睁开眼?
辛妍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中。
她的眼睛并没有闭上, 她该如何再次睁开眼?
就在她愣神的一瞬间,覆盖在他整个视野中的黑色与红色被同时搅拌的粘稠画面如同被撕开的画布,刹那间, 这些令人作呕的、充斥着诡谲、怪异和危险知觉的色彩陡然褪去,那种仿佛黏在她皮肤上的不适感瞬间一空。
然后她便见到了那个神秘声音口中所说的“真实”。
幕布被揭开, 她得以洞察藏在表象背后的世界。
一道冷冽的光从她脆弱的视网膜上流淌而过, 她感觉到了冷,冰结的清脆声响映在他的眼中。虚幻的知觉如同在义体中流窜着的电信号,瞬间麻痹了她的全身。
她似乎看见了“星空”。
她不确定。
她记得柏塔曾经以星空为概念,售卖过一整套的主题智能家具。那些家具会在天花板投射出全息的虚拟星空。
她看到过柏塔投放的广告, 看到过绚烂夺目的效果图。
她的孩子特别喜欢被投射在天花板上的“星空”,哭着闹着想要她买一套放在家里。
可辛妍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花自己两个月的工资, 去买一个只是为了好看的虚假“星空”投影仪。为了满足孩子的愿望,她省吃俭用了几个月, 终于凑够一次钱, 带着孩子去了第三区的星空主题餐厅,近距离观摩了一晚上星空投影。
……那或许是她过去的人生中, 距离星空最近的一次。
而现在, 这个记录被打破了。
她置身太空之中,被无垠浩瀚的星空包围。那些闪烁不定的星辰如同一双双隐藏在无尽宇宙背后的眼眸,或是冷漠、或是好奇地注视着她, 无声叙述着她无法理解的知识, 或是情感。
一张浩大的星辰的图谱在她面前舒张开来,太多太多的色彩和光亮向他压来, 她甚至感觉到了难言的窒息。
……随后便是因窒息引起的头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或者那头痛并非是因为窒息引起的。
她那已经达到了容纳极限的大脑无法再接受多余的知识灌输,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快要炸裂开的容器,很多很多她不曾接触过的知识在她的眼前闪过, 她试图抓住一些什么,但却无济于事,只能让自己变成无尽tຊ知识海洋里被风浪追逐的小船,艰难求生才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从躯壳中被拿了出来,暴露在周遭的寒气中。
那些诡谲的、怪异的、寒冷的气场无孔不入,像是一根根绵密尖锐的针,朝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扎去。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灵魂通透到如此程度,正如那个神秘的声音所说的那样,她的心眼洞开,看见了“真实”。
她看见了被隐藏在乌云之后的真实。
她看见了在被柏塔当作广告幕布的、如同灰白色墙壁一样横亘在天空与大地之间的乌云背后,究竟藏着怎样浩瀚的世界。
她看见了——
那位神灵,那位生灵认知之外的存在。
无尽宇宙的探索者,真实规则的洞察之眼,超越万界的星空自我。
她忽然泪流满面。
一种自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敬畏和欣喜笼罩了她的知觉,她无知无觉地跪倒在地,想要伸出手掩面,却发现那只早就已经改造成机械的右臂再次变成了血肉之躯。
“神……”辛妍喃喃说道,“星空的……神迹……”
某种可怖的狂热之色出现在了她的面容上,她说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泪水在她的脸上如泉涌般流淌。
……
夏年猛地睁开了眼睛,从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按住了额头:【呃……有点想吐……】
【第一次入梦,入的还是感染者的梦,很正常。】系统说道,【没吐出来就算成功。】
【我就当你是在安慰我吧。】夏年无语地说道,【所以我们成功了吗?】
系统说道:【如何会有不成功这种可能性?你是不是太小看了神的强大,还是说,你太高看人类的意志力了?】
夏年:【……我也是个人类,你慎言。】
系统非常高情商地哑火了。
【她什么时候会醒来?】夏年问道。
【至少明天。】
夏年听罢,便也不再继续停留在感染科的休息室里,她从衣帽间取回了自己的外套,确认净化设备已经驱除了上面残留的酒味和烟味,这才离开了诊所,朝着半月巷走去。
她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已经快要晚上十二点了。
街道上已经几乎没有人了,路灯零零散散地亮着。夏年的目光从街道上的一间间店铺掠过,忽然看到了她前不久去过的那家无监控公共机房。
夏年犹豫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还是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走了过去,随便找了一台机子启动。
【……你这么鬼鬼祟祟的是要做什么?】系统好奇问道,【难道你终于破罐破摔,准备黑掉柏塔了?】
【我看起来像是想要自掘坟墓的人吗?】夏年无语地说道,【我想看看兔子有没有给我回信。】
系统恍然大悟:【但他知道你会在这家公共机房登录帐号了,你不怕你一登录潮汐瞭望内部频道,他就直接杀过来吗?】
【兔子在没有课题和科研压力的时候,向来早睡早起,这会儿他肯定早就睡了。】夏年说道,【你看人家,快一百岁了还看起来那么年轻,不好好保养怎么行,要向人家看齐啊,阿统。】
系统:【……】
系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和一个血肉之躯的人类看齐。
夏年很快就登录成功,她扫了一眼郁贤的收件箱。
夏年:……
她目瞪口呆。
系统也是呆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这个学生……】
……十九封邮件。
才短短一周的时间,图子楠居然给夏年连发了十九封邮件!
夏年懵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始从第一封邮件开始阅读。
……
郁老师:
抱歉回复晚了。温莎同学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请放心。
我拿到了你留下来的糖果,非常感谢。
图子楠
……
郁老师:
老师,我想我大概还有一些事情没能汇报清楚。
和老师已经八十年没有联系过,当前我的个人情况颇为繁杂,与以往已经大有不同。
潮汐瞭望的其他成员大多对我有所误解,所以……如果老师有任何相关疑问,请务必在邮件中向我本人提及。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当面和老师解释,并且借此了解关于老师离开的真相和老师目前的状况。
图子楠
……
郁老师:
本邮件是针对上一封邮件的补充说明。
我并非在质疑老师的身份,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只用邮件联系也无妨。
至于离开的事情,如果你不想说,也不必在意我那多余的好奇心。
老师暂时不必担心柏塔,公司那边无人知晓你还活着的事情,我会守口如瓶。
另外,随信附上老师离开后的八十年内我的科研成果一览表,请批阅。
图子楠
……
夏年打开了附件,差点被密密麻麻的科研成果给吓到当场密恐发作。
这份科研成果的一览表显然是图子楠花了心思整理的,重量级的成果全部放在了最前面,随便一眼扫过去,夏年就知道其含金量之恐怖,这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年郁贤的成果总和——毕竟郁贤只活了不到三十岁。
……就光这些重量级的成果,就足够中央学院专门成立几间新教室了。
【……不愧是他。】夏年感叹道,【这人根本就是个实验室疯子,宇宙级卷王。】
系统说道:【他很在意你的看法。】
显然,图子楠写信时候的小心翼翼都快要溢出屏幕了,这些科研成果也似乎是他在尝试证明自己没有忘记初心,证明自己没有放弃科研和努力,尝试着让夏年高兴起来。
夏年没说话,只是接着打开了下一封邮件。
……
郁老师:
潮汐瞭望的其他同僚们知道您还活着的事情吗?
他们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相关的事情,我有点拿不准,究竟是只有我一个人一直被蒙在鼓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真相。
我并没有要刺探情报的意图,请不要误会,我只是需要知道我该如何面对潮汐瞭望的同僚们。毕竟他们这些年对我的态度都不算太友好。
我是在以潮汐瞭望的成员身份与您通信,绝对不是以临星城中央学院院长的身份。
希望老师能够理解。
图子楠
……
郁老师:
关于在中央学院任职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在你离开后,潮汐瞭望式微,很多资源都流失了。
或许当时有更好的方法,但我没能找到,所以接任院长也是权衡之下的无奈之举。
牵扯利益太多,我已陷得太深,难以脱身。希望你不要为了这件事情生气。
图子楠
……
后面连着好几封邮件,都是图子楠在自问自答,像是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对着树洞自我忏悔。
他大概是希望郁贤能够质问他的,可他却没能等到严厉的质问,等来的却是漫长的沉默。
这种沉默或许对他而言更加无法忍受。
于是他干脆全盘拖出,根本不等夏年发邮件询问,便将他这些年所做的所有自认为“丧良心”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一连十几封邮件,全都是在告解与忏悔。
夏年愈发沉默,她尽职尽责地做了一个沉默的树洞,看完了图子楠的邮件。
而他的语气却愈发焦虑,愈发难以忍受。他似乎在自我怀疑,他不明白为什么郁贤始终不肯回他邮件,于是到了最后,他的语气几乎已经突破了理性的限制了。
……
郁老师:
你生气了吗?我知道错了,不求原谅,但你回复我的邮件好吗?
至少让我知道你的上一封信不是什么偶发的系统故障。
求求你。
兔子
……
夏年揉了揉眼睛,长叹了口气:【……我该早点来看的。】
她不是不肯回复图子楠的邮件,是真的没想起来这回事。
毕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情占据了注意力,无暇去管潮汐瞭望的相关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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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回复也不迟。】系统说道。
夏年点下了回复邮件的按钮,敲击键盘打下了“兔子”两个字,然后她又迟疑了。
……她要回复吗?以图子楠的本事,他如果真的想要查到她本人的行踪,根本称不上难事。
夏年用公共机房内封闭系统的电脑给他发送邮件,还额外添了多道保险,却还是能被他轻松找到。她再回复一次邮件,暴露的可能性也就再增长了一些。毕竟,那是图子楠,他不仅仅是她的学生,更是柏塔的高层。
从图子楠最后一封邮件的语气可以看出,他已经快要丧失理智了。
他平常根本不会用那种哀求的语气说话。
被夏年放置了这么久,他估计是真的快要疯了吧。无论是对自己的导师死而复生的疑惑,tຊ还是担忧她会生气的惶恐不安,抑或是想要立刻见到她的思念——这些情绪全都揉在一起,让平日里压根没有这么多情绪的他像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随时都可能引爆。
夏年前些日子一直在忙别的事情,一时半会儿真的没想起来照顾这位学生此刻的心情——毕竟在她看来,对方早已功成名就、身居高位,根本不存在什么生存上的麻烦,所以,在此时的她的心目中,优先级也自然不会太高。
……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位置越高,爆发之后可能会造成的影响反而会越严重。
想了想,夏年还是忍不住心软,暗骂了刚才犹豫良久的自己一句畜生,随后回复了一封信。
兔子:
我没有生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现在情况比较特殊,没办法露面,也没办法频繁使用邮件收发。
至于目前的状况……我算是加入了一个比较特殊的组织吧,这件事情以后我们再谈,估计会吓你一跳的。
你也知道的,我得避免引起当局的注意。其他人我暂时都没有告知,你也务必保密哦。
温莎的事情还需要你持续关注,拜托啦。
郁贤
写完之后,夏年无比熟练地删除掉了所有访问记录,进入公共机房的子网替换了监控,随后关闭了电脑,离开了公共机房。
……
与此同时,第一区。
“图先生,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与真人无异的仿生管家轻轻敲了敲卧室的门,提醒道:“已经超出您每日计划入眠时间一小时。明日您还需要参加临星城义体工程学科年度峰会并致开幕辞,请您保持良好的作息和合适的精神状态。”
坐在桌前的图子楠抬了抬眼。
他的目光穿越过宽敞的空间,仿生管家西装胸口部位闪闪发光的柏塔公司的logo让他心生烦躁。
但他能很好控制住自己的负面情绪。
无论是面对着满口谎言、虚伪做作的政客,还是面对着唯利是图、冷酷自私的公司高层,又或者是面对沽名钓誉、把学术当作生意的学阀们……他都能摆出一副友好的“自己人面具”加入其中,不留破绽。
面对一个柏塔免费赠与的“员工福利”——仿生管家,他更加不可能暴露出什么情绪来。
“知道了。”他说道,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
仿生管家很快退下了,偌大的房间再次空旷了下来。图子楠的卧室中,装饰简单的上百平米的房间显得极为冷清,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就只剩下几本堆砌在架子上的陈旧的阅读器,在电量耗尽后进入关机状态,躲在时光的夹缝里保持着沉默。
他关闭了桌面上半透明的电子显示屏,顺手拿过一旁准备好的开幕致辞演讲稿,瞄了几眼便扔在了一旁。
以他的记忆力,这些……毫无意义、也毫无理解难度的套话,只需要看一两遍便能牢牢记住。
在结束了明天的演讲之后,他会以更快的速度将这些演讲词从脑内清除出去。
……这些垃圾不配被他放置在记忆宫殿里。
他正准备关闭卧室内的所有照明,忽然心有所感,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已经完全黑下去的显示屏。
某种预感笼罩了他,他再次打开了显示屏,想要最后看一眼邮箱。
然而退缩的情绪却以更快的速度入侵了他的思维,将刚才那种积极的预感挤到了一旁。
……不会收到回信的吧。
在他像个发泄情绪的小孩一样连续寄出了那么多电子邮件之后,恐怕郁老师已经觉得他疯掉了吧。
就连他自己,都在冷静下来之后觉得自己简直无可救药、无法理解的幼稚。他只能归结为自己最近压力太大了,或许八十年来积压下来的负面情绪在郁老师出现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倾泻口。
于是他为自己的情绪建立起来的千里之堤,就这么崩溃了。
在他冷静下来之后,想要撤回一些纯粹是发疯的邮件,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种时候,图子楠就尤其后悔,当初在建立这个独立频道的时候,为什么不设置邮件撤回功能——哪怕是设置一个邮件已读可见的功能也好啊。
他就不至于会因为郁老师没有回邮件而发疯了。
……毕竟,已读不回和未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犹豫再三,他还是点开了频道。
随后他的眸光一动,某种压抑的惊喜的神色从他的眼底爆发开来,随后又被犹豫和几近怯懦的不知所措所替代。
郁老师回信了。
……她居然回信了,她终于回信了,她真的回信了!
无数念头在一瞬间闪过图子楠极速运转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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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说些什么?
会觉得他精神不正常吗?
会怒斥他在信中所说的那些她不认可的行为吗?
她会不会为了他这八十年来创造的成果而感到骄傲?
……怎样都好,只要她肯回信。
图子楠点开了邮件,对着寥寥几行字足足盯了数分钟。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念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的眼里逐渐露出了笑意来,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
……是啊,他真是个蠢货。他明明知道老师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温柔到与整个临星城格格不入。她判断一个人的善恶好坏,从来都不是以对方能够创造的价值来衡量,她甚至一直都觉得,“人的价值”这个词是对人格的侮辱与人性的磨灭。
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又怎么会以肤浅的视角来审判他呢?
随后他的目光又盯着“其他人我暂时都没有告知,你也务必保密哦”看了半晌。
他面无表情地对着屏幕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关闭了屏幕。
他站起身,脚步轻快得像是重返十八岁,嘴角更是微微弯起,就像是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如果此时有熟悉他的人在场,恐怕都要惊掉下巴。
众所周知,图子楠向来冷静而又儒雅,学者气质和精英气质占据了他个人标签的半壁江山,像今晚这种不稳重的表现,几乎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了。
但这些与他本人无关。
他只知道,今晚他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连带着明天那个纯粹资本与学阀狂欢的什么狗屁峰会,也显得没有那么讨厌了。
……这或许就是看到“希望”的满足与欢愉吗?
大概是吧,他想。
毕竟,这世界上有谁会不喜欢美梦呢?
……
第二天清晨。
唐恩义体诊所。
辛妍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她睁开眼睛,迷茫地环顾四周,脑海里像是蒙着一团雾。
但身体上残留着的疼痛很快让她清醒了过来。
“呃——”她发出痛呼,试图坐起来,但身体上的束具阻止了她。
她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那支被她视为安身立命的根本的义肢此时正连接在电缆上,另一头连接着义体调节设备,屏幕上全是她看不懂的数据和图表。
“……义体诊所?”她喃喃说道。
她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昨天发生在矿坑的爆炸回忆在她的脑中逐渐清晰,她想起爆炸时掀起的气浪,想起四处飞溅的坚硬锐利的碎石,想起死在自己面前的同事……
最终,她脑海中的画面停留在昨天晚上的那个梦境。
想起那个梦境之后,陌生而又熟悉的恐惧感和兴奋感再次出现,她努力回忆梦的内容。
她想起来,在那个梦里,神秘的声音告诉过她,她被感染了,此时此刻正躺在义体诊所里,等待着感染科义体医生的判决。
……梦里的声音说的,居然是真的。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浑身的汗毛竖立起来。
……预知梦?不,不对,她不信自己有做预知梦的能力。难道是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感染了,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可她从未见过真正的星空,为何又能在梦里见到那样的图景?
她没有足够广博的认知,也没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那样美丽、诡谲、浩瀚而又遥远的画面,根本不该是她一个终日在地底劳作的矿坑工人所能想象的。她也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的认知杜撰出什么“无尽宇宙的探索者,真实规则的洞察之眼,超越万界的星空自我”。
她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或许她还能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不是吗?
她现在不应该去想自己感染的事情,或是什么玄之又玄的事情。
她应该想想当着她面殒命的奥利弗,再感叹一下自己是多么的幸运,至少她还活着,不是吗?
毕竟,像他tຊ们这样的人,如果不能将目光聚焦在开心的事情上,让自己努力变得乐观的话……死亡就已经近在咫尺了。
对他们而言,乐观并不是一种品德。
……而是一种生存的必需品。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的、穿着白大褂的女孩儿从门外走了进来:“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第 32 章
辛妍勉强转了转脑袋, 看向女孩。
然后她怔了一下。
她认识这个女孩!
她是当初从第二区跌落到第六区的义体医生!
她能知道她,还是因为当初第六区有很多人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把她的遭遇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审判她的跌落。
没想到她现在已经进入到义体诊所成为义体医生了啊。
辛妍突然觉得有点感慨。她想,如果是她遇到了像这位第二区小姐一样的生存难题, 她大概是没有办法比她做得更好的。
于是, 一种带着些许愧疚的钦佩感油然而生。
……是啊,你当年也是想过看她笑话的,不是吗?但现在别人却比你过得更好,从事着更加体面的工作, 而且她看起来气质依然如此平和优雅,第六区的苦难和煎熬的生活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仿佛她从来不会为任何苦难折腰。
更让辛妍没有想到的是,不知为何, 在看见这个女孩的时候, 她并没有因为她的“前科”而产生什么负面情绪。
相反,她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没由来的、发自内心的、如同本能般的对她的信任和亲近感。
仿佛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医生, 而是一个和她熟识很久的朋友。
……甚至是亲人。
然而这种感觉又来得如此自然, 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半点异样。她想,可能是因为过去的一面之缘,让她对女孩记忆深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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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说道:“谢谢你, 医生。我感觉还好, 就是有点头疼。”
夏年点了点头,说道:“爆炸时的冲击让你有些脑震荡, 这段时间你需要多休息。”
辛妍点了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义肢, 又看了一眼电缆另一头的设备,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医生,我的义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样一个问题已经很直白了。
毕竟义体能出什么问题?绝大多数的义体问题都可以维修,而能在医院里被称为“问题”的,自然只有感染了。
夏年停顿了一下。
这个突兀的停顿让辛妍心里咯噔一下,不妙的预感立刻笼罩了她的全身!
“我……”她声音都有些发抖,“我感染了,是吗?”
也是在她发出声音的同时,昨晚的那个梦境如同忽然倾泻而下的暴雨,将她全身的温度都带走了。
在那个梦里,神使曾经说过:“你受伤后被送往义体诊所,义体诊所已经发现你感染的事实了。你会在诊所里接受强制治疗。”
“我……感染了。”她说道,“你们会把我留在这里,强制治疗,对吗?”
夏年似乎是愣了一下,这样的反应让辛妍更加焦虑了。
夏年说道:“……你怎么会知道?”
这就是肯定的回答了。辛妍像是突然被人抽干了空气的气球玩偶,瘫软下来。
但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绝望。
……或许是她已经在那个梦境中完完整整体验过一遍了,提前预演了她知晓自己感染的所有心路历程,此刻噩梦再临,她倒是麻木了一些。
“直觉吧。”她说道,语气死气沉沉。
“不用太担心。”夏年安慰道,“如果感染指数稳定的话,你是不需要留院治疗的。”
辛妍苦笑了一声。
……感染指数稳定?怎么可能会稳定?她刚刚遭遇了如此严重的事故,义体也严重受损,所有的一切都意味着,她的感染会大幅度加重。
况且,能被义体医生检测到的感染,稳定指数必然都早已跌破80%了。
“你们应该在手术的时候就给我测过感染指数了吧?”辛妍看了一眼自己的义体手臂,“多少?”
她惊讶于自己的冷静。
“……55%。”夏年如实告知了,“前天的傍晚做的手术。”
“两天不到的时间,不可能稳定下来。”辛妍喃喃说道。
……她从那场矿坑里的爆炸中存活,看起来似乎很幸运。然而,这真的是幸运吗?
她心里却还是存着一丝希望,梦中的景象和那个神秘的声音所说的话依然在她脑中印刻着,给了她毫无根据的信心。
那个声音说了,她会好起来的,只要她愿意向那位星空的神灵献出自己的一切,不是吗?
她在梦境中给出了自己的承诺乃至自己的一切,从身体到灵魂。
是的,那只是一个梦,但她却依然有着虚无缥缈的信心。
她思绪模糊之间,总觉得,那个声音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会好起来,神会拯救他。她不需要知道神灵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她只需要接受祂赐予的祝福,领会祂的启示。
……然而仅存的一丝理性又在告诉她,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全天下那么多感染者,偏偏就你成为了被选中的受赐福者?
就在这样矛盾的心态下,辛妍看向读取了仪器上感染稳定指数的夏年。
夏年说道:“根据治安管理局感染相关部门的有关规定,只要你的感染指数稳定在80%之上,就可以解除监控状态。”
“就算如此,我恐怕也很难保下工作岗位了。”辛妍说道。
她的语气很平静。
夏年无声叹了口气,她记得自己那天夜里在辛妍的梦境里的时候,这个矿坑工人知道自己感染了、可能会丢掉工作丢掉性命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一个淡定的状态。
她险些直接崩溃。
大概某些人就是如此,哪怕她的内心早就已经天崩地裂、千疮百孔,人前却依然不肯露出半点怯懦。
“不会的。”夏年说道,“只要你感染指数稳定,用人单位就不能以感染为理由开除你,最多只能辞退,并给你补偿金。”
辛妍苦笑了一声。
……是啊,话是这么说的。但她如果长期住院治疗感染,公司大可以借着长期旷工的名号开除她。失控与否,根本不重要。
普通工人怎么和公司较劲?胳膊拧不过大腿,公司有的是办法开除她。
但她总归是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所以,我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稍等。”夏年在义体上操作了一会儿,看向了屏幕。
她的眼睛睁大了,说道:“……怎么会?”
辛妍看着夏年的反应也是一愣,心里微微一沉,涌上不好的预感。
难道感染稳定指数比她想象的还要低吗?
悲观涌上心头,她叹了口气说道:“医生,告诉我实情吧,我都能接受的。”
“……前天测试还只有55%,这才过去三十多个小时,稳定度居然已经升到了96%?”夏年满脸不可置信地说道。
辛妍一听,眼睛瞪得比夏年还大,她一屁股从床上坐了起来,义体上连接着的电缆险些晃倒了设备:“你说什么!?”
夏年连忙说道:“你别激动,先躺下!”
“你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辛妍急躁地说道。
“感染稳定指数96%!”夏年说道,“你不要激动,先躺下,激动容易让感染稳定指数掉回去的!”
辛妍尖叫的声音都快要冲出喉咙了,一听见夏年的后半句话,她连忙把自己激动的心情摁了回去,代价就是险些用口水把自己给呛死。
她咳嗽了好半天,憋得满脸通红。
半晌后,她才说道:“我没听错,对吧?百分之九十六?”
她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数字。
“对,96%!”夏年说道,“你先躺回去!”
辛妍感觉自己晕乎乎的,像是喝醉了一样。
“……这简直是奇迹。”夏年说道,“这不可能,怎么会有人在没有接受任何治疗的情况下,稳定指数自发升到90%以上?”
辛妍恍惚间听见了夏年的疑问,她开口说道:“……奇迹,是吗?”
【叮,获得信仰值10点。】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夏年说道,“我去喊唐恩医生过来。”
辛妍已经顾不tຊ上夏年了。
她躺在病床上,却感觉自己躺在云端。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她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同时爆发,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但多巴胺和脑啡肽像是不要钱一样涌进她的大脑,迅速平息了一切不适,只让她恨不得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所以,她没事了。
不会失业,不会贫困潦倒,不会因为感染而失去安身立命的根本,不会在短期内死亡,更不会将她身上那些几乎能把人压垮的债务传递给她的孩子。
奇迹?
不,不是奇迹。辛妍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神迹啊。
她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境,她终于明白了那个梦境真正的含义。
如果说她原本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认为世间的一切都可以用物理规则来解释,一切物质的规律都终究能被人类解开。
那么现在的她,脑海中曾经构筑起来的坚不可摧的准则,已经全然崩塌。
某种更加深刻的梦想印入了她的知觉之中。
……她曾经多么傲慢啊,总觉得,人类的科技是如此了不起啊,他们生活在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她甚至曾为此而感到自豪。
可现在看来,她当初是多么可笑。
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以现在人类的认知无法理解的东西,还有那么多未解的谜题。
而他们却只能蜷缩在大气层和乌云层之下,如同朝生暮死的虫子,疯狂地把生命的全部投入到发疯的内卷和捞钱中,却从来没有人想过,如何去超越极限。
她在梦境中,偶然瞥见了“极限”之外的世界。
只是这一眼,她就彻底明白了,何谓“浩瀚”。
是啊,他们不能理解,这位年轻的、从第二区下来的感染科义体医生也不能理解,所以她才会称自己为“奇迹”。
……他们都不知道那位神灵的存在。
【叮,获得信仰值20点。】
正在辛妍思索着的时候,唐恩医生像是一阵风般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边走着一边还在和身后一路小跑跟着他的夏年说话。
“不可能!”他声如洪钟,“这世界上不可能有感染者能在三十小时内增长四十多个稳定点!要么是机器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你出了问题!”
夏年无奈解释道:“我检测了两次,都是这个结果。”
“换我来!”老唐恩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新的检测仪器,他还不忘让夏年先把老检测仪器给带出去。
“快点,快点!”他催促着,“把东西都搬出去,这电磁辐射计数器上的数值已经快要超阈值了,你想害死这个感染者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年被催得麻了。但她倒也能理解老唐恩此时急不可耐的心情,毕竟,如果奇迹真的出现了,在场最吃惊的人肯定就是老唐恩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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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恩一阵热火朝天的捣鼓,看着辛妍想从床上爬起来看热闹,一顿怒骂:“别动!现在的病人都怎么回事,夏年!你没告诉他不能乱动吗!?”
夏年:“……”夏年默默看了一眼辛妍。
辛妍:“……”辛妍顿时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位年轻医生,她十分抱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躺在床上不动了。
老唐恩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半晌都没有动静。
病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唐恩医生?”夏年试探性地说道。
“……”老唐恩已经快要彻底变成一尊灰白雕像了。
“医生?”辛妍也试探性问道。
“……这,这这这!”老唐恩愣了半晌,才发出声音,他甚至都开始口吃了,“这怎么会……?”
他的眼睛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嘴唇上的胡子都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跳了起来:“97%!?”
又涨了!夏年和辛妍对视了一眼,陷入沉默。
【叮,获得信仰值5点。】
老唐恩觉得匪夷所思。
他开诊所快四十年了,经手过的感染病人数不胜数,见过的感染稳定指数数字也五花八门。
但百分之九十七???
这根本就是个想都不敢想的数字!97%是什么概念,这几乎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了!
甚至有些义体装得比较多的人,即便没有感染,出于不同义体之间的兼容性问题,他们来测试感染稳定指数,都不一定有这么高!
……医学奇迹。
这完全就是医学奇迹!
老唐恩不信,或者说,他不敢信。
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切完全颠覆了他过去几十年建立起来的观念,简直可以用邪门来形容!
于是老唐恩又重新测了第二次、第三次……
每一次的结果都是纹丝不动的97%!
医学奇迹真的发生了!
辛妍看着老唐恩目瞪口呆的样子,没忍住还是开口问道:“所以,唐恩医生,我现在这是……能出院了吗?”
老唐恩下意识说道:“……应,应该能了。”
顿了一下后,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般,大声说道:“等一下!现在还不能出院,得过几天!而且我这还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辛妍警觉了起来。
老唐恩说道:“……你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过什么比较特殊的行为?比如,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又或者是往你的义体手臂里面安装了什么奇怪的插件?”
辛妍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老唐恩这是想找出她能快速恢复的原因。
老唐恩还在絮絮叨叨:“最近有没有中什么病毒?有没有做什么康复训练或者特殊运动?药物呢?”
辛妍沉默了片刻。
她犹豫要不要告诉老唐恩实情。
但这犹豫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毕竟,她很清楚老唐恩是个远近闻名的暴脾气好人。
整个第六区,上到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的公职人员,下到街头巷尾打架斗殴的小混混,几乎没有哪个人的身边没几个感染者亲戚朋友的。
而唐恩医生,是所有第六区感染者迟早要打交道的人,经年累月之下,大家都很清楚,如果第六区没有唐恩医生,恐怕会在极短时间内陷入混乱。
他是个优秀的医生,他甘愿放弃高层区的荣华富贵留在这里。
他是个值得钦佩的好医生。
于是辛妍十分认真地说道:“唐恩医生,是这样的,我在睡梦中受到了神灵的赐福,所以……我的感染便几近痊愈了。只要我全心全意侍奉神灵,祂的祝福就会一直陪伴在我身侧,为我抵御感染的灾祸。”
【叮,获得信仰值2点。】
老唐恩:……
夏年:……不是,你居然就真的说出来了啊!
老唐恩一时半会儿真给辛妍给说懵了,他停了半天,才面色古怪地说道:“你是古代神灵的信徒?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神?”
“什么?不,不不不。”辛妍连忙否认了,“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神,我所信仰的,是无尽宇宙的探索者,真实规则的洞察之眼,超越万界的星空自我……”
夏年在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老唐恩的脸已经变得比锅底还黑了。按照夏年对他的了解,下一秒这位老头儿恐怕就要亮出他洪钟般的大嗓门,让辛妍好好清醒清醒。
然而,大概是因为辛妍是难得一见的医学奇迹,老唐恩在此时此刻竟然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
他说道:“……行,我知道了。如果你想起来最近还有什么别的特殊举动,一定要告诉我们!”
说完,他的神色严肃起来:“这非常重要,或许可以帮到更多的人,你明白吗?”
辛妍点了点头:“……我当然明白。”
……所以,她要让更多的人,信仰那位真正的神明。
那是一位会真真正正将目光投向像她这样渺小的人、平凡的人、普普通通的生灵的神啊!那是一位拥有着怜悯之心的神!
如果祂愿意帮助更多的人的话,或许,第六区也就有救了吧?
哪怕祂不屑于亲自出手,祂所能给予的力量和勇气,也足够让第六区泥潭里挣扎的人们能稍微喘上那么几口气了。
于是辛妍非常认真地说道:“我会让更多的人向群星之神祈求赐福的。”
【叮,获得信仰值2点。】
老唐恩:“……”简直是荒唐!他说的“帮助”是这个吗!
夏年非常清晰地看tຊ见老唐恩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则完美诠释了何谓“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但他还是憋住了。
“等会儿会有机器人来给你做全面体检。”他说道,“看看身体恢复情况如何,我们再给你安排后续。”
……
老唐恩和夏年一前一后从病房走了出来。
“既然感染已经稳定住了,今天下午把她转移到普通病房里,别占着感染区的病床,也防着她给其他病人洗脑,把咱们这儿弄成了邪|教聚集地。”老唐恩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立刻开始给夏年部署任务。
“好的。”夏年说道。
“……真他妈奇了怪了。”老唐恩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为什么呢?”
——感染医学这门学科成立这么多年了,那么多的研究成果都已经佐证,感染的自然恢复速度是极慢极慢的。哪怕是每天都注射目前最有效的感染抑制剂,恢复速度也慢到令人发指,每天能涨5%都算是祖坟冒烟。
辛妍这个病人,居然能在昏睡中噌噌噌涨40%的感染稳定度?
难道真的是什么天选之子,特殊体质,天然抗感染?
……但天然抗感染的特殊体质又怎么会感染义体病呢?不该是直接免疫掉吗?
老唐恩陷入了困惑。
一旁的夏年则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深以为然道:“是呀,真是奇怪。”
“……你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惊讶。”老唐恩十分锐利地盯了她一眼。
夏年笑着说道:“我比您早知道这件事儿,已经惊讶完了。”
……这个理由好像还挺合情合理。
“这次矿坑爆炸闹得还挺严重的。”老唐恩话锋一转,说起了前几天发生的那起事故,“当场炸死了六个人,十四人重伤,其中五人确认在矿坑爆炸中感染义体病,这几天要陆陆续续送到感染科来。”
夏年皱了皱眉:“……确认是意外吗?”
“目前官方是这么说的。”老唐恩说道,他冷哼了一声,“我们也不好质疑什么,但……”
他说了一个转折词,但却没有说后半句,转而说道:“行了,别搁这八卦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我刚说了,这几天有五个新病人要送进来,你给我打起点精神,别整天嘻嘻哈哈的!”
突然又被好一顿训的夏年:……
她突然说道:“唐恩医生。”
老唐恩瞥了她一眼:“嗯?”
“关于他说的那个……神,你有什么看法吗?”夏年问道。
老唐恩轻哼了一声:“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只要不搞什么邪|教之类的害人的东西,你管他信什么。”
“你相信有神吗?”
“我不信。但我懒得管别人信不信。”
夏年微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您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会很排斥这类东西的。”
老唐恩也笑了,他回过头,问夏年:“我他妈的很坚定!但坚定不是极端。而且,你是说你自己?你排斥吗?”
夏年没说话,只是笑。
老唐恩摇了摇头说道:“是啊,大多数人都他妈觉得自己先进理性极了,他们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最迷信的。他们不过是被那些比他们更聪明的人所发明的各种无神论牵着鼻子走罢了,不信你去问问他们,有几个人对宗教信仰的批判是来自于他们自己的经历和思考?最搞笑的是……”
“他们还自诩是独立思考者。”夏年说道。
老唐恩大笑起来,他拍了拍夏年的肩膀:“小点声,你这句话能让那帮人破大防,哈哈哈哈!”
……
当天下班的时候,夏年瞥了一眼自己目前的信仰值。
进入一趟辛妍的梦境消耗了足足三百信仰值。但信仰值很快回升,再一次成功突破了300大关,来到了302这个数字上。辛妍的信仰真是坚定不移,光他一个人就提供了接近60点信仰,更别提外面几个星空的信徒还在不断发光发热。
【你的演技真是愈发炉火纯青。】系统说道,【看你那惊讶的样子,让人完全想不到你就是始作俑者呢。】
【我的演技可是临星城公认的。】夏年骄傲地说道。
而且,演技?什么演技?这叫幕后黑手的基本功!
……
当天还发生了一件非常有必要提及的“小事”。
夏年这几天沉迷于传教,险些忘了自己的感染科医生职业生涯,在安德烈的提醒下,她及时跑去参加了本年度的感染科义体医生的资格考试。
……没错,时间过得飞快,她一个吊销了感染科义体医生资格证的倒霉蛋居然熬到了新一轮考试了。
也亏得她没有禁考期。
和紧张的要命的安德森不同,夏年完全是抱着自家后院里逛大街的心态去参加的考试。
事实也证明她的心态是正确的,因为那些题目对她而言都简单到像是喝水吃饭一样,画图都不用尺子。
六小时的考试,她提前了整整四小时交卷,在其他考生或是震惊、或是疑惑、或是懵逼的目光中离开了考场。
就连监考员都一脸懵。
……在他十几年的监考生涯中,提前交卷的考生见得多了,但能在公认的难度最大、一般考生都来不及答完题的感染科资格考试中提前交卷,还真是头一回的新鲜体验!
最关键的是,这家伙还不是交白卷的摆烂选手,她是真的把卷子给写满了!
……这年头的卷王都这么离谱的吗?
刚出第六区设立的分考场,夏年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夏年一看,是米歇尔的来电。
接起电话,米歇尔的声音立刻跳了出来:“小年?上回你让我担保的那个妹子,你能联系上吗?”
夏年微微一怔:“黛比?她怎么了,你们那边找不到她人?”
“是啊!”米歇尔说道,“上回不是说了,给她缓三天吗?明天就是还款日了,她的那位债主想要联系她问问情况,结果怎么都打不通电话,这不就找上我了?”
夏年的眉心微微一皱。
黛比的电话打不通?
第 33 章
“我知道了。”夏年说道, “我去找她,回头联系你。”
“行。”米歇尔也是爽快。
夏年挂断电话后,立马拨通了黛比的手机号, 然而对面却始终不接起电话,打了好几次, 都是“暂时无人接听”。
……不应该啊。在现在这个通信极其发达的年代, 手机就是人们的第二条命,甚至有人直接把手机装进脑子里,怎么会有人一直不接听电话?
刚好也下班了,夏年干脆直接去了黛比的公寓, 但门怎么都敲不开。
她心下有了不妙的预感。
现在的好消息是,黛比的手机依然有信号, 可以接通。
这就意味着,夏年可以通过信号追踪到黛比手机目前的位置, 她找到了附近最近的一家公共机房, 直接黑了进去,很快就找到了手机目前所在的位置。
她的神色一凛。
——在第六区的街区地图上, 闪烁着的信号红点分明是在一辆正在移动的垃圾处理车上!
……黛比不可能主动把自己的手机丢进垃圾车!
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性了。
要么是黛比不小心遗失了自己的手机, 要么就是有人把她的手机扔进了垃圾桶。
前一种的可能性接近于零。就算她真弄丢了,也不至于会丢到垃圾桶里去。
夏年关闭了公共机房的电脑,想了想, 还是拨通了老唐恩的电话。
对面接得很快:“喂, 小年?”
“唐恩医生。”夏年语速很快,“我联系不上黛比了, 她的电话接不通。”
“接不通?”老唐恩的声音很快传来, 他的语气有一丝的恼火,但更多的是无奈, “不是经常打不通吗?这臭丫头不喜欢接我电话,你都打不通,更别提我了。”
夏年说道:“但事情有点不太对劲,我追踪了她的手机信号,信号源头在一辆垃圾车里面。”
垃圾车?!
……在第六区混迹了这么多年,老唐恩当然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每年治安管理局都能从垃圾处理厂里面翻出一大堆尸体!
感谢现代科技,垃圾处理技术越来越先进了,无论是什么品种的垃圾,不需要分类,直接一锅tຊ端了分解成环境友好型的废料,连带着尸体一起完全降解!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那堆垃圾里面可能有不对劲的东西,提前拦截,谁都找不到那些尸体!
也正因为如此,每年第六区不知道有多少失踪人口消失得悄无声息。
老唐恩明显紧张了起来,他说道:“你什么时候发现她失联的?你在哪?”
“我在黛比的公寓附近的公共机房里面。”夏年说道,“是这样的……”
夏年将上次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唐恩。
“……债务?这丫头,怎么从来都没有和我讲过这个事情!”老唐恩又是心急又是恼火地说道,“你找到的那辆垃圾车在哪?!”
计划很快成型,由夏年负责报点,老唐恩开车去追。
夏年还有些担心:“报警让警车去追吧?”
老唐恩毕竟年纪大了。
“开什么玩笑!”老唐恩没好气地说道,与此同时,夏年手机的音筒里面传来老式车辆引擎发动的轰鸣,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老年人在拉风箱似的喘气,“报警流程一套走下来得至少一个小时,万一这会儿报警的人多你他妈的还得排队!第六区的警察有个屁用,他们还会笑话你丢了手机也报警!”
夏年只能妥协。
随后老唐恩展现出了他即使已经六十来岁,未安装任何义体替换逐渐衰老的身体零件,却依然生猛无比的驾驶技术和勇气——他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根据夏年的实时报点,朝着那辆正在开往垃圾处理厂的垃圾车飙去!
十分钟后,夏年就接到了老唐恩那边的消息。
好消息是,手机找到了。
……坏消息是,只找到了手机。
手机上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的信息,除了一大堆讨债催债的短信以及账单之外,就只有一堆的未接来电。
线索就这么断了。
无奈之下,心急如焚的老唐恩只能和夏年先会合。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两人在黛比公寓的楼下会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夜幕再次成为了广告的底色,整片夜空五彩斑斓,反复播放的广告词令人烦躁。
“大概又是贪玩丢了东西。”老唐恩语气烦躁地说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丢三落四的!”
他嘴上不说,但夏年还是敏锐察觉到,他已经急坏了。
毕竟现在天都黑了,人也该回来了!
两人回到了黛比的公寓,和前台纠缠了好半天。
前台:“不行,我们公寓的安保是很有保障的,就算你是租客的父亲,我们也不能随便给你钥匙。”
老唐恩:“现在人都找不到了,要是出了人命谁担责!?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
然而前台态度强硬,无奈之下,老唐恩只能先跟着夏年一起上了楼层,到了黛比的公寓门口。
老唐恩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公寓走廊。走廊的墙壁上涂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涂鸦,角落里也扔着一些易拉罐和塑料垃圾,一个喝醉了酒的混混睡在墙角里,鼾声震天。
整条走廊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味道,由于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仿佛堆砌在一起的拥挤箱子的房间,走廊的采光和通风都十分恶劣,昏暗、潮湿而又充满了阴郁感。
……不过这倒不能怪公寓的管理。毕竟第六区的公寓就是这样的,按照性价比来说,这里已经算很好的了。
……至少安保还挺负责的。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黛比的公寓门口,老唐恩先是试图透过门缝和猫眼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但却一无所获。
他们没有办法,只能站在门口等待着。
……或许黛比只是在外面玩疯了?没准再过一会儿,她就回来了呢,到时候没准她还要嘲笑这他们两个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事情焦头烂额呢。
可是他们一直等到了十一点多,黛比都没有回来。
期间他们还走访了附近的一些邻居,想要询问一下黛比近日的情况。然而,他们得到的情报却大多毫无用处。
这里的邻居们的冷漠人际关系令人瞠目结舌,大约有百分之八十的邻居甚至不认识黛比,没办法把黛比的相貌和这个名字联系起来。他们中有几个人认出了老唐恩,所以还算友好,但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却依然很明显。
而剩下的大部分邻居,一听见老唐恩的目的是来找人的,干脆连门都不开。
说到底,关他们屁事,他们干嘛要趟人家家庭的浑水?真要询问,让治安管理局的人持证上岗,你一介庶民,有什么资格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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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一轮又是白忙活,两人只好重新蹲回黛比的房门前。
老唐恩愈发焦躁了。
或许是血缘纽带带来的影响,他的心里总是隐隐约约有着相当不妙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可做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又发自内心地不肯相信这种预感的真实性。
在十一点半左右,一个电话打破了僵局。
……黛比的手机居然响了起来!
老唐恩连忙接了起来,对面的声音大到一旁的夏年都听见了:“喂,小唐恩!不错啊,终于舍得接电话了是吧,咱们几天前说好了今天要还钱了,怎么还玩起失联了?再不还,我真的要去砸你老子的店门了!”
老唐恩:“……你是什么人,想砸我的店门?”
对面似乎是愣住了。
……大概对面暴雨帮的人确实是没想到接电话的人居然是唐恩医生本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呃,唐恩医生?”
……气焰顿时消下去大半。
果然,老唐恩在第六区是大部分人都不想得罪的存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他妈谁?”老唐恩正憋着一肚子的气,眼看着就要骂人了。
对面连忙说道:“别激动啊唐恩医生,是这样的,您女儿前些日子在我这儿借了点钱,连本带息要还我一万块,欠条白纸黑字的,临近还债她却玩一手失踪——这不太合适吧,唐恩医生。”
老唐恩深吸了口气,压制着怒火,说道:“还钱可以,但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对面满口答应。
于是老唐恩细细问了这几天两人的联络情况,黛比有没有在他们的接触中透露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消息,或者黛比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
“我哪知道啊?”暴雨帮债主说道,“我就一放贷的,跟您女儿萍水相逢,纯粹金钱关系。”
“她平时和谁走得近?”老唐恩接着问道。
“不该是您自己吗?”暴雨帮债主道,“我看她倒是经常提起您啊。”
老唐恩明显是愣了一下。
“……卡号给我。”他声音有些沙哑,“我还钱给你。”
暴雨帮的债主明显高兴了起来:“这就对了嘛。看在爽快人的份上,我给您在帮派里头打听打听,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
挂断电话之后,老唐恩焦虑地走来走去。
他已经顾不上去责怪自己女儿在外面乱借钱贷款了,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到底惹出了什么乱子,为什么失联这么久!
夏年提议道:“唐恩医生,不如我们想办法进她屋子里看看,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老唐恩立刻点了点头。
……这不是什么非法闯入的问题了,时间就是生命,他们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可是该怎么打开这扇门呢?
老唐恩提议做一个热熔器来破门,被夏年否决:“生怕警察抓不到你吗?让我来,我能黑进去。”
“等等,你是黑客?”老唐恩怀疑地看着夏年。
都到这种时候了,夏年也不会藏着掖着:“干嘛,你要举报你唯一的感染科员工?”
老唐恩:“……”
……算了算了,第六区嘛,偶尔干点坏事,不影响别人不就好了。只要不被抓到,张三也可以是良民——老唐恩如是安慰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毕竟,第六区生存法则第一条:道德底线要灵活。
“你确定能黑进去?”老唐恩十分怀疑地看着蹲在一旁抱着刚从车里拿来的电脑,敲键盘敲出残影的夏年。
……他知道这小姑娘是个天才,但想要黑进这种背靠着公司的公寓的子网,是不是还是有点困难的?
“当然。”夏年说道。
公寓的子网防火墙对夏年来tຊ说就是一张纸,一戳就破,甚至不如唐恩义体诊所来的坚固。
两分钟后,黛比的公寓们就在老唐恩错愕的目光中,自动打开了。
老唐恩:……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怪物?
两人赶紧趁着附近没人,钻进了黛比的公寓。
这间公寓大约五十平米,不算宽敞,一个人住刚刚好。起居空间里放着一个深色的折叠沙发,上面堆放着形状奇怪的抱枕,墙边的平台上铺满了柔软的折叠床垫,上面摆放着液晶图案的床单,形成了一个稍微有点凌乱的睡眠区。床头柜上摆放着各种荧光色的瓶状饮料,放射出微弱的荧光。
“乱七八糟的……”老唐恩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两人四处探查了一番,除了一些单身女性生活的痕迹之外,他们没能找到任何关于黛比消失的线索。
夏年看了一眼折叠起来放在一边的电脑显示屏,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发现电脑没关,屏保解除后便是邮箱页面。
她尊重黛比的隐私,没有去检查她的邮箱具体内容,但还是瞄到了收件箱里的几封邮件的主题名称。
《四折优惠!智能扩展无限,让你成为未来的思维领袖!体验柏塔智脑增幅,突破认知界限!》
《(新品折扣)从今往后,不再是你,而是你的更聪明自我。神经增益技术,即刻领悟未知智慧。》
《舞台不再是束缚,而是音乐的画布。科技投影与声音交织,创造出全新的艺术体验。你准备好进入音乐剧的未来了吗?》
《突破思维极限,智能植入,引爆创造力。你的大脑,将成为未来最强资产!》
《你所需的答案,只需一瞬。感知无垠知识,领略奥卡西带来的智能精彩!》
夏年皱了皱眉,这些广告词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
……而且似乎大部分都是和智能、大脑相关的广告?
现在的广告大数据推送极其精准,难道黛比很关注这方面的产品吗?
夏年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老唐恩之后,老唐恩皱着眉道:“这丫头……太相信科技了。这东西根本不值得!”
她总觉得人的身体器官丢掉也没什么可惜的,反正都能替换更好的——对自己的身体、对自己身为人类的证明毫无敬畏之心!
夏年想起了黛比为了反抗老唐恩而切掉的两根手指,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两人终究是一无所获。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了,两人只能先打道回府。
毕竟,他们明天一早都是要上班的,唐恩义体诊所里面还有那么多病人,甚至未来几天还有因矿坑爆炸引发感染的五位新病人要被送过来——他们暂时还没有任性的资格。
第 34 章
第二天一早, 老唐恩和夏年去确认了,黛比依然没有回公寓。
他们一等到治安管理局的上班时间,就去报了警。
老唐恩要处理诊所内的事务, 于是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夏年的头上。夏年拨通了报警电话后,对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你好, 第六区治安管理局报警专线。”
“我的一位朋友失踪了, 我希望治安管理局能协助我们找到她。”夏年说道。
对面停顿了两秒,说道:“失踪人士姓名。”
“黛比·唐恩。”
“……嗯,好的,有了消息我们会联系你的。”对面的人说道, 眼看着他就要挂断电话,夏年又说道:“你们不多问一些信息吗?”
“知道名字就够了。”对面明显有些不耐烦, “还有别的事情吗?每天报警的人很多,我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一个人身上。”
夏年:……
……这还真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第六区治安管理局的敷衍。面对着一桩失踪案, 他们竟然仅仅只问了一个名字?
是的, 以治安管理局的数据库,他们很快就能调出黛比记录在案的所有信息。
但是他们都不问问报警人是谁, 也不问问黛比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 甚至都不排除一些和家人吵架、出去旅游之类的可能性!
……真是把漠不关心和敷衍写在了脸上。
老唐恩忙完手头的事情,问了一句:“怎么样?”
“……呃。”夏年微皱着眉,“警方那边说有了消息会联系我们。”
老唐恩明显有些心神不宁, 以至于夏年一眼就看出他的上衣有一颗扣子系错了位置:“……行吧, 希望警方能有些用。”
他何尝不知道第六区的治安管理局基本不怎么管失踪这种小事?只是他现在不愿意放弃任何一点点希望,哪怕从内心深处, 他是知道这点希望根本不靠谱的。
夏年没忍住, 抽了个工作的空隙,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隶属治安管理局感染者控制部的伊芙警官。
两人只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是在夏年刚来第六区的时候,通过现场制造EMP控制住了一个失控体——这件事情给伊芙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让她帮助夏年进入了唐恩义体诊所。
两人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唐恩义体诊所,温泽突然中层失控之后。
所以,当伊芙接到了来自夏年的电话,她还是有些惊讶的。
……她对这个女孩的印象非常好。
在她的印象里,这是个极为聪明、果敢且充满了勇气的天才,她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为夏年来到第六区而感到惋惜。她在上层区能发展得更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不过两人在平时的生活中基本没有任何交集就是了,为什么夏医生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
难道是唐恩义体诊所里面的感染者闹事了?
带着这样的疑问,伊芙说道:“早,夏医生,有什么事情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芙警官,打扰你了。”夏年很有礼貌地说道,“……是这样的,唐恩医生的女儿失踪了。我刚刚打电话给治安管理局报了警,但感觉那边似乎并不是很重视这件事情,所以我想找你问问情况。”
伊芙耐心地听完了夏年的解释,说道:“你是说,黛比小姐失联了?”
“是的。”夏年说道。
“……治安管理局确实对此类事件比较敷衍。”伊芙说道,“一般来说,失联一周之内的案子他们都不会管,认为不会出什么大事,可能就是嗑药嗨了睡在哪个桥洞里面;又或者是手机欠费了,联系不上。”
“他们只管失联一周以上的?”夏年问道。
“不。”伊芙说道,“失联一周以上的,他们也不管。因为大概率,失联的人已经死了。”
夏年:……
所以就是完全不管,是吗?
这到底是什么立体防御机制?
“毕竟……”似乎是感觉到了夏年的无语和惊奇,伊芙解释道,“第六区的治安管理局警力有限,大部分警员都在忙着处理各种凶杀、抢劫、盗窃、网络犯罪以及黑义体走私之类的案子,哦还有侵权和逃税。至于失踪案……除非是大人物失踪了,不然他们不太会管。寻人的成本太高了。”
夏年算是听出来了,第六区的警力基本上都集中在了和钱有关的领域,什么抢劫、盗窃、网络犯罪、义体走私以及版权之类的东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和公司有关。
“好吧……我了解了,伊芙警官,谢谢你。”夏年说道。
“没帮上什么忙,不用谢我。”伊芙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和黛比小姐有过一些接触,她和一些街头帮派和社会组织的人关系都还不错,而且还是唐恩医生的女儿,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动她的。”
伊芙的安慰不无道理。
但道理是道理,情感是情感。夏年看着老唐恩虽极力克制、却总是不经意流露出的焦虑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得想点办法。如果警局那边起不到作用,那她就得剑走偏锋了。
于是,到了下班时间,夏年便拨通了米歇尔的电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米歇尔很快就接起了电话:“小年?刚想给你打电话呢!你那个朋友已经还债了,这事儿结了!”
“嗯,我知道。”夏年说道。
“上回和你说过,我和莎莉还有丹尼尔准备给阿吉开个康复庆祝的派对。”米歇尔说道,她显然心情很好,说话的语气都洋溢着快乐,“大概就在这周。我们的时间都自由,就看夏医生什么时候有空赏脸了。”
“派对的事情等会说。”夏年说道,“tຊ我这边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想要问你点事情。”
“小麻烦?”米歇尔语气里的快乐情绪消失了一些,她严肃问道:“谁找你麻烦?”
“不是找我麻烦。”夏年解释道,“唐恩医生的女儿失踪了,治安管理局好像不太管这事儿,我想问问你那边有没有什么门路能找到帮人寻人的服务。”
“失踪?唐恩医生的女儿?”米歇尔诧异道,“……啧,原来是这么回事。妈的,治安管理局那帮孙子确实是不管这些事情,他们才不在乎这种没办法捞到好处的案子。”
她接着说道:“你已经报过警了是吧?你报警的时候就应该说,失踪的人身上带着一大袋金子,没准那些见钱眼看的狗东西立刻就会像闻到了血味儿的鬣狗一样倾巢而出呢。”
夏年:“……学到了。”
“寻人的路子……嗯……”米歇尔思考了一会儿,突然一拳砸在自己手心,说道:“看我这脑瓜子,差点没想起来——你去找莎莉和阿吉啊!”
这下轮到夏年诧异了:“莎莉和阿吉?”
“尤其是阿吉。”米歇尔说道,“这小子嘴甜会来事,认识不少街溜子,舞厅里跳舞的、调酒的、卖的、街头卖烟的、手脚不干净的、走私一些黑货的——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他没准还真能给你找到一些线索。”
阿吉?
……这还真的是意外之喜。
米歇尔很热情,她立刻就拍胸脯保证这事儿包在她的身上,让夏年安心工作。
“毕竟你是医生,救助病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她如是说道,“打听情报这种事情,就包在我这种无业游民身上。”
……
……于是在夏年下班的傍晚时分,她一眼就看见米歇尔的那辆旧车停在不远处。坐在驾驶位上的米歇尔和副驾驶位上的阿吉齐刷刷探出了脑袋,冲着她挥了挥手。
夏年在车后座上落座。
阿吉看到夏年,特别开心和兴奋。
在与她告别之后,他的感染是越来越稳定了。
他很清楚,自己那天是看见了这位姐姐如同星空一样的眼睛,才在脑海中灵光一闪,仿佛被打开了全新的感官一样,建立起了与星空的联系。
他知道,身为感染科义体医生的夏年不可能会与神灵这种超自然存在有关联,但确实是她用感染抑制剂压制住了他的病情,并给了他至关重要的灵感,让他得以寻找到自己的信仰,不是吗?
……她简直就是缪斯啊!
阿吉忙不迭地向夏年再度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夏年则夸赞阿吉送的小饼干很好吃,这让米歇尔摸不着头脑:“小饼干?什么小饼干?”
阿吉光速转移话题:“要不是夏年姐姐,我肯定已经死啦。”
夏年微笑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会有守护神保护你的。”
阿吉因为夏年的这句与神灵相关的话而内心雀跃不已。
他睁大眼睛望着夏年,忽而真挚地说道:“……小年姐姐,你的眼睛真好看。”
……说实话,阿吉真的很喜欢他的小年姐姐。那种喜欢无关男女,也无关恩情与感激,那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
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阿吉都会发自内心地感觉到高兴,仿佛灵魂都被浸入了温泉里,只想懒洋洋地眯起眼睛享受这种浸入骨髓的温暖。
米歇尔一听,就想探头探脑回过头去看夏年的眼睛,被阿吉一把掰过了脑袋,对准前面:“好好看路呀,米歇尔姐。”
米歇尔:……臭小子!
“我们这是在去哪儿?”夏年问道。
“附近一家酒吧。”米歇尔回答道,“超级牛逼,周围十个街区就属它名头最响。”
夏年的记忆被唤醒了,她说道:“这个酒吧,是不是名叫金色梦境?”
“这你都知道!”米歇尔大为诧异,十分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一眼夏年,又被阿吉给掰了回去,“看不出来啊,小年!我们都以为你是很正经的那种女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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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立刻就为夏年鸣不平了:“什么叫不正经啊,去酒吧怎么了,喝两杯酒怎么了,医生就不许喝酒了?”
夏年失笑:“我看起来很像个乖宝宝吗?”
米歇尔一想,也是。
……乖宝宝能赤手空拳解决掉两个失控体,震惊整个第六区的论坛吗?
“我们去那里做什么?”夏年问道。
阿吉回过头来,认真地回答了夏年的问题:“我问了这附近的朋友,他们中有人最后目击到唐恩小姐的位置,就是在这座酒吧里。”
夏年说道:“……是在四天前的那个晚上吗?”
如果是那个晚上的话,黛比是和夏年一起进入金色梦境的,这个线索就不具备什么参考价值了。
“不不不,不完全是。”阿吉说道,“四天前的晚上,唐恩小姐确实和小年姐姐一起来过这家酒吧,还和巨岩队的人有过交集。”
“巨岩队?”米歇尔诧异极了,“他们找你麻烦了?”
作为第六区暴雨帮的一员,米歇尔很清楚,巨岩队作为一个雇佣打手组织,里面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生活所迫,不得不拿命换钱的贫穷的亡命徒。
这些人,对着来自高层区的夏年,必然是有着先天的敌意的。
阿吉说道:“没有呀,巨岩队和小年姐姐好像关系还挺好的呢。”
米歇尔:……?
米歇尔这下更诧异了!
不是,什么叫关系还挺好?这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巨岩队的人什么时候转性了?!
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彼此之间没有敌意已经算不可思议了,夏年又是怎么和巨岩队建立了良好关系的?
夏年也很诧异:“……你的情报真的挺准确的,阿吉。”
阿吉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但他也没得意忘形,而是继续说道:“但我说的不是四天前那次哦——就在前天的中午,黛比小姐出现在了还没有开始对外营业的酒吧。”
他顿了一下后,接着说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被目击到。”
第 35 章
临星城第一区。
柏塔总部。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庭院, 一个将传统与现代完美融合的禅意胜地,一切都在平静与和谐中流淌。
庭院的中央是一片水池,水池中倒映着外界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和高科技的城市风景。碧蓝的水面轻轻荡漾, 水面上漂浮着盛开着的莲花。微风拂过,带着花香与竹影, 曲径通幽, 水波悠悠,仿佛一幅仙境画卷。
围绕水池的是一片优雅的石子铺地,细腻的小石子铺就的路径纹理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金色的光泽。
周围的庭木则精雕细琢般修剪过,数株绿植随意地错落着, 形成了一幅富有几何美感的绿色画卷。
四周高耸的黑色玻璃幕墙隔绝了尘世喧嚣,只有微风拂过的声音和微弱的鸟鸣。让这片空间成为了一个安静的禅修场所。
季景山闭目坐在平整的山石上, 宽松的黑色布衣垂下,衣角在竹影中随着微风轻轻拂动着。
然而他的身后, 一阵阵的喧闹却打破了这片宁静与和谐。
“我们也不知道, 我们也不知道啊!”一个充满了恐惧的、撕心裂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错了, 我错了, 你们把那只手拆掉吧,求求你们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季景山一动不动, 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他的身后, 西装革履的保镖们控制着两个人。
被控制者的头发被染成了黄色和蓝色,身上满是机械改造后的痕迹和花里胡哨的纹身。他们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与这个安静平和、充满禅意的空间格格不入。
恐惧和被排斥感包围着他们, 让他们自惭形秽到几乎不敢抬起头来。
“先生,”其中一个保镖说道, “签名字迹的测试结果出来了,确实是100%一致的。”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黄毛大声说道,“那只是街头一个女的随便在他手上写的,怎么可能是阿拉贝拉本人——”
季景山微微皱眉。
这仿佛是某种暗示,一旁的保镖立刻会意,黄毛立刻感觉有一只手掐在了他的后颈上。
他只感觉一阵强烈的电流在瞬间通过全身,他的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浑身抽搐,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季景山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拥有着一张俊美到几乎不似凡人的脸,却没有丝毫人工雕琢的痕迹,仿佛这张集所有人类男性外貌优tຊ点于一身的脸是天生的一般。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金色的流光,在竹影下如同两颗黄澄澄的恒星,居高临下,宛如神明。
他站起身,步履缓慢地从被摁在地上的两人身侧走过,步入了一旁的凉亭。等候在一旁的侍者立刻跪坐在地,为他斟茶。另一位侍者则是点燃了香炉,清幽的广藿香、丁香与白檀的香气缓缓腾出。
他一言不发,周遭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一样,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被解除了禁言之后,黄毛立刻说道,只是他的声音明显没有了什么力气。
季景山抿了一口清茶。
制住黄毛的保镖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板,随后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猎物,厉声说道:“错在哪?!”
“我们不该……不该在网络上公开售卖阿拉贝拉的赝品签名,还有不该售卖虚假义体?”黄毛显然有些不太确定,但恐惧逼迫着他不停说话,根本不敢停下来。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有来到第一区的一天。
他更没有想到,居然是以这种可怕的方式。
一旁被牢牢控制住的蓝毛则开口说道:“你快放了我们,不然我就报警了。”
黄毛一听差点被吓死:“你他妈的闭嘴!”
这个弱智!平时看在他很能打的份上,黄毛还能忍一忍,但你到了第一区、到了柏塔的地盘,还敢犯浑,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报警?警察来了柏塔的地盘,都得乖乖给眼前这人鞠躬行礼!
这人是谁?黄毛记得自己曾经在网络媒体上见到过这个人,或许是国际前沿科学高峰论坛的直播、又或者是全球创新峰会,甚至是领导人会议。
这张脸只要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
他分明是柏塔集团的董事长,季景山!
黄毛真的是被吓得半死。这对他而言,和突然被国王召见了没有什么两样!
第六区街头乱跑的野种小孩儿都知道,临星城真正的统治者,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季景山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也不说话,仿佛只是听见了一只与他无关的鸟雀的鸣叫。
——在网络上售卖义体?
这算是什么错呢?他的眉眼间浮现些许怜悯。他们错的是不该公开售卖她的签名,将其当作谋财的工具——哪怕是个赝品。
金钱怎能用来玷污与她相关的东西?
他伸出手,轻轻向斜下方压去。
那是一个“卸下来”的手势。
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保镖就已经动手了。他们摁住了不停挣扎的蓝毛,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手臂连带着因为植入不规范而牵扯到的血肉一同撕扯了下来。
鲜血洒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却很快被隐藏在缝隙间的纳米机器人分解,重新变回了干净整洁的模样。
惨叫声被封闭在喉咙里,黄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同伴鲜血横流的凄惨模样。
那支义体已经被送到了季景山的面前。他那双金色的、透着澄澈荧光的眼睛望向了手臂上阿拉贝拉的签名。
“……真像啊。”他说道。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轻柔到像是一声叹息,低沉却冰冷:“虽然是赝品,却落到了两个动物的手里。”
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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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得那个笔锋和笔触——仿佛是优雅的舞者,舞动着纤细的笔画,每一笔都如花瓣般轻盈,流畅的弯曲让字母间的距离恰到好处,和谐而不拘束。
正如那个女人本身一样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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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是个赝品。
“即便是个赝品。”他说到,声音愈发轻了,“也不该被你们这些东西弄脏。”
蓝毛的身体因为疼痛而抽搐着,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黄毛想要张开口说些什么,但恐惧的眼泪不断流淌出来,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充满了禅意的庭院里,一时间只有风声与溪水的流淌声。
季景山将手里的沾染了鲜血的义肢放在地上,轻声说道:“带他们下去吧,给他换更好的手臂。至于那个能模仿她字迹的女医生——找到她,让她不要再签第二次。”
黄毛和蓝毛很快就被拖了下去。
黄毛的腿依然在不停颤抖着,根本没办法站立起来。
他甚至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侥幸之感,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死在这个他无法想象的、奢华、精致而美丽的庭院里。
“运气真好。”一旁的一位保镖嗤笑了一声,“白捡了一条新手臂。季先生真的是善人。”
“……运、运气好?”黄毛颤抖着说道。
他看着一旁已经昏死过去的蓝毛,头脑一片空白。
……若是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该见钱眼开,把那个赝品签名挂到网络上公开售卖,引起了柏塔的注意。
柏塔什么都知道。
他们什么都知道。
蓝毛的身体遭到了破坏,哪怕是更换最好的手臂,也没办法弥补他人类血肉损伤带来的后遗症。
今天遭遇的一切,也让他们终生难忘。
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高高在上的、眼神平静的男人了。那个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人。
“是啊,柏塔为你们安装的义肢,会比你们那个垃圾玩意儿好无数倍。”
“你该好好感谢柏塔。”
“……第六区的刁民从来是没有感激之心的。”
“是啊,他们还骂柏塔呢。要是没有柏塔,低层区的人早就死完了吧。”
保镖们笑着调侃,而被他们驾着的黄毛却嘴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
“喂,说句话啊!”驾着他的保镖推了一下他。
“……对不起。”黄毛说道,“谢、谢谢你们。”
在被送回第六区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柏塔总部的庭院,这个仿佛天堂一样陌生到难以想象的宽敞、整洁、优美的地方。
然后他便收回目光,安静等待着被遣送回自己原本属于的地方。
那个如同另一个世界般的地狱。
……
在两个动物被拖出去之后,季景山闭着眼睛,慢悠悠地将手中的清茶倒在精致雕琢的茶宠身上。
不知不觉间,侍从都已经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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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逼近,却依然没有睁开眼睛,直到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跪坐下来,捡起那支依然在泛着血腥味的义肢。
“你看看。”季景山说道,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望向了乖顺地坐在他身边的女人,“好好看看,像不像你的字?”
女人微笑着看向他。
那张和阿拉贝拉一模一样的脸上,一双淡紫色的眼眸如同盛放的紫藤萝。
但是她却沉默着,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季景山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那双平静的眼睛似乎变得深邃了起来:“很像,对吧?”
阿拉贝拉依然不说话,她点了点头,柔顺得像是一个人偶。
“……我真是疯了。”季景山说道,“你就在这里,我居然还会因为你的赝品签名,而允许两个肮脏的动物进入我的花园。”
他放下了手,站起了身,赤着脚迈过地面上正在飞速消失的血迹。
“大概我真以为你重新出现了,你那逃逸的灵魂。”季景山沿着清澈的石潭漫步,阿拉贝拉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可惜赝品就是赝品——但即便是赝品,也不该被丢在第六区的垃圾桶里。你的一切,都该是我的,对吗?”
他回过头,看向阿拉贝拉:“贝拉?”
阿拉贝拉也停下了脚步。
季景山伸出手,将她抱进了怀里。他的动作很温柔,像是对待一个热恋中的情人,然而他的眼睛却冰冷如同寒潭。
良久之后,他将怀里的女孩推了出去。
“多久没有处理过了?”他语气冰冷。
站在不远处的侍从连忙上前,说道:“……两天。”
“又出现了。”季景山语气森然,“你们不会每天检查吗?”
侍从立刻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对不起,先生!我们马上……”
“明天别来上班了。”季景山说道,他看都没看侍从一眼,“把你们主管叫过来吧。”
说完后,他伸出手解开了阿拉贝拉胸口的纽扣,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以及皮肤上刺眼的紫色斑纹。
“像一朵花。”他低声说道,“……只有在腐烂的时候,花香才最为浓郁,对吗?”
侍从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了目光,慌忙退下。
……那是尸斑。
胆战心惊的侍从加快了脚步,只觉得血液全都逆流到了头顶,心跳失控。
那个女人早就已经死了。
无论如何处理尸体,无论用了如tຊ何高端的科技,将她的内脏和骨骼全都替换——她的身体依然无法活过来,她的循环系统依然了无生气,只能一次又一次进行尸体的全身护理,以避免尸斑的出现。
他的身后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水声,这令他恨不得闭上眼睛、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庭院。
……那个男人,那个看起来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那个让全临星城仰望的无冕之王——是个会将活生生的人变成玩偶的怪物。
……
“走开走开走开!这里不许乞丐进来!”
夏年他们走进金色梦境的时候,迎面便是一个衣衫褴褛、没有双腿的人被赶了出来。
失去双腿的乞丐在肮脏的、流淌着锈水地面上艰难爬行了几步,又转过去说道:“求求你们了——”
“去找福利保障机构,别在这儿挡着!”里面的服务生不耐烦说道,“妈的,这帮第七区的烂东西,来第六区要饭,当初怎么没淹死你们……”
夏年三人脚步停了一下。
她听着服务生的话,忽然想起了那个关于“第七区”的事情。
……当年第六区还不算是临星城最贫穷落后的区域,还有个第七区垫底。然而作为临星城最外围的城区,第七区在几十年前的一次特大暴雨和涨潮中被淹没了,至少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第七区居民死在那场灾难里,剩下的第七区居民连滚带爬来到了第六区。
不少第六区人都对此很不满。
服务生抬头看他们,说道:“不好意思啊,客人,酒吧还没开始营业呢。晚上九点之后……”
“我们不是来喝酒的,妹子。”米歇尔十分自来熟地往里面跨了半步,“我们来找人。”
“找谁?”服务生问道。
“拉曼。”夏年顺口说道,“他在吗?”
“……在。”服务生打量了一下夏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你!我认识你,你是那个徒手杀了两个失控体的义体医生!”
夏年:……
所以现在谣言的版本已经迭代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什么时候杀死了两个失控体啊!
米歇尔在她身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夏年狠狠瞪了一眼。
“进来吧进来吧。”服务生让开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人先后进入了酒吧内。
“既然这里是小唐恩最后一次露面的地方,我们肯定能在这里找到线索。”米歇尔对于这个侦探扮演游戏十分热衷,“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询问阶段!”阿吉认真说道,“我们一个个对话NPC,寻找他们证言中的线索!”
“一旦找到矛盾之处,我们就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异议!”
夏年:……你俩搁这打游戏呢!
正在调酒桌后面擦着吧台的拉曼一眼就看见了夏年,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跟夏年打招呼:“夏小姐,今天这么早啊,我们还没有开张呢。”
“傍晚好。”夏年坐到了吧台旁。
“一杯草莓达奇利?”拉曼洗了洗手,微笑着说道,“还是莫吉托?”
“蓝色夏威夷。”夏年说道。这个答案让拉曼多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有着不太明显的探究之意。
米歇尔和阿吉一左一右在夏年身边坐了下来,像是哼哈二将,同时凶神恶煞地盯着拉曼。
拉曼:“……这两位呢?要点什么?”
阿吉说道:“什么都不要!”
米歇尔说道:“我们就看看。”
拉曼被他们两个盯得有点不太自在,只好耸了耸肩,为夏年调制蓝色夏威夷,同时说道:“唐恩小姐今天没有来?”
“她之前来过,对吧?”夏年说道,“在和我一起来之后两天,又来过一次?”
拉曼点了点头:“没错,前天晚上来过,也是我接待的,怎么了?”
夏年说道:“她失踪了。”
拉曼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打开了一杯新的椰子酒,瓶盖脱离瓶身,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是联系不上了吗?”
夏年点了点头:“是的,一天一夜联系不上了,我们已经报警了,今天来也是想找点线索。”
“警察不太管这个事情吧。”拉曼慢条斯理地说道,“况且才一天一夜呢,或许她只是找了个地方休息呢?毕竟,外面的生活节奏太快,压力太大……”
“她的手机被扔进了垃圾车。”夏年说道。
拉曼停下了摇晃着调酒杯的手,他有些诧异:“哦……这确实有点奇怪。”
黛比是个囊中羞涩的人,手机的价格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奢侈品,但也绝对不菲,按理说,她是不会随随便便把这样的一个财产给丢掉的。
“或许只是不小心弄丢了。”拉曼说道。
一旁的米歇尔却皱起了眉,看向夏年:“……你之前可没说这个。”
夏年无奈道:“电话里总不好事无巨细。”
米歇尔没再说什么,她皱着眉,似乎是陷入了沉思。阿吉说道:“那天,唐恩小姐来喝酒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特殊的表现……”拉曼沉思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神飘忽了一下。
随后他说道:“她和我谈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情。”
【……这个人有点问题。】系统的声音在夏年的脑海里响起。
夏年状似无意地转过了头,顺着拉曼刚才眼神飘忽的方向看了过去——她看见了一个装在天花板上的摄像头。
……带有录音功能的摄像头。
夏年收回了目光,心里有了些猜测。
“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夏年追问道。
“她抱怨说她看不进去书,没办法沉浸到学习中去。”拉曼说道,“只好来借酒消愁。”
……确实是黛比会说的话。
“还有呢?”夏年接着问道。
“我给她推荐了一些能够让记忆力变得更好的方案。”拉曼耸了耸肩,随后将已经调好的蓝色夏威夷推到了夏年的面前,“差不多就这些。”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米歇尔突然发声了:“让记忆力变得更好……我倒是听说,灯塔有个实验室一直在研究这方面的事情。”
拉曼微笑着说道:“或许吧,我也不清楚。”
“灯塔?”阿吉十分疑惑地说道。
……灯塔组织,这个夏年倒是有所耳闻。他们是个高端义体研究机构,背后有不少公司的影子,但却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是不受资本控制的自由科研机构。
但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众接受度很高的旗舰产品,研究的东西大多都是些很先锋、甚至很猎奇的东西,还价格昂贵,适用范围很狭小。
米歇尔死死盯着拉曼,而后者却一脸平静。
“这就是我能提供的全部信息了。”拉曼说道,“抱歉,希望你们能早日找到朋友——但我想,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夏年他们随后又向其他服务生打听了一下情况,然而得到的回答都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有效信息。
在走出酒吧的门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米歇尔突然开口了。
“小年。”她对着已经暗下来的街道说道,“……这件事情恐怕不简单。”
夏年诧异道:“怎么突然这么说?米歇尔,你是知道些什么吗?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有些奇怪。”
“不要再查了。”米歇尔说道,她的脸色很严肃,甚至严肃到有些难看,“再查下去,可能会有大麻烦的。”
夏年看着米歇尔严肃的模样,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夏年问道,“……黛比的父亲是唐恩医生,米歇尔,你不必担心的。治安管理局不会允许有人动唐恩医生,他们毕竟是要维护第六区稳定的。”
第六区唯一的感染科义体医生——他太重要了。
“不。”米歇尔说道,她的态度相当笃定,“不要再查了。”
她看着夏年,严肃的眼神中带着真挚:“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小年,你的朋友很快就会回来,相信我。不要去查,拜托你了。”
夏年说道:“……是和刚才说到的灯塔有关吗?”
米歇尔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她直接转过身,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闷声说道:“走吧,回去了。”
阿吉无奈地看了一眼夏年,用唇语说道:“她犯倔了。”
夏年也只能无奈地坐上了车,她注意到,先一步上车的米歇尔正对着后视镜上面挂着的装饰物发呆。
那是一个猫头玩具,下方挂着一个牌子上书“一路平安”,看起来是米歇尔不会买的风格。当初夏年第一次见到这个装饰物的时候,就觉得有些违和。
……而现在,这种违和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米歇尔不肯透露她tຊ所掌握的信息分毫,于是,线索就这么断掉了。
无论夏年如何询问,米歇尔的回答总是一样的。
“不要再查了,过几天,她就会回来的。”
很快,夏年就被米歇尔送回了半月巷。米歇尔还得把阿吉送去他上夜班的地方,于是就把夏年放在了路口处。
在短暂的告别后,夏年便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她思索着今天在酒吧里面发生的事情,一边想着,一边走了两步,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有人。】夏年在脑海中说道。
【你的房子门口有两个,六点钟方向和九点钟方向各有一个,一共四个。】系统迅速给夏年报点,【……全部安装了军用级别的战斗义体,估算四人全都是Beta级别,战斗力悬殊,避免冲突!】
夏年警惕地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站在她门口的两个人直接朝着她走了过来。
“夏小姐。”走在前面的人开口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西装胸口上柏塔的logo闪烁着微光,“麻烦和我们走一趟。”
第 36 章
借着微弱昏暗的灯光, 夏年大大方方地打量了一下上前来的这位西装男。
她能从西装男暴露在外的脖子、手腕和脸上辨认出至少六种不同的义体。单单从这一点来判断,这些西装男的改造率应该都在80%以上,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类了。
他们的义体都相当高级。例如把强化肢体做到极致、并附带能量场和护盾发生器的风暴力场;又例如安装在太阳穴位置的、能够增强感知的超感知引擎脑部插件……这些装备一整套下来, 估计每个人的造价都超过百万。
所以,他们每个人的实力, 几乎都相当于Beta级别的感染者。
而且这些东西全都是军方才能搞到的义体, 市面上有钱都买不到。
……然而柏塔是个例外。作为临星城几乎垄断了大半产业的超级公司,临星城的经济命脉完全掌握在它的手里,因此在无数次与世界政府的拉锯战后,柏塔最终还是获得了组建私人军队的权力。
因此, 柏塔集团的安全部应运而生,外部则将其称为通俗易懂的“柏塔军团”。
夏年倒是很熟悉这种用钱砸出来的、丝毫不考虑兼容性、只考虑综合战斗力的改造风格, 她称其为柏塔的量产工具人的折衷主义土鳖混搭风。
怎么说呢,在她还是赤狮——那个临星城最强的、改造率高达95%以上的超级雇佣兵的时候, 死在她手下的柏塔军团里的改造人数量几乎上千, 每个佣兵的装备都是和眼前这个西装男同一级别的。
她只需要看一眼,就仿佛看见了自己那把伸缩长度可达三米的能量涂层长刀将柏塔的佣兵们切成碎片的场面。
那样的场面, 她见过无数次了, 因而在回想之时,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在脑海里出现了。
……即便现在的她弱到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这些柏塔的佣兵能轻轻松松把她给秒杀掉。
西装男端正地站在她面前, 正准备接着说些什么, 目光接触到夏年的眼睛,却无端地浑身紧绷, 险些忍不住后退半步!
……有那么一瞬间, 在这个女孩仿佛在看尸体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的躯壳像是被切开了一样!
那种无形的杀意和仿佛遇到了天敌的恐怖感觉, 令他险些克制不住地打冷颤。
可这种感觉又来得毫无根据可言,这女孩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第六区居民,顶多是个感染科义体医生,没有半点战斗力可言!
她怎么可能给自己带来生命威胁呢?
……难道是错觉吗?
西装男这一愣神的功夫,夏年已经开口了:“你们是谁?”
……哦对,他们还没有自我介绍。
那种令人胆寒的感觉随着女孩的开口,稍微淡去了一些。
西装男顿时有些恼怒自己刚才的失态,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的柏塔标志,超级公司的归属感一瞬间给了他勇气。
他微微抬起下巴,像是要找回场子一样,颇有些傲慢地说道:“我们来自柏塔。”
在临星城,柏塔几乎能和旧时代的皇室相提并论。
就连奥尔帕斯世界议会的名头都不如柏塔好用。
刺眼一出,不出西装男们所料,周围的路人们纷纷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有艳羡的、有惊讶的、有厌恶的、有冷漠的……无论这些第六区的底层居民们对柏塔的态度如何,是正面还是负面,他们总归是无法抑制住自己对柏塔的绝对关注,不是吗?
在临星城,柏塔就是世界的中心!
与此同时,夏年也感觉到了周围投来的视线,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或许那些人是以为,自己走了大运,被柏塔看上了,要去公司上班了吧。
夏年觉得有些好笑。
她对柏塔内部的工作流程以及作息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只能说,在柏塔,996是真正意义上的福报。
柏塔底层的员工,基本上和“奴隶”这个词毫无区别,所有的剩余价值都被剥夺,他们吃在公司、睡在公司,完全就是被量化的人形劳动力。
至于人权?你已经是公司的一分子了,得到了公司的福利,你的子女都因为柏塔得到了良好的教育机会,你有了房产、有了车产、有了超越临星城绝大多数人的医疗条件——你还在贪求什么呢?
所以啊,无论他们私底下怎么咒骂柏塔是临星城的吸血鬼,到头来,外面的人还是削尖了脑袋,挤破头也要进柏塔当员工。
因此,当他们意识到第六区可能又有幸运儿被柏塔录用的时候,羡慕和嫉妒便油然而生了。
系统说道:【柏塔的人找到你,恐怕来者不善。你身上的秘密太多了,经不起挖掘的。】
……系统说得是对的,但夏年却并不慌张。
是啊,她的秘密确实很多。
但她不觉得这些西装男是因为柏塔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才派来对付自己的人。
因为,若是她的任何一个秘密被柏塔知晓了,恐怕柏塔都会派遣相当多的人手过来。
……甚至季景山本人,都极有可能会亲自站在这里。
——只是四个量产的工具人而已,肯定不会是什么大事。
夏年忽视了外界的目光,依然冷静道:“柏塔找我有什么事?”
“这里不方便说。”西装男依然是一副彬彬有礼、但却难掩倨傲的态度,“你和我们走一趟吧,放心,柏塔在这段时间内对你的占用若是造成了任何损失,我们都会进行经济上的补偿。”
……还真是挑不出什么错处,不是吗?
所以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们才会如此向往这座超级公司——它看起来可真是气质超凡。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年当然也就没有再拒绝。
她跟随着四个西装男进入了一辆没有上牌照的黑色轿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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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西装男将一张照片投影到了她的面前:“这个阿拉贝拉的签名,是你仿写的,对吗?”
夏年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皱了皱眉。
……照片上是一段已经被切割下来的义体外壳,外壳边缘被仔细打磨,上面写着阿拉贝拉的名字。
那确实是她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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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自己刚来第六区的时候,遇见过两个利用娱乐圈骗局来抢她钱的小混混,她随手在那个蓝色头发的混混的手臂上签下了阿拉贝拉的名字。
而此时此刻,那条手臂已经被拆卸了下来。
那些聚集了义体研发工作人员心血和大量昂贵金属材质的精密组件被丢弃,只留下了一片金属外壳,以及金属外壳上她随手写下的几个字母。
只看了这一眼,夏年大概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恐怕是那两个混混发现,这个仿制的签名实在是太像了,没忍住贪念,试图假装成阿拉贝拉的亲笔签名,在市场上售卖,吸引了一些不必要的注意力吧。
……这帮家伙,就为了一个明显是仿造的签名,兴师动众到这种地步,甚至不惜强行把一个自由民的胳膊给拆掉,哪怕是柏塔,这也是要犯着一定的法律风险的。
虽然他们可以轻易摆平这件事情,但若是在平时,这点法律风险在他们看来,恐怕是“不必要的麻烦”吧。也真亏了他们居然会为了tຊ一个仿造的签名跑到第六区来,真是委屈他们了。
这种没有十年脑血栓干不出来的事情,也就只有季景山那个老妖怪会做了。
想到这个名字,夏年的眼中就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些许嘲讽和厌恶的神色来。
……她倒还真是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已经疯到了这种程度。只是一个仿制的签名而已,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他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是吗?”见夏年不说话,为首的西装男又问道。
夏年冷淡道:“是。”
西装男接着说道:“阿拉贝拉是隶属于柏塔旗下盛耀经纪公司的艺人,根据临星城法律,她的签名产权是属于柏塔的。”
“她死了。”
“死后三百年,产权都在柏塔。”
夏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是吗,那我就不能模仿她的签名了?”
“……你不能使用她的签名获利。”西装男说道。
夏年在柔软的、手工缝制皮革材质的座椅里面调整了一下姿势,她想着,这个椅子上一块巴掌大小的皮革,恐怕都能抵得上她一周的工资。
随后她懒洋洋地说道:“据我所知,这个签名是我送给别人的,免费。你们是拿到了我用她签名获利的其他证据?”
西装男沉默了。
“没有,对吧。”夏年说道,“柏塔什么都知道,不是吗?拿不出证据,就说明我确实没有做过。”
确实是这样,西装男没有反驳:“我们找到你,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模仿她的签名。”
“这世界上会模仿签名的人多了去了。”夏年说道,她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解,“难道每一个人,你们都要请去喝茶?”
……这是个好问题。
西装男其实心里也有点嘀咕。
临星城作为全球十二座超级都市之一,城内居住的人口达到了千万级别,自然是什么领域的人才都有。在这个城邦已经拥有各自政体的世界上,临星城几乎就等同于一个中等规模的国度了。
能够完美模仿阿拉贝拉签名的人,单单是靠着模仿签名获利、被柏塔抓进局子里关着的,就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了。
他们那位董事长也几乎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情,毕竟,季先生日理万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是从来不放在眼里的。
……可为什么这一次,他却亲自过问了,还派了柏塔军团的人来到第六区,要求这个女孩以后不要再模仿阿拉贝拉的签名?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在这些西装男看来,不同的人模仿出来的阿拉贝拉的签名,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啊?不都是一手漂亮的笔迹和几个如花朵般的字母吗?
……或许在他们敬爱的董事长看来,这其中确实还有着什么玄妙的不同吧,也就是所谓神似与形似的区别。
这也不是他们这些小兵能够过问的事情。
“……恕不奉告。”西装男按下心中的嘀咕,还是保持了专业但倨傲的态度,“你只需要选择是否接受柏塔的要求。”
“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接受?”夏年有些莫名其妙,笑着说道,“不商用就是了,临星城的产权法管不到这么宽——至少暂时管不到。”
说完后,她歪了歪脑袋,微笑着说道:“难不成,你们要来硬的?”
……柏塔再混蛋,至少还是个守序阵营的。
临星城的法律背后全是他们的影子,在明面上不遵守法律,损失最大的还是他们自己。
西装男明显皱起了眉。
他语气中的傲慢里多出了一丝不屑:“我们不会来硬的。开出你的条件吧,女士。”
无所谓,大不了先礼后兵。
不肯开条件也无妨,柏塔有的是办法让她低头。但若是闹到那个地步,恐怕场面就难看了。
夏年也很清楚这一点,她想了想,说道:“……其实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请说。”西装男语气略有些僵硬。
“我有个朋友失踪了。”夏年说道,“只要你们告诉我她在哪,帮我找到她,我就答应你们的要求。”
找人?
满心以为这个女孩要狮子大开口的西装男明显是愣了一下。
他问道:“你的朋友叫什么?”
“黛比·唐恩。”
西装男点了点头,随后他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他的那双义眼在黑暗中亮了起来,里面有状态灯在不停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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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入到他体内的通讯器很快建立起了通话,他对通讯的另一边说道:“我已经顺利接触了目标,目标提出了条件,要找到一个失踪的名叫黛比·唐恩的人。”
他停顿了一会儿。半晌后,他说道:“收到。”
关闭了通讯。
“……我们确实可以提供你朋友的线索。”西装男说道,他的眉头依然紧锁,“但我们不能提供全貌,只能提供你可以知道的信息。”
……可以知道?什么叫可以知道?意思就是,她不配知道全貌,是吗?
夏年皱起了眉。
西装男再次将一份条约投影到了空中,夏年扫视了一眼,大意就是夏年不会再以任何方式模仿阿拉贝拉的签名,不论是否商用。如果她违反条约,柏塔有权以侵权的罪名起诉她。
“签下这个,我们就会告知你黛比·唐恩目前的信息。”西装男说道。
夏年摇了摇头:“你们先告诉我她的下落。”
西装男冷冷道:“公司不和任何人讨价还价,小姐。”
“……她活着吗?”夏年问道。
“……活着。”西装男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这样一个可疑的停顿让夏年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西装男的表情。
然而那张几乎全部覆盖了金属涂层的脸上,她看不出任何有效的、细微的情感变化。
“好。”夏年说道。
柏塔虽然讨厌,但从不食言,也从不说谎——至少在这种小事上不会。
合约即刻生效,甚至不需要公证,直接被上传到了柏塔的数据库内。
【……你失去了一个能赚大钱的机会。】系统说道。
夏年的阿拉贝拉签名完全就是真货,能卖上好价钱。她大可不走网络渠道,而是利用暗网联络,走线下交易,再加上密教系统可以给她打掩护,柏塔都很难抓到她的踪迹。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渠道。】夏年冷静地说道,【风险太大了。】
……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和阿拉贝拉的关系。
一旦有这种苗头出现,那么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立刻切断联系。
不然,事情恐怕会变得难以收场。
夏年拒绝任何会彻底打破她目前平衡生存状态的意外,尤其是和季景山那个十年脑血栓患者相关的意外。
【但你很有可能已经吸引了不必要的注意。】
夏年失笑:【你是说季景山?】
【嗯。】
【……我太了解他了。】夏年在脑海中说道,【他是个极端傲慢、极端自负的人,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包括阿拉贝拉。死而复生这种事情,他做不到,所以在他看来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做到——他自然就不会过分注意到我。】
系统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前任?】
……真他喵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年感觉有点恶心,干脆假装没听见。
确认了合约已经生效之后,西装男很满意。
他说道:“根据柏塔能够提供的信息,你的朋友黛比唐恩目前正在参加灯塔组织的实验疗法计划,该计划试验阶段是全程封闭的,预计会在三个工作日后解除封闭。”
灯塔组织?
又是这个灯塔组织。
夏年皱起眉,问道:“是什么实验疗法计划?我的朋友很健康,不需要什么疗法。”
“涉及技术保密,柏塔对此不提供详细情报。至于你的朋友是否健康,或许她比你更清楚。”西装男平静地说道。
“她的手机甚至被人扔进了垃圾桶里。”夏年说道。
“实验是封闭的。”西装男说道,“手机会增加被定位的暴露风险,所以会被处理掉。灯塔会补偿他们的经济损失。”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说,灯塔的背后有柏塔?”夏年说道,她的语气中多出了些许嘲讽,“不然,灯塔这种保密程度极高的组织,怕是要控告你们侵犯组织隐私了。”
“抱歉,这不在我们的合约范围内。”西装男平静地说道,“无可奉告。”
夏年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略有些烦躁的情绪压了下去。
……tຊ当年,她还在潮汐瞭望里的时候,柏塔就好几次在侵犯他们隐私边缘来回试探,在这方面,柏塔也算是个惯犯了。
他们对于控制临星城、将所有财富聚集到自己手上的事情过于热衷,正因为如此才会孜孜不倦。所以,灯塔的背后是不是柏塔还真不好说。
反正不管是不是,柏塔都会想尽办法渗透进去,搞清楚自己统治范围内的每一个组织都在做些什么。
谈话结束了。
夏年走下了那辆没有牌照的豪车,目送着来自柏塔军团的西装男们消失在已经亮起了各类五颜六色广告的夜空中。
“灯塔……”她眯起眼睛。
……在夏年印象里,这并不算是一个非常突出、非常顶尖的学术组织,至少在当年的潮汐瞭望面前,它的实力完全不够看。
但是潮汐瞭望倒了,于是,灯塔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临星城能排得上号的机构。再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它俨然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
以夏年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似乎致力于对高端义体的开发和对感染的研究,曾经在感染医学领域发表过不少成果,目前奥卡西公司发售的最有效的感染抑制剂,就是在灯塔的参与下研发完成的。
他们一直对外宣称是独立的机构,会寻求外界合作,但不接受任何公司的投资。
……黛比是去了灯塔组织,接受他们的实验疗法?
她有什么需要治疗的病呢?
这件事情里面绝对有什么古怪。
夏年一边往家里走着,一边思索着。
没走出几步,她就在自己的屋子门口看见了米歇尔。
米歇尔站在她门前,情绪有些焦躁,一直在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注意到夏年之后,她一个箭步走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夏年的胳膊。
“你跑哪去了?”
“……出去走了两圈。”夏年说道,“怎么了?”
米歇尔瞪着她,胸口起伏了好几下,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有点不太放心。”
“不太放心?”
“……你是给我交过保护费的。”米歇尔严肃地说道,“你还救了阿吉的命,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要跟你强调一下。你朋友的事情,千万不要再继续往下查了,不然——”
“米歇尔。”夏年平静地打断了她,“我知道黛比是去灯塔接受实验疗法了。”
米歇尔一愣。
她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骤然一缩,浑身都紧绷了。
“……你怎么会知道?”米歇尔声音有些沙哑。
“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呢?”夏年十分困惑地说道,“我毕竟在第二区还算有点人脉,况且我也多多少少算是个义体医学界的人,想打听一点什么信息会比较方便和容易。但你……为什么会和灯塔扯上关系?”
她停顿了一下,猜测道:“难道暴雨帮在接受灯塔的雇……”
“什么!当然不是!”沉默的米歇尔连忙出言否认了夏年的猜测。
“那?”夏年问道。
“……”米歇尔再度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会继续查,尤其是你已经知道灯塔了……”米歇尔烦躁地挠了挠头顶上软软的头发,“真的,小年,你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查了!”
“你知道些什么,是吧?”夏年眯起了眼睛,“灯塔难道不是个正经的学术机构吗?”
“正经,哈哈哈!”米歇尔忍不住笑出声,她的眼睛里闪烁起了难以忽视的戾气和仇恨,“……一帮畜生,穿上白大褂就当自己是学者了是吧?!”
夏年盯着她看。
米歇尔立刻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说漏了嘴,她懊恼地来回走了好几步,这才说道:“妈的,这事儿怎么又会……真他妈的见鬼!”
“我需要知道真相,米歇尔。”夏年说道。
米歇尔停下了脚步,她直直望向了夏年的眼睛,而后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她终于叹了口气。
“……小年,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内核很稳定的人。”米歇尔说道,“你太冷静了,总是能很好的处理外界的压力和自己的情绪……说实话,你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好的人了,很难想象你这么小的女孩儿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我真的很佩服你。”
夏年轻轻摇了摇头:“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无论如何,”米歇尔说道,“我都该尽到自己作为一个朋友的责任,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灯塔没有那么简单,他们背后的人的势力也远超我们的想象。如果继续查下去,哪怕是你,都可能会出大事。”
夏年沉默地看着她。
良久后,她说道:“你知道吗,米歇尔,我刚来第六区的时候,举目无亲,连饭都快要吃不起了。”
米歇尔愣了一下。
“如果没有唐恩医生,我现在恐怕依然是居无定所,饥一顿饱一顿,每天风雨无阻在福利保障机构门口排队,和那些失去了自己肢体的可怜人们抢夺最后一瓶营养膏。”夏年平静地说道,“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放弃黛比——更何况,她也是我的朋友。如果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那和公司狗有什么区别?”
“……”米歇尔也沉默了。
“我不知道灯塔曾经对你做了什么,”夏年接着说道,“如果你真的如此憎恨他们,就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吧——至少,让我去试一试。”
米歇尔不再说话。在一声不吭地沉默半晌后,她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跟我走。”她阴沉着脸说道,“跟我上车,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不过你要搞清楚,这事儿一但上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夏年微笑着说道:“我从来不走回头路。”
第 37 章
夏年跟随米歇尔, 来到了她的车上。
这次,夏年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后视镜上的猫猫头玩具,和玩具下面挂着的“一路平安“的木制牌子。
……每次看到这个东西, 夏年都觉得有点违和。
在她的心目中,米歇尔可完全不是一个会喜欢猫猫头、还会喜欢如此复古装饰的人啊。
然而这次, 米歇尔也和她一样, 看着后视镜上的装饰物。
她的神色甚至有些迷茫和悲伤。
“……这个装饰,怎么了?”夏年先开口问道。
米歇尔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曾经有个弟弟。”
夏年怔了下。
曾经……?
“他以前还在的时候,在后视镜上面挂了这个东西。”米歇尔用手拨了拨一路平安的牌子, 嘴角挂上了无奈的笑容,“以前我还嫌弃这玩意儿呢。”
“……我很遗憾, 米歇尔。”夏年说道。
米歇尔愣了一下,随后连忙说道:“不用遗憾, 他没有死。”
说完, 她看向夏年,无奈地笑了笑:“……他只是变成, 嗯, 空壳了。”
夏年有些错愕地抬起眼睛,看向米歇尔。
“……空壳?”她重复道。
“嗯。”米歇尔说道,“我加入暴雨帮, 也是为了能赚到更多钱, 好好照顾他……抱歉,一直没和你提起这件事情过。”
夏年有些惊讶。
所谓空壳, 就是在义体改造过程中不慎伤到了大脑, 导致失去了思考能力的人。
这些人就像是古代那些被切除了脑前额叶的精神病人、或者说植物人们一样,甚至更加严重——他们会陷入几乎完全丧失理智和行动力的状态, 只能够维持基本的生理症状,就连进食和排泄都需要外界的协助。
顾名思义,他们就像一个“空壳”。
只有在非常严重的脑部义体手术事故中,才可能会出现“空壳”。
而这种人,基本上是没有任何治疗方式的,也几乎没有治愈的先例,绝大多数空壳最终都是以安乐死作为结局。
“……米歇尔。”夏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米歇尔。
米歇尔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安慰我,小年,这事儿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也没有当初那么……愤怒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弟弟,是个挺勤奋的人。”米歇尔回忆道,“他二十岁就从临星城中央学院毕业了,随后他回到了第六区,想要进入公司工作。但……”
米歇尔闭上了眼睛,接着说道:“但公司不愿意雇佣他为研究人员,认为他的学位还不够高,他们给我弟弟提供的岗位,只有从事体力劳动的tຊ工人。”
夏年叹了口气。
“弟弟无法接受这件事情。”米歇尔说道,“他对我说,他花了家里那么多钱,努力了那么久,拼了半条命才从中央学院毕业,拿到了结业证书——他绝对不能去做一个工人,不然,他投入的所有成本就都白费了。”
夏年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可惜家里已经没有钱供他读硕士学位了。”米歇尔叹了口气,“你是个天才,可能不太能理解,对我们第六区的人来说,想考一个中央学院的硕士真的太难了,这需要很多教育资源的投入——设备、培训班、教材费用、学习场地租用费,这可都是钱。况且,我弟弟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他很担心自己考不上,又浪费家里的钱和资源。”
夏年说道:“所以……他去找了灯塔?”
米歇尔点了点头。
“那天他回家,告诉我们,他找到了一个靠谱的科研机构,愿意让他加入,参与到一个大项目里。”米歇尔说道。
在说到灯塔组织的时候,她的那双闪烁着金属色泽的义眼陡然爆发出强烈的恨意来。
“我们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只替他感到高兴。
“于是他就去了灯塔。然后……他就失联了。他的手机被扔在了垃圾桶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
“一周后,他回来了,他告诉我们,自己参加了灯塔一个关于脑部研究的项目,灯塔免费对他的大脑进行了局部的改造,他觉得自己变聪明了——所以他要试试考取中央学院的硕士学位。
“我当时什么也不懂,还由衷替他感到高兴!
“在那之后,我的弟弟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他总是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总是觉得自己还能更强一点,而灯塔可以以最小的代价满足他的愿望。
“于是那次对脑部的改造,就像是打开了什么潘多拉的魔盒!
“他去找了灯塔组织第二次、第三次……我都不记得他到底去了多少次。
“每次他失踪完回来后,他都会像换了个人一样。他逐渐变得冷漠、麻木、对外界无动于衷,就像个机器人一样。
“我开始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但也已经晚了。他不顾我的阻拦,在硕士选拔考试之前,又去了一次灯塔组织。
“……这次,他把自己的灵魂给丢掉了。
“灯塔组织的人把他送回了我家,告诉我实验失败了,我的弟弟变成了空壳。他们还给我看了我的弟弟签署的协议,上面写着,弟弟自愿参加脑部改造实验,所有设备和费用都由灯塔承担,但如果出现后果,由我弟弟承担。
“每一次实验之前,我的弟弟都会签署合约。那些合约我一条条看过了,条件一次比一次苛刻,可他却在一次次成功中逐渐被麻痹。
“……我完全无法接受这件事情。”
米歇尔停了下来,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然而在更换了义眼之后,她甚至连眼泪都挤不出来,只能用那双干涩的机械眼看向夏年,说道:“我无法接受。”
夏年耐心地等待她的情绪稍微平复,这才说道:“后来呢?”
“我报警了。”米歇尔说道,“警察看到了我弟弟签署的协议之后,直接拒绝了立案。我不肯死心,想直接去法院控告灯塔,却反被灯塔给扣上了泄露他们组织核心机密的罪名——我反倒赔了他们钱,你敢信!?”
夏年叹了口气:“……公司的惯用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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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找媒体曝光这件事情,却连接待室的门都进不去。”米歇尔接着说道,“我想联系中央学院的人,让他们关注此事,可中央学院的回信却永远是寥寥几句敷衍的套话。”
夏年沉默不语。
米歇尔接着说道:“所以我加入了暴雨帮,我想让当时的小头领帮忙,他却告诉我,如果我继续再查下去,执迷不悟,恐怕我的弟弟下半辈子会无人照料了。”
……这几乎是死亡威胁了。
夏年说道:“……所以,你放弃了吗?”
米歇尔说道:“不放弃又能怎样呢?在试图为我弟弟维权的过程中,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在迷宫里打转的虫子,只能一次又一次撞在墙壁上,找不到出去的道路,如果执迷不悟,最好的结果,便是一头撞死,干净利落,总好过累死或是饿死。”
米歇尔靠在了座椅上,目光看向了后视镜上那只可爱的猫咪玩偶。
“所以我只能停了下来,在迷宫中放弃了寻找出路。”她说道,“我父母走得早,我的弟弟只有我能照顾他了,我不能……死在他的前面。”
说完后,米歇尔稍微收敛了一下情绪,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了夏年熟悉的那个阳光开朗的模样:“事情就是这样了,所以你能理解我不愿意让你去查灯塔的理由了吧?”
夏年点了点头:“明白了……谢谢你,米歇尔。”
虽然是个帮派的人,但米歇尔一直都有着一颗善良的、甚至是温柔的内心,夏年一直都知道。
她愿意为了夏年,将自己陈年的伤口重新撕开。
……这只能说明,米歇尔是真心把夏年当朋友了。
“……只是改造一次,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米歇尔说道,“等你的朋友回来之后,你看好她,别让她沉进去就好。你告诉老唐恩,让他看好自己的女儿!他不是个义体医生吗?肯定很懂这些的!”
夏年也看向了那个“一路平安”的牌子。
她的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挺危险的,这个灯塔组织……正经科研水平不好讲,但能调动的社会资源大概比当年的潮汐瞭望还要多。】
【……可能吧。】夏年在脑海里说道。
【不过你被收走的保护费倒是有了说法,至少,那些钱不全是被帮派拿去欺男霸女了,不是吗?】系统说道,【至少有一部分被你的朋友拿去照顾她的弟弟了。】
夏年有些哭笑不得:【这不该是我们现在要关注的问题吧?不过话说回来……你有办法能救那些变成了空壳的人吗?】
【那要看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空壳。】系统说道,【如果他的大脑基本功能依然是完好的……或许可以修复。但需要的信仰值很高,最低也得小一千吧。】
夏年瞄了一眼自己那不到五百的穷酸信仰值。
……那确实是很高了。
【……所以,你的决定呢?】系统说道,【还要继续查吗?】
夏年没有回答系统的问题。
她对米歇尔说道:“关于这个灯塔组织,你还知道多少?”
“少得可怕。”米歇尔说道,她打开了车窗后,点燃了一支烟,烟头上的火光时隐时现,“几年前我和他们斗了很久,按理说,我应该是要对自己的对手有些了解的,但我却连他们有多少人、场地在哪、究竟是怎么运作的都不知道。”
这个组织的保密程度实在是太高了。
无论去怎么深挖,却总能发现,自己仅仅只是看见了冰山一角。
“面对他们,我们真的太渺小了。”米歇尔感叹道。
“……我明白了。”夏年说道。
“你不会想要做些什么吧?”米歇尔有些不放心。
“你记得今天傍晚时候我们去金色梦境时遇到的那个人吗?”夏年反问道。
“你是说那个调酒师?”米歇尔露出了有些厌恶的神色来,她猛吸了一口烟,“人模狗样的,看着就烦。怎么?你怀疑他?”
“嗯。”夏年点了点头,“很有意思——他毕竟是个第六区的人,而且还是个混夜场的人。但在我的印象里,干这一行相关的人,可都没有他那么好说话。”
米歇尔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是啊!他居然一毛钱都不要,就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们了!这种圣人在第六区早他妈灭绝了!”
夏年:……话糙理不糙。
“他可能是个突破口。”夏年说道,“这是我目前唯一的线索了,我准备再去一趟金色梦境。”
“……你还是要查他们。”米歇尔说道。
她的语气并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夏年点了点头。
“为什么?”米歇尔不解,“我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
“……你要问我为什么,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夏年说道,她叹了口气,靠在了略有点硬的副驾驶座椅上,“我只是要把我的朋友带回来。”
……毕竟,她的父亲还在等着退休之后,能和她一起去上tຊ层区,满足她的梦想呢。
“你非要查,那也得给自己上个保险。”米歇尔说道,“不如去雇个人。”
夏年说道:“……没钱啊。”
暗网上靠谱的雇佣兵和侦探价格一个比一个贵好吗,正常人哪里雇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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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沉默了。
半晌后,她狠狠掐灭了烟,发动了车辆引擎。
夏年诧异道:“米歇尔?”
“我陪你去,你一个人怎么行!对付灯塔,我好歹也算有那么点经验!”米歇尔言简意赅地说道。
而且……或许是某种预感,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甘心,她其实是发自内心的想和夏年一起去调查灯塔。
……万一,他们成功了呢?
夏年笑着说道:“这次不会还要收我钱吧?”
米歇尔没好气地冲着夏年翻了个白眼。
夜幕渐沉,两人朝着金色梦境驶去。
金色梦境晚上九点开门,这会儿已经开始正式营业了。夏年和米歇尔没有遇到什么阻拦,顺利进入了酒吧内。
昏暗的霓虹灯光勉强照亮了一片陈旧的内景。各色酒瓶随意地排列在吧台上面,音响里传来磁带式音乐的低沉破碎的节奏。
人们或者低头喝酒,或者嘴里咒骂着,或者不停地摇头晃脑,仿佛陷入了某种迷幻的状态。
“啧,我还是很讨厌来这种地方。”米歇尔低声咒骂道。
夏年环顾了一下四周,却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她没有意料到的身影。
一个略显得佝偻的苍老背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个人似乎想尽力表现出游刃有余的的姿态来,但略有些凌乱的步伐和飘忽的眼神却表现出,他在这种喧闹而又迷幻的氛围中其实有些不知所措。
……居然是老唐恩!
夏年立刻拉着还在嘟囔抱怨的米歇尔到一旁的半封闭半开放的小包厢里面坐下,将垂下来的五颜六色的金属片穿成的帘子拉上半边。
“怎么了?”米歇尔问道。
“……唐恩医生。”夏年指了指正在朝着吧台走过去的老唐恩。
“好家伙。”米歇尔很快就找到了目标,诧异道,“还真是你老板啊,他居然会来这种场合?”
老唐恩环顾了一下四周。
……说实话,他很厌恶这种喧闹、迷幻、充满了堕落和颓丧气质的地方。换在平时,他压根看都不会看这种场合一眼。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进入到这种场合。
他心里充满了抗拒,迈出每一步都像是在克服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这个颓废、迷幻且吵闹的酒吧和他整个人的存在简直格格不入,喧嚣的音乐、闪烁的霓虹灯和暗处的笑声让他感到极其陌生。
他硬着头皮走到了吧台上,坐了下来。
拉曼立刻走上前来,彬彬有礼问道:“您好,要来点什么?”
“……啤酒。”老唐恩干巴巴地说道。
拉曼挑眉,很快就拿出了一扎啤酒,推给了老唐恩:“您的啤酒。”
老唐恩动作僵硬地喝了一口,最后他脸上的褶子全都皱到了一起,就像是喝了一杯辣椒水一样。然后他就像是杯子烫手一样,把啤酒放了回去,咳嗽两声,说道:“……咳!我打听个事情。”
拉曼说道:“您说。”
“……你认不认识这个人?”老唐恩掏出了手机,将照片展现给拉曼。
那张照片上赫然是黛比。
拉曼眯起了眼睛:“这是您的女儿?”
“嗯。”老唐恩说道,“你见过她?”
“……”拉曼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让老唐恩稍等一下,随后去为另一个客人调酒。
老唐恩就这么被晾在了吧台上,他明显有些不太高兴,但他还是压下了不愉快的情绪,硬着头皮等待。
过了一会儿,拉曼才回来,他依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说道:“我可以问一问,为什么您会找我们打听?”
“我知道她是你们店的常客。”老唐恩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你就说她是不是来过这里?”
拉曼笑了笑,态度有些微妙:“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好歹是个义体医生!”老唐恩瞪着他,语气加重了,“我想打听什么事情,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困难!”
“抱歉,我没有要冒犯的意思。”拉曼说道,“令爱确实来过我们店。”
“她……我现在找不到她人在哪里。”老唐恩说道,“她最后一次在公共场合露面,就是在你们酒吧里——你们有没有什么和她相关的线索?”
拉曼微笑着摇了摇头。
老唐恩盯着他:“没有?”
“……我们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酒吧,无权过问客人的行踪。”拉曼说道,“关于令爱失踪的事情,我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老唐恩泄了气,他举起了那杯啤酒,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真是见鬼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还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拉曼客套地问道。
“没有了!”老唐恩没好气地说道,“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拉曼却没有动弹,他反而是凑近了一点,像是十分关心似的,问道:“令爱失踪的事情,警方介入调查了吗?”
“哼,指望警方?”老唐恩冷笑一声。
拉曼说道:“那您是打算自己调查?”
“不然呢?”老唐恩瞪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这个小伙子很愚蠢,他将手中的啤酒推到了一旁,略有些蹒跚地站起了身。
周围的喧闹声吵得他都快要精神衰弱了,人老了,真是不服不行。
“您和传闻中真的不太一样。”拉曼说道,“看来,您是个关爱女儿的好父亲啊。”
老唐恩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面溢满了某种可怕的愤怒:“这与你无关,管好你自己!”
拉曼的脸上依然挂着职业化的微笑,只是他的眼神微微暗了下来,那张英俊的脸上,纤细的金属凹槽闪过一道反光。
“告诉你们的老板,让他祈祷黛比的失踪真的和你们这个破地方没有什么关系吧,不然——”老唐恩被惹恼了,他环顾四周,目光从那些正在使用违禁药物和各种吸入器的人群身上掠过。
他咬着牙说道,“你们就等着关门吧!”
说完,他便转过身,大踏步离开了酒吧。
这样的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被淹没在酒吧嘈杂的音乐声中,除了躲在帘子后面的夏年和米歇尔外,没有人注意到老唐恩来过这里。
“……他居然也查到这了。”米歇尔诧异道。
“唐恩医生毕竟扎根在第六区这么多年了,”夏年小声说道,“人脉和情报渠道可不是我们能比的。”
“那没准他查起来会比我们更有效率。”米歇尔说道,说到一半,她的脸色就一变,“坏了——老唐恩没准会有危险!”
夏年暗自叹了口气。
……这也是她必须得把这件事情查下去的原因。因为即便她放弃了,老唐恩也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接下来怎么办?”米歇尔问道。
“稍安勿躁……再等一等。”夏年说道。
……
这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
米歇尔早就已经睡着了,她瘫在柔软的沙发里面,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大堆东倒西歪的酒瓶。
“唔……小年……再干!”她迷迷糊糊地往夏年的腿上爬,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嘿嘿,还是纯原装的腿软,皮肤好光滑……”
夏年默默地把米歇尔往旁边推了推。
她一直在观察着拉曼。
【你可真有耐心。】系统说道。
【……这可比彻夜等待实验结果要舒服多了。】夏年说道。
【那个调酒师应该快要下班了。】
果然,很快,拉曼就离开了吧台,和另一个负责后半夜的调酒师换了班。
夏年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米歇尔,也没有叫醒她,而是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中,跟随着从酒吧后门走出去的拉曼。
拉曼此时已经脱下了调酒师的制服,换上了常服。他的步伐平稳,走出酒吧后门后,直接顺着昏暗的小巷步行。他一边走着,一边环顾四周,看起来就像是在检视环境。
【有点意思。】夏年说道,【一个调酒师,竟然会担心被人跟踪。】
【看来你找对目标了。】系统说道。
随后,拉曼的眼睛在昏暗的巷子里面闪烁起了微光,夏年一看就知道这家伙的眼睛带有透视和热感的额外功能,这就意味着她无法靠近他百米之内,不然会被他的义眼检测功能发现。
【……这绝对不是一个第六区的调酒师可以买得起的东西。】夏年一边说着,一边后退了几步,将距离保持在安全范围以外。
拉曼在确认了周边没有其他人后,一边朝着巷子tຊ的另一边走去,一边掏出了手机,开始通话。
【快,听觉加强。】夏年说道。
系统立刻消耗了信仰值,为夏年带来了超出人类感官的听觉增强。
夏年屏住呼吸,聆听着百米之外,拉曼与他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嗯,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力。”
拉曼的语气一改他在酒吧里面游刃有余、优雅平和的腔调,反而是充满了不耐烦和厌恶:“那个姓夏的义体医生,暴雨帮的人,还有老唐恩本人都在卯足了劲找她。”
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了声音:“所以?”
“老唐恩介入进来,怕是有点麻烦。”拉曼说道,“我担心他们查得太深了,会给我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哼,你倒是热心组织的事情。”另一边的声音说道,“你干好自己的调酒师工作不就行了?”
“……我都给你们带去那么多人了,上头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回去!?”拉曼压低声音,但却掩盖不了他语气里的愤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总把我丢在这破地方算什么事!?”
“你这是在质疑上级?”
拉曼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随后他又恢复了那种优雅的语气:“不敢,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更多的为灯塔分忧罢了。”
“你今天提供的情报也算是有点用处吧。”另一边的声音懒洋洋地说道,“虽然灯塔不怕被查,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临星城、为了全人类的未来——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尽量避免。”
“所以……”拉曼说道。
“黛比·唐恩的实验前期的流程已经基本走完了,手术很成功。”另一边的声音说道,语气里出现了些许得意的笑意,“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明天,我就让组织允许她回去,给她那个疑心病老爸报个平安。”
随后,那个声音里再度出现了扭曲的恶意:“想来,这帮大脑萎缩的第六区贱民也不会理解,能够参与到灯塔的项目中来,究竟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情——”
拉曼也露出了一个冷酷的微笑来。
“是啊。”他喃喃说道,“为了人类的未来而燃烧自己……或许是他们廉价的生命中,唯一值得自豪的事情了。”
第 38 章
夏年安静地躲在百米开外的街角, 将拉曼和他在灯塔的同僚的通话内容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可惜,她没办法将这些一听就很不对劲的对话录音下来。毕竟,现在她的耳朵可比世界上最先进的录音设备都要灵敏太多太多了。
通话结束之后, 夏年依然没有解除掉听觉增强,而是在喧闹的杂音中辨识, 小心翼翼跟随着拉曼的脚步, 找到了他居住的公寓,并将地址记了下来。
【怎么,你要直接端了他的老巢?】
【不。】夏年说道,【只是有备无患。】
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在夏年回到了安全地带的时候, 她的手机已经被米歇尔打爆了。一连十几个未接电话,可想而知米歇尔这会儿有多着急。
夏年回到酒吧, 一眼就看见了在门口来回踱步,急得头上直冒汗的米歇尔。
“嘿, 米歇尔!”夏年连忙打招呼。
“……靠!你真的要把我给吓死了!”见到夏年之后, 米歇尔总算是松了口气,她快步走上前, 打量了一下夏年, 确认她没有缺斤少两之后才说道:“我还以为你也被什么奇怪的人给抓去做实验了。”
夏年失笑:“我只是出去溜达了两圈,呼吸点新鲜空气,刚好你不是睡着了吗, 就没喊你。”
“我的我的……白天跟着帮派的人出去打架了。”米歇尔打了个哈欠, 一脸没睡饱的样子,“一觉醒来, 就发现你和那个调酒师都不见了, 给我吓得……”
“出去打架?”
“是啊。”米歇尔说道,“最近龙牙帮的孙子们又有点不太安分……也没什么, 你不用管这些事情。”
……不管怎么样,现在也确实很晚了。
关键线索已经下班了,两人也没有了继续呆在酒吧里的必要,干脆便直接回了半月巷。
在回去的路上,夏年用搜索引擎在网路上搜索灯塔,然而关键词联想出来的所有网页都仅仅只是一些组织基本情况的介绍,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们有一个官网,但是除了基本信息介绍之外,连个通信地址和联系方式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个官网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就算他们不需要纳新,不需要在官网上给出人事部门的联系方式,至少也该给投资方或者赞助商留个邮箱吧?
和外界基本隔绝,他们究竟如何盈利呢?一个从事高尖端科技开发和感染医学研究的学术组织,没有大量财力的支撑,根本不可能运作起来。
……这个灯塔组织真的到处都是疑点。
可这些疑点只能称为“不太合理”,却没办法称之为“不合法”,不能构成夏年怀疑他们在从事什么非法勾当的证据。
夏年干脆顺着官网的网址黑进了他们的服务器里。服务器的防火墙堪称一张白纸,里面更是一干二净,除了一些交互脚本代码、层叠样式表文件、介绍性的图像视频文本和乱七八糟的配置文件之外,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访客记录都没有几条,人气堪称惨淡。
夏年顺着这些访问记录追踪到了访问IP,发现也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个人电脑用户罢了,恐怕是查找资料的时候无意间点进去的。
【恐怕灯塔确实背靠公司。】系统说道。
【八九不离十。】夏年说道。
【……柏塔?】
【不一定。】夏年眯了眯眼睛,【……柏塔已经有中央学院了,大量的投资都注入了隶属学院的未来工程控制中心,他们没有必要再赞助一个新的学术组织。但是……】
但是,如果灯塔完全是用来进行非法研究的,或许就不奇怪了。
……可如果灯塔真的干的全是违法勾当,它完全可以彻底隐匿下去,不需要向社会公开自己的存在啊?
【阿统,既然星空是无所不知的,我能不能向祂祈求知识呢?比如,让祂告诉我,灯塔究竟在做什么课题。】夏年说道。
【……你又想自己给自己打电话了是吧?】系统干巴巴地说道。
夏年:……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的夏年并没有放弃。
既然没办法通过捷径得知灯塔到底在做什么研究,那么就只能靠笨办法来调查了。
她继续潜入深网,进入了多个义体原材料供应商的系统内部,开始查询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出货记录。
系统看了一会儿,看出了些端倪:【你在查梳谱脑神经纤维网络结构材料的出货?】
夏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查询着。系统仔细看了半晌,夏年查找的元件包括智能神经元操纵接口片、神经脉冲感应微电子集成元件、感知光栅、神经冷却超流体等各种技术含量极高的配件,并且她的查阅速度和阅读速度都相当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在晦涩难懂的表格和数据中寻找着什么。
这种寻找线索的办法,在系统看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到了后面,系统干脆就看不明白夏年究竟在做什么了。
她顺着出货渠道和去向又找到了不少新的信息,系统勉强看出她似乎是找到了一些黑义体工厂。
于是系统问道:【你要查黑义体?第六区的黑义体工厂似乎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夏年一听,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哪来的什么黑义体,你真觉得那些能被治安管理局一锅端掉的所谓黑厂,能生产出代表着全世界最高精尖科技的义体来?】
一帮搞民科想赚钱想疯了的人造出了超级芯片是吧?开什么玩笑。
真有本事的人,干嘛要来干非法生意,直接去大厂不好吗?
而一群没本事的、只想挣钱的人,他们拿什么造出义体来?
系统明白了这其中的逻辑:【你在查大公司设立在第六区的套壳秘密工厂,这与灯塔有关?】
夏年关闭了电脑,没有回答系统的疑问。
只是她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更凝重了。
【……我有了一些头绪。】她说道,【但现在仅凭借深网和暗网上的信息,已经无法查询更多信息了。所以……】
【所以?】
【我必须得想个办法,弄到灯塔组织内部的授权。】她说道,【要达成这一点……我得先tຊ做一些必要的小道具。】
……
第二天一早,夏年来到诊所上班。
安德烈这会儿还没有下班,他看到夏年过来,便凑上前去,小声问道:“……唐恩医生的女儿怎么样了?”
“还没找到。”夏年摇了摇头,“警方不管,我们自己调查,效率也不高。”
安德烈叹了口气。
夏年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了?”
安德烈说道:“我昨天值夜班,唐恩医生他……他半夜来了诊所,一夜都没有走。”
“……一夜没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在还在感染科里面呢。”
夏年愣了一下。
老唐恩年纪真的不小了。
虽然按照现在临星城的科技水准,人类想要活到一百五十岁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对于一个没有对自己进行改装过的纯人类来说,六十岁真的不是什么年轻的年纪了。
毕竟人类的寿命还是受到了基因的限制,原装的器官随着年龄的增长是会不断衰老的。
而老唐恩也绝不是会花大价钱去给自己做养生疗养的那种人。
所以对他来说,熬这种大夜完全就是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开玩笑。他作为一个医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夏年在感染区找到老唐恩的时候,后者正在整理着一大堆病人信息档案。
“小年?你来得刚好。”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熬了一夜的模样,“之前你负责的那个病人……那个叫辛妍的,今天要办出院手续了,你跟一下。”
夏年点了点头,她还在犹豫要不要问老唐恩黛比的事情,老唐恩却又开口了:“前两天送来的那几个矿坑爆炸事件里感染的患者,今天的检查我已经做过了,你不用去了。”
夏年说道:“……唐恩医生,我听安德烈说,您昨晚一夜没走?”
老唐恩抬头看了一眼安德烈值班室的方向,不满道:“嘴巴真大。”
“……唐恩医生。”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老唐恩没好气地说道,但他的语气还是软了一点,“反正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加加班。”
【你要告诉他关于灯塔的事情吗?】系统的声音响起。
夏年没有回答系统的问题。
她和老唐恩告别之后,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拿起辛妍的电子档案,朝着后者的病房走去。
……这并不是个易下决定的判断,尤其是在生存环境堪比黑暗森林的第六区,在不清楚自己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有多强大的情况下,将更多的人拉入到危险中显然是不明智的。
尤其是这个队友能够起到的作用相当有限。
她推开病房见到了辛妍,后者此刻已经摆脱了那堆束缚在他身上的缆线,手脚灵活,恢复了一个矿坑工人的生命力和活力。
她看见夏年进来,眼睛一亮:“早,夏医生。”
“早。”夏年说道,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迅速换上了一副轻松的神态,“感觉身体怎么样?”
“完全好了。”辛妍说道,“今天就可以出院。”
夏年点了点头:“恭喜你。”
辛妍显然是高兴极了。
她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她站起身,走到夏年面前,欲言又止。
夏年说道:“……怎么?”
“夏医生。”辛妍似乎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开口说道,“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夏年已经被这段时间各类病人的道谢给整麻木了,便习惯性地谦虚了一句。
“不。”辛妍摇了摇头,“这不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年一边检查着辛妍身上安装的义体的稳定指数,一边随口问道:“不一样?”
“……说起来还真是不太好意思。”辛妍有些脸红地说道,“其实,你刚来第六区的时候,我还有点微妙的看热闹心态呢。毕竟,从第二区直接掉到第六区的……还真不太多见。”
夏年抬起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这话是可以当着她面说的吗?大姐,咱们好像也没有那么熟吧!
这要是换个脾气不好的人过来,被你当面揭伤疤,还承认你曾经有过幸灾乐祸的心态,能直接甩脸子走人的都是文明人了。
换个暴躁人来没准直接一个大比兜上去了!
【……啊,奇妙的亲切感。】系统感叹道,【她面对着你已经失去了说谎的能力了。】
夏年:……也亏得我不在意这些东西。
看着夏年诧异的样子,辛妍十分愧疚地低下了头:“那时候我对你有点偏见……我想大概是有点仇富心理在的,或者是别的什么猎奇心理。现在想来,如果同样的苦难落到我的头上,恐怕我早就崩溃了吧。”
夏年说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就是我想要感谢你的地方了。”辛妍接着说道,她的语气显得诚恳而又真挚,“这两天,我一个人在病房里面,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媒体来占据我的碎片时间,让我能静下心好好反思。
“我意识到,当我自己得知感染实情时,情绪彻底崩溃了。我那时候想到了死,真的,如果不是……拉了我一把,我真的会自杀的。”
她刻意隐瞒了神使出现在梦境里的那场奇迹。
“所以,真可笑啊,我活了四十多年了,居然还没有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心理承受能力高。”
她自嘲地笑了笑。
【……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系统复读了一遍。
夏年:……你有什么意见就大声说出来!
辛妍接着说道:“说了这么多,还是想告诉夏医生,你鼓舞了我……真的。”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夏年,一字一句说道:“我太幸运了。”
【叮,获得信仰值1点。】
……
在办完了全部的出院手续之后,辛妍愉快地离开了诊所。
她在离开之前,还拉着老唐恩说了一大堆夏年的好话。
老唐恩全程木着脸,就默不作声地听辛妍夸赞夏年,似乎并不赞同,也不反对。
就在夏年忍不住要去制止辛妍停不下来的夸夸时,老唐恩终于开口了。
“我自己的员工,我还不了解吗?”他说道,“这可是我的接班人!”
辛妍喜出望外:“第六区的幸事啊,您可真是太有眼光了!”
……夏年在一旁只当作自己不存在。
送走了辛妍之后,老唐恩找到了夏年,犹豫了半天后,才开口问夏年今晚有没有时间陪他去一趟酒吧。
夏年诧异地说道:“酒吧?”
……虽然她知道昨晚老唐恩就已经去过酒吧了,但这时候还是得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老唐恩没好气地说道:“怎么?我就不能去酒吧了是吧?你对我是有什么刻板印象吗?”
“没有没有。”夏年连忙说道。
“……是这样的,我找不少人打听过了,黛比最后一次露面就是在那个叫什么金色梦境的酒吧里。”老唐恩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昨天晚上去过一趟了,没找到什么线索,回来之后越想越不对劲——我准备今晚去找他们的经理,看他们的监控录像!”
夏年微微一怔。
……老唐恩的调查方向是对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夏年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她一方面希望老唐恩能够顺藤摸瓜,找到和他女儿相关的线索,而另一方面,她深知其中的危险性。
而她也很清楚,酒吧里的监控怕是很难查出什么东西来——如果灯塔真的背靠公司的话。
“所以……”夏年说道,“您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去?”
老唐恩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些许厌恶之色来:“那种地方……我们人多一点,也能有气势一点。”
夏年:“那要不要把安德烈喊上,一起过去?”
老唐恩:“……你确定?”
夏年:……
呃,好像带上安德烈那个腼腆小伙儿,他们的气势反而会降低。
……还是算了。
此时此刻,被嫌弃的安德烈在紧张刺激的考试复习环节中,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
时间很快来到了当天夜晚,金色梦境的营业时间。
老唐恩站在酒吧门外,寻思着要怎么进去才能显得自己这方更有气势一点。
正在他试图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踹门的时候,门被打开了,守在门边的服务生态度不算热情地将他俩请了进去。
服务生是那天认出了夏年为“徒手杀死了两个失控体”的熟人,再次看到夏年,他又tຊ眼前一亮,伸手向着夏年打了个招呼。
老唐恩:“……你熟人?”
夏年:“呃,也不算吧。”
老唐恩瞪了她一眼,那眼神的意思夏年一看就明白了。
——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是这家酒吧的常客!就连服务生都跟你混熟了是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夏年:……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拉曼所在的调酒台。老唐恩一步当先,直接冲了上去。
拉曼也注意到了他们,他朝着老唐恩和夏年微笑示意,说道:“晚上好,两位,今晚需要来点……”
“少废话。”老唐恩直接打断了拉曼,“我们是来查监控的!”
拉曼顿了一下,他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来,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查监控?”
“我女儿,最后一次露面就是在你们酒吧里!”老唐恩提高了声音,夏年看得出他正在想尽办法耐住性子,不要直接掀桌,“现在她人失踪了,你们又给不出什么说法,那我就要求查你们店内的监控,我他妈要知道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拉曼听完之后,慢条斯理地低下头擦了擦自己手中的酒杯。
老唐恩恨透了这家伙不慌不忙的模样,他咬了咬牙,气得声音都有些走样了:“听见没有!”
夏年拉了拉老唐恩:“唐恩医生。”
她看出拉曼正在试图激怒老唐恩,或者说……想让老唐恩的情绪更加失控一点,所以才摆出了这样一幅近乎是怠慢的态度来。
“夏小姐呢?”拉曼擦完了酒杯,这才看向了夏年,他那张英俊的脸上依然挂着十分优雅得体的微笑,在老唐恩看来却欠揍到让他恨不得一拳砸上去,“夏小姐是和唐恩先生一起的吗?”
“是的。”夏年说道,“你听到了,我们要查监控。”
“不好意思啊,两位客人。”拉曼说道,“你们是无权查看监控的。”
“凭什么?!”老唐恩猛地拍桌,发出巨响,然而在吵吵闹闹的酒吧里却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只有同样在吧台上喝着酒的客人堪堪施舍了一个漠不关心的眼神,“我女儿生死未卜,你们却不让我查线索,我看你们就是心虚!”
拉曼微笑着说道:“不,客人,我能理解您焦急的心情。但是,酒吧确实是有规定的,监控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监控是治安管理局要求安装的,也连接在临星城监控网络的总网上面,它会记录下酒吧里所有客人的一举一动——您知道的,如果查监控,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其他客人的隐私啊。”
“谁管其他人干了些什么!?”老唐恩说道,“我只要看我女儿当天的录像!”
“我说过了,您没有权限。”拉曼说道,“哦,抱歉,失陪一下。”
他转过身又去为另一位客人倒酒,把老唐恩和夏年撂在了一旁。
老唐恩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眼中的怒火稍微消退一些。
他转过头对身边的夏年说道:“等这事儿结了,我一定要把这个酒保的脑袋拧下来!”
夏年说道:“真到了那时候,我给你做不在场证明。”
老唐恩哼哼了两声,显然心情稍微好了点。
拉曼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来,接着对老唐恩说道:“抱歉,确实不行。您说您只想查女儿的录像,但……毕竟这也只是您的说辞而已,您也可能是以找女儿为由,刺探其他人的情报呢。所以,酒吧不会冒着暴露其他客人隐私的风险,为您破例的。”
说完,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我差点忘了——”
老唐恩瞪着他:“忘记什么!”
“你可以向治安管理局申请查看监控。”拉曼微笑着说道,“至于能不能申请到,那就看机遇了,毕竟……”
毕竟,治安管理局在这些事情上的工作效率,他们第六区的人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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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拉曼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他分明就是不想要老唐恩查监控。
老唐恩实在是忍不了了。
……他不知道这个酒保到底在狂什么,从一开始就阴阳怪气,还暗示他想要去刺探其他客人的隐私——妈的,他一个义体医生,他哪来的动机去干这种事情?管你们这破酒吧的客人在你们这儿溜冰、苟|合还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都他妈和他一个义体医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不想让我查监控是吧?我看你们就是心虚!”老唐恩怒气冲天地笑了起来,“怕暴露你们酒吧里面见不得人的勾当是吧?好啊,今晚这个酒吧就别想安生了——要么你把监控交出来,要么我就制造一点意外,让警察过来,你们今晚也别做生意了!”
“……唐恩先生,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的。”拉曼说道,他看起来依然不慌不忙,似乎老唐恩的威胁完全没有影响到他,“况且,我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而已,您为难我也是没有用的。”
“别给我扯这些狗屎!”老唐恩直接一个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拉曼的衣领,吼道:“把你们的经理叫过来,给我看监控!!”
随着老唐恩粗暴的动作,吧台上的酒杯顿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但夏年的反应速度更快,她连忙冲上去,拉住了老唐恩和拉曼。
玻璃破碎的声音总算是引起了不少注意,酒吧里一部分人的目光开始聚集过来,好奇中夹带着隐秘的兴奋和期待。
——要闹事了吗?要打架了吗?要见血了吗?
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暗中拨通了一些自由媒体的联系方式,想要将这里将要发生的事情预报给他们——毕竟,有血的地方,就有金钱呐!
然而就在此刻,一个老唐恩绝没有想到的意外发生了。
“……爸?”
老唐恩的动作僵住了。
他松开了手,一脸难以置信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夏年则是心头微微一沉。
她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如她所料,黛比正站在不远处,满脸惊讶地看着老唐恩和夏年。
仿佛他们两人才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而不是她。
第 39 章
夏年看着老唐恩朝着自己的女儿走了过去, 看着父女俩在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下重逢,内心的疑惑却愈加沉重了起来。
“黛比?”老唐恩瞪大了眼睛,“你……你没事吧?”
“没有。”黛比说道, 她看起来乖巧的很,没有了上次见到自己父亲时那幅叛逆跋扈的模样, “我能有什么事?”
“你他妈这几天都跑到哪里去啦!”老唐恩一把抓住了她, 上上下下打量她有没有缺斤少两,“你要把我们给急死了知不知道?!”
黛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了笑,随后, 她望向一言不发看着她的夏年,主动和后者打了个招呼:“嘿, 小年!”
夏年依然没有说话。
她看着黛比,脑海中骤然响起了昨晚在暗巷里面偷听到的拉曼和灯塔内部的人之间的通话。
——“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明天, 我就让组织允许她回去,给她那个疑心病老爸报个平安。”
一切都应验了, 如此突兀的, 黛比真的回来了。
夏年的目光直接略过了黛比和老唐恩,直直看向了站在吧台后面的拉曼。
后者的脸上带着不明意味的微笑,眼神近乎轻蔑地看了一眼发生在酒吧内的一切, 随后便转过身, 朝着因为刚才的动静而来的经理解释情况。
而另一边,老唐恩在和自己失踪了好一段时间的女儿说着话。
“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唐恩说道, “我看你是嫌你老子活太久了, 想把我硬生生给急死是吧!”
黛比听了她父亲的话,也只是笑, 还说了几句好话来哄自己那气到快要炸毛的老父亲。
这一反常态的乖巧反而让老唐恩有点不太适应。
于是他干脆转移了话题:“你这段时间到底干什么去了,你给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黛比说道:“没什么,就是去做了一些自我提升。”
“自我提升?”老唐恩狐疑地盯着黛比,“什么自我提升?你居然还能想得到去做自我提升?”
他这么一说,黛比就不乐意了,她的脸上露出了老唐恩比较熟悉的不愉快的神tຊ色,抱胸说道:“我怎么就想不到了?你能不能想着我点好啊,老爸。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老唐恩说道:“倒不是我不乐意……那你以前怎么就想不起来要自我提升呢?”
黛比说道:“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和现在,咱们就别纠结从前了。”
老唐恩没想到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女儿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后才说道:“……行吧。那你是怎么提升自我的?”
黛比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没什么,就是……参加了一些培训。”
“什么培训还能让你把自己的手机给扔掉?”老唐恩怀疑地说道,“你给我说清楚,别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坑钱坑人的地方。”
“哎呀,怎么可能。”黛比立刻否定了老唐恩的说法,“因为那个培训机构保密性很强,而且也赔了我一个新手机,所以……总之,不是什么坑人的地方。”
见老唐恩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黛比干脆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撒娇一样说道:“哎呀,好了,老爸,别管这些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放心,这个培训肯定是有效的,你就等我三年内给你拿到义体医生的证书吧!”
已经很多年没有被自己女儿这样撒娇的老唐恩一下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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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脑子里有点嗡嗡作响,原本紧缩的眉头间缠绕着的一些疑惑和不安忽然就消散了不少,于是下意识跟在黛比后面说道:“还三年内拿到义体医生证书,我看你预备学院的毕业证都拿不到!”
被贬低的黛比一点都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蒙混过关。
老唐恩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他又说道:“……你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就想通了?黛比,你不想学义体医学也完全没有关系——我一直都想告诉你的,我……”
他其实早就已经和当年那个想要女儿女承父业的自己和解了,他现在的想法是只要黛比开心就好。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支持黛比去追求她音乐剧梦想的准备,也早就已经将这些计划提上了日程。
然而黛比却认真地说道:“不,我就是自己想明白了,在这座城市里,我们还是得要有一技之长才行。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梦想,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该醒过来了。”
这话倒是在理。
老唐恩点了点头,他觉得有些欣慰。
……但一丝怪异感却悄然浮上了他的心头,像是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流与阴影。仿佛有什么他暂时还没能完全察觉到的变化发生了,像是一只从内部开始腐烂的木箱,外表来看毫无异样。
然而,他尚未察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年站在老唐恩的身后,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黛比注意到了夏年,便开心地跑来和她打招呼:“小年,好久不见呀!”
“……久吗?”夏年说道。
黛比并没有察觉到夏年颇有些冷淡的态度,她依然笑着说道:“快两个星期了,还不够久吗!我和你说,我准备去预备学院报名学习了,明年我应该就能去报考中央学院了——到时候你可得帮我补补习啊,学霸小年同学。”
夏年盯着黛比看了半晌,目光从她的义眼一直向下,看到她被义体替换的两根左手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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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型号完全一致,甚至连批次和磨损部位都是一模一样的。她的目光再次向上移去,看见了藏在黛比耳后的一条细细的、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的、已经愈合的切口。
夏年不愿意再继续向上看了,她只感觉到一阵酸涩拼命涌上了眼睛。
她的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情绪波动甚至让系统都大为吃惊,出声问道:【夏年?】
“……小年?”没有得到回应的黛比疑惑道。
老唐恩也看向了夏年。于是后者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险些爆发的情绪强行逼了回去。随后她扯开嘴,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欢迎回来。”她说道,“……黛比。”
……
事情就这么“圆满”地结束了。
老唐恩对酒吧的经理解释了一下情况,经理在知道了老唐恩的身份之后,立刻大度地表示没关系,他们都十分理解老唐恩刚才的焦急心情。
双方达成了和解,拉曼甚至还愉快地请老唐恩喝一杯啤酒。
……当然,老唐恩并没有赏脸,而是直接带着黛比和夏年离开了酒吧。
夏年深深看了一眼拉曼,走出了酒吧门之后,礼貌地告诉老唐恩和黛比,她还有一些私人事务要处理,不能和两人一起回诊所方向了。
老唐恩此刻心情还算愉快,感谢了夏年今晚陪同他来酒吧之后,就和黛比一起离开了。
夏年目送着老唐恩的车离开酒吧。
【私人事务?】系统问道。
夏年没有说话。
系统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得到夏年的回应,它敏锐地发现夏年的心情似乎很糟糕。
准确来说,自从它能与夏年进行沟通以来,它从未见夏年的心情这么糟糕过。
【我有多少信仰值了?】夏年出声问道。
【……不多,和以前差不多。】系统说道,【六百出头。】
夏年闭了闭眼睛。
……太少了。
或许,她确实没能来得及转换自己的行为方式和思考方式,以至于在这条或许是唯一能走通的道路上,前进的速度过于缓慢了。
在一场战争里,慢就意味着败,败就意味着死。
无论如何,眼下的事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再怎么焦急也是无济于事了。
【系统,你之前说,如果要修复大脑的话,需要一千点信仰值?】
【……是的。】系统说道。当初夏年因为米歇尔的弟弟的事情问过它,它也确实是这么回答的。
但它不明白为什么夏年突然问这个。
夏年点点头,转过身,朝着昨晚她曾经去过的方向走去。
她沿着街道的阴影处一直无声地穿行着,悄然无声。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第六区的街道上路灯昏暗,多有损坏,街头的监控设备更是久疏维护,根本起不到什么治安维护的作用。
她很快就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拉曼的公寓。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仪器,这是她昨天夜里制作出来的“必要的小道具”——一个微型的电子频谱消除器。这东西的制作过程可比当初那个微型的EMP装置要难多了,以至于她用了六个小时从各种机械设备上拆除无法单独购买到的元件,然后再仔细拼装重组。
作为回报,这个被她制作出来的精密小玩意儿能够在直径二十米的圆形范围内对目标场景进行多维度干扰,实现全场景监控和窃听的失效,使此类设备无法有效接收或解析目标信号。
……也就是说,只要这个设备在运行状态,她就相当于是一个隐形人,从遍布监控和窃听设备的世界里短暂消失。
这玩意儿的优点很明显,缺点也不少。
比如,由于体积和成本的限制,夏年手上的消除器只能续航不到半小时,就会彻底报废;
比如,电子频谱消除器是绝对非法的,一旦被抓到,夏年保守估计都要背上三十年的罚款债务;
又比如,消除器能让夏年对机器隐形,甚至是对义眼隐形,但却无法绕过人的肉眼勘测。
……话说回来,哪怕是现在最高科技的信号干扰类隐形设备,都无法做到对人的肉眼完全隐形。
说来说去,还是人眼的反隐最高效、最可信,然而这年头能坚持用人眼的已经不多了,真是一件蛮可笑的事情。
夏年在启动消除器之前,还特别好心地提醒了系统一句:【阿统,你虽然名字叫系统,但应该和电子频谱无关吧?我开了消除器,不会把你也给消除掉吧?】
系统:【……不会。】
夏年:【……哦。】
系统:【?怎么你还特别失望是吧!】
夏年借着阴影的掩护,轻而易举地顺着外墙就爬了上去。她绕开了几乎所有的门禁,迅速找到了拉曼所在的公寓的窗户,抵达窗外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胳膊酸痛到有点抓不住窗台了。
夏年很悲伤。
这就是人力有时不能及的无奈了,能徒手攀爬到这么高,已经是她每天坚持锻炼的成果了,但耐力确实很难速成。
随后夏年神神秘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塑料膜,在窗户玻璃上印了一下,随后窗户锁处的红色指示灯变换成tຊ绿色,她轻松打开窗户,一个轻巧的翻滚,翻了进去。
这年头连玻璃上都有指纹传感器了,真是先进又方便。
系统:【你什么时候弄到的拉曼的指纹?】
夏年:【就,拉住想要动手的唐恩医生时候,顺便弄的。】
系统:【……我觉得,比起当一个感染科义体医生拿死工资,或许你当个窃贼赚钱更快一点。】
夏年:【……你能不能有点道德感啊。】
一进入屋子,夏年就扫视了一眼周边的环境。感谢密教系统对她视野的加成,她一眼就看见了隐藏在角落里的两个监控摄像头,完美覆盖了这个不算大的房间的每个角落。
【啧,真是大手笔。】夏年说道,【柏塔去年的新款家用监控,就算是我,想要黑进去的难度也不比黑进柏塔总部要低多少。一台的价格估计得上六位数,两台机子就是我整整四年的工资了。】
不过这都无所谓,夏年捏紧了手里的消除器,计算着消除器内的电容器还能坚持多久。
随后她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拉曼的个人电脑。
【很好。】夏年将一个U盘插进了主机,直接将病毒注入,开机之后,覆盖着塑料膜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看来拉曼对自己的安保设备相当自信,个人电脑上并没有设置太多的保护措施,给我节省了一点时间……好,这台电脑是我的后花园了。】
【你想要查什么?】
夏年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她的脸上再次浮现了系统之前所看到过的,那种悲伤、愤怒而又令人不安的神色来。
【……只是想要验证一个猜测。】她说道。
【什么猜测?】
【我昨天查到,这段时间,智能神经元操纵接口片、神经脉冲感应微电子集成元件、感知光栅这类元件的出口量与两个月前相比,有明显的增大,增多的部分基本都流向了第六区。】夏年说道,【这些元件有什么共同点?】
【这些元件大部分都是用于脑部辅助义体改造和替换的。】系统说道。
【可是第六区这段时间对大脑进行零部件改造的人,却并没有增加。】夏年说道,【既然出货量没有变化,那么这些大批量的零件是用来做什么了?】
系统说道:【囤货?不,技术和材料都未垄断,并不具备囤货价值。或许是被一些科研机构用来做新产品开发了。】
【没错。按理说,新义体的开发是受到临星城政府的支持的——毕竟咱们也是要和其他超级都市搞军备竞赛的。然而这些元件的订单却全都被隐藏起来了,无法找到出货地址,也不知道购买的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这么小心?】
【……研究的产品是非法的,或者保密程度极高。】系统说道。
【所以,如果上述推理都没有错的话,最有可能,他们在研究什么新产品呢?】
系统感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夏年的学生一样,它很快得出了答案:【人造大脑!】
人造大脑是被政府明令禁止商业化的唯一一个义体改造的项目!
与大脑辅助义体不同,人造大脑是完全将整个人脑进行了替换,这种改造无论是危险程度还是对人类基本伦理的破坏性都是奥尔帕斯世界议会所无法接受的,也是广大民众所无法接受的。
因而,辅助人脑进行记忆和思考的脑部义体允许研究和出售,但人造大脑却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
况且,人造大脑在技术上的难度也远远超出其他所有的义体,再加上政策上无法商业化变现的阻碍,所以即便在科研上并没有明令禁止,发展进程也相当缓慢,至今尚未成熟。
【这是其中的一种可能,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夏年说道。分析结束之后,原本出现在她脸上的认真的神色褪去,那种真切的愤怒和悲伤再度浮现在她的眼眸里,【我原本并不确定,直到我看到了黛比。】
【……那确实是黛比。】系统说道,【至少那确实是她的身体,义体的型号、批次和磨损情况都没有变化,但你不确定她的大脑是否还是原装的。】
【她的耳朵后面,有一条已经愈合快要消失的切痕。】夏年说道,【……她动过脑部手术了。】
【如果真是这样,按理说,应该还是有救的。】系统说道,【以最坏的情况来看,她的大脑真的被换掉了,也依然可以将她的原装大脑重新替换回去。】
夏年叹了口气。
【你觉得,以黛比的财力,她真的能让灯塔为她做这个价值不菲的换脑手术,甚至还能让灯塔为她免费保存替换下来的人类大脑?】
想要完整保存一个人类的大脑,其成本是难以估算的。
系统沉默了。
【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手术并不是免费的。】夏年说道,【黛比付出的代价——就是她自己的大脑。】
【既然技术是违禁的,不能报警吗?】
夏年说道:【没用的。临星城法律规定的是不允许人造大脑公开售卖,而不是研发。灯塔需要避免的,仅仅只是舆论压力,而非法律风险。】
系统久久没有说话。
它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夏年在看见黛比的时候,会在一瞬间流露出那样悲伤的情绪。
……从那一刻开始,夏年就已经知道了。
她就已经知道,站在她们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黛比了,或者,至少有一部分已经不再是黛比了。
她不知道,真正的那个黛比是否还“活”着。
她不愿意承认她知道,黛比还“活”着的概率,已经很低了。
若是再进一步,或许,当时夏年的视野中,她所看见的并不是她的那个活力四射的朋友,而是她朋友的躯壳,甚至……是活着的尸体。
很难想像她在那一瞬间的心情。
而她一直都不愿意讲出真相,甚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也是为了不让老唐恩难过吧。
两人谈话期间,夏年已经成功搜寻到了她想要找到的信息。
拉曼的个人电脑能够轻松进入到灯塔组织的深网中去,她在可公开的档案库和邮箱记录里面找到了答案。
黛比确实是被拉曼所哄骗的。
这个灯塔组织的外围成员,试图通过为组织寻找合适的实验体而进入到组织内部,黛比成了他向上攀爬的阶梯。
他通过“一些说辞和手段”,让黛比相信他们可以通过先进的技术让她拥有一颗聪明的大脑,从而满足她父亲的期待,成为一个能够接替他父亲事业的、优秀的义体医生。
而这个“先进的技术”,就是灯塔组织最新研究出来的人造大脑的初代产品。
灯塔承诺会将她的意识以数字形式保存,全部转移到新的大脑中去,并且按照黛比的要求,剔除掉一些“不好”的品质,从而让她变成一个会让父亲喜欢的“完美”的女儿。
初代人造大脑的造价极其高昂,但因为黛比“为了科学而献身的伟大精神”,他们决定不收取任何额外的费用,只需要黛比对此事完全保密,并且每周回一次灯塔组织,方便灯塔进行后续的数据采集和调整。
黛比并不是唯一一个自愿参与实验的实验体。
初代人造大脑的实验体,共有十多人,但由于拉曼的权限不够,夏年无法通过他的账号查询到这批人的名单。
【你的消除器电量还能撑最后一分钟。】
系统的警告声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夏年闻言,便关闭了电脑,将一切都恢复成原状,打开窗户,翻了出去,关闭窗户上的防盗锁,随后身形轻盈地从外墙上爬了下来。
在落地的瞬间,她便立刻全速奔跑起来,如一支离弦的箭矢!
她迈开腿狂奔了十多秒,尽可能离公寓远,随后她听见自己的消除器发出电量耗尽的提示音。
“呼……”她长舒了口气,放慢了脚步,从容地从暗巷里走进了路灯下的微光中。
她顺着路灯一直朝着半月巷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系统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只是从她的神色上来看,那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东西。
在快要抵达自己的目的地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米歇尔。
“我听说黛比找到了?”米歇尔开门见山。
“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夏年说道。
米歇尔在对面笑了笑,说道:“回来就好,但你也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了,无论她是怎么解释自己失踪的tຊ事情的,都不要让你的朋友再去灯塔了。”
夏年叹了口气。
……黛比和米歇尔的弟弟的情况完全不同。
后者是因为对灯塔的脑部改造过于依赖导致的悲剧,而黛比则是在技术大幅度进步之后,以“一劳永逸”的方式彻底替换了大脑。
她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随后在电话中说道:“关于黛比还有灯塔的事情……我这里有一些新的线索,你有兴趣了解吗,米歇尔?”
米歇尔那边似乎是愣了一下。
随后她说道:“当然。你在哪,我来接你!”
第 40 章
话音刚落, 米歇尔就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夏年一愣:“……米歇尔?”
生病了吗?
米歇尔咳了好半天,才说道:“没事没事,等会儿见了面再和你说。”
……
两人很快就见面了。
夏年上了米歇尔的车, 坐在副驾驶座上。
米歇尔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说道:“妈的, 咳死我了。你还记得前两天我和你说的, 龙牙帮最近和暴雨帮撕破脸,开始动真格的事情吗?”
“嗯。”夏年点了点头,“治安管理局没有介入?”
“介入?啧。”米歇尔面露不屑,“一来他们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二来……他们也巴不得我们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总之, 今天早上爆发了一场冲突,我肺叶中了一枪, 有点漏气。”
夏年:……有点漏气可还行。
当然, 夏年也知道米歇尔说的并不是正常人的肺叶,而是经过改造之后的人工肺叶。这种义体能让人的肺活量和代谢强度都大幅度提升, 就是价格偏贵, 对于米歇尔这种经常要做体力活的人来说,安装一个再正常不过了。
“那还好。”夏年说道,“没伤到其他天然脏器。”
米歇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好个锤子, 伤到其他脏器, 治疗成本还更低一点,你知道修理这个人工肺叶花了我多少钱吗?真他妈的划不来。”
夏年:“……那可算是工伤了, 暴雨帮给你放假了吗?”
米歇尔一脸冷漠说道:“没有。”
夏年:“这还不如公司呢, 好歹公司员工伤到了工作用的义体是能公费修理的,福利好的话, 没准还能有半天假期呢。”
米歇尔瞟了夏年一眼,说道:“……因为我的上线被打死了。”
夏年顿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你顶上去了?”
米歇尔微笑着点了点头。
夏年说道:“恭喜啊,升职了!”
米歇尔也笑了起来:“是啊,这可能是这周最好的消息了。可能是老天都看不惯那个令人恶心的猩猩了……老实说,暴雨帮没了他只会变得更好。现在,我也算是个小高层了。”
夏年不觉得一个帮派能变得更好,但她很高情商地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米歇尔这才想起来另一个重要的话题:“对了,关于黛比的事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年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在平复着心情。随后,她开口了,语气是令人错愕的平静:“我大概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全貌了。”
米歇尔有些吃惊:“这么快?”
……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小邻居居然还有做侦探的天赋?
随后,夏年便将自己的推测和目前找到的所有证据都告诉了米歇尔,包括她为了调查到这些东西所付出的所有努力——无论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
米歇尔安静地听着,但脸色越来越难看。
“……目前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夏年说道。
米歇尔一言不发地听完夏年所说的话,随后她盯着夏年的眼睛,说道:“……小年,你还好吗?”
夏年愣了一下。
“我还好。”她说道。
“如果你觉得……难过,或者是愤怒,你可以向我倾诉,没关系的。”米歇尔语气缓慢地说道,“我也经历过这些,我想我大概是能理解你的。”
夏年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米歇尔。”
米歇尔叹了口气。
就是这种“没事”,才更让她觉得担心。
更何况,这次的情况和她当年遇到的事情从性质上来看甚至更加恶劣,更加令人绝望。
她甚至无法想象夏年意识到黛比的大脑已经被替换的时候,她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是的,在这个年代,依然有很多人坚信,记忆才是证明一个人拥有灵魂的最重要的东西。
只要脑子里的记忆还在,那谁在乎这个人还是不是原装货?
只要她能像那个原来的“她”一样,表现出爱恨与情绪,沿着曾经的生活轨迹,将她的一生度过,就已经足够了。
思考方式是一样的,情感体验是一样的,性格、爱好、说话方式、人际关系都是一模一样的,那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在这种问题上考虑大脑到底还是不是原装货,那是只有哲学家这种富贵闲人才有空去纠结的烂事。
然而米歇尔知道,夏年不是这种人。
她是个感染科义体医生,这意味着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被义体替换,意味着她是一个纯粹的人类,是一个自然诞生、未经修饰的生命,是整个临星城最能够感受到生命与灵魂本质的人。
生命与灵魂的本质到底是什么?米歇尔自己也说不清,她自知凭借她小学肄业的知识水平,也参悟不透。
但作为一个义体改造过多次的人类,她很清楚,义体改造只有第零次和无数次,一旦打开了这扇大门,人对自我的认知就会越来越模糊,逐渐无法辨认出人类身躯与机械之间的界限究竟在哪,最终变成一个被异化的怪物——就像那些感染了义体病后失控的可怖畸形体一样。
就像她逐渐更加在乎自己人工肺叶的修理费,甚至宁可子弹打穿的是治疗费用更便宜的天然脏器。
从某种角度来思考,这件事情本身就怪异倒错到令人毛骨悚然。
而夏年和他们不一样,她一定是被异化程度最低的那个人。
所以,当黛比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恐怕……很难过吧。
夏年接着说道:“我真的没事。”
但她却避开了米歇尔的目光,挪开了视线,随后才说道:“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会想办法继续追查下去。”
“你来找我,是希望我能和你一起调查?”米歇尔说道。
“不。”夏年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太危险了。”
米歇尔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危险?你应该知道我对灯塔究竟有多么痛恨——小年,但凡能有一点点机会,我都绝对不会放过,我要看着他们被挫骨扬灰!!区区危险,能算什么东西?我他妈天天在外面和龙牙帮那些傻逼对着开枪就不危险了?”
夏年叹了口气:“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留下这些线索,万一我这边出了什么事……你可以找机会报警。”
米歇尔抿了抿嘴唇:“别乱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以防万一而已。”夏年说道。
“或许我们还能找到黛比被换下来的大脑。”米歇尔思索着说道,“小年,以你义体医生的专业知识来看,还有办法装回去吗?”
夏年说道:“……或许可以吧,如果保存完好的话。”
米歇尔拍了拍夏年的肩膀,安慰道:“你看,事情也还没有那么糟糕,没准还是有转机的!”
夏年露出了一个稍微有点勉强的微笑。
“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再一个人继续调查下去了。”米歇尔说道,“有什么行动一定要叫上我,明白吗?我知道你身手还不错,但人的血肉之躯还是打不过机械的,万一你碰到义体人,我不在你旁边,恐怕就危险了!”
“是啊,到时候你就收不到我每个月上供的保护费了。”夏年笑着说道。
“……你妈的,我不就头一个月收过吗,后来我哪次拿过你的钱了?”米歇尔差点吐血,只希望夏年赶紧把这件黑历史给忘掉。
米歇尔把夏年送回了半月巷后,为了养伤,也没有多作停留,直接离开。
夏年经历了今天的一系列事情之后,身心疲惫,从巷口回到自己的屋子,她走了五分钟,在这期间,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系统也注意到了,提示道:【你被人盯上了。】
夏年tຊ说道:【嗯。】
系统:【……不采取行动吗?】
夏年似乎是因为过于疲惫,连表情都懒得做,只是脑海中平静道:【累了,随便吧。】
她就这么无视了跟踪她的不明人士,直接进了出租屋。
系统有些吃惊。在它看来,夏年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她几乎不会做出任何可以被称之为“冒险”的事情,稳健是她唯一的信条。
而她居然会忽略掉一个明显是不怀好意的跟踪者?
……是她今天遭受的打击过大,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心力去考虑了吗?
系统没敢问。
夏年在动作慢吞吞地洗漱完毕之后,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被草草修理过的、依然能看见不太明显的水渍的裂痕,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系统在今天充分了解了夏年的独立调查能力、整合线索能力以及行动力之后,大抵也知道自己的这位宿主是个自己揣摩不了的大佬,所以也就陪着她沉默,也不指望自己能在这其中起到什么作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年总算是在一阵又一阵袭来的困意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准时来到了唐恩义体诊所。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居然有一个人比她到的还早。
黛比坐在大厅的问询台后面,挤占掉了以前站在那里的问询机器人。此时此刻,她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只电容笔,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写着什么。
注意到夏年进来,她抬起头和夏年打了个招呼:“早呀,小年!”
夏年走上前去,低下头看了一眼黛比正在看的书。
“……义体免疫学,荣恩出版公司的第六版。”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本书的来历。
义体医学是门综合性很强的学科,而免疫学更是穿插了很多其他学科的医学知识,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强行硬啃这本大部头教材是相当困难的。
“好难。”黛比叹了口气,说道,“研究了一晚上了,还是有很多没能想明白的问题——小年,你来的刚好!帮我看看这个!”
夏年垂下眼,看了一眼黛比指着的电子书上的内容。
“我没弄懂这里,这个神经融合免疫适应性到底是怎么调节神经接口与生物体的免疫系统之间的相互作用的啊?”黛比用电容笔戳着自己的下巴,歪着脑袋说道。
夏年条件反射般地顺口回答道:“原理是通过超导神经调解因子的释放来实现神经信号的相容传递,并在分子水平上调节生物体免疫系统对义体的接受程度,这样一来……”
她答到一半,又忽然闭了嘴。
她的回答算不上详实,甚至有点敷衍。
黛比似乎没有太弄懂,她咬了咬笔帽,又问道:“所以,它算是一种定向性的免疫调控?”
夏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一夜没睡吗?”
黛比点了点头,她站了起来,凑近夏年,问道:“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出黑眼圈?眼袋有没有变明显?”
夏年摇了摇头,黛比这才开开心心地坐了回去,顺手捞起身侧的黑咖啡,灌了一口:“那就好,我可不想学着学着就把自己给学丑了。”
“是啊,你这幅好样貌可不能浪费了,你可是要当音乐剧演员的人。”夏年微笑着说道。
“……唔。”黛比耸了耸肩,“或许吧。”
她在音乐剧演员这个话题上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冷淡了不少,夏年沉默了片刻,还是继续问道:“怎么了,不想当音乐剧演员了?”
“哎呀,这有什么想不想的。”黛比摆了摆手,“以前是我太天真了,任何兴趣爱好都不能当饭吃啊。”
夏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了一眼时间,说道:“别再学了,赶紧回去休息一下吧,唐恩医生居然也允许你熬夜学习。”
“他当然会允许的。”黛比说道,“而且我也不想睡觉,不,准确来说是我一点困意都没有,我一点都不困。你知道吗,小年,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块海绵,被浸泡在知识的海洋里,在彻底吸饱之前,我可不想离开。”
夏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像是注意到了夏年眼中有些异样的情绪,黛比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夏年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黛比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道,“那就对了,这才是正确的道路,这才是正确的我。”
随后她又坐下了,说道:“现在我得继续学习了,我还得赶在下次中央学院的选拔考试之前把这些东西都给学会呢——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夏年说道:“好,我不打扰你。”
她转过身走了两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不死心,重新折返了回来,用试探性的语气说道:“黛比,我前两天在二手市场里面淘到了一个宝贝——是阿拉贝拉的一张周年限量典藏版的复古签名黑胶。不过那摊主不太识货,给塞在角落里了,或许……”
黛比慢吞吞地抬起头来,那双本该灵动的义眼望向了夏年,似乎有些迟钝。
片刻后,黛比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说道:“……或许,我们该低价购入,然后再转手,赚个差价?”
夏年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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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看着黛比,最终露出了一个略有些悲伤的微笑。
“我会去再核实一下,或许是我看错了。”她说道,“你继续学习吧。”
她转身离开,黛比的目光也没有丝毫停留,垂下眼借着看那本义体医学相关的专业书籍。
【那不是黛比。】系统在夏年的脑海中说道,【至少不是完整的黛比。】
【……他们不仅换掉了黛比的大脑,还删掉了黛比的一部分……数据。】夏年说道,【一切记忆都是可以量化的,而记忆塑造了我们。或许灯塔是删掉了黛比对音乐剧的热爱,并将这份热爱转投到了义体医学上。】
【……或许,这不是一件坏事。】
【是吗?】夏年说道,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你认为定制人格不是一件坏事?】
【这可以帮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不是吗?】
【好啊。】夏年说道,【如果人格修改变成了一门生意会如何?十万块钱,让你变得更加自信、不再害羞;二十万,拔高你的情商,让你人见人爱;三十万,改善口才,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演讲家;一百万,你将不会再有恐惧;三百万,你会成为智商突破两百的顶级智者——】
【……你的意思是,这会加大贫富分化?富有的人会变得更加优秀,而贫穷的人则会变成低劣的人种?】
【不。】夏年的语气中出现了些许怜悯,【富人才不会去切割、修改自己的人格和灵魂,他们会享受人性中的一切,包括那些在道德层面上被视为糟粕的低劣东西——但他们不在乎,他们的道德底线向来灵活。】
【真正会被影响的,是穷人。穷人们会倾家荡产陷入到人格修改的内卷中去,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变得比别人更好,变成一个性格上没有任何缺陷的完人,从而自我规训,变成富人更加趁手的完美的工具。】
【而且,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系统老老实实地问道,对答案没由来地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穷人们倾家荡产、让自己变成富人的完美奴隶所花费出去的钱,落入的依然是富人的口袋。】夏年说道,【是不是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就像是围绕着磨盘不停原地打转的骡子一样。】
系统像是被震撼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生活在一个科学空前繁荣,技术空前发达的世界中。】夏年说道,【可我从不认为这是个好时代。】
【那黛比……】
夏年长长地叹了口气。
【黛比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二十年,她的成长经历、她的家庭环境、她所遭遇的一切塑造了她,塑造了一个或许不讨所有人喜欢、但依然独一无二的黛比。】她说道,【……谁给灯塔的权力,让他们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破坏了这一切?】
她似乎是愈发愤怒了tຊ,但她的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坐在那里乖巧地学习着义体免疫学的人,根本就不是黛比,而是一个有着黛比被修改过的记忆和人格的机器人,一个陌生人。】
她的脚步愈发靠近感染区的休息室,就在此时,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争吵声。
……听起来像是老唐恩和黛比的声音。
夏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朝着两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还没能走近,她就将两人的声音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让你现在回去睡觉!立刻,马上!”老唐恩吼道。
“没关系的,老爸,我还能再学一会儿。”黛比说道,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叛逆,反而是带着安抚,“清晨的学习效率最高了。”
“你说要在这里问安德烈几个问题,结果问了一整个通宵?”老唐恩没好气地说道,但显然黛比的态度太良好了,他的脾气已经消了不少,“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突然爱上了学习,突然愿意学义体医学,甚至……甚至熬夜通宵看这本最他妈枯燥的专业书!你到底怎么想的?”
“但是你喜欢我这样,对吧?”黛比说道。
老唐恩明显是愣住了:“你说什么?”
“你喜欢我这样,对吧?”黛比重复了一遍,从夏年此刻的视角来看,她直勾勾盯着老唐恩,那双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但却亮得惊人,仿佛两盏聚光灯对准了老唐恩,“你喜欢我这样,对吧?”
老唐恩猝然后退了一步。
“你……”他愣愣地说道,“你在胡说什么?”
黛比收回了目光,又恢复了那个懂事女儿的模样:“好吧,老爸,你说让我休息,那我就去休息。劳逸结合,我懂的。”
说完,她便收拾起桌面上的电子书籍,径直离开了诊所,留下呆愣在原地的老唐恩。
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展现出了一副陌生的模样,老唐恩困惑、茫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原地,那张总是充满了勃勃生机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了不解、疲惫和迷茫。
他注意到了夏年。
“……小年。”他有气无力地和自己的优秀员工打了个招呼。
“早,唐恩医生,你还好吗?”夏年问道。
“还好,我还好。”老唐恩说道,他嘴上这么说着,但说出的话明显不再具备老唐恩式的语气风格,“你有没有觉得,自从黛比回来之后,就显得有点……有点不太对劲?”
夏年没说话,只是沉默。
但老唐恩似乎也并不需要她说些什么,他半是自言自语:“可能是错觉,但我总觉得,黛比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明明是他自己的女儿,却让他感觉到了陌生。
“我想,她应该很快就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义体医生了。”夏年说道。
老唐恩的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但最终,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夏年回到自己的岗位去。
在夏年离开后,他再一次掏出了那张一直被他珍藏的照片。
照片上,六岁的黛比在剧场门口,在他的怀里,拉着她已经逝去的母亲的手,笑得那样灿烂。
老唐恩看着那张照片,看了良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