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碧纱橱外, 看着奏疏的李怀修,眼皮子一跳,慢悠悠, 轻飘飘地捻了捻扳指, “以前朕回乾坤宫的时候,你都是这么编排朕的?”
蓦地听到一道男声, 明裳心尖儿一跳,飞快地捂住唇珠,踩到地上的足尖儿一个不慎, 跌坐到了地上,桃红的衾衣覆着雪白的身子,露出削瘦玲珑的肩头,那张雪肤花貌的芙蓉面,瞬间从里到外红了个透, 她探出脑袋向外张望, 狐疑是自己幻听, 男人却打那碧纱橱里闲庭信步地走出来,腰金衣紫,慵贵持重, 对襟衣扣的金珠扣到领口, 一双狭长的丹凤眸微微上挑,倒是有几分疏于朝政的怡然闲适。
留在顺湘苑的李怀修,常是这般颇有闲情逸致的闲散之姿,明裳也习惯了男人如此,但她却是不知, 帝王只有在她宫中,才会露出不同于人前的另一面。
此时, 明裳因方才的一番话心虚不已,懊恼地闭了闭眸子,扭过脸蛋,也不去看男人,反而因晌午的胡闹吃了闷亏,颇为理直气壮,“嫔妾哪有编排皇上,分明是皇上素来如此。”
李怀修被她气得想笑,却仍是蹲下了身,把人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虽是春末,地上寒气未退,她身子又娇弱,也不怕着了凉。届时病了,又要埋怨他,李怀修对这女子的脾气颇为头疼,时日越久,越想越不对劲,自己放着六宫三千佳丽不放入眼,偏宠着这么一个净会花言巧语的小狐狸。
他心里憋屈,又不好说出,便捏了把明裳的脸蛋泄火,“朕不告而走,还不是因为你睡得沉,叫醒你伺候,又要跟朕闹气。”
“没良心的东西!”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明裳越发心虚了,眨了眨眸子,往里缩着脸蛋,见男人不像真的恼怒,便有些得寸进尺,嘴硬支吾,“嫔妾在家中时,可是到时就起,从不躲懒,分明……分明是皇上总欺负嫔妾,害得嫔妾睡不够时辰……”
总归不是她的错。
晌午那会儿,用完午膳,她在一旁伺候笔墨,分明也没做什么,男人却嫌她碍手碍脚,一来二去,就……,也不知叫外面听去了多少,青//天//白//日的,可羞死人了。
李怀修就不能跟这女子讲道理,他还有要紧的折子要看,可没时间听她在这胡搅蛮缠。
他冷着脸 ,被人伺候久了,也没哄人的耐性,更何况政务要紧,他拂袖起身就要往外走,衣袖被一道力气拉住,明裳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小性子又使过了,委屈哒哒地望着男人,又有点害怕,“皇上要去哪儿?”
那女子仰着脸蛋,全无了方才的娇蛮做作,似是害怕得罪了他,刻意让自己乖巧。
一时间,李怀修竟不禁心绪复杂,他坐拥的权利,让这女子婉转承欢,嘴甜奉承,也让她畏惧惶惶,怕落得与冷宫那些嫔妃一般的下场。
李怀修敛下眼,不知为何,他更喜欢这女子在自己面前无法无天,作天作地的小模样,虽令人头疼,却实在可人讨喜。
他转了转扳指,没露出心中所想,淡淡道:“朕还有奏疏未看。”
明裳眼神懵懂,“皇上方才一直在碧纱橱看奏疏吗?”
李怀修凉凉瞥她一眼,给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明裳愈发心虚了,她知晓眼前这位皇帝有多勤于朝政,可谓是到了宵衣旰食的地步,她病得这些日子,圣驾几乎没去过几次后宫,即便是后宫至今还未有皇子,这位也不会借着这个由头留恋女色。她这么一折腾,定是耽误了正事,不怪皇上恼她。
明裳红着脸,眼波晃动,小心翼翼地讨好,“皇上忙着,不如嫔妾给皇上磨墨?”
提起磨墨,李怀修便记起,晌午时,这女子是如何在一旁红袖添香地伺候他,他居然没了以往的定力,让那朱红的御笔批到了不该批的地方。雪白之上,红得妖冶,李怀修脑仁嗡地一响,最终仍是没给她好脸色,冷着脸甩开衣袖,“日后朕再忙着政务,你都不许过来伺候!”
这番话,也提醒了明裳,她伺候笔墨时,倒底伺候去了哪儿。明裳小脸更委屈了,泪目盈盈,她又没做错什么,她也不想,让那笔尖画到那处啊。
圣驾一后午都在顺湘苑,晚膳吃的是顺湘苑的膳房,这膳房里的厨子本就是御前的人,李怀修吃得合胃口,如果不是这女子从头到尾都闷不吭声,他倒还能再夹上两筷。
入夜沐浴,两人歇了晌,此时都没多少困意,李怀修照旧倚靠在窄榻里看修政要略,明裳沐浴过,小猫似的,乖乖地蹭到了男人怀里。怀中女子卧床养了一段日子,身上长了肉,抱着软乎乎的,抱着倒是舒服,李怀修有一搭没一搭地揽着人,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宣纸不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明裳动了动身子,眼眸一眨不眨,盯着男人衣襟绣着的龙目看得出神。
她学乖了,皇上专注的时候,没再乱动扰人心神。
李怀修颇不适应这女子乖巧的模样,看了两刻钟,就往怀里掀去一眼,指骨隔着衣裳敲了敲明裳的腰窝儿,“今儿这么乖?”
明裳愣了愣,竟也听不出男人怀里是赞许多,还是讽刺多,她隐隐觉得,这位还有点莫名的不快。
“嫔妾这样,皇上不喜欢吗?”
说不上喜不喜欢,李怀修只是觉得不习惯,往日他看不上一会儿,就要被怀里娇娇软软的人拱得心浮气躁。
他眼神发暗,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翻过一页,“倒是知晓规矩了。”
殿内静了会儿,外面忽传进嘈杂的混乱声,紧跟着全福海急跑进来通禀,“皇上,听月坞奴才传话,张贵人忽然腹痛发作了!”
……
从晌午到入夜,皇上就没离开过永和宫,这时候六宫也不指望皇上回乾坤宫点寝,早早就卸了妆容,就要卸了,不想要入睡时,听闻了张贵人将要临盆的消息。
张贵人有孕至今,期间出了些乱子,居然也安然无虞地等到生产,就是不知,这一胎生下是男是女,是个公主还好说,倘若生下皇子,岂不是皇上的皇长子!六宫得信的嫔妃都有些心浮气躁,坐不住脚,思来想去,干脆换了衣裳,不管相隔几个宫所,也要去看上一看。即便什么都做不了,恭贺一句,给皇上留个好印象,也不枉费深更半夜,更深露重,跑这一趟。
圣驾往听月坞去,明裳乘在銮舆内,便没了白日的乖巧温顺,反而小脸担忧,不时向外张望,动来动去,扰得李怀修不得安宁。
他不耐烦地压了压眉峰,一把扣住女子的腰身,“朕早已为张贵人安排好了生产的太医嬷嬷,此时正在听月坞候着,张贵人不会有事。”
明裳见男人八方不动,不悦地瞪眼,推了把男人胸口,嗔道:“皇上自是为张姐姐安排好了一切,可女子生产哪有万全的把握,纵使有接生的太医嬷嬷,可生孩子主要靠张姐姐自己,皇上知道什么!”
李怀修嘴角微抽,他知道什么?他知道她再在他面前冒犯君威,胡言乱语,他就要忍不住把她拖出去先打上一顿板子,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偏生那女子还喃喃自语地担忧,“万一张姐姐出了什么意外可怎好,嫔妾得叮嘱全公公快些,皇上早早到了听月坞,也好主持大局,为张姐姐撑腰!”
她边说,倒真的向銮舆外探出脑袋,让全福海快些。外面,全福海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主子生产可是大事,他敢不快吗!但宓贵人既然吩咐了,他也只得应声。
明裳坐回身,李怀修拧眉扫了眼她眼底毫不遮掩的急切担忧,终究把那句话问出了口,“朕竟不知,你与张贵人这般交好。”
明裳一怔,瞄了眼男人不见情绪的脸色,辨不清这句话是在试探,还是寻常的一问,她咬了咬唇,才得安静,伏到男人胸怀,仰起精致的脸蛋,“嫔妾深得圣宠,六宫嫔妃都视嫔妾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只有张姐姐不在乎这些,能与嫔妾说说话,嫔妾自是记挂着张姐姐。”
这女子倒是诚实,后宫表面花团锦簇,根底下何尝不是一团污泥,李怀修有心整治,但前朝后宫盘根错节,也是难以一时清除。更何况,水至清则无鱼,他忙于前朝,更无暇劳心后宫琐碎,只要不涉及皇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尝不是一种法子。
李怀修瞳孔漆黑,手背摩挲着女子的脸蛋,仿若漫不经心地问出口,“即便六宫有人怀上朕的孩子,你也不在意?”
男人眼眸深深,静静地盯着她,明裳呼吸一紧,总觉今日皇上的试探也太多了些,她攥紧手心,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真诚而又无辜,“嫔妾为何要在意,嫔妾知晓皇嗣也是大魏根本,皇上重视皇嗣,嫔妾一心侍奉皇上,自然都会以皇上为重,嫔妾与其他姐妹的龃龉,断然不会牵扯到稚子身上。”
这番话乖巧大义,毫无纰漏,倘若她是男子,依着这张巧舌,纵使没读书的心性天资,做不了重臣,也该会做到帝王近臣之位。
然不知为何,李怀修此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捻了捻扳指,仿似随意地移开眼,脸色却寡淡了许多。
倘若有女子从不嫉妒夫君与旁人房事生子,能是因为什么?李怀修没有细究缘由,他如今宠着这人,她这般想,本该是合了他的心意。
如此,甚好。
……
张贵人这一胎前几日就有了要发动的征兆,因而听月坞的宫人留神伺候,每日也有嬷嬷为张贵人摩挲胎位,防止胎位不正,生产艰难。
身下发作时,张贵人正倚着窄榻吃甜枣,她扶着肚子,抓住窄榻的靠背,直觉自己是要临盆,面容还算镇定,吩咐宫人立即准备生产。
圣驾到了听月坞,已经赶到的嫔妃立即出去迎驾,贤妃先到了一步,已经找宫人问过话,她福了身子,说明里面的情况,得知张贵人还算顺利,明裳才舒了口气。
嫔妃们见到跟在皇上后面的宓贵人,是在意料之中,这夜皇上召寝宓贵人,宓贵人又与张贵人面上交好,不论如何,都要来这一趟。只是六宫少有人能乘上皇上的銮舆,宓贵人却不知有几回得这样的殊荣,嫔妃们心头不由得发酸,做甚宓贵人处处能得好处!
贤妃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她敛下眸子,嘴角讥讽一扬。
殿内,清晰地传出女子阵阵疼痛的喊叫声,这番情形似曾相识,杨才人当初生产,好似比张贵人疼得还要厉害。
明裳拧着细眉,手心死死攥紧,呼吸都停了几分。
她此时想的有些复杂,她入宫也是奔着高位荣耀而来,人心易变,倘若张贵人诞下的是个皇子,日后她倘若有孕,也生下了皇子,最终若有身不由己,参与到夺嫡之争,情势所逼,二人总会有反目的一日。
但,她也相信那位……
明裳抬起眸,无声地看向等在外殿,冷沉端肃的帝王,当今并非先帝那等昏庸之主,谁能坐到那个位子上,全看皇上的意思,哪是后宫相争就能有的结果。父亲曾与她说,当今是为明主,择臣择贤,料想这位,择君亦然。何况当今春秋鼎盛,日后后宫中总会有嫔妃诞下皇子。
她不是不明白,自己之所以得宠,不止是因皇上喜爱她的性子,还因为她懂分寸,知进退,不让人劳心。她也是愿意在最得宠之际生产,那位也会因对她的怜惜,而喜爱她生下的孩子。
赶到听月坞的嫔妃,几乎没人与明裳同一心境,孩子又非从她们肚子里出来,与她们有何关系。有些看热闹的人不禁心生阴暗,只盼张贵人这一胎生不出来才好,即便生出来,最好也是个没用的公主。
六宫嫔妃只当宓贵人是因生得那副容貌得宠,却永远参不透那位的心思。正因如此,明裳受宠,也是必然。
皇后赶到听月坞时,张贵人已进了产房半个时辰,盆盆鲜红的血水自里端出,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坤宁宫隔上数个宫所,皇后此时赶到,已是够快了,她进了内殿,福身向男人请罪。
李怀修并没什么心思听皇后循规蹈矩,随意抬手让她起来,皇后由宫人扶着起了身,询问张贵人情形如何,贤妃觑了眼皇上心不在焉的神色,启唇轻声答道:“才过半个时辰,方才接生嬷嬷通禀了一回,还算顺利。”
皇后微微笑道:“贤妃妹妹聪慧干练,有贤妃妹妹在,本宫也是放心。”
贤妃面不改色地掩唇轻笑,“有皇上在主持大局,臣妾没帮上什么忙。”
殿内的嫔妃听着皇后与贤妃你来我往,倒是驱散了更深露重的疲惫,皇后与贤妃争权,却都无子,倘若张贵人诞下皇子,不知皇上是交给皇后,还是交由贤妃抚养。
皇后淡淡地垂眸,仿似漫不经心地抚了抚指尖的护甲,外殿的血腥味太重,她扫了眼漏刻,走到李怀修面前,温声劝道:“夜色已深,皇上明日还有早朝,不如先到偏殿歇息,张贵人一有动静,臣妾立即叫人去通禀皇上。”
贤妃也立即上前出声,“皇上龙体要紧,这里就交给臣妾和皇后娘娘吧。”
殿内,张贵人生产,宫人未免冲撞皇上和宫里的主子们,都放轻了脚步,但女子生产,终究是有准备不到的地方,难免慌乱。尤其是鼻翼下掩盖不住的血腥味,在里面待久了,叫人闷得厉害。
嫔妃们静静地等着,这时候可没有她们说话的份儿。
李怀修压了压眉骨,对皇后与贤妃二人藏着的心思颇有不耐,他甚至都没看二人,沉声,“不必。”
简短冷淡的两个字,足已令人心惊胆颤,换作心性胆小之人,怕是已经吓得当场跪到了地上。
皇后微抿住唇,敛下眼眸,没有再语。
贤妃本就不在意这般小事,皇上提她位份,本意就是让她与皇后制衡,她说上这几句,也是有意让皇上看到。
她转开眼,正对上皇后看过来的视线,她恭敬一笑,皇后淡然地从她身上,看去了宓贵人。
贤妃侧目,目光与朝宓贵人看去,张贵人与宓贵人交好,宓贵人担忧理所应当,只是,她也与旁人同样好奇,要是张贵人生下的是个皇子,日后与宓贵人又要如何相交?不过这事倒也说不准,皇上正值盛年,日后宫里再进新人,诞下皇嗣,张贵人肚子里这个,还真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贤妃脸色就淡了。
外殿的众人各怀心思,这时候,内殿里传出女子又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众人呼吸一滞,纷纷提起了心神,紧跟着,耳边稚子哭声响烈,接生嬷嬷从产房里欢天喜地地跑出来,抱着新生的婴儿扑通跪到地上,脸上眉飞色舞,“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喜得皇子啊!”
张贵人居然真的生下了一个皇子!
殿内众人面容呆滞,神色不一,暗暗嫉妒如此好命的张贵人,却不敢将怀揣的心思露到面上,竞相做出一副欢喜之色,齐齐跪身恭贺道:“臣妾恭喜皇上,喜得皇子!”
小皇子抱出来前,接生嬷嬷已经擦过了身子,仿似也不怕生,乌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父皇,贤妃凝眸瞧着小皇子温声,“小皇子的眉眼生得好,像极了皇上。”
刚下生的襁褓婴儿,怎就看出了眉眼像极了皇上,众嫔妃们不屑贤妃的谄媚,皇上之所以提了贤妃位份,贤妃怕是没少在皇上跟前说好听的话。
不过张贵人生的可是当今的皇长子,不论如何,都是极好。
李怀修龙颜大悦,“张贵人诞下皇子有功,着礼部册拟,册封三品嫔位,为张贵人接生的一众人等,统统有赏!”
伺候张贵人接生的宫人嬷嬷太医,大喜过望,喜不自禁地跪地谢恩。
张贵人生产劳累,已经昏睡了过去,李怀修看过小皇子,吩咐宫人照顾好张贵人,出了外殿。
跟随伺候的全福海瞄了眼仍在殿内站着的宓贵人摸不着头脑,今夜经这么一打岔,皇上这是要回乾坤宫还是要再去顺湘苑?
他硬着头皮,正要询问,就见宓贵人已经从里面出来,他觑了眼皇上的脸色,却见皇上面色深沉,好似并无方才在殿内的悦色。
宓贵人从后面跟上来,费了些力气,呼吸急促,面颊微红。
片刻前,明裳正仔细询问接生的宫人,张贵人身子如何,那宫人一一对答完,张贵人并无大碍,她才放下心,转头,就见皇上已经离开了。
她提着裙裾,娇喘微微,面庞在皓月的柔光下,白皙静美。
李怀修此前莫名的不快,终于疏解了些许,他脸色稍有和缓,“朕还有政务,让御前的宫人送你回永和宫。”
深更半夜,还有何政务?
明裳眸子讶异,谨守着规矩,听话地没再多问。今夜仓促混乱,即便圣驾重回顺湘苑,她怕是也没心思伺候这位。张贵人生产艰难,盆盆端出的血水令人触目心惊,皇上却只是叮嘱宫人照顾好张贵人,令赐下赏赐,她甚至,都未从这位脸上看出一丝的不忍心疼,明裳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张贵人曾侍奉君王枕侧,这位却只是想让张贵人为皇室开枝散叶,制衡朝政,天家何其残忍,深处后宫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可悲。明裳也知道,帝王居权力之上,不该有情,这位能赐下这般多的赏赐,已是天恩。
她应声,规规矩矩地福了礼,恭送圣驾。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眼眸深深,静静地盯了她一瞬,转身拂袖离开。
全福海虽是个没根儿的阉人,也察觉出了皇上待宓贵人的态度很是不对,难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宓贵人又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把这位得罪了?
……
张贵人平安诞下皇子,这一夜后宫注定难眠,无人安睡。
坤宁宫
皇后扶着宫人的手下了仪仗,月色浓浓,已经到了下半夜,在听月坞站了几个时辰,又受风吹了些时候,皇后此时额头微微泛疼,她压了压眉心,“公主可有被惊动?”
文竹望着娘娘苍白的脸色面露担忧,宝珠公主自从养到坤宁宫,娘娘待她何曾不是尽心尽力,可宝珠公主年岁大,与生母情分深,看似乖巧,实则常常想主意要去看望生母,在坤宁宫安睡不定,时常惊醒,日子久了,心忧生疾,一着凉便容易发高热,坤宁宫不过几日就要传太医,六宫闻讯,都以为娘娘苛待了宝珠公主,可娘娘心里何尝不苦。她眼见着皇上与娘娘疏离渐远,圣驾每每到坤宁宫,皇上都是先去看宝珠公主,皇上哄着宝珠公主的时候,娘娘眼中有多落寞。
她压下心头哽咽,缓声道:“小公主白日玩的累了,夜里也就不容易醒。”
“夜风尚凉,娘娘累了一日未得空,奴婢伺候娘娘进殿歇息吧。”
皇后疲惫地点了点头。
曳地的凤羽披风拢着皇后的双肩,雍容华贵之下,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酸楚。皇后掀眸,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披风,今夜她与贤妃的一番对话,也是她故意为之,皇上提了贤妃,倘若她再这般下去,早晚会空有皇后头衔,唯有示弱,才有可能让那位记起潜邸时的夫妻情分,记起,她曾经也如张贵人今夜,拼命生下一个孩子,可惜那时皇上并不在府上,她的孩子,也没等到父亲回来,就夭折在了寒冬中。
她心口骤疼,身形踉跄了下,空洞地望着圆月,含泪闭上了双眼,每每想起自己早夭的儿子,都痛不欲生。
文竹见娘娘流泪,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娘娘的身子,“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皇后由着泪水从脸上划过,平静地看向坤宁宫的大字匾额,“丽妃殁了有几月了,孟家无势,那位也不会让孟静瑶一直留在宫里,还有两年选秀,后宫的娇花就凋零得这般快,也叫人无趣。”
“这后宫,还是要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才好。”
文竹不明白娘娘为何忽然说这些话,她从中听出娘娘的意思,后宫能侍寝的嫔妃的越来越少,娘娘是想……往这宫里再添新人。
她怔怔地愣在原地,眼眶不禁酸涩。
……
夜浓如墨,此时已经是下半夜,再过两个时辰就要上早朝,这一日,皇上也在宓贵人那儿歇了半个时辰,宓贵人睡着的后午,皇上就坐在碧纱橱批折子,这般宵衣旰食下去,全福海可真是担心皇上的龙体。当今虽是喜怒无常,甚至忙起公务六亲不认,总比动不动就要砍身边内监脑袋的先帝爷好上千倍,更何况小皇子刚刚降生,前朝后宫虎视眈眈,全福海可舍得当今这位主子,只盼着皇上龙体康健,可千万别抱恙。
他正胡思乱想,见皇上执笔,笔走龙蛇,俯身时,提笔间在宣纸上写了一个“温”字。
“朕为皇上子取‘温’,如何?”
全福海哪敢说皇上取的名字不好,忙赔笑赞誉,“皇上取的字自是极好!”
李怀修撂了笔,转着扳指淡淡睨了他一眼,全福海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不敢再说话了。
“彼固天下之大虑也,将为天下生民之属长虑顾后而保万世也,其氵不长矣,其温厚矣,其功盛姚远矣,非孰修为之君子莫之能知也。”李怀修为此子取字温,也是希望,他能敛蓄甚善,修养有为,食民之禄,便要做好为民之事。
李怀修坐在金銮御座之上,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着男人的侧脸,面如刀裁,眼目深深。
自古帝王江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全福海不知所想,瞄了眼御座的皇上,惊心畏惧地垂下了头,皇上御极后,慢慢将先帝爷放出的权利收拢在握,短短三年,他竟觉得眼前的皇上愈发令人胆颤惧怕了。
……
翌日,六宫嫔妃去给皇后娘娘问安,都有些气色不佳,精神恹恹,大抵一夜未睡。
皇后早早叫她们散了,明裳离开坤宁宫,先去看望了张嫔,刚生产后的张嫔,精神竟比去坤宁宫问安的六宫嫔妃还好些,她缚着鹅黄的抹额,手中正捧着苦汤药,看见她来,唇边微扬,招呼她坐下。
明裳微笑道:“张姐姐这精神瞧着倒是好,身子可还有不适?”
张嫔眼光柔柔,“陈太医说我身子底子要比寻常的女子好些,养得也快。”
一大早,御前就下了圣旨,册封张贵人为张嫔,赐下的赏赐也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内务府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伺候这位新主,送皇上赏赐时,见殿里的红漆凭几退了色,这会儿正搬过来梨木雕花的,叫人换着。
内务府新上任的大总管毕恭毕敬地请示,“张主子还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开口,奴才都给您办妥帖了!”
张嫔应了几句,便要水琳打赏送人。
待殿内没人,两人才得了清净说话。张嫔也没料想到,自己居然真的生了位皇子,皇上多年无子,她也知晓皇上对这个孩子的看重,更知晓,前朝后宫,有多少人眼睛盯到了温儿身上。
幸而,她母家早已倾颓,母家无依,也就不必担忧帝王的猜疑,也因此,皇上才升了她的位份,将温儿交由她抚养。
眼下,张嫔虽是知足,但不得不有所防备,后宫皇后与贤妃相争,焉知两人不曾将心思,打到她的孩子身上。
张嫔诞下皇子,六宫皆送来的恭礼,明裳送的是一只讨巧的碧雕老虎,触感温润,雕得栩栩如生,极为讨喜。张嫔早年侍奉过尚是潜邸时的成王,一眼就认出,这是皇上少时,山中狩猎回来照着那虎兽所雕,被视为吉物,可避邪祟,竟到了宓贵人之手,不知宓贵人是否知晓此物的来历,轻易送了她,如此,也可见了皇上待宓贵人的宠爱。
她微微出神,一脸凝重地让水琳将此物收好,切不可视于皇上。待下回宓贵人再来,她得将此物说明缘由,送还给宓贵人。此雕于那位而言意义非凡,倘若皇上得知宓贵人此举,必会生了怒气。
思忖过,张嫔垂下眸子,碰了碰稚子的侧脸,柔柔轻笑,“宓贵人如此疼爱你,日后你长大了,可要敬着你宓娘娘。”
她没什么野心,只希望温儿能如那位赐下的名字一样,温和敦厚,是个平庸之人,做个闲散王爷,伴在她身侧,足矣。
……
李怀修下了早朝,宫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皇上换下朝服冠冕,他合着眼,想起昨日南昭王呈上的折子,“那游医可去永和宫了?”
全福海一直叫人盯着动向,宫门一开锁,南昭王就命人拿着王府腰佩送游医进了宫,皇上今儿早朝下得晚,这会儿约莫已经给宓贵人看诊完了。
他低着脑袋,如实答话。
李怀修解了衣袖的扣子,负手走到御案后,随意捡起一本奏折,却无心再批,“待那游医看完,立即让他来见朕。”
全福海应话,又记起一件事,想来还是要通禀给皇上,“丽妃娘娘故后,孟常在卧病在床,郁郁寡欢,太医院已有多位太医前去看诊。”
李怀修眼眸未掀,压了压拇指的扳指,“既去了这么多太医,斓月阁有什么,她也该知道了。”
孟常在入宫这么久,也曾侍寝两回,却始终没有身孕,斓月阁能放了什么?
全福海啧啧感叹,树倒猢狲散,丽妃娘娘汲汲营营这么多年,可曾想到过今日,与天家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第062章 第 62 章
明裳自是不知那只碧雕老虎的由来, 她是从乾坤宫的寝殿里得的此物,当时只觉得喜爱得紧,央着男人送她, 当时皇上看她的眼光极为复杂, 她有些不解,架不住她的纠缠, 终是落了她手。
她选中这物时,还有些不舍,又瞧不上别的东西, 便忍痛送去了,倘若她知晓其中的原因,定要锁到匣子里,日日夜夜叫人盯着才是。
明裳侍寝至今不过一年,下毒那事过去, 便没了下文, 皇上迟迟未告知她缘由, 她隐隐约约猜出其中的原因或许自己不该知晓,因而从未去问过。
又过数月,仍旧没有动向, 她不是没疑心过自己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只是太医院太医前来看诊,也瞧不出什么。直到那日,皇上亲口说与她,安排了南昭王寻游医为她看身子,她心中不可谓不震惊, 六宫不缺能有孕生子的嫔妃,皇上却只对她这般大费周章, 想让她怀上一个皇嗣。
明裳并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她既进了宫,就该知道,嫔妃所拥有的,全凭那位的心思,那位既然宠着她,她是蠢了,才会推辞。
有了皇嗣,日后正也有所倚仗。
……
那游医名方字整,行医数十年,确有几分本事。他写了方子,交给宫人如何取药煎服,又叮嘱了禁忌,收拾药箱,起身扶着小徒弟前去面圣。
他承袭的师父,曾在宫中做御用太医,在宫里伺候,知晓得越多,消失得也就越容易,师父九死一生逃出上京,传授他一身医术,不想,他竟也有一日,回到师父待了数十年的地方。
方整拂了拂衣摆,带着小徒弟恭敬叩首,“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在民间行医数十年,历经两朝帝王,当今御极之后,他更是在民间听过诸多的戏文话本,成王如何北征凯旋,收复大魏国土,御极后,如何颁布新政,治理农桑,削减赋税,惩治贪官污吏,他之所以入宫,一是因皇权威慑,二则是因当今上位后,确实做了诸多为民之事,他入宫,也是心甘情愿。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皇上便寻民间医者,竟只是为后宫一位主子看不孕之症,让他颇有些匪夷所思。
李怀修让他免礼起身,“宓贵人的身子如何?”
方整敛了心思,垂着头,凝神道:“贵人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自胎里带下的弱症所害,腹寒不治,才迟迟未有身孕。草民已为贵人开了方子,依照草民给出的剂量日日煎服,不出半年便可大好,再加以滋补调养,定能怀上皇嗣。”
“只是……”
他稍有迟疑,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李怀修眯了眯眼,沉声:“只是什么?”
方整垂着的头愈发低了些,“只是贵人在服药期间,少则半年,不可有房事,否则必然前功尽弃。”
一旁听着的全福海,差点惊掉了下巴,呆呆地望向皇上,果然见皇上脸色瞬间变了。方整也是有苦难言,皇上既然寻到民间医者为宫里的主子看诊,可见这位主子深得圣宠,他本想起猛药佐之,又怕害了贵人的身子,落得与师父一样的下场,故而只能硬着头皮用了这样的法子。
方子拿给太医院看过,确定可行,到晌午,太医院煎了药,立即送去了永和宫。
此时,顺湘苑,明裳盯着案上浓浓的苦汤药,咬着唇,有些气恼,半年不能侍寝,等到半年后,皇上都忘了她了,身子好了又有什么用!什么游医,分明是庸医!
明裳哼了声,摔摔打打地扔出手边方才把玩的核桃木雕,不偏不倚,正砸到进来的李怀修脚边。
宫人呼吸一滞,吓得忙不迭跪下了身子,颤颤巍巍地请罪。
明裳抬起眸子,微微愣住,很快反应过来,提了裙摆,前去屈身福礼,只是那张脸蛋,多少有点未退的气闷。
那只核桃木雕,是前几日这女子突发奇想,想要核桃木做雕,内务府自是不敢怠慢,只是这女子让雕麒麟兽头生八角,实在强人所难,才禀到了他处。李怀修听得想笑,终究是没做成八角的麒麟。
明裳眸子小心翼翼地掀起,又极为心虚地把木雕捡起来,仿若无事地递到绘如手中,示意她快些拿下去。
李怀修懒得理会这女子的小心思,撩袍坐去窗边的窄榻,凭几上呈着的苦汤药涩味浓浓,就是他闻着,都要皱皱眉头。
他难得生出些许的心软,招手让那女子过来。
明裳咬着唇,起了身子,到男人跟前,便伏到了李怀修怀中,泪目盈盈,委屈哒哒,“嫔妾不能侍奉皇上了,皇上还来嫔妾这儿做什么……”
那娇娇软软的委屈,直叫人心疼得紧。
李怀修掠去一眼,指腹掐了把女子的脸蛋,竟有些无奈失笑,倘若不知情者,还以为这人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他敛眸,放缓了声,难得轻哄:“不过半年而已,你是想承宠一时,还是想早日怀上朕的皇嗣?”
明裳蓦地从男人怀里仰起脸蛋,美眸轻挑,半瞪过去,“皇上说得轻易,倘若半年里,皇上有了新人,忘了嫔妾,嫔妾在皇上面前哭,皇上都觉得厌烦,如何再怀上皇嗣!”
旁人轻易怀了龙种,有孕时不能侍寝,却能得皇上常去看望,她还未有孕,就要半年不能侍寝,先不提半年后能不能怀 上皇嗣,纵使调养好了身子,如杨才人一般,得了落寞,又该如何是好?明裳越想越觉得委屈,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李怀修早知这女子是水做的,不想竟这么能哭,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厌烦,女子美目半嗔,与他胡搅蛮缠的小模样,他一时居然觉得可爱有趣得紧。
他嘴角噙了丝笑意,垂下眼睫,钳住了这女子的下颌,凤眸轻挑,似是在思量,这些话是否要说与她听。
良久,才启开薄唇,“朕答应你,隔上几日朕得了空,就来陪你,如何?”
李怀修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做出这般让步,承诺她这些话,随着心意做了,总归,他也喜欢来她这,听她撒娇,听她胡搅蛮缠。
大抵是高位做的久了,也喜欢听上了那些言不由衷的花言巧语。
半晌,都没听到这女子回应,李怀修微拧了下眉峰,沉沉盯向怀中的女子。
明裳呆愣住,原本只想得男人几分怜惜,怎会料到,皇上居然做出这种承诺。
她回过神,不禁顺着杆爬,颇为得寸进尺,诚恳地问道:“那皇上隔上几日来嫔妾这儿?”
李怀修低着眼皮子,磨了磨牙根,没收力道,拍了把明裳的臀瓣,“再不知进退,朕就收回方才的话!”
明裳立即摇头,讨好地环住男人脖颈,眸子似水如波,娇滴滴地哼声,“君无戏言!皇上说得空就来嫔妾这,可不准反悔!”
得了便宜还卖乖,李怀修斜睨去一眼,捻了捻扳指,终究是遂了她的愿。
……
张嫔诞下皇子后在听月坞静养,皇上重视长子,吩咐六宫,除却宓贵人,无圣令不可踏足听月坞一步,因而,张嫔得以清净两月。六宫心知皇上有多看重这个皇子,告知六宫,独独允了宓贵人前去探望,摆明了是说旁人居心叵测,偏生皇上亲自下的旨,皇后娘娘都不曾有异议,她们能说什么。
六宫如常日一般前去给皇后娘娘问安,日子久了,众人也渐渐察觉出不同,皇上好似许久都未曾召幸宓贵人了。
不待她们想明白缘由,这日问安时,又出了一件事,丽妃病故后,丽妃亲手送进宫的堂妹孟静瑶缠绵病榻,数月未曾病愈,这日她们却听闻,孟常在自请出宫入佛音寺,带发修行,为大魏祈福。等众人知晓这事,孟常在已由一顶小轿悄然送出了宫,此时事出蹊跷,无人敢议。谁能想到,曾经盛极一时的孟家,如今居然也能没落如斯。
七月初,入了盛夏,暑热难耐,这岁要比往年酷热,皇后听闻小皇子长因暑热哭闹,便去了御前,向皇上请旨,今岁可否到行宫避暑。
先帝爷在世时,刚入六月,就要带上后宫的莺莺燕燕前去行宫,当今御极后,厉行节俭,故而还从未去过。
李怀修思量一番,准允了皇后的提议。
皇后无意动了下眼眸,斟酌开口,“除去张嫔,徐答应近些日子畏暑呕吐不止,不知皇上可否准允徐答应到行宫伴驾?”
李怀修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水,“徐答应既身子不适,受不得波折,命内务府多送些冰,太医院好生照顾。”
六宫早有闻讯,今岁暑热,皇上大抵要去行宫避暑,徐答应得了消息,本想做戏博得皇上怜惜,不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皇后没有说什么,徐答应是去是留,本与她无关,她温声记下。
李怀修已经持了朱笔,微顿间,又交代一句,“宓贵人久未出宫,此行避暑,可一同跟去。其余的嫔妃,由皇后选定,不必再来过问朕。”
六宫中的嫔妃,何尝只有宓贵人一人久未出宫,旁人闻言,只会觉得皇上有失公允,可人心这种东西,最是偏颇。
皇后踏出乾坤宫,才有所意识,皇上自始至终,都未曾提到过杨才人,究竟是一时忘记,还是有意不提。杨才人经过那日的事,怕是再难复宠。
行宫避暑事宜很快敲定,徐答应得知,皇上矢口否决了她委婉的请求,回了秋水榭,伏到软榻里就呜呜哭了起来,气得挥手打碎了凭几上的雕花瓷盏。
偏生内务府和太医院的人如同商量好了般,一同过来,一个要给她瞧病,一个送了几篓子的冰,按她的位份,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月例,徐答应看着,只觉得讽刺,气得把太医院和内务府的人都赶了出去。
几人候到殿外,彼此见了礼,面面相觑,站到晚膳,点了卯般各自回各自的地方。这番消息传到御前,全福海心中腹诽,也不知徐答应究竟长没长脑子,既是皇上的旨意,就是天恩,不论如何,都得受着,徐答应可真是嫌还不够皇上冷待了,还敢把皇上派去的人拒之门外。
果不其然,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便淡淡地下了令,翌日,徐答应不止没了内务府多送的冰,连该有的月例都没人送来。徐答应这才慌了神,但也为时已晚。
这事儿六宫知晓,成了桩笑谈,徐答应也是够蠢的,以为自己有多得宠,还敢驳皇上的圣令,日后想要再受宠,怕是难了。
转眼到了出宫这日,明裳乏味地吃了一段时日的药,还没到半年,眼下是一闻到药味就想吐,日日用蜜饯吊着。
去行宫要出城十里,听闻行宫冬温夏凉,极为宜居,先帝爷在时,若非前朝的大臣长跪请求回宫主持朝政,是要一整年都住在行宫内。
贵人的车撵留在末位,此回避暑,并未有多少嫔妃伴驾,明裳虽为贵人,往下前去避暑的嫔妃却不见几个,因而,她掀起车帘,只能看到前面粼粼的车马仪仗,沿河而行,也并未途径闹市,离宫过了两个时辰,明裳受不住颠簸,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清醒时,已经日薄西山,仪仗到了行宫,明裳草草净了面,由辛柳扶着下了车撵。
行宫的宫所由皇后分配,不知有意无意,宫人在前引路,没过一会儿,就到了落脚的宫所。
明裳是第二日才得知自己与皇上的寝宫竟隔得这般相近。一日颠簸劳累,皇后体恤,翌日一早不必过去问安。
皇后娘娘体恤,六宫巴不得多歇息一会儿,前朝的大臣们却没有这个待遇。贤臣择明主,皇上勤政是勤政,可实在过于勤勉,便是到了行宫避暑,也要一大早抓着他们过问政事,可是叫一些老骨头苦不堪言。
行宫不比皇城宽敞,有些风吹草动便能传之甚远。明裳对前朝的事不感兴趣,更是压住了下面人的口风,不准打听前朝。她知晓分寸,不听不问,守着该守的规矩,方能走得长久。
清晨,明裳用了一小碗羹汤,她所住的这处行宫宫所,名唤雪霁亭,听闻即便是霜降时节,落雪纷纷,仍有清流萦绕,修竹摇青,为行宫一大奇景。可惜明裳来是夏时,不见霁雪,倒是能听得潺潺流水,见得摇青松竹。
后午,明裳正打着蒲扇,坐下廊下乘凉,溪流一岸,文竹过了垂花门,向雪霁亭走来,她屈膝福了身子,道明来意,“皇后在松月轩设了戏台子,请各宫主子们前去观戏。”
七月的艳阳天,明裳更愿意在廊下吹风,也不想千里迢迢地跑去松月轩看戏,她是没那个心思,但皇后娘娘相邀,她倘若托大不去,倒落了人话柄。
不过,这才到行宫第一日,皇后娘娘为何忽然要请六宫前去看戏?
不止是明裳,六宫其他人也是不解,贤妃最先到了松月轩,她没坐下不久,先瞧见建功侯家的嫡出姑娘竟坐在前头正与皇后攀谈正欢,建功侯半年前才召回的上京城,倘若不是因事耽搁,家中嫡出姑娘原本是要参上大选的。贤妃眼底划过一抹了然,听闻建功侯本也有意让府上的姑娘入宫,原来今日这桩戏码,宫外头的人的才是唱戏的名角儿。
待嫔妃们陆陆续续地到了松月轩,也瞧见了坐在前头,与皇后娘娘攀谈的女子,不止是建功侯家的嫡出姑娘,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家的二姑娘,督察员左都御史罗家的五姑娘,内大臣白家的九姑娘皆在其中,难为皇后娘娘一大清早给上京城的名门望族投了帖子。
皇上这回行宫避暑,跟着的嫔妃不多,原本她们是要借此在得皇上眼的,不想皇后娘娘居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几曲唱完,众人听得索然无味。
松月轩的戏曲散场,皇后的仪仗就去了行宫的勤政殿。皇后今日此举也并非是她一人所为,倘若无那位的旨意,她何以请得这般多的名门世家进宫,无非是因为,那位也有这个意思罢了。后宫中皇嗣不多,这皇室总要枝繁叶茂,才能堵住前朝那些人的嘴,以稳大魏的根基。
如皇后所想,她将京城望族名册呈到御前,后宫短短一年内,阮嫔、陆才人、柳美人、陈宝林等数个妃嫔,入冷宫的入冷宫,赐自尽的赐自尽,如今后宫伺候的人少,至今只有张嫔诞下皇子,前些日子太后遣人来信,也是有要择选新人的意思。
李怀修只淡淡扫了眼,点了徐罗白三人。
有皇上钦点,礼部过了册礼,定了日子,又安排教养嬷嬷入府教习规矩,下月十六,入宫。
第063章 第 63 章
新人入宫的消息叫一众嫔妃猝不及防, 谁也没料想到,居然这般快又要有新人进宫。不过想来也是,虽是去岁选秀, 但择选进宫的秀女还不过先帝爷选秀的半数, 再加上这一年生了太多的事,后宫里的嫔妃接连犯错, 进冷宫的进冷宫,入寺修行的入寺修行,丽妃娘娘又因病殁了, 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晦气,是得需要些喜气冲一冲。
仪元殿
皇后正教宝珠习字,宝珠生性聪慧,写出的字稍加点拨,进步就是极快。皇后抚了抚宝珠的额头, 吩咐宫人带公主出去用午膳, “母后吩咐膳房, 晌午做了宝珠最喜吃的红豆糕。”
宝珠听见有吃的,眼珠立即亮了,点了两下脑袋, 欢快地牵着大宫女的手到暖阁吃糕。
晌午的日头正大, 殿里放了冰,宫女手持蒲扇,轻轻摇动扇着,盛夏暑热,六宫嫔妃多爱冰饮, 皇后却独独喜爱热食。
宫人送上的茶水温热,皇后拂了拂热气, 轻抿了一口,“宓贵人有一段日子没侍寝了。”
文竹轻声,“可惜顺湘苑上上下下嘴巴太严,奴婢打听不到什么。”
皇后挑眉笑道:“那位的意思,有谁敢传扬。”
皇上既指了宓贵人到行宫伴驾,可见宓贵人并未失宠,她思来想去,除却皇嗣,还有什么缘由不能侍寝。
只是,这宓贵人是因怀了皇嗣不能侍寝,还是因想要怀上皇嗣,才眼下不能侍寝。
皇后眯了眯眸子,眼底意味深长。
……
翌日,明裳与张嫔给皇后问了安,同去了花园赏花,张嫔生产后,少有出宫走动,一是不放心留温儿独自在宫里,二是她生产后身子仍旧懒怠,尤其正值盛夏,心绪燥热,没游园的心思。
清风徐徐,拂过人面,两人步入园中深处,正欲去前面的亭中落脚,忽听闻一阵脆如银铃的孩童笑声。
“快来抓我啊!哈哈哈……”
“公主,慢些,娘娘叮嘱过公主,万不能到湖边去玩啊!”
宝珠娇蛮地叉腰,哼道:“你们回去都不许告诉母后,否则本公主就把你们关进慎刑司,听见没有!”
伺候的宫人们跟着宝珠公主顶着大日头,呼哧呼哧地绕着湖边跑了好几圈,此时个个是愁容满面,汗流浃背,咋就搞不懂自家公主跑了这么久还不累呢?
伺候的宫人们深知伺候的宝珠公主有多机敏伶俐,倘若他们向皇后娘娘透漏半点风声,日后公主定会找遍由头将他们发落了,可他们本是皇后娘娘安排下的奴才,合该听皇后娘娘的吩咐。
简直是两头为难。
还是宝珠身边的大监,腆着个老脸上前企图把自家主子哄走,“过了这些时候,皇后娘娘怕是正在殿里等着公主习字呢!”
宝珠使劲儿摇头,指尖指着那个大监,“刘伴儿莫要哄我,你上回将我从台子上带下来,也是这么说的,母后才不是在这个时候教我习字!”
那个唤刘伴儿的大监顿时哑然,不禁拍脑门懊恼,怪不得打那之后,公主就不再亲近他,原来是一直记在心里。
不远处站着的张嫔与明裳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不由得对视一眼,张嫔指尖儿拨开面前开着的海棠花,轻笑道:“倘若阮嫔不折腾,养着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公主,何愁日后在宫里没有一席之地。”
想当初,明裳也不知为何,阮嫔竟尤为憎恶她,为对付她用尽了栽赃的手段,明裳倒没将对阮嫔的情绪放到她女儿身上。宝珠公主才六岁,竟如此聪慧能言,定然不是承袭了阮嫔的脑子,公主长开了些,眉毛鼻子确实像极了那位。
如今皇后养着宝珠公主,她们还是不要掺和其中的好。
明裳转了脸,“西边过了月牙门,正是一片竹林,倒是静得很,不如姐姐与我去那处歇歇。”
张嫔也正是这个意思,两人同行,要转身离开时,被一道人声唤住,“张嫔娘娘,宓贵人,这是要去哪?”
远处,王采女提着绯红扑蝶的衣裙,身边跟了两个宫人,鬓边汗水盈盈,正朝两人过来。
也是这道人声,吸引了不远处的宝珠公主,宝珠耳朵一动,小小的人微抬起眼,看见了明裳三人,几人相继对视上,面面相觑了稍许。
宝珠面颊窘迫,瞪了眼伺候的宫人,嘀咕道:“见远处有人也不知叫住她,不知道方才那些话被人听去了多少,倘若告去母后那里可就大事不好了。”
三人中,张嫔位份最高。宫里规矩,纵使宝珠贵为公主,见到庶母也要过去问安,她憋闷着气,不情不愿地前去,对三人福了身子。
王采女本想巴结巴结有了皇子的张嫔,要与张嫔攀谈,不想宝珠公主就在假山后面,几人不尴不尬地撞上,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张嫔先朝宝珠公主走去,俯下身子,开了口,“日头大,公主在园里玩耍,仔细中了暑气,还是回殿里好好睡一觉,待凉爽了,再唤宫人们过来。”
宝珠公主年幼就对父皇宫里的庶母们没有多少好感,即便张嫔温温柔柔地与她说话,她也没生出亲近。她听服侍的奴才们说,张嫔前不久刚生下了皇子,深得父皇喜爱,父皇常去看那个自己未曾见过一眼的弟弟,宫里先多了一个妹妹,又多了一个弟弟,父皇能陪她的时候愈发得少,娘亲又被关在宫里,不能日日陪在她身边,她很是厌恶这些抢了她父皇的庶母们。
她尚不明事理,因从小教养出的规矩,再不喜欢张嫔,张嫔也为父皇生下了皇子,她若耍了性子,父皇只会怪她不懂事。
宝珠垂着脑袋,闷不吭声,好一会儿才转身唤来刘伴儿,“回宫吧,母后还等我回去写字呢。”
那刘伴儿登时感激涕零,请身告退了三位主子,跟着小公主回去了仪元殿。
王采女上前,有意讨好张嫔,“张嫔娘娘性子可真是好,宝珠公主今日定会将张嫔娘娘的劝导记在心里。”
张嫔挑眉笑了下,“王采女言重,宝珠公主养在皇后娘娘身边,本宫可不敢称上教导。”
王采女一噎无言。
张嫔养好身子后,因着诞下皇子有功,所住的宫所已由此前的听月坞,换去钟粹宫主殿绛云殿,待从行宫还驾,内务府收拾妥当便开始迁居。
一番话,说得王采女面红耳赤,她与张嫔素无交集,不过是因张嫔生下皇子,她想日后有所攀附,才刻意过来相交,张嫔竟这般不给她脸面。
王采女看出张嫔没这个意思,也不多留,又说两句,就离开了,自始至终,没与明裳说过一句话。
她其实也是有心与宓贵人缓和干系,宓贵人能由皇上钦点到行宫伴驾,可见皇上待宓贵人仍是宠爱,她欲言又止地抬头,见宓贵人似是正赏着景,看也不看她,也没热脸贴过去。
两人走到竹林,便见里面有几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明裳定睛一看,与守在外面的全福海对视上。
全福海瞧到竟是宓贵人,双眼惊喜得冒出亮光,紧跟着,就看到了宓贵人身边的张嫔,他脸上笑意僵住,倒有些尴尬。
张嫔虽是诞下皇子,倒底不如宓贵人受宠,端看能讨皇上喜欢,还得是宓贵人。
他走到跟前,拘了礼,“奴才给两位主子请安。”
明裳往里瞄了瞄,蹙眉,“可是皇上在?”
全福海答正是,心道,皇上正在里面练剑呢,这两位主子可真是巧了,怎么走到这来了,不过……宓贵人怎么一副十分遗憾,颇有些不高兴的模样,仿似皇上在这,还打扰了她与张嫔的雅兴,他嘴角抽了抽,旁人求都求不得福气,宓贵人还嫌弃上了。
既遇到了圣驾,总没有不去请安的道理。全福海转身,引二人前去面圣,李怀修就已从竹林中出来,男人脚踩紫金长靴,着寻常的圆领长袍,袖口束紧,通身贵气,看到明裳二人,轻扬了眉峰,似有些意外。
张嫔与明裳屈膝福了礼,李怀修点头,先问了张嫔,“温儿到行宫中可有哭闹?”
张嫔微顿了下,柔声答话,“温儿性子乖,到行宫后无不适应。”她动了下袖中的指尖儿,水琳会意,极有眼色上前,“主子,小皇子这时该是醒了。”
她轻轻颔首,望向面前的帝王,“皇上,温儿醒了怕是要找嫔妾,嫔妾先行回宫了。”
李怀修左手负在身后,并没有多问,话音平淡道,“前不久朕新得了一只描金嵌珠珊瑚的长命锁,朕让全福海送去绮霞楼,朕也许久未去陪陪温儿,今夜朕过去看看他。”
小皇子这时还未睡醒,张嫔借口离开,不过是因为她也清楚,皇上待她,除了温儿,并没有别的话要说。宓贵人与她不同,她曾见过宓贵人与皇上的相处,两人之间,任凭是谁,都插不进去的,此时离开,反而最好。她从不期望与帝王的情谊,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宠爱,她更愿意抚养好自己的温儿。
张嫔离开,明裳望着张嫔远去的身影,微拧起眉。
她转过脸,已经面色如常,因在日光下走得久了,脸蛋烫得发红,眸如灿水,嫣然无比地望着他,娇嗔道:“皇上故意与张姐姐提起小皇子,岂不就是暗示张姐姐回绮霞楼,张姐姐面皮薄,皇上也不怜惜张姐姐走了这一路,不让人坐下歇歇。”
李怀修脸瞬间黑了,磨了磨牙根,屈指弹了下这胆大包天女子的额头,“朕便是不知怜惜,又如何?知不知道凭你说的这句话,朕但凡狠下心,现在就让你在这跪上一日!”
男人两指是真的使了力道,弹的明裳脑门通红,她呜咽一声,眼眶里蹦出泪花子,委屈哒哒地咬唇,才学了乖,“皇上别生气了,嫔妾知道错了……”
难得没再跟他顶嘴,李怀修冷睨她一眼,顺了气,转身回了竹林,沉声撂下一句,“跟朕过来。”
明裳揉着发红的额头,不动声色地,向林外看去一眼,树林阴翳,人影晃动,出来的,不过是一个洒扫的宫人。她淡淡低下眼,神色思量一瞬,才抬了脚步,跟了进去。
待宓贵人进去,全福海也顺着宓贵人的视线,又往那头看了一眼,招来宫人附耳,低低吩咐。
远处,那装作洒扫的宫人提着裙摆越走越快,终于不见了后面竹林的影子,才敢大口喘息,她原以为自己伪装得够好,不想那宓贵人竟如此警觉。
对面过来一个小宫女,神色匆匆,见她这副模样,面容惊慌,急声闻道,“如何,可是被御前的人察觉了?”
扶着膝盖吐气的宫女摇头,“并未,我本是在那处洒扫,旁人察觉不出什么。”
“如此就好。”
两人放下心。
“只是,那宓贵人确实言行无状,当时我都要吓死了,几乎以为宓贵人要脑袋落地,也不知宓贵人怎么敢那般在御前说话!”
两人交换着御前的见闻,却不知,这番对话,早落入了旁人耳中。
……
密密耸立的竹身遮挡住了炎炎烈日,斑驳摇曳的光影明明晃晃落到林中男女身上。明裳蹙紧眉心,吃力地握着男人的长剑的剑柄,女子容色妖冶艳丽,鼻尖沁着的汗珠都仿似做了珍珠点缀。
她咬着唇,手腕挽剑,模样十分委屈,泪目盈盈地朝坐在圆凳上闲散饮茶的男人望去,“嫔妾觉得,这些时候,一刻钟也该到了。”
李怀修嗤一声,郎心似铁,“那便再站上一刻钟。”
不好好教训教训她,便是不长记性。
李怀修深以为然,这女子是被他宠得过头,才言行无状,不知分寸。
男人是铁了心责罚,明裳心底默默叹息,只能费力地举着沉重的长剑,刺目的日光正射到她的眼底,她心神一动,偷瞄了男人一眼,仿似浑身无力般,抛掉手中的剑柄,轻飘飘地跌坐到了地上。
咣当一声,李怀修心头蓦地一紧,竟来不及思索,见那女子体力不支,蓦地起了身,急步走到明裳跟前,一把将人揽到怀里,他面色沉下,眉头紧锁,手背贴着女子的额头,只触到一手烫热,他把人搂紧,“朕一直看着,罚你还不到半刻钟,怎么娇弱成这样?”
那女子虚弱地伏在他怀里,眉心沁汗,呼吸微微,李怀修正要唤人传太医,侧目间,余光瞥到那女子不动声色地摩挲手心的柔荑,剑柄粗糙,放到她手中,难免磨破些皮肉。
养得这般娇气。
李怀修看着,薄唇抿直,轻“啧”了声,屈指掐住了明裳的脸蛋,用了十足的力道,“又给朕装模作样!”
男人指腹本就因常年习武生出了薄茧子,明裳登时吃痛,捂住通红的半张脸蛋,泪光盈盈向男人嗔了眼,“嫔妾哪有装模作样,嫔妾真的好累嘛!”
她死死抱住男人的腰,不管不顾地撒娇道:“皇上罚也罚了,掐也掐了,嫔妾再有错,也该揭过去了!”
李怀修鼻腔哼了声,也不知是气是恼,点着明裳的额头,“就你敢没个规矩地哄骗朕。”
明暗的光影照到女子眉眼间,明裳仰起精致的脸蛋,面容绯红,秋水盈盈,“那皇上呢?皇上不喜欢嫔妾这样吗?”
李怀修面容淡淡,嫌弃地睨了明裳一眼,抬手把那张期待的小脸推开,眯着眸子,一本正经,“朕喜欢有规矩的,你就算了。”
明裳撇起嘴角,在男人心窝里蹭了两下,“皇上不喜欢嫔妾算了,嫔妾貌如秋月,聪慧伶俐,不愁没有喜欢嫔妾的人!”
李怀修被她逗得好笑,静静地盯着女子的眼,嗤她:“恬不知耻!”
两人相拥着,一言一语,光阴仿似都悄然静了下来。
全福海正要过去上茶,看到这一幕,悄然止住了步子,不敢近前打扰。
郎情妾意,华服迤逦,是当权者不该有的日久倾心。
第064章 第 64 章
前朝有政务要议, 明裳回到雪霁亭时,已是日暮西斜,方用了晚膳, 御前的德喜公公就带人送来了一堆皇上的赏赐, 出手阔绰,琳琅满目。
旁人若见到, 定惊愕于宓贵人竟能得如此之多的赏赐,但于顺湘苑的宫人而言,早已经司空见惯, 习以为常,这些赏赐算什么,在宫里头皇上给他们主子的赏赐,私库里已经快堆不下了!
其中的赏赐里,还有那柄明裳举了一会儿, 就轻飘飘晕倒的长剑, 仿似是那位有意讽刺她。明裳红脸扫了眼, 就快快让人好生收了。
入夜,勤政殿
全福海进殿禀话,“奴才已经按皇上的吩咐, 把赏赐送去了雪霁亭。”
皇上御极后一向节俭, 该给六宫的赏赐是有,这动不动从私库里拿赏赐给后宫嫔妃的惯例,也就宓贵人独一份。
闻言,李怀修脸上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那女子聪慧, 那柄剑送过去,她该知道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在他面前,是愈发不成体统,哪还有嫔妃的样子。
李怀修捏了捏眉心,微合着眼,不紧不慢地问他,“那宫人是哪家派来的?”
什么都瞒不过皇上,那宫女自以为无人知晓,不知实在太过明显,怎会瞒过皇上的眼睛。白家也是自作聪明,安安生生地进宫做好主子,日后诞下皇嗣,何愁荣华富贵,偏生没等入宫,就自以为是地打起了主意,哪个上位者喜欢这般自作聪明的女子。
全福海依照查到的情况,回道:“那宫女曾是建功侯府上的家生子,建功侯出京后,放了她双亲的卖身契,她才得以入宫。”
当年皇上潜邸亲征,建功侯也算立下功绩,这些年镇守边关,得皇上看重,倘若没今日这事,原本,那建功侯府上的嫡出小姐进了宫,位份定然不低,眼下却是不知道了。皇上虽看重建功侯,也更忌讳有人敢动这样的心思。
良久,他听见皇上凉声发问,“此事,建功侯可知情?”
全福海斟酌回道:“那宫女只与建功侯府的嫡出姑娘有过传信,奴才揣测,建功侯大抵并不知情。”
话落,他便感觉到脖颈嗖嗖凉风,知晓这事儿他办得皇上并不满意,可短短一日,他确实查不出什么。更何况,他伺候皇上这么久,也知道皇上早养了影卫,并非忠于皇权江山,而是只听命于皇上一人,那些人,会为皇上查清楚。倘若他一个内监,什么都查清了,才真真是不该继续留着了。
果不其然,皇上脸色并不见有什么,只是淡淡地吩咐下去,“建功侯劳苦功高,来日赶赴边境,朕不忍心他父母分离,下月册封的名册,不必再记了。”
全福海含声,“那两个宫女,奴才不知该如何去办。”
李怀修已拂袖起身,“送到建功侯府,由高延自行处置。”
全福海赶忙应了是,却是抹了把后颈的凉汗,心中喃喃腹诽,敢把心思动到御前,还真是不知死活。
无人知晓,建功侯府的嫡出姑娘,竟因此失了进宫的机会。那两个宫女送到建功侯府,涕泗横流地说明了缘由,建功侯得知实情,又是暴跳如雷,又是心惊胆颤,当晚就处置了那两个宫女,上表陈情,言明罪状,赶赴边境。
幸而皇上顾念当年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否则,哪能得皇上轻拿轻放。前日他还做着女儿入宫,诞下皇子,稳坐高位的美梦,怎料想生出这番变故,他怎养了个如此自作聪明的女儿!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此时,雪霁亭
月香打探到了消息,白着脸,进来禀话。
白日时明裳察觉到竹林有异,似有人窥视,她疑心是后宫哪个安生的,怕是对自己不利,叫月香去打探一番,她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水。
“那个宫人已经不在竹林洒扫了?”
月香一脸担忧地点头。
今日这事,还有谁能不动声色地,做得这般迅速干净。
除了那位,明裳想不到旁人。
不知那宫人倒底做了什么惹怒那位的事,她抚住心口,心有余悸。
……
王采女近日心情颇为不好,她进宫后侍寝最少,至今也未怀上皇嗣,眼见又要有新人进宫,而她还是采女位份,实在让她蒙羞。听闻新进宫的那几人家世门第都不低,如何都册封在正五品常在之上,人人都过得好,只有她至今想要去内务府多那些冰,都要看人眼色。
到行宫近一月,伺候的宫人也渐渐瞄清了后宫主子们的风向,待皇后和贤妃尽心尽力地侍奉,对有皇嗣的杨贵嫔和张嫔更是使了劲儿曲意逢迎,即便宓贵人没有皇嗣,又不见侍寝,行宫的人像是授意了般,待雪霁亭处处妥帖,她若是高位还好,偏生仅是个采女位份,到了行宫这些时日,不见皇上召幸,昨儿她想吃碗冰水,膳房的奴才竟推脱人手不够,无暇去做!
王采女越想,心中越发生气,眉眼飞斜,咬了咬牙根儿,这群奴才,来日她得了皇上青眼,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她正想得痛快,打远跑过来一道粉衫人影,小小的人儿不知从哪跑来的,边跑边得意地回头张望,伺候的奴才们竟还跑不过一个孩童,个个累得双面赤红,气喘吁吁。尤其那瞟肥体胖的大太监,全身的肥肉随着他的喘息上下颤抖。
小杜子是昨儿调来公主身边的管事 太监,顶替了刘伴儿的照顾宝珠公主。他原是在行宫管事,不近主子身边,清闲自在。昨儿皇后娘娘亲自指了他,听闻宝珠公主身边换下的太监不下五个,小杜子忐忑大半日,待见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心都要化了,没等化上一会儿,被宝珠公主闹腾得冻上了冰,直接碎成了渣渣。
他可算是这位尊贵的小公主为何换了那么多太监,实在是太过机灵,面上规规矩矩地听皇后娘娘的话,转头就当成了过眼云烟,还逼着他们这些奴才不准多嘴,他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的,哪能不禀给皇后娘娘,偏生禀给了皇后娘娘,在公主这就没好日子过,简直里外不是人,一不小心,说不准脑袋还不保。
他苦着一张脸,“诶呦,奴才的小公主,时候不早了,您快些回仪元殿吧!”
宝珠蹲下身子拣地上掉落的花,由着伺候的宫人们围着她转,她性子倔得紧,“日头高着,做甚这么早回去?”
那头小杜子急得满头大汗,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也劝不动宝珠。
这时,假山流水后,一道明黄的身影走近。
李怀修着一袭金龙出云的圆领长袍,负手闲适地逛着园子,见到蹲在地上的宝珠,才走上前,“宝珠这是在做什么?”
听闻熟悉的人声,宝珠圆溜溜的眼珠都亮了,立马起了身子,还不及人膝盖高,抱住李怀修的大腿,把捡到的花捧到男人面前,“宝珠见这些花败了,落在泥里,还要被赏花的人踩上印子,觉得很可怜,想要将这些花收集起来,埋到一处。”
全福海福至心灵,麻溜地奉承,“宝珠公主仁善,奴才料想,这些花被宝珠怜爱,定是喜不自胜!”
宝珠不赞同地摇头,“父皇教导宝珠,食民之禄,本应为民谋事。这些花曾为人所赏,为人解忧,而今是旁人还是宝珠亲为,又有何不同呢?”
李怀修却格外欣赏女儿的性子,他手掌抚了抚女儿的后颈,俯身将小团子抱到肩上,面色大悦,“食民之禄,行为民之事,多少前朝官员尚不清明,宝珠却体悟这般通透,甚好!”
公主看着年纪小,心思却如此活络,方才自己自以为极好的奉承之言,却拍错了人,全福海不禁汗颜,“是奴才鄙陋。”
李怀修转了脸,对伺候的小杜子,淡声,“回去知会皇后,宝珠去了勤政殿用晚膳。”
小杜子愕然,不想宝珠公主三言两语,就得了圣心。要知道,天家的皇子夺嫡艰难,公主又何曾容易,如今后宫皇嗣不多,皇上才多注意到宝珠公主,但皇上而今正值盛年,日后后宫里不知有多少皇嗣,即便寻常百姓家,也有不得父亲喜欢的子女,更何况是子嗣繁盛的天家,倘若宝珠公主不得皇上喜欢,又本不是皇后娘娘亲生,因是嫡长女,日后婚姻之事,可就由不得自己了。若是皇上喜爱这个女儿,日后也会顾忌宝珠公主的意思。
他方才倒是白担忧了,宝珠公主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性,看来他日后可得伺候好了!
藏在树丛后的王采女看到这一幕,眉梢飞挑,忽地心生一计。
……
仪元殿
皇后翻过一页书册,侧眸向窗外扫了一眼,眸色微深,“公主还未回来么?”
文竹已经让人问过一回话,公主跑去了园中扑蝴蝶,到现在也没见伺候在身边的奴才回来通禀。
以往公主虽是贪玩,这种事却并不常有。
文竹摇了摇头,“晚膳已经热了两回了,不如娘娘先移步暖阁用膳。”
她愈发心疼娘娘,宝珠公主看似是贪玩,实则是借着玩耍的由头,离开娘娘身边,宝珠公主机灵,自以为娘娘并未察觉,实则娘娘早就看出了宝珠公主的心思,毕竟不是在娘娘身边养大的,公主懂事又早,怎能把娘娘这个养母当成生母,真正亲近。
就在这时,小杜子抹着一头热汗,呼哧呼哧地回殿禀话,“奴才给娘娘请安。”
小杜子是伺候在宝珠公主身边的新人,皇后提拔他并无多余的意思,宝珠不愿用她指的人,她是宝珠名义上的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能没了这个规矩。小杜子看似臃肿愚钝,要没几分本事,也不能数年如一日管着行宫。
皇后合起了书册,眼光淡淡看向跪在地上,衣襟湿透的小杜子。
小杜子拿袖子擦汗,神色惶恐,“奴才该死,公主在园中玩耍,偶遇圣驾,耽搁了些时辰,奴才得了皇上话,才敢回来给娘娘通禀,娘娘恕罪!”
其实,在撞见圣驾前,公主就已经过了皇后娘娘定下的时辰。然主子总是没错的,错的都是奴才,小杜子这么多年在行宫管着事,没少伺候皇亲国戚的主子们,深谙其中的规矩。
皇后眼眸微怔,继而唇角勾起,极轻地嗤笑了声,扫了眼跪着小杜子,“公主晚膳可是去了勤政殿?”
小杜子应答正是。
皇后脸色不好,烦躁揉了揉眉心,没再去问,文竹将小杜子遣出去,到御前伺候好宝珠公主,小杜子悄悄觑了眼皇后,才躬身离开。
六宫皆知,宝珠公主并非皇后娘娘亲生,他昨儿去伺候宝珠公主之前,听闻宝珠公主乖巧懂事,很是听皇后娘娘的话,如今来看,不过是有心人的传言罢了,事实并非如此。
小杜子自有计较,倘若他跟个墙头草似的,只会两头不讨好,只是这风向倒到哪头,还得观摩观摩,宝珠公主虽是聪慧,可不过六岁大,还不成气候。更何况日后还要离宫,皇后娘娘虽膝下无子,但终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日后若能一直坐在这个位子上,也会是位居高位的太后。
小杜子眼珠子溜溜的转,去勤政殿的这一路,都在揣摩这事儿。
……
宝珠公主生母不得皇上所喜,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上很是疼爱这个女儿。那日宝珠公主从勤政殿回仪元殿,紧跟着御前就赏赐了宝珠公主好些东西,光是上好的翡翠珠宝就足足有十匣。
而令众人更为诧异的是,宝珠公主竟请皇上将这些赏赐捐给各地流民,以足温饱,前朝听闻,无不称赞宝珠公主虽是年幼,竟有如此大义之心,不愧为我大魏公主,有我大魏之风!
闻言,帝王甚悦。
宝珠公主将皇上赐下的赏赐捐给了流民,唯留下一只凤钗,献宝儿似的给了皇后,她踌躇地站在案后,矮矮的小身子还没有檀木桌高,她自知做错了事,“母后不要生气好不好,宝珠以后不再乱跑了,好好听母后的话。”
这般大的孩子,心性再聪慧,总会畏惧大人。
皇后低眸,望着面前小小的孩童,颇有惋惜,这要是她亲生的女儿该有多好。
可惜,宝珠记事早,不会忘记自己的生母,她不愿意留在皇后身边,可她的脑瓜却也反应得过来,父皇让她留在皇后身边,是为了她着想,她不能让父皇生气,她太想娘亲的时候,就想跑出去,到外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遇到她的阿娘。
这般,宝珠想了一整年,念了一整年,从未在宫道中,遇到她的生母。
皇后最终没有责怪她,只是俯下身子,摸了摸宝珠的发顶,声线平和又带着从未有过的肃然,“无论你心中如何做想,你都要记住,本宫都是你名义上的嫡出母亲,你永远是本宫的嫡长女。”
宝珠眼里的亮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她很委屈,仍倔着没掉下泪,她偏过头,第一次在皇后面前露出不曾有过的抗拒之意。
皇后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最终,宝珠跪下了身,重重叩了一首,“是宝珠的错,宝珠记得了,母后勿怪。”
……
没人知晓仪元殿的这桩事,只是伺候在宝珠公主身边的宫人们察觉,宝珠公主近些日子反而变得乖巧,每日读书习字听规矩,鲜少再跑出仪元殿胡闹。
宫人们整日提着的心脏落地,终于松了口气。
仪元殿安安静静,可急坏了王采女,宝珠公主不再来园中扑蝴蝶,她如何实行自己的计策,不这般,又如何得皇上多看一眼。
眼看要到下月,王采女急得嘴边生了燎泡,这副模样,仪元殿问安时惹了不少人调侃,王采女皮笑肉不笑地敷衍,愈发气从心生。
过了小半个月后,终于让王采女等到了机会。
“小杜子,再快些,冰水热了就不解暑了,我要亲自送给母后!”宝珠两条小短腿在前面走得飞快,可苦了小杜子,那浑圆的肉一颤一颤,仔细一看,伺候宝珠公主的这两日,身形反而消瘦不少。
小杜子吐着浊气,额头的汗水哗啦啦往下流,“公主等等奴才,等等奴才啊!”
宝珠嫌弃地皱眉,干脆一人抱紧食盒,飞快地跑远了。小杜子有苦难言,跟着宝珠公主,能不能享受荣华富贵他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这条老命怕是要撑不到那时候了!
他六岁大的时候,怎么就没公主这般活泼呢?想来也是,他穷苦人家出身,早年吃不饱穿不暖,进了宫可了劲儿巴结孝敬上头的公公,混到今日,在奴才堆里也有几分脸面,不然也不能平白长出这么多肉。
小杜子摸了把额头的汗,呵哧呵哧地继续追,宝珠公主身边没人跟着,万一出了差池,他才真的是活不到荣华富贵那日子了。
近些日子宝珠与皇后的关系缓和,宝珠不能时常见到生母,她仍不愿亲近皇后忘了曾经的娘亲,只是她隐隐约约意识到,她不能也不该再这样下去。
她是公主,可父皇不止有她一个女儿,也不止有她娘亲一个嫔妃,不会日日将她护在羽翼下,有些事,要她自己去想清楚。
愈这般想,宝珠圆溜溜的眼珠愈发坚定,母后与父皇不同,母后没有孩子,即便她不是母后亲生,但母后说过,自己永远是她的嫡长女。
宝珠为快回仪元殿,抄了近路,绕过鲜少有人经过的游仙湖,刚到行宫时,她常常跑过来完,对这条路甚是熟悉,宝珠自信不会出事,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踏上废弃已久的木桥,手臂伸展,保持着身子的平衡,一手提着食盒,聚精会神,眼见就要到了湖对面。
“叮咚——”有石子坠落湖面的声响。
宝珠分了心神,往那边看去时,脚下踩中青苔,身形陡然一滑,她瞪大了眼珠,惊叫出声,扑通坠入湖水,水光泛出圈圈涟漪,宝珠从未学过凫水,胳膊在水面扑腾挣扎,喉咙呛得满口腥苦。
“娘——娘亲——”
宝珠感受到身子渐渐无力发沉,要坠入湖中,她年纪还小,不知如何描述心底陡然涌出的绝望又惊恐的情绪,只是觉得害怕,她在哭,却四下无人,没人来救她。
湖水在日头下泛出光晕波澜,她忽然想起,曾经在娘亲身边时,一个服侍她的小宫女误给她盛了一碗烫热的莲子羹,她烫到舌尖,就哇地哭了出来。娘亲边哄着她,边怒声斥责那宫女,她不记得娘亲说过什么,只是不知为何,记得那宫女被拖出暖阁时,挣扎绝望的求饶。
她没了力气,痛苦地闭上眼,湖水要埋没她的发顶时,耳边仿佛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道急切呼喊的女声,“宝珠公主!”
紧接着,远处那人扑通跳下水,拼命地往她这面游。
而远处,灌木丛内的王采女,使劲儿扯着被灌木勾破的衣衫,又急又气地看着远处那一幕,她原本是想设计宝珠公主落水,自己再在危机时相救,皇上喜爱宝珠公主,倘若自己救下宝珠,岂不得皇上多看几眼,届时,想要得宠,怎非难事。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游仙湖久没有人洒扫修建,灌木丛枝杈横斜,竟勾住了她的衣裳,叫她无发脱身。
她见宝珠公主掉下水,在湖里不停地挣扎扑腾,很快要没动静,王采女简直心急如焚,一把扯下了芍药花裙的裙摆,正要飞奔过去,眼见宓贵人不知忽然从哪现身跳入水中,她闪身躲到灌木后,看宓贵人将宝珠公主从水里湿漉漉地拖到岸上,紧跟着呼啦啦围上一群伺候的奴才,七手八脚地簇拥着离开了游仙湖。
王采女怔住,彻底傻了眼,她死死掐住手心,眼底划过一抹气恼的阴狠。
……
先帝在时,曾一日梦魇,梦见游仙湖中有一丈长巨蟒,一口咬掉他的喉骨,先帝猛然惊醒,竟也不系衣带,赤脚跑出宫廷,连夜召见朝臣进宫,要填了行宫的游仙湖。前朝老臣一听,大呼不可。游仙湖是太///祖///爷在世时,曾梦在湖中遇白衣仙人,连梦数日,受化得道,故取名游仙。累及皇室子子孙孙,怎能说填就填了!
先帝昏聩执拗,架不过那老臣一哭二求,险些上吊,才吹胡子瞪眼,勉强答应。不过先帝每每去行宫,从未踏足过游仙湖一步,也不准旁人踏足,设令,进出游仙湖者死,直至今日,先帝薨逝,这条令慢慢叫人淡忘,后进宫人也不得而知。
第065章 第 65 章
明裳裹着宫人送来的披风, 由月香拧着帕子,擦去她侧脸的水渍污泥。
主子乍然落水,可是吓坏了月香, 早知如此, 她就不去取那个笼子,她水性也是不差, 拉宝珠公主上岸还是绰绰有余,见主子衣衫湿透,颇为狼狈的模样, 月香就愈发心疼。还好是在夏日,不至于冻坏了身子,不然她可是要自责死了。
明裳不知月香心中所想,她眼眸微低,指尖轻拂去衣袖沾染的泥土, 幸而日头烈, 很快就蒸烤掉了她宫裙的水汽。
今儿她原是应了张嫔的约, 一同出来游园,两人没说上几句话,绮霞楼就有宫人来禀, 说是小皇子哭闹要找母亲, 张嫔才无奈与明裳作别。明裳并未立即回雪霁亭,摘花时瞧见林子里有只雪白的兔子,她叫月香回去取笼子,要将那兔子养到行宫里,还没等抓到, 就听见湖里清脆又微弱的呼救声。
那张呛了水的脸露出来,她才认出竟是宝珠公主。
明裳并非全无把握才去救宝珠公主, 她水性好,游仙湖原又是一处泉子,温热着,因正是夏日,碍不得事,更何况,她也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命就这样溺死在水里,便再未多想,跳了下去。
宝珠公主被小杜子抱着送去了最近的偏殿,小杜子虽肥胖浑圆,真正到了紧急的情况,两条腿跟踩了风火轮似的,跑得飞快,恨不得四条腿。他跟着宝珠公主偷偷出了仪元殿,又生了这么一桩糟心的事儿,倘若公主有失,他真的是九条命都不够皇上泄火的!
越想越是心惊,小杜子心口砰砰乱跳,抱着救命疙瘩,一溜烟飞去偏殿。行宫不比皇城宽广,太医没多久,提着医药箱进来,宝珠公主已经被懂凫水的宫女挤压出了胸腔的积水,太医把了脉搏,确认无事,才转身回话。
皇上皇后未到,偏殿里就剩明裳一个主子,明裳要是不受宠,倒也愿意与后宫的公主亲近,谁叫她与阮嫔还有宿怨,阮嫔落到今日下场,虽不是她所为,多少也有点牵扯。这些时日,明裳可没少听有关这位宝珠公主的事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性,明裳倒是怕她随了阮嫔的性子,与当年的阮嫔一般,横竖看她不顺眼。
明裳抿唇,朝里面瞧了一眼,性子还未长开的稚童,身边只有一个大监伺候,她有些不忍心,抬手掀开珠帘,坐到床榻边,听太医回话。
“宝珠公主受了惊吓,幸而主子救下得及时,休息一段时日便好,并无大碍。”
这太医是从皇城跟到的行宫,很是会说话,宝珠公主睁眼茫然的一瞬间,听到太医这句,很快记起落水时的情形,有一双手,牢牢地托着她的腰,将她拖去了案上,她昏过去的那一刻,记得那个怀抱很是温暖,像极了她的娘亲。
她动动发白的唇,圆溜溜的眼珠竟稳重得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
“是你,救了我吗?”
要是换作别的孩子,会不会立刻就扑到母亲怀里,委屈的哭诉。
明裳心中油然生出怜意,抚了抚宝珠的侧脸,柔声安慰,“公主不必害怕,已经没事了。”
宝珠慢慢弯起唇角,声音无力,真诚地感激道:“谢谢你。”
殿门打开,帝后二人先后入了内殿,明裳起了身子,向帝后二人福礼,皇后已经哭红了眼,抱住床榻里躺着的宝珠,没了往日的仪态,“是母后不好,母后来迟了……”
不论皇后此番作态是否真心,哭出的泪音足已叫人动容,甚至跟过来的宫人,偷偷抹了眼泪。
李怀修沉着眼,让明裳免礼,问太医公主可有大碍,见明裳湿漉漉的头发,眸色更深,又问宓贵人身子如何,太医被皇上脸色吓得冷汗简直要湿了衣裳,都一一答了,两位主子都无大事,公主只是受了些惊吓,那处泉子不冷,宓贵人身子更加无事。
比太医更加忧惧的是早就跪在地上的小杜子,只有他跟了公主出了仪元殿,公主出事,他不仅难逃其咎,严重点,说不准皇上一怒之下,直接让他脑袋搬家。
小杜子惶恐不安,哀叹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太医再次为刚醒来的宝珠诊过脉象,慎重答完,答复比方才还要细致十分。
得知两人都无事,李怀修才将话锋转向伺候宝珠的宫人,“朕会从御前重新拨人到宝珠身边伺候,那些宫人伺候不利,既是无用,拖下去直接杖毙。”
小杜子一听杖毙,两股一下瘫软,心脏都要被吓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砰砰叩头,“皇上,奴才该死,奴才罪责难逃,都是奴才没伺候好小公主,求皇上饶了奴才,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吧!”
闻言,皇后敛眸,抚了抚宝珠的发顶,扶着文竹的手,跪下身,“今日之事,也有臣妾疏忽之责,请皇上责罚。”
李怀修冷眼看着皇后,轻捻着拇指的扳指,却是没有立即开口。
“父皇,宝珠没事,父皇不要怪母后和小杜子……”宝珠扶着小宫女的手,也有些畏惧此时的父皇。除却娘亲犯错那日,她从未见父皇如此让她害怕的模样。
李怀修压着眉眼,并未因宝珠的求情退让,他能坐到这个位子上,也不是因求情就心软的人,他原以为上回将宝珠带回御前用膳,皇后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他知晓皇后至今仍有当年的丧子之痛,但她是大魏的皇后,享这母仪天下的尊荣,理应照料后宫的皇嗣,她却始终于他的心思而耿耿于怀,这些年,竟还未通透。
他脸色越来越淡,没当着宝珠的面训斥皇后什么,挥手让全福海将那个伺候宝珠公主的奴才拖下去,小杜子哭嚎不已,猛然间,他记起什么,使劲儿抱住全福海的大腿,连猜带蒙,急声道:“皇上!奴才……奴才去寻宝珠公主时,在游仙湖发现另有人在,宝珠公主的落水或许是有人故意设计,并非意外!”
“皇上!是有人要害宝珠公主!”
小杜子身形浑圆肥胖,是全福海两个大,全福海腿使劲儿蹬都蹬不动,累得满头大汗,他听完小杜子的情急下脱口而出的话,愣住了神儿,不敢再处理了小杜子,转身去请示皇上。
经小杜子一提,明裳仔细从记忆中回忆一番,她将宝珠公主从湖中拖上岸时,好似确实在灌木丛发现一抹不同于鲜绿的颜色,因她当时急着要救宝珠公主,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并未放在心上。
宝珠公主又非皇子,倘若真的有人算计,是谁要用这种手段置一个孩童于死地,实在太过恶毒。
明裳想不通那人,岂止是明裳想不通,怕是没人猜到王采女的想法。
日暮西沉,直至悄无声息,王采女在灌木丛后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四下张望一眼,才从灌木丛中现身,她拣干净了树杈刮的布料,藏到怀中,仿若无事地出了游仙湖。
回寝殿的路上,王采女又故意抄小路,脚下被石子绊了一跤,扑通摔了身子,崴了脚踝,又正正好好将衣衫勾破。
正巧一个洒扫的小宫女过来,看清王采女的模样,王采女沉眼,暗道了声晦气,拧眉朝那宫女斥道:“愣着做甚!还不过来扶我!”
小宫女刚进行宫伺候没多久,畏惧上头的主子,扔了扫把便过来扶王采女,王采女瞧她唯唯诺诺的模样,拂了拂衣袖的泥土,轻嗤了声。小宫女被主子冷脸吓得,头埋得更低了。
……
全福海得了皇上吩咐,立即着手去查宝珠公主坠湖一时,不知哪个蠢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算计皇嗣,简直是不要命了。
……
后午,一抹粉衫团子的人影吃力地提着一个食盒,晃荡着两条小腿,后面跟着个一瘸一拐的胖太监,两人一前一后,一同往雪霁亭去走。
那日,皇上终究是饶了小杜子一条命,但倘若小杜子所言有虚,伺候公主身边的宫人依旧杖毙,小杜子吓得胆颤,虽然暂且保下一条小命,仍旧没逃脱杖责,五十丈下去,他屁股直接开了花,趴在榻上哎呦了整整三日,到第四日,听闻公主身边有了皇上亲自拨过来的大监,麻溜套上衣裳,撅着屁股跑到宝珠公主跟前伺候,幸而公主念旧,没嫌弃他粗手笨脚。
小杜子跑到宝珠身侧,汗流浃背,“这种粗活,公主快交给奴才吧!”
宝珠拂开他的手,嫌弃地拱拱鼻子,“你粗手笨脚的,再碰坏了里面的雕花,可就不好了。”
粗手笨脚的小杜子苦着脸干笑,“奴才愚钝!奴才愚钝!”
后午日头炎炎,守门的太监正昏昏欲睡,小杜子极有眼色地过去,肥胖的身躯为小太监覆下大片的阴凉,“劳烦公公通禀宓贵人一声,宝珠公主特来感谢宓贵人那日相救。”
守门的小太监有些傻眼,愣愣地探出脑袋,才从小肚子身后,看见了一脸稚气的宝珠公主,他忙福了礼,迎公主去偏殿,匆匆回内殿通禀。
不巧的是,今儿皇上在雪霁亭歇晌,直到现在。
全福海正在外头候着,得知宝珠公主竟到这儿来了,一时也有些诧异,他先去了内殿通禀,又亲自到偏殿迎人。
“奴才请公主安。”
宝珠眨了两下眼,微微愣住,认出这人是跟在父皇身边的大监,迟疑道:“父皇也在雪霁亭?”
全福海笑着点了点头,依着宝珠公主古灵精怪的性子,他方才倒是有几分疑心公主是得知皇上在雪霁亭,才借着由头过来,眼下来看,公主脸上的神色并非作假,当真是不知皇上在此。皇上前午见了朝臣后,随意到行宫走走,并未备辇,正巧宓贵人的雪霁亭相隔勤政殿颇近,皇上也就自然而然到了这儿。
既然父皇在,宝珠有些犹豫,要不要这时候去向宓贵人道谢,她其实很别扭,虽感激宓贵人,却也不喜欢见到父皇与自己的庶母同处。
她纠结地扣了扣手指,“既……既然父皇在,那我明日再来吧。”
话音落下,殿外就走近一道颀长的身影。
“宝珠。”
男人步入偏殿中,李怀修负手进来,凤眸含笑,宝珠见到父皇,立即跑过去抱住了男人的大腿,随后,待宝珠看到后面一同进来的宓贵人,又有些别扭地偏过头。
她还是喜欢父皇和娘亲在一起。
她想了想,怕父皇不高兴,又扭过头,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小团子伪装得再好,那心思也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明裳竟觉得有点好笑,想到前些日子张嫔还与她说宝珠公主聪敏,如今来看,不过是想要得到父母疼爱的孩子心性。
宝珠转身把食盒打开,指着里面翡翠绿的雕花糕点,“这是我亲自给宓贵人雕的花糕,感谢宓贵人那日救我。”
还是个小孩子,却故作一派老气横秋的作态,一本正经地道谢。
明裳弯了弯眸子,“公主不必言谢,嫔妾想,换作旁人也不会袖手旁观,都是嫔妾本应做的。”
送了糕点,宝珠先离开了雪霁亭,糕点盒子由小杜子提着,小杜子瞧公主自打从里头出来,情绪似很是低落,不由问道:“公主有什么不高兴的,说给奴才,奴才定上刀山下火海哄公主欢心!”
宝珠忧愁地叹了口气,小杜子竟从六岁的小公主脸上看出难以言说的复杂,他听公主问道:“你那日当真没看错吗?”
“我落水并非意外,是有人要害我?”
这事儿小杜子都捅到了皇上那儿,他哪敢欺瞒皇上,掷地有声道:“千真万确,奴才定是不会看错的。”他顺便又拍了句马屁,“公主如此聪慧,若非无人设计,又怎会掉到水里,那人定是看准了时机,见公主身边无人,才下了狠手!”
宝珠看向小杜子的眼透着疑惑和不解,“那他为什么要害我?宝珠不曾做过什么,只希望父皇能多陪陪宝珠……”
她最后的话音儿,竟带了害怕恐惧的哭腔。
小杜子伺候宝珠公主,自然知晓,落水那事过去后,宝珠公主一连几日梦魇睡不好,是皇后娘娘日日衣不解带陪在身边照顾,到了昨儿才有了精神头。
小杜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公主这句发问,他虽没在后宫伺候过主子,可倒底混到了行宫管事,怎会不明白那些腌臜的争斗,宝珠公主养在皇后娘娘身边,对后宫主子并无威胁,错就错在,得皇上喜爱。
但凡跟皇上沾了边儿,总要有人惦记。宝珠公主仍是孩子心性,哪会想通其中的弯弯绕绕,小杜子没敢跟宝珠公主说实话,只道:“那人的心思谁猜的清楚,奴才看,那等恶毒之人,受再重的惩罚都不为过。”
他怕公主再问,赶忙转了话头,“时候不早了,公主出来得久,快些回仪元殿吧,娘娘该担心了。”
宝珠眼神低落,她心里还藏着一件事,从未对旁人说出口。
他们都说,是自己害了娘亲。
……
宝珠送来的雕花糕点看着样式好看,里面却是不知加了什么馅料,难吃得紧,明裳好奇吃了一口,险些难吃得吐出来。奈何男人在这,她也不能直言他女儿送来的糕点实在难以下咽,于是,硬生生咽下了一块。
她瞄了眼男人专注下棋的神色,水眸一转,捧着翡翠雕花糕坐到男人身侧,仿似献宝似的道:“宝珠公主送来的糕点,皇上不尝尝吗?”
李怀修竟是看也不看她,手执黑子落到棋盘上,淡淡启唇,“你吃过了?”
明裳觉得男人脸色有点奇怪,似是在忍耐什么,可她又说不上来,她点点头,再接再厉,“皇上尝尝。”
李怀修这才掀起眼,眸底沁着一丝好笑的玩味,握拳抵唇,忍俊不禁地问她,“味道如何?”
这回,明裳终于看清了男人眼底的戏谑,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气恼地将拖碟重重放到案上,“皇上知道这糕点的味道,还由嫔妾吃下去!”
李怀修“啧”了声,极为自然道:“朕见你吃了一口,就把整块都吃了,以为你偏爱这麝香猫果的口味。”
食盒打开时,李怀修一眼就认出了里面的果子,宝珠偏爱麝香猫果,故而,自以为旁人也喜欢,曾送给他一匣,如此来看,宝珠确实很是感激这女子,性子也不像她的母亲。
明裳眸子嗔恼,偏生男人说得有条有理,她简直是有苦说不出,干脆忍了怒气,指尖捏了一块糕点,递到男人嘴边,眼眸无辜,“宝珠公主一番心意,皇上这个做父亲的,怎能枉费了。”
李怀修撂了手中的白子,侧过过身,冷睨着她,呵笑一声,“虞明裳,朕看你是愈发不知分寸了!”
还是头一回,男人连名带姓地唤她,明裳脖颈一抖,气焰瞬间弱了下来,还强撑着把糕点放回拖碟,撅着嘴嘀嘀咕咕,“不吃就不吃嘛,这么凶干嘛!”
他这就凶了?李怀修脸色铁青,从没有人让他这般憋闷过。
玩闹一番后,明裳想起了正经事,她羞答答地伏到男人怀中,葱白的指尖儿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男人对襟的扣子。
李怀修正捡起一枚黑子,思量下一步的 走法,被怀里这小妖精闹得有点不耐烦,按住那只手,让她莫要再乱动,谁知那女子得寸进尺,没个消停劲儿,云鬓花颜,勾的人心浮气躁。李怀修身子一僵,没了耐性,手臂将人紧紧禁锢到了胸怀,揉了把女子的软腰,垂眼睇她,“做甚?”
见男人终于搭理自己,明裳眼睫撩起,乌亮的眸中如同含了盈盈春水,在那样看他,又娇又俏,“算上这一回,嫔妾可救过宫里两个皇嗣了。”
只这一句,李怀修就听出了这女子的小心思。有功当赏,她这功,他压了两回。本是想在册封新人之时,再顺理成章地提她位分。
李怀修低着眼睑,眼尾微挑,仿似没听懂她的暗语。见男人这样理所当然地态度,明裳生了些恼意,嗔着眸子,娇哼了声,垂下的青丝衬得她那张艳红如霞的脸蛋美得不像话,“嫔妾不管,嫔妾不想做主子了,嫔妾想做娘娘。”
这般勾勾搭搭,又理直气壮。
李怀修气得好笑,还从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倒是有些新鲜。这女子也是知道分寸,跟个兔子似的,说是恼了,还乖乖地赖在他怀里。
李怀修指腹挑去她颊边的发丝,又去捻那张脸蛋,唇角勾了勾,漫不经心,颇为风流。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掌心按住女子的后颈,低头,吻住了那张通红诱人的小嘴,“想求朕做宫里的娘娘?”
俊面如斯,醉人心扉。
不知为何,这时候明裳反倒有些怕了,甚至被男人吻过后,还愣了一下,晕晕乎乎地点了点脑袋。
女子那双柔荑生得又细又软,精致无暇,唯独是力气不够,手掌又小。良久,明裳伏回男人胸怀,想到片刻前看见的东西,羞得不敢抬头,愈发不解,她侍驾的时候,究竟是怎么容的下的!
……
晋升圣旨传下的时候,皇后与六宫嫔妃在御花园中小坐,得知此讯,当场的嫔妃面面相觑,惊诧不已,个个嫉妒得红了眼,宓贵人可真是好命啊,轻而易举就被晋到了贵嫔的位分,做甚她们没有这个好命,要是她们也能救下落水的宝珠公主就好了!
贵嫔再上就是妃位,宓贵人尚无皇嗣,就一跃嫔位,到了贵嫔之位,六宫嫔妃闻讯,心里都颇不是滋味儿。
皇上鲜少在意后宫的位分,贤妃与杨贵嫔都是因家世受封,皇上能给宓贵人这么大的殊荣,不因家世皇嗣,还能因为什么。
待众人再到仪元殿问安,见到宓贵人,不得不规规矩矩地屈膝福身,称一声贵嫔娘娘,无论她们心中是否敬服,这份荣光是皇上所赐,她们不敢不尊。
第066章 第 66 章
全福海办事利索, 没过几日,就查到那日园中洒扫的宫女身上。此事闹得行宫人心惶惶,那日去过园中的嫔妃虽自知清白, 也免不了心惊胆颤, 万一查不到人,拿她们去替罪呢?
那日曾去过园中赏花的嫔妃并不少, 也有几个被树杈划破衣裳的嫔妃,因而,王采女自信没人知晓她曾去过游仙湖,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直到全福海领着园中那日洒扫的小宫女带到她跟前。
王采女暗觉不好,指尖揪紧了手心的帕子,仿若无事地问出口,“全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皇上有何吩咐?”
全福海面色如常, 恭敬地笑道:“咱家是奉皇上的命, 请主子去诏狱走一趟,主子自行交代了做过的事,也好免去一番皮\\了肉之苦。”
“放肆!”王采女冷眼横眉, 压住手心的颤意, 厉喝道:“我虽只是采女之位,可也轮不到你一个阉人威胁!”
阉人二字可是直戳了全福海的肺管子,阉人怎么了,他伺候在御前,深得皇上信任, 即便是个阉人,前朝后宫谁不给他几分脸面。阉人也是人, 全福海好言相对,那是他习惯了如此行事,做事留三分,偏生有人不受用他的好意。
他皮笑肉不笑道:“主子到了这份儿上,强撑不了多久,主子不想听奴才好言好语,待奴才禀明了皇上,主子可就没这分体面了。”
王采女何听不出这阉人话中的威胁,她咬了咬牙根,何以甘心自己费尽心思入宫,竟如此收场,落得这般惨淡结局。
行宫未设慎刑司,诏狱却远比慎刑司骇人,她这些年也算是养尊处优,怎愿意去诏狱那鬼地方。
王采女猛地抬眼,面容终于泄出了一丝慌乱,“我要见皇上!”
全福海拂了拂衣袖不存在的尘土,眼里没有同情,这小宫女都说得一清二楚,她并非偶遇王采女,是早在王采女进到竹林时,就看见了人,只是自知被王采女知晓,定会灭口,被他审问两回,就守不住嘴巴,吐了实情。
知晓缘由,他便到御前禀明了皇嗣,敢利用皇嗣争宠的阮嫔早降了位份被禁在宫中,尚且生下过皇嗣的嫔妃落到这般下场,王采女从未入皇上眼中,能有什么好结果。
很快,住在行宫的嫔妃就得知,王采女因谋害宝珠公主,下了诏狱。众人不禁唏嘘,因此事,后宫终于清净了一段日子。
……
七月二十三,晨间,仪元殿
贤妃品着新上的茶水,咂摸出一丝与往日不同的味道,“娘娘今儿的茶水,似乎要比往日浓了些。”
不止贤妃一人,请安到的嫔妃,也都尝出了一丝怪异,今儿的茶水忒苦,喝下一口便再不想喝。
皇后轻描淡写地看去沏茶的宫人,那宫女惊慌跪身,解释道:“昨儿娘娘因天气燥热生郁,太医与奴婢说,苦茶消暑,故而奴婢自作主张,为娘娘主子们沏了苦茶水,以消暑气。”
她头猛地叩到地上,“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
文竹也替那宫女求情,“娘娘,秋雨也是好心,为娘娘主子们的身子着想,娘娘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皇后移开眼,目光看向贤妃,贤妃正意味深长地思量,触到皇后看过来的眼神,扬唇露了个笑,“既是好心,娘娘也不必过于苛责。”
“臣妾也是头一回听闻,苦茶能消暑呢,只可惜茶水太苦,比这苦夏还难熬,否则臣妾必然要试试娘娘这个法子。”
皇后并不在意贤妃的讽意,抬手让秋雨起来,眼光带上一丝关切,道:“倘若喝不惯,本宫唤人沏上新茶。”
不过一盏茶水,苦些又能如何,倘若真的换了新茶,岂不是不给皇后娘娘脸面,众人立即多抿了两口,压住喉中酸苦,说此茶甚好。
皇后微微一笑,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向宓贵嫔,见她饮下半盏,才敛了眉眼。
嫔妃中,张嫔下意识地记起,她有孕时,太医曾直言,有孕的女子切记不能饮苦茶水,茶水性寒,多饮则对胎气有损,皇后今日这番,究竟是为了对谁的试探。
明裳并未察觉这事,她吃不得苦,浅浅抿了半盏,就不愿再饮了。
……
到了下月,新人进了行宫,只是这次新人中,建功侯府的嫡女不知为何,并未在册封之列。
三人进宫,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家的二姑娘册封为从四品美人,督察员左都御史罗家的五姑娘册封为正五品常在,内大臣白家的九姑娘册封为从五品答应。
三人到行宫当日,先去了仪元殿向皇后请安。
新人入宫,去仪元殿请安的时候,行宫的嫔妃也去凑了热闹。这次进宫的嫔妃有三人,论起家世门第最高的,要数徐美人,论起不俗的容貌,白答应则更胜一筹,三人一入殿,殿中坐着的嫔妃目光齐齐落到了后面的白答应身上。后宫美人不少,不缺拔了尖儿的美人,可白答应在其中,仍是不输三分,白答应的美多的是一种异域风情,眉浓鼻高,少去女子的柔美,多的是爽心悦目的英气。
新人从仪元殿出来,各去了寝殿,今儿新人入宫,皇上势必要点寝新人的名册,三人都有些惴惴,既期盼皇上召幸自己,又记起入宫前家中叮嘱,以及建功侯府嫡女莫名其妙被除了名,又远离上京,对那位君王都有些畏惧。
……
徐美人被分到了怡香苑,进宫的新人中,徐美人的家世最好,怡香苑又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的,离皇上的勤政殿最近,引路的公公心中有这个思量,一路上不停说着好话,徐美人知晓宫里的规矩,家中也不缺银钱,到了怡香苑,给身边带进宫的侍女示意,翠菊立即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那公公拿在手里悄悄掂量,脸上都要笑出了褶子,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躬身告退。
翠菊扶着徐美人进了内殿,怡香苑日日有宫人洒扫,干净清爽,进殿东向是一张梨花木的八仙桌,上面摆着雕花的铜镜、文玩,还有一扇翡翠砚屏,可见布置之人是用了心思。
徐美人坐下身,吩咐翠菊去唤怡香苑伺候的宫人进来,这些宫人待下月圣驾回宫,也要跟着她一同回去,日后就是在身边伺候了。
她是家中的嫡出姑娘,家中早就想让她进宫,侍奉君王身侧,若非去岁年纪不够,早已入了宫,这些规矩于徐美人尚有些生疏,但她也能应付得过来。
伺候在怡香苑的宫人原是行宫的奴才,这回得了新主,倘若主子得了圣宠,日后他们随着主子水涨船高,也少不得好处。因而宫人们都似有了盼头般,对着新主毕恭毕敬。
徐美人教导了规矩,吩咐翠菊赏了银钱,只留下了怡香苑的掌事姑姑。
她温声道:“我刚进到这宫里头,对宫里的规矩尚不熟悉,以免冲撞了皇上,还盼姑姑与我细说一二。”
丹桂是跟随先太妃到的行宫,太妃病故后,她就一直留在了行宫中掌事,方才徐美人一番作态,如何不熟识规矩,无非是想知道宫中情形罢了。
这位主子是聪慧的。
丹桂神情愈发恭敬,一一回话,“主子的寝殿是皇后娘娘亲点,不过离皇上最近的住处,还是要属宓贵嫔的雪霁亭,雪霁亭冬暖夏凉,舒服极佳。”她微微顿了下,迟疑道:“不过,宓贵嫔自住进了行宫,从未侍寝。”
徐美人微抿唇角,低低打量了翠菊一眼,翠菊是她宫里的掌事姑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丹桂必是为她着想。但话不能说得太过明白,丹桂开口不先提养育了皇嗣的杨贵嫔和杨贵嫔,反而提起了宓贵嫔,可见这宓贵嫔的特别。
她指尖无意捏了下帕子,“可知为何?”
丹桂毕竟是在行宫中伺候,对宫里的事所知甚少,她并不知为何宓贵嫔到行宫后从未侍寝,但圣驾时常去雪霁亭,可见宓贵嫔必是颇得圣眷。
她无法回答有关宓贵嫔的事,她便提起了刚诞下皇子不久的张嫔,最要紧的,还有一位无子封妃,协理六宫,如今又抚养景和公主的贤妃娘娘,如今宫里头,这三位风头最盛。
最后,丹桂极为隐晦地提了刚被赐死的王采女。她也是在暗示主子,皇上不会理会后宫主子们的争宠,却要万万谨记,不能对皇嗣下手,这宫里,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那位。
听了这宫里的形势,徐美人太阳穴忽地疼了下,她揉揉额角,早知入宫不易,想得圣宠更是不易,她不由记起了分明有机会入宫,却莫名其妙远离京城的建功侯府,怕是大抵得罪了皇上,才急匆匆调出了京城。
她日后在宫中,万万要小心行事。
相比于徐美人,罗常在住的玉兰阁,要较勤政殿远上许多,引路的宫人倒也会说话,处处奉承着,说玉兰阁虽是远,虽离园子近,圣驾时常过去赏景。这话,也就意味着,罗常在还是有能见到皇上的机会。她心知今夜皇上八成是召了徐美人侍寝,却也不心急,毕竟才进宫,先看看情形。
她依例打赏了宫人,寝殿内陈设都是新换的,行宫不比宫里,她又不是徐美人,宫人就多了敷衍,挂着帷幔未用金钩银钩,而是用了铜钩,罗常在斜了斜眼,素来挑剔,今儿竟也忍下了,只是那铜钩挂在床头实在碍眼,她觑了进来送茶水的宫人一眼,“明儿去寻管事的大监说说,将这钩子换了,自己办不好事,倘若叫人听了,倒是以为皇后娘娘没吩咐好下人。”
上茶的宫女听得一身冷汗,心道,管事的大监这几日都忙着配合全公公查宝珠公主落水的事,确实疏忽了要进宫的主子。自家要伺候的主子竟然敢说到皇后娘娘身上,可见脾气不好。
罗常在自以为脾气收敛,不想因这一句,下头的人都极为惧怕了她。她倒没注意到这些,只是日后都要留在宫中了,心里颇有愁肠,也不知皇上何时召幸自己,在宫里头的女人,还是要早早怀上皇嗣,给自己傍身得好。她才刚进宫呢,下面的奴才就这般怠慢她,倘若自己再不受宠,底下人岂不反了天了。
……
至夜,各宫都等着圣驾的动静,前头伺候的全福海也摸不清皇上今夜会去谁宫里头,按理说,皇上本应召幸徐美人,徐美人的祖父也算得上三朝元老,更是知进退,有自知之明,皇上御极一年后,就告老还乡,不似宋老,仿似看不出皇上的嫌弃,依旧留在朝堂上进言,时不时劝皇上这个不行那个不对。
但皇上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全福海这时候可不敢过去说话,他一个奴才,伺候好皇上就够了。
到了召寝的时辰,小太监捧着嫔妃的名册进殿,李怀修俯身执笔,朱红点映,恰时是一副细雨桃花。
皇上少时作画,心性正盛,曾拟虚名泊阳居士流传于民间,价值千金,而今皇上虽作画,却不似从前有兴致。
李怀修撂了笔,摩挲了两下扳指,对着小太监呈上的名册,点了前面一人。
正是徐美人。
徐美人侍寝,也在嫔妃们意料之中。
此时听风斋尚未熄灯,白答应叹息一声,拆了发鬓的珠钗翡翠,她眉眼随了父亲,要比寻常的女子英气三分,即便配上发饰也不显柔美。
她预料到今夜皇上会去徐美人那儿,然真正得知这信儿,还是有些失落。
红鲤用梳子沾湿了桂花水,为她梳发,安慰道:“时日尚久,主子才进宫,凭借这副美貌,定能的皇上宠爱。”
妆镜中,女子浓眉阔眼,鼻梁高挺悬直,嘴唇丰厚,唇珠微翘,是令人一见惊艳的美感。
白答应记起白日请安时,左右围坐的嫔妃,如同园中的艳景,花团锦簇,她原自信自己的美貌,可到了后宫中,也觉得自己不过如此,哪个女子在这个年纪,不是娇靥艳艳。
她对镜托着腮,一脸愁苦。
相较于玉兰阁和听风斋的平静,怡香苑上上下下,主仆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恭迎圣驾。也不是徐美人小心,她问过了宫中人,不知是有意无意,怡香苑的宫人,竟没人曾在宫里伺候过,都是行宫出来的奴才。管事公公给出的说法是,行宫缺人,腾不出人手,请徐美人将就着用,徐美人毕竟年轻,心中生气,也不能说什么,她很快稳下心神,这是她初次侍寝,万不能出了乱子,她神色自若,由丹桂领着宫人,前去迎驾。
圣驾听到怡香苑,徐美人回忆着嬷嬷教出的规矩,屈膝福身,她低垂着眼睫,不敢去看面前的男人,只知道当今的身量很长,她低眼,看见男人玄金的长靴,石青色平金团龙圆领长袍,腰间坠的是一枚镂雕的麒麟黑玉,她心头砰跳,莫名生出畏意。
她听见男人淡淡沉声,听不出情绪,“不必多礼。”
徐美人起了身,心神愈发收紧了。
她回忆嬷嬷教过她在御前该有的规矩,可愈发回忆,愈发乱了手脚,她素来识记,此时却失了分寸,徐美人只能悬着心,跟随皇上进到内殿。
李怀修入了内殿,撩起衣摆坐到窄榻上,宫人上了茶水,他随手翻开案上放着的两本书,是两本前朝国史。
他翻开一页,里面还有女子手写的小记,用的簪花小楷,所记虽是囿于女子闺阁,但笔锋精辟,已极有见解。
徐美人见皇上在看她记得手札,端庄的脸上难得生出一丝薄红,懊恼自己忙中出错,竟忘了将这些书收到箱中。
她忙说:“这是嫔妾无事胡乱的涂写之作,皇上见笑了。”
李怀修摆了摆手,“无妨。”他捻着扳指,淡声道:“朕鲜少见有女子喜爱读史书。”
徐美人柔声回道:“嫔妾幼时受祖父教养,耳融目染,对史书便有了兴趣。”
提起徐老,李怀修眼神平和许多,“徐老将你教得很好。”
这夜,虽出了茬子,徐美人却觉得自那本书后,皇上待她的态度就很是和缓。翌日,圣驾离开不久,御前就送了好些赏赐,宫人们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气,给主子道贺。
相比怡香苑的热闹,昨夜别的宫中就冷清了许多。
一早问安,徐美人刻意早去了一刻钟,不想罗常在和白答应似是商量好了,比她还早,她虽是早了一刻钟,好似仍是托大了般。
便让嫉妒徐美人的嫔妃拿了话柄,“妹妹倒底是初次侍寝,迟了些,也不打紧的。”
这话一落下,后面,明裳掀开珠帘,刚好听了这句,徐美人瞧见她,回忆昨日丹桂的一番话,此时再看宓贵嫔的眼神颇有复杂,不由得多看两眼,她敛眼福了身子,“嫔妾请贵嫔娘娘安。”
明裳视线在三人身上停留须臾,能在这时选进宫的嫔妃,容貌家世自是不会差,她打量一瞬,落了座,抬手着让几人免礼。
不多时,贤妃与皇后接连入了内殿。昨夜徐美人侍寝,今日一早,皇后待徐美人难免要多嘱咐几句,又给了三人赏赐,才让众人散去。
徐美人回怡香苑与宓贵嫔有一段同路,她正要犹豫是否要询问宓贵嫔与自己同行,就见张嫔已经邀了宓贵嫔去赏花。
昨夜她就已从丹桂口中得知,张嫔与宓贵嫔交好,倒是奇怪了,张嫔生下了皇子,宓贵嫔又得皇上宠爱,两人居然也能深交。
回怡香苑要过一段青石板路,前几日下了路,今日路面已干,因四周栽种青竹,青石上生了苔藓,宫人正躬着身子洒扫,见到过来的徐美人,屈身做礼。
徐美人由宫人扶着,注意脚下的路面,到岔路时,见一条路洒扫得干干净净,而自己要回怡香苑那条路,却有苔藓斑驳,尚未除干净。到仪元殿请安匆忙,也没人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
后面伺候的小宫女见机立即道:“主子,这条路通的正是宓贵嫔的雪霁亭。”她撇撇嘴,言语不屑,“不知大监管事怎么办的事,主子是皇上新宠,敢这么怠慢主子,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那小宫女全是为了讨好新主,才说的这番话,主子侍寝后,皇上就赏了这些赏赐,可见自家主子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她正沾沾自喜,徐美人则是听得眉头一皱,纵使是管事的大监奉承宓贵嫔,但她初进宫中,合该谨言慎行,这宫人心性无状,言语挑唆,若非是皇后娘娘指下的人,她定是不能留在身边。
她沉下眉,提点了一句,“宓贵嫔位份在我之上,宫人理应谨慎伺候,日后这些话莫要在我面前说了。”
宫女闻言面色惊变,慌张地跪地请罪,“主子息怒,奴婢知道错了!”
第067章 第 67 章
这日, 皇后在清凉台摆了赏花宴,邀行宫嫔妃同聚。
新人进宫的九日,有两日都是徐美人侍寝, 又因徐美人母家得力, 六宫嫔妃见了,心里头再泛酸嫉恨, 面上也得是客客气气,至少没生出事端。
如今徐美人风头正盛,其余进宫的罗白二人至今还未见过圣颜, 二人与徐美人见面时的情形都颇为微妙。小叙几句,便各自落了席位。
徐美人目光不禁落向坐在下首的白答应身上,皇上至今未召幸过白答应,听白答应言谈,似是也从未见过皇上, 三人中, 她自信因家世得皇上宠幸, 可论起容貌,较之白答应稍有逊色。
她并未将罗常在放在眼中,听闻前日罗常在因不满宫人奉上的是陈年旧茶, 唤了管事大监, 最后还闹到了皇后娘娘那儿,末了以皇后娘娘罚那管事半年月例为终。
后宫之事都是皇后娘娘掌管,罗常在敢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岂不是在质疑皇后娘娘主持六宫,也不知有没有脑子。她不认为皇上那般看重规矩的人, 会宠幸这样的女子。故而,她将注意放到了白答应身上, 白答应性子柔软,倒与英气的样貌并不相符,也因此,让她恰到好处地多了几分柔雅。白家送这样的女儿进宫,可见是花了心思。
不过比之罗白二人,最让徐美人忌惮的,还是那位宓贵嫔,尚未有子,就封到贵嫔之位。她也不曾听闻,虞家在前朝有何大的功绩,如此深受圣眷,更可见了宓贵嫔的本事,徐美人暗暗记在心里。
席面开始,新人进宫,众嫔妃们将话头引到三人身上,又不知是谁看见明裳坠着的玉珏,含笑说了一句,“贵嫔娘娘这枚玉珏剔透玲珑,成色甚好,嫔妾有幸从皇上那见到的极为相似,不知是不是皇上所赏。”
清凉台中的众人视线便转到了明裳身上,明裳浅浅抬眼,“确实是皇上随手赏赐的。”
听闻是随手所赏,旁人也就没放到心上了,毕竟玉珏在皇宫中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众嫔妃听过戏,有船舫遥遥行近清凉台,宫人引着嫔妃主子登船。
皇后与贤妃先后上了船舫,就在这时,忽地不知从哪听到一道野猫的叫声,走在后头的徐美人不等回神,眼前闪过黑影,正朝她扑来,徐美人惊叫一声,连连往后退去,人群拥挤推搡,匆匆远离躲避,她下意识扯住了一人腰间的挂坠,紧接着便听见女子的惊呼声,她自顾不暇,来不及多想,脚下猛地踉跄,也失了平衡摔倒在地,她手臂磕得生疼,惊魂未定间,听后面宫人喊道:“主子!”
徐美人后知后觉地回头,却见宓贵嫔面容失色地摔坐在台阶沿儿上,鬓发微散,围着的宫人七手八脚地要扶她起来。徐美人顾不得手臂的疼痛,蓦地低眼,手心摊开,里面赫然是宓贵嫔那枚玉珏。
便是在这时候,传进一道人声,“皇上驾到——”
徐美人面色骤变,已经有人先反应过来,忙退开身子,朝那侧福礼,徐美人由翠菊搀扶,小心翼翼地避开受伤的手臂起身。明裳只是向后跌了一下,看起来狼狈些,摔得并不重,她来不及多想,随之福身。
这桩意外实在突然,更没人想到,圣驾会忽然到这,刚进宫的罗白二人尚未侍奉过圣驾,都有些无措。但李怀修根本没注意到那两人,他本是随意走到此处,听有些杂乱,才过来看看,结果就见那女子跌坐在地的情形。
他眸色倏然沉了下来,落了句免礼,未看众人一眼,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扶住那女子。
明裳错愕地抬起眼睫,手臂先被人稳稳扶住,男人手掌宽厚,指骨修长,黑目在她脸上盯了一瞬,见她鬓发间珠钗摇摇欲坠,眉峰有些冷,沉声问她,“怎么回事?”
旁人都衣着光鲜,唯独这人这般狼狈,李怀修先是想到是有人欺负了这女子,他面色生出寒意。
明裳迷茫地摇了摇头,“是方才有只野猫……”
话尚未说完,皇后与贤妃终于从游船上下来,那游船已经划得远了,回来要花费些时候,方才皇后与贤妃都看清了岸上的情形,也看到皇上眼中没有旁人,先去扶起了宓贵嫔。贤妃不着痕迹地往皇后脸上扫了眼,皇后急步上前,面容不变,福了礼,自责道:“今日臣妾邀了众位妹妹赏景,是臣妾之错,未看顾好宓妹妹。”
一众嫔妃都噤若寒蝉,等待皇上的态度,李怀修并未拂了皇后的脸面,“与皇后无关。”
此时,徐美人忍不住心慌,扶着翠菊的手臂,脸色发白,一瘸一拐地走近,她也是方才福礼时,才察觉,自己不止摔到了手臂,膝盖也磕了一下,她疼得冷汗都流了下来,但她不敢托大,她跪下身子解释,“是嫔妾方才被野猫吓到,才不慎推伤了贵嫔娘娘。”
她身上的伤远重于明裳,原以为自己这番模样出现在男人面前,小心翼翼的解释,也会得君王几许怜惜,然并不如她所想,李怀修只拧眉扫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回到怀中的女子脸上,是在问她,徐美人所说是否属实。
明裳看不出徐美人是否有意为之,毕竟那野猫忽然朝徐美人扑过来,任谁都会做出那般反应。
她想了想,如实点了点头。李怀修这才让徐美人起身,见她伤得重,又吩咐宫人去传太医,给两人诊治。
好好的赏花宴就此散去,也没人再有那个赏景的心思,圣驾过来,皇上看也不看旁人,眼里都是宓贵嫔,就是徐美人这般新宠,伤得那样重,竟也未分得皇上的一分怜爱。
这番,可真是叫六宫看清了眼下宫里的情形。
徐美人回了怡香苑,挥退了伺候的宫人,没忍住哭出了声,倒底是年纪轻,经不住事,原以为皇上已有些宠爱自己,可相比宓贵嫔,才知自己的恩宠,有多不值一提。
那厢明裳则是乘了銮驾回的雪霁亭,正逢前朝有朝臣求见,李怀修没只留了太医,没再继续陪她。
入夜时分,李怀修才分出心神,来看这女子。明裳伤在臀侧,看着青紫骇人,实则并没多严重,她到殿外迎驾,李怀修先将人扶起来,视线在面前的女子身上打量过,“白日太医可看过了,伤到哪儿了,可有大碍?”
伤的地方明裳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只红着脸囫囵摇头,“嫔妾无事,皇上不必担忧。”
李怀修见她衣袂飘飘,气色红润,确实不像伤重的模样,遂安下心,却是直到安置时,他才知这女子为何白日在他跟前吞吞吐吐。
他觑着女子雪臀布着的青紫,又心疼又好笑,“你倒是会挑地方摔。”
那处叫男人盯着,明裳捂紧通红的脸,埋到引枕里,羞赧嗔道:“皇上别笑了,嫔妾都要羞死了!”
李怀修本也只是要看看她伤的地方,不想看着看着,忍不住生出了别的念头,他目色渐暗,喉结滚了下,强迫自己转过脸,随手捡了衾被将那女子兜头遮盖得严严实实。
偏生明裳一无所觉,还在娇声抱怨将她盖得这么严实,都要闷死了。
那柔柔软软的声音缠着他,直叫李怀修太阳穴突突作疼,他黑着脸,忍不住咬牙斥了一句,“闭嘴!”
明裳不明所以,她又做错什么了,又这般凶她。
她撇撇嘴,兀自将衾被拉下来,她侧过身子,娇声埋怨,“今日也不知怎的,那么多人,偏生嫔妾倒霉。”
她随口的抱怨,却让李怀修敛了心思,侧眸看她,“徐美人推你,是否有意为之?”
明裳对上男人的眼,轻摇了摇头,诚实地说:“嫔妾不知道。”
她没往徐美人身上泼脏水,也没替徐美人澄清,毕竟,她本就不清楚,徐美人是不是故意的。其实,她更偏向于,能初次进宫就侍寝两回的人,不会那么蠢笨,用这般明目张胆的法子对付她。更何况,徐美人才进宫,就针对于她,是否太心急了些。
李怀修丹凤眼微微眯起,指骨轻敲了两下膝盖,没再揪着这件事,仿似真的是随口一问。
他再次抬眸间,那女子因身子乱动,雪肤再次入目,李怀修只觉汽血骤然上氵甬,琐碎扰心的事悉数抛去了脑后。
……
当夜,雪霁亭叫了回水,明裳伏在男人怀中,纤长的睫毛挂着欲掉不掉的泪珠子,红唇艳艳,一张脸蛋含着春色,千娇百媚。
她不舒服地动了两下身子,被李怀修不耐烦地按住,明裳哼哼地推了把男人胸怀,用力瞪了下眸子,“皇上不是说,嫔妾这时候还不能侍寝嘛!”
李怀修本是不耐她动来动去,闻言,再看 向怀中那人红艳艳的唇珠时,屈指勾了勾鼻骨,居然有些心虚,他自诩定力非常,在这女子面前,竟是没再忍住。
他轻咳了声,把怀中的温香软玉揽紧,揉了两把女子的腰窝,难得耐下性子沉声哄她,“那游医也与朕说过,用药期间有一两回房事并无大碍。”
明裳久不侍寝,本就承不住,又受着伤,现在哪哪都不舒坦,哼哼唧唧道,“左右都是您说给嫔妾,嫔妾哪里知道。”
李怀修手掌拍了拍那把细腰,顺着她的性子,“你不是早相中了朕批折子那支湖笔,待回了宫,朕让全福海给你送去。”
明裳不过是觉得那支笔样式精致,摆着好看,才不愿习字。讨要一回,男人当成宝儿似的不给她,她早就不在意了。
她撅嘴哼了声,不满这点儿小恩小惠。
李怀修见着女子依旧不搭理他,语气“啧啧”,那只湖笔是桐华山劈出的璞玉,千金难买,宋文进那个老东西眼馋多少回了,他都没给,她竟是不屑一顾。
他忍了忍,又哄道,“你入宫一年余,可想念你母亲了?”
明裳耳朵动了动。
李怀修这才发觉,这女子这对小耳朵竟还会动,他没忍住,捻了捻那只小巧的耳珠,“待回宫后,朕准你母亲进宫探望,如何?”
要知晓,妃位之上才可请示皇上,求见双亲。而她不过是贵嫔之位,明裳蓦地将脸蛋转过来,似是怕他会反悔一般,“皇上金口玉言!”
李怀修勾唇,“朕说出的话,何时反悔?”
明裳得寸进尺,蹭了蹭男人心窝,仰着脸,娇滴滴的,“那皇上方才许给嫔妾的湖笔,也要记得拿给嫔妾。”
李怀修嘴角倏地拉平,眼皮子抽了抽,指腹钳住明裳的下颌来回使劲儿晃道,“贪心的东西!”
第068章 第 68 章
行宫内的嫔妃很快知晓, 今夜皇上歇在了雪霁亭,宓贵嫔白日不过跌了一跤,听说也没什么大碍, 皇上竟忙完政务就去看望了宓贵嫔, 可见虽有新人进宫,但宓贵嫔这恩宠却是没少一星半点。
翌日问安, 众人视线在宓贵嫔和徐美人之间瞄来看去,都有些好奇,昨夜宓贵嫔侍寝, 可有向皇上告徐美人一状,毕竟这可是让徐美人失宠的好机会。宓贵嫔当着众人的面不曾说,焉知私下不会与皇上吹耳边风。
殿内问安的嫔妃各怀着心思,白答应进宫后日日要起大早问安,每每这时眼皮子几近要发粘打架, 她耷拉着眼皮子, 遮掩不住困意, 眼见额头昏昏沉沉快到磕到手边的凭几,旁边红鲤神色紧张,急忙碰了下白答应的手臂, 白答应陡然惊醒, 蓦地坐直了身子,这番,倒是引了殿内嫔妃们的注意。
贤妃掩唇浅浅一笑,“皇后娘娘,白妹妹初到宫里, 怕是还不适应呢!”
其余嫔妃瞧着白答应睡意朦胧的惺忪模样,也忍俊不禁。
白答应羞窘至极, 局促地站起身子,扯了下手中的娟帕,红着脸屈身,“嫔妾失仪,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皇后和声笑道,“春乏秋困,暑热要过去,困倦些也是难免。”
春困秋乏,殿内的嫔妃闻言,也忽然意识到,暑热即将过去,意味着下月就要回宫了。
……
昨夜没歇几个时辰,今儿一早问安,明裳也困乏得紧,回雪霁亭,除了衣裳,正要去寝殿睡个回笼觉,便听宫人传话,徐美人在外求见。
明裳料想徐美人大抵是为昨日的事而来,她闭门不见,反而给人落下话柄。
思来想去,明裳又吩咐宫人请徐美人进来,重新梳了妆发,换了衣裳,到外殿见人。
徐美人进宫不过半月,除却每日到皇后娘娘那儿问安,还从未去过别的嫔妃宫所。
给她引路的小太监曾说她住的那处怡香苑收拾得极好,各种摆置都是新添的,徐美人原也满意自己的宫所,如今再瞧见宓贵嫔住的这处,才知自己何止看低了宓贵嫔,不过行宫的寝殿就装饰得如此精致,可见宓贵嫔在宫里的住处该有多富丽华美,而且,她隐隐看出,雪霁亭的许多摆设不似内务府所造,倒像极了御前的东西。
她饮着上好的甘露茶饮,愈发心不在焉,不是滋味。
明裳从寝殿出来,徐美人心绪已过了千百回。
她撂下茶盏起身,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女子。
她福了身子,柔声道:“嫔妾今日过来,是来送还贵嫔娘娘的那枚玉珏。昨日之事,都是嫔妾的过错,这是嫔妾兄长远洋回来带的一对儿手镯,成色尚好,还望贵嫔娘娘不要嫌弃。”
徐美人身边伺候的宫人将玉珏交给月香,又打开了盛着玉镯的妆匣,那对儿玉镯幽绿透亮,识玉之人一看就知这镯子的稀罕,明裳略懂一二,见徐美人竟舍得下如此大的手笔,不禁诧异,却是没有推辞,叫绘如收了,又道去把那只宝玉钗子取来,送给徐美人做还礼。
那只宝玉钗子也不是俗物,徐美人不好收下,明裳微笑着把茶饮推到她跟前,“你要是不收,我如何好收下你那对儿千金难买的玉镯?”
话落又问,“昨儿瞧徐美人摔得重,如何不多在寝殿里歇歇,皇后娘娘宽仁,也定会准允。”
不过是客套的话罢了,徐美人回了两句,她手臂摔得重,一举一动间仍有痛意,但她坚持着仍是去了问安。
她只道不妨事,便要翠菊收了,抬眸间,不经意见面前女子脖颈下隐约露出的红印,用脂粉敷着,远时并看不出,因此时两人相对,她又换了衣裳,磨蹭之下,难免又将那道印子显露出来。
徐美人神色微怔,不由看向面前的女子,见宓贵嫔神色如常,并未察觉自己的不妥,她不由生出些异样之感。
昨夜宓贵嫔侍寝,这样的印子,除却那位,总不能是自己磕碰出来的。徐美人不禁失了下神,她侍寝之时,原以为那位恪守规矩,除却该有的为皇室子嗣,从不逾矩,可眼前这一幕,才让她知晓,那位只是待她并不逾矩。
不知为何,徐美人仿似在宓贵嫔身上,窥探到了那位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她慌忙地避开眼,作似饮了口茶水,遮掩住难堪之色。
明裳发觉了她的异样,不由得问出声,“徐美人可是身子不适?”
徐美人动作一僵,勉强撑出笑脸,“昨日之事,贵嫔娘娘不怪嫔妾就好,嫔妾好似有些头晕不舒服,想回宫歇歇,就不打扰贵嫔娘娘了。”
明裳细眉轻蹙,并未多问,吩咐宫人送徐美人出雪霁亭。
隔着小窗,她明显地看出,徐美人越走越快,步子乱极。
月香不由得奇怪问道:“徐美人这是怎么了,好似咱们雪霁亭有什么洪水猛兽,要吃了她似的。”
……
徐美人急急忙忙回了怡香苑,跟在后头的翠菊亦是不明所以,她见主子魂不守舍地掀帘进到内殿,担忧地倒了盏温水,放到主子手边,低声去问,“主子可是觉得宓贵嫔有何不妥?”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主子忽然变了脸色的缘由。
徐美人攥紧了手心,凝着腕间御前赐下的珊瑚手串,神色复杂。
……
仪元殿
皇后欣赏着宝珠给自己做的一面牡丹花绢,听闻徐美人去了雪霁亭,移了目光,轻轻笑道:“徐美人是个聪明的。”
她扶着文竹的手起了身,缓缓向案后走去,文竹轻声道:“新人入宫有半月,奴婢看皇上待徐美人的态度要比余下的两位主子好。”
皇后眉梢挑起,挽起衣袖,执笔作书,“好与不好,全然是因徐美人有个好的家世,那两位还未到过御前,怎知那位会不喜欢。”
文竹低下头,“是奴婢愚钝。”
提起罗常在和白答应,皇后记起这日请安时,迷糊得要在众人前睡过去的女子,她脸上浮了丝笑意,也是个妙人。
既进了宫,全凭她们自己做日后的造化了。
后宫里的女子,家世再好都无所谓,最要紧的,是入那位的眼。譬如受宠一年的宓贵嫔,六宫再拈酸嫉妒,宫人们都得毕恭毕敬的伺候着,谁敢得罪了去。
皇后撂了笔,拿起写好的字仔细端详,“这天儿是一日比一日的凉了,待回了宫,可还有让本宫的头疼的。”
如今这宫里又多出三个嫔妃,不知要出多少热闹。
便是在这时候,殿外宫人进来通禀,说是昨儿那只发了疯的猫捉到了,问皇后娘娘如何处置。
皇后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一只野猫,死了便死了,莫要让它再出来闹出事端。”
那宫人听得心口一悸,恭敬地应声退下。
……
昨儿又下了一日的雨,晨间雨水大,皇后免了行宫嫔妃的问安,到后午,雨水稀稀拉拉地打着芭蕉叶,雨势无声地停了下来。
明裳推开小窗,拂面一阵清爽的凉风。
适才记起南苑的一池子荷花,雨后正合适去赏景,遂吩咐人为自己披了衣裳,赶去南苑的荷花池。
雪霁亭到南苑荷花池可要绕远路,行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见长亭一角,而刚下过雨的六角长亭,里面坐了三人围炉煮茶,好生雅趣。
待明裳看清亭中的人是谁,目露诧异,顿时兴致缺缺,就不愿过去了。
不巧,里面的人却是一眼看见了她。
“宓贵嫔怎的也清闲着到这来了?”
贤妃面容柔柔,起了身子,隔着一池子荡漾的碧波,向她看来,随后,亭中两人的视线也落到她身上。
徐美人见到明裳,不知为何,下意识收紧手心,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那位一眼,但那位脸色平淡,只是淡淡掀了掀眼皮,叫她看不出什么。
她随着贤妃起了身子。
贤妃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新人旧人聚在一处,才有的看头。更何况,她在起身之时,也是看了皇上眼色,毕竟,若非皇上朝外掠了眼,她也注意不到,即将转身要走的宓贵嫔。
她把人喊住,也是受了皇上的意思。
明裳进到六角亭,对二人福了礼,徐美人屈身做了礼,李怀修让明裳起来落座,随口问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极为随意的一问,因贤妃和徐美人都在,她总不好逾矩,遂规规矩矩地答:“嫔妾想起南苑荷花池中荷花摇曳多姿,想趁着刚下了雨,过来瞧瞧。”
贤妃笑道:“宓贵嫔好雅兴,徐美人适才也是陪皇上赏雨,本宫才正巧遇上。”
贤妃这句意味深长,徐美人立即接道:“雨打莲花,令嫔妾心驰神往。”
实则,原是圣驾先到南苑,徐美人不过是因前些日子的愁容,到南苑闲逛,才遇见了圣驾,在亭中避雨时,又遇见了贤妃。
两人谁都未向明裳解释清明,贤妃是有意为之,要看宓贵嫔作何反应,徐美人则是藏了私心,宓贵嫔受宠,她尚有刚入宫的心气,不愿落宓贵嫔下风。
二人的心思尽数看在李怀修眼中,他揉了揉额角,已有些厌烦,他最不耐的就是听他的后宫争来斗去,也没心思为雨后景色上。
伺候的全福海见皇上已经开始面露淡色,抹了把额头虚汗,皇上原本想好好的赏景,眼下都叫后宫的主子们搅和了,也不知这三位主子可看出了皇上的脸色,怎的还不和和气气地坐下喝茶,还越说越起劲了。
贤妃自是看出了皇上颇不耐烦,才住了声,明裳侍奉最久,也能看出男人的不虞,徐美人却是看不出,但见贤妃与宓贵嫔都不说话,遂也噤声。
亭中的气氛颇有微妙。
贤妃起了身,慢条斯理道:“皇上,雨既然停了,臣妾还有这月的账册未看,先回临华殿了。”
李怀修阖着眼,轻“嗯”了声。
得了准允,贤妃临走前,若有似无地在明裳和徐美人之间打量了一眼,可惜了,若非皇上已经不悦,她倒是想看看,宓贵嫔与徐美人倒底哪个更入那位的眼。
贤妃一走,徐美人居然有些不知如何自处,她挽袖倒了盏热茶,呈到男人手边,端的是行云流水,柔婉雅致。
但凡留心,都看得出,徐美人这番捧茶的动作,也是下了苦功夫去练。她手臂的伤还未好利索,也难为忍着疼,在这位面前展现茶艺。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裳不着痕迹地抬了瞬眸子,这位神色淡淡,也并未将心思放在徐美人的动作上。
徐美人并不自知,她眼眸浅浅道:“那日嫔妾被野猫吓到,推伤了贵嫔娘娘,幸而贵嫔娘娘性子好,不与嫔妾计较,得知太医看过贵嫔娘娘的伤,确无大碍,嫔妾才安下心,否则,嫔妾当真要万死难辞其咎。”
李怀修点头,“你端庄持重,既是无心,不必耿耿于怀。”
闻言,徐美人却僵住了脸色,既是端庄持重,又怎会推搡到宓贵嫔,可,皇上也说了,她是无心。
这番话,究竟是在说她无心,还是让她在宫里要端庄持重,不该如那日般失了仪态?
徐美人原以为自己心性聪慧,在家中一众姐妹中能独独讨得外祖喜爱,直至侍寝那夜,她都觉得没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到的,此时她才忽然惊觉,自己从未看透眼前这位,倘若她此前还觉得面前这位待她已是极好,给她恩宠,送她赏赐,现在她才知晓,自己是何等的天真。
徐美人不知该作何神态,低了眼神,应声说是。
而那厢还在捧着热茶的明裳,更是无心再赏莲花池的雨后景色,她听得出,皇上这番话,也是对徐美人的敲打。不禁撇撇嘴,这位可真是够冷情冷性的,好歹徐美人也是入宫的新人,侍寝过两回,原以为徐美人颇有特殊,眼下看来,这位好似竟也没有几分放在心上。
这桩茶水吃得徐美人嘴里发苦,她没再停留多久,也起身告退。
如此一来,亭中就只剩下了明裳。
雨露的荷花轻飘飘地随风摇动,明裳学着徐美人的动作摇茶入茶,倒也是行云流水,有模有样,她没提徐美人,也不曾说些别的,亲自斟了茶水,捧到男人手边,“嫔妾昨儿新学了一支舞,正好四下无人,不如嫔妾跳给皇上看?”
那女子歪着脸,眸如星雪晶亮。
倒像是有意在哄他开心。
李怀修移开眼,唇角极轻地牵了下,须臾,目光又移回了女子脸上,抬了抬手,让她去跳。
今日因前朝的事,他确实有些烦心,偏生他这后宫也一刻不曾消停。
第069章 第 69 章
那日亭中的事不是秘密, 贤妃与徐美人先后离开,亭中独独留下了宓贵嫔,听闻宓贵嫔一舞让皇上龙心大悦, 便是回雪霁亭, 都是乘着圣驾,叫六宫中人万分艳羡, 只恨自己没有宓贵嫔那些本事,得不到皇上欢心。
徐美人近日除却问安,少有出怡香苑。因那日的事渐渐传开, 近日借着赏花由头的嫔妃渐渐多了,无不是想到南苑碰碰运气,得见圣驾,却没那日的好运,次次败兴而归。
南苑荷花池中的莲蓬开得多, 明裳约了张嫔一同采莲, 两人到池边蹲下身子, 还未卷袖去摘,耳边就听见一道窃窃私语。
“宓贵嫔不过就会跳几支上不得台面的舞曲,做着宫里头伶人的事, 做甚那般得皇上宠爱!”
明裳原本弯着的唇角慢慢压平, 侧过脸,与张嫔对视了一眼,张嫔方才的笑意也已退去,她拧起眉,是在询问明裳, 明裳则轻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让那边人继续去说,她也想听听,那人还会说出些什么。
流水的假山刚好将两侧隔开,那厢还未结束,似有小宫女低低地劝阻,“皇上今日怕是不会来了,主子站了大半日,回殿歇歇吧。”
“不可!”那女子心中不平,越说越气,“当初我与宓贵嫔一同入宫,家世也未相差多少,凭什么才短短一年余,她就做到了一宫主位!选秀之时,她女红极差,不知被姑姑罚了几回,如今却是一步登天了!”
“还真是有本事!”
小宫女听主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已有些惊慌害怕,焦急道:“主子小声些吧,小心隔墙有耳,万一叫旁人听去就不好了。”
那人反倒没半分惧意,“怕什么?别说宓贵嫔不在这,便是她宓贵嫔在我面前又如何,以色事人,迟早有得皇上厌弃的一日。”
“届时看她还如何得意!”
明裳回忆起了说话的嫔妃是谁,去岁选秀时,她家世不高,教养的嬷嬷也不曾看重她,那嬷嬷与孙家沾亲带故,因而,她也吃了些孙宝林给的暗亏,入宫后,孙宝林安分守己,两人宫所相隔得远,明裳也就渐渐忘了这人,不想,人家却是一直记挂着她。
她擦净了指尖儿的水渍,扶着月香的手站起身,慢悠悠地绕去假山另一侧,眼眸往那嫔妃身上一瞧,果然是孙宝林,她开口道:“有没有那一日,就不劳孙宝林挂心了。”
乍然生出的动静让孙宝林下意识转了身,待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孙宝林猛地僵住,脸色青青白白,变换几番,精彩至极。她咽了咽唾,干笑一声,屈膝福了身子,“嫔妾请贵嫔娘娘,张嫔娘娘安。”
她声线干硬不稳,几乎攥紧了手心,才止住了不停发抖的双腿,宓贵嫔这句话,摆明了是将她方才所言听得清清楚楚,孙宝林简直辩无可辩,她呼吸有些急,快是要哭出来。
“嫔妾不知两位娘娘在此,扰了娘娘清净,请两位娘娘宽容一二,饶了嫔妾方才说的糊涂话!”
孙宝林一向识时务,不然也不会入宫后安安静静地到了现在,还能跟随圣驾来行宫避暑,是有几分本事。方才说什么不论宓贵嫔在不在这,不过是在过过嘴瘾,人要真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是怕得要死。
明裳撩起眼睫,不紧不慢,“今儿见到孙宝林,忽然让本宫想起一件事。”
女子声线柔柔缓缓,如玲珑泉水,煞是好听,孙宝林却听得右眼直跳,手心发紧,冒出涔涔冷汗,她知晓这位宓贵嫔不好招惹,算上今日,她也是来了五回南苑,却一回都未遇见圣驾,她今日实在是情急了,才说出那番口无遮拦之语,虽是她心中所想,但孙宝林一向有规矩,偏生今日放肆一日,竟全叫宓贵嫔听了去。
她按捺不住,不知宓贵嫔还要说些什么,死死掐住了扶着宫女的手背,那小宫女也被主子掐得直冒泪花,不敢吭声。
日头大,辛小五寻了一柄油纸伞,交给辛柳,为主子遮下阴凉,月香轻扇蒲扇,拿着绢帕擦干净了矮墩,伺候主子坐下身子。
孙宝林则动也不敢动,顶着大日头,一张脸生出异样的红,也不知是不是晒的,头有些发晕。
明裳这才继续道:“本宫记得,刚入宫时,孙宝林与丽景轩里头住着的柳氏走得颇近。”
新人入宫那时,明裳仅是宝林位分,尚不得宠,家世也不高,她住进顺湘苑,与柳美人同在永和宫,住进的第二日,就受到了柳美人刁难,一连三日,御膳房往她宫里头送的吃食要么是残羹,要么是冷炙,大半月不见荤腥,起初她是以为柳美人性子如此,喜欢欺负低位的嫔妃,直到有一日散了问安,她瞧见孙宝林避开众人,与柳美人同路。她才明白,柳美人为何对自己那般态度。
提起旧事,孙宝林面色倏然生出了惊慌,她扑通跪下身子,“嫔妾……嫔妾刚入宫,势单力孤,听闻柳氏在御前得脸,不过是想找倚仗罢了。后来柳氏仗着家世欺辱嫔妾,嫔妾也就慢慢与她少有交集。”
明裳轻轻笑了声,也不知信了没信。这一声笑音,压得孙宝林头垂得更低,她入宫时,确实嫉妒虞氏女,起初还有些小心,直到皇上两月不来后宫,她便愈发肆无忌惮地使起了绊子。后来虞氏女得宠,孙宝林才不敢再做别的动作,只是愈发的嫉妒。但她只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害人的胆子。
张嫔不知宓贵嫔入宫时的事,宓贵嫔的性子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见这孙宝林在那时确实做过些什么。她没有劝阻,也没有插手,视线扫过跪地的孙宝林,又轻描淡写地移开。
“本宫也不是记仇的人,倘若因过去的事责罚孙宝林,叫人听了去,反而会说本宫小肚鸡肠。”明裳拨去颊边的一缕青丝,似是在想今日的事要如何了结。
“方才孙宝林那番话可大可小,按理说这不敬上位的名头,是要受杖刑禁足的,本宫心慈,倒是不忍孙宝林受如此大的惩罚。”
听到杖刑二字,孙宝林两眼一黑,险些晕死过去,她不是高位,可在这宫里已是养尊处优,如何受的起那般苦楚。按理说唯有皇后以及妃位才可这样惩戒嫔妃,然宓贵嫔受宠,焉知不敢这样重刑于她。
孙宝林眼圈通红,呜咽地哭出来,“嫔妾知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求宓贵嫔网开一面,饶了嫔妾这一回吧!”
明裳扶着月香的手起了身,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笑容,“孙宝林知错就好,既然已经知错,就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本宫便不会再加追究。”
经此一闹,明裳与张嫔也没了采莲的心思,小皇子睡醒要找母亲,两人各自回了宫所。
很快这事传开,听说孙宝林跪了两个时辰后,双腿发麻,在回宫时,摔进了莲花池里,被宫人救上岸,回宫当夜就昏迷不醒,发了高热,好似是惊吓过度,连灌了三副汤药,到后午才有转醒的迹象。皇后也去林荫阁探望孙宝林,孙宝林哭声不止,求着皇后为她做主,皇后叹息一声,拍了拍孙宝林的手,只道让她多加歇息,切莫再说错了话。
从林荫阁出来,皇后再三思量,吩咐宫人转了方向,前去勤政殿。
今儿日头烈,皇上下朝后又见了几个朝臣议事,全福海一直在廊下晒着,汗水湿了一层又一层,方送走了几位大人,全福海怕自己这样进去伺候熏着皇上,又忙忙去耳房换了干净的衫子,刚走回来,就见皇后娘娘的仪仗到了殿外。
他弓着身子前去福礼,要是别的主子过来,全福海是要斟酌着进殿通禀,但因是皇后娘娘亲自来了这儿,全福海万不敢耽搁了,他进去传了话,又转身回来,请皇后娘娘进去。
御案上批阅好的折子已经摞到一处,李怀修随意撂了手中的湖笔,皇后请身近前,将行宫两月的账册交给男人去看。
“贤妃妹妹聪慧,账册核对的也甚是妥帖。”
殿中央放置了冰盆,皇后望了眼男人的脸色,又将目光落回御案的近日各宫的出入。
李怀修指腹翻过两页,便没再看继续去看,“过些时日回宫,到中秋,今年可较去年大办,用度多些也无妨。”
皇后温声应话,合了账本,让宫人拿下去,才说起了旁事,“臣妾过来,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给皇上。”
殿中央的冰融了一块,伺候的宫人轻声去添,李怀修换了个姿势,掀眼让她说。
皇后眉心蹙着,似是在想该如何说出口,“方才臣妾是从林荫阁过来,去看了孙宝林。”
“昨日孙宝林言行无状,说了些不敬的话,便受宓贵嫔责罚,在南苑跪了两个时辰。孙宝林性子胆小,回宫时不慎摔下莲池,高热一夜,浑噩到现在才有些清醒。”
“本不是大事,只是要传扬出去,于六宫是有损碍。臣妾才过来请示皇上。”
殿内静了一瞬,皇后没有再开口。
李怀修低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的印章,稍许才慢条斯理地问道:“孙宝林都说了什么?”
闻言,皇后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诧异,她一五一十地答出,又说:“孙宝林此言也确有不妥。”
李怀修将印章丢回了案上,已有些不耐,“孙宝林不敬上位,降为采女,禁足三月,反思己过。”
皇后指尖一紧,正要说些什么,抬眼间对上男人看来的目光,“你是朕的皇后,日后这些事,不必悉数禀到朕前。”
第070章 第 70 章
因有新人进宫, 行宫里人心浮动,然再着急也没用,皇上不召幸她们, 她们贸然去御前, 只会惹皇上厌烦。孙采女那桩事更是给六宫提了醒,往御前去求怜惜, 只会让皇上更加厌恶,闹不好,孙采女就是前车之鉴, 不仅没得圣心,还失了位分。明裳对皇上的态度也有些诧异,倒是因此,后宫下位的嫔妃反而对她愈发恭敬,好似她倚仗圣宠, 有多不好招惹。
这日, 听闻昨儿罗常在在西门的青石小径训斥一个宫女, 被皇上瞧见,当夜,皇上就召了罗常在侍寝。
这事儿倒是令众人心生诧异, 罗常在那样的性子, 竟能入皇上的眼?
旁人不知,全福海看得清清楚楚。说起这罗常在也是一个奇葩的主子,专挑那折腾的人法子惩治宫人。那日也是巧了,督察院左都御史罗英罗大人正伴驾禀事,边走着, 就听远处一道女声。
“你这个泼皮太监,怎的, 我不亲自过来寻你,就办不成事了?”
“狗眼看人低,今儿我就好好惩治惩治你!”
“只许你跪一个膝盖,累了也不许给我喘,听见你喘气我都烦得想把你嘴堵起来。”
“……”
罗英哪听不出自家女儿的声音,当即吓得额头冒汗,扑通跪下身子,“小女不懂宫中规矩,还望皇上恕罪!”
李怀修拧了拧眉峰,淡淡睨他一眼,只这一眼,压得罗英脑袋险些埋到土里。他心知自家女儿张狂无度,进宫前他再三叮嘱,那位可不是能纵容人的性子,女儿也是点了头了,谁知进宫依旧是这副德行,偏生还让皇上撞见,他丢了这张老脸也就丢了,眼下皇上还用得着他,不会如何,可女儿在后宫里不得圣上眷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罗英一面懊恼,一面绞尽脑汁要找尽由头为自家女儿辩解开脱,还不等他想出说辞,又听那头道:“罗主子可饶了奴才吧,奴才只是个打杂的,罗主子没有冰用,奴才哪里清楚!”
“你不知道谁知道?我自入宫,用度都是你一应发送,拖了五日也就罢了,我脾气好,忍了你五日,谁知今儿一早,就得知我宫里的用度,都是被你们这群奴才私自用了去,怎的,谁给你的胆子?主子的冰,用的可是舒服?”
罗常在气得恨不得一巴掌就扇过去,谨记着父亲的提点,才生生压下了这口气。这帮奴才当她刚入宫,又不得宠,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辱她。
那小太监眼珠溜溜的转,赔笑一声,“哪个蠢货说给的主子,奴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克扣主子的用度。主子消消气,告知那奴才从何处听说的,奴才这就去给主子查,说不准正是那人拿了主子用度,栽赃到奴才身上呢!”
这狗奴才油嘴滑舌,没一句实话,罗常在狠狠瞪了他一眼,“待我禀了皇上,定要查明实情,治你的罪!”
那小太监吊梢眉挑起来,讪笑一声,“罗主子要带奴才去御前,也得见着皇上的面儿不是?”
罗常在入宫也快一个月了,从未侍寝,可见,皇上压根就没想起过这么一个人。那小太监向来拜高踩低,才瞧不上这么一个不得圣宠的小小常在。
罗常在简直要呕出血来,她现在要掌嘴这奴才,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我父曾言,皇上素来重视规矩法度,恪守礼法。皇上御极后,重审诏狱,泽被天下,从不错冤一人,上京城上上下下的百姓,谁不敬服!我便是不信了,皇上那般的圣明君主,眼里会容下你这样的沙子!”
那小太监愈发不屑,“罗主子,皇上日理万机,主子还是安生些为好,免得惹了皇上厌烦,届时别说是要冰了,就是要去给宫里的奴才拿月例,怕都难了!”
李怀修冷眼从竹林后出来,“朕竟不知,后宫还有你这般不敬上位,目无规矩的刁奴。”
罗常在看见忽然出来的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这人面如刀裁,威仪不凡,直到后面为自己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差点要咳碎了胸腔提醒她,罗常在才骤然回神 ,居然连宫礼都忘了,直接跪下了身子,“嫔……嫔妾轻皇上安。”
罗英无声抚额,若非家中只有这一个女儿,他定是要换人进宫,还好她也知祸从口出,还谨记着不得背后议论圣上,否则他们罗家也别想待在京城。
那小太监最后由皇上发话,交给了皇后处置。
全福海眼观鼻鼻关心,罗常在今夜侍寝是板上钉钉了,罗常在也是个有福气的,这时候入皇上的眼,一则平衡了徐美人的圣宠,二则也是罗常在看似言行无状,实则也是聪慧。
这番话,皇上喜欢听,也喜欢,让旁人听见。
罗常在脾气不好,进宫后终于得以伴驾,也算是扬眉吐气,翌日,管事太监麻溜地往玉兰阁添了一应用度,罗常在到仪元殿问安,也算是挺直了腰板。
刚要踏进仪元殿的门,就遇见了称病许久的徐美人。前些日子徐美人得宠,罗常在在徐美人跟前总要矮上一头,如今罗常在难得先福身起了话,“徐美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徐美人称病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期待着皇上能怜惜记挂着她,到怡香苑看望,不想,竟是她痴心妄想。不仅没等到皇上过来,还得知了罗常在侍寝的消息。听闻罗常在侍寝,徐美人终于坐不住了,她哭了一日,才想明白,后宫女子,最忌讳的,是对那位有心有情,全然是她入宫后,那位恩宠于她,让她忘了那位坐拥天下,临幸她不过是因她的母家,那位又何时真正在乎过谁。这些日子也是对她的敲打,是她将自己摆得太高,以至于进了死胡同。
如今她终于想明白,皇上看中的从不是女子的容貌性子,而是于前朝的有利之处。她只要记得这些,再怀上皇嗣,加之母家扶持,何愁他日不能坐到高位。
徐美人想通,也就没那么多忧虑,她轻柔地笑道:“风寒罢了,劳罗妹妹关心。”
罗常在在家中并无姊妹,入了宫也不习惯与嫔妃姐妹相称,听闻徐美人唤自己罗妹妹,她神情有些不自然。
眼见到了问安的时辰,两人没再继续叙话,各自进了内殿。
进宫的三人中,又有新人侍寝,这新人还是没人在意的罗常在,不由得引人侧目。
罗常在生得小家碧玉,然放在后宫一众争妍斗艳的娇花之中,就显得寻常了些。
三人中,独独容貌最艳的白答应还未侍寝,白答应神情难免低落,话也说的少。
罗常在昨夜侍寝,今儿问安,皇后早已备了赏赐,罗常在谢恩后,皇后揉了揉额角,面容乏累,便让殿内的嫔妃各自散了。
明裳从殿内出来,就见洒扫的小宫女正毕恭毕敬地跪身,给罗常在说尽了讨喜的话,哄得罗常在心花怒放,没少给那小宫女打赏。那小宫女两眼冒光,连连叩谢。
几日前,罗常在还是个不得宠的常在,一夕间,摇身一变,因侍奉圣驾,没人再看看轻。
明裳对此倒颇有感慨,成也圣恩,败也圣恩,因那为手中的权势,谁不想受其仰仗庇护,以求一分尊荣。
……
入夜,砖红的宫墙挂上一抹朦胧的月色,温柔似水,清绝静谧。
夜色这般深沉,勤政殿仍旧掌着明亮的琉璃宫灯,男人坐在御案后,翻看着白日的奏疏。
全福海近前,正要沏茶,这时,殿外忽然有一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跑进通禀,“皇上,方才殿外来禀,雪霁亭走水了!”
“砰”的一声,瓷盏落地,全福海愣了下,后知后觉出了什么事,压根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忙跪到地上请罪。
他耳边听到皇上先声发问:“宓贵嫔如何?”
那小太监打听好了原尾,不敢吞吞吐吐,立即答话,“奴才听闻是偏厢先走了水,宓贵嫔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李怀修黑眸稍缓,拂袖起身,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行去,“去雪霁亭。”
全福海爬起来小跑着才跟上皇上,下了台阶,赶忙扬声唤人:“摆驾雪霁亭。”
此时夜色已深,谁也没料想到,雪霁亭忽然走了水。要是换作别的嫔妃宫中走水,这般深夜,不过当作一桩笑谈,是没人愿意起身梳妆换衣,前去看望,偏生这人是宓贵嫔,当下皇上最宠爱的妃嫔,这事儿发生在宓贵嫔身上,总会有几分不寻常。
按捺不住的嫔妃得了消息,立即起身更衣,赶去雪霁亭,这急急忙忙中,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在里。宓贵嫔也是有点儿倒霉,行宫中偏偏她住的地方深夜走水,也有些运气,听闻传话的宫人说,火只烧在偏厢,宓贵嫔没伤到半分。不过没到雪霁亭,谁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们倒是巴不得宓贵嫔出事,最好被烧毁了容貌,再不得皇上宠爱才好。
雪霁亭
明裳出来得急,鬓发只草草用一根银簪松松挽了,她肩头披着藕荷色的织锦披风,靠坐在院里的矮凳上,眼眸看着进进出出救火的宫人,仍旧心有余悸。
火虽是烧在偏厢,但熏起黑烟仍波及到了她,辛柳正要给主子擦去脸上浓烟熏出的烟灰,明裳则是抬手,拂去了她的帕子,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辛柳会意,便按主子的意思,收了绢帕。
这场火起得不明不白,动静又闹得大,倘若明裳穿得干干净净,毫发无损,难免要落人口舌,好似她为了争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她自是不信,好端端的能凭空走水,既然有这个机会,她又岂能不借此博得那位怜惜。
明裳拨开耳边的碎发,冷静地看向烧得塌了廊檐的偏厢,沉思间,殿外就有宫人通禀,圣驾到了雪霁亭,明裳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她原以为最先过来的该是离得最近的徐美人,不想居然是皇上。
来不及多想,明裳扶着辛柳起身之际,原本沉稳的面容忽然换上了一副泪水湾湾,弱柳扶风的病态,耳畔的发丝拂过脸颊,黑色的烟灰抹过眼尾,那双水眸中的泪珠欲掉不掉,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叫人怜惜不得,想抱在怀中细声安抚。
待那抹明黄的身影出现在雪霁亭,明裳想也不想,眼眶掉了泪水,扑到男人怀间,娇娇柔柔地哭诉,“皇上,嫔妾好怕,火烧得那般大,嫔妾险些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纵使知晓此时怀中这女子有三分故意做出给他看的伪装,见到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李怀修仍是忍不住心口疼了一下,不自觉放轻下声,拂去她颊边被泪水粘湿的发丝,低声安抚,“别怕,朕在这,有朕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明裳纤弱的身形在男人怀中轻轻颤抖着,葱白的指尖扯着男人的衣襟,泪水涟涟,梨花带雨,不能自抑一般。李怀修竟也能耐着性子哄她,见这女子越哄哭得越哄,终于皱起了眉头,无奈地掐住明裳的脸蛋,指腹摩挲两下女子白腻的肌肤,“先说说,怎么回事?”
男人沉沉的黑眸盯在明裳的脸上,李怀修看清了女子面颊烟熏出的黑渍,眼色微深,这人虽有几分做戏,但夜中走水,险些危及性命,并非小事,受的惊吓确也做不得假。他有意安排这女子住在自己近侧,不想也能出今日这事,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沉色。
李怀修垂下眼,耐心地擦去女子侧脸的烟灰。
男人指腹的动作温柔多情,明裳止住哭声,眸子可怜巴巴地抬起,似水的波动中氤氲的全是委屈害怕。
这害怕也并非全是作假,她又非神机妙算,怎会知今夜雪霁亭会忽然走水。
她像小猫似的,在男人掌心蹭了一下,李怀修微怔,继而唇角勾起,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见到皇上脸色稍缓,全福海心口压着的大石头才算落地,天知道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皇上阴沉的脸色让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不禁心道,皇上怕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宓贵嫔。
偏厢的火扑灭,宫人垂头轻声洒扫烧毁的殿宇,不敢惊扰了皇上和主子。
明裳伏在男人怀中摇头,委屈道:“嫔妾怕极了,只知是偏厢的宫人打翻了烛台,还未来得及审问出什么。”
这话也是事实,她原是想带那个宫人过来审问,不料圣驾来得这般快,还未叫她反应。
直到雪霁亭外传进宫人小心翼翼地通禀,明裳才从男人胸怀中出来,弱柳扶风般的搭着辛柳扶过来的手候到一旁,只是那欲语又休的泪水实在可怜。
李怀修拧了拧眉峰,负手转身冷淡地扫了眼通禀的宫人,那小太监只觉背后生出嗖嗖寒意,险些吓软了身子。
贤妃随后上前问安,徐美人不知何时跟在贤妃身后,屈膝福礼,贤妃仿若未觉方才雪霁亭内的情形,脸上恰到好处地挂上一抹担忧,“臣妾听闻雪霁亭走水,就匆忙赶了过来,怎么好好的就走水了?不知可有伤到宓贵嫔?”
她眼神瞧向退到后面的明裳,似真的是担心极了,视线在女子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明裳柔柔地垂首屈膝,“劳贤妃娘娘记挂,偏厢的火并未波及到嫔妾寝殿,嫔妾并无大碍。”
“宓贵嫔无事就好。”贤妃神情稍舒,面上挽起妥当的笑意。
徐美人与明裳对视一眼,也松了口气般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弯起,“得知宓姐姐没有受伤,嫔妾也放下心了。”
宓姐姐?
明裳眼底划过一抹轻诧,徐美人入宫后,虽处处规矩,举手投足间却是自视甚高,这还是头一回,唤她宓姐姐。徐美人的怡香苑距雪霁亭最为相近,怎的居然在贤妃之后才现身。明裳心中思量,见徐美人妆发未梳,衣裳还是白日那件,可见是得了消息早早就赶过来了。倘若不是出了意外,就是已在雪霁亭外候了一会儿。
明裳心下计较,不露声色地掩去了情绪,也含笑与徐美人客套了两句。
这时,零零星星的嫔妃相继赶到了雪霁亭,见皇上也在,福了身子,都做出一副担忧的情态,开口关切,见宓贵嫔确实无事,尤其那张脸仍旧是雪肤玉貌,忍不住露出了失望之色。
这番惺惺作态,看得月香不禁作呕,后宫的嫔妃们没几个安着好心,急急忙忙到雪霁亭,还不是为了看笑话,主子无事,倒是让她们失望!
她低着头,伺候在主子身侧,默默翻了个白眼。
明裳没在乎那些人心中所想,后宫嫔妃面和心不和,毕竟妃嫔入宫就要争宠,谁会巴巴地盼着旁人好过。
起的火势不小,雪霁亭处处都留下了烟熏的痕迹,皇后所住的仪元殿相隔最远,夜中姗姗来迟,先福了身,继而去关切明裳,得知无事,才皱眉看向李怀修,“皇上,此事事出蹊跷,今夜风向朝东,若迟些,火势旺盛,免不得要波及勤政殿,臣妾以为,还要严加审问,不能轻易听信了那宫人一面之词。”
皇后考虑颇多,将意外走水牵扯到了御前,此事断然不能轻易了之。
原本明裳腹中也准备了此番说辞,倘若当真是有人要暗害她,将事情的严重性上升到皇上,那人就是有再大的倚仗,也是死罪难逃。
皇后既然替她说出了她要说的话,她便没再多言,只是面色愈发苍白,水眸倏然睁大,委屈小心地去扯李怀修的衣角,“皇后娘娘说的是,倘若真的有人蓄意纵火,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万一火势波及到勤政殿,嫔妾才是大罪,还不如埋在火堆里,死了算了!”
李怀修呼吸微重,倏然沉下眼,厉声斥道:“胡话!”
男人脸色铁青,打开女子扯他衣袖的小手,当着众人的面,他压了压胸口无端的怒气,只沉声道:“宫中忌讳,再敢提那个字,朕现在就罚你把宫规抄上一百遍!”
被男人凶了一通,明裳咬咬唇瓣,好似委屈,眼圈红了红,不说话了。
李怀修没再心软理会这人,冷眼扫了一圈雪霁亭站着的一众嫔妃,众人齐刷刷垂低了头,惊惧得呼吸都要凝滞,生怕在这时触到皇上的霉头。又不禁嫉妒起宓贵嫔,皇上看似冷脸,可言语间处处维护,哪是真正要责罚宓贵嫔!嫉妒归嫉妒,此时正在皇上气头上,没人敢置喙半句。
心惊肉跳之时,她们听皇上寒声开口:“把涉事的宫人带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