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谈宁很难想象邺钦在谁身上栽跟头的样子, 若说别的女人对他追而不得、失恋痛哭,谈宁在大学时倒是见过很多。她室友就是其中一个。
告白失败那天,室友回宿舍哭了很久,好些隔壁寝的同学都过来安慰。
谈宁当时刚从图书馆回来, 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 室友缓过劲后,红着眼眶说的那句话——“我觉得我还是会喜欢他。”
谈宁不止一次听身边人这么评价邺钦, 说他是一旦喜欢上、就很难再停止去喜欢的存在, 所以比起他在感情里渡劫, 谈宁更倾向于认为邺钦会成为别人感情里的劫。
谈宁看着站在边上和司机打电话的邺钦,在心里慢慢地想着。
邺钦回身时,就发现谈宁用一种久违的熟悉的目光打量自己。
他告诉谈宁,他的司机还要两分钟才到,天气太冷, 谈宁可以先走。
谈宁点点头,在她要说出告别的话时, 邺钦没忍住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说:“谈宁, 我是又做了什么让你对我下定义的事吗?”
谈宁很显然地没有反应过来, 微微上扬的一声“嗯?”含在鼻间,怔怔看邺钦。
邺钦意识到自己的问法可能会带来歧义, 想说自己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不过谈宁好像一点没把他的话往不好的方向去想,而是小声嘀咕问:“‘又’?”
邺钦脸上带了点微笑地“嗯”了一声, 说:“大二的时候。”
他顿了顿, 意识到自己翻得黄历有些老, 不过对上谈宁专注等待的眼神,只好继续往下说:“你当时大四, 退出了校友联络会,我跟副部长约你在咖啡馆,请教校庆活动安排的事。”
邺钦注意到谈宁眼神的依然茫然,叹气说:“你应该不记得了。”
谈宁追问,邺钦这才讲出了自己也不太了解详情的后半断:“中间我跟你们分开了一会儿,也不太清楚你们聊了什么,又或者发生了什么,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是用刚才那样的眼神看我,然后和我保持了距离。”
谈宁“啊”了一声,过了几秒,又“啊”一声,对邺钦所说的事全无印象。
她回忆自己的过去,觉得中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不过时隔那么久,邺钦依然能那么清晰地记起并提出,说明她当时真的给人留下了很不礼貌的印象。
谈宁跟邺钦说“抱歉”,推测自己那时候的心态,犹豫地说:“可能是你那时候给人的感觉太不好亲近了……”
“会吗?”邺钦问。
谈宁点点头,又摇摇头。心想其实不止是邺钦,她在北城大学面对很多人时的感觉都是这样。尽管后来找工作时,面试官翻看她的简历,都会夸赞谈宁的大学履历非常充实。但对谈宁而言,北城大学实在不是一个多美好的地方。
认真追究她内心自卑感的来处,北城大学便是那个起源之地。
后来的谈宁,足足用了研究生与留学生活的五年、职场工作的三年,才成功对抗掉这种自卑感。
谈宁想说那个时期的她,看见什么人、什么事都容易产生自卑,下意识地想要远离,是她自身的病症,并非邺钦的问题。她自认自己这些年取得的变化和进步还挺大的,没想到还是给了邺钦糟糕的感觉。
肚子里编纂的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听见邺钦说:“我性格应该还可以吧。”
谈宁侧目去看邺钦,发现邺钦也正看着她。
谈宁喉间发出了一个含糊的音节,一半像没反应过来,一半又像点头作出了应答。
司机把车停靠在谈宁、邺钦所在的路边,轻轻的鸣笛声,转移开了邺钦的视线。
邺钦和谈宁告别,天空下起了一点细密的雨丝,邺钦从车上取了把伞给谈宁。
谈宁伸手的动作有些缓慢,说这儿离停车场没几步路,但还是收下了。
冬季的雨十分连绵,很快就把地面弄得湿漉漉的,连路边的霓虹也沾染上一点光雾的色彩。
谈宁坐上车后,盯着斜放在副座上的黑色长柄伞看了会儿。
她给邺钦编辑了条短信发过去。
“不是坏定义。”
作为邺钦刚才问她是不是又给他下定义的回答。
邺钦很快就回了她一个“好”字。
短暂的假期以一场阴冷的小雨收尾。
没两天,谈宁就收到总部传来的通知。她的离职申请通过各级审批,但上面安排接任她的人员还在国外,交接工作比较难进行。
谈宁也不急,闲暇的时候,就通过邮件和对方联系,介绍一些公司业务上的事,至于重要客户、合同、供应商一类,打算等对方回国后,再线下交接。
这天去总部做工作报告,邺老董事长递了一张请柬给谈宁。
藏蓝色的卡片,封口印了烫金纹路,谈宁对这图案并不陌生——江城十大杰出企业联合而成的慈善协会的标志就长这样。
协会在每年元旦和春节之间,都会筹备举办一次慈善晚宴,将当晚拍卖所得的善款用于城市建设以及资助偏远山区,努力践行“先富带后富”,今年也不例外。
但怪就怪在,今年邀请到了谈宁头上。
谈宁看着手中的请柬,心想自己一不是企业家,二不是富二代,顶多沾个“杰出员工”,到这种场合,都不知道自己是要去慈善的,还是“被慈善”的。
她面上情绪不显,但邺老董事长多少能猜到她的顾忌,说:“这次你代表集团过去。”
谈宁意外,想了想,问:“邺钦不出席吗?”
“他代表邺家个人。”
谈宁点点头,心中仍有少许疑问。
邺老董事长也没隐瞒的意思,直言是邺夫人邀她参加这个晚宴,至于集团代表的身份,确实是他的安排。
“你接下来要离职,趁这个机会,可以跟另外几个企业多接触接触。”
邺董事长点到即止,谈宁还怔了怔,想起自己不曾跟邺董事长提过自己回怀城的打算,估计邺董事长以为她接下来要继续扎根江城,所以借这个机会,想拉她一把,让她在江城企业人士跟前多多露面、混个眼熟。
谈宁心想同等职位换个人,集团上层都会担心对方离职后带着客户资源跑路,压着签一堆保密协议,甚至想方设法让人无法跳槽到同类型公司企业。
邺董事长待她实在宽厚。
谈宁心中感激,左右那日没什么安排,便将请柬收了下来。
不过走出办公室后,又变得少许犯难。
虽然是慈善性质的晚宴,但带了“宴”字的场合,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需要正装出席。谈宁以前参加的多是小规模的晚会,穿着职业装就去了,这次代表集团,也不能随意将就、马虎对待,就是不知道那些宴会场合的礼服应该怎么联系购买。
到公司楼下,吴助理正坐在车里等谈宁。
两人方才一起到总部做工作汇报,只是谈宁被邺董事长留下单独谈话,吴助理便先下来了。
吴助理开车,谈宁坐到后座,翻看了一会儿晚宴的请柬,问吴助理有没有认识的品牌销售,说她需要买礼服。
吴助理从前工作的一位上司有收集癖,托对方的福,吴助理加过许多品牌导购的联系方式,问了谈宁的喜好要求,说到公司后帮她联系问问。
谈宁感激道谢,吴助理又同谈宁汇报工作:“黄总那边已经把合同的第三版修改方案发来了,感觉是吃定了我们找不到别的合作方,故意刁难。”
谈宁脑海里飞快浮现了一位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的形象,叹了口气,胳膊肘撑到窗沿,按按太阳穴,说:“没关系,剩下的交给我来负责吧。”
到分部公司还要半小时车程,谈宁无聊,拿过平板翻看今日的江城新闻打发时间,有些意外地在头版页面上看见了邺钦。
照片的像素有些糊,背景是在一家餐厅,邺钦执着刀叉,正专注用餐,只是一个简单侧影,就充满了古老贵族的绅士韵味。而坐邺钦对面的女人则正开心地跟他说着什么,一只手微微比划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灿烂明艳。
十分郎才女貌的一幕。
谈宁想起之前在医院听邺钦打电话、约人吃饭和看电影的片断,感叹记者们的雷达真是灵敏。
视线从标题的“邺、梁两家好事将近”轻轻扫过,又往下多读了几行。
内容洋洋洒洒,连双方家长什么时候见面、以及订婚礼将安排在什么时候都说得有模有样。
等回过神时,谈宁已经不知不觉把报道读完大半,她笑自己八卦,将版面切到下一张,浏览起别的金融版块。
下午,谈宁把卡特项目的合同按照黄总那边发来的要求,做出适当让步,用私人邮箱给对方发去最终版,表明底线。
结束一天的工作前,吴助理把她整理的几家品牌店销售联系方式都发给了谈宁。
江城年边的聚会很多,目前店里的礼服多是被那些名媛们挑剩下的,吴助理建议谈宁多去几家店看看实物再做选择。
谈宁点点头,放吴助理下了班,自己则打开那些销售发来的模特上身图看了会儿。
她决定找麦欣一起帮忙做参谋,谁知刚点开通讯录页面,还没按下拨通键,对面先打了过来。
“谈宝——”麦欣拖着腔调,谈宁都能猜出她说这话的时候,肯定坐在办公室的滚轮椅上,一边说,一边把椅子不断往后抵。
麦欣道:“我定了明天下午的机票到江城,跪求晚上七点半的接机服务——顺便让我蹭住两天——”
谈宁心想这正方便麦欣过来一块儿帮她挑礼服,问:“是出差吗?”
“一半一半,”麦欣说,“还收到了麦伯良的召唤。”
谈宁有些同情地开口:“麦叔叔又给你安排相亲了?”
麦欣嗯嗯啊啊两声,带了几分要死不活。
谈宁好笑:“这次他给你转了多少钱?”
麦欣:“5万。”
谈宁意外:“你之前不是说低于10万都不可能再动摇你吗?”
麦欣不好意思地说:“还有15万的尾款。”
谈宁赞赏地“嗯”了一声,问:“需不需要我提前帮你查查对方资料。”
“不用,”麦欣道,“吃顿饭而已,吃完就可以直接说再见了。”
麦欣父母在她中学时离婚,麦欣跟了母亲后,麦伯良就没再和母女俩联系过,直到一年前找过来,麦欣还觉得蹊跷,找私家侦探查了查,得知麦伯良在江城换了三任老婆都怀不上孩子,最后到医院查出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这才想起远在怀城的麦欣。
麦欣大学毕业多年,如今也算事业有成,在律界小有名气,麦伯良自己没什么文化,只是赶上时代的红利发家、赚了点小钱,因此觉得能把这个女儿带回身边也是一件很长面子的事,便动了想要让麦欣回来给自己传宗接代的心思。
麦欣对传宗接代没有兴趣,但对麦伯良的“钱”很感兴趣——当年麦伯良和她母亲离婚时,转移走了大半财产。这对离婚律师来说,实在是一件不能忍的事情。现下得到机会,自然是能撬回一点是一点。
第二天晚上,谈宁准时到机场接麦欣。
麦欣下班后就赶飞机出发了,从中午到现在七八个小时没进食,饿得饥肠辘辘,谈宁原本挑了家餐馆,还没开到地方,麦欣看见路边一家烧烤摊,直接喊了停,就地解决了一顿。
麦欣上次来江城,还是跟谈宁挤在她的员工宿舍里,第一次实地打量她新租的这间公寓,新鲜地窜进窜出。
谈宁则在客厅给麦欣准备今晚的睡衣和洗漱用品。
麦欣蹦累了,把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啤酒放进冰箱,看见里头满满的存货,还有些震惊:“不错啊你,现在都开始自己下厨了?”
谈宁:“怎么样,需要我再给你做两样下酒菜吗。”
麦欣比了个大拇指:“明天吧,今天肚子已经撑得很饱了。”
晚上两人睡一块儿,因为太久没见,打开话匣便有些停不下来。
第二天早上谈宁被工作闹钟叫醒,还有点萎靡不振。
她简单做了个早餐,泡咖啡时,麦欣闻着味儿从卧室出来,边揉眼睛边说:“好香,给我也来一杯。”
谈宁把自己那杯挪过去,从抽屉里新拿了个胶囊,问麦欣:“你跟你那个相亲对象约的中饭还是晚饭?”
“晚饭,怎么了?”
谈宁说:“那中午陪我逛个商场吧。”
麦欣昨晚就听谈宁提了她要参加慈善晚会的事:“好啊,我上午没事,先帮你逛一圈,你等午休时间过来,直接按我给你挑的礼服试穿就行。”
谈宁上班路上,把麦欣在商场放下。
这个时间点,商场门还没开,麦欣在边上找了个咖啡馆打发时间,远程办公。
谈宁白天有几个会议,听下属报告时,桌上的手机亮了几次,都是麦欣发来的吐槽。
“出门失误……本来是为了让相亲男看不上我,穿了一身杂牌,现在变成导购看不上我了……”
“OK,马上出门左拐去C家买个包包!”
【贴脸照一张】
“完了,又看上了一双战靴。”
【照片】
【照片】
等谈宁中午到约定的地方和麦欣会面,她已经大袋小袋,收获颇丰。
谈宁帮她分担了一半的重量过来,吃惊说:“你要不要这么夸张。”
麦欣也感到点罪过:“怀城的品牌店没那么全,我一看见就忍不住想剁手,”她双手合十,“就当提前奖励自己一年的辛苦了。”
谈宁笑她:“这才新年开始几天啊。”
麦欣不想再回顾自己信用卡里冷冰冰的数字,双手一拍,逃避现实:“别说我了,今天可是你的主场。”
她给谈宁挑中的礼服店在商场外沿,于是推着谈宁往梧桐街道的方向走。
半路经过一家手工定制馆,也不知想到什么,拉着谈宁往门边凑近两步,探头探脑地说:“我们要不要先进这家看看?”
这家定制馆相较前面经过的品牌连锁店,占地不大,更像一家甜品屋或是冰淇淋屋的大小,门内光线昏暗,笔直往里看,只能看到一些古朴的装潢排列。
谈宁瞥向一旁复古橱窗后的西装陈设:“……你帮我探店探到男装店了?”
“什么呀,”麦欣说,“我上次那个暴发户相亲对象你还有印象没?”
“当时服务员只是不小心洒了点水在他身上而已,硬是闹得餐厅经理出来道歉赔偿,叽里呱啦地念了一堆英文词,好像就是这家店定制的西服。好奇什么价位的衣服,乱吠成那样。”
谈宁报了一个数字给麦欣。
麦欣表情些微凝固:“真的假的,你这么清楚?别唬我的吧?”
谈宁说:“邺寻之前的西服就是在这里定制的。”
麦欣顿时尴尬:“完了,我还以为顶多四五万。”她默默回顾自己当时给服务员撑场子所说的话,觉得自己装逼得好像有些太过火。
不过嘴炮素来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成本的事,麦欣还是为自己言语带来的精神胜利感到满意,感叹道:“我还以为麦伯良给我介绍的都是那种有十块钱就装自己有十万块钱的人。”
两人正说笑着,定制馆里一个发色微白的中年男人拿着皮尺经过橱窗边,他看到谈宁,脸上露出个笑容,牵扯开眼角的微小细纹:“谈宁,好久没见到你了。”
谈宁颔首叫了声“钟伯”。
“和朋友一起逛街吗?”钟伯没问谈宁怎么没和邺寻一起来,只像平常一样邀请道,“要不要进来坐坐?”
店里似乎有客人正在招待,谈宁看见钟伯搬凳子要拿柜子上的东西,帮了个忙,接下来便有些顺理成章地和麦欣在店里逛了起来。
店铺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大许多,四周只有一点壁灯拓下点昏黄的光线,充满中世纪的风格。
店里除了钟伯,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学徒。
现下接待的约摸是一笔大订单,因为谈宁看见小学徒手上拎了好几件用防尘套装着的西服,走到试衣间旁边。
麦欣随便看了一件衣服的标价,便有些咋舌,接下来没敢再上手,慢悠悠地参观。她不知不觉逛到深处,刚想跟谈宁赞叹这家定制馆摆件的设计和挑选都充满复古韵味,接着就看见试衣间里走出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男人下巴微低,指节搭在领带处,正在整理,黑色头发微微遮住眉眼,但已经能窥见一点五官的精致轮廓。
麦欣对谈宁向来都是有福同享的,她佯装自然地撩撩头发,原地转身,回到谈宁身边,小声耳语地对她说:“试衣间出来个超级大帅哥。”
谈宁侧目看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谈宁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人叫出来。
她站在壁灯下,因此像是隔了片很远的光雾,看见邺钦。
第17章 【二更】
17
小学徒手上拎的几套西服都被整齐地挂去了陈列架上, 防尘套依次卸下。
衣服应该是邺钦之前就定的,今天只是过来试试合不合身。
谈宁发现邺钦、邺寻兄弟俩都酷爱穿黑色,只是同样的黑被两人穿出了截然不同的感觉。
邺寻的黑是张扬的黑,邺钦的黑则是沉稳的黑。
谈宁想起上次下雨向邺钦借的那把雨伞, 也是这种统一纯正的色调, 厚重、没有杂质,她撑伞走在雨里, 会有一种恍然走进老旧电影的感觉。
钟伯询问几人想要喝什么茶水, 麦欣一边应答“随便都行”, 一边随钟伯往侧方茶水间走,离开前,她表情暧昧地捏了谈宁的手背一下。
谈宁意识到麦欣误会,正想介绍两边认识,麦欣动作更快些, 游鱼似的从谈宁手边溜开,声音轻快地找钟伯请教店里的工艺与制作时长去了。
谈宁无奈, 只好先拎着手上的大包小袋, 来到接待区, 与邺钦问好。
钟伯在茶水间, 似想到了什么,从彩格玻璃后稍稍侧出脑袋, 说:“谈宁,你别帮他。”
一旁学徒正好把一套新的西服从衣架上拆下, 交给邺钦试换。
邺钦接过, 谈宁听见他很轻地叹了口气, 没忍住好奇他与钟伯之间发生了什么,问:“怎么了?”
邺钦看了谈宁片刻, 才开口:“钟伯说我辜负他的劳动成果。”他应该是在心里思忖了一遍,这才小声开口问谈宁认为哪套更适合穿去下周的晚宴。
谈宁注意到邺钦有意降低音量询问她的样子,有些好笑地说:“你参加的晚宴比我多,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请教你才对。”
不过她最后还是帮邺钦做出了选择:“就身上这套吧,好看。”
邺钦长舒了口气,像解决完一项人生大难题。
然后在钟伯端着茶水出来时,果断地对人说:“就身上这套。”
钟伯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是让谈宁帮你做的选择吧。”
这五套西服对邺钦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分别,他本身就是为了躲避选择,才清一色地选择黑色的穿搭,但对钟伯来说,邺钦的偷懒,某种程度上是在不断给他上升难度。同样的布料、同样的感觉,却要求他做出不一样的设计,钟伯本就顶着不小的创作压力给他服务,但到邺钦眼里全是一个样。所以有时也控制不住想要为难邺钦一下,让他从里头挑出个一二三来。
因为两位女士的在场,钟伯暂时放过了邺钦,只让大家坐下,品尝他刚泡的红茶。
接待区只设置了一座单人沙发和一座长沙发。
麦欣也不知是贪图距离近,还是有意这么划分落座,占去单人沙发,谈宁便只能和邺钦坐在一起。
钟伯回到他的假人模特前,继续没做完的打版工作。
麦欣品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长辈闲聊,眼睛时不时地游移到谈宁和邺钦身上,留意两人的交互举动。
麦欣热络的性格向来受长辈喜欢,提出告辞离开的时候,小学徒还没忍住感慨,说平日很少见到师傅那么话多的一面,欢迎她们下次再来玩。
站在店门前的梧桐大树下,麦欣看谈宁一眼,又看橱窗里、正在柜台前结账的邺钦一眼,连连摇头。
谈宁故意逗弄她:“怎么样,观察出什么结果没?”
麦欣说的时候还感到十分不可思议:“这么帅的大帅哥,你都认识了,竟然没发展出点别的什么关系?”
谈宁正要说话解释,店里的钟伯走出来,发现她没走远,眉眼扬了一下,伸手招呼说:“谈宁,邺寻有套西服在我这儿放很久了,你帮他带回去吧。”
他转头招呼学徒去仓库把东西打包起来。谈宁的神色些微停顿。钟伯终日埋在他的一方工作间里,没听说她和邺寻婚约取消的事,也属正常。
刚想点头应下,邺钦的声音插进来,说:“把东西拿去放我车上吧。”
钟伯也失笑一声,拍拍自己的脑袋:“是——都老糊涂了,平日都看谈宁和邺寻一起,都忘了还有你这个亲哥哥在。”
重新道了再见,谈宁和麦欣穿过马路,去了街道对面。
麦欣整个人还处于匪夷所思中,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谈宁,重复刚才听到的几个字:“亲哥哥?”
“是啊,”谈宁轻叹一声,“我跟你提过很多次的,除了没照片让你见上一眼。”
她掰着手指,给麦欣逐一算道:“邺钦,我的大学后辈,邺寻的哥哥,以及我的现任领导。”
麦欣:“……”
麦欣认输,仰头看天:“他们老邺家的基因可真够顶的啊。”
兄弟俩一个赛过一个。
邺钦、邺寻兄弟关系上的敏感不用多说,接下来的路上,麦欣没再拿谈宁与邺钦开玩笑,也没再提起邺钦。
两人最后去的礼服店并非麦欣事先看中的那家。
在钟伯店里聊天时,麦欣提了一嘴她们正在探店买礼服。钟伯听后便要给她们介绍一家技艺高超的女装手工定制馆。
麦欣考虑到钟伯自己店里的可怕定价,非常诚恳地表示她们可能消费不起,听得钟伯哈哈大笑,直接帮她们电话联系了那家店。
谈宁穿礼服的需求很少,因此还是想找一家能够提供租借服务的礼服店。
所以和麦欣去逛时,只是想着不辜负钟伯的好意,走一走流程。
谁知店员给她们介绍了一会儿工艺后,十分落落大方地表示,这儿的礼服是可以租借的。
这家店的工艺连钟伯都赞叹,品质方面自是不用怀疑,谈宁和麦欣商量了一下,很快就挑中一件,定了时间来取。
麦欣下午还约了江城一家事务所的朋友见面,谈宁则要回公司继续上班。
麦欣把自己一上午的战利品都放进谈宁的后备箱。关车门时,正好收到一条信息,看完后给谈宁一并展示了一下,说:“麦伯良把那个相亲男的具体信息发我了,比之前那几个看上去好像好一点。”
谈宁凑近瞅了一眼,说:“长相很端正啊。”
麦欣做了个祈祷的手势:“希望晚饭能轻松把尾款挣了。别再让我遇见奇葩男了。”
谈宁听后直笑:“放轻松点,只不准见面后聊得很投缘呢,到时候你还惋惜一顿饭的时间太短。”
麦欣:“虽然是极低概率的事件,但还是借你吉言。”
因为麦欣跟人约了晚饭,谈宁下班后便一个人在公司饭堂简单地解决了一餐,期间源源不断地收到麦欣发来的短信,也算实时reaction,让谈宁一个人吃出了一台戏的感觉。
“鉴定完毕,这男的是智障。”
“一上来就研究人衣鞋品牌,精神盆地一个。”
“果然不能对麦伯良介绍的人报太大希望。”
“[双手合十][双手合十]”
“感谢钟伯,活学活用了一下中午学到的知识,点评了相亲男的西装工艺。脸色变换得很精彩,大概在川蜀进修过。”
“……”
“……”
谈宁原本还打算留公司浅浅加个班,看麦欣实时播报,也没了办公的心思,索性开车去了麦欣跟相亲男吃饭的商场,到楼下的停车场时,给麦欣发信息:“快结束了吗?在几楼的餐厅,我来接你。”
麦欣过了几秒回复:“顶楼,不知道叫什么日落餐厅还不落日餐厅的。”
“一份牛排要四位数。”
“没吃出跟超市里的区别。”
“[双手合十]”
“你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别进来了,进来的都是冤种。”
谈宁看着聊天框里的信息一行接着一行往外弹,笑得不行。
如果说落日餐厅主打的是情怀,那么麦欣大概就是谈宁认识的人里最不吃这套的人,尤其这情怀卖得还那么贵。
谈宁进落日餐厅时,迎接过来的侍者正好是上次跨年招待过她的,应该是对谈宁还有印象的缘故,也没向她要出入凭证,便引她往里走。
任司远今天正好也在店里,跟调酒师一块儿在吧台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着酒,余光瞥见谈宁后,先是没反应过来地掠过去,接着重新定回到她身上,飞快地冲她伸手。
谈宁已经看到麦欣和相亲对象所坐的位置,没过去打扰,来到任司远所在的吧台,找了个高脚凳坐下。
任司远有些惋惜地凑过来对她说:“你又来晚了,太阳已经下山了。”
他指指落地窗外已经变成灰蓝色的天际线。
谈宁没想到任司远会一直惦记着她没看成日落这件事,解释说:“我今天出公司就比较晚了。”
“好吧,”任司远应了一声,“我是不是应该让邺钦宽松一下你们的下班打卡需求。”
谈宁听言弯了弯眼:“虽然他在总部职务比我高,但应该管不了这个。而且我的职务也不需要打卡。”
任司远似乎跟着思考了一下,最后得出一个不太美好的结论:“……看来你是自己喜欢加班。”
谈宁笑,说:“可以帮我做杯气泡水吗?”
任司远正闲得发慌,马上就去调试那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去了。
谈宁没了人说话,微微侧身,看了眼麦欣和相亲对象所在的方向。
男方大概在立什么“业务繁忙”的人设,时不时拿起手机回个短信,又或是接个电话,也难怪麦欣有那么多时间给她发信息。
麦欣大概没看见她进店里,又怕她在外面久等,于是提议晚饭吃到这里,男方可以继续慢慢忙工作。
男方像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处理手机业务上花费了多长时间,慢吞吞地用纸巾擦了擦嘴,看向麦欣问:“你们年假大概有多久?”
麦欣愣了愣,回答:“7天吧。”
男方说:“虽然你各方面条件都差了点,但长相还行,既然假期有七天的话,那接下来挑一个地方安排旅行吧。”
短短的一句话里槽点太多,麦欣接受无能地来回用手指了指:“谁和谁旅行,我和你吗?”
男方一副“这还用问吗”的神情:“结婚前,我们需要一个近距离接触与相处的机会,了解彼此是否适合。”
麦欣听乐了:“抱歉,不需要近距离接触和相处,我已经看出我们不合适了。”
男方蹙眉:“你应该清楚,以你的条件,不可能再找到比我更好的结婚对象了。”
麦欣没马上接话,男方忍不住又道:“你不会以为自己进了一次这种高档餐厅,就觉得自己和这里的人身份地位差不多了吧。”
麦欣又是一阵笑:“如果你的身份地位是指一顿消费几千的晚餐的话,不用靠你,我也是能做到的。”
男方像抓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漏洞,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你看,你的天真就在于以为有一点小钱就可以到这里消费,实际这里是会员预约制,必须一次性充卡10万元以上,才能任意时候光顾。像你这样的人,恐怕需要排队等上一个月两个月,才有可能到这里消费一顿。”
麦欣嘴角的弧度趋于平直,在她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身旁的椅子被人拉开了。
谈宁在麦欣身旁坐了下来。
麦欣转头惊讶看她:“你怎么来了?”
谈宁目光只是落在她对面的相亲男身上,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麦欣最好的女朋友,谈宁。”
“冒昧打断,实在是听到了一些难以忍受的言论。”
“希望周先生能具体描述一下,您方才所说的‘像你这样的人’到底是指怎么样的人?”谈宁按照中午所看到的相亲男的信息,依次说,“是指学历比你高的人?抛除家中零花钱、年薪比你高的人?还是指情商比你高的人?”
相亲男同意家里出来见面前,自然是看过了麦欣的基础信息,知道她的学历、工作各方面情况,因此听谈宁逐一暗示他这些方面比不过麦欣时,脸色登时黑了下来。
他把矛头重新对向麦欣:“麦小姐,你不向我解释一下这位是谁吗?”
谈宁笑了笑,再次在麦欣之前开口:“看来是我刚才的自我介绍不够全面,这是我的名片,周先生收好。”
相亲男觑了一眼桌面,有些不屑,过了几秒才伸手接过,然后在瞄到职位那行字后陷入沉默。
没等他认真读完谈宁的全部职称,谈宁又说:“周先生可能不认识我,不过我之前跟您的父亲是谈过生意的。”
第18章
18
任司远端着气泡水走了一圈, 才找到谈宁:“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目光掠过座位上的另两人:“你朋友?”
一旁侍应生手上还拿着POS机,按照两位顾客“AA”结账的需求刷卡,见老板过来,停止了操作。
任司远看了一眼还没扣款, 就说:“免单好了。”
侍应生便将两张银行卡都退还了回去。
麦欣对此表情有些复杂地转头看谈宁。
谈宁也是一阵沉默, 不过还是让麦欣先收下。
对面相亲男倒是认出了任司远,站起身, 与他问候。
任司远过了很久, 才叫出一声“小陈老板”。
听语气, 像是没认出人,带了一点猜测的成分在里头。
相亲男被叫错姓氏,神色变幻。
因此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立马说明自己有急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任司远莫名, 盯人匆匆离开的背影多看了几眼。
“没见过落荒而逃的男人吗?”
麦欣搭着谈宁的椅背站起身。
任司远微微侧回头,声音的主人就站在他旁边, 对他说“借过”, 要去洗手间。
任司远意识到自己把过道堵住了, 连忙说了声“抱歉”, 往边上退了一步,然后担心对方找不到地方, 又伸手指了指方向。
谈宁和任司远回到吧台。
任司远问谈宁:“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谈宁说:“你叫的那个小陈老板实际叫小周。”
任司远:“……我说他怎么突然急着要走。”
谈宁笑笑,只觉得任司远做了一件好事。
“不过我很好奇, 你原先就一直这么做生意的吗?”
任司远不解看谈宁。
谈宁伸手指了指自己和任司远:“才见两面的朋友就免单, 而且还给朋友的朋友免单, 真的不怕赚不到钱啊?”
任司远像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就在谈宁叹气地心想任司远可能真的不缺这点钱时,任司远说:“可我很喜欢你啊。”
谈宁听得微微一愣。
任司远又说:“而且你也是邺钦的朋友。”
谈宁反应过来, 任司远是以此举例,他并不是无脑免单,而是通过上述两个条件进行过一批筛选的。
她看任司远眼神纯粹,确定对方的“喜欢”是朋友之间不掺杂其他情感色彩的喜欢,笑着应承下来:“好吧,谢谢你的喜欢。”
任司远大方地应了句“不客气”。
麦欣没两分钟就从洗手间回来,问谈宁:“走吗?”
谈宁把手边的那杯气泡水挪到麦欣面前,让她尝尝味道,说:“再坐一会儿?把这杯喝完。”
麦欣挑挑眉,嘴唇刚触到杯沿,任司远就握着调酒瓶又凑了过来。
他知道谈宁不碰酒,所以热心地多问了麦欣一嘴:“你要喝带酒精的饮料吗?我可以再帮你调一杯。”
问完后,他想起自己还没正式做过自我介绍,伸手对麦欣说:“你好,我是谈宁的朋友,我叫任司远。”
麦欣刚洗过手,指尖很快与任司远触了一下离开,带着少许凉意:“麦欣。”接着婉拒了任司远的好意:“刚刚吃饭的时候已经喝过很多了,还是不浪费了。”
任司远大概是觉得错失了一个一展身手的好机会,模样有些可惜地退了回去,继续捧起他那本《配方大全》和调酒师交流学习。
谈宁和麦欣两人一起分喝一杯,三两句闲聊的功夫,气泡水就见了底。
麦欣看任司远没再注意她们这边,奇怪问谈宁,怎么跟对方认识的:“你不会就是一次性充十万元的会员之一吧。”麦欣默默为自己短信里拉踩这家餐厅的言论进行反思,她实在没想到会误伤好友。
麦欣这人在很多地方都双标十足,如果她讨厌的东西恰好是谈宁喜欢的,那么她会选择重新带滤镜去看待,认为原先判断糟糕的东西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谈宁笑说:“怎么可能,我当然是预约一两个月才能排上队的普通顾客。”
她把之前跨年夜结识任司远的缘由提了提,说跟人认识也就这段时间的事。
麦欣了然地点点头,过了片刻,大概实在没比较出什么性价比,直接问谈宁道:“所以你喜欢这家餐厅的什么?愿意排队一个月也要来?”
“这边的日落很好看。”
“嗯?”麦欣下意识往落地窗的方向看了看,这时间的窗外自然已经漆黑一片,只有城市的灯火闪闪。不过她和相亲对象约定见面的时间,似乎正值太阳落山,麦欣绞尽脑汁回忆了下,最后放弃说,“算了,完全没注意……”
谈宁被麦欣的表情逗得笑弯了腰:“麦欣,你是浪漫过敏吗,麦欣?”
“我这明明叫做实用主义。”麦欣捧起玻璃杯,喝完最后一口气泡水,心态平和。
两人跟任司远告别,到楼下停车场时,麦欣的手机铃声正好响起。
联系人界面的“麦伯良”三字疯狂跳动,麦欣冲谈宁晃了晃手机,叹气说:“算账来了。”
两人坐进车里,麦欣准备好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应对模式,这才按下免提键接通。
谁知麦伯良接下来的发言没有一句往她事先预料的方向发展。
“欣欣,今晚表现不错啊哈哈哈,小周说对你很满意,接下来你俩可以多联络联络,增进感情。”
“他们家现在生意做得可不错了,你要是能成功嫁过去,那就是未来的老板夫人。”
“努力抓住这个机会,这样对爸爸以后的生意助力也很大……”
麦欣纳闷地与谈宁对视一眼,用嘴型问“这都什么情况”,直到麦伯良的一句“尾款已经打你银行卡里了”,麦欣才如梦初醒地猛一激灵回过神来,一口一个“好的”、“知道了”的积极应对麦伯良。
挂断电话后,麦欣第一时间查看银行卡的到账短信,顺便把相亲男的联系方式从手机里拉黑删除。
“我还以为拿不到尾款了,”麦欣看着银行卡里的存款数字,全身心的获得了治愈,“姓周的肯定是嫌丢脸,才没在麦伯良面前乱说我坏话。”
“多亏了你,”她扭头看向谈宁,感动伸手说,“好久没体会过小鸟依人的感觉了,谈宝快点给我抱一个——”麦欣整个人像麦芽糖一样,黏糊地就要往谈宁怀里钻。
谈宁忍俊不禁:“我又没做什么,只不准人家真的看上了你的个性,对你很满意呢。”
麦欣:“别,快给我乌鸦嘴呸打住。”
两人说说闹闹,在停车场磨蹭了好一会儿,又决定庆祝银行卡的胜利,转战楼上的KTV唱歌庆祝。
麦欣一共在江城呆四天,因为经常出差的缘故,江城大部分美食、景点都已经领略过。谈宁没采取招待谈海天的方式,大多时候都是和麦欣自己下厨,饭后收拾完厨余,两人会重新把自己裹严实,到楼下小区外围散步消食走一圈。
慢条斯理,像两个人不是在江城,而是在怀城的时候一样。
最后这天上午,谈宁把麦欣送去机场,回程的路上,意外接到了总部同事的电话。
电话里同事也没讲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说之前的一个项目条款出了问题,需要谈宁过来帮忙看看。
谈宁便把去分公司的导航改成去总部的。
开车到总部楼下,谈宁还没驶入停车场,就先一步踩下了刹车。
邺寻等在大楼前的空地上,视线穿过挡风玻璃,落在驾驶座的谈宁身上,像早早知道她会过来,特意在这等着。
他脸上的淤伤已经褪干净了,右胳膊的石膏还没拆,蓝色的绑带吊着胳膊,左手拎了个略大的礼盒袋。
也不知是不是四周太空旷的关系,邺寻的身形看起来有点单薄。
谈宁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电话里同事含糊其辞的原因是什么。
后方车辆传来鸣笛声,谈宁神情恍惚了一下,才回神,把车开进停车位。
邺寻落在后方的视角盲区,谈宁想了想,没急着下车,翻出手机的对话聊天框。
“看来项目没出什么问题。”谈宁编辑短信,发出去。
同事大概出于愧疚,一直在等她的消息,回复得很快,说:“抱歉啊谈宁,邺寻亲自找上门来,盯着我打电话,我实在没办法拒绝。”
他发了好几个双手合十的道歉表情过来。
谈宁没再看手机,确定完公司没事,又静坐片刻,犹豫地伸手去摸安全带时,车门先一步被人从外打开了。
她视线偏过去,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邺寻的黑色裤子,外套一角,以及左手腕上戴着的金属镯。
手镯是情侣款,谈宁去港城出差时买的。
一人一个。
谈宁的手腕是空的。
邺寻应该也注意到了这点。
他搭在门把手上的指尖很不自然地收紧了下,松开。
停车场到底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最后还是谈宁提议去了公司旁边的那家咖啡馆。
邺寻没点饮料,但帮谈宁叫了一杯牛奶。
咖啡馆里暖气十足,在窗玻璃上蒙了一片厚重的雾气。
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里面的人也看不清外面。
谈宁主动说:“我上次有去医院看你,但你没在。伤好些了吗?”
邺寻点头:“已经好差不多了。”
谈宁:“我哥下手有点重,谢谢你没跟他计较。”
邺寻模样很勉强地笑了一下:“那你呢,阿宁。”
邺寻说:“对于我做错的事,你没有一件想要跟我计较生气的吗?”
谈宁没有说话。
邺寻等了很久,知道自己是听不到答案了,开口:“我一直不敢见你,害怕面对你。但其实我的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你已经不在意我了,对吗,阿宁?”
“我们已经分手了,邺寻。”
邺寻对谈宁的这句回答没有任何意外,他笑了笑:“程章他们说的没错,你可能真的没有爱过我。”
谈宁平静地摇摇头:“如果你真的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出在哪,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邺寻沉默,然后听到了谈宁的叹息:“你说我们这三年,到底是做了什么呢,邺寻。”
第19章
19
邺寻走后, 谈宁在咖啡馆多坐了会儿。
店里进出的人流变多,谈宁抬起手表看了眼,中午饭点时间,附近几栋写字楼的白领都下了班, 过来用餐。现在的谈宁, 并不想和以前工作上的同事碰面,花额外的心力寒暄, 所以很快就选择了买单离开。
到停车场时, 店里的服务员追出来, 说谈宁有东西落下。
谈宁回头看去,认出是邺寻跟她见面时,手上拎的那个白色纸袋子。
这家咖啡店是邺寻名下的,服务员表示他刚给邺寻打过电话,邺寻吩咐把东西交给谈宁。
谈宁盯着袋子看了会儿, 心想可能是她之前落在邺寻那儿的外套或是围巾之类的物件,邺寻给整理了还回来, 于是伸手接过了。
坐回到车里, 谈宁启动车子前想了想, 还是先将副驾上的袋子拆开看了眼。
长型盒里端端正正摆放的是一件折叠好的银色礼服裙和一双黑色高跟鞋。
此外还有一个方形盒, 这次谈宁不用拆,也大概能猜出里头放的应该是成套搭配好的项链首饰。
谈宁不知道是该夸邺寻对前女友花得下手笔, 还是夸他痴情不变,即便分了手, 还在为她考虑明天的慈善晚会穿什么。
交往时, 邺寻一直不理解谈宁为什么不愿陪他出席任何晚宴活动、做他的女伴, 但谈宁一开始其实是出席过的,在他们还未确立男女朋友关系的时候就出席过。
她用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条版型很漂亮的礼服, 化了个浓淡适宜的妆,只是那天邺寻出现得有些晚,谈宁没能挽过邺寻的手,就先打车离开了。
对于被邺寻从小到大的女生玩伴们嘲笑“着装廉价”一事,谈宁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难过,因为有些认知,她在大学时就已经建立下了——
她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原来只是同学脚上的一双鞋。室友们入学第一天就人手配备了一台笔记本,但她需要每天不断进出图书馆、机房才能提交完成教授、讲师们布置下的作业。
谈宁对自己的认知是清晰的,工作后的她或许可以咬咬牙奖励自己几千一副的耳环,但几十万一件的礼服不能。
所以那些嘲讽并没有给谈宁带来多少伤害,她只是减少了自己进出这种不适宜场合的机会。
包括在邺寻的生日宴上,谈宁也多推托自己加班,只在宴会结束前,短暂地出席几分钟,然后顺理成章地穿着白天的工作服,给邺寻送上生日礼物。
邺寻应该也从中发现了什么,但可能是两人交往时的方方面面都告诉邺寻,谈宁很讨厌在金钱物质上承他的情,所以他一直没表现出来,直到他想出了一个万全之法——
那是邺寻送给谈宁的第一件礼服,也是这样精心地盛放在长盒里,或许还喷了点香水,谈宁记得自己当时闻到了点薄荷的清新尾调。
盒子里放了一张卡片,写着五个字“我们结婚吧”。
这就是邺寻的解决之法——他决心把自己的一切都给谈宁,以婚后共同财产的方式——这样谈宁就不能再和他分那么清了。
谈宁对这样的做法说不上喜欢,但因为对象是邺寻的关系,也没那么抗拒——那时候的她真的以为自己会和邺寻就这么一辈子绑在一起不分开。
方才在咖啡馆里,谈宁问邺寻,过去的三年,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或许就是为了证明,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分不开的两个人。
谈宁笑笑,将盒子里的东西重新装好。
邺寻在总部没有挂职,找公司前台转交并不是个方法,重新丢回给咖啡馆,又显得过于刁难员工。谈宁没思考太久,就从通讯录里翻出了邺钦的号码,给他打过去。
谈宁注意到邺钦是从马路对面的一家西餐厅走出来的。
路口的信号灯由绿转红,他站在斑马线后等了一会儿,才穿过马路。冬天的江城是灰色的,但邺钦走在来往的人群之间,是挺拔醒目的黑色。
谈宁提前下了车,在邺钦走近时,把东西交给他,有些抱歉地说:“是不是打扰你享用午餐了。”
邺钦说“没事”,大概是怕谈宁有负担,又多道了一句:“服务员还没上餐,坐那儿等着也是等着。”
他扒开纸袋看了眼,应该是猜出了里面装的东西是什么,对谈宁说:“其实你可以收下的。”
谈宁笑了笑,问:“分手费吗?”
邺钦好像不太喜欢谈宁的这个形容,眉头微微蹙起,过了一会儿,才字斟句酌地开口:“真要这么形容的话好像也没错,但如果连分手费都不讨的话,也太便宜了邺寻。”
谈宁笑说这一袋东西的价值:“我也没亏那么多吧。”
邺钦脸上露出了一点不显的笑意,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
他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响起,拿起看了眼,跟谈宁点头示意了下,才侧身接起。
谈宁听见邺钦对着电话那边叫了一声“嘉欣”,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过了会儿想起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则八卦头条,邺钦的联姻对象名字好像就叫嘉欣。
邺钦讲电话时眉眼低垂,声音压得有些低:“出来拿一点东西,嗯,很快就回来,我已经点餐了,你可以先吃。”
谈宁反应过来邺钦这顿中饭约的应该就是唐嘉欣,看来两人关系进展不错,真有点小报记者所说的“好事将近”的苗头。
谈宁正想着,邺钦挂完电话,问谈宁“午饭吃了没,要不要一起”。谈宁有点意外,想象了下自己当电灯泡的感觉,笑着推辞说:“不了,一会儿回公司还有点事。”
她表示下次有空再请邺钦吃饭作为感谢,不过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有点像假意客套,因为掐指算算她离开江城的日期,未必能再凑得上时间。
两人就此道了别,又是一天,慈善晚宴如期而至。
谈宁白天照常工作,下午的时候让吴助理帮她跑了趟手工定制馆去取礼服。她平日上班的妆面简单,因此在吴助理的帮助下,又稍微补了个妆,做了个适配的发型。
打理好一切,时间已是傍晚,谈宁将高跟鞋扔到副驾,穿着运动鞋开往平郊公馆,路上还没忍住啧叹这么冷的天气举办宴会,接近于谋杀。
她将车内空调温度不断往上调,□□的手臂仍是不受控制地起鸡皮疙瘩,最后无奈把车停靠到路边,取了后座袋子里的一件风衣披上,这才感觉好受许多,继续驱车往指定地点开。
与此同时,平郊公馆里开足了暖气,一切准备得当。
香槟塔的金色液体在水晶灯照耀下流光溢彩,长桌、鲜花、美食,乃至桌布扯开的棱角,无不彰显主办方场地布置的用心。
谈宁把车停在公馆的院落外围,周边已经停了不少车辆,像是什么年度豪车大赏。
谈宁脱了外套下车,迎面一阵冷风扑来,顿时生了退缩后悔之意。
她长叹口气,忍着寒冷,上下牙关微微打颤地往前走。
公馆门前一辆商务车停下,前后走出两道娉婷身影,可能是路面空旷,她们很快注意到谈宁的存在,掠来一眼,轻笑道:“跑鞋搭晚礼服,这是什么国外新时尚吗?”
谈宁过了几秒才把对方的话与自己联系起来。
她低头看看脚下的鞋,也颇有点无奈地抚抚额,转身折回车子,拉开副驾驶的门,拎出里头的高跟鞋。
穿着礼服的情况下并不好弯腰,谈宁将鞋子扔到地面,稍稍提起裙摆,直接单脚把运动鞋蹬开,然后踩进高跟鞋里。
一只胳膊伸到了谈宁眼前,说:“需要我充当一下人型把手吗?”
谈宁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偏头对上任司远倜傥的笑脸,短暂一愣后,跟着弯了弯眉眼:“我都不知道你今晚也在。”
任司远装模作样地叹气耸肩:“没办法,你之前说我身上有种赚足钱后的空虚感——今晚克服空虚感来了。”
任司远让谈宁一只手搭在自己胳膊扶着,眼睛十分绅士地看向别处。
谈宁借着任司远宽厚肩膀的遮挡,也不需要太担心胸口走光的风险,将鞋后跟拉好,调侃说:“所以现在有钱人都喜欢用这种说法来形容做慈善了吗?”
“哪里,”任司远弯腰帮谈宁把地上那双脱掉的运动鞋捡起,放进车子里,“我只代表我这个餐厅小老板而已,离那些真正有钱人的境界还差得远。”
谈宁觉得任司远对自身的财富认知不够客观,过于谦虚。
随着车门“啪”的一声关闭轻响,任司远手臂微微屈起地看向谈宁说:“走吧,今晚这鬼天气,再在室外多呆一秒,都要扛不住了。”
谈宁搭上任司远胳膊,触上他衣服微棉的质地,确定无疑任司远是把本该属于她的台词抢先说了。
谈宁和任司远将邀请函交给公馆入口处的侍员检查,然后在路标的引领下,一路穿过花园小道。越靠近里面的建筑,越能听见喧哗的人声,水晶吊灯下,人影幢幢。
今晚主办方只放了几名记者进来,并做出了严格规定,只有拍卖捐款环节才能拍照留影,因此整体氛围环境还是营造得相对私密。
谈宁和任司远出现在大厅时,靠近大理石柱旁的几位年轻男士明显地停止了交流,朝他们看来一眼。
任司远从边上经过的应侍生手里取了一杯香槟,一杯果汁,递给谈宁的时候,顺势问她:“认识的人?”
谈宁循着任司远的目光看去一眼,冷不丁对上数道审视的目光,也是一默。
移开眼的同时,谈宁缓慢开口:“都是邺寻的朋友。”
谈宁不太清楚任司远是否了解她和邺寻的那层关系,正思考着从哪儿说起,才能直观地解释说明邺寻朋友对她的敌意由来,以及那些人可能误会了他们俩的关系,才会这样愤愤不平。
任司远却应了句“是吗”,笑笑说:“怎么看上去都像是你的爱慕者。”
第20章
20
谈宁听了任司远的话, 转头重新去看程章、盛亦名等人,只当任司远是在打趣她:“……别开我的玩笑了。”
任司远却觉得谈宁此刻的表情十分有趣,酒杯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问:“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玩笑。”
谈宁的结论更多的是依托平日的感觉, 她微微蹙眉分析说:“他们这群人里, 勉强对我称得上友好的,只有盛亦名, 其余人……别说维持正常的平等关系了, 十次见面里, 有八次都是在等着看我出洋相。”
任司远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带了点端详的,再次佯装不经意地往大理石柱的方向扫去一眼,仍是保留自己的看法, 说:“不会吧。”
谈宁想了想,换了个角度问:“你会玩德扑吗?或者斯诺克?”
任司远不懂话题怎么转到了这儿, 但还是点点头说:“当然。”
谈宁笑了笑, 指出:“你发现没, 你用的是‘当然’, 对你们来说,这些事好像都和呼吸一样简单, 生来就应该掌握,但我不会。每次跟邺寻参加他的朋友聚会, 我都会感到煎熬, 因为总会遇到我陌生、无法应对的事物。他们喜欢拉我入局, 然后等待我出糗的瞬间。”
任司远大概能想象到谈宁所述的画面,疑惑道:“邺寻不会护着你吗?”
“环境如此, 他也做不到面面俱到。”谈宁轻描淡写地说。
任司远却觉得倘若邺寻足够有心,不至于连谈宁的情绪都兼顾不到。
不过任司远也不至于那么没眼力见,在谈宁感情受伤的缺口,做出理中客的姿态,跟人掰扯这段感情失败的缘由。
倒是谈宁想起点其他有趣的事,跟任司远分享地说起她母亲在老家经营的那家便利店,因为生意冷清,辟了一间屋子做台球室,拓展客源。
一年春节回家,她和朋友闲暇打发时间,脑子一时没转换过来,用了斯诺克的打法。朋友们取笑她在大城市待久了,身上沾染了有钱人的玩乐习气。
谈宁现下已经能客观看待当初的不适:“其实也得感谢他们的刁难,让我学会了一堆有用没用的技能,之前还靠斯诺克接近了一个难搞的客户,谈成笔生意,提成好几个零。”
谈宁脸上少见地露出一点接近于得意的小表情,冲任司远扬了扬下巴。
任司远笑说:“你怎么确定他们是在刁难你,而不是想要在你完不成的情况下,手把手教你?”
谈宁怔然,觉得任司远今晚总是在语出惊人。
远处。
程章几人已经恢复了聊笑碰杯的状态,只是话题仍聚焦在谈宁那儿。
薛琛明目张胆地拿着手机,对着谈宁的方向拍了一张照片。
雷昊以为他是给邺寻通风报信,搭着他的肩膀凑过去看,却发现薛琛是在给助理发信息。
雷昊看了几行聊天框上的对话,惊觉不对:“我靠,阿琛你个死变态,不会是打算买条一样的裙子,让你那小模特穿上,在床上玩情趣吧。”
薛琛对此没有遮掩的意思,手机熄了屏,顺进口袋,耸耸肩说:“你不觉得很带劲吗?”
雷昊顿时也啧叹说:“说起来,这是不是谈宁第一次穿晚礼服,打扮得那么……”
雷昊有点形容不出来今晚谈宁给人的感觉,转转手腕,给了大家一个意会的表情。
盛亦名听着他们的对话吃惊,之前邺寻说程章睡着其他女人会叫谈宁的名字,他还有点不信。也不知道是不是谈宁和邺寻婚约已经取消,一群人没了顾忌,竟直接把这些话搬到明面上进行交谈,听语气,像心照不宣了很久。
薛琛眼珠子转转,胳膊突然枕上盛亦名的肩膀:“亦名摆出那么天真纯情的表情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没在背后……”
薛琛说到一半就停了话梢,脸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没有。”盛亦名径直拍开了薛琛的手。
尽管盛亦名经常觉得和谈宁相处有种无法亲近起来的距离感,但他打心底钦佩谈宁的各方面能力,平日见到她也都很敬重。
现下听大家这样没有边际地乱开玩笑,脸色不由变得有些难看:“薛琛你恶心不恶心。”
薛琛莫名:“你对我发脾气做什么,私下里开开玩笑而已,又没真的对谈宁做什么。”
他说着点点下巴,朝一个方向示意:“况且现在不是有一个任司远捷足先登了吗,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薛琛话音戛然而止,再开口时语气里多了几分郁闷:“靠,程章这小子,跑去敬酒也不带我一个,真不讲义气。”
薛琛没再和盛亦名多说,飞快把手中的空酒杯放到经过的应侍生的托盘上,重新拿了杯满的,就紧跟在程章后头走了过去。
雷昊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他和薛琛一齐走近时,就听程章在对谈宁调侃:“都是老熟人了,这么不给面子,连酒都不愿意敬一杯啊。”
谈宁手上拿着果汁,程章则是讨了两杯酒,其中一杯微微倾斜向谈宁的方向。
谈宁显然没有要伸手接过的意思。
任司远站在一旁,笑笑说:“看来也不是多熟的关系,不如我来陪小程总喝一杯吧。”
程章扬手,躲开了任司远取酒的动作,再次将酒杯递到谈宁面前,故意将手背展示给谈宁看,说:“你堂哥之前把我的手划伤,医生说会留疤很难好全呢。”
谈宁看了眼程章手背上可以忽略不计的创可贴:“程章,医生没告诉过你,恢复伤口的时候,最好忌烟酒吗?”
“不然还是少喝点吧,”谈宁说,“如果实在好不了的话,我会让助理把江城几家技术不错的整容医院介绍给你。”
程章嘴角微僵,没想到会是自己搬石头砸脚。
一旁薛琛、雷昊有些幸灾乐祸地挤开他,凑到谈宁跟前:“宁姐,别理他,绿豆点大的口子叫了七八天,我们来跟你喝。”
任司远就差要笑了:“小朋友们……”
他正想内涵薛琛几人的司马昭之心快要路人皆知,没等他再次开口,一道声音穿过大厅传了过来。
“谈宁。”
邺钦的嗓音有点像山中轻雾,自带失真的质地。
谈宁偏头看过去,邺钦离她的距离其实有些远,但谈宁还是在往来的人群之中一眼就辩出了邺钦。
他身上穿的西服是谈宁在钟伯店里见过的那身。模样闲适从容,朝谈宁走来时,四周金碧辉煌的灯光都像跟着他复古了几个调。
而在稍远一些的大门边,喧哗热闹地围了好些人。
邺寻和邺夫人一起,正依次跟人握手寒暄,他吊着胳膊的蓝色绑带与四周环境少许违和,但并不影响帅气。
因为太远,邺寻的神情其实辩不真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像下秒就要往谈宁的方向掠来,谈宁先一步将视线收了回来。
“邺钦哥。”
随着邺钦走近,程章、薛琛几人脸上都露出了拘谨的表情。
邺钦没怎么看他们,简单跟任司远问候了一句,便对谈宁道:“一起去拍张照吧。”
谈宁事先大概了解慈善晚会的拍照留念环节,点了点头。
任司远跟着一起,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门边,一名记者正好开口:“到外面照吧,背景颜色干净一些。”
工作人员里不知谁冒出一句“先拍邺氏家族大合照吧”,谈宁步子稍顿,打算先和任司远退到一边。
邺夫人却是已经看见她,和善地冲她招了招手:“谈宁,来,到我旁边。”
谈宁想着自己今晚代表邺氏,拍一张同框照也说明不了什么,不至于被各家记者胡乱报道,走了过去。
邺寻站在邺夫人的右手边,谈宁没多犹豫,就来到了邺夫人的左手边。
她伸手去理裙后摆的时候,目光很短地很邺寻交视了瞬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邺寻的眼眶好像变红了一些。
“我来吧。”邺钦从后方贴近谈宁,帮她提了提裙摆。
谈宁低头说了声“谢谢”,邺钦的指腹很轻地从她手背擦过,像被她冰凉的体温冻的动作顿了下,但没说什么,只是在帮谈宁把裙摆理好后,直接在她身旁站定下来,身形微侧,聊胜于无地帮忙挡了挡夜风的方向。
媒体工作人员还在调试镜头,邺夫人问了几句谈宁近况,大概也为她面对邺寻的冷淡模样感到难过,最后拍着谈宁的手,让谈宁有空到家里来玩。
合照结束后,一群人又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依次留了张单人照。
谈宁被冻得有些控制不住仪态,自己拍完后,便跟任司远说了声,先溜进房子里,找到一会儿拍卖用的会客厅,坐到空调口下方的位置。
拍卖在晚上八点整进行,随着外面的照相环节结束,陆陆续续有人涌进会客厅,应侍生拿着条黑色围巾朝谈宁走来,说:“邺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谈宁并不难猜出应侍生说的邺先生是哪一位,因为大家只有在称呼邺钦的时候会叫邺先生,叫邺寻多是小少爷。
围巾似乎是场馆主人事先备下的,厅里不少女士或覆在膝盖上,或披展在肩头,谈宁没多推辞地收下了。随着身体的渐渐回暖,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也变得没那么难熬。
会客厅里的人渐渐到齐,主办方做完十来分钟的讲话,就由专业的拍卖师对今晚的第一件拍品进行展示介绍。
谈宁今晚是带着任务来的,邺氏作为江城企业龙头,在这种公益慈善场合,少不了一番表现,最后她代表集团以三千万的成交价拍下一副山水字画。
任司远则花一百万买下只古董怀表,成交到手时还没忍住感慨他的心意比不过谈宁的一点零头,啧叹谈宁今晚的风头之大。
谈宁笑说狐假虎威而已。
会客厅里,邺钦和邺夫人并排坐在一块儿。
邺寻则去了盛亦名、程章等人那圈,狐朋狗友们相互展示自己拍下的卖品。
薛琛摆弄手上的八音盒片刻,摇头道:“怎么感觉我这钱花得那么冤呢。”
雷昊笑话他:“谁让你不多挑挑,走KPI似的,第一件就拍,”雷昊想到什么,扭头说,“诶,程章你刚拍的那串珍珠项链呢?感觉质地不错,给大家看看。”
程章两手空空,见好友们都凑过来,耸耸肩说:“刚让人送去给谈宁了。”
邺寻坐在边上,正跟盛亦名说着话,猛地转头看程章。
程章对上邺寻仿佛要吃人的表情,有点无奈地摊了摊手:“阿寻,你跟谈宁都分手了,就不要管那么宽了吧。”
“况且,”程章意有所指地示意了下谈宁的方向,“换我上肯定比便宜了任司远那种外人好,你说是吧?”
不等程章话音落下,邺寻已经扑了过去。
“我艹你大爷的,程章!”
邺寻一拳朝程章脸上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