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塔总部。
夏年百无聊赖地坐在庭院中央的凉亭内, 对着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
她在这儿已经被关了快半个多月了，季景山这家伙不肯让她接触外界，上不了网, 每天也就只能下棋找乐子。
……其实刚开始她还没这么无聊的，毕竟还有个默默在, 她就和自家养女一起下棋。
但是没下几局, 脑细胞大量死亡的默默就彻底破防了，放弃思考地用棋子在棋盘上搭起了积木，说什么都不肯再动一下脑子。
默默：那些杀不死我的还不如直接杀死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夏年只能自己和自己下。
这会儿默默刚好不在，夏年一个人在凉亭中。没过一会儿, 她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权限通过的滴答声。
她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了园林掩映中闪过的金色眼眸。季景山将大衣和西装外套脱了下来, 放在衣架上，随后走向了夏年。
他垂下眼看了一眼棋盘：“……你的棋艺倒是比以前进步了。”
夏年面无表情, 甚至有点想笑。她的棋艺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水平, 只是以前为了哄季景山，假装不太会而已。
她不搭理他, 只是继续落下一子。
季景山直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接过了黑子，与她对弈。
夏年想着，等着也是无聊, 就玩玩吧。
于是她看了一眼季景山, 说道：“你什么时候打算放我走？”
季景山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他的嘴角明显抿成了一个不太愉快的弧度，冷声说道：“你想走？”
“在这里太无聊了。”夏年实话实说道, “我不喜欢这里。”
“你是在坐牢。”
“坐牢都有放风时间呢。”
“……你乖一点, 我可以考虑让你接触更多的东西。”季景山说道，“或许日子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我的羁押期限很快就要到了。”夏年说道。虽然被季景山那讨人嫌的态度给恶心了一下, 但她还是保持了素质，没有直接把棋盘掀开。她接着说道：“在那之后，你又有什么理由继续关我？”
“……”季景山眯起眼睛，并未回答，而是继续落下棋子。
良久之后，他才说道：“我把你留在这里，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夏年轻笑了一声：“不需要吗？连装装样子，都不需要？”
“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贝拉。”
“太笨也不是什么好事，季景山，我记得你以前可比现在聪明啊。”
季景山陡然抬起眼睛看着她，目光阴沉而锋锐：“怎么，你还觉得第六区的那些虫豸是你的依仗？”
“我叔叔的事情摆在面前，想要用同样的手法害我，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对吧？坏事做多了，到底会遭报应。”夏年说道，“我的依仗可不仅仅只是第六区呀。”
季景山嘴角勾起了嘲讽而冷酷的笑来：“他们很快就反抗不了了。”
“是吗？”夏年眨了眨眼睛。
“……虫豸而已。”季景山低声说道，一边在棋盘上再度落下一子。
“为什么总是看不起他们呢？”夏年说道，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就像是她真的不懂，偏偏又充满了求知欲，“明明你已经在他们身上吃过不少亏了。”
季景山抓起了一把黑色的棋子，一用力，那些棋子便从他的掌心里落下，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来。
他说道：“你会看得起你能随意摆弄的棋子吗？”
夏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手中最后一颗棋子滑落在棋盒里。
“随意摆弄？”她失笑，“你确定？”
季景山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来：“贝拉，你乖乖呆在这里就行了。未来tຊ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
夏年摇了摇头，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轻蔑和怜悯的微笑来，仿佛在听一个疯子自言自语。
季景山眯起了眼睛。
他不喜欢她脸上露出的这种表情，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冒犯了。
于是他说道：“你不信？”
“你怎么能操纵得了每个人呢？”夏年说道，“总说人人都有价码，但总会有信念坚定的人的。”
“你是指群星之子？”季景山嗤笑道，“一群信仰伪神的疯子？”
夏年没说话，只是捻起了一枚棋子，在手指间摩擦着，抬眼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我不会用那些麻烦的方式去收买他们。”季景山说道，“那太麻烦了，他们也不配我花费这么多精力和心思，他们不值钱。”
“那你要怎么做？”夏年说道。
“知道太多对你可没好处。”季景山说道。
夏年也不说话，只是依然用那种看疯子般怜悯而嘲讽的眼神，微笑着看他。
季景山深吸了口气，一种难以抑制的怒火从心头升起，即便他知道这是眼前这个女人故意激怒他的手段，他依然无法抗拒地跳进了陷阱之中。
——就像是中了什么无法逃离的魔咒一样。他必须要向她证明，他是最强的，其他人在他面前不过是蝼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张开口说道：“柏塔是义体行业的无冕之王，我们有太多办法能控制住那些拼尽全力改造自己、只为了赢得我们欢心的人们。”
夏年说道：“给他们换人造大脑？”
“……效率过低，附带风险太大。”季景山说道，他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夏年，“我想你也绝对不会喜欢这种方案，对吧，贝拉？”
他很清楚她与人造大脑之间有过的那些不愉快。他也很乐意提起这一点，毕竟，苦难会让人变得更乖、更顺从。
夏年垂下眼看着棋盘，轻声说道：“无论你用哪一种方式，都肯定会失败的。他们不会被你操纵。”
季景山听见“失败”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捏着黑色棋子的手紧了紧，控制不住地开口道：“我绝不会失败。”
全域健康监控系统上线之后，只要他们是人，只要他们还遵循着人类躯体的自然规律，他们就绝对无法抵抗监控系统对神经的无形调控，和对认知润物无声的修改。不仅如此，他们还会自然而然地认为，那就是他们自由意志所决定的想法。
确实，该系统的上线目前遭遇了一些小小的突发情况。
……但这都不会是问题。
柏塔和市政府加在一起，已经是整个临星城都无法抵抗的力量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他们会让这些虫豸们知道，在一个巨大的、坚不可摧如钢铁巨人般的体制面前，他们那些小小的正义和反抗精神，究竟有多么可笑。
夏年微笑道：“打赌吗？反正在这儿也闲着无聊，倒不如玩点刺激的。”
季景山：“……赌什么？”
“赌你能不能完全操纵临星城的每一个人。”夏年说道，“你既然这么有自信，当然也不会怕输吧？”
季景山注视着夏年，金色的眼眸似乎黯了一些。
“赌注？”
“如果你赢了，我就继续呆在你这里，不再和你说要离开的事情，惹你不高兴。”夏年说道，“如果我赢了……你就放我走。”
她话音落下，便眼含笑意地注视着季景山，观察着他脸上变幻了数次的神色。
季景山想，他绝不会失败。
关于全域健康监控系统的一切，都早已经铺垫好了。它会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陆续上线，安装到每一个临星城人的义体中去，与他们的神经系统连接。
……然后，悄无声息地改变他们的思想，最终让临星城变成一个巨大的牧场。
他绝不会输。
眼前这个年轻女孩，不过是因为与外界信息无法接触，不过是怀抱着近乎天真的、可笑的热忱，以及对柏塔和他本人的无知，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他会让她失败。
他会瓦解她的信念。
他会让她知道，柏塔无所不能。
为了达成目标，他可以陪她玩一玩这些无聊的游戏。
于是他微微抬起了下巴，以一副近乎志得意满的傲慢态度说道：“可以。”
“那就这么说好了。”夏年脸上的微笑依然不变，“季景山，你可不许耍赖哦。”
季景山注视着她，眼里有了些许不明显的笑意。到了此刻，他才难得在她身上看到一些属于阿拉贝拉的特质来。至少，那些被她始终披在身上的尖刺总算是稍微柔软了一些，也总算是对他展露了没那么负面的情绪。
只是这么一点，就已经足够甜美，令人上瘾。
他的心情变得愉悦了起来。他想着，人都是有价码的，无论这个价码是金钱、是感情、是理想信念，还是别的什么。
他还有很长的时间，找到她的价码到底是什么。
他不再说话，只是垂下眼看着棋盘，继续眼下这盘小游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半晌后，他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等等，这个棋局……
……怎么会这样？
白子竟然在慢慢地……将他的黑子逼入死局？
他的目光落在棋盘的几个位置上，却又在心中一一否决了自己的判断。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捏着棋子的手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落下。
棋局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是碰巧吗？还是说……
他抬起眼看向夏年，后者却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模样，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手里的几枚棋子。注意到他的视线，她抬起头，微笑了一下：“怎么了？”
……阿拉贝拉并不擅长下棋。
季景山沉默不语，他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个漂亮到像是在发光的女孩输掉棋后，抱着一盒棋子偷偷往他头上丢、却一个都丢不准的懊恼模样来。
他看着她因为连输好几局，气到眼睛都发红，无理取闹撒气的可爱模样，却依然冷淡道：“自己捡。”
她很委屈地蹲在地上把小棋子捡起来，而他便坐在一旁看着她磨磨蹭蹭、满脸不情愿的模样。
半晌后，也不知道是等得不耐烦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走了过去，与她一起捡。
她惊讶又喜悦地抬头看他，依然在地上摸索的冰凉的手指便触碰到了他的手。
他垂下眼看着她紫藤萝般美丽的带笑的眼睛，那一幕在后来的二十年里，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他说：“你不会下，我教你。”
女孩轻哼了一声，将捡完的棋子放在桌上：“不要，我不下了，反正你也没多厉害。”
说完，她便转身跑开了。
当年的季景山看着她的背影，并无太多特殊的念头。
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回头，回到他的怀抱里。就像是一只早就被驯养好的、笼中的鸟儿。
……
“哒。”
一声轻响将他的思绪拉回了二十年后的现在。他有些怔然地看向面前容貌和气质都已经截然不同的女孩，后者正捻着一颗棋子，轻轻敲在木桌上。
“不下了。”她带着一脸慵懒倦色，轻轻说道，“我累了。”
说完，她便将棋子扔进了盒中，站起转身离开。
他望着她在亭台间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棋子。
……她会回头吗？
一种令他不愿意承认的恐慌和空虚在心头忽的升起，他张开嘴，险些喊出了她的名字，想让她回头，想让她留在这里，停留在他的视线中，不要走开。
他甚至想要站起身追上去，拉住她，抱住她，锁住她——
那些汹涌的情绪让他心脏传来闷痛，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手肘砸在了棋盘上。
棋子震颤着，在他情绪混乱的金色眼眸注视下，扰乱了整盘棋局。
第 242 章
夜间, 中央学院，行政大楼小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位于院长办公室的下方，虽然名叫小会议室, 但这个“小”只是相对于大会议室而言，总面积依然有上千平方米, 除了会议长桌所在的会议厅之外, 还有休息室、用餐包厢和厨房等配套功能区。
一般来说，这里都是学院高层举行议事会议的地方。
图子楠召集了中央学院的学术委员会，按照规章流程组建调查委员会。学术委员会中所有和戴钥沾亲带故、或者是出身同门的成员都以利益相关为由，按照制度被取消了成为调查员的资格, 而其他学院中参与了其项目、与其有合作关系的教授，也都无权成为调查员。
当初批给未来工程控制中心大量经费的奥尔帕斯世界自然科学基金会也已tຊ经派人过来, 加入了调查委员会。
——在开会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人能够对图子楠的动作提出质疑。毕竟, 他真的就是在按照学院的制度办事, 更何况旁边还有奥尔帕斯世界自然科学基金会的人在看着！
偶尔会有人提出意见道：“图院长，您刚出院, 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 不然这些事务交给副主席来办？”
学术委员会的副主席是姚华。
听了此人的发言后，姚华立刻抬起头来，带着期望看向图子楠, 似乎就等着他点头了。
图子楠抬头看向发言人, 微笑道：“谢谢你的关心，孙教授。我看起来身体状态不好吗？”
孙教授打量着已经换上量体剪裁的西装、打上领带、看起来精神矍铄、仿佛连着熬十个通宵都绰绰有余的图子楠, 尴尬地沉默了半天, 也没能硬着头皮说他状态不好。
……他大爷的，姚华不是说图子楠就跟得了绝症似得, 虚弱无力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咽气吗？
咋地，医学奇迹了是吧？这才几天啊，就生龙活虎成这样了？
于是孙教授悻悻地看了一眼姚华，后者则是怒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服图子楠把这差事交给他姚华，但孙教授愣是没再做声。
——不是他不想继续，而是他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好借口了。
调查委员会按照规则组建完成之后，图子楠宣布散会。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之后，他便看见姚华从小会议室的座椅上站了起来。
这位未来工程控制中心的主任走到了他的面前，拉了一把椅子在他身侧坐下，压低声音说道：“是这样的，图院长，我和校董事会那边联系过了，他们的意思是……这事儿咱们得轻轻放下。”
“要怎么轻轻放下？”图子楠说道，“这事儿全世界的学术圈都在关注。”
“校董事会……也就是柏塔的意思是，”姚华接着说道，“不管这件事情怎么处理，都绝对不可以影响到全域健康监控系统的上线，这是原则性问题，是柏塔绝对不会退让的底线。”
他很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在院长位置上坐了多年的大学者，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说道：“你也是知道他们的手段的，这事儿无关真理也无关对错——政府和柏塔都在盯着。”
“我明白。”图子楠说道，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来，“姚主任，我们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吧？你觉得我会在这件事情上死脑筋吗？”
姚华看着他那张带着不明显笑意的英俊的脸，深吸了口气。
……是的，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合作了。
图子楠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十几年，可不完全是因为他学术素养足够高，而是因为……他意外地是一个相当能屈能伸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有时候确实会违抗校董事会的意愿，提出他自己的观点和意见，但无论如何反驳，最终都不会违背柏塔的利益——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寻求一个平衡点，在不影响柏塔利益的前提下，更多地让学术资源能够更好地分配，从而使中央学院的学术评估等级能够越来越高。
图子楠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他最近一次不肯向校董事会妥协，还是因为学生抗议事件——而此事也在后续被证明，图子楠当初的反对并不是没有道理。
校董事会和军警部门一意孤行，成功把事办砸了，还把图子楠送进了医院，导致舆论险些崩掉。
正因如此，导致当时坚决要求镇压抗议并且抹黑夏年夏望的校董陈听秋偃旗息鼓，甚至都没脸再来找图子楠。
他很有远见，能和短视的资本与学阀形成一个完美的平衡。
柏塔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不触及根本利益的前提下，他们对图子楠偶尔的“任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中央学院还要指望着这位大佬来抬高学科评估呢！
姚华的目光向下，看见了这位院长胸前的领带夹。
那是一个银色的、柏塔的Logo。
姚华看着那个Logo，笑了下，说道：“抱歉啊，图院长，我没有要质疑你的意思……只是你当年在潮汐瞭望呆过好些年，所以我多多少少有些不必要的担心。”
毕竟，这会儿和中央学院作对的，可不就是潮汐瞭望吗？就算他姚华放心，柏塔也不一定会放心不是吗？
图子楠抬起眼，看着他半晌。
姚华也看向那双在会议室冷色灯光下显得有些幽深的眼睛，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了一种难以忽视的心悸之感。
那双眼睛的主人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就像是在耳语般：“姚主任……去把未来工程控制中心里，脑机界面优化超级计算机的所有设备申请记录，好好查一查，看看有没有需要处理的内容。”
姚华怔了一下，眼睛慢慢瞪大了，像是不能理解这话居然是图子楠说出口的。
图子楠接着说道：“前段时间，我记得抗议活动的学生曾经闯入过档案室，也不知道有没有对储存数据的设备进行了破坏，导致数据的丢失。如果硬件被破坏了，那可就麻烦了，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姚华盯着图子楠，一动不动。
他怎么不懂图子楠的意思？这家伙说着担忧数据丢失的话，实际上根本就是在暗示他，赶紧去破坏数据！
他脑海中迅速思索着这一举动能带来的作用。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图院长，你真是……高手啊。”他说道，“我看过那篇论文了，他的学生也挂了署名，如果无法查询到设备的使用申请记录，那么谁都无法确认，出现错误的图表的责任应该追究到谁身上……”
他们作为强势方，能轻易推卸责任到学生身上，这样一来，学术不端的就是那个学生。
而戴钥，顶多只是对论文的审查不够仔细，或者是过于信任自己的学生了，从而导致了错误的发生。
这样，学术造假的行为就不会被安在戴钥的头上，也就不会影响到他的其他论文和相应的技术，全域健康监控系统自然也就没有理由被喊停。
他的眼神愈加兴奋了起来，看向图子楠的目光也愈发友善了。
……虽然他很嫉妒眼前这个人，也很想取代他的地位，但不得不说，这家伙还真是在关键时候提出了一个相当靠谱的主意。
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可以轻松解决了——既回应了潮汐瞭望的质疑，显得他们中央学院的内部调查尽职尽责，又不影响到全域健康监控系统的全面上线。
当然，舆论肯定多多少少会有点杂音。
但事情只要有了交代就行。毕竟，不管这个交代多么完美，都肯定会有反对的声音。
而对于临星城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学术圈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只要项目不被喊停，戴钥的其他论文不需要被重新审查，一切就都好处理！
于是，姚华的眼睛里出现了笑意，他看着图子楠说道：“图院长……真抱歉，刚才还质疑了你对柏塔的忠诚。”
现在看来，图子楠依然是他们可以信任的队友。
看来，由他来担任调查委员会的主席，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反而有利于学院。
想来也是，他本来就是学院的人，有什么必要得罪学院和柏塔呢？他都已经获得了如今的地位了，只需要维持现状，他就能得到数不尽的鲜花、掌声和钱财。
他已经拥有一切了。至于年轻时候的梦想，能当饭吃吗？
听了姚华说的话，图子楠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说道：“年纪大了，不想折腾了，保持现状就是最好的。”
……
会议结束之后，图子楠登上电梯，上楼去往自己的办公室。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打开院长办公室的门，房间内一片漆黑。他顺手摸了一下门口的感应开关，灯全部被打开，他一眼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
图子楠：“……什么时候来的？”
喻寻微笑着看着他：“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还想给你个惊吓呢。”
图子楠说道：“这里到处都是监控。”
“若是监控这么有用，柏塔也不至于会被星庭逼到当下这个境地。”
图子楠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喝点什tຊ么吗？上次给露露的御华珍馆还有大半瓶剩下。”
“不了，万一又出意外怎么办，你留着给伤口消毒吧。”喻寻说道。
图子楠忍住了将一瓶酒全都泼他身上、给他好好消消毒的冲动，说道：“你来做什么？”
“确认一下事情的发展方向。”喻寻说道，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怎么样，姚华那个小傻子听你的了吗？”
“估计现在正忙着删记录吧。”图子楠说道，“你已经备份记录过了吧？”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图子楠：……还真不见得就放心。
“不过，你们中央学院还是有几个相当不错的好苗子的。”喻寻说道，“说不定，那个孩子有办法自救。”
“……”图子楠怔了下，“你是说，戴钥的那个学生？”
喻寻点了点头。
图子楠轻叹了一声：“苦了这些孩子。”
“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兔子，你知道不，仅仅不到十二小时，潮汐瞭望社交账号的后台就已经受到了好几百封申请信了。”喻寻说道，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你看……她当年的理念，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依然会有很多很多人愿意追随。”
图子楠没说话，只是目光也柔和了下来。
他问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我和露露也想见见她。”
喻寻说道：“她啊……她很好，只是她情况特殊，暂时见不了你们。”
图子楠注视着喻寻，他想，每次提起郁老师，他都能从自己这位师弟的神色中察觉到些许不同寻常的情感来。那种情感，与他自己的和露露对老师的，都并不相同。
——像一根燃烧着的羽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洁白。灼热。轻盈。
喻寻的目光越过院长办公室的落地窗，看向中央学院校园内那棵上百年树龄的银雪树：“时间过得真快啊……是不是快要到开花的季节了？真想再摘一株银雪树的花送给她。”
“还有一个多月吧。”图子楠说道。
“还有这么久吗？”喻寻说道。
图子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想着，你已经度过了那么漫长又痛苦的岁月了，还会觉得一个月很久吗？
喻寻的神色出现了些许恍惚来，半晌后才回过头看向图子楠。
他说道：“我好想她，师兄。”
第 243 章
图子楠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半晌后，他转移了话题道：“既然她情况特殊不能见我，我也不会给她添乱……你来我这里, 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喻寻回过神来，说道：“危险感染收容中心那边, 你熟悉吗？”
图子楠点了点头：“熟悉, 以前还在搞感染医学的时候，和他们课题合作很多。”
喻寻说道：“那就好，你去帮我问他们要一个东西，一个非生命失控体。”
“哪个非生命失控体？”
喻寻的神色恍惚了一秒。他想起默默转述过来的她的话语, 仿佛她就站在他面前，从容不迫地将她的思路传递给他。
她用她那一直以来都很温和、像是从来不会被情绪干扰的平静语气说道：如果想要在季景山的血液离体之后, 依然能够保持在体内中相等的生命力，我们必须要找到合适的容器来保证活性。巧的是, 临星城就有一个合适的答案。
在图子楠的目光中, 喻寻张开口说道：
“……编号B-231，瓶中腑器。”
……
中央学院, 未来工程控制中心。
温莎摘下了手套, 将设备还原，关闭了电源之后走出了实验室。
她路过休息室，一眼便看见了苏乔正坐在沙发里。后者看见温莎出来了, 连忙向她挥了挥手：“温莎, 这边！”
此时已经临近深夜了，两人便一同离开了楼栋, 漫步在寂静无人的校园之中。
“学姐是在等我吗？”温莎说道。
“嗯。”苏乔点了点头, “你还没看今天的社交平台吧？”
“没有。”温莎摇了摇头，她今天一天都在忙着实验, 没时间看外界消息。
“……和你之前说的完全一致！”苏乔说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有些激动，又似乎有些害怕，“戴老师真的被举报学术不端了！”
温莎怔了一下：“这么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乔紧接着说道：“而且，你猜是谁举报的他？”
这温莎哪能猜得到呢，只能摇了摇头。
她想着，应该是奥尔帕斯的科研机构或者高校吧？毕竟，也就只有他们才承担得起得罪了柏塔的代价。但承担得起，不代表愿意承担。挨一巴掌不会死人，但不也是谁都想平白无故挨巴掌的。
苏乔激动道：“潮汐瞭望！”
温莎怔了一下：“什……”
“潮汐瞭望啊，是潮汐瞭望！”苏乔见她傻了眼，兴奋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摇晃了两下：“你不会不知道吧？就是那个……那个超火的图，那张潮汐瞭望全员的照片，经常被发在出现了学术错误的场合，并配文案‘你能把这张照片里的死人气活所有活人气死’的那个表情包——”
温莎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说道：“什么表情包，让我看看！”
苏乔看她这急迫的模样，有些意外，但还是用通讯终端给温莎发去了表情包。
温莎连忙将那张相当模糊的潮汐瞭望合影给放大了，苏乔便也上前，指着照片说道：“看，这个是我们院长，年轻时候超帅的！这个是原露，现在是奥卡西医药的研发总顾问，你有听过她之前的讲座吗？岁月从不败美人啊，这么多年了感觉她就没怎么衰老，还是超级漂亮！还有这个，这个最中间的，是郁贤！你有在礼堂里面看过她的照片吗，她好漂亮……去世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
温莎的目光停留在了郁贤身边的一个年轻男性脸上，她的瞳孔慢慢放大了。
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苏乔说道：“哦……这个是喻秋文。你知道他的吧？在感染医学、义体医学、义体工程还有其他基础科学领域都建树颇多的大学者，但……他比较可惜吧。”
明明是个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多个领域取得了深耕数十年者都难以企及的成就，明明是个难得一见的、不可思议的天才，却因为一篇论文被质疑造假，而剥夺了所有的博士学位，精神失常被送入疯人院。
当初对他的处置决定是受到了学界大多数人的激烈反对的——他们认为，就算喻秋文的那篇论文真的存在不端行为，但他以前的学术成果也确实为全人类的科技进步带来了不可忽视的贡献，怎么能因为一次的错误，就直接否认了他的全部呢？
但随着喻秋文的精神崩溃，彻底疯掉，这些反对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了。
他们想着……没有必要再为一个不会产出科研成果的人辩护，因为这样会得罪柏塔，会让他们自己的前程蒙上一层阴霾。
而且，就算如此，喻秋文也不可能会回来了。
他已经是个生不如死的废人了。
于是，那些为他辩护的声音逐渐消失了，到了最后，连为他惋惜的声音也渐渐无人听到了。
温莎近乎呆滞地看着那张照片上的人的模样，她说道：“他……他……”
苏乔疑惑道：“怎么了？”
温莎闭上了嘴，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大脑就像是炸开了似的！
——尽管这张照片因为年代久远，模糊不清，但她毕竟是见过真人的，到底是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所以，那天她在第六区见到的那位姓喻的酒吧老板，就是喻秋文！所以他才会知道潮汐瞭望即将要举报戴钥教授的事情，所以他才会对中央学院如此熟悉，他的学术水准才会如此高超！
可是……为什么他和这张六十多年前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六十多年了……哪怕现在生物科技再发达，也不可能一点变化都没吧！这简直就像是容貌被冻住了一样，他分明没有安装义体！
……图院长知道这件事情吗？
“温莎？”
“啊。”她连忙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觉得……喻教授也太可惜了。”
“是啊。”苏乔叹了口气，随后她有些担忧道，“其实我还是很担心这件事情后续会怎么发展……毕竟，他们举报的那篇论文，我是挂了三作的署名的。”
“如果学院要调查的话，会是什么流程呢？”温莎问道。
苏乔摇tຊ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放心，没问题的，反正学术造假的又不是你，而且我们已经做过准备啦。”温莎沉默了片刻之后，出声说道，“快看，中央学院已经发布声明，组建内部调查委员会了！”
苏乔怔了一下，连忙也打开社交平台，找到相关的推文。
“而且……委员会主席是图院长！”温莎惊喜地说道，“他是学术委员会主席，所以直接任命了，太好了！”
“可是……他不是受了很重的伤，还在医院里吗？”苏乔说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莎也想起来这件事情，她不由得又担心了起来，脑海中抑制不住的再次浮现出被血痕劈开的校徽。
她们此时已经走到了学院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温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不远处行政楼的顶层院长办公室。
此刻已经是深夜了，但那里依然灯火通明。
温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回过头看向苏乔。
她认真地说道：“学姐，你要不要试着给潮汐瞭望发个邮件，申请加入他们？”
苏乔怔了一下，不可思议道：“我？我不行的。”
温莎拉住她说道：“试试呀，发个邮件而已，又不缺这个流量！而且，我觉得你很有希望呢！”
毕竟，苏乔是个在硕士研究生阶段就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影响因子二十多的权威期刊上发表论文的人！
而且，她的那篇论文还被潮汐瞭望给仔细研读过了，对她的印象肯定更加深刻一些！
苏乔怔怔地看着温莎，她忽然意识到，这或许确实是一条路，一条未曾想过的路。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
未来工程控制中心，主任办公室内。
姚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休息区等待着他的中央学院校董陈听秋。他放下了手中的一摞文件：“陈董事。”
“会议怎么样？”陈听秋说道。
“……大体来说，挺顺利的。”姚华说道。
陈听秋盯着他说道：“图子楠没给你添堵？”
姚华失笑：“他到底给你添过多少堵，让你这么防备他？”
陈听秋哼了一声：“我不喜欢他。”
“我倒是挺喜欢他的。”姚华笑着说道，坐在了陈听秋面前，“要不是他，奥尔帕斯自然科学基金可批不下来这么多钱。”
“柏塔给你们的钱还不够吗？”陈听秋说道。
“柏塔的钱，那是一分投入、一分产出。”姚华说道，“我们可不敢乱花。”
言下之意，便是自科基金的钱是可以随便乱花的。
“那这样看来，你希望图子楠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我还以为，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接替他的位置了。”
“哎呀，钱和权总是这么令人难以抉择。”姚华笑着说道，“不过，陈董事，你也不用太担心图子楠的事情——在这种关系到中央学院科研相关的事务上，他向来分得清轻重。”
“那你说说，他是怎么配合的？”
“我刚去了一趟数据中心，直接将近两年所有设备的申请记录全都删了。”姚华说道，“这可是要托图院长的福了，要不是他提醒了我一句，恐怕我今晚还想不起来这事儿。”
陈听秋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那你们目前商定的处理方式是怎样的？”
“很简单。”姚华说道，“出了问题的图表就只有两张，我看过了论文的内容，主要的理论和基础和应用测试都没有什么太大问题，那两张表纯粹就是画蛇添足，就算拿掉也不影响整篇论文的完整性。所以，我们到时候咬死了那两张图表是他的学生出的，戴钥又因为太信任学生了，没有仔细审查清楚，《未来医疗》那边也没注意，才导致了这次事件——到时候再强调一下论文前面部分的严谨和精确，戴钥就能把责任撇掉。”
“能完全撇干净？”
“那倒是有点困难，总归会给他扣个监督不力的罪名——出了这么恶心一档子事他总不能什么责任都不负吧，得给他个教训！但肯定不会影响到他的其他论文和项目。这样，也就不会影响到全域健康监控系统了。”
最后一句话才是陈听秋真正想听的。
她还是不放心道：“这事儿是潮汐瞭望那帮人闹出来的，图子楠当年可是三巨头之一，他不会向着那边吧？”
“至少按照目前来看，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想来也挺好笑，我就不信当年郁贤死后，潮汐瞭望内部没有分裂，图子楠因为加入柏塔的事情被诟病辱骂那么多年，容彰甚至见了面就要揍他，现在潮汐瞭望重建也不带他玩，图子楠心里能高兴才怪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人有多傲。”姚华说道，“况且……也没办法让他退出调查了，他的位置也暂时动不了，难不成再给他一枪吗？那中央学院怕不是要被架火上烤了。”
陈听秋轻笑了一声，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就等着你们处理了。”
“潮汐瞭望那边怎么办？”
“……柏塔那边会想办法的。”
第 244 章
数日之后。
戴钥紧张地在会议室外面踱步着。灰白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 落在白色的地砖上，照出空气中漂浮着的灰尘。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马上就要举办针对他论文存在学术造假事件的听证会了。
因为考虑到论文的学术性质，这次听证会是保密进行的, 因此倒不会有外面的人进来。参会的只有中央学院为此次事件组建的调查委员会，来自奥尔帕斯自然科学基金会的代表, 柏塔代表和涉事方本人戴钥。
当然, 除他自己外，还有他带的一位名叫俞盼的博士生以及苏乔，他们分别是论文的一作、二作和三作。
这件事情到底是影响到了他的前途，因此他多多少少有些紧张。为了缓解这种情绪, 他便打开了社交平台。
……谁知社交平台热搜上明晃晃挂着“潮汐瞭望”的词条。
戴钥顿时如鲠在喉。
……在这几天内，虽然他已经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心态上不要受到影响，但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基本都是无用功。
他怎么都没想到, 潮汐瞭望这个传闻中早就已经死得透透的自由学术组织, 居然说复活就复活了！
他看了那份举报他学术不端的文件的署名，里面的名字各个都相当响亮。哪怕戴钥自问自己的学术水平……呃, 至少是科研成果拿出来也能在临星城排上号, 但是和这些人一比，就彻彻底底相形见绌了。
这些平日里他都得站起来敬酒的学术圈大佬们，居然联名写了一份文件声讨他！
天知道戴钥当时是个什么心情, 他连去换一套军用义体把名单上的所有人杀光的心都有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人都不在临星城, 他恐怕真的会直接上门去质问他们。
——井水不犯河水的，你们潮汐瞭望何苦要为难他戴钥？
本来被大佬盯上了就烦, 更别说相关的话题里面还全都是对潮汐瞭望的赞美和崇敬了。
他在这气到吐血, 网络上却把他的对手捧到了天上。
不少研究生和博士生直接发长文向圈外人科普潮汐瞭望到底是个多么厉害的组织，甚至制作成了精美的长视频——
《传说中改变了义体工程、义体医学和感染医学格局和未来的超级学术组织的前世今生！》
《天才的BE美学, 带你无门槛了解潮汐瞭望！》
《震惊，中央学院院长居然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向着自由与真理——永远的潮汐瞭望》
《谁才是新历以来最倒霉的科学家？》
《她将耀眼的学术成就浓缩在了短暂的生命中——带你了解郁贤的一生》
《至今依然争议不断的喻秋文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杂食cp向）潮汐瞭望学术天才们の恋爱循环，超甜！》
……呃，好像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总之，明明学术圈是个门槛很高的圈子，相关视频和长文中的内容专业性也极高，非专业人士基本看都看不明白，但这些视频依然点击量惊人，基本全都达到了数百万的水准。
而部分非科普向的视频则更是吸引了很多非圈内人士，将热度推向了新的高度。
——这倒不是因为网民们突然有了求知欲，而是因为这个组织实在太具有传奇性和故事性了。
【我的天，原来免疫调节网络是潮汐瞭望发明和改进的，我用这tຊ东西十几年了，感谢潮汐瞭望救我狗命！】
【神经增益处理器也是他们做的！我的天哪，我爹就是靠着这玩意儿战胜了老年痴呆！】
【原来现在仿生皮肤的自愈技术也是潮汐瞭望做出来的……】
【甚至现代感染医学的研究路径和治疗方法全部都是他们奠定的，可以说所有的感染科义体医生全都是他们的学生！】
【给潮汐瞭望磕一个，给郁贤祖师磕一个！】
【磕一个加一，想送锦旗，求个地址！】
在一片网友的震惊和赞美中，潮汐瞭望的热度使相关词条连着好几天都挂在热搜上，降都降不下来。甚至有不少年青一代的学者直接艾特了他们，公开要求加入潮汐瞭望。
而临星山公爵阿列克谢·科罗温那条推文更是被转发了好几万次，现在学术圈全都知道，潮汐瞭望背后有一个可怕的、财力深不见底的金主了！
偏偏这位公爵还直接公开表示，他只是个负责撒币的，对潮汐瞭望到底在做什么、有什么规划都一概不知，也绝对不会掺和。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存款能被用在正确的地方，而不是在银行白白发霉而已。
这无疑为他个人吸了一大波好感，同时也让潮汐瞭望作为独立的自由学术组织的性质更加巩固了。
一个有实力、有财力、有声望、有底蕴、还有故事的自由学术组织，天知道对心中尚存理想的学术人而言有多大的吸引力！
然而还没结束，这事儿出了还没多久，又有一个世界级别的势力下场了——
天赤道。
天赤道的CEO直接转发了阿列克谢·科罗温的推文，十分诚恳地询问他究竟是从什么渠道赞助潮汐瞭望的，能不能带他们一起？
这让无数吃瓜的网友和百忙之中关注此事的学术圈人都傻了眼，天赤道——一个向来低调的投资公司，一个在世界各地的大财阀中都有股份的超级富豪，居然也想要赞助潮汐瞭望？
而且看这意思，居然还是想要赞助但找不到途径？
当年的潮汐瞭望是因为资金链断裂外加资本的围追堵截，才会长时间无法产出新的科研成果，濒临解散。现在资金问题已经完全解决了，也有了天赤道愿意给他们撑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起来了啊！
这事儿一出，不少看热闹的目光就看向了柏塔。
当初对潮汐瞭望围追堵截的主力军可就是柏塔，现在你自家中央学院里出了学术不端被人家质疑了，你又要怎么回应呢？
当然，不少人还记着中央学院那些尚未解决的事情呢。
【到底什么时候释放夏望和夏年？！别以为出了其他事情就能把这件事情给糊弄过去！】
……
戴钥生气地将屏幕关闭，不去看网络上几乎是一边倒的对潮汐瞭望的支持。
他冷哼了一声，平复有些不爽的心情。
……没事的。他告诉自己。中央学院内部调查而已，不过是走个程序，柏塔和市政府都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影响到全域健康监控系统，而他作为项目的参与者之一，也绝对不允许被爆出学术诚信丑闻。
更何况，姚主任早就已经找过他了，告诉他这次内部调查委员会的所有人都站在他们这边，绝对不会出问题。
所以他只要躺好就行。
那些大佬们会解决掉麻烦的。
至于解决方法……
戴钥站起身，走到了坐在一旁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苏乔身前。
他看着自己的这位研究生，露出了一个看起来非常温和友善的微笑：“苏乔。”
苏乔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导师：“……戴老师。”
戴钥满意地看着她这逆来顺受的恭敬模样。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位学生，聪明、努力，最重要的是，足够听话，她从来不会忤逆他，也从来不会质疑他的决定。
她出身不算高，从第四区卷上来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就指望着靠她出人头地，进入柏塔研发层。
中央学院的毕业证以及他戴钥的推荐信，对她来说就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也是她过去这么多年沉没成本的唯一回报。
有梦想，没背景。这样的学生是最好操纵不过了。
“苏乔，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这些年在我的实验室里面也是出了不少成果，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不用紧张，调查委员会只是走个程序而已。”戴钥说道。
苏乔点了点头：“好的，老师，我不紧张。”
“到时候你不用回答问题，我和你博士师兄来就行。”戴钥接着说道，“如果问到你的情况，你就跟着我的态度走就行，我说什么，你就点头，明白吗？只要你跟着我走，这事情肯定能解决，你千万不要自己拿主意，要是说错了话，整个实验室就完了。”
苏乔把一只不断颤抖的手藏在了自己的身后，掩盖住她此刻的紧张和恐慌：“我……我明白了。”
“我不会害你的。”戴钥说道，“你坚信这一点就行了。”
就在此时，听证会秘书走出会议室，招呼休息室里的三人进去。
戴钥又强调了一遍：“跟在我后面，别乱说话，明白了吗？”
苏乔点了点头。
……
听证会是在会议室中进行的，戴钥打开门走进去，一眼便看见调查委员会已经在他们的位置上坐好了。
图子楠坐在首座上，垂着头正在手中的平板上用电容笔写着什么，他的身边堆着一摞被打印出来的纸。姚华则是坐在他身边，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满脸不耐烦。
其他调查员则是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秘书也都已经就位，几位奥尔帕斯和临星城自然科学基金、以及柏塔的代表则是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将目光投向走进来的三位论文署名者。
“请坐。”秘书指了指为他们预留的三个座位。
在他们坐下之后，图子楠抬起头：“那直接开始吧。”
他看了一眼戴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无端让后者心里一突，生出了些许恐慌来。
“戴教授，我们也都是老相识了，彼此之间虽然算不上知根知底，但也交情不浅。”图子楠说道，“所以，不必要的程序就省略了，我们直接步入正题——”
他翻了翻手中的论文，抬起眼看向戴钥：“关于这篇论文，有几个问题希望戴教授能为我解答一下。”
戴钥神色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连忙坐正了，恭敬道：“主席，您说。”
“在论文中，您提到使用动态相位同步算法来实现对神经信号的精准调控。”图子楠说道，“是否能详细解释一下，该算法在多频率干扰环境下的稳定性？”
戴钥怔了一下。
他以为图子楠要直接问关于那两张图的问题，没想到居然问的是论文基础理论部分？
“呃……”戴钥有点尴尬，这部分是苏乔做的，他对此的研究并没有她深入，了解程度也没有很高，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开发了一种基于非线性希格斯场的调控方法，能够在不同频率干扰下保持相位同步。”
图子楠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神经网络进行自适应调整这部分呢？”
戴钥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但他在看到图子楠那双平静到近乎冰冷的眼睛的时候，忽然便卡了壳。
——他意识到，这似乎不是他能随便糊弄过去的问题！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只是走过场吗？
大哥，你玩真的？
“呃……动态相位同步算法的稳定性，依赖于其在多频域波动调谐机制中的自适应调整能力。”戴钥说道。
图子楠没说话，而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这恐怖到极点的压迫感让戴钥冷汗都快要下来了，他拼命在脑子里搜寻着相关的资料——但他的学术水平其实并没有多高，遇到这种细分领域的深层次问题时，若非真的花精力去慢慢研究了，又哪能把论文内容记得那么清楚！
“呃，那个……”苏乔弱弱地举起了手，“我可以回答吗？”
戴钥错愕地看向她。
苏乔显然非常紧张，她的声音都在发抖：“这……这块是我做的，戴老师可能没有我记得清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图子楠点了点头：“那你来说。”
“是这样的……具体来说，系统通过调控神经元电位tຊ的涡旋态变化，利用自适应涡旋态相干模型来实时调整相位差异……”苏乔对图子楠的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解答，她刚开始还非常紧张，声音几乎变了调，但很快，对内容的熟悉让她有了底气，越说越流畅，“……因此，该相干模型的核心在于使用超对称态向量场的调谐。”
她一口气说完，才发现气氛有些凝固。她胆怯地看向身边的戴钥，赫然发现自己这位导师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可怕，而她的博士师兄则全程低着头，像是想要把自己埋进地里。
图子楠那张从一开始就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来。
他说道：“嗯。你是苏乔对吧，这篇论文的三作？”
第 245 章
苏乔看着图子楠, 心脏砰砰直跳——这是她第一次距离这位传奇学者、中央学院有史以来学术成就最高的院长这般近。
从一进门开始，她就紧张到不行。好不容易讲到自己熟悉的内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 现在被这位院长一注视，她又开始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是, 是的。”她说道, 努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错。”图子楠说道。
这两个字让苏乔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她不知道这个场合下她该不该说“谢谢老师”，便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导师和师兄。
导师脸色不太好看，师兄则从头到尾没抬头。
好在图子楠并没有要等她纠结的意思, 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论文中提到使用生物反馈系统来实时监测和调控神经信号，请解释一下, 高并发数据流情况下如何保证低延迟和高精度？”
他是低着头看着论文内容提问的，也没有针对任何人提问, 就只是简简单单抛出了一个问题。
……依然是论文基础理论和技术应用方面的问题, 和学术不端的部分完全没有相关性！
戴钥都懵了，搞不懂这听证会到底是玩的哪出。
就连姚华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看了一眼坐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图子楠, 想要给他使个眼色，但后者看都不看他。
见戴钥迟迟没有给出回答，图子楠终于抬起了头, 看向他。
那种堪称恐怖的压迫感再度传来, 戴钥很清楚随口编一个回答肯定是不现实的，但他确实又对这块不够了解,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块部分的内容是苏乔做的。”
苏乔突然被点名, 连忙说道：“呃……是的。”
“那你来回答。”图子楠说道。
“好，好的。”苏乔说道, 她深吸了口气，“论文中的生物反馈系统设计采用了多层神经矩阵处理单元，每个单元通过仿生神经电路实现数据的高速并行处理。这些单元集成在一个三维网格中……”
她的回答越来越流畅。坐在一旁的奥尔帕斯和临星城自然科学基金会的人都频频点头，调查委员会中的其他教授也互相对视，纷纷在心里感叹这是个好苗子，怎么就进了戴钥的课题组被糟蹋呢？
戴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环顾了一下听证会中众人的神色，很快脸色开始朝着苍白转变，冷汗也开始渗透了出来。
他求助般地看向姚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姚华现在心里也是气得跳脚，他搞不懂图子楠在干什么，这种时候就别搞什么论文答辩了行不行，戴钥什么狗屁水平、他那些论文都是从哪搞来的，他们还不清楚吗？
他拼命给图子楠使眼色，对面不搭理他。他恨死，心下想着早知道把座位排近一点，他直接在桌子下面给图子楠一脚，看他还能不能装作没看见他的暗示。
苏乔很快回答完了问题，有些紧张地看着图子楠。
图子楠点了点头说道：“很好。”
她这才松了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手捏紧了，直到这时才发现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戴教授，这两个论文的主体部分都是苏乔同学做的，但她的署名是三作。”图子楠看向了脸色已经发白的戴钥，平静道，“我想了解一下，您身为一作的贡献部分在哪里？”
这句话问得实在是过于直白了，甚至让自然科学基金会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姚华看着戴钥难看的脸色，伸出手将面前的麦克风扶正，正准备帮忙说上两句话，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图子楠这么做的原因——
戴钥答不出和论文主体相关的问题，不就代表着，他其实没怎么参与到这个论文的研究和撰写中吗？
是的，这意味着他用了别人的数据，抢了别人的一作，但这也意味着，他本质上和这篇论文关系不大，那几张出现了学术造假的图表也和他关系不大！
他被扣上了一个抢学生论文一作的帽子，反而能摆脱掉学术造假的更大的麻烦！
姚华想来想去，只觉得图子楠应该就是这么计划的。不得不说，这也确实是一个办法，毕竟私德有亏和学术不端是两码事，抢了别人论文，并不代表他自己的学术水平有多低下，也不会被强制调查之前发表的论文是否存在造假。
这样一来，重点就被转移了！
……虽然对戴钥本人而言，这确实有点丢人现眼，但挨巴掌总比挨枪子好吧。
姚华放松了下来，便说道：“戴教授，我也很想知道，这篇论文到底有哪些部分是你完成的？”
戴钥原本还在汗流浃背，听见姚华居然也在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顿时更是头皮发麻。他抬起头看向姚华，却发现后者神色还算轻松，甚至还对着他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戴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姚华这是让他不要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难道这都是计划的一环吗？
戴钥脑海中灵光一现，他到底是个高学历人才，怎么着都不会笨到哪去，连忙说道：“是这样的，这篇论文大部分的研究都是苏乔做的，我主要是进行指导。”
“所以，你对这篇论文的内容并不是很熟悉。”姚华说道。
“……是的。”戴钥只能承认。
奥尔帕斯来的几个基金会成员又窃窃私语了几句，其中有一个中年女性接过了麦克风说道：“戴教授，你知道这是不合规的。我们并没有看到你对这篇论文内容做出的贡献，仅仅只是‘指导’的话，不应该署名一作。”
戴钥头皮发麻，但也只能连连道歉。
“那么……言归正传。”姚华将话题拉了回来，“这次听证会主要还是讨论这篇论文中存在的学术不端的问题，戴教授，论文中涉事的两张图表，在其他高校和科研机构的实验中并未得到结果复现，对此您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总算讲到这个问题了！
戴钥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烦躁郁闷的心情，清了清嗓子说道：“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并没有过多参与到这篇论文的研究中，只是起到一个指导的作用，那两张涉事图表，也是苏乔做的。”
苏乔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戴钥。
“苏乔，你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戴钥看都不看她，冷声说道。
苏乔下意识就想要反驳，坐在她身边的博士却用脚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腿。
苏乔怔了一下，想起在门外的时候，戴钥和她说过的“一切都顺着他的话来讲”。
她的头脑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是啊，顺着他的话说就行。承认那两张图表是她做的，她被扣上一个学术不端的名号，挨个处分，但没准还能顺利毕业，再通过导师的人脉关系拿到一个不错的工作，作为替他背了锅的补偿。
如果不承认，如果非要死磕到底，她只能落得一个清清白白，但死无全尸的结局。
掰倒了戴钥又能怎样？未来工程控制中心谁还会敢接受她做研究生？
一旦她选择了和戴钥为敌，她就是选择了和中央学院为敌，毕业将会永远都是个幻想。
她捏紧了一直以来都藏在手里的、藏着实验设备调用记录的储存芯片。
怎么办，怎么办？
就算她有证据又能怎么办？赢了这一次又如何，她输掉的是人生啊！
她怎么打得过中央学院，怎么打得过柏塔？她会死得悄无声息！
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是的，她早就预见过现在的场面了，但在脑中预想和现实中发生是两回事。
她面前坐着临星城学界tຊ最顶尖的那批人，他们正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
她很清楚他们想要听见的答案是什么——他们希望她认罪，希望她主动背起黑锅，主动承担起学术不端的骂名。这样，他们就能保下戴钥，保下全域健康监控系统。
就算他们输了，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比她输掉时付出的代价要小得多。
她是在拿个人的前途，甚至是生命在赌。
巨大的恐慌在一瞬间笼罩了这个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年轻学子，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冷汗涔涔，不一会儿竟然是手脚发软，呼吸加重，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图子楠立刻发现了情况不对，他便开口说道：“……听证会先暂停一下吧。秘书，带苏乔同学去休息室，十分钟后再继续。”
听证会因此暂停，大家也都看出苏乔此刻状态不佳，倒也没说什么。戴钥更是看都没看自己的学生一眼，就在自己位置上坐着，一句话都不说。
秘书带着苏乔去了旁边的休息室，为她倒了一杯热饮，询问她是否需要医疗支持。苏乔摇了摇头，手抖得拿不稳杯子。
冷静下来，她想着，苏乔，快点冷静下来。
……
会议室内。
图子楠坐在主席的位置上，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眼前的景象，神色中出现了些许恍惚。
……他忽然想起，在五十多年前，他也曾经在这个地方，参加过一场同样性质的、调查学术不端的听证会。
只是那时候，他坐在听众席上，没有资格介入到听证会和调查程序之中。
坐在被调查者席位上的，是他的师弟。
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相貌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他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像是完全听不见调查委员会在问些什么，神色恍惚到近乎空白，只是来来回回重复着那几句话：
“……我没做错。”
“不是我……我没有……”
“是你们弄错了……”
在他明显精神异常的情况下，听证会却没有暂停，而是残忍地继续着，不断将他往极限上逼迫。他们质问他是不是为了名望，是不是为了继续骗取经费，是不是因为对郁贤留下的课题执念太深所以做出了错事……
“喻先生，这不该是潮汐瞭望的成员做出来的事情。”
“您的导师会很失望的。”
“已经铁证如山了，何必继续否认呢？”
那个像是碎裂的玉石一样坐在被调查者席位上的人呆呆地抬起头，像是不清楚现状一样，迷茫地看着质问他的人，他说：“郁老师她不会……她……她会吗？”
他们便意识到那是他的弱点。
于是，一个又一个和潮汐瞭望、和郁贤相关的问题如同一座座山般朝着他砸了过去，仿佛他就是多么可怜可悲可耻的一个虫豸，污染了这片原本干净纯粹的学术环境。
喻秋文便一动不动地听着，神色越来越茫然痛苦，在被逼着不得不开口时，他甚至无法说出逻辑正常、语序正确的句子来。
“喻先生，拖延时间是没用的，可不可以不要再浪费时间？”
“他这样子到底是怎么做出那些科研成果的？不会都是造假的吧？”
“喻先生，不然您先去做个认知能力测试吧？”
当时坐在旁听席的图子楠已经几乎无法听下去了，原露更是直接站起来，把手里的电子屏和参会证件全都砸向了主席台，怒吼道：“你们这帮畜生，都住口，别再问了！”
她理所当然地被请离了，被拖出去的前一秒还在怒骂着。而图子楠则像是被什么寒流笼罩住了，他僵硬地坐在旁听席上，只觉得一阵令他恐惧的麻木感从脊椎一路冻到他的每一根指尖。
他便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听完了整场听证会，直到会议结束，人都走光了，秘书走到他面前问他是不是不舒服站不起来，他才意识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的思绪陡然回到了现在。他站起了身。
“图院长？”姚华见他站了起来，便喊道。
“出去透个气。”图子楠平静地扔下一句，便离开了会议室，走进了一旁的休息室。
第 246 章
休息室内此刻只有苏乔一个人。
她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 一动不动。听见开门的声音传来，她下意识看过去，意识到是图子楠之后, 她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
“别紧张，坐。”图子楠说道, 坐在了苏乔旁边的沙发里, “被听证会吓到了吗？”
苏乔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半晌后又点了点头。
图子楠笑了笑。
苏乔惊讶地看着这张总是显得有些冷淡的脸上显露的称得上是“温和”的神色，她听见他说道：“我能理解你, 我以前也和你一样……那时候，我表现得还没有你好。”
苏乔震惊地看着他。她想他一定是在谦虚, 她都已经恐慌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表现得还没有她好呢？他明明是这样强大而冷静的人。
不知为何, 她忽然有些想哭。一种在独自面对危险和困难时, 忽然看见了可以依赖的长辈的心情涌了上来，让她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说道：“图院长, 我没有造假……那不是我做的。”
图子楠：“我知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可是我不敢说, 我……”苏乔说道，她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了，“我好害怕, 我……我怕他们会毁了我……”
图子楠安静地看着她, 等待她的情绪汹涌流过，这才说道：“我明白。”
他明白, 因为他也曾经是这样的。
他也害怕过, 也在无法战胜的强权面前退缩过，妥协过, 屈服过。他知道反抗很难，也知道劝人反抗是一件多么混蛋的事情，所以他并不打算说服她什么。
他想，这种事情不该由孩子来做。
所以他只是希望她能稍微平静一些，不要被控制不住的情绪伤害到自己。
剩下的一切，交由他们这些已经掌握了一定话语权的大人就好。
苏乔看着他，不知为何，她真的慢慢平静下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说道：“图院长……当初，您是怎么选的呢？”
图子楠说道：“我妥协了。”
苏乔错愕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我看不到出路，所以我妥协了。”图子楠说道。
“……妥协之后，您就成为了院长吗？”苏乔轻轻地问道，“向他们低头，就可以获得回报，对吗？”
图子楠说道：“妥协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不觉得自己还活着。”
毕竟，否认了自己，就等于杀死了自己。
苏乔怔住了。
她看着神色平和，眼角甚至带着笑意的图子楠，一时间忘记了呼吸，几乎失声。
“你不用担心。”图子楠看着呆住的苏乔，“我们会尽力保护学生，保持冷静就好。”
苏乔缓缓地点了点头。
图子楠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好些没有？”
苏乔看了一眼时间，险些又打了个寒颤。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用力点了点头：“嗯，好些了。谢谢你，图院长。”
“那走吧。”他站起身，走出了休息室。
苏乔看着他挺拔却略显清瘦的背影，深吸了口气，跟随他走了出去。
……
听证会继续。
秘书：“苏乔同学，身体状态如何，可以继续了吧？”
苏乔点了点头：“嗯，可以了。”
姚华有些不耐烦，他说道：“那我们继续刚才的那个问题——关于这两章出现了明显错误的、被质疑学术造假的图表，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苏乔看了一眼身边的导师和师兄，前者依然是一脸冷漠，看都不看她一眼。而她的博士师兄则是依然低着头，像是鸵鸟般躲避所有人的视线。
她看向调查委员会的席位。图院长平静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姚主任脸上满是不耐烦的表情，低头看着论文上的图表；其他调查委员们有的低着头，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抬头用审视的目光看她。
另一边旁听席上，几位其他机构来的代表一脸严肃，有的则是低着头用电容笔记录着什么。
会议室内的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我……”她开口说道。
只是说了一个词，她便停住了。
要妥协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的要妥协吗？
她的脸上忽然便浮现出恍惚之色来。
刚才在休息室里，图院长说“妥协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不觉得自己还活着”时的表情，忽然便在她的面前重现了。
那是一tຊ种平静而又绝望的神色，她在那张英俊却疲惫的脸上，看不到梦想破灭的痛苦，只能看见静水流深、深入骨髓的麻木。
如果妥协之后的结局是“死亡”，那意义又在哪呢？为了那顺势而为、逃避冲突的短暂安宁吗？
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很多很多画面。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第四区预备学院里埋头苦学时的充实和快乐，想起自己和父母宣布要将毕生精力奉献给科研时的豪气，想起第一次听闻潮汐瞭望故事时的憧憬和遗憾，想起在中央学院求学时的孜孜不倦……
后来她成为了戴钥的研究生，她进入了最为光鲜亮丽、被称为柏塔研发部后备人才库的未来工程控制中心，成为了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于是她开始胆怯，开始束手束脚，开始害怕自己会失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她开始沉默，开始逆来顺受，只是为了能从人才库中全须全尾地离开，按照大众的构想人生路线，进入柏塔研发部，完成阶级的跃迁。
只要忍一忍就过去了吧。她想着。
可是……她都已经这么听话了。
戴钥看似给了她选择，其实她根本没得选。
无论是选择承认，还是不承认，她都已经无法在科研这条路上走太远了。她的前途，竟然就因为自己导师的过错，而被如此轻易地摧毁了。
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都已经这么温驯了，就像绵羊一样。
难道她到了被人屠杀、被人分食的时候，也依然要沉默不语吗？
见她只是开口说了一个字便沉默了，图子楠便开口说道：“苏乔同学，你实话实说即可，不用担心，学院会保护每一个学生。”
他说这话倒也无可厚非，但姚华听了简直无语，恨不得冲上去把图子楠嘴巴给堵上。
你别说了，你再说我就真搞不清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了！
苏乔闭上了眼睛。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在视频里看到的学院礼堂内的画面，她想起图院长在中枪后所说的那句话。
他说：这个世界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要好好成长。
——要好好成长。
她又想起温莎的脸，想起她在夜幕之下，和她讲起的那位“小年姐姐”时闪闪发光的眼睛，还有她讲过的伊卡洛斯的故事。
苏乔至今记得，她自己因为不解而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明知道会被融掉翅膀，依然要向着太阳飞去呢？”
温莎微笑着说道：因为它真的很耀眼啊，难道学姐不想看看太阳吗？
与此同时，她这几天在网上看到无数潮汐瞭望相关的故事，他们的过往，他们的经历，他们的贡献，他们的牺牲……在这一刻，那些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一切，全都自发地涌入脑海。
他们说，永远不要为强权的压迫而低头，永远向着真理，向着遥远的星辰，向着宇宙的边疆，向着人类的极限。
永远不要失去身为少年人的激情与怒火。
所以，张开翅膀吧，飞翔吧，燃烧吧。
哪怕注定会坠落。
苏乔睁开了眼睛。
她看向图子楠那双平静温和的、甚至是带着鼓励的眼眸，说道：“不，图院长，那两张图，不是我做的。”
她此刻心情异常地平静。她甚至还能在把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在内心笑话自己：不可思议，苏乔，你居然真的说出口了。这是你这辈子最勇敢的一次，希望它不要成为你的墓志铭。
她明显看见，图子楠怔了一下，微微睁大了眼睛。而他身边的姚华主任则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般，瞪大眼睛看着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乎就在她开口的同时，她义眼中的屏幕闪烁了一下，提醒她收到了一封来自潮汐瞭望的邮件。她忽得想起，自己在几天之前曾经向他们发送过一封申请信。
她并未立刻打开那封邮件，而是看向了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戴钥，说道：“那两张图，难道不是您做的吗，戴老师？”
戴钥都惊呆了。
他先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那神色很快化作了愤怒：“苏乔，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你再好好想想，那两张图是谁做的？”
“是您做的，戴老师。”苏乔又重复了一遍。
旁听的代表们立刻就来了精神，来自奥尔帕斯的那位女代表直接说道：“戴钥教授，究竟是谁做的？”
“苏乔，做错了事情就承认，没什么好隐瞒的。”戴钥严肃地说道，“现在学院高层都在这里，说谎很快就会被揭穿，没有任何意义。”
说着，他便去问他那一直不说话的博士生：“俞盼，那两张图是谁做的，你也清楚的吧？”
俞盼抬起头，看了一眼苏乔，又看了一眼戴钥，他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但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这两张图表比较特殊。”那位女代表说道，“我看了一下，这些数据需要用到脑机界面优化超级计算机才能做出来——中央学院应该有设备使用申请记录，去查一下出数据时间段的申请记录，应该就真相大白了。”
姚华立刻兴奋了起来。
好，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他一把抢过了麦克风，说道：“是这样的，布朗代表，您也知道，最近中央学院不是很太平，爆发了学生暴力抗议活动。”
布朗代表点了点头。
姚华接着说道：“那些学生没个分寸，在抗议的时候到处搞破坏，影响正常教学活动，而近两年部分设备的申请情况也在这次抗议活动中意外丢失了。”
布朗代表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无法复原吗？”
“不是数据上的损坏，是硬件被破坏了。”姚华说道，“我们之前也是想去查这个，但很遗憾，那些学生破坏了储存器，还破坏了监控录像。上面给的压力也挺大的，这件事情我们只能保守处理。”
布朗代表脸上的神色逐渐从疑惑变成了厌恶。
她又不是什么蠢人，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但说到底，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除了骂一句无耻之尤外，又能怎么办呢？
“在我看来，既然苏乔同学负责了论文的研究和撰写——这是她自己已经承认了的事实，而戴教授只是起到监督的作用，那么……我想这两张有问题的图，应该也是苏乔同学的作品。”姚华说道。
图子楠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苏乔却站了起来。
她声音有些颤抖，站立有些不稳，但她依然还是很努力地大声说道：“各位老师，我……我有证据证明那些图不是我画的！脑机界面优化超级计算机近两年的调用记录，我在数据被破坏前就已经拷贝了一份，这份记录可以证明，在论文正式见刊之前，我甚至没有使用过那台机子！”
戴钥闻言，一下就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被他暴力的动作带得一个趔趄，发出难以忽视的巨大声响来！
姚华也愣了一下，他几乎是有些呆傻地看着苏乔手中的储存芯片：“你……你说什么？”
图子楠也没想到事情居然真的会这般发展。他怔了一会儿，抬起眼看向苏乔，脸上露出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欣慰的微笑。
自然科学基金会的几个代表则是眼前一亮。布朗代表立刻站了起来，说道：“我们带了数据读取设备，把芯片给我们！”
第 247 章
几个自然科学基金会的人原本脸色相当难看, 但是在知道苏乔居然备份了证据之后，全都兴奋了起来。
——他们都是在学术圈混了多年的老油条了，怎么会看不出这件事情中的猫腻呢？
他们甚至一眼就看出这个调查委员会中的站队和阵营。图院长明显是不太愿意向着戴钥的, 话里话外都在针对他，并且很有想要保下苏乔的意思。
而未来工程控制中心的姚华主任就不同了, 他明显是想要保戴钥的, 并且他有好几次都明显震惊看向图子楠，估计是没想到图子楠和他居然不是一条心的。
但由于整个调查委员会没有一个人彻底撕破这虚伪的、令人作呕的假象，只是在暗流涌动间暗自交锋，且戴钥那一方占据的优势过于巨大, 甚至让院方帮助他消除了证据——
所以，对于自然科学基金会的人而言, 他们已经在心里为这件事判定了结局。
如果完全按照流程走，这个叫苏乔的研究生, 一定会成为牺牲品。
是的, 她很可怜。
但她又能如何呢？在这个体制中，学生本来就是绝对tຊ弱势方, 若是院方不肯帮她, 那结局便已经注定。
自然科学基金会的人内心极为不爽，又无可奈何。
他们每年都要给未来工程控制中心相当大的一笔经费，他们也很清楚, 这笔钱真正应用在科研上的部分是很少的。
虽然对此感到很不爽, 但抓不到什么实际的证据，他们也拿它无可奈何。
现在, 因为眼前这个天赋异禀、懂得保护自己的研究生苏乔的聪慧机智, 他们终于有办法能让未来工程控制中心好好喝上一壶了！
他们开心了，姚华和戴钥他们可就急了！
戴钥简直不敢相信。
——苏乔怎么可能备份了记录？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好端端的, 她备份这玩意儿做什么？
而且，潮汐瞭望公开宣称他造假的当天，记录就已经被销毁了。按理说苏乔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做出了对院方行为的预测，还付诸了行动——
对从未出过象牙塔的、平日里除了研究什么都不会做、不敢跨越雷池半步的苏乔而言，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姚华更是懵了，他的目光在戴钥和苏乔之间换来换去，直到后者站起身，将手中的储存芯片交给了秘书，才反应过来，伸手拿过麦克风，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当天晚上他们就已经把记录全都删掉了，怎么还会有备份？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图子楠，后者却只是像个观众似的看着奥尔帕斯来的代表忙活着读取芯片，一点都不着急。
布朗代表已经拿到了芯片，她直接把芯片塞进了读取接口，数据很快从她的义眼上显示出来。
数分钟后，布朗代表抬起眼，看向图子楠：“主席，数据没有问题，在涉事论文发表之前，苏乔没有申请过设备。”
“既然这个实验不是苏乔做的……”图子楠说道，“那是谁做的，戴教授？”
戴钥哪里回答得了这个问题？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求助似的看向了姚华。
姚华也头痛得要死，那自诩聪明的脑袋这会儿险些转不动了。
——这能怎么办？记录都被人备份了，这可比空口乱说要有力多了！
而且本来奥城那批代表就看不惯中央学院，觉得学院学科评估年年攀高，可能会动了他们奥城人的蛋糕，现在可算是逮到机会，还不赶紧好好打压一下学院！
于是他又看向了图子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别再问戴钥答不出来的问题了，救一下啊，大佬，救一下！
然而图子楠却看都不看他，而是看向自科基金会的代表。
坐在布朗代表身侧的柏塔代表忽然出声说道：“这记录证明不了什么，图表造假根本不需要使用仪器和设备，她只需要拿软件做一张图就行了！”
布朗代表立刻不满道：“这种说法就有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思了吧？”
合着只要能把罪名安在苏乔头上，这帮中央学院的人是什么脸都不要了呗？
“而且……”布朗代表指着记录说道，“论文发表之前的三个月，戴钥教授确实申请过设备。另外，根据我方独立调查，我们发现同一时间，戴钥教授提交过一份超级计算机的仪器和材料的报销单。”
中央学院几个站在戴钥这边的教授冷汗都下来了。
——合着你调用那贵得要死的设备是为了捞钱？捞钱就捞钱，你何必还要在论文上造假？就是为了稍微能拿出点成果，让你贪经费不要那么明显是吗？
“这二者之间也不一定就有联系……”柏塔代表还在试图辩解。
布朗代表则直接呛了回去：“这份报销单是奥尔帕斯自然科学基金会受理的，与贵司无关。”
柏塔代表哑口无言，只能闭嘴，看向戴钥，希望这家伙能稍微聪明点。
戴钥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只能张开口说道：“我……我当时确实提交了报销单，也使用了仪器……”
众目睽睽之下，他卡住了。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他忽然意识到，在他确实使用了设备、还提交了材料报销的情况下，如果拿不出成果——哪怕是实验失败的成果，恐怕都会给自己惹上大麻烦！
早知道当时就不要贪图那一点经费了！！
可现在他完全失了主意，只能求助地看向图子楠和姚华，似乎是希望自己的这两位神通广大的领导能帮帮忙。
姚华也很着急，连忙说道：“目前看来我们的调查还是不够充分，不如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针对今日提交的证据再进行审查……”
——这实际上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调查被拖延，意味着戴钥的嫌疑未被洗清，那么全域健康监控系统的上线也会受到影响，柏塔那边肯定会不高兴。
其实这事儿本来不需要这么着急的，都怪李长意这家伙要给自己的大选造势，非要赶在一个月内就上线！
姚华心里也有了点怨言。
“我看事情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布朗代表语气不善地说道，她看向一旁的柏塔代表，嘲讽道：“未来工程控制中心在用你们柏塔的学术经费的时候，也是这样胡搞的吗？这简直是……拙劣！”
柏塔代表脸色铁青，但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指望着柏塔这边能顶一顶的姚华看着代表这幅“我很不爽，但我也没办法”的样子，大跌眼镜。只能看向图子楠道：“院长？”
按照章程，内部调查的话事人是图子楠。
所以，如果听证会要推迟，延长调查流程，必须要图子楠来拍板，姚华只能提出建议。
图子楠说道：“我认为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姚华怔了一下。
他看着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一阵巨大的心悸感传来，几乎让他忘记了呼吸。
——等等，什么意思？
图子楠，你背刺我！？
他不敢相信这种可能性，困惑到近乎呆滞地看着图子楠。后者接着说道：“这篇论文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内容是苏乔同学撰写的，但不包括出现造假嫌疑的部分。我认同布朗代表的看法……”
“图院长，等一下！”姚华知道自己再不救就要出事了，连忙说道，“我申请暂停。”
听证会秘书确认了暂停之后，他拉着图子楠进入了休息室内，焦急道：“图院长，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这个责任必须要推给那个研究生，戴钥不能出事，不然全域健康监控系统那边会被延迟至少半年！”
图子楠说道：“那便延迟就是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行，柏塔那边……”姚华说道，他停了下来，看着图子楠平静的神色，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也略微沉了下来：“图院长，这是立场问题。”
“姚主任，在柏塔成员的身份之前，你首先是一个学者。”图子楠说道，“你告诉我，学者应该是什么立场？”
姚华听了这话只觉得荒谬。
他说道：“……图院长，你这么做，想清楚后果没有？”
图子楠笑了笑，没说话。
“我当初竟然真的以为，你会站在我们这边……我不明白，图院长，如果你根本没打算帮戴钥，又何必提醒我关于记录的事情？”姚华困惑地问道。
“我只是提醒你注意，毕竟那是重要证据。”图子楠说道，“我也没想到它会被破坏……还好，那孩子备份了数据。”
姚华听了这话，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图子楠。
后者却平静道：“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姚华看着他，沉默半晌后，冷哼了一声。
“你这是在自掘坟墓。”他说道，“亏我还在陈董事面前说过你的好话，保你调查委员会主席的位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姚主任……我是中央学院的院长，我的位置，什么时候需要你来保了？”图子楠说道，他的面容显现出一种锋锐凌厉的冷酷来，“这次调查，我合法合规走流程，你是有什么不满吗？”
他作为院长，已经为中央学院的学术发展做出了足以载入校史的贡献，更不用说，在此次枪击事件中，他暴涨的声望和话题度，不仅足以让柏塔和政府都在短期内不敢动他的位置，甚至还要费劲心力保住他。
是啊，他的确大多数时候面对柏塔都是沉默的，顺从的，至少是不会过激反抗的——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是个束手待毙的羔羊。
姚华被震慑住了。
他呆愣地看着图子楠，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何必这样，图院长？”半晌后，姚华才说道，“听证会的结果是tຊ需要委员会和各方代表共同签字，才能判定的。你知道柏塔对这次项目的重视……柏塔的代表绝对不会在判定戴钥学术不端的文件上签字的。”
图子楠闻言，那张神色冰冷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些许笑意来。
姚华心中忽然便有了极为不祥的预感，果然，图子楠说道：“姚主任，当年……潮汐瞭望明明通过了你的申请，为什么最后没来呢？”
姚华听到潮汐瞭望这几个字，瞳孔骤缩：“图子楠你……”
“因为柏塔给了你更多的钱，对吗？”图子楠本来也没打算他能回答，便直接说道，“人都是有价码的，尤其是……柏塔的人。”
他在姚华已经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神色的目光之中，说道：“那位柏塔代表究竟会不会签字，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第 248 章
听证会继续。
姚华阴沉着脸坐在位置上。他心里相当窝火, 又有些焦躁不安，甚至还带着难以忽视的恐慌——
如果中央学院这边出了岔子，影响到了柏塔的布局和规划……
他图子楠已经功成名就, 在临星城学术界巅峰这么多年，什么都不在乎了, 但姚华可不是, 他还想好好活着呢！
他忽而又想起了潮汐瞭望来。
正如他们之前所担忧的那样，潮汐瞭望是图子楠身上无法抹去的标签。中央学院和潮汐瞭望本来就是对立的，如果他违背了柏塔和学院的意愿，那么他的立场就显而易见了。
——所以说, 你图子楠到底为什么还要站在潮汐瞭望那边？明明他们压根就不在乎你，也根本没打算带你玩了！
……等等。
姚华忽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一种极其可怕的，却并非完全不可能的情况。
难道说, 图子楠答应加入中央学院,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他自始至终都是潮汐瞭望的人，在他们式微的时候脱离组织, 如同寄生物一样加入中央学院, 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跳反？
想到这种可能性，姚华忽然颤抖了一下，恐慌涌上心头——
是了, 为什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 偏偏就是在这临星城极度混乱的时刻？中央学院枪击事件和戴钥学术不端事件完全连在了一起，图子楠凭借前者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高声望, 让柏塔无法动摇他当前的地位, 紧接着他便在学术不端事件中狠狠背刺了柏塔。
姚华越想越冷汗涔涔。
……难道这一切都是潮汐瞭望计划好的吗？这个曾经震惊了整个学术界的组织，难不成真的从数十年前便开始布局了？
在姚华的胡思乱想之中, 听证会已经到了各方发表意见的阶段。
从奥尔帕斯自然科学基金会来的布朗代表当然不会管临星城的势力斗争，也不在乎什么柏塔什么潮汐瞭望，她直接判定了戴钥存在学术不端行为，不仅如此，还存在骗取经费和抢占论文署名的行为。
“……基于上述陈述，我认为，戴钥教授署名的所有学术成果，包括但不限于论文、专著、专利、课题等，都需要重新进入审查流程。学术成果牵涉到的其他项目，在审查流程彻底结束之前，必须全部暂停。并且……”
她语气不善道：“希望中央学院继续严格排查校内的学术不端问题，加强监督和管理。作为巨型企业注资的高校，占据了如此之多的学术资源，还是希望贵校能体现出足够的社会责任感。”
戴钥整个人已经垮了下去，坐在他的位置上神色呆滞，完全没了半点神气，也根本不敢为自己辩解。
苏乔此刻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那把冲动点燃的勇气的火已经不再那么旺盛，但余温依然留在她的心底。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导师，平日里那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还要假装慈祥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畏畏缩缩、汗流浃背、不敢申辩的懦弱可笑模样。
她忽然也觉得有些好笑，便移开了目光，看向了第二个发表意见的柏塔代表。
柏塔代表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盯着手中刚刚提交上来的材料看了半晌后，终于还是抬起头来，看向戴钥。
姚华紧张地盯着他，心脏砰砰直跳。
……柏塔的代表是他们能够依仗的最后一道防线。按常理来说，他是绝对不可能违逆柏塔的意愿的，这也是一开始，姚华丝毫不担心这场听证会会走向相悖方向的原因。
但是在和图子楠聊过之后，他现在又不那么确定了。
在他略显慌张和茫然的目光注视下，柏塔代表开口道：“我赞同布朗代表的发言，此事由中央学院学术委员会定夺，后续的处理流程按照规定程序走吧。”
姚华险些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的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
“姚主任？”
他身后的几个内部调查委员会的成员疑惑地说道。
姚华像是根本没听见似得，扭过头看向图子楠，后者却连头都没抬，只是侧过脸看着柏塔的代表，脸上露出了一种平和到近乎释然的微笑来。
柏塔代表不耐烦地说道：“姚主任，有问题吗？”
姚华僵硬地将目光从图子楠身上转移到柏塔代表脸上，看着对方明显已经显露出不耐的神色，最终只能说道：“……不，没什么。”
他在此时此刻提出反对意见也没有用了，毕竟证据确凿，几乎是无可争辩，且戴钥确实是做得太过火了——更何况连柏塔代表都没有异议！
这让姚华对柏塔的策略甚至有了些许疑惑。
两方代表发言完成之后，便到内部调查委员会主席收尾的时刻了。图子楠抬起头说道：“既然如此，就按照布朗代表说的办吧。秘书拟一份听证会文件，需要各位代表和委员会调查员签字确认。”
然后他看向了已经面如死灰的戴钥：“戴教授，按照流程，这段时间你需要暂停一切学术活动和教学活动，实验室管理和教学课程会安排其他老师暂时接替，你回去休息吧，最终处理结果很快会出来。”
戴钥却像是完全听不见图子楠说话了似的，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
拖慢了柏塔的重要项目，而且还是和李长意政府合作、已经开始宣传造势的重要项目，他能保住一条命都算是运气好的了。
……为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什么会这样？中央学院内部调查委员会不站在他这边也就算了，为什么柏塔的代表都没有保他？
那些在漫长学术生涯中，让他能够无所顾忌的依仗，短短数天之内，竟然全数崩解了。他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了起来，所有的特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他说道，“不能这样，你们不能……柏塔会弄死我的，会弄死我……”
在一片寂静中，他猛然抬起头，眼睛里血丝密布，死死盯着图子楠说道：“你疯了，你们都疯了，你就是想让我死……你以为柏塔会放过你吗，图子楠，你也会被他们弄死……”
他像是疯了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着什么，到了最后，他只是在重复着“柏塔会杀了你”“柏塔会杀了我”之类的话。
“戴教授累了，带他去休息室吧。”图子楠完全不在乎他说了些什么，直接吩咐秘书。
将已经陷入恐慌和疯狂的戴钥带下去之后，奥尔帕斯自然科学基金会代表和柏塔代表已经签字确认过的听证会结果文件被递交到他的面前。
图子楠看了一眼文件上的内容，似有所感，抬起头看了一眼依然坐在自己位置上，脸色铁青的姚华。
注意到图子楠在看自己，他抬起眼说道：“……你可要想好了，图院长。”
这将是一场柏塔决计无法容忍的背叛。
“而且你保不住任何人。”姚华几乎是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那个叫苏乔的研究生……也完蛋了。”
戴钥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被剥夺职称都算是轻的，柏塔没准会直接送他一份豪华疯人院套餐，精神上、甚至是物理上消灭掉他。
那么造成了这一切的苏乔，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在中央学院注定没办法混下去了，甚至在临星城也前途堪忧。
图子楠却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便又垂下眼，拿起电容笔在屏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他签下名字的瞬间，姚华直接站起身，面色难看地离开了会议室。内部调查委tຊ员会的其他成员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姚华所说的一切，他们也都在心里暗自认可。
……现在看来，戴钥是真的完蛋了。
而那个名叫苏乔的好苗子……恐怕也前途暗淡了。不，或许都称不上是黯淡，而是完全没有了前途。只要她还在临星城，她就绝对没有出头之日。
是的，绝对没有。哪怕图子楠想要保她也不行。
图子楠毕竟年纪不小了，况且这次他得罪了柏塔，还不知道能不能坐得稳院长的位置，他自己恐怕都保不住自己了，还谈什么保住中央学院一个弱势的研究生？
为了一时之气毁掉自己的前途……还真是傻。
他们看着苏乔，心里有嘲讽，也有遗憾。
至于她身边那个一直都不说话的博士生……他们都已经完全无视了。
签完字的布朗代表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脸色略显苍白的苏乔，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苏乔同学。”
苏乔抬眼看她，站起身：“布朗代表。”
“……你很不错。”布朗代表说道，“如果中央学院这边为难你，你可以考虑退学，然后向奥尔帕斯理工学院递交申请信。”
她完全没有压低声音，因此几个中央学院的教授也都听见了。
他们的脸色立刻变得精彩纷呈了起来。
——为难？他们是这种心胸狭隘的人吗？
……好吧，就算他们不是，但柏塔是，不幸的是，他们一个个都是柏塔手里的木偶。
苏乔连忙说道：“谢谢您，布朗代表。”
布朗代表点了点头：“我也是奥理工毕业的，那边的科研水准不在中央学院之下，但风气绝对不会比这里差。你不用担心，实力足够，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话音刚落，会议室门外便传来一阵略显苍老的开朗笑声：“说得好啊，说得好！实力足够，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们看见，从奥尔帕斯理工学院来的客座教授容彰大笑着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他那根可以打死人的拐杖。
调查委员会的成员们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精彩纷呈！
容彰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他们，随后看向图子楠说道：“我看到姚华那傻……那家伙已经跑了，你们这又臭又长的会，总算开完了是吧？”
图子楠点了点头。
“那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容彰瞪了一眼中央学院的教授们，“会都开完了不让人进？还是说，都不认识我？”
那些教授们立刻赔起了笑脸。
……哪能不认识呢？这可是当今世界上最富盛名的数学家之一，随便拿一项成果都能砸死他们。更别提这位大爷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学生抗议前夜，他甚至还差点跟图子楠动手。
很难想出这会议室里到底有谁是他不敢动手暴揍的，这老前辈武德过于充沛了。
容彰轻哼了一声，也不去管这帮他看不上眼的人，直接走到了苏乔的面前，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这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女孩，又伸手把放在桌上的论文拿了起来，看了两眼。
苏乔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位平日里只能仰望的大佬，结结巴巴道：“容、容教授……”
“嗯……小姑娘真不错。”容彰笑眯眯地说道，“收到回信了吧？”
苏乔怔了一下。
中央学院的教授们也是齐刷刷愣了一下，不知道这跳跃性极强的对话是怎么发生的。
容彰说道：“你不是给潮汐瞭望发了申请信吗？回信没收到？”
他回过头瞪着图子楠：“啧，你们中央学院搞什么啊，吃饱了撑的，开个听证会还屏蔽信号？”
路过被骂的图子楠：“……？”
苏乔连忙说道：“收到了，收到了，容教授，才收到，还没来得及看呢。”
“收到了就行，我来就是和你确认一下。”容彰乐呵呵地说道，“莉安德·西里尔，认识吗？”
苏乔点了点头：“当然认识！”
怎么能不认识！？苏乔的两本教科书《义体动力学》和《神经修复与再生工程》就是该大佬主编的，她可是辉城大学义体工程的教授，潮汐瞭望一员，那份举报了戴钥学术不端的声明便是由她最先转发的。
此人在辉城义体工程界的地位，几乎相当于图子楠在临星城的地位！
“她很喜欢你那篇论文——当然，是抛开那两张老鼠屎图表的版本。”容彰说道，“她让我问你，愿不愿意从中央学院退学，去辉城大学当她的学生。”
他话音落下，中央学院的教授们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当着他们面问这种事情，这简直就是一巴掌抽在他们脸上了！
在苏乔错愕惊喜瞪大的目光中，容彰接着说道：“她这人吧，是个长了嘴的哑巴，只会埋头做科研，别的事情一概不理，是个讨人嫌的怪人。不过，辉大很重视她，她实验室很豪华，而且人很好说话，至少……”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肯定不会抢你论文一作就是了。”
看着陷入过度惊喜的呆滞的苏乔，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样，考虑一下？”
——这还需要考虑吗！？
苏乔立刻小鸡啄米似得用力点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但她立刻意识到，在这一屋子中央学院教授面前，尤其是在图院长面前说这些，似乎有点太过分了。
果然，那些中央学院的教授们脸色都变得更难看了。
图子楠无奈地看了一眼容彰，后者若有似感，回过头看向他，挑眉道：“怎么，图院长，是你们中央学院自己留不住人才，你不会还想怪我挖墙脚吧？”
图子楠道：“至少别当着我面挖吧。”
“你就说这退学申请你批不批吧，痛快点，别卡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乔闻言，十分紧张地看着图子楠。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此刻心里难免还是还有些打鼓。
图子楠看向苏乔，沉默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我尊重学生的意愿。”
苏乔呆呆地看着图子楠。一种绝处逢生的强烈情感后知后觉涌上心头，几乎让她战栗。
她已经做出了豁出去一切、包括自己的未来和前途的决定，在那一刻，她甚至都想好了自己的墓志铭。
可她到底是冲破了乌云，冲出了黑暗。她的未来柳暗花明，她走上了一条更加明亮的康庄大道。
而这一切，她本来是不会拥有的，是她的朋友、她的师长点燃了她的勇气，让她能站起来反抗自己的命运。
她注视着图院长，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休息室里他所说过的话，以及他当时的神情。
她想，即便她拥有了勇气，跨出了这一步，这一切也不是理所应当便能拥有的。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不知有多少人已经为了铺就这一条道路，而付出了鲜血与牺牲。
他们负重前行太久、太久了。
或许是因为绝处逢生的心情过于激烈，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忽然感觉到胸口有一团灼热而模糊的东西，突破了理智的禁锢，眼眶中迅速凝结了一团水雾。
她离开了座位，走到了主席的席位之前。
她泪眼模糊到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情，却无比坚定地朝着席位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图老师。”她声音颤抖地说道。
不是院长，也不是教授，而是“老师”。
图子楠走上前，将她扶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笑，说道：“祝你前程似锦。”
勇敢的孩子啊，愿你跨过高山，越过湍流，走出黑暗，未来皆是坦途。
苏乔抬起眼看向他，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终于泪流满面。
……
温莎坐在行政楼外面的长椅上，焦急地等待着听证会的结束。
她等得心焦，好在很快姚华主任便从楼里走了出来，脸色阴沉，一幅气呼呼的样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行政楼。
温莎十分疑惑，难道听证会已经结束了吗？怎么姚主任看起来很生气呢，是提前离场的吗？
很快，她的答案就得到了解答。
当苏乔的身影出现在行政楼门厅时，温莎只需要看到她脸上洋溢着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笑容时，就已经知晓了听证会的结果。
苏乔一眼便看见了温莎，她跑了过来，和自己的这位学妹紧紧拥抱在了一起：“温莎，没事了，我没事了！”
温莎也很高兴，在拥抱之后，她拉着苏乔在长椅上坐下。后者此时兴奋到不行，在大佬中做了半天的鹌鹑，这会儿总算tຊ逮到一个和她平辈的小学妹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她便将听证会上发生的一切都倒了出来，讲到那份备份的记录的时候，她激动地拉住温莎：“多亏了你，你如果没有提前来告诉我，我肯定来不及去备份了！他们真的删掉了记录！”
“太好了……”温莎有些后怕地说道，“幸亏当初备份了！”
“而且，也多亏了你当初提醒我去申请潮汐瞭望，他们……真的通过了我的申请！”苏乔说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而且，西里尔教授愿意收我做研究生，只要我从中央学院退学，就可以直接入学辉城大学了！”
温莎怔了一下。
苏乔拉住她的手说道：“温莎，我要离开中央学院了……对不起，以后没办法再和你一起……”
温莎连忙说道：“学姐，西里尔教授的实验室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我只是在担心，学院会不会不肯放你走？”
苏乔摇了摇头说道：“图院长说，他会放我走的。”
温莎的神色出现了些许恍惚之色来。她忽然意识到，在这一整场事件中，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几乎是一环扣一环，将事态推动成了现下的模样。
图院长、喻先生、容教授、西里尔教授……
——潮汐瞭望。
他们从未离开过，更从未背叛过。或许，在他们销声匿迹的漫长数十年光阴中，他们依然在以自己的方式，沉默地践行着曾经的理想，韬光养晦，只等着火苗燃起的一刻，便可燎原。
“啊，”苏乔突然出声说道，“奥尔帕斯自然科学基金会的官方社交平台帐号已经发布推文，公布调查结果了！但中央学院和柏塔没有发——”
温莎赶紧也打开了社交平台。
【奥尔帕斯自然科学基金会V：关于中央学院教授戴钥在《未来医疗》Vol.183No.2的论文《神经信号调控技术的应用》中学术不端行为的调查结果的信息公开】
点赞量和转发量都在疯狂上涨中，本来和潮汐瞭望相关的话题热度就一直都没下来过，更别提话题相关的另一方势力潮汐瞭望近日更是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两相叠加之下，当场就爆了热搜。
温莎点进去一看，处理结果毫无意外地是判定戴钥存在学术不端行为，而且还存在道德问题，对自己署名一作的论文不甚了解，抢夺了自己学生的科研成果。
下面网友的评价更是一刷新就能多出几百条来：
【绝了，这到底是什么五毒俱全的导师，自己屁本事没有抢了学生的论文，还画蛇添足搞得论文出了学术造假的丑闻，我没理解错吧？】
【高知分子真恶心，还有脸拿这么多经费，建议彻查。】
【别乱开地图炮好不好，学术圈也不全是这种垃圾导师好吗？】
【学术造假不知道多不多，但抢署名这种事情好像还挺常见的……但无能到这种地步，反过来拖累学生的导师，还真是独一档的奇葩。】
【我都惊呆了，原来学术圈这么可怕的吗？】
【我很担心那个被抢了署名的学生怎么办……她导师被处理了，她能去哪呢？】
【我查了下这个戴钥，他有好几项成果都被应用在全域健康监控系统里面了啊，我靠，这东西的项目组里面有这种毒瘤，产出的成果还能用吗？天知道全域健康监控系统里面有没有什么学术造假的东西！】
这一条评论立刻让临星城人警觉了起来，短短数分钟就已经被顶到了最高层，相关的热搜很快便出现在了社交平台的榜单上。
——#全域健康监控系统 学术造假#
第 249 章
得知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的时候, 李长意正在霓虹流动会所内享受着纯人力的按摩服务。他的秘书急急忙忙冲了进来，顶着他不耐烦的眼神，汇报了此事：
“李先生, 戴钥学术不端一事的处理结果出来了……”
李长意不以为意。
这还用想吗？肯定是判定无效啊。虽说潮汐瞭望忽然插手此事确实给了他一点小震撼，但仔细一想, 这个沉寂了那么多年的组织能有什么能量, 怎么搞得过背后有柏塔的中央学院？
那个什么内部调查委员会的判定结果最终还是要柏塔签字的，柏塔那边派出的代表肯定不会判戴钥有学术不端问题，这事情就纯粹是一场“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闹剧。
所以，直到这时, 李长意还觉得自己这秘书大惊小怪，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打断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休息时光。
然后, 他便听见自己的秘书说道：“戴钥被判了学术不端，所有的学术成果全部要重新评估, 现在舆论已经爆了, 都在指责全域健康监控系统，要求延期上线, 甚至是直接取消！”
李长意直接从按摩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动作过大, 甚至让按摩师没能反应过来，险些摔了一跤！
他甚至来不及拿起浴袍遮盖住躯体，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秘书：“你说什么！？”
秘书说道：“戴钥被判了……”
“该死！他妈的, 柏塔到底在搞什么东西！？”李长意打断了秘书, 他只觉得脑袋完全炸开了，怒吼道：“怎么能让调查委员会判成这个样子？”
他急到直接破了音。
——这下完蛋了！
奥尔帕斯自然科学基金会一旦公布了结果, 那便难再有转圜的余地。若是放在平时, 李长意倒还能想办法去世界议会做一些利益交换，把这件事情给压下来, 但此时临星城是个多事之秋，他们面临的舆论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世界议会恐怕没有人敢趟这浑水。
之前在潮汐瞭望发布声明的时候，李长意就已经去尝试过了，结果当然是屡屡碰壁。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临星城自由派的笑话，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李长意下台！
大涨潮和群星之子一事，对他们公信力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曾经的“朋友”都开始试图与他们保持距离了！
……是的，一切都是因为大涨潮和群星之子，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制造出来的堪称恐怖的、前所未有的舆论压力，一切都是因为那该死的选举制度！
这些他们惯会利用的游戏规则，居然倒过来狠狠限制了他们，给他们制造了致命的障碍！
全域健康监控系统本来就是他们倾尽全力的博弈，一旦成功了，那么临星城的舆论就将永远不再是一个麻烦，几乎所有市民都会按照他们的心意来思考、来做事。
至于不包含在“几乎所有市民”中的少数派……他们的声音又能有多响亮呢？
他们把几乎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全域健康监控系统里了，现在出了这么个恶心的事情，导致全域健康监控系统要推迟上线，夜长梦多，风险只会越来越大！
秘书和按摩师都瑟瑟发抖，只能看着李长意穿上了衣物，脸色阴沉地走出了包厢，压抑着快要勃发的怒气：“去找季景山——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离开了霓虹流动，坐着浮空车想要先回到市政厅，却远远就看见了一大堆的人群围在市政厅大楼的门口，手中举着光屏投射器，将闪闪发亮的横幅投射在空中。
李长意内心觉得不妙，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看那些横幅上写着什么，看完之后只觉得一股热气涌了上来，让他险些呕血。
【严查学术不端，严打学术腐败！】
【全域健康监控系统立刻下线！】
【抵制全域健康监控系统，抵制未来工程控制中心！】
【大涨潮应对不力，李长意下台！】
【立刻释放夏望教授！立刻释放夏年医生！】
李长意闭上眼睛，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秘书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已经在这儿有段时间了……”
“他妈的！”李长意还是没绷住，大骂道，“这都是什么破事！停车，老子要去和他们辩一辩，这帮人反了天了！”
秘书连忙说道：“别，李先生，安全第一！”
——这帮人来抗议可不是空手来的，各个兜里都藏着臭鸡蛋生化武器呢，李长意一露面，没准就会被丢个正着，然后直接被人拍了放到社交平台上去当笑话！
李长意紧皱眉头，忍受着脑袋里一突一突的抽痛。
不能回应，暂时不能回应，也不能亲自下场……
他深吸了口气，把那股tຊ子火硬生生憋了下去：“把我降压药拿过来……绕过去，去柏塔总部。”
……
与此同时。
陈听秋难以置信地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满脸懊恼坐在沙发里的姚华：“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失败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姚华头痛欲裂，“证据被那个研究生提前备份了，我们去晚了。奥尔帕斯自科基金会的那个代表死抓着报销单不放，图子楠根本就是站在潮汐瞭望那边的——”
“我就知道他不可信！”陈听秋气到破音了，“当初那一枪怎么就没把他当场打死！”
“打死就更不好收场了……”姚华说道。
陈听秋气得要命，哪里还能正常思考？她吼道：“没打死也应该在他进入内部调查委员会之前把他杀了，他就不会妨碍我们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姚华叹了口气。
他知道陈听秋只是在说气话，他们都很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主要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柏塔的代表没有对处理结果提出异议——”姚华说道，“这甚至让我在会上搞不清柏塔的策略到底是什么。”
陈听秋也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
她在办公室里面来回踱步，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那个代表有问题……这不应该啊，难道是沟通上出现了差错吗？还是说……”
还是说，柏塔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样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让陈听秋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搞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毕竟，这影响的是柏塔未来的布局，董事长对全域健康监控系统非常重视，这个系统被推迟上线了，陈听秋都不敢想他会有什么反应。
她将这个过于可怕的念头扔出脑海，转过头，面色阴沉地对姚华说道：“不能就这么放过图子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必须要让这些不知死活的人知道，得罪柏塔会是什么下场。
“那要怎么办？”姚华头痛欲裂道，“我们怎么动他？他刚遭遇了枪击，又刚完成了中央学院学术不端的内部审查，任何谋害他的行为，最终的锅都一定会甩到李长意政府和我们中央学院的头上！”
只有他们才有动机害他！
陈听秋神色阴晴不定，她说道：“学术不端……好一个学术不端。把这个锅扣到他头上去，往他身上泼脏水！他不是学术委员会的主席吗，中央学院的学术氛围出了问题，他是责任最大的那个！直接在舆论场上把他也抹黑成是学术腐败分子！”
姚华险些一口血吐出来：“陈董事，你是连带着中央学院的脸都不要了吗？明年我们还要正常招生，还要正常科研，还要学科评估，这么一搞中央学院会完蛋的！”
陈听秋刚说出口便察觉到了不妥。她恨恨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放任他继续坐在院长位置上？”
姚华沉默了。于是陈听秋也沉默了。
他们很快就绝望地发现，短时间内，他们竟然真的没办法动图子楠。他们还得依赖他在学界近乎超凡脱俗的影响力，作为定海神针，来帮中央学院摆脱这连环的丑闻。
“……我先去问清楚柏塔代表的事情。”陈听秋憋屈疯了，但却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强迫自己先把注意力从图子楠的事情上转移开。
姚华勉强点了点头。
他看向陈听秋办公室的墙壁，上面悬挂着一个中央学院的校徽。
姚华忽然想起了图子楠被枪击当日，他染血的手从演讲台上滑落时，在校徽上留下的血痕。
恍惚间，姚华忽然意识到，一切就已经在冥冥中被写好了结局。
或许是从礼堂中的那一日开始的。
或许比那更早，更久远。
……
而此时此刻，网络上关于戴钥事件的讨论早已如火如荼。
这样爆炸性的新闻，柏塔根本没有办法压下去，强行压只能引起世界范围内舆论更凶狠的反弹，这甚至得不偿失。
而关于全域健康监控系统的问题，也以极快的速度攀上了热搜——甚至比正常速度更快一些，就像是有人刻意在背后引导了舆论似得。
舆论一边倒地要求全域健康监控系统取消上线，要求李长意政府出来为此而道歉。
之前在社交平台上发声的科学理事会就该项目接受采访的视频也被翻找了出来，直接被顶上了热搜广场的前排。
在视频中，科学理事会的两位议员，赵澄卓和赵琅凝分别就未来工程控制中心学术不端一事和全域健康监控系统一事作出了评论。
对于前者，他们表示，中央学院内部的学术腐败和学术不端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一个相当普遍且根深蒂固的问题。自从自由派上台之后，当年林诘栩政府对此做出的一切努力就被他们彻底破坏，学术腐败在学界几乎变成了公开的秘密。
他们接受采访时所说的这段话直接让网友们大为震撼，愤怒的情绪很快就点燃了。
【所以我们纳的税就是被用来养活这一帮自称高知的虫豸？！】
【自由派快给老子滚下台！】
【明年的选举谁选自由派我嘲笑谁！】
【这视频还是在戴钥被判定学术不端之前就已经发布了的，预言家，刀了！】
【什么预言家，人家才是真正看透了临星城上层黑暗腐败的人，科学理事会才是真正为市民着想，愿意将这些肮脏的东西展露给我们看的人！】
【什么都别说了，明年大选我投定科学理事会了。】
而关于全域健康监控系统，赵氏兄妹早在一周前就已经表示：“该项目从公开到全面上线仅预留了一周的时间，还没有经过足够的测试，在这种情况下就草率地将项目大规模上线，是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
这句话再度坐实了他们的预言家身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笑死了，别的党派的人怎么不出来说几句？】
【自由派和进步派呢？是不是因为太蠢了，想不到人家说的这几个点啊？】
【还是说这帮人其实想到了，但奈何柏塔给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干脆就直接闭嘴了？】
【现在直接坐实了，全域健康监控系统的开发团队里面混入了像戴钥这样学术不端、人品稀烂的货色，这项目还能是什么好东西不成？我反正是不信。】
【肯定是用来偷偷调取我们身体数据，然后拿出去卖钱的间谍软件！】
【支持科学理事会，抵制全域健康监控系统，抵制柏塔！】
伴随着舆论的失控，甚至出现了大量的热门视频，内容是视频博主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破坏柏塔出产的义体来泄愤，获得了大量的点赞和转发。
于是跟风的人群也越来越多，热度居高不下。
到了此刻，反全域健康监控系统和反柏塔的浪潮已经越来越激烈。而柏塔以往的舆论控制手段却像是完全失效了似得，在浪潮之中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第 250 章
柏塔总部, 庭院内。
季景山推开了水榭的门，看见夏年此刻半躺在柔软舒适的沙发里，手上拿着一本电子阅读器, 正在看书。他走上前去，垂目看了一眼, 发现她看的是中央学院自然科学学刊。
“以前倒是不知道, 你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他说道。
“……我是医生呀。”夏年平静说道。似乎是因为被打断了阅读，她有些不开心地将手中的电子书放下，侧过脸看了一眼从柜子中取出茶叶的季景山，“我不喝。”
季景山对她的抗拒已经基本习惯, 原本会在他心底如同淤泥般堆积的负面情绪也逐渐少了。他说道：“我喝。”
“随你。”夏年说道，她又拿起手中的学术期刊, “季景山，我要喝橙汁。”
季景山没说话, 像是不想搭理她。但他只是将手中的茶叶罐放在桌上的这么几秒钟, 一个鸟型的机器人便已经从窗外飞了进来，将一杯鲜榨的橙汁放在了桌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年看了一眼那只被仿生羽毛覆盖的机械鸟。
【这羽毛, 这翼展, 这整体形态和尾部结构……好想抓一只回去拆了看看内部结构啊。】她心痒难耐道。
系统：【……真的很看不上一些不论场合不论时机管不住自己欲望的人。没错我说的是求知欲。】
放下橙汁之后，那只鸟tຊ便落在了季景山的身侧，张口说道：“季先生, 您有新的访客正在等待通行权限。”
“谁？”季景山打开了茶罐, 面上陡然有了些许不悦之色。
这种时候，哪个不知死活的人会来打扰他？
“李长意市长。”
季景山的动作顿住了,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依然躺在沙发里的夏年, 后者抿了一口橙汁，注意到他的动作后, 她抬起眼，冲他微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和阿拉贝拉如出一辙的、令他心悸的微笑，还是因为他隐约察觉到的不妙的预感。
“……让他进来。”季景山说道。他放下了手中的茶具，转身走向了水榭的门，“稍等我一下。”
夏年没说话，她的目光飘向了窗外，看向了李长意来的方向，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她放下了手中的阅读器，穿上柔软的脱鞋，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水榭的门。
她的目光越过水榭外清澈冰冷的寒潭水面，望向了远处。
……
李长意已经快要急疯了。
他在季景山这破院子门口等了十多分钟，一直在试图打通季景山的通讯器，但这家伙就像是死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这是开了免打扰，还是睡眠模式？这不应该啊，这不像是季景山的风格！
李长意怄得要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一个劲请求通行权限，如果不是因为旁边有着各种军用的武器正虎视眈眈地守卫着这个院子，他都想直接启用身上的军用义体，闯进院子里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通行权限，他便离开迈开步伐，丝毫不顾及形象，几乎是小跑着进入庭院，找到了在他看来简直是“悠哉悠哉”的季景山。
“……季董事长。”他快步走到他面前，“我猜你开了免打扰模式，与外界断联了？你知道外面出什么事情了吗？”
季景山在小石桌前坐了下来，冷淡道：“有话直说。”
李长意觉得他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几乎要被气笑了，说道：“前几日，潮汐瞭望发布声明宣称未来工程控制中心的戴钥存在学术不端行为的事情，你总知道吧？”
季景山听见“潮汐瞭望”几个字，瞳孔微微动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潮汐瞭望。
他不喜欢这几个词。这不仅是因为这个所谓的自由学术组织曾经给他们带来过相当大的麻烦，也是因为他那位可恨的哥哥曾经便是这个组织中的一员。
潮汐瞭望给柏塔带来过相当大的麻烦。
如果说这百年以来，有谁真的让柏塔紧张过，除了林诘栩外，恐怕就只有潮汐瞭望了。
当然……现在还得加上一个群星之子。
然而，现在的潮汐瞭望和当年的潮汐瞭望压根不是同一个东西。没有了创始人郁贤，没有潮汐瞭望三巨头，剩下的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能翻起什么风浪？
看着李长意这个狼狈窝囊的样子，季景山拧眉道：“……这种小事，你们处理不好？”
“小事？”李长意简直要裂开了，“保守派和科学理事会全部都下场了，连压根不关心临星城事务的天赤道都下场了，飞耀那边任由舆论在社交平台上发酵，根本不搭理我们——现在好了，内部调查委员会的判定结果出来，直接给戴钥扣了个学术不端的罪名！”
季景山平静地听着他的叙述，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平静的表象终于没能坚持住。
他金色的眼眸陡然亮起，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入了李长意的视线之中！
李长意被他这目光一盯，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被利器刺中一般，怒火在冰冷的恐惧中陡然灭了一半。他半是恼火半是焦躁地在季景山面前坐下，沉默了半晌，指望着季景山能先开口，让他先摸一摸这位脾气越来越古怪的疯子的态度。
但季景山却始终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李长意愈发觉得心惊胆战。
“……所以，”季景山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比平日里似乎更加沙哑低沉一些，就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极为狂躁的情绪，“全域健康监控系统要推迟上线？”
李长意说道：“……是的。”
像是生怕季景山会直接把他杀了似得，李长意又补充道：“只是推迟上线而已，我会让调查委员会以最快的速度把戴钥以往的成果审查一遍，自科基金和其他各机构那边，我也会加急疏通。平常至少得半年，但我能在三个月内搞定。”
“内部审查委员会是怎么能让这个结果通过的？”季景山问道。
这样一个直接戳中了痛点的问题让李长意神色一凛，他说道：“调查委员会的主席是图子楠，自科基金那边派过来的人本来就和我们不对付，至于柏塔代表……我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看着季景山愈发阴沉的脸色，李长意接着说道：“或许你也应该查一查柏塔内部……”
“杀了他们。”季景山说道。
李长意怔了一下：“谁？”
“那个柏塔的代表，还有图子楠。”季景山说道，他的神色阴冷，金色的眼眸如同暖色的坚冰，语气平淡，几乎听不见什么杀意和戾气，如同在谈论天气，“和柏塔作对，总要付出代价。”
“……柏塔的代表也就罢了，图子楠我们真的要动他？”李长意都被这个堪称疯狂的举措震撼了，“你想过后果没有？”
“后果？”
季景山轻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需要考虑后果了？”
李长意心下极其不可思议，但表面上却只能保持平静，避免让季景山本来就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如果要杀掉图子楠的话，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现在动他风险太大了。”
“为什么控制不好舆论？”
李长意怔了一下，随机反应过来，季景山是已经意识到不能动图子楠的重要原因是舆论影响过大。
他连忙让自己跟上季景山那无比跳跃的思维：“飞耀那边的问题，我的团队和他们联系过几次了，他们不肯配合。”
“飞耀和柏塔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是什么让他们选择不与我们合作？”
“……”李长意陷入了沉默。他想着，如果我特么什么都知道的话，还来找你做什么？
但季景山显然也没有指望他真的能回答。
他站起身，深吸了口气，忽然感觉到一阵晕眩，随即闭上了眼睛，扶住了桌沿。
“……天赤道有飞耀的股份。”他说道。
听季景山这么一说，李长意便立刻反应过来：“天赤道在而我们作对？！”
对了，这就能说得通了。他们亲自下场帮潮汐瞭望站台，甚至主动想要无条件注资他们——
李长意总是不愿意往对自己绝对不利的方向去思考问题，这是他趋利避害的本能。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也没办法忽视这已经糊到脸上的恶意与敌意了。
“为什么……”李长意迷茫道，“我们和天赤道……从来都没有交集，我们根本没有利益相关。投资潮汐瞭望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在舆论上与我们作对……？”
若是在平时，柏塔根本不会畏惧天赤道这种连实体产业都没有的投资控股公司。
但此时此刻正是临星城最动荡的时刻，也是柏塔正处在舆论风口浪尖的时刻，更是他们孤注一掷、走在悬崖边、不疯魔不成活的关键时刻。
他们经不起节外生枝了。
可越是紧张的时刻，来落进下石的人便越多；当情况有可能变得更糟时，它就一定会变得更糟。
季景山没有说话，他只是闭目站着，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晕眩造成的头痛欲裂的感觉才慢慢消解，但愤怒依然尚未褪去。他睁开那双金灿灿的眼眸，如同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望向了水榭的方向。
他看见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孩安静地坐在水榭的护栏旁边。风铃悬挂在她的上方，清凉的风吹过，掀起了她耳旁一缕柔软纤细的黑发，也吹响了清脆风铃的歌声。
她遥遥地望着他，似乎有些好奇，也有些疑惑，在意识到他的注视后，她自然而然的移开了目光，嘴角却隐约浮现了一律笑意来。
那一瞬间，他忽然在心头升起了一阵难以忽视的恐慌来，几乎让他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义眼的现实增强模拟界面上，维生系统已经开始提示他心跳过速，激素分泌异常了。
到了此刻，他才忽然意识tຊ到，今天自己出现异常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在听见李长意说到全域健康监控系统出了问题，需要延迟上线之后，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这会对他的计划造成的后果，而是——
他赌输了。
他没能在夏年羁押期结束之前兑现他说过的话，他没能在期限内控制住临星城的几乎所有人。
于是，他所考虑的第一种后果，便成了如何将夏年继续留在这里，不兑现他赌输之后的承诺。
他绝对不会放她走。
他绝不会。他宁可杀了她，把她的尸体留在这里，那也至少是将她的一部分留下了。
他绝不会让自己两手空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