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人走远, 俞慎微才放下手中匕首,感到浑身战栗,手抖得厉害。只缓了一息, 忙去扶身边的人。
“李夫子,你怎样?能撑得住吗?”
“可以!”
她急忙跑过去看施长生。在见到俞慎微没事,施长生一口气松下来, 昏了过去。她再去看阿成, 人已奄奄一息, 气如游丝。
和李帧将人全都扶上马车, 一点点拼尽力气移开障碍石头,俞慎微亲自赶马车, 从路边口处驶过去,快马加鞭朝县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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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回来及时, 城门尚未关闭,马车还没到城门口,她便对城门口官兵挥手大喊:“救人, 快来救人。”
马车驶到跟前,官兵看清驾车姑娘浑身是血,全都惊住。拉开马车门,里面三人亦满身是血,两个已经昏死过去。
俞慎微疾声道:“官爷, 城西十里处, 有人拦路杀人越货,我朋友全都受重伤,求你们快让我进城, 求你们帮我找医馆郎中救命。”
怕官兵拖延不积极,她自报家门道:“我是大俞裁缝铺的人, 我大弟弟是俞举人,我二弟是文韬书肆东家,给县尊大人出过文集。”
这二人报出来,官兵心里有底了,不敢怠慢,队正立即叫上几个官兵,让他们跟着过去帮忙-
马车在医馆门前停下,医馆已经关门,官兵拍门,里面立即有人开门出来,看到满身是血的姑娘,吓了一跳。
“快救人!”官兵喝道。
将人搀扶进医馆,另有官兵从附近的医馆又叫来两名郎中帮忙。
俞慎微为了避嫌,没有去看三人的伤势,但隔着布帘听到郎中们一声声的叹息和啧啧之声,心中也能想象出来伤得多重。
“姑娘,你没事吧?我帮你瞧瞧。”一位十六七岁姑娘走到俞慎微身边关心问。
俞慎微此时方注意到自己,才感觉到后腰疼痛,脸颊火辣辣,手腕和脚腕针扎一样。
他不放心帘子后三人,朝那边瞥去,没有挪步。
姑娘安慰道:“你在这儿也帮不上忙,有我爹和师兄他们,你不用太担心。”
俞慎微犹豫一阵才跟着姑娘朝旁边的小间去-
俞慎思和俞慎言得到官兵通知奔过来,抓着一个学徒便问,“我大姐呢?她怎么样?”
“别担心。”学徒拦住兄弟二人,劝道,“我师傅他们正在
救治,你莫进去打搅。”
随后俞纶夫妇赶过来,在铺子里听到女儿出事,二人吓得走不稳路。
此时见到走出来的女儿半边脸红肿,刚止住的泪哗哗往下流。想抚着女儿脸颊,又不敢碰,想握女儿的手,见到手腕处贴着膏药,手掌缠着布,哭得更厉害,扑过去抱着女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旁边姑娘提醒:“夫人,令爱腰间有伤,你这样会伤到她的。”
卢氏放声大哭出来,不再敢碰女儿,生怕不小心又碰到女儿哪处伤。“怎么会这样?你怎么遭这罪?什么人?什么人?什么人?”卢氏哭吼。
俞纶看着女儿,眼睛红了一圈,搀扶情绪失控的妻子坐下。
俞慎思兄弟二人比俞纶夫妇冷静许多,看到俞慎微这般,也皆眼睛湿润,俞慎思问:“大姐,是不是他们?”
他们自是指得高家。
俞慎微在遇到歹徒的时候也怀疑是高家,但现在她觉得不太像。
高明通兄弟虽然想害死他们姐弟,但不会只对她一个女儿家动手,他最想害的是两位弟弟。
高明通兄弟虽狠毒,却还不会用侮辱她的这种下流方式。若她真遭了侮辱,作为高家过继出去的女儿,高家脸面也不好看。
她微微摇头,“待长生他们醒来再说吧!”-
俞慎思靠着门框蹲在门边,看着旁边坐在凳子上的俞慎微,脸上的伤虽然涂了药,还是鲜红。衣裙上的血成片成片,在明明暗暗摇曳的灯光下,好似鬼魅。
这一切若不是高家所为,那便只能是年初的那件事了。
高晖虽然行事很隐秘,没露出任何马脚,史家和王家当时因为愤怒、羞耻,为了脱罪、救人,等等原因,可能没有朝俞慎微的身上猜。事情过后,冷静下来,两家人又岂会都不产生丝毫怀疑?
只不过是拿不出任何证据罢了。
三条人命,两家子孙前程被毁。人被逼上绝境,是会失去理智,发疯发狂报复周围的人。即便没有证据,凭靠猜测,也足够他们做出疯狂举动,用毒辣的手段杀人。
俞慎思蜷在门边,心中越想越不安-
高晖是最后听到这个消息,到医馆时,已经深夜。
看到俞慎微的模样,惊得愣站半晌,挪着步子走上前,蹲在俞慎微的身前。看着受伤的脸颊,看着缠着布带,贴着膏药的双手,眼泪溢出。轻轻地抓着俞慎微的手。
“大姐……还疼吗?”
“没事了。”俞慎微宽慰道,“大姐只是一点皮外小伤,别担心。”她担心地望向布帘后面,郎中已经忙了一两个时辰,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高晖起身要过去被学徒拦住,让他别打扰。他抓着学徒问情况。
“伤势轻重不一,正在救治,少安毋躁。”
高晖愣了片刻,转身离开医馆。
“去哪儿?”俞慎言忙问。
“冷静下。”
俞慎思见此,知道高晖要干什么,急忙起身追出去。街道空荡,两边灯皆灭,寒风如刀,天上的月被不断流动的薄云遮掩,月光明明暗暗。
他在街尽头追上人,抓住高晖拦道:“你别再胡来了。”
他能猜到是史家或者王家,高晖自然也能猜到。
高晖抚了下三弟的头道:“二哥是去县衙,没有胡来。”拿开俞慎思的手。
俞慎思再次抓住他,“你真当我好骗?若不是你当初下手那么狠绝,将对方逼入绝境,大姐和长生哥岂会遭如此报复?攻城尚围三缺一,你断了他们后路,岂会不遭反噬?你还要再疯吗?这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高晖沉默几息,“二哥真的是去县衙。”声音温和,好似哄孩子一样哄他。
俞慎思岂会信高晖这话,上次之事他已是断了史家和王家后路,这次俞慎微生命遭威胁,李帧、施长生和阿成又全受重伤,高晖只会更疯。
他决不能让高晖在这条道走下去,会把自己的生路走断。
他威胁道:“二哥若是敢去杀人,我就将上次的事情告诉大姐、大哥。你当知道依着大姐和大哥的性子,他们知晓真相会如何。你若不想他们伤心,对你失望,就莫动那念头。
拦路杀人这么大的案子,官府肯定会追查到底。这事查起来不难,找出幕后之人也是迟早之事。既然能通过官府来解决,就莫自己动手。”
“你这是教育二哥?”高晖声音冷下来。
“是!”俞慎思严肃地道,“身为弟弟,我不能看着自己兄长犯错而不规劝。不能看着兄长走向悬崖,不去拉一把。”
他又放软几分语气说:“二哥,我知晓你想护着大姐、大哥和我,你不想我们受委屈,受伤害。难道我们不一样吗?前些年你在京中,大姐很多时候想你想到哭,自责不能早些将你接回来。大哥也不止一次梦中唤你的名字,我们都想你好好地。
二哥,这件事交给官府去查,或者我们协助去查,提供线索证据,但别再自己动手了。这件事不同上次,很容易暴露,让官府察觉。我们盯着此案进程就行。我不想大姐大哥再出事,我也不想你出事。
二哥……”
最后一声,带着几分哀求。
高晖看着面前比自己矮近一头的弟弟,微弱月光下,望着他的双眼莹莹泛着泪光,他是担心、害怕。
他心头酸涩,拍了拍弟弟的头,道:“好,二哥答应你。”
“我们回去!”他抓着高晖,怕他这一句又是哄他,转身跑了-
下半夜,布帘被拉开,几位郎中相继出来,个个一脸疲惫,额头一层密汗,旁边打下手的学徒们也都面露倦色。
三人目前均没有生命之忧,但情况却皆不乐观。
李帧伤势最轻,右侧后腰处被捅了一刀,好在冬日棉衣厚,亦没有伤到要害,最好是卧床仔细养着。李帧左肩骨头被砍伤,有七成的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左臂不能提重物,甚至抬不起来。其他几处伤势相对较轻,静养一段时日便没事。
施长生伤势比较重,身上多处骨头断裂,所幸肋骨断裂没有伤及脏腑,其他伤势伤筋未动骨。最严重的阿成身上伤势与施长生相似,他最大的危险是在伤在头部,要看人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醒过来是什么情况,再进一步医治。
“三人伤势皆不宜挪动,要在医馆先养些时日。”荀大夫建议-
所有人都担忧了一夜,俞慎言见大姐面色越来越难看,她昨日受了惊吓又受了伤,又担心到现在,上前劝她先回去洗漱休息,顺便也让俞纶夫妇回去。
“这里有我和小晖、思儿照看。”知晓他们肯定不放心,又道,“你们休息好了,顺便做些吃的送过来。”
荀大夫也道:“三人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你们守着无意义,这里有老朽和小徒们照料。你们可以轮流过来。”
俞纶夫妇和俞慎微这才回去-
次日天明,俞纶夫妇送吃的过来,看到两大食盒的饭食,便知晓昨夜估计也没怎么睡,早早就开始做东西了。
三人未醒,东西吃不下去,兄弟三人也均没什么胃口,东西几乎没动。
卢氏也没勉强他们,她自己也没什么胃口。
俞慎言道:“儿子要去一趟县衙,弄清楚情况,这里爹娘先看着点儿。”
“去吧!”卢氏有些心力交瘁。
高晖起身道:“大哥,我陪你一起。”
县衙那边昨夜就将被杀的两名歹徒带回来,有一名老捕快认得贼首,以前就干过打家劫舍聚众斗殴之事,还判过刑,不巧次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在赦免之列,这些年没听闻此人消息。
俞慎言二人到县衙,将昨日的事情与罗县尊说明后,罗县尊便命人去查此事-
午后,李帧先苏醒过来,想坐起,身上的痛让他不太敢用力。
俞慎思按了下他道:“别动,你腰上有伤,要躺着养,否则会烙下腰疾。”
李帧安稳躺好,扫视一圈,堂中没有旁人,只有两个同样躺在木床上的人。他看着面前小孩,问:“就你一人?”
“我娘在后院给你们熬药,我大哥去县衙还没回,我爹和我二哥去找被褥和炭火,我大姐在家中养伤没过来。”俞慎思一一说完,又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在炉子上热着呢!”朝旁边小炉上示意。
李帧轻轻嗯了声。
俞慎思过去端东西,炉子上的笼子太烫,他不断吹着自己的小手,终
于将粥菜和汤端到托盘中,然后又小心地端到李帧床边小几上。
看到李帧还躺着,发现这样吃不下去还得稍稍坐起来一些,自己根本搬不动这么大个人,只能叫医馆的学徒帮忙。他们比自己专业,不会伤到李帧伤处。
看到李帧受伤的左臂,准备给他喂饭。
李帧看他拿勺子的姿势,知道他这是第一次给别人喂东西,这手法绝对洒出来。无奈道:“你端着碗,我自己来。”
俞慎思尴尬一笑:“你自己吃不会吃到鼻子里去。”
李帧笑了下,尝了尝肉糜粥,顿了下问:“令堂做的?”
“你怎么知道?”忽然想起来李帧尝过俞慎微做的肉糜粥,但她们二人做的肉糜粥味道差不多,这也是俞慎微唯一拿得出手,能和卢氏媲美的厨艺了。
吃过一回就能区分出来,看来也是个吃货,以前没瞧出来。
李帧只是笑了下,没有回应他,将一碗粥吃完,又喝了些汤,便吃不下什么。
俞慎思将碗勺收拾到一边去,坐到床边小凳上,感激地道:“多谢你救了我大姐,也救了长生哥和阿成。”
李帧微微笑道:“你大姐也救了我。”
俞慎微说了当时情况,若非是李帧及时赶来,他们三人就不是受伤,而是要命丧城西了。李帧若是不来救他们,就不会受伤,又何来俞慎微救他之说。
俞慎思调侃道:“你金钱上的账算得明明白白,这笔账怎么糊涂了?”
李帧也回他:“你能算清吗?若当初不是施长生救我,我两年前已经死了,又何来后面这些恩情?”
俞慎思记起来那年他醉酒被人挤下桥的事。
见他精神头还行,俞慎思和他掰扯起来,“你不是救我一次还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恩情不是买卖,你还小不懂。”
“又来!”俞慎思白他一眼,“别拿我年纪小说事。依你刚刚的话,长生哥救你一次,你还一辈子恩了?知道的,说你李夫子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俞家挟恩图报呢!岂不是给我们俞家抹黑?一码归一码。”
李帧没想到面前孩子能够说出这番话。
闲话须臾,李帧转开话题问:“你大姐伤势如何?”
“伤得不严重,但是昨夜回去起了高烧,如今在家中养着。依我大姐的性子,若不是病倒,肯定会过来。”
李帧想起昨日那姑娘的模样来,面对生死,竟然能够那么沉着冷静,对歹徒毫无惧色,果敢决绝。世上男子也没几人能够做到如此。
许是面对了太多次生死。
俞慎思忽然想起什么,激动地站起身道:“你昨夜未归,你娘子肯定担心,待会儿我二哥回来,让他给你娘子传个话。”看到面前人重伤模样,又道,“你娘子见你这样,估计要心疼死了。”
李帧眉头渐渐皱紧。
“伤口疼吗?”俞慎思准备去喊荀大夫,李帧伸手拉住他。
俞慎思怕伤到对方,退回去一步,“怎么了?”
李帧无奈地道:“你这小孩,信口胡诌,我何时说过娶妻?”
俞慎思回忆下,好像没亲口说过,“你没有否认啊!”又问,“你没娶妻,你去胭脂铺子做什么?是买来送心仪姑娘?”
李帧暗暗叹了口气,不解释是不行了,“我在门外见到你一个孩子买口脂,才进去的。”
俞慎思:“……”
误会这么大吗?
第052章 第 52 章
几日来, 俞家的人裁缝铺和医馆两头忙。既要照顾家中病倒的俞慎微,还要赶客人的单子,又要照顾医馆中重伤三人。
施长生在第二天醒过来, 他的状况不如李帧。
阿成昏迷了几日才醒,短暂性地忘记事情,两日后才记起来发生什么。
俞慎微病倒也好些天, 直到腊月中旬才痊愈, 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医馆中的三人皆无亲人, 为了方便照顾, 能够挪动后,全都住进了裁缝铺。俞慎思不得不将自己的房间让给李帧, 自己去和俞慎言挤一间。原本给高晖准备的房间给了阿成。当初租铺子的时候还觉得后院大,房间有些多, 这会儿紧巴巴。
照顾三个伤员,小院里每天忙碌碌的。
时雪儿刚出月子,身子还虚, 灶房里只有卢氏和俞慎微两个人忙。俞慎言和俞慎思兄弟二人过去帮忙,被卢氏赶出来,让他们不要添乱。
俞慎微知晓自己厨艺不好,烧菜上是卢氏掌勺,自己打下手。做汤、烧粥、熬药之类的, 她倒是还算拿得出手, 自己做。
午后,她将熬好的汤药端去幼弟房间,敲门后未听见幼弟回应, 只问李帧的声音。她轻轻推门进去,李帧躺在床上翻书, 不见幼弟身影。
自三人接回铺子养伤,幼弟一直在自己房间,既能看书温习又能照顾李帧。这会儿竟不见人。
她转身准备去寻人,李帧道:“令弟随晖少爷去书肆了。”
怎么这个时候人不在?
小言午前去县衙到现在还没回,也只有叫爹和小叔过来照顾了。
她放下药碗要离开,李帧开口唤住她,道:“不必麻烦,汤药而已,我自己可以。麻烦你将药碗放这边吧!”示意床头小圆凳。
俞慎微见他右臂无碍,犹豫了下,将汤药端到床头,“刚熬好,很烫,你小心些。”
李帧看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应了声。放下书,准备伸手去端。偏巧不巧自己未受伤的右臂在里侧,伸向床头有些远,稍稍翻动身子,又扯到右腰的伤处,微微吃痛。
俞慎微立即将药碗端到他手中,再次叮嘱:“小心,很烫。”
李帧手指在碗壁上试了下,的确烫手,道:“还是稍等一下再喝吧!”
俞慎微将药碗放下,愣站了几息,见李帧也不再看书,目光落在她身侧的桌边。气氛有些尴尬,她便开口道:“我还一直没有正式谢你救我和长生、阿成。多谢李夫子!”俞慎微福礼。
又道,“这份大恩,慎微此生铭记。若是李夫子以后有需要之处,慎微愿舍命相助。”
李帧的目光从桌子转向面前之人,一脸认真严肃,郑重其事。她说得到也能做得到。
只是这报恩,她是将另外两个人欠的恩情都算在了自己头上。
这几日他听闻,当时面前人已脱身,她没有自顾逃命,为了救另外两个人,不顾自己一个弱女子,提着刀就和凶徒搏斗,才有他路过时见到的一幕。
也许是经历过被抛弃,才想牢牢抓着身边每个人不撒手。知晓自己会受辱惨死,也不愿抛弃身边的人。
对弟弟如此,对朋友亦是如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心中自苦一笑,他又何尝不是。只是他没有面前人幸运。他恐惧了被抛弃,不敢去相信人,不敢去抓着身边的人,怕抓住的是锋利的刀刃。
心底对面前姑娘生出几分羡慕。
他笑了下,回道:“你无须记着,我不需要你回报什么。”
俞慎微抬眼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因为伤重,这段时间人消瘦许多,面上也无什么血色,神色淡淡。
上次之事后,他辞工离开,本以为他记恨在心,却未想他愿舍命相救。
当时他抱着自己时,自己整个人都蒙了,脑海一片空白,直到他倒下去才回过神。
这些年,她面对的是时时刻刻有人想取她性命。从未想过除了如今的亲人,还会有人愿意舍命救她,还是一个非亲也算不得多深交情的人。
她敛起视线,欠身道:“李夫子需不需要,慎微都会记着此恩。”
她重新端起小凳上药碗,试了下碗壁,端给李帧,“现在刚刚好。”
李帧接过药碗,一口气将苦涩
的汤药全都喝完,将药碗递还。俞慎微又将同时端来的热水递给他,让他压压苦味。
俞慎微离开后,便去看给施长生和阿成的药。
李帧靠在床头呆了许久,直到俞慎思兄弟俩回来。
俩人抱了两摞史书,俞慎思拍了拍笑着道:“绝对够你看到伤愈的。”
“都什么书?”
俞慎思一本一本念给他听,李帧无奈笑道:“恐怕不够到我伤愈之日。”
“还不够?”俞慎思调侃道,“你难不成一目十行?”
李帧下巴点了下道:“七八成我都看过了。”
高晖嘿了声,坐到床尾道:“李夫子,你倒是挺会就便的,在书肆无偿看书呢!”
李帧笑道:“读书之事,不算有过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倒是,若是传扬出去,还能被人称颂,成为一段佳话呢!”
“虚名就不必了。”-
年跟前,县衙那边有了消息,当初重伤逃走的四人全部逮捕归案,罗县尊坐堂审问,四名歹徒全部招供,收买他们的是年初县尊大人判的案子,媳妇与秀才通-奸的史家。
捕快将史大捉拿归案。升堂当日,俞慎微和两位弟弟过去。
史大在韦氏事后认为自己媳妇被冤枉,是俞家想霸占他们收购绣品的几个乡,故意陷害。所以就想出此计报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微当即怒斥:“一派胡言!”立即禀罗县尊道,“民女与史韦氏素来界限分明,两年来虽有磕绊,民女从未动过史家联络的任何一人。大人派人一查便知晓,史大纯属胡乱猜测,无凭无据,便给民女扣了罪名,无故报复。”
俞慎言此时亦道:“学生听闻,上次史韦氏和王秀才通-奸事发后招供,二人伙同王四媳妇散播家姐谣言。为了毁家姐闺誉,一方将俞家联络的绣娘都收到自己手中,一方想霸占家姐。用心歹毒,这二人堂上皆供认,做不得假。是对方贪欲过剩生了歹心,便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人,着实卑劣。”
高晖上前一步对史大问:“你认为自己媳妇冤枉,意思是说县尊大人冤枉了史韦氏?判了冤假错案?”
此话一出,上座的罗县尊心都跟着提一提。
高晖又道:“你若是有冤情,便到县衙击鼓鸣冤,县尊大人是青天老爷,自会给你洗刷冤屈。你有何证据?”
他知晓对方拿不出任何证据,为了保住大姐名声,那件事他做得天衣无缝,就算再怎么推断怀疑,就是掘地三尺,也寻不到半点证据。何况史韦氏和王秀才二人如今死了,更无证可寻。
他对史大斥责道:“你无凭无据,凭空捏造罪名,然后收买凶徒杀人,这是什么道理?我看你是自己媳妇与人苟且,自己接受无能疯了!疯狗一样乱咬人!
史韦氏和王秀才二人勾结陷害家姐铁证如山,县尊大人如何判错?县尊大人当着全县百姓面前判的案,岂会有错?县尊大人断案高手,断案集录售卖附近各县,哪个人不夸县尊大人断案如神!岂由你信口雌黄!”
罗县尊听着这几句话心里头稍稍平稳下来。
高晖拱手作揖,道:“大人,依学生看,史大是受不了刺激,得了失心疯。买凶杀人,穷凶极恶,罪不容诛。大人英明,一定要还学生大姐一个公道,还学生被其残害如今还重伤卧床的夫子、兄长和家仆一个公道。”
史大被姐弟三人轮番指骂,毫无还口之力。
史大的家人想反驳,找不到反驳的点。
罗县尊虽然对这个案子心里头有点猜疑,但断案录和文集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名声,史王二人的案子亦在断案录内。前段时间前往府城,知府等几位大人提及此事尚赞过他断案之才。
名声在外,岂容他人损毁,这兴许是他进阶的一大助力。
他心中微微颔首,有了决断-
大盛律,买凶杀人者与被雇凶手同罪,致对方伤残者,绞刑。
案子在年前判了,全家人心里都松快下来,都道史大和凶徒剐了都不为过。
作为知情的俞慎思、高晖和李帧三人,则是相互看着对方,选择沉默。
除夕守夜,俞慎言将高晖叫到院子外,问及年初史王两家的案子,“此事你没动任何手脚?”
之前他听说此案,只粗略知晓大概,经过刺杀之事,他才知晓里面的所有详情,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高晖不悦道:“大哥怀疑我?大哥不会认为是我害史韦氏和王秀才吧?”他置气道,“大姐被传谣言的事情,我是事后才知道。我若是提前知道,我当日就提刀去砍人了。”
“浑话!”俞慎言教训道,“你再如此鲁莽冲动,我饶不了你。”
高晖轻哼一声,放低声音抱怨:“那也是大哥你逼的。这二年我在大姐身边,除了读书就是经营书肆,大哥可以去问大姐。大姐都没怀疑我,你倒是怀疑起我了。”
“大姐还不是因为太相信你了。”
“如此说,大哥你是不信我?”高晖气道,“就因为我将三弟丢下桥的事情,你就一直认为我顽劣不可教是吗?我已经知错了,难道大哥就不给我改过的机会?”说完含着怨气往院子去。
俞慎言喝住他:“你脾气倒是见长!”
高晖微微垂首抱怨:“被冤枉,还不许人发脾气。”
俞慎言见他受委屈样子,心想或许真是他想多了,二弟虽然顽劣,应不至于如此狠辣。这二年的确没有惹出什么事,规规矩矩。文韬书肆也经营有模有样。
他拍了拍二弟肩道:“大哥错怪你了,但是你要记得,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凡事三思而行。”
“嗯,我记下了。”-
除夕是俞慎思一年中难得不用读书写文章的日子,这几日李帧身体好了许多,他在房中和李帧下棋。
穿过来前几年,他根本没机会接触这些,这几年跟着苏夫子读书,偶然跟着苏夫子学棋,将此技又捡起来。却也是偶尔读书累了换换脑子,放松一下而已。
面前之人想来也是多年没有下棋,刚捡起来不久。
两个人下了几盘,不分伯仲。
李帧道:“三四年零散能学成这样不简单。”
这夸赞,俞慎思是真受不起,上辈子他可零零散散学了十几年。他嘿嘿笑着糊弄道:“苏夫子教得好。”
李帧常听人提起苏夫子,亦知晓城中几个大户人家的子弟都跟随苏夫子读书,俞慎言兄弟三人亦是。都道苏夫子饱读诗书,名下学生十人,如今三举子四秀才。
他问:“不知苏夫子何许人?”
俞慎思摇摇头,他只知道当年因为一次春游和刚中举的高明进等几人相遇,相谈之下几人皆认为苏夫子学富五车,因他无心功名仕途,几家商议将子侄送到他跟前读书。
至于到底是什么人,听俞慎言说,连高明进几人都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是外乡人,许是到此隐居-
午夜时,俞慎微从卢氏的房中出来,见到幼弟房间的窗上映着两个人影。
晚饭后,幼弟就说要与李帧下棋,到现在还没有下完。自从李帧搬进院子来,幼弟总是会朝他房间去,起初还以为他是古怪小性子,怕李帧乱动他东西,后来才发现是喜欢和李帧聊天。
问他为什么,幼弟说和他能聊到一块儿去。
两个人差了十几岁,一个还只是小孩子,能聊到一起倒是少见。
她走进厨房,端了些吃食过去,在门口递给幼弟,道:“你和李夫子吃些东西,然后要出来了,不能在房中待太久,李夫子身上有伤,需要早点休息,知道吗?”
“知道。”
俞慎思将东西端进去,两个人闲聊几句,俞慎思忽然问:“你离开书肆这大半年去了何处?”
李帧没有回答,俞慎思也识趣地不再问,说道:“你辞工
离开,我大姐愧疚许久,担心好一段时日,怕你出什么事。”
李帧微愕,“愧疚?担心?”
“嗯。”俞慎思道,“你不是因为我大姐的话辞工的吗?”
李帧没答他。
他离开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话,但最主要则是因为表姑。他在书肆做工,住在戚婆婆家,表姑皆知晓,他只是想躲开表姑而已。
他借了李帧的身份,却并不欠他表姑一家什么,就算欠也早已还清,他想摆脱罢了。
“不是。”他道,“是我让令姐误会了,代我向她道歉。”
“不是就好。”
第053章 第 53 章
俞慎微听完幼弟的话, 心中稍稍松快些,免不了好奇问:“那他辞工离开是?”
“他未说,应该另有隐情吧!”俞慎思觉得最近见到李帧变了许多。之前他是对人冷冰冰的, 或者是极为冷淡,永远像藏着心事,怕被看破, 所以拒人千里之外。
现在他性子依旧是淡淡的, 但不那么冰冷, 话语也多了些。
每个人都有不可与人说之事, 也许便与他改变有关-
一夜守岁,次日天明, 俞纶等家中男子要回乡祭祖。今年没有回乡过年,祭祖是不能不回的。
家中的男子都走了, 三个伤员只有卢氏和俞慎微照顾,时雪儿要照顾两个孩子,也帮不上什么忙。
李帧见外面天气好, 自己闷了好些天,如今伤好了许多,扶着墙慢慢走到院子里晒太阳。
俞慎微正在烧饭,瞥见李帧走出来,犹豫了下, 还是怕对方摔倒, 出门过去搀扶。
李帧回避她的手,平和地道:“我伤势好了许多,自己可以。”
俞慎微还是不放心, 虽不搀扶对方,还是在旁边看着, 以防需要扶一把的时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果然,李帧走过去没有太大问题,但是腰上伤未痊愈,左肩又伤到骨头动不得,想坐下去太艰难。俞慎微上前扶了把他,然后去屋里拿枕头给他靠在腰上撑着。
李帧道了谢,然后笑着道:“俞姑娘,好像什么焦了。”
俞慎微嗅到焦味,尴尬地忙跑进灶房。卢氏也嗅到味,从旁边房间过来,锅中米饭已经焦糊。只能重做。
卢氏知道她刚刚过去扶人,朝门外瞥了眼,道了句:“这李郎倒也不似你和小言他们说的那般是个怪人儿。这段时日我瞧着他温温和和,性子挺好的。”
俞慎微也觉得如今李帧与当初性子大不相同,最初行事的确古怪。
她没说什么。
卢氏又道:“他为了救你,受这么重的伤,你想过怎么谢他吗?”
女儿是有主意的人,这种事她不轻易帮女儿拿主意。
俞慎微想过,但是都觉得哪种方式都抵不过此次救命之恩。若非他帮忙,不仅她,就连长生和阿成都丧命。她真不知要如何谢对方。只能今后凡他有需要之时便帮忙,慢慢还这份恩情。
卢氏见她不说话,说道:“此次恩情难还,但我们能还一点是一点儿。我听长生提及他表姑要给他娶妻之事。他如今住在表姑家中,成亲多有不便,不若送他套宅子吧?正好你爹也想着你们都大了,都要成亲的,铺子后院住不下,住一起也不方便,开春准备在城中买套宅子,便一起买了,你觉得如何?”
俞慎微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潘婶对李帧本就不好,这些年做工的钱都被搜刮空了,若是他要娶妻,连个住地的地方都没有。
她应了下,“待开市了,我和爹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还有。”卢氏又提醒,“经过这次的事,你以后出门身边是要带几个人,一来你不用太辛苦,二来必要时候也能保护。我本是想雇佣几个,但是小言说还是买几个人回来,会更尽心些。你们商量着,但终归今后出去带几个人在身边的。”
俞慎微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打算。如今虽然有崔大春过来帮忙,但人手还是略有些紧张,做事拖慢不少进程。今后还想着出门行商,人是少不得要添些的。娘莫操心这些事了,你这二年忙着家里琐碎的事情,已经够累了。”
卢氏倒是没觉得累,看着家里越来越好,人越来越多,喜事也一桩接一桩,她就是再忙也高兴。
不想女儿操心,还是应道:“娘知道,还有你小婶帮着娘呢,倒是你在外面跑着实太辛苦。你如今这个年纪,自己的大事要想着。娘和你小婶年前看过几个……”
“娘,女儿知道了。”去年一年卢氏和时雪儿没少为这个事操心。
她道:“马上思儿要下场,还是待思儿考过再说吧!”
卢氏知道她又是托词,脸色不悦地哼一声,责怪道:“你拖了多少年了,从小言院试开始,如今到思儿县试,明年小言还有春闱,秋里思儿还要院试,后年还有,大后年还有,一桩一桩,哪年没有事?你总是找各样的借口。”
卢氏说着,手中菜扔进菜筐不摘了,气得坐到桌边。
俞慎微走过去,拉着卢氏手,笑着哄道:“娘,最迟明年小言春闱后,女儿绝对听你的话,老老实实嫁人行不行?女儿发誓,若是明年女儿不依娘的安排,这辈子成老姑娘,嫁不出去。”
卢氏戳了下女儿的脑袋教训,“竟说浑话。”
俞慎微笑着道:“娘这次可以放心了吧?”
都起誓了,她哪里还不依着。小言春闱前也的确不宜分心,明年春闱后也好,还是嘱咐道:“今年就要相看起来了。”
“嗯,听娘的。”
“快去看锅,别又焦了。”-
坐在后堂门前晒太阳的李帧,整个后背贴在墙上,眼睛却瞥向灶房那边。
母女二人前面说什么,他没有听清,但卢氏生气后,声音微微拔高,他倒是听在耳中。
虽说非礼勿闻,但这着实不能怪他。自己坐下就难起身,想避开也避不了。左肩有伤整条手臂动不得,单手捂又不了双耳。
片刻,俞慎微端着汤药过来,他忽而想到他第一次见对方,那会儿她似乎尚未及笄,看到他时,脸上是惊愕和疑惑,又有几分懵懂,透着少女的青涩。如今她已是桃李之年。
看着人一步步走近,他方意识到,他们已经相识五年。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不烫,刚刚好。”俞慎微递过去。
李帧道了句谢,又想起昨日思儿说她一直对那日之事有愧。他匆匆辞工离开,倒让她误会,的确是他思虑不周。自己也有几分愧疚了。
“多谢。”喝完药,他终是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开口解释,“辞工之事非你之故,我另有缘由,让你误会,很抱歉。”
俞慎微点了点头,也道:“那日我言语亦有不妥之处,你谅解便好。”
李帧也点了点头-
俞纶等人午后便回来。俞慎微将买宅子的事与他商量,俞纶觉得妥当。
“若是临近点的最好不过,以后也方便相互帮忙。开市后,要好好挑一挑,看一看。”
“嗯。”
破五后,县城里的门面铺子便陆陆续续开始营生。俞纶请牙侩帮忙找合适的宅子。
他估算着家里未来人口,是得要个三进小院。
这几年家里存了不少,倒是够的。外加送李郎一套,也拿得出来。
只是县城普通一进式小院子好找,三进小院不好找,就是两进的也不多,得慢慢询问。
破五后县衙那边也贴出了告示,今年的县试定在二月初九。俞慎思也开始准备他这辈子第一场正式考试,踏上科举之途。
县试在县衙礼房报名,俞慎思在年前就已经找好了担保廪生和结保之人。大盛的科举条例,对于考生身份核定比较严格,为了杜绝舞弊,除了廪保和结保之人,还需要师长和邻居作保。
师长自是苏夫子,邻居亦是更容易请。
俞慎言中举后,
名下免税田份额增加,大俞村几乎每家都有几亩田挂过来,这几年享了不少好处,自然乐意帮这个忙。
想当初俞慎言院试的时候,这是要花钱请人来作保,如今却是免费也一群人乐意。
那会儿家里紧巴巴,一个院试所需要的各种花费要用掉家中一半的积蓄,如今他的零用钱安排这一切都绰绰有余。
五年间,大姐撑起了这个家,往后也该他们护着大姐了-
在礼房报名,须考生本人到场,亲笔填写内容。
礼房的文吏看完信息,又抬头看了眼俞慎思,嘀咕一句:“又一个十一岁的。”
十一岁参加县试算不得年纪小,更算不得年纪大,大多数都是十几岁。也有一部分二三十,甚至四五十。
县试的考题非所有考生统一,分为未冠题和弱冠题,难易程度自是未冠题简单些。所以许多二十出头年纪的人,就会谎报自己未冠。自也有年纪往大报的。三四十报个五十多,那是为了以后乡试。
乡试有恩赏举人的名额,恩赏条件里有个硬性要求,须年满一甲子。
从县衙出来,苏夫子提点教导他一番,又对俞慎言交代了几句明年春闱之事。便让他们回去。
俞慎思总能感受到,苏夫子一直比较关心俞慎言的学业,对他明年春闱之事尤为看重。俞慎言回来这次,苏夫子便与他谈了许多,还提到待明年他们三个小的参加完院试,自己要去云游不再教学。
他觉得,苏夫子不是因为教完他们三个才放下,而是看着俞慎言参加完春闱了却一桩心事-
兄弟二人从小巷后门进院,进门见到三个伤员在晒太阳,一排整整齐齐。
“补钙!”施长生笑着道。
这是前几日他让三个伤员多晒晒太阳时不小心冒出的词,当时对这个词来历又胡扯一本杂书。
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胡诌了多少本杂书,感觉以后要模糊掉书名,否则迟早穿帮。
三个人都是伤筋动骨,的确需要好好晒晒太阳。
“报完名了?”俞慎微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茶水点心,放在三个伤员面前小几上。
“嗯。”俞慎思将东西放回房中,也走过去晒太阳。
俞慎言和他说县试需要注意事项。他上元节前就要回书院,不能陪幼弟参加县试,很多事情需要提前反复和幼弟说,以免他考试时犯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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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陪着俞慎言考了几场试,这些事情俞慎思都知晓的,只是俞慎言不放心,还要叮嘱一番。他也配合着点头,多听一遍记得牢一些,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俞慎言叮嘱完后,俞慎思脑子一热,问:“李夫子有没有什么考试窍门?”
“没有。”
“你能让我二哥那么轻松过了院试,肯定有秘诀。”
李帧笑道:“是晖少爷自己有扎实的底子,又聪慧勤学,我不过是随意指点几句罢了。”
若不是亲眼见过他给高晖批的文章,他还真信了这话。文章密密麻麻朱字批语,直击文章弊病。
俞慎思玩笑道:“李夫子随意指点几句,我二哥院试就能考十几名,不如也随意指点我几句,说不准我还能考个案首回来呢!”
俞慎思起身走到李帧面前,蹲下来一边给他剥栗子一边做好认真听教准备。
李帧见过俞慎思的文章。应对县试完全没问题,绝对能算佼佼者,至于能不能拿案首却未可知。
见小孩子如此殷勤,他思忖了下道:“那我便交代你几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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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帧道:“县试乃是小试,是童试之阶,是科举之始,所以不会过重考察你写文章的能力,而是着重考察你的品德。”
“此话怎样?”
“换而言之,便是你的文章要代圣贤立言,你的志向当与圣贤一致,以圣贤为标榜,以圣贤之言自命。只要这一点做到,你的文理通顺,字迹端正,县试、府试皆可取中。如若不然,即便你的文章写得再花团锦簇,抑或驰骋开合,见地深远,亦是徒劳。”
俞慎思沉思片刻,点点头。
这一点和苏夫子之前讲过的“借圣贤之言,写济世文章”不谋而合。
李帧又道:“你的文章文风词句皆是上等,但词句之间,却偶有偏颇。”
说完,见到面前小孩闷着头在沉思,怕他临考前会想得太多,让自己焦虑,笑着宽慰道:“瑕不掩瑜,只要你听长兄叮嘱,不犯场规,便能取中。”
俞慎思再次点了点头。
一旁的俞慎言听完这番话,心中赞许地颔首。他平素指点幼弟文章,发现幼弟文章上的不少问题,但这些似乎流于表面,而没寻到根本。所以即便幼弟有所进步,终究是见效甚微。李帧的这几句话,切中要害,将本质问题道破,看得通透。
做学问如此,做人亦是如此。
他是看得太透了,才会事事淡然处之,好似漠不关心。
第054章 第 54 章
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街上的灯火相伴次第亮起来。
今年上元节,裁缝铺里无人有闲情逸致去赏灯游玩, 只有俞慎思从灯市上买了一盏小老虎灯笼给小阳春玩。
小阳春乐坏了,提着灯笼满院子跑,咯咯笑个不停, 追着俞慎思喊“小哥哥”。
俞慎思脑海中闪过一个同样年岁的小女孩, 在阳光下追着泡泡, 喊着“小哥哥”。
不知道那小女孩现在什么模样了。
应该早忘记有他这么个人。
俞慎思心中叹一句, 继续带着小阳春玩-
俞慎微端着东西从灶房出来朝后堂去,喊他们过去吃点东西, 叮嘱俞慎思莫贪玩太久。
俞慎思见是黄金糕,笑道:“李夫子比较喜欢吃这个, 我端点给他。”取了几块放在小碟中送到李帧的房间。
李帧正在灯下翻书。
上次送来的史书,没看过的看完了,看过的又温故一遍, 现在竟然翻起他的闲书来。
“你伤未痊愈,莫坐太久。”将糕点放下,又给他端来一盏清茶。在其对面坐下,忽然问:“你想没想过重新走科举?”
依他的才学,若是以李帧的身份重回科场, 绝对是大佬重回新手村, 一路畅通,血虐其他学子。不过几年便能够金榜题名踏入仕途。
李帧放下书,笑着摇头。他留在临水县, 便是想过另一种生活。功名仕途,他如今一点都不想。
俞慎思沉思下, 了然,哀莫大于心死。点头道:“也好。”将糕点朝他面前推了推,道,“我大姐做的,尝尝味道如何。”
李帧笑问:“令姐还会做这个?”
“以前不会,为了照顾你们三个伤员,跟娘和小婶刚学。”
李帧捏一片细细品味,点头道:“味道很好,可与令堂比肩。”
“真的?”俞慎思还没尝,他对俞慎微的手艺是不怎么相信的,她在做饭这一块儿着实没有天赋,这么多年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肉糜粥。
他尝了一块,又黏又腻,这哪能和卢氏比?
见李帧吃得津津有味,想来是合他的口味,也不去扫他的兴,打趣道:“你该当着我大姐的面夸她,你是第一个对她做的东西给出这么高评价的人。”
“你代我告诉她。”
“肯定,难得有个人这么夸她厨艺。”
两个人闲聊会儿,话题又转到县试文章上。
自从上次李帧指出他文章中的问题,他这些天每日会写两篇练习,尽量去规避问题。他终究是个接受了二十年前世教育的人,思想还是无法做到与这个时代读书人一致,只能刻意去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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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帧和俞慎言看了他这些天的文章,都道
有进步-
宁州府二月处处透着春意,春草破土、柳条抽芽,然早晚间依旧寒气逼人。俗话说春捂秋冻,俞慎思还穿着冬日的衣袄,没敢减衣服。春日乍暖还寒最容易病倒,考试在即,他可不敢作死。
他怕两位小同窗晌午天热减衣着凉,特意嘱咐他们注意保暖。
大盛朝县试没有做到全国统一,每个州略有不同,宁州府的县试共分四场。第一场是正场,其后三场乃覆试。历朝历代都重首场,本朝在童试期间沿袭前朝,然自乡试起,则是三场并重。
县试于寅时进场,卯时开考,当天交卷。
俞慎思前几天便调整生物钟,到了时辰自动醒来。俞纶夫妇和俞慎微、高晖几个人皆要送他去考场。
不过县试而已,当初俞慎言考院试,就只有他陪着,自己在本县考,哪里需要一大家子出动,最后是俞慎微和高晖送他过去。高晖参加过童试,注意的地方能够提点他。俞慎微是觉得二弟性子顽劣,这种大事不放心交给他。
到县衙附近,便见到了两位小同窗。为宗承玉送考的是宗承良,为高昉送考的则是高明达。
高晖笑嘻嘻地上前招呼:“三叔好,承良哥好,两位弟弟好。”
两个小少年也忙问好。
高明达越过高晖看向许久未见的孩子,如今也长大了。
外人面前,俞慎微姐弟维持表面和睦,随着高晖唤了声“三叔”,又对宗承良欠身唤了声,“良少爷。”
宗承良有几年未见俞慎微,却一直听到她的消息。这几年她经历不少,特别是年前的一桩事,听着让人不寒而栗。
经过几年世事,如今身上少了当年少女的柔弱,多了几分坚毅。
俞慎思注意到宗承良的目光停在俞慎微的身上,带着打量,唤了声:“良哥哥好。”
宗承良收回视线,面露歉意,笑着道:“思儿好,好好考,良哥哥祝你榜上有名。”
“多谢良哥哥吉言。”
县衙门口已经排起队伍,他们三个小少年便和家人告别,提着考篮朝衙门口去。
高晖此时笑呵呵地凑到高明达身边,讨好地道:“三叔,侄儿有个事求您。”
高明达知晓他顽劣性子,求他必然就不是好事,没有应他。
高晖不管对方听不听,反正他是要说。“侄儿想去省城开书肆,三叔有没有什么人脉,帮侄儿一把。”
还是个正经事,出乎意料。临水县的书肆的确被他经营得像个样子。
高明达笑道:“你心挺大,为何要去省城开书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年的时候,晰哥说他准备今年考排云书院,以晰哥的品学肯定能考取。侄儿去省城开书肆,既能够有个照应,还能够方便晰哥读书,岂不两好?”
高明达知晓儿子的志向,他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院试落榜,科举之路上没能够和小昭并肩。曾经说定一起做的事,如今他事事晚了三年。小昭在乡试后考了排云书院,他自然也要考此书院。
今年秋他就要参加乡试,无论是否中举,他必然要留在省城读书。
自儿子知晓那些事,他们父子间一直有隔阂,再不复当初。也许帮一把小晖,能缓一分关系。
他道:“我帮你问问。”
“多谢三叔。”
宗承良看了眼走进人群中的弟弟后,余光瞥向旁边的姑娘,心中觉得讽刺。当年所有人看好她和钟熠,郎才女貌,天赐良缘,去年钟熠在钟大人的安排下与旁人订亲。他也曾信誓旦旦认为自己与钟熠不同,最后也是个拗不过父母的懦夫。
真是缘分天定,老天都认为他们两个是懦夫,配不上这样的好姑娘-
走到队伍尾巴上的俞慎思和两位同窗相互检查所带的东西,忽然听到一声很嫌弃的“嘁”。
三个人齐齐抬头望去,面前站着两位同龄的小少年,一位圆圆眼睛,一位尖尖下巴,表情一致鄙夷。
这二人他们三个都认得,是城中齐家的二郎三郎。去年年初,齐家的夫子请辞,齐老爷带着他们到苏夫子私塾拜师。苏夫子因为有别的打算,不再收学生,婉拒。
俞慎思与同窗相互看了看,问:“昉哥、玉哥,你们得罪他了?”
二人摇头。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
宗承玉调侃:“估计是被苏夫子拒之门外,恼羞成怒,从而迁怒我们。”
高昉点头,“很有可能!心眼忒小。”
“谁稀罕!”尖下巴的齐小三冷嘲一声,“我们现在的夫子不比苏夫子差,你们等着瞧吧!”
宗承玉讥讽道:“瞧你长案无名?”
“你才长案无名!”齐小三恼怒地上前一步,指着宗承玉拔高声音喝道,“你大哥就因为顽劣被苏夫子退回家去的,你能好哪里去,肯定也考不中。”
周围都是考生,闻声全都望过来,打量几个小少年。
临水县只要提苏夫子,所有人都默认是城东私塾的苏夫子。苏夫子的学生不多,长大的那一批个个出息,除了被赶回家的宗承良。这在临水县不算什么秘密。
只是年月久了,大家都知道这些年考中举人和秀才的几人,从而渐渐忘了此事。
经这么一提,周围的考生又全都记起来。
公然揭自己大哥的短,宗承玉气得七窍冒烟,欲冲过去动手,俞慎思和高昉一人一边拉住。高昉劝道:“今天县试,考试要紧。君子不与小人斗。”
齐小三得意地白了宗承玉一眼,然后反应过来高昉骂他,对高昉道:“你大哥也没好到哪里去,自己的仆人害别人不成,反把自己害得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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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高家最丢脸的事情,那两年没少被人指点。此事也是高晰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时至今日还为当年的事情愧疚不安。
高昉就要冲过去踹人。俞慎思忙去拉他,对齐小三喝骂:“你缺不缺德?考前如此嘲讽奚落别人,居心何在?真卑鄙!”然后劝高昉和宗承玉莫与此小人计较,把心思放在考试上,莫受小人影响。
齐小三又翻了俞慎思一眼,继续毒舌:“听说你哥从京城刚回来就把你扔河里了,还真有个好哥哥。”
嘿!还挑人短,奚落人上瘾了?
自己被扔的事,看热闹的也不知道是他们家,并没有传开。这是故意打听,有备而来呢!
俞慎思不想考前和这种人计较,影响考试心情,但是高昉和宗承玉显然已经被对方影响,气得不轻。马上就要考试,若是因为此不能好好答题,从而失误可就不值得。高晰当年就是因为考前被影响,才会落榜。
这齐小三也不过十多岁,竟然藏着这种心思,真是够龌龊。
为了自己同窗,他也决定不客气。
他朝前一步,指责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乱我们的心?心术不正之人,只会报应在自己身上。孔圣人可在旁边庙里看着呢!不积口德,绝对长案无名。苏夫子不收你们是对的,你这品行不可教也,别败坏苏夫子名声。真不知道你夫子是哪位,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我都替他感到丢人!更替令尊觉得丢人!”
“你……”
“你闭嘴!你不是想让我们心乱考不好吗,小人伎俩,最后肯定自己不中!”
“你……”
“你口臭,你闭嘴!”
齐小三气得眼珠子要瞪出来,一直想扑过来,被齐小二和另一个考生拦着。
俞慎思冷笑一声,叫上高昉和宗承玉,道:“咱们好好考,到时候看某小人长案下面哭鼻子。”
“你才长案下哭鼻子,你们三个全都哭鼻子!”
见到齐小三被气得发疯,原本还生气的高昉、宗承玉二人气瞬间顺了,心里舒畅许多。
“思弟,骂得好!”宗承玉赞道。
三个小少年一起随着队伍朝县衙门口去,留下身后愤怒的齐小三。
旁边看热闹的人,听完俞慎思那一番话,也觉得齐小三这么点孩子,考前存这种心思太不厚道。
*
县试虽然不是秋闱、春闱,依旧是要上穷发髻,下至鞋袜,去衣检查。
过了验身、认保、搜查等流程后,便领卷到考棚
里寻找自己的座位。俞慎思的位子在考棚中间位置,还算不错。
县衙以前县试条件很差,几百名考生都是露天考试,甚至案几还要自带。遇到天气好倒罢了,若是天气不好,真是煎熬。
十来年前,县里的乡绅凑钱,在县衙内盖起考棚,其中便有高、宗两家。如今考棚虽然四面透风,却能遮雨雪,又有统一的桌凳,也不必考生自带,方便许多。
县尊高坐台上监考,一脸严肃,威严凛凛,像个铁面无私的判官。若是年纪小,胆子小的,被这么盯上一眼必会发怵,什么心思都没了。
县试第一场正场,考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一道,五言六韵排律诗一首。县试采用助考文吏举牌巡场的方式公布考题,第一道四书题是“道不远人”。
俞慎思看到题目,便确信李帧所言。县试更着重考察品德。
这句话出自《中庸》,此道便是中庸之道,一种至高道德,天地人伦之道。
这一题想来大多数考生平素都有练习过,越是如此,想写出让县尊大人眼前一亮的好文章,越是不容易。
他平日随苏夫子练过两次,前几日和李帧闲聊,聊到此,李帧又为他剖析深讲一番。这一题答起来颇为顺手,他想自己的两位同窗也都没问题。
助考在考棚内来回巡视几遍后,罗县尊走下台,亲自巡视,偶尔会停在某位考生旁边,看几眼考生的答题。
罗县尊迎面走到俞慎思桌案边也停下来,看了几眼稿纸,还转个身顺着方向看稿纸内容。
俞慎思见罗县尊停留有点久,不知道在看什么,但此题他自信自己答得没问题,于是心无旁骛继续答题。最后听到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气,罗县尊转身继续朝后巡视。
这一声叹气,让俞慎思心提了下,自我怀疑,答得有问题?
他又看了看文章,并无什么不妥,觉得还是莫自我怀疑,谁知晓县尊大人是不是站累了叹口气。
第二道五经题“无教逸欲友邦”,出自《尚书》。知其题知其出处,亦要知其上下文,然答题则无需言上下文,否则则是偏题。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治理四方的诸侯莫贪图安逸和追求私欲。
俞慎思此时坚信李帧若是开个科举辅导班,肯定火爆。
第三题不在李帧猜测范围内,对他来说也是平常见过的,并不陌生。
午前他已经将三题全都答出来,通读两遍,略作修改,便开始誊抄。稿纸可以涂抹,考卷却是要保证无错字。县试虽没有十分严苛的要求,但出现涂改,必然影响观感,印象分就差了。超过一定数量的错字或涂抹,县尊大人看都不看内容,考卷直接黜落。
他不敢马虎,一笔一画认真誊抄,考卷答完,刚过晌午。此时考棚内有考生在吃东西,他也有些饿了。既然都已经答完了,自己也无须在这里吃,到考棚外晒太阳吃岂不更自在?
他举手示意,然后收拾考篮,拿着考卷走向前方受卷处。
他不是第一个交卷,算得上前十。
罗县尊展开他的考卷检查是否有违规,第一眼先检查身份信息部分。见到身份信息,眉头微挑,抬头朝他打量一眼。
俞慎思清楚这一眼什么意思,去年他们家和县衙打交道可不少,年前的一桩案子更是。史大和四名歹徒的案子虽然判书下来,人还没有处治。
他微微垂首没有回应。
罗县尊检查无误后,便让他离去。
俞慎思施一礼,人离开后罗县尊重新拿起考卷细看。
第055章 第 55 章
早春午后, 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俞慎思伸了个懒腰。县衙门前考生不多,也没到放排的时辰, 他找个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将早上卢氏准备的糕点和肉干取出来,垫垫肚子。
听到有人唤“旸儿”, 他好奇地回头, 见到一个小胖子。五官有几分熟悉, 略想一下, 记起来是在高家村时的小伙伴。
“虎头?”
这两年回高家村祭拜俞氏没瞧见他,听说如今跟着乡里一个秀才读书, 也是当初跟着俞慎言识字的几个孩子中唯一一个坚持读书的。
“你也今年参加县试?饿吗?我带了好多吃的。”将盛放糕点肉干的小袋子递过去。
“真是你,我以为看错了呢!”虎头走上前, 在旁边坐下,拿了一块腌制的肉片,道了句谢, 说道,“你考得如何?一定很好吧?以前跟大昭哥识字读书的时候,你就比我们几个学得快。”
他学得快,主要因为他是个成年人,字都认识, 不过在走过场, 肯定强于一个小孩子。
“还行,你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四书题平日练过,夫子也讲解过, 应该不会出错。五经题我自己觉得没有问题,就是诗写得马马虎虎, 着实想不出好词句。”
俞慎思笑着安慰道:“第一场看重的是四书题和五经题,诗也不着重评判,只要过得去就成。”
“嗯。这肉干挺好吃,再给我一块。”
俞慎思看他肉肉的脸蛋,和小时候一样,还是喜欢吃,便将布包放在二人中间,让他自己取。
在吃食上,虎头也不客气,没一会儿肉干吃完,又吃了两块糕点这才罢手。
高昉和宗承玉也相继交卷,高昉和虎头认识,两个人打了招呼,几个小少年一起又谈论起考题,各自都觉得考得不错。
放排出去时,见到齐小三,对着他们三个翻白眼,嘀咕一句什么,和自己二哥去找自家来接的人。
俞慎思三人没搭理。与虎头道别后,三人去苏夫子那里,和苏夫子回禀今日考试情况。
听完他们答卷,苏夫子满意点头,“都不错。”三人心中全都轻松了。苏夫子说不错,那就意味着他们都能取中-
俞慎思回到家,见李帧坐在院子里剥核桃,左手动作生硬,上前替他剥。
李帧笑道:“我就是想活动活动左手左臂,你把事抢过去了,我还得另寻其他法子。”
李帧肩头的绷带拆了,但手臂使不上力,腰上伤口虽然早已愈合,还酸痛,需要继续养着。
俞慎思闻言不再帮倒忙,将核桃还给他,和他说今日考试的事,并打趣道:“你的确适合当夫子,但不是苏夫子那种教书育人的夫子,是考前突击辅导的夫子。你是不是真去当夫子了?最近对我说话总带着教育的口吻,像个夫子。”
“那我要改一改了。”李帧艰难地剥开一个核桃,将果仁递给面前孩子。
“那倒不必,我觉得你说的都蛮有道理。”他将核桃推回去,“你自己吃吧,可别让我娘和大姐瞧见,定认为我欺负你一个伤员,要教训我了。”
话刚落音,听到后门传来争吵声,似乎是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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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氏的性子比较软,很少因为什么同旁人争执,除非是对方惹急了她。
俞慎思起身走到后门,见到是斜对门的邻居,因为对方又将水泼到了巷子里来。
这条小巷没有排水的小沟,他们居住的院子后门位置低洼。自去年起斜对门邻居做饭洗衣的水全朝外泼,水顺着地势全都流到了他们小院后门,进出门不方便。若是再碰上雨天,积水能没过脚面。不仅他们家无法进出,巷子里头的几户人家来往也要踩水,还得埋怨他们家一句。
因为这个事情卢氏和时雪儿去找邻居沟通好几次,对方都是当时笑脸应下来,第二天该泼还是泼。今日卢氏从巷子里出来,对门又泼水,还差点泼到卢氏身上。她理论两句,邻居就和她拌上了嘴。
卢氏气得脸颊微红,“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
“这巷子又不是你们家的,怎就不许我泼水了,你门前地势洼怪得着谁?再说了,你就是租着人家铺子,还管这么多。”邻居是个年过四旬的婶子,双手抱着木盆,气势汹汹,一看就是强势的人。
卢氏的性子哪里吵得过对方,只能自
己生着气,没还口之力。
面红耳赤大吵,吵赢了也伤了和气,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低头不见抬头见。
俞慎思拉了下卢氏,笑着道:“娘,婶子将财气往咱们这儿送,这是好事。”
“什么财气不财气的!”卢氏气得没听懂幼子的话。
俞慎思解释道:“水是财之根本,水聚则财聚。自从婶子朝巷子里泼水,咱们家的生意可是越来越好,源源不断。所以孩儿说,这是好事,是婶子给咱们家送财。”
卢氏听着是有几分道理,风水都说聚水聚财,自去年起裁缝铺生意是好了不少,心里头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俞慎思笑着朝邻居拱手道:“多谢婶子送财。”
邻居听这一番话,再想到自家的生意,心里气起来,端着盆转身进门,哐哐将院门关上,冲俞家后院方向啐了口,“想聚我家财,做梦!一滴水都没有!”
次日邻居没再朝巷子里泼水,一连两三日滴水未进巷子,门前原本的积水也耗干。卢氏笑着道:“还是思儿机灵,以后估计都不会再泼了。”
俞慎思笑道:“若是只想事情对咱们家有利,人家肯定难听我们的。只有牵扯到对方利益,事情才好解决。”
卢氏疼爱的抚着他的背,对家里人道:“咱们思儿长大了,都会说大道理了。”
俞慎思故意挺起胸膛,道:“孩儿可是已经考县试的人了。”
一家人被他孩子气模样逗笑。
翌日,县试第一场考试成绩公布。
县试第一场往往取中五十名左右,考生不分名次,只有头名会拔高一字填在正上方。所有取中的考生,只填座位号,写成一圈,所以又称圆案或者团案。每位县尊大人喜好不同,有的是将取中考生座位号分内外两圈填写,有的则是写成一个大圈。
罗县尊用的是后者。
团案张贴出来,考生们或者亲朋好友都挤过去看。
第一场取中的考生可以直接参加府试,若是不在乎县试名次,其他三场不必考。若觉得第一场发挥失常,认为自己可以再往前争取争取,可以继续参加后面三场覆试。若第一场未有取中,后面三场也是在给他们一个机会,类似于在落选中筛选,然新增名额很少。
看榜的人比较多,俞慎思和两位同窗不去凑热闹,齐齐蹲在不远处的街边,等着小厮过来回禀结果。
高家的小厮满脸欢笑先跑回来,抱拳道:“恭喜三位少爷,全都取中。”
三人齐刷刷站起来,虽然三个人都信心满满,但结果出来真取中,还是忍不住高兴,开怀笑着齐齐碰了下拳头。
“走,吃顿好的。”宗承玉乐道。
小厮愣了下,又补充一句:“思少爷是头名。”
“太好了!”宗承玉拍手道,“那更要吃顿好的了,走!”
俞慎思道:“还是要先去夫子那里一趟。”
“当然。”宗承玉一边一个搂着二人朝自家马车去。
到马车边,见到齐家兄弟。二人又翻三人一眼,阴阳怪气道:“真是走狗屎运了!”
宗承玉冷笑道:“对,踩着你走的!”
“你骂谁呢?”
“小爷心情好,懒得和你吵架。”拉着两位同窗上车。
齐小三怒道:“得意什么,还有府试呢!”
宗承玉探出头,吐了吐舌头,“没得意别的,就是冲着我得意你会不开心。”
齐小三指着慢慢驶离的马车,气得跺脚。
三少年去拜谢苏夫子,苏夫子问他们下面三场是否去考,这种事本该苏夫子给他们意见,现在主动问。
两位同窗不开口,俞慎思先回道:“学生想再考,多练习临场的心态,待府试也能从容些。”
其他二人闻言也附和。
苏夫子笑着点点头,“既然决定去考,就不能因为已经取中而不认真对待,仍旧需要拿出对待第一场的态度来。”
“是。”
后面三场覆试,三个少年依旧全力以赴,俞慎思又两场夺得头名,其他二人亦取中。县试结果已经很清楚。
县试最终公布成绩是依着名次从右向左排列,又称长案。
二月底发案,俞慎思毫无悬念,摘得县案首,高昉第三,宗承玉差了些,在二十多名。
若是在前朝,县案首可是了不得荣誉。摘得县案首,府试和院试都不用考了,官府直接赐秀才功名,活脱脱古代版保送生。
也因为有此便利,往往有人动歪心思贿赂当地县尊。所以本朝改制,县案首也得按部就班考府试、院试,只是在最后定名次的时候,会考虑摘过县案首,给予厚待。剩下的就是落个好听名声罢了。
从榜墙前离开,俞慎思遇到虎头,陪他过来看榜的是根叔。
虎头挥手同他打招呼,朝他走过来,笑着拱手道:“思儿,恭喜恭喜,夺得县案首。”
俞慎思也笑着拱手回礼,“同喜同喜。”
“你瞧见我名字了?”虎头兴奋地拉着他问。
“嗯,高昼,第二十九名,我特意看的。”
“府试时,咱们一起去府城如何。”
“好啊!”
定下此事,俞慎思和根叔打了声招呼,便和虎头话别,去寻自己的两位同窗。
宗承玉正双手叉腰怒视旁边的马车,车中齐小三透过窗户冲宗承玉做个鄙视的手势,宗承玉要追上去,被俞慎思二人拉住。
“不过就比我高几名,瞧那得意样,旁人不知,还当他考了案首呢!我迟早得把他按在地上打。”
高昉拍拍他肩头,宽慰道:“还有府试、院试呢!别计较一时高低。能考中秀才才算本事,县试算不得什么。”
“是,玉哥,回去好好温习,争取府试咱们兄弟仨将他们兄弟俩压在下面。”
“压?最好我们三个上榜,他们兄弟名落孙山。”宗承玉默了下忽然道,“我听说他们家夫子年前又请辞了,一年内两夫子请辞,是不是有什么隐秘?”
“你想干什么?”
“好奇一下而已,最好齐家一直请不到夫子,拜师也没人收。”
俞慎思见他气得不轻,笑着搭他的肩道:“别想没用的,与其在这儿咒他们,不如咱们回去多看几页书,多写篇文章。你县试只考个中等位置,府试很危险。”
宗承玉想到自己的名次,也没了咒别人的心思,叹了口气道:“我爹说得对,我和我大哥一样,都不是读书的材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心思都没在读书上,夫子安排的功课,十次你能五次完不成。”拍了拍宗承玉肩头,“走,告诉夫子好消息去。”-
俞家听到消息后,卢氏高兴地在厨房忙活,要给思儿做一顿好吃的。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就是等幼子考中庆祝,未想到幼子能摘得县案首。
卢氏乐得没合拢过嘴角,对俞慎微道:“这事一定要写信让小言知道,他上个月走的时候就挂念这事,知道思儿拿了县案首肯定高兴。”
“嗯,肯定和他说的。”
俞慎微和时雪儿也全都忙起来。
俞慎思刚回到家,高晖就冲上来双手揉他的脸,“思儿真是出息,大哥和二哥都没考过案首。”
俞慎思打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大哥考县试时才多大,我怎么和大哥比。不过……是比二哥你强点。”
高晖捏了下他脸道:“你就只能和二哥比了。”
卢氏喊他们不要闹,饭菜已经好了。
小院中所有人,包括三个伤员,围坐一桌,连小阳春和小慎初都没落下。县案首虽不算功名,却也是一份荣耀,自家人关起门还是要庆祝一下。
俞纶兄弟高兴席间饮了几杯,高晖在长姐面前不敢饮酒,规规矩矩喝茶。
俞慎思端起茶盏先是谢过
父母兄姐,然后便敬李帧一杯,感谢李帧这段时间的指点。
年假期间,自己没去苏夫子哪里,李帧和俞慎言每天都会给他讲解学问。
李帧以茶代酒,大大方方受了他的敬谢。
饭后,李帧向俞纶夫妇辞别。他如今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不便再多打扰,准备明日离开。
众人诧异,俞慎微望向李帧的左臂,目前还不能如正常一般。荀大夫前几日过来复诊,说他的左臂还需要再仔细养一段时日,万不能受冻受伤,否则会留下病根。
她先开口挽留,“荀大夫说你手臂不易劳动,至少待能活动自如再走。”
卢氏附和,“你身边也没人照顾,太不方便。”
李帧稍稍活动手臂道:“已经没大碍,这段时间已经很麻烦你们了。”
这段时间相处,俞慎微稍稍了解李帧的性子,别人欠他恩情他可以全忘,当做没有此事。他欠别人的就一直记在心里,甚至觉得自己永远还不完。
也许就是太过重情重义,才会被亲人伤得这么深,永远走不出来,也不愿意去面对,一直在逃避。
俞慎微道:“你是为了救我们三人性命受如此重伤,此恩慎微无从报答,照顾你是应该,并不觉得麻烦。”
见李帧张口,她知道他又要说那几句话,忙拦下,道:“你不必重复说让我不必记着此事,也不必说救我是你自愿,你无需回报什么的话。
你可以不求回报,慎微不能不记此恩。若是你真的有事要做,慎微不敢多留。若无要紧之事,至少待下次荀大夫过来复诊,听荀大夫的建议再决定。你如今伤未痊愈,我不放心。”
李帧抬眼看向对面人,眉头微蹙,眸中俱是担忧。
这段时间对他也是尽心照顾。
他沉默未语。
俞慎微见他些许动摇,再次开口道:“我知晓李夫子喜欢安静,院子里人多,吵闹了些。家中前几日买了处宅子,在城东永乐街,已经安排了两个人在那边打扫,以后也在那边伺候,这两日就能住过去。那儿清静,李夫子可以住到那边养伤。如此,慎微也能安心。”
俞慎思听卢氏说过那处宅子,是买来送李帧的。只是李帧此人不愿受人好意,正想着要寻个机会将房契转到他名下。
他劝道:“李夫子,先把自己的伤养好才要紧,养好了,你去哪儿都方便,绝不挽留。”
高晖此时也开口道:“我将书肆内的书搬几箱过去,李夫子可以边养伤便看书。”
俞慎微又问:“李夫子意下如何?”
李帧本不是因为这儿吵闹,他一个人活得太久了,这几个月小院里热热闹闹,他才感觉有点活着的意义。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只是觉得自己不该一直留在这儿。不该让面前姑娘这么一直照顾自己。这几个月,为了照顾他,她新学了不少新东西,人累瘦一圈。
自己走了,她就不用这么辛苦。
这大概算是原因吧。
若住到别处,有旁人照顾,也不用她如此辛苦。
他点了点头,“劳烦俞姑娘了。”
第056章 第 56 章
李帧搬到永乐街小院。这两个月, 俞慎微和俞纶跟着牙侩看了不少院子,县城中无三进院出售。此处是他们找到最不错的一处二进院。
俞慎微最初安排两个男仆打扫,李帧搬进去后, 为了方便照顾他,又添了一个仆妇和一个婢女。
永乐街距离苏夫子的私塾不远,俞慎思会早上去私塾前过去一趟, 替俞慎微送吃的。散学后, 过去拿食盒, 次日继续送过去。
这日俞慎思过去拿食盒, 李帧道:“让令姐不必如此麻烦,这些院子里的人都能做的。”
本就是不想她辛苦才要离开, 现在也没让她轻松多少。
俞慎思笑道:“她若不做这些,又要下乡去收绣品了。我娘还没从上次事中缓过来, 现在怕得很,和我小婶就靠这件事吊着她,让她在家待着, 给她说亲呢!”
李帧眉头微蹙,默不作声。
几年相识,几月相处,他尚算了解那姑娘,她不是柔弱的闺阁女子, 也不想做相夫教子的后宅妇人, 她心中有一番天地。
这世道男人想有一番作为都难,何况一个女子。
父母自是想女儿嫁人生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无忧。
这却不是她所求。
俞慎思提上食盒道:“我要回去了, 今日功课有些多,不便多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帧点点头,在俞慎思跨出门槛时,唤住他,顿了下,道:“下个月府试,你多温习,不用送东西过来。令姐……既要说亲,再给我送吃食多有不妥。”
俞慎思想了下,笑道:“你又不是旁人,不能要说亲,就不顾恩人。我走了。”
李帧轻轻叹了声。
次日,俞慎思依旧送东西过去。李帧又劝了一次,后面见劝无用,也就不劝了。
四月中府试,月初俞慎思和同窗前往府城不去永乐街,俞慎微亲自送过来。
她提着食盒走到二门穿堂,见到李帧正在院中练拳,一身薄衫。
知晓他懂些拳脚功夫,想来也不是胡乱练。俞慎微没有上前,站在穿堂中看着,腰上伤应该好得差不多,动作自如。左臂伤在骨头,活动起来不似右臂灵活,略显僵硬,而且没什么力道。
上个月荀大夫复诊时说,他只要好好养着,再过个一年半载能完全恢复。也让他每日空闲就稍稍活动片刻,利于康复。
“大姑娘怎么亲自过来了?”婢女从旁边走来,接过她手中食盒。
“思儿今日去府城,我送完他就顺道过来了。”
婢女笑道:“大姑娘顺道还提食盒过来?”摸了下食盒壁,“还热着呢!”
被戳破,俞慎微笑着点了下婢女脑袋。
李帧余光瞥见穿堂人影,定睛见是俞慎微,愣了下忙收势,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薄衫,紧张地走到旁边取过外衫套上。
“俞姑娘,失礼了。”李帧欠身歉意道。
俞慎微点头回道:“是我冒昧,打扰了李夫子了。今日思儿去府城,我便送东西过来,不知道李夫子在忙,抱歉,我不多打扰了。”说完欠身转身离开。
李帧看着人走远,又望向婢女手中食盒。婢女提着东西朝旁边厅走,笑道:“这是大姑娘特意送来的,还热着,李夫子趁热吃些,凉了可就辜负我们大姑娘一番心意了。”
李帧愣愣应了声,再次整理了下衣衫走过去。
*
俞慎思和两位同窗与虎头会合,根叔和桂婶因为马上要农忙了,也支付不起花销不陪虎头去府城,将虎头交给高晖,让高晖帮忙照看。
高晖与二人不熟,不过是年跟前回来祭祖,见过一面罢了。听闻当年大姐他们在高家村守孝,桂婶曾帮过大姐,便应下。
四个少年一起前往府城。这条路对俞慎思来说已经不陌生,院试、科试,他都陪俞慎言来过。
一路上几个小少年欢快得像脱缰野马,遇到景色好的地方,还要停下来吹吹风欣赏一番,每个人偶尔吟诵一两句。
送考的宗承良和高晖两个人眼中透着几分羡慕。
午后停下来休息,四个小少年围坐一圈叽叽喳喳,不讨论文章讨论吃喝。宗承良站起身欣赏一会儿周围景色,对高晖问:“听说秋日令姐要与令兄一同入京?”
“嗯。”高晖坐在地上吃着旁边几个小家伙送来的烤肉串,并递一串给宗承良,“尝尝,思儿烤肉还是很不错的。”并道,“我和思儿也会去。”
宗承良接过,他心思不在这上面,没吃出什么滋味,说道:“令尊……应该会提前知晓。”
高家的事,在临水县几大家中已经不算什么秘密。
高晖素来对此事不藏着掖着,“嗯。所以我必须去。”
“秋日我家中有批货要运往京中,届时可以同行,一路上亦有照顾。”
高晖歪头昂首看了眼宗承良,忽而笑了笑,调侃问:“你不怕令正不允许?”宗承良喜欢自己大姐的事情,他私下听到一点风声。
“同乡帮忙而已。”
“自然是同乡帮忙而已。不过,时间应该碰不上。你们宗家往年是七八月份运货北上,我大哥想等晰哥乡试结束后再走,估计要在重阳前后。你今秋也北上?”
“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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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京城再聚。”-
休息片刻,人吃饱马儿也吃饱
,众人上车出发。
到府城,高晰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客栈,再次在府城见到俞慎思,高晰不由想到当年的事情来,一切都小心安排,怕再出问题。
考前俞慎思和高晖一起去白家拜访,白尧高中榜眼后留在京中,女儿也接到身边,白母未有随子入京,留在老家。由女儿和侄子侄女照顾。
白母身体硬朗,见到俞慎思关心地问这问那,像家中慈爱的长辈。
“上个月念念写信回来问安,还提到你呢!”白母满脸温柔笑道。
俞慎思诧异,笑道:“念念还记得晚辈?”
“记得,你送她的书她一直收着呢!”
还留着?小女孩现在应该六七岁了,那些小故事对她来说不知道幼不幼稚。他回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看什么,又觉得男孩和女孩肯定是不一样的,这个时代的小女孩肯定喜好又不同。
但那小女孩还能记得自己,倒是让他挺意外。以为她将书早就不知扔哪里发霉去了,也将他这个人忘了。
从白家离开,俞慎思琢磨着今秋入京,要不要给小女孩再画一本。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必了,念念毕竟是女孩子,虽然还小,却也是懂事的年纪,家中长辈不在意,可一年年长大,还是要回避一些-
府试与县试考试略有不同,府试考三场,第一场亦称为正场,若是取中,后面两场可以选择考或不考,若正场未取中,后面两场算一个补救机会。
这么远来一趟府城,俞慎思和三位伙伴都决定三场全考。
府试是由知府主持,考棚与院试相同,俞慎思并不陌生。
天未亮,他便和三个小伙伴收拾好东西,吃饱后便朝考院去。
因为县试的成绩不逾年保留,所以参加府试的考生全是二月份宁州府县试录取的考生,人数并不多。
“思儿,我有点紧张。”虎头抓着俞慎思道。
这几日他有几分焦虑,怕自己府试考不过。县试他考得不好,府试几百人中亦只录取几十人,他感觉自己希望不大。若府试不过,明年他又要从头考县试,家里负担有些重。
俞慎思拉着他的手道:“和县试一样,考题也不比县试难什么。你就想成和前几天一样,我们几个一起写文章,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慌了会出错的,别慌,晰哥昨日不是还夸你的文章写得不错吗?”说完特意问了句高晰。
高晰见四个孩子,除了思儿,其他三个或多或少有点紧张,宽慰他们:“你们昨日写的文章都很好,都有希望。进了考院,静下心去答卷,肯定能取中的。”
俞慎思笑着对虎头安慰,“听到没有,不用紧张的。”
虎头点点头,还是能看出来很紧张。
府试是分县排队核验身份、搜检,几人在队伍中又见到齐家两兄弟。齐小三横眉冷对,好似和他们已经结下了仇怨。
宗承玉想顶两句,被俞慎思拦下来,他一直认为考试实力和心态各占一半,不能受影响。
府试流程与县试相似,领完考卷进入考棚,依着指示找到自己的座号。
俞慎思坐下后,便取出笔墨砚台水和镇纸,开始研墨,顺便打量了眼四周的考生,一圈考生均是十几岁的少年。高昉的座位在距离他不远的斜前方,回头冲他做了个手势,让他好好考-
考场外,高晖见到三弟顺利进入考院后,和高晰说了一声,便去街市逛书肆。不仅去研究书肆的书架各类书籍和最近卖得比较好的书,还研究这些书的印刷。
过来得早,书肆刚开门,铺里没客人,他和掌柜聊起来。
他说起印刷的事情头头是道,掌柜见他是懂行的,也和他多说几句。
大盛朝目前比较盛行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两种印刷方式。两种印刷各有利弊,根据印刷东西的不同选择不同,但都极耗工夫。不仅时间慢,成本还高。
高晖一上午跑了两三家大的书肆,收获不大,倒是买了几本讲到印刷的书回去。
坐在考院附近的马车里,一边看书一边等幼弟。
俞慎思和高昉俱是第一批放排出来,两个人相谈甚欢,见到高晰便将考得情况和他说。
高晰点头道:“答得都很好,应是会取中的。”
等宗承玉和虎头的空儿,俞慎思钻进马车,见到高晖手中捧着书,嘴里不知嚼着什么,眯着眼盯着车顶发呆。
高晖沉思想事情的时候,嘴里最喜欢咬着什么或嚼什么。俞慎微说,高晖小时候用的毛笔都被咬得跟狗啃一样,为了让他戒掉这坏习惯,打了他不少回戒尺。
现在看来,还是没有改掉这个坏习惯。
“吃书呢?”
高晖叹息一声,问:“思儿,你知道蜡染吗?”
“知道,大姐和我说过。”他没再用看杂书搪塞知道此的缘由。俞慎微平素会了解一些和纺织、刺绣、印染有关的东西,的确说过此事。“你去年不是也在研究这个吗?”
俞慎思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放下考篮坐下来问:“你是想将其用在纸张印刷上?”
“是。”高晖道,“墨是不溶于蜡的,但墨能透纸,涂了蜡之处便不会留下墨迹。若是能够像蜡染一样进行蜡印,印刷速度就快很多,而且节省大量成本。
如此,书卷的价格就能降下来,不仅书肆有很大的竞争优势,利润也会高许多。书卷价格降下来,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好事,也能让更多的人买得起书读得起书。比如虎头,还有你以前在高家村的小伙伴。”
现在一册印刷和用纸较差的书都要一百多文,一套四书五经加上集注就要好几两银子。文韬书肆普通的伙计,一个月也才一两二钱工钱,还要养活一家子。
印刷和用纸稍微好些的,一册书就要二三百文,四五百文,甚至更高。
俞慎思看出他的决心,去年初他就开始研究各种印刷、印染,翻阅了大量的书籍寻找方法,也经常在书肆捣鼓。
这是利己利民之事。
他问:“二哥遇到了什么难题?”
“纸、墨。”高晖吐掉口中嚼的不知什么东西,拍了下书,叹道,“我寻了一年多,还没有寻到韧性和薄度适宜的纸张,既能够透墨,又沾染大量墨水不会湿破,能反复使用。二则是墨水透纸后会晕染,印刷出来的文字太模糊,质地太差。”这是他试验过的。
俞慎思想到前世曾听父母提到,他们小时候上学用的油印试卷。这个时代有太多的局限,肯定达不到前世技术水平,但是或许能够给高晖一点思路。
他经营书肆两年,又潜心研究印刷这么久,懂得比他多,或许会有些启发。
他说道:“纸张只能慢慢寻找合适的,但我有个想法,若是将纸全部涂蜡,蜡纸会不会稍稍好一些?”
高晖点了点头,“我试过,是好一些,但还是取决于纸。宁州府太小了,还是要到各地看看,寻找合适的。”
这倒是。宁州府一地,所用的纸张种类肯定有限。
俞慎思又道:“二哥还记得那天路上吃烤串吗?”
“嗯。”
“烤串的油是不是也能透纸?而且不会令纸张湿破?”
高晖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你是说油和墨混合?”
“二哥可以试一试。”
高晖拍手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回去后我便研究下。”丢下书,激动地双手揉着三弟的脑袋道,“小脑袋瓜挺管用。”
俞慎思打开他的手,白他一眼,“揉不聪明了没人给你出主意。”
“不揉了。”
这时第二批放排的考生已经出来,还没有见到宗承玉和虎头。两个人在第三次放排才出来,和齐家兄弟二人,互看不顺眼,一左一右分开走。
“考得如何?”
宗承良问。
宗承玉肩膀一颓,脑袋一耷,摇头道:“不怎么样。还被齐小三气一顿。”
宗承良心宽,嘿嘿笑道:“已经尽力就好,家里也不指望你以后入仕为官。”
“唉!”宗承玉感叹,“你这安慰人的方式太不好了。”
虎头那边也觉得考得不怎样。
三日后府试发案,四个小少年在榜墙旁边街道整整齐齐站一排,望着榜墙前的人,很多人没发案就已经在前面等着了,他们挤不进去,不去挤,让几位兄长和小厮去挤。
不一会儿几个人笑眯眯地走来,高晖冲到跟前又想揉三弟的脸,俞慎思往后退一步躲开。
高晖改拍他的肩头,“小子,你又是头名。”
俞慎思这次有点吃惊,县试则罢了,这可是整个宁州府的考生,每个县的县案首都在。
“你没看错吧?”
“寒字六号,没看错。”
高晰和宗承良也都道没看错是头名,高昉和宗承玉也取中,只有虎头没有看到座号。
俞慎思宽慰他,“你是太紧张了,不过没关系,后面还有两场,若是考得好,还是可以取中的。”
虎头垂头丧气地应了声。
第二场俞慎思不是头名,头名是一位十四五岁少年,穿戴似个富贵子弟。虎头依旧没有取中。
第三场不发团案,直接发长案,俞慎思心中有些紧张。
府试前他对案首没有太大期待,自己年纪小,读书年月短,肯定拼不过。但第一场正场他考了头名,心中自然而然就升起了夺案首的念头。而第二场他又不是头名,第三场结果不公布,直接发长案。
他心中几分忐忑,告诉自己不是府案首也无妨,第一场答得那么好,肯定能进前五,这个成绩不错了。可内心深处还是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是府案首。
和他同样紧张不安的还有虎头,他前两场都没有取中,第三场能不能取中就看长案有没有名字了。另外两人倒是心态平和许多,第一争不到,又肯定长案有名,只是多少名而已。童试除了第一名,没有人会在意其他名字,他们也不计较排在哪里。
第057章 第 57 章
俞慎思靠在阴凉的石墙上, 歪头望着榜墙前拥挤的人群。长案贴得位置高出成人一个头,这么远的位置根本瞧不见。
他的两位同窗也靠在墙上,等着小厮回来。先跑回来的是虎头, 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取中了!”兴奋地跳起来,扑到俞慎思身上, 开怀大笑, “我中了、我中了。”
“恭喜恭喜。”俞慎思也替他高兴, 担忧了这么多天, 终于在第三场的时候将自己给捞起来了。
他拍拍对方背,让他稍稍冷静下。
虎头松开他, 激动地道:“我倒数第二名,和你相对, 你第二名。”
第二名?
俞慎思提着的心,忽然坠地。
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夺得府案首。
“第一名是?”他问。
“萧臻。”
萧臻是第二场的头名,俞慎思记得当时那个少年的同窗就喊他萧臻, 此人县试亦是县案首。
高晖从旁边街道走过来,听到消息,见三弟虽然脸上笑着,眼中却有失落,知晓他的心思。在第一场是头名时, 他已经有些期待自己能够再夺府案首。
他搂着三弟肩头宽慰:“第二名已经很了不得, 大哥、二哥还有晰哥都没你考得好呢!第一名比你多读好几年书,你到他那个年纪说不定都是举人了。”
将手中刚买的蜜枣递过去,“吃点甜的, 高兴些。”
俞慎思笑着道:“我没不高兴,不过一个府案首罢了。”从袋子里拿出一颗蜜枣, 甜腻腻的。他不太喜欢吃太甜的东西,指着东西道:“李夫子喜欢吃这么甜的。”
“是吗?回去给他买点。”
小厮这时也都回来,高昉第十一,宗承玉和虎头差不多在末尾的位置。
就在宗承玉感叹时,小厮道:“没看到齐家三少爷的名字。”宗承玉兴奋地当即拍手跳起来,“太好了!人呢?我得去看那家伙长案下哭鼻子。”说着便要去寻人,被宗承良给拉住。
离开宁州府城时,双方马车在城门口碰头,宗承玉故意撩起车帘和齐家兄弟打招呼,笑着说道:“齐三少爷府试一定名次很好吧?长案后半截都没看到你名字。恭喜恭喜!”
齐小三被气得脸蛋涨红,浑身发抖。
宗承玉哈哈大笑,得意地甩下帘子,挑着眉头道:“真畅快!”
高昉无奈,“你得罪他做什么,他非君子,肯定还会来找茬。”
“没得罪他时,他不也因为苏夫子不收他为学生,就对我们三个恶语相向,存着坏心思。既然横竖都是这个结果,我为何忍他?他想找茬尽管来,我才不怕他。”
高昉摇了摇头,瞥了眼旁边俞慎思,靠在车壁上闭目,眼珠却在眼皮下来回滚动,不知想什么。
他拍了下。
俞慎思睁开眼,看了眼车内伙伴,道:“我有些困,打会儿盹,你们聊吧!”
高昉取笑道:“大清早,你困什么?脑子里琢磨什么呢?和哥哥说说。”
俞慎思也不再装,坐直身道:“我在想读书的事,夫子在我们三个参加院试后就不再教授我们,届时我们要去哪里读书。”
高昉问:“想出答案来了?”
俞慎思嗯了声,“我要考排云书院。”
高昉想了想,略有几分愁色,说道:“我也想考,只是要院试过了才有资格考,我尚不知院试能不能取中,也不敢去想那么远的事。”
俞慎思拍着高昉鼓励道:“还有一年半呢,只要不荒废,咱们院试肯定都有希望。届时,我们一起去考如何?”
高昉想到自己兄长今年考书院,若是自己明年能考中,便能与兄长一处求学,道:“好!”
忽然想到前段时间父亲提到晖哥要去省城开书肆的事情,说是能方便自己大哥,父亲当时便知道他打别的心思。他问:“晖哥知道你考书院吗?”
俞慎思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这个,点了下头,“怎么了?”
高昉微微摇头,笑道:“随口问问而已。”
马车回到临水县,将虎头送回高家村,俞慎思和高晖顺道去牛山祭拜俞氏。
回到裁缝铺,一家人为俞慎思府试取中庆祝了一番。
次日,俞慎思便去苏夫子处,一来是将府试的事情禀报,二来是不想荒废时日。
府试过后,院试也不远了。院试参加的人多,而且有很多还是考取童生后,沉淀几年的,竞争只会更大。
因为府试刚结束,苏夫子没有让他们太累,只布置一篇文章便让他们早早回去。
俞慎思见天色早便去看望李夫子。施长生和阿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需静养三五个月就恢复如初,想来李夫子也差不多了。
李帧正在书房前的廊下小桌上画什么,俞慎思凑近见到是一只喜鹊。用极细的线条勾勒出模样,这不符合这个时代文人作画的风格。
“李夫子,这怎么看着有点像图样?”他记得俞慎微以前刺绣,遇到复杂的就会先画图样。
“就是图样。”
“替谁画的?”
“令姐。”李夫子一边认真画一边道,“今早令姐说想绣只喜鹊,图样一直画不好,便请我帮她画。”
俞慎思:“……”
面前人平日不是很聪明吗?难道不知道会刺绣的姑娘都会画图样的吗?难道想不到像俞慎微这种曾靠着绣技养家的人,区区喜鹊图样信手拈来?
画得也不比俞
慎微好什么。
他打量李夫子,一笔一画比他往日刻字都专注,比绣娘刺绣都认真。
这两个人……
俞慎思发现苗头不对,道了声:“李夫子,我还有事,明日再来看你。”人匆匆离开。
回到家中,见到俞慎微坐在凉棚中剥核桃,旁边半石臼都是核桃仁。
他探头笑嘻嘻问:“大姐准备做什么?”
“核桃糕,帮我再剥些。”
俞慎思坐下来,一边剥核桃一边打量对面的人。她不是一个擅长做点心的人,现在倒是有模有样。
他想了想,问:“二哥带回来的蜜枣,大姐给李夫子送过去了?”
“没有,过几日端阳节。他是萦州人,又喜欢吃甜点,应该喜欢吃甜粽,蜜枣包甜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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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桃糕又不甜。”俞慎思故意道。
俞慎微心思在核桃上,没太在意弟弟的话,回道:“放点蜂蜜,口味会甜一些。”
果然核桃糕也是做给李帧的。
见到卢氏从前面铺子进院来,他想到卢氏着急的事,又笑问:“大姐,这些天,娘没有提你说亲的事?”
俞慎微稍稍顿了顿,瞥向从房中出来的卢氏。前段时间长辈还着急这事,这两个月好似没有提过。
大概是因为幼弟县试、府试考得好,长辈都高兴忘了此事,家中还有几个人要照顾,暂时哪有时间想这些。不过长辈不提倒也好,否则她真找不到好的托词了。
“嗯!”
俞慎思此时明白了,自己后知后觉,卢氏几位长辈全都看出来了。
俞慎微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做事有分寸,长辈也就没干涉。
次日,俞慎思上学时,俞慎微让他将蒸好的核桃糕送到永乐街。俞慎思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接过食盒。哪能让他们天天见。
散学后他去拿食盒,又将李帧画的图样捎给俞慎微。
端午前一日帮俞慎微送粽子过去,晚上带着驱蚊虫的方子回去。
炎炎三伏天,放消暑假,俞慎思不去苏夫子处,偶尔还要替俞慎微跑腿,俞慎微有时也会自己过去-
七月初,俞慎言来信问秋日进京之事,询问俞慎微大概带多少箱货,他好让大姑父瞿乘帮忙联系商船。
瞿乘自儿子中举又考进排云书院后,自己有了面子,也十分爱惜这份脸面,不再在外面乱搞,老老实实经营,生意也大有起色。他在安州城经营十几年,认识的人比较多,可以帮忙安排。
俞慎微这半年没有下乡收绣品,此事全都交给崔大春。收上来的绣品,三四月出了两批,手中剩的不多。这两个月又从同行手里收购一批,十几箱。第一次北上,不知具体情况,她也不敢带太多。
她本准备八月份再过去,高晰知晓此事,便让他们随着他同行,路上人多相互照应安全些。俞慎微得知此次去省城并无高家长辈,只有高晰带着家仆,便应下。
俞慎思和高晖也各自安排自己的事情。
苏夫子早已猜到今秋俞慎思会随兄北上。他们姐弟都入京,不可能将幼弟丢在临水县。这孩子当年只有三岁,应该脑海中并没有那位高大人的模样,也的确该去见一面。
所以,当俞慎思告假时,苏夫子表现得很平静,想好好嘱咐他一番学业之事,又觉得对于面前这个学生,这些嘱咐纯属多余。
这个他最小的学生,却是他所有学生中最自律的一个。这几年无论寒冬酷暑,功课从无一次拖延,按时完成。即便请假,回来后也会尽快将所有功课补齐,年纪最小却是最让他省心的一个。
他身边还有一个关注他学业的长兄,读书之事自不会荒废半点。
身为师长,苏夫子还是叮嘱一句:“学业不可荒废。”
俞慎思应道:“夫子安心,学生知晓为何而读书,自不会松懈半分。”
苏夫子点头,这也是他喜欢这个学生的原因,虽然小心思多,却又很纯粹,一直有自己的坚持。
“回去吧,也和你同窗道声别。”
“是。”
俞慎思退了两步,对苏夫子深深一拜,“学生来年再过来听夫子教诲。夫子多保重。”
“嗯,去吧!”
俞慎思起身退出去后,苏夫子捋着胡须看着门外走远的身影,怅然若失地叹了声。
俞慎思离开后便去寻自己的两位小同窗-
高晖安排好书肆的事情后,去了石桥下,傍晚时见到瘸子。瘸子翻他一眼,转身要走,被他喊住。
瘸子回走几步骂道:“死疯子,睡个桥洞,你都和我抢?”
高晖嘿嘿笑道:“临水县的桥洞谁敢和你抢,我来是有事请你帮忙。”
“我又不疯,我为什么帮你个疯子。”
“你帮我也不止一次了,早就是个疯子了。”高晖笑着走到桥洞底,道:“不白帮,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钱袋扔给瘸子。
瘸子接住掂了掂,打开看一眼,讥讽道:“高少爷出手果然阔绰。”
“我早就说过,让你到我书肆当伙计,包吃包住双倍工钱,你不乐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瘸子冷笑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你心眼那么多,谁知道你打得什么鬼主意。说吧,帮什么忙,看在银子的份上,不丢命的,我帮你办了。”
高晖道:“盯着高家。”
瘸子斜他一眼,感慨道:“钱真难挣!为何让我帮你盯着?”
“我信你。”
“你这话鬼都不信。”
高晖哈哈笑道:“真的。”说着在河边坐下,示意瘸子也坐下,和他说,“我要北上入京,我兄姐和三弟都去,我不知道高家会不会有什么动作,所以我想请替我盯着高家,主要盯着我大伯。”
瘸子玩着钱袋中的银子,又一声感慨:“这和玩命有什么区别?”
高晖侧头认真地道:“就是玩命!你敢不敢?”
瘸子没有正面回答他,蹲着朝面前河水边挪了挪,将银子放在水里洗一洗道:“不会是涂了层银粉的石头吧?那我亏大了。”
高晖见他答应,站起身笑道:“待我回来,我不再喊你瘸子了。”
瘸子也站起来,沉声道:“待你回来,我也不喊你疯子了。”-
清早日头没升起来,天气凉爽,俞慎微提着食盒去永乐街小院。李帧坐在廊下雕刻什么,见到俞慎微过来,将手中东西很自然地滑进袖中,从廊下起身。
俞慎微走过去,见到廊下石凳上有木屑,知晓他刚刚雕刻东西,却未见到雕刻之物。
她将食盒放在廊下小桌上,说道:“今日恐怕是最后一次给你送东西了。”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几样糕点。
“明日就走了?”李帧走过去。
“过几日,只是可能这几日忙无法过来。”顿了下有补充道,“早则明年春日回,迟则明年入夏。”
“嗯!”李帧低低应了声。
俞慎微又关心询问他身上伤势。
“已经无碍了。”李帧活动了下左臂,现在已经能够灵活自如,只是手臂并不似以前那般有力道,但和普通人差不多。再养一养,平日多活动练习,一年半载就完全恢复。
看着面前姑娘在小桌边坐下,提着茶壶倒了两杯凉茶,他自己坐下来。
俞慎微将一盏凉茶放到他面前,扭头看了眼小院,说道:“李夫子以后可以继续住在此处。这处院子本来就是我爹买来送你的。一直没和你说,是怕你不接受。如今我们姐弟要入京,你身上伤好得差不多,我知道你可能准备离开,所以和你坦白。希望李夫子能够收下这处宅子。”
李帧很平静地环顾住了几个月的院子,沉默了许久,笑着问:“令尊所赠?”
院子是她挑选,也是她答谢对方的恩情,但她毕竟是女子,总不能说这宅子是她所赠。
“是。”她回道。
李帧道:“既然是令尊所赠,我不敢辞。”
“真的?”俞慎微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原本还担心依着他的性子他不会接受,早知道他愿意,也早点与他说。
“嗯!”李帧笑着点头。
俞慎微忙道:“趁我还没走,这两日便把房契更到你名下。”
李帧点了点头,“好。”
俞慎微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轻松地舒了口气。
李帧低头偷笑了下,端起面前茶盏饮了一口。转头再看这个小院,此时朝阳已经升起,院子渐渐热起来,两人喝茶吃着点心没有说什么话。
许久,李帧问:“令尊令堂如何照顾?”
俞慎微已经安排好,长生身体还要再养一养,不随他们北上,在家中照顾爹娘和绣品生意。前段时间卢家的两位表弟过来随父亲学裁缝手艺,就住在裁缝铺,也能照顾二老。二老身体近来很好,还有小叔小婶在,无需太多担忧。
她说了情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帧点点头-
几日后,俞慎微姐弟和高晰一同出发前往省城。俞纶夫妇知晓此去不是一路坦途,却也是他们姐弟必须要走的路,抓着他们姐弟千叮咛万嘱咐,挥泪送别。
到了省城,俞慎言和瞿永铭已经在等,一行人先去拜见大俞氏,也在瞿家住下来。
大俞氏再次见到几个孩子,姑侄间难免又是一番倾诉。
八月初乡试,九月初发榜,高晰不负所望高中。
俞家姐弟也准备启程北上。俞慎言和瞿永铭的大多数参加明年春闱的同窗上个月已经北上,或是月初几天走了。他们出发比较晚,反而没有同窗同行。
出发当日,人到了码头,忽然被告知,客舱和货舱全部满了,他们无法登船。
送行的瞿乘和码头负责的管事说明情况,他们已经提前定下,票据全在。
管事看都没看票据,一脸为难道:“你票据都全也无用,临时有人塞货塞人进船,那人和船上管事的爷认识,现在没地儿了。你们只能另定他日再启程了。”
临时加塞,在码头是常有的事。他们只有十几箱绣品,非大宗货物,人也不过十来人。对于如此大型商船,哪儿都能塞进去。
瞿乘和码头上的人打过交道,知道这种往往是想要加钱。
他打听过,这个月还有往北去的客货船,但不到京城。若是改乘其他船,中途还要改官道。官道危险、疲累是其次,还慢且不安全,下个月北方就要落雪了,不能往后延。
对方必是看他们中有赴京赶考的学子,耽搁不得,才会想临时加钱。
瞿乘可不能让儿子耽搁了,和管事商量,出双倍价钱。
管事摆手叹道:“这回真不是钱的事,是真的没有货舱和客舱了。”
俞慎微上前询问是何人临时加塞。
码头管事朝不远处的茶馆指了下,“人和掌事的爷都在那里歇脚呢!不过,你们去找也没用,人家货都已经上船了,又和船上掌事的爷认识,不可能给你腾位置。”
俞慎微准备往茶馆去,俞慎言一把拉住道:“大姐,我去。”
高晖道:“大姐、大哥,还是我和姨父去吧,这里姨父熟悉,商船载客运货之事我也懂一些。”
第058章 第 58 章
朝茶馆去, 瞿乘和高晖介绍这位加塞的孙二爷,他认得此人。
“他是茶商孙炳的次子。孙家在安州算有头有脸的大商户。不过,这孙二爷是家中婢女所生, 一直不受家族待见,在孙家没什么地位。家族的生意也没他的份,自己在外钻营。我与他有过一点小摩擦。”
这么说, 高晖知晓, 这孙二爷多半是故意刁难。
今日的事情不好办。
在二楼雅间见到了那位加塞的孙二爷和船上掌事的辽爷。两人临窗而坐, 相谈甚欢, 不时望一眼码头上的商舻。
二人皆是三十多岁,一个满脸油滑, 一个则面带几分傲气,眼中透着算计。
瞿乘跨步进门, 先爽朗地笑着喊了声“孙二爷!”抱拳走过去,“真是幸会啊!”
孙二爷望过来,瞧见瞿乘轻蔑地上下扫了眼, 歪着身子靠在窗上,笑着道:“瞿老爷?你今儿怎么有空来码头?也有货要登船?”
对方明知故问,瞿乘也不与他装憨,坦言道:“这不是连襟家的孩子有东西要捎进京,都已经办妥了手续, 听闻孙二爷您这边给顶了, 我过来问问。”
瞿乘故意提一句连襟,认识他的人多少知道一些,瞿家的连襟是甲辰科状元郎, 如今在户部任职的高大人。
虽然高大人是京官,俗话还说天高还皇帝远呢, 一个户部官员还管不到地方上芝麻事,瞿家和高家也没见怎么走动。有人会给他这个面子,有人却不会买他的账。
孙二爷自是后者,若真愿意给面子就不会做这事了。
瞿乘提了这一嘴,孙二爷便朝跟在身侧锦衣少年打量一眼,面容清俊,嘴角含笑,翩翩少年郎。
他故意坐直身子,惊道:“呦!这么不巧?是瞿老爷您安排的?您瞧瞧,我这办什么事呢!早知道是您安排的,我怎么着也不敢顶了去。现在如何是好啊?我的货都已经装上船了。”
顿了顿,挑衅的口吻问:“要么,我再给搬下来,给瞿老爷您腾位置?”
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辽爷笑着说道:“货已上船,若是下船,那就是按照入关卸货的流程走,不仅各种税要交,还要报各衙署验核,还有各种打点。一上一下,不仅花费银子,还麻烦耽搁时日。”
孙二爷面露为难,“这如何是好啊?”故意笑着对瞿乘道,“瞿老爷,这样,这回是我对不住你,你那边费用我双倍补你。”
瞿乘心中已经恨不得咬死对方。
若是旁人今日或许还有得谈,但是遇到孙二爷他知晓没什么回旋余地。
孙二爷此人行事常走歪路子,所以曾有过一点过节,也不算什么大事,未想到对方会记在心上,于此事给他使绊子。今日想让孙二爷卸货给他腾地方是万万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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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算是拿着票据到相关的衙署里去告也没意义,那要耽搁时日,两个孩子还赶着明年春闱,一日都耽搁不得。
他也不是来和对方算账的。
现在主要问题是登船。
他面上还是笑着说:“孙二爷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能让您把货给卸了。”说着又朝辽爷也抱拳拱手,说道,“几个孩子就带十几箱绣品,不是什么大货。船上哪个夹缝也能塞进去,辽爷,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孙二爷嘲弄地附和着,“辽爷,这是我老熟人,你看行吗?”
辽爷一本正经地道:“这哪里行!多少料的船装多少货,载多少人都是有定额的。瞿老爷,这可不是我定的,这是官府定下的,我不能违令而行。你就听孙二爷的,改日再北上。”
孙二爷一脸无可奈何,“瞿老爷,真对不住。待回来我给你赔罪,亲自登门给你赔罪。”拍了下桌子掷地有声。
看着多讲义气,实际就多理直气壮加塞顶替。
高晖听完这两个人红脸黑脸唱完戏,笑着拱手道:“辽爷应该不常走船吧?”
辽爷瞥了他一眼,眸中露出几分警惕。
高晖知晓自己猜对了,继续道:“辽爷是不是被孙二爷给哄骗了,因公谋私忘了政令?”
辽爷的脸色冷下来,“你这小儿,信口雌黄!”
高晖冷笑道:“辽爷,孙二爷应该没有和你说,你帮他顶掉的人中有两位是赴京赶考的举子。手中拿着府衙签的文书。您若是常在运河上走,应该知道朝廷前两年颁过政令,凡举子赶考,办了通行文书,过往载客船只不可拒载,驿站不可拒宿。”
辽爷朝孙二爷看了眼,似乎并不清楚有举子此事。
高晖朝窗外商舻瞥了眼,又道:“你没有正当理由,为谋私利,将我们挤出去,这是和新令对着干。若是在下两位哥哥因为此而耽搁了赶考,这种事到哪里都是一告一个准,你们船主都要跟着麻烦缠身。你们二位会如何自己可以想想。”
“你……这是威胁?”
“是善意劝告。”高晖笑道-
这边双方谈话陷入僵局,码头旁边棚子里等着的人也开始着急。
俞慎思见茶馆那边没什么动静,看了会儿不断运货装船的人,昨日就已经开始装货,午后商舻就要起航,他们务必要赶上这一趟。
他走到码头管事那边,好奇地问:“孙二爷带的什么货?带了多少?”
他们就十几箱绣品,那个孙二爷带的货竟然能够将他们挤下去。这种大商舻,哪里都能夹带他们这点东西了,不至于非将他们挤掉。
“白米,大概一百石。”
俞慎思觉得奇怪,朝廷对粮价管控,一百石米利润很薄,粮商贩米不会只贩这么点,千里迢迢从安州运往京城,赚的钱都不够各种贴补的。
他接着打听:“怎么就这么点儿?”
“听说是京中朋友思念故土,想吃家乡的米,所以给朋友送过去。”管事说完又调侃一句,“金贵的套了两层麻袋,生怕漏了一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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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走回棚子,靠着柱子上琢磨,总觉得这个事有点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俞慎言瞧见他发呆,走到跟前搂着他肩头安慰:“不用太担心,若实在谈不妥,大姐不带货,我们人应该能登船!”
俞慎思抬头看了眼俞慎言,意识瞬间闪回到高家村。他记起来,是在高家村的时候,从那一箱子的杂书中看到过这种事。
他激动地一把抓住俞慎言道:“大白米。”
俞慎言先是愣了下,随后明白幼弟所言。
大白米,是黑话。
上个月他和高晰谈论朝廷政令的时候,闲谈到此,幼弟当时在旁听,还好奇地问他什么叫“大白米”,以为是一种米。
大白米不是米,而是盐,且是私盐。
官盐因为官府管控,制作不精细,颜色发黄发灰,黑话称为“大黄米”。私盐因为制作精细,颜色相对稍稍亮一些,黑话被称为“大白米”。
“你想说什么?”俞慎言不知道幼弟为何忽然冒出这个词。
俞慎思将大哥拉到一边,稍稍压下声音道:“我曾在书中见过,盐贩将私盐掺杂在米中贩运,到了地方再用不同大小的筛子,反复地筛出盐粒。我怀疑孙二爷不是运米北上,而是贩私盐。”
俞慎言被他说得怔怔地。
朝廷素来对贩私盐处罚严酷,贩私盐从来没有轻罪,严重者可直接处死刑。
“你有何依据?”
俞慎思摇头,他没有任何依据,他就是觉得孙二爷运百十石米北上不太正常。京城又不是买不到安州的米,何必千里迢迢运过去?加之在书上见过这种盐贩贩私盐的方法,就自然而然联系在一起。
“这是人命关天之事,没有依据,不可乱言。”
俞慎思点头,“知道。”
抬头朝茶馆望去,还不见高晖和瞿乘出来,不知道情况如何。
他沉思了下,道:“大哥,我去看看二哥。”
“快去快回。”
“嗯。”-
雅间内,辽爷道:“瞿老爷,高少爷,这是我最大的让步,最多再乘四人。”
高晖心中冷笑,四个人,那与让大哥孤身入京有何区别。
“辽爷,不如你我再各退一步,货我们不带,安排我们所有人登船,舱房我们可以挤一挤。”
“这不行。”辽爷断然拒绝。
“辽爷!”高晖冷笑道,“大宗商舻最忌讳的就是携带私货。辽爷这么护着孙二爷,我看不是感情深厚,是利益深厚。孙二爷这批货中也掺着你的私货吧?船主应该不知道此事吧?”
辽爷脸色拉下来,这少年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一而再再而三威胁,对自己步步紧逼。
他冷嗤道:“等你能见到船主再言此吧!”
“我倒要试一试!”-
高晖从桌边站起身,正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一个沉厚的声音,“谁要见船主?”
高晖回头,见到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人,麦色皮肤,满脸胡茬。
中年男人见到他,眼睛一亮,嘿嘿笑着走进来,“小姑爷?”拍了拍高晖双臂,上下看一眼,“小姑爷长这么高了,像个小大人了。家主这两天还念到你呢!”
见高晖眼睛在他脸上打量,摸了把自己满脸胡茬道,“没认出来?我这有大半月没剃胡须了,我是巴浪。”
高晖再仔细看面前人,这才认出来,“巴叔?你……怎么又黑又瘦,还满脸胡须,晚辈真没认出来。巴叔莫怪。”
“欸,怎么怪你,我自己照水都不认得自己了。”嘿嘿嘿笑了几声,又道,“你倒是白了、结实了,个头快赶上巴叔了。你刚刚说见船主,知道是我们的船?”
“不知,我瞧着不是当年那两艘。”
“去年翻新加固。对了你要见家主是何事?”
高晖朝辽爷瞥了眼,既然是熟人,他也不拆穿,笑道:“不算什么事,是晚辈与家人想带点东西入京。听闻货舱和客舱已满,这边请辽爷帮忙看能不能腾出位置,就十几箱绣品,还有十多个人。”
巴浪朝窗边看了眼,辽爷在听到“小姑爷”称呼时已经站起身,此时赔着笑脸走上来,抱拳道:“恕我眼拙,不知是小姑爷,若知是小姑爷,无论如何也不敢回绝。我这就去安排。”
巴浪嘱咐:“舱房一定要安排最好的。”
“一定一定。”辽爷出门时给孙二爷使了个眼色,让人离开。
瞿乘打量自己这个内外甥,没听说他和什么富商之女定亲。
巴浪和瞿乘打了招呼后,搂着高晖道:“走,带你去见家主,他见到你一定高兴。”
两人刚出门,俞慎思走到跟前,见到满脸胡茬大叔搂着自己二哥说笑,愣了下。
不是来找人谈事的吗?怎么还搂上了?
高晖瞧见幼弟,问:“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大姐、大哥等急了?”
“我……”俞慎思不知道胡茬大叔是什么人,询问,“二哥,我有几句话和你说,方便吗?”
胡茬大叔瞧见俞慎思白嫩嫩的脸蛋,松开高晖,走过去要捏俞慎思脸蛋,俞慎思朝旁边歪了歪头,顺势躲开一步。
胡茬大叔没再伸手,插着腰道:“这就是你幼弟?小家伙挺有意思。”
高晖走到三弟身边,说道:“巴叔,家兄家姐恐担心我这边,晚辈要过去一趟,待会到了船上晚辈再去拜会沈叔。”
“行,小姑爷先去忙,我过去和家主说。”
“劳烦巴叔。”
俞慎思又是一愣,小姑爷?
他疑惑地看着高晖,不是来找人谈事的吗?怎么还卖身了?
卖身换全家上船?
“二哥……”
“什么事?”高晖知晓三弟要问什么,先问他话。
俞慎思垫脚凑到高晖耳边,将自己猜想的事情和他说一遍。高晖惊愕地看着幼弟,“你能确定?”
“我只是猜测。”
“此事除了你和大哥,还有谁知道?”
“就你了。”
高晖想了下,回头朝巴叔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犹豫一阵,最后拍拍三弟,告诫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得声张。”
“我知晓。”-
码头的棚子下,辽爷也在,货都已经让人搬上船,几个船工在抬他们几人随身带的箱子。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着他,高晖知晓肯定是关于“小姑爷”这个称呼的事。
他笑道:“大姐、大哥,上船后我慢慢和你们说。”
众人和瞿乘夫妇、高晰、唐子丰等送行之人作别。
高晰走到俞慎言面前,心中
有千言万语,临别却说不出口。本来相约的事,如今他总是落后一步,无法与兄长并肩,总是送别。
他上前一步抱着俞慎言,道:“哥,路上保重,我等你捷报。”
俞慎言拍了拍高晰背,笑道:“好好准备考书院,我也等你的佳音。”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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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商舻离岸,众人站在甲板上与亲朋好友挥手作别,直到商舻远去,连码头都已经看不见,船上的人才慢慢回船舱。
俞慎言此时问高晖“小姑爷”称呼的事。
高晖靠在栏杆上,将当年事情细细说来,然后笑道:“就因为我意外救了船主的女儿,船主就说要将女儿许配给我,只是玩笑话,大哥莫当真。”
俞慎言教训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解释清楚,不知这样会累坏人家小姑娘的名声?”
高晖委屈道:“我解释了,亲口拒绝过,可我又不能去堵他们的口。他们都是行走江湖的人,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所以称呼上就稍稍随意些,没那么讲究。”
“这岂是讲不讲究之事?这关系到人家小姑娘的闺誉名声,岂能胡来!”
高晖无奈道:“我知晓了,我和他们说清楚。”不想大哥再纠结这个事,强调,“现在就去。”-
高晖去找沈路不假,却不是说“小姑爷”之事,而是说“大白米”之事。
沈路正在翻看账册,听完高晖所言,从旁边拿过册子,翻到记录之处,让巴浪去货舱检查。
不多会儿巴浪回来,点着头道:“的确如小姑爷所说。”将一把掺着结晶的米放在茶杯里。
沈路捡起一颗晶体嗅了嗅,又尝了尝,是盐不假。
巴浪朝高晖瞥了一眼,略有所思后,说道:“家主,京城那边查得严,船一靠岸,不仅出舱的货都要经过几道盘查,还会有官兵上船来搜查,那批货有上百石,其中有半数掺了私盐,难躲过去。这个大辽胆大包天,这是要害死兄弟们,该将他剁了!”狠狠一拳头砸在旁边木墙上。
沈路和巴浪对视一眼,将手中账册推到一边,沉思须臾,道:“这事不是他一人所为。”然后看向面前少年,问,“你在码头就知晓,为何现在才与我说?”
高晖忙作揖赔罪,解释道:“船上本来就有一部分从南方运来的货,听说也有白米。若是走漏风声漕运司来查,根本说不清是从安州城码头上船,还是原本船上就装载。晚辈怕节外生枝,届时引来一身麻烦。
就算最后能查出真相,得了清白,也耽搁不少时日。船上必有货是急着运往沿路码头,若是延误期限,不仅金银上损失巨大,也有累沈叔的名声。
晚辈想,待船离岸,人和货都在船上,官府也查不了船,一切可以私下解决。”
沈路沉默几息,肯定地笑着点点头,想得倒是周到。他又饶有兴致问:“你准备怎么解决?”
高晖回道:“晚辈不知道妥不妥当,以晚辈愚见,既然这批货不该出现,那就让它消失。”朝船窗外运河瞥了眼,“天黑后直接投入运河,盐遇水融化,无迹可查。”
又道:“至于人怎么处置,晚辈不敢妄议。”
沈路笑道:“那就依你说的办。小女婿,未想到,再见面你又送了我这么大一份礼。上次救了月儿,这次是帮了我。”
高晖惭愧,“沈叔过奖,其实是舍弟发现端倪,非晚辈察觉。”
沈路回想了下那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小书生,笑着点头:“你们姐弟个个都非平庸之辈。看来我眼光不错,先把你这个小女婿定了,免得旁人抢了去。”
“可千万别再这么唤晚辈了。”高晖忙道,“沈叔不知,家兄对晚辈管教极严,这种事上不许晚辈逾礼半分。晚辈因为这事刚被兄长骂一通。沈叔还是帮晚辈去解释一下,否则家兄认为晚辈轻浮浪荡,要骂一路了。”
沈路琢磨一下,拍着桌案笑道:“好,处理完此事,我去和令兄谈。我要问问令兄,沈某的女儿哪点配不上他弟弟了。”
高晖忙求饶,“沈叔,你可饶了我吧。私下里你怎么打趣晚辈都可以。在家兄面前,你千万别开这样玩笑。家兄是读书人,最看重这些。你这一说,晚辈真没好日子过了。”
沈路哈哈笑道:“我可没开玩笑。”
第059章 第 59 章
高晖从沈路的舱房中出去后, 巴浪凑近桌前一步问:“家主要依着小姑爷说的做?那批货其实可以转……”
沈路抬手打断他,道:“就按他说的办。他毕竟年少,对咱们这一行还不了解。此事他的两位兄弟都知道, 其兄长是个清正之人,莫让他为难了。这一行的事以后慢慢教他。那点货也不值什么钱,也不出在咱们身上, 投了就投了。”
“是, 大辽他……这不是第一次了。家主准备怎么处置?”
“先把事查清楚, 到了海州, 将人带上岸处置。”
“是。”-
天晚,河道上起风, 原本在甲板上欣赏落日的人,都掖紧衣领进了船舱。
俞慎思穿得厚实, 仍托着双腮趴在栏杆上欣赏落日晚霞。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悠闲,在行走的船上欣赏晚景别有一番滋味。
兴致正浓时,耳边传来一句吟诵落霞诗词。
“织女抛残锦, 蚩尤播火旗。”
是不该出现的声音,俞慎思猛然转头,惊讶得瞪着对方,“你怎么……在船上?”
“我为何不能在?”
李帧走到围栏边,笑道:“花银子登得船。”
“你……大姐知道吗?”
李帧微微摇头, “令尊令堂知晓。”
和俞纶夫妇有什么关系?
俞慎思愣了几瞬, 想到这半年来俞纶夫妇对李帧的态度,那意思不言而喻。脑海中一个意识冒出来,转身朝船舱跑去, “大姐!”-
俞慎微以为幼弟玩笑,走到甲板上见到船边的人果然是李帧。背着光站在夕阳中, 笑容落在阴影里,却比夕阳温暖灿烂。
“李夫子?”俞慎微从惊讶中回过神,欠身笑着走过去,“你也要入京?”
“嗯!”目光随着面前人移动,最后侧身靠在围栏上望着对方,说道,“这半年我想了许多,你们姐弟敢于面对曾经,我想我也应该面对,不能一辈子躲着。”
他自嘲笑了声:“之所以躲着,不过是没放下,在逃避过往罢了!若真放下,有什么可见可不见的呢!”
“你要去见……令尊令兄?”
李帧笑着摇头,“我是李帧,我父母兄妹和所有族人都死在六年前的萦州饥荒和瘟疫中。我没亲人,我是去见自己,心中深处的自己。”
俞慎微听他这么说,替他高兴。
只有能够以新的身份生活,把自己活成真的李帧,才算抛却过往真正从阴影里走出来-
俞慎言兄弟听闻李帧也在船上,全都过来,走到舱门处,被俞慎思一把拽回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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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过去干嘛?没看到大姐和李夫子在谈心吗?”
俞慎言稍稍探头朝外面望去,两个人站在夕阳下吹着晚风闲聊,不似过年时候那般恪守规矩说话别别扭扭。如今轻松自然,好似久处不厌的知己,谈笑自如。
“大姐她……”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俞慎言望了眼幼弟和二弟,他一点消息没听到。
俞慎思点头,“李夫子说,他过来还特意去和爹娘说了,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我猜测爹娘是同意的。”
高晖啧了声,“这人心眼真多,难怪不和我们一道来省城。”
俞慎思斜他一眼,道:“他心眼不多能给你出那鬼主意?”
“什么主意?”俞慎言好奇地问。
俞慎思意识到自己说漏嘴,高晖忙接过去圆谎,“书肆生意上的事。”
李帧曾是书肆伙计,又是高晖的夫子,俞慎言自然而然没有多想。
高晖又道:“依我看,李夫子表面是个温润书生,骨子里狡猾得很!”
话音刚落,胸口挨了兄长一肘。俞慎言严肃教训:“李夫子无论如何是你的夫子,没一点尊师之心。”
高晖疼得嘶一声,揉了揉胸口,应道:“知道,以后绝对尊师重教,把李夫子供起来。”又揉了揉胸口,抱怨道,“大哥,哪里来这么大力气,疼死了,我要咳血了
。”
俞慎言瞥一眼嬉皮笑脸的二弟,道:“排云书院不是只教圣贤书。”
高晖嬉笑道:“那我以后得规矩点,你下手太重了。”
俞慎言见大姐和李夫子聊得正酣,拉起两位弟弟,“非礼勿视,非礼勿闻。”把二人强行拽走-
入夜,俞慎言敲开李帧的舱房。李帧放下手中雕刻的东西,将墙上的油灯拨了拨,让光线明亮几分。
“想问我与令姐的事?”他笑问,也猜到俞慎言会忍不住过来。指了下旁边凳子让他坐下说。
“是,你……”俞慎言原本打好腹稿,见到人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此事。这本该是父母和对方谈的事。
他噎了几息后,生硬地开口:“有些事我不能和你说,但是这几年我们姐弟的经历,想必你都知晓。你也应该知道我大姐最怕什么,最恨什么。”
李帧笑了下,点点头。
以前不知道,这大半年的相处,他也已经清楚。俞慎微最怕的是被辜负,被抛弃,最怕遇到一个高大人那样之人,最恨的亦是高大人那样的人。
他回道:“我被曾经最敬重最信任最亲的人伤害过,所以我能理解你们姐弟。想必你也能明白我最在乎的是什么,最不愿见到什么。”
同样的经历,李帧与他们应该是一样。他们姐弟最在乎的是彼此,是身边的亲人,是那些对他们姐弟有恩,帮助过他们姐弟的人。是这些人撑着他们姐弟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们最不愿见的是亲人相害。
李帧孤孤单单一个人这么多年,最渴望的必然是亲情和温暖。在裁缝铺小院的那段时间,他看得出,李帧身上没有往日沉闷死寂,多了几分生机,人也变得多言多笑。
但他终究还是不放心。
沉默了一阵,又问:“你去找过我爹娘,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李帧不知想到什么,得意地笑了声,道:“这事我暂且不能与你说,待明年回乡,你自会知晓。”
俞慎言此时觉得二弟那句话有点道理,这人心眼不少。
他站起身郑重地道:“你当知晓大姐在我们兄弟心中的分量,你若让她受了委屈,我们兄弟绝不会饶了你。”
李帧岂会不知他们姐弟情义。见他一本正经,笑道:“你这话尚早,我有十分心,令姐如今恐尚无五分意。”
“你不是已经从我爹娘那边入手了吗?”对于此事,俞慎言再次认同二弟的话,此人内里是狡猾的。
“总要令姐有意。”
李帧指了下小凳,“坐下,说说别的吧!相比令姐自己的事,你明年春闱才是她最关心之事,你对自己有几成把握?”
出发前俞慎言请教过林山长,林山长没有将话说满,只道若是以平素文章,春闱可取中。但春闱之事,千变万化,谁都不能有定论。
他将情况说给李帧听。
李帧道:“这已足够。”
又问:“你知道陛下自登基以来最想做的是哪几件事吗?”
“自知晓。”身为要参加春闱的举子,岂会不知此事,他道,“一是驱赶东南沿海倭贼;二是平定西北,恢复与西域往来贸易;三是运河治理,发展漕运;四是国库……”俞慎言说了七八件。
李帧问:“这一切的根本问题是什么?”
俞慎言未言,李帧知晓他往深处想,想得太多。
他道:“根本问题就一个字,钱!”
俞慎言略略一想,点点头,有钱就有粮有兵有人,什么都能迎刃而解。
李帧道:“陛下登基多年,这些问题都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从前两科会试、殿试考题便看得出,全都和这几个问题脱不开关系。如今陛下愈发着急,这几年的政令便能窥出一二,陛下必希望能够从明年的春闱中选出可用之才。
明年会试第一场考题是陛下所出,虽说三场并重,诸位考官亦会略偏重第一场。殿试又是陛下亲考,自是绕不开这些。
你不及京中子弟或官宦子弟,无法如他们一般对这些事耳濡目染。你亦年少,不及其他举子历过那么多事,见闻多。这些都是你不及旁人之处,若想压过旁人,文章上就要琢磨透这些事。”
说得有理,这是他的短板。
李帧朝小窗外瞥了眼,道:“譬如这运河,如今深秋,运河水位下降,咱们乘坐这种商舻,已经是航运的极限了。再大载重再多的大船,运河托运不起,甚至搁浅。有的河段受限更多,问题如何解决?加宽河道也好,清理淤泥也罢,抑或解决支流等问题,最后还是绕不开钱。
无钱运河治理不了,运河治理不了,漕运不能大开,漕运不大开,国库无法充盈,其他事亦受阻……”
李帧说了许多,俞慎言坐在一旁仔细听着,心中琢磨。
待李帧说完,他亦沉思许久,最后不免心生疑窦,“李夫子怎会对这些事如此知晓?”
他身在排云书院,每日接触的人皆是谈论此,加之明年参加春闱,尤为关注这些。李帧无心科举,却还关注这些事,说得头头是道。
李帧自嘲笑道:“人闲着就容易多想。”
“不止如此吧?”
李帧未答,玩笑口吻道:“我说的都是纸上谈兵,但春闱文章往往就是纸上谈兵。”
俞慎言对这句话很认同-
两个人谈了许久,直到下半夜,听到窗外有细小沙沙声。李帧侧耳静听,听不真切。
俞慎言亦若隐若现听到,李帧的舱房在甲板下一层,靠近船尾。他听二弟说了那批私盐处理的事,猜想应该是此事。刚刚门外有人走过,想来就是在巡视是否都已经入睡。恰巧当时两个人沉默在想事情,皆未出声,想必是以为他们入睡了。
不一会儿声音没了。
俞慎言在李帧的房中又多逗留一炷香时间,听到舱中没有任何动静,才离开-
次日午后,俞慎言坐在甲板上看运河两岸风光,顺便想着昨夜和李帧所谈之事。明年春闱对他来说不易。
船主沈路走过来,笑道:“俞公子,想什么如此入神?”
俞慎言回过神,起身施了一礼,“沈老板。”然后看了眼运河,回道,“想着运河之事。”想到对方常年行船,在运河上跑,对这条河上的所有问题必然清楚,便打开话匣子问起相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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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之弊,商船和漕运之弊,如今朝廷和官府的态度娓娓道来。
朝廷一心想解决这个问题,但是运河航运打开,刚兴起的海运就会受损,触及一部分人的利益。最后就不是解决事,而是解决人。
沈路也说出一些他的想法。
最后玩笑道:“沈某是商人,商人求财,最大的愿望自是财多事少。只盼着一来各种货减税,最好能免税,二来漕运司及各署少来找我们麻烦。”
俞慎言对他的坦诚几分欣赏,笑道:“这很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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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走到舱门前,见到兄长和沈路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觉得事情有点不妙,转身准备躲开,沈路眼尖瞧见他,唤道:“小女婿。”
高晖躲不掉,硬着头皮走过去。
沈路见俞慎言看弟弟的眼神含着责怪,对俞慎言道:“令弟这个小女婿,沈某认了,俞公子以后莫给他另娶他人。”
高晖愁得拍了拍自己脑袋,指望你解释,你火上浇油,这是给自己找骂。
“沈叔莫玩笑,令爱才十多岁。”
“沈某也没让你们现在成亲,你就是现在想,沈某还不乐意呢!”
“沈叔……”
沈路站起身笑着对俞慎言道:“长兄如父,俞公子,这事沈
某和你打过招呼了。”走到高晖身边,一把搂过人,“走,到上层去,我有话和你说。”将人推到楼梯处。
船最顶层视野开阔,沈路指着远处跟在他们后面的船队,道:“那是运粮的官船,运河上有几种船咱们要避着,官船自不必说。官船中最危险的是运铅铜铁木材,其次是盐粮。”一一和他解释缘由。
然后又与他说商船上的人员,从舵手、帆手到斗手、水手,然后和他介绍沿路榷关和漕运司署的事情。
高晖听得认真,听完后打趣问:“沈叔,你不会真要认晚辈做女婿吧?”
“我就月儿一个女儿,岂会拿这种事玩笑。”
高晖回头朝甲板上的兄长看了眼,沉思一瞬,笑道:“沈叔,你可不做赔本生意,为何看上晚辈?”
沈路也就着他的话回他:“因为不赔本。”
高晖知晓这场谈话不会有结果,索性也开起玩笑,“那沈叔可要赔大了。”
沈路笑着没再聊此话题,拍了拍他肩头道,“下一关随我下船,我带你认认路子。”-
愈往北天愈冷,船行至海州时,已经十月,船上的人也将带的袄子套身上。商舻停靠码头,沈路再次带着高晖下船,并将辽爷、孙二爷等几人全部带下船。
海州是沈家大本营。海州人多走船行商,从而形成一个帮派——海帮。海帮中有三个大的家族,沈路的岳家胡家算其中一个。沈路的夫人是胡家旁支。
胡夫人十四岁时看上沈路,跟着他走南闯北。两人育有两女一子,长女和儿子相继病逝,胡夫人也在接连打击下,生下小女儿沈山月后不久撒手人寰。
沈路与夫人情深,这么多年未续娶未纳妾,走到哪儿就将唯一的女儿带到哪儿。年初胡岳母身体有恙,沈路才将女儿送到岳母身边陪伴尽孝。
商舻靠岸,沈路处理完所有事情后,去胡家接女儿入京-
一个十多岁一身红衣的小女孩与高晖一起上船,言笑晏晏。俞慎思站在船边看到这一幕,不禁皱起眉头。
真愁人!
“二哥。”人上船来,他唤了声。
小女孩笑着打招呼:“思儿弟弟好。”
俞慎思心里苦笑,谁弟谁妹还不知道呢,这都喊上了?
真真愁人!
他勉强扯了下嘴角,笑道:“妹妹好。”
沈山月争辩道:“我比你大半个月,你应该喊我姐姐。”
俞慎思白了眼高晖,还真要给沈家当女婿了?把自己弟弟姓名和生辰八字都告诉别人。
俞慎思被迫改口:“姐姐好。”
沈山月很满意地笑着道:“思儿弟弟真乖!姐姐送你个东西。”说着就翻自己腰间的挎包,从里面取出一支笔,走到跟前抓起他的手,将笔放在他掌心,笑道,“这是我专门寻来的,你仔细瞧瞧,有机关。”
俞慎思本要婉拒,被她这么一说,免不了好奇地打量手中笔。漆黑笔杆,笔头用的应该是羊毫,与普通毛笔并无区别。
他掂量一下,比普通毛笔重不少。重新打量笔管,见到末端的竹节处有缝隙,他尝试抽了下,真抽动,里面是一柄极细的刀,双刃,刀刃锋利。
“这……”
一个小女孩第一次见一个同样年纪的人送这种礼物,真是不走寻常路。看来也是个狠角色,和高晖还真是一对儿。难怪沈老板看上高晖,都是一路人。
“平日可以当笔用,又不太显眼,关键时还可以防身。”小女孩道。
既然对方这么用心准备,俞慎思不便再推辞。
“多谢。”
第060章 第 60 章
沈山月走进船舱后, 俞慎思拉着高晖问他对“小女婿”问题是什么态度。
俞慎言和俞慎微并没有将沈路的话当真,只当对方玩笑话,反而认为是高晖太过浮浪才会惹来这事。如今沈小姑娘登船, 这事态眼看愈演愈烈,再不解决,俞慎微二人少不得要动怒。
高晖岂会想不到这一点。
他隐隐猜出几分沈路看中他的原因。生意人不做赔本买卖, 但沈路目的归目的, 也的确有诚心在里面。反过来想, 他又何尝不需要借助对方财力呢?
大姐的生意, 大哥将来的仕途,自己想要做的事, 还有三弟以后读书科举,这些都需要人需要钱, 沈家目前可以助他们姐弟。
当然,将来需要他们回报。
至于他和沈山月,自己倒是挺喜欢她的性子, 但对方毕竟还是个小女孩,谈不上儿女情,对于婚嫁之事也太远了。
他拍了拍三弟的肩头,笑着问:“沈姐姐的礼物喜欢吗?”
俞慎思瞥了眼手中笔,又给高晖一个白眼, “这个问题你逃避不了。”
高晖笑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大哥和李夫子给你布置的功课完成没有?再不完成, 小心挨手板。”
真会找事压别人话。
俞慎思翻他一眼,“你别挨大姐大哥骂就好。”转身回舱房去。
他今天的功课的确没有完成。
原本只有俞慎言给他安排一份功课。上个月底,他无意间听了几句李帧和俞慎微说话, 李帧说他太闲听墙根,又给他布置一份。他不乐意, 没有完成,俞慎言知道后将他教训一顿,规定掌灯前要完成,每天定时检查。
双份功课,要花掉大半天时间。
想到这事,俞慎思心中埋怨李帧几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到舱房中拿过李帧给他的书来看,李帧布置的功课和俞慎言大不相同,更像是对俞慎言布置的功课的一种补充。
俞慎言注重的是科举文章,每日让他温习苏夫子所教授的东西,并让他看与科举有关的经史子集,给他讲解,写一到两篇文章。
李帧则是让他多看一些其他书,会考问他理解认识,更多时候是和他一起讨论,偶尔会让他动笔,无需写成八股文章,自己随意。
李帧认为八股文章是桎梏,若只钻营此,不会有所大成。
然科举定制,依旧告诉他八股文章不能废。
李帧今日布置的功课是让他看完两个刑律案子,写两篇判词。
两个案子,一个是杀子案,一个是逃税案。俞慎思将大盛律法典章与此有关的规定回顾一遍,逃税案倒是好解决,按照大盛律该怎判就怎么判,没有什么情分可讲。但是杀子案里面却牵扯很多。
这个时代,并不是法大于天的时代,更不是能做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时代。法之上有天子和家族宗法,在某些案子中,大盛律是要给它们让步的,这是大盛律不完善之处,却也是符合这个时代的产物。
法之外还有情,法理容情。
这个杀子案便牵扯到了宗法和情。
俞慎思由此想到了高明进杀妻杀子,若果这个案子闹出来,他们姐弟根本没有赢的可能。律法不是维护所有人的正义,而是维护两个势力相等主体一方的正义而已。在势力悬殊太大时,往往只有输赢没有对错。
俞慎思感叹一句,研墨铺纸,提笔写下判词。
杀子案,他依旧跳过了家族宗法和情,依大盛律来判。
他将两份判词拿给李帧看,李帧看到杀子案时,只是暗暗吐了口气,眉间微微蹙了下,最终没有说他判得有误。
想必他心中也是如此想-
小雪封地,大雪封河。
商船在小雪时抵达京畿一带,河面已经出现小面积流凌,对于常居南方的人,难得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少人裹着厚厚的棉衣站在甲板上看着此景观。
读书人中有和俞慎言一样是赴京赶考举子,见此诗兴大发。
在别人欣赏景色时,沈山月看着河面感慨道:“今年我们算幸运,未有遇到冷气提前,船也未半途耽搁。若是再晚,就会遇到大面积凌排,行船不易,还危险。”
旁边俞慎微侧头朝她看了眼,这些天相处,她对这个
小女孩的印象是活泼讨喜,说话举止大咧随意,丝毫没有闺中小姑娘的娇羞之态。
沈山月察觉到身侧目光,抬头望着俞慎微,甜甜地笑了笑。
俞慎微也笑着道:“你对此知道挺多。”
沈山月点头,言语自信,“平常我爹和叔叔们都会教我,不仅运河行船,还有海上行船,如何根据水汽、鱼群、水色等,辨别天气、方向、礁石、离岸距离等,从而知晓如何行船。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总舵手。不过我年纪小经验太少,以后常跟船,肯定能学到更多。”
俞慎微对这么点小女孩有这样的愿望颇感意外。
总舵手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够当的,胆大心细见识多经验足一样不能少。有此志向,可见不是一般的小女儿家。
她不禁欣赏面前小女孩。
沈山月走近一步,道:“姐姐,让哥哥随我们行船可以吗?”拉着俞慎微的手,渴求地看着她,“我爹说,哥哥不是池中之物,莫要困住他。”
俞慎微不是不想让二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些天他也看出二弟的心思。二弟在京中多年缺管教,性子还没定,做事容易极端,她是怕他的性子会惹来杀身之祸。
她笑着帮小女孩紧了紧围领,“我们姐弟刚团聚两年,你忍心我们分开?”
别的拒绝之词,沈山月都能驳回去,唯独这一条她驳不了。
她知道哥哥的身份经历,更知道哥哥心中兄姐和弟弟第一,她不能自私让哥哥为难。
她垂下头,沉默一阵,又抬头问:“再等几年可以吗?”
俞慎微没答她,笑着道:“你年纪还小,待你长大了会遇见许多人,知道很多事,也许到时候你就瞧不上他了。”
“才不会!”沈山月坚定地说。
俞慎微不与小女孩多解释,世事多变,没什么是不会变的-
商船如期抵达盛都,正逢天空飘起小雪,码头不少人在来接亲朋好友。
入秋时,白尧来信邀俞慎言入京赶考住到自己家中。因为此次他们姐弟都过来,还有表兄,加之随从十多人,他不便麻烦白尧,请白尧帮忙找个下榻的地方。
人刚下船便见到了白家的下人,同行的还有赵平。赵平身上少了少年时跳脱,许是这几年在军中磨练,沉稳许多。
他笑地走上前,抱拳道:“俞公子,几年未见,快认不出来了。表叔这几日公务比较多,遣我来接你们。”
“劳烦赵公子。”又不免好奇地问,“赵公子怎么也入京了?”
“陛下召家父入京,我便随父来了。”吩咐下人将东西搬上马车。
转头看到俞慎思,笑嘻嘻道:“小子,长得挺快,这么高了。念念听说你来京城,每天都盼着要见你呢!”
俞慎思脑海中只有小女孩四岁时模样,现在不知什么模样了。他礼貌地问:“白大人和念念都还好吗?”
“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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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船上,高晖站在栏杆前,远远看到码头上高家派来接他的人。他无奈地深呼吸一口,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回一趟高家。
他侧头对沈路道:“沈叔什么时候得空,介绍你认识一下家父。他在户部,又管着户关,您以后无论在运河行船,还是出海,总要与榷关打交道,商税是难免的。多认识一个人多一分便利。”
沈路笑着拍了下他肩头,调侃道:“这么快就想着从令尊那里捞好处了?”
高晖自嘲道:“有这关系为什么不捞?不过也亏不了他的。”
“嗯!说说令尊喜欢什么,我准备下。”
“名、利。”
沈路摇头哈哈笑道:“你这小子,就这么评价令尊的?”
高晖也不开玩笑,道:“家父偏爱古玉器。”
“好。”又拍了拍高晖肩头道,“令姐绣品生意的事,我会让人联系你。快去吧!”
高晖冲沈路抱拳告辞,又对旁边沈山月笑着挥了下手-
高晖下了船和兄姐道了声,俞慎微担心地叮嘱他。
高晖笑着宽慰:“我比大姐更了解他,我过去还有别的事,大姐莫担心。”
只有去了高家才能盯着高明进举动,这也是他这次入京的目的。
迟疑了下,又道:“你们也要寻个时间过去拜会,表面的礼数不能丢。”无论心中多少怨恨,在没有能力彻底扳倒对方之前,还是需要隐忍。
俞慎言点点头,“知道,你小心些。”
众人各自上了马车-
白尧安排的住处在距离贡院不远的一个小巷里,院子不大,好在房间多,住得过来。
下人们忙着搬东西,收拾房间,赵平没多逗留。
送赵平出门,俞慎言让对方带话,过两日登门拜谢白大人。
赵平笑道:“记得把令弟带上。”
这是想幼弟给白姑娘画故事书呢?俞慎言笑着点头应下,“好。”
俞慎思听到此事,便开始琢磨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喜欢什么样的故事,是现在画好了过两天带过去,还是到了白家再画?
若是现在画好了带过去,虽然诚意十足,但自己一个男孩子给一个女孩子送东西是不是不妥?白家是书香门第,必然看重礼仪,这样会不会冒失?
若是到了白家白大人提起此事再画,是不是会显得他们兄弟有点太不懂事了?
俞慎思坐在房门口看着簌簌而下的落雪,脑海中纠结。
“发什么呆?不冷吗?”瞿永铭问,提着小暖炉朝他这边过来,“进屋暖一暖。京中冬日冰冻三尺,可不是宁州府,万不能受寒了。”
俞慎思穿得厚,倒没有觉得冷,他也不敢大意,起身走回房间。
“谢谢表哥。”
瞿永铭将茶铫放在小炉子上,叮嘱:“京中干冷不似宁州温湿,要多喝些茶水。”
“好!”
瞿永铭离开后,俞慎思坐在暖炉边,一边取暖一边继续纠结到底要不要提前画故事书,又要画什么样的故事。
不多会儿茶铫里的水沸腾,将盖子顶开。他伸手按上,热气再次顶开。
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词“蒸汽机”。
怎么把此事忘了,自己上辈子是个理科生,小时候就喜欢动手捣鼓东西。或许自己可以写有趣的物理实验小故事。念念这个年纪也可以自己动手做简单的实验,身边还有婢女帮忙。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这个时代,女孩子折腾这个,好像有点不守“闺矩”。白大人认为他教坏自己宝贝女儿,岂能饶了他?-
两日后天放晴,白尧休沐,俞慎思跟随俞慎言前去拜访。
白家在京中的宅子是白父当年为官时所购,后来白父离京,此处宅子还留着。宅子不算大,普通四五品官员的宅邸。对于白家人丁来说,已经比较宽敞。
白尧在当年金榜高中后,不少人看中他出身,因年轻无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有意将女儿许配。被白尧一一回绝。最后还是抵不过母亲的安排,纳了一妾,两年前诞下一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宅子里无主母,两个孩子都是妾冯氏在照顾。
兄弟二人与白尧见礼后,俞慎思便取出这两日自己画的一册书。
他最后还是说服自己,画一册书,就以答谢白大人帮他们安排住处的名义相送,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毕竟是送给白大人的,不是送给念念的。
白尧见这次是《物理小故事》,好奇打开来瞧,觉得内容很新奇,问:“你从哪里知晓这些小故事?”
俞慎思回道:“是晚生从往日看得书中搜罗来的。”
白尧又翻了翻,夸赞道:“这几年看的书不少。”将书递还给他,“你亲自交给念念。”
俞慎思稍稍怔住,白家不介意?可以这样操作?
自己岂不是白纠结了?-
白尧与俞慎言说明年会试和朝廷中的事情
,以为他这么小的孩子对此不感兴趣,便让人带他去后园。
俞慎思本也想听一些,毕竟他现在也正式参加科举。如今主人家这么安排,他也只能客随主便。
念念这会儿在后园中,裹着一件厚厚裘衣,手脚却很麻利,正和婢女在后院堆雪人,忙得气喘吁吁,小脸红扑扑。
小女孩如今已不是那个不想走路,要别人抱着哄的小丫头,亦不是那个在林山长怀中乖巧的小女娃。
俞慎思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小女孩将雪人堆好,他才走过去。
婢女中有两位是当年在白府就伺候念念的,打量两眼便认出来他来,纷纷看向自家姑娘,拍了拍念念提醒有来人。
念念转身看到走来的小少年,面容白嫩,穿着像个小书生。看到对方手中握着一卷书,眼珠子一转,笑着丢下手中的树枝,迎上去问:“你是俞家小哥哥?”
俞慎思笑着道:“念念妹妹好。”
“真是你?”念念兴奋的抓起他的手道,“爹爹说你这两日过来,我以为爹爹哄我呢!”
俞慎思感到对方小手冰凉刺骨,低头看了眼,手冻得通红。
“不冷吗?”他问。
“不冷,还热呢!”念念没有这个意识,拉着俞慎思要给他看自己堆的雪人,刚走两步,又想到俞慎思手中的书,激动地问,“书是送我的吗?”
“嗯!”俞慎思将书摊开递过去。
念念看了看自己的手,用帕子擦了下雪水,“物理小故事。”接过书,念着上面的字,好奇问,“物理是什么?”以前的成语故事,寓言故事她都明白,物理还没听父亲说过。
俞慎思欲脱口而出这个概念,又觉得这样回答念念可能听不懂,自己这里都是最简单的小故事,也没必要说那么复杂。笑着解释:“人有人的道理,物体也有自己的道理。”
念念好似听明白了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打开。
书依旧是图文方式。
念念读了几年书,字都认得,他写的故事都是简略版,很快就看完一则,小女孩昂头问他:“故事是真的吗?”
“真的!”
“那我要试一试。”说着拉俞慎思去自己的院子,并吩咐婢女帮自己找冰块。
书中第一个小故事讲的是冰块取火。
刚刚堆雪人玩了那么久的雪,再摆弄冰手要冻伤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玩起来忘乎所以,不知冷热,身边伺候的人再粗心大意,很容易病着。
俞慎思托词劝说:“如今天未大寒,冰太薄,不容易成功。待天寒冰厚,哥哥凿冰做给你瞧好不好?”
念念顿住步子,有点失望。看了眼手中的书,琢磨下,这话的意思是待天大寒,小哥哥还会来。
她认真地问:“你不是哄我?”
“我可不敢。”
小时候就是个小哭包,若是欺哄惹哭了,白大人能寻到他的住处问罪。
“那好!”拉着俞慎思在后院廊子外的小凳上坐下,让俞慎思陪她看书,给她讲“物体的道理”。
前面厅中,俞慎言和白尧聊了许久,见幼弟还没回来,担心幼弟贪玩起来又像上次一样没轻没重,便请白尧吩咐个人去看看。
不一会儿下人来回话:“思少爷陪着姑娘在晒太阳看书。”
俞慎言安心,不贪玩惹事就行。
天近午时,俞慎言准备告辞,请人去唤幼弟。
同幼弟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娇俏可爱,进门后颇有规矩地朝俞慎言施礼,“俞哥哥好。”
“妹妹好。”俞慎言笑着回礼。
念念走到父亲身边,向父亲禀告刚刚后园的事情。
白尧见女儿眉眼带笑,知道她很开心。女儿自知晓给她画书的小哥哥要入京,这几个月没少在他面前念叨“小哥哥怎么还没来?”认为是哄骗她。
他宠爱地抚了下女儿的头道:“与爹爹一起送送两位哥哥。”
念念多有不舍-
俞慎言兄弟二人的马车消失在街角,念念才回头望着父亲,又满含几分期待地拉着父亲的手道:“小哥哥说,待天寒的时候还会过来,要陪念儿做实验。”
白尧刚刚粗略看了第一个小故事,若是亲手实验也是有趣的。
家中没有姐妹,他平日陪女儿时间不多,女儿没有玩伴,倒是孤单许多。
俞家的思儿贪玩了些,倒是不错的玩伴,遗憾的是个男孩子,年龄再大一点多有不便,若是女孩儿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