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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宁收到侍应生给她送来的红木方盒, 正困惑着,场上突然响起片哗然,只听“砰”的一道闷响,似有桌椅侧翻, 酒杯落地, 无数玻璃碎片四溅。距离近的几名女士受到惊吓,发出惊叫, 整个会场顿时陷入慌乱的氛围。
任司远跟谈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 等反应过来时, 已经随着人流,退到墙边相对安全的地方。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戴着耳麦的安保人员迅速穿过走道,挤进混乱中心。
从谈宁的角度,只能看到数名男士挤在外围, 像是在拉架,但没拉动, 还有几个因为惯性踉跄摔倒在地, 看不清最里头的人是谁。
任司远抱着双臂, 靠在窗沿啧叹:“怎么还打起来了, 明天的头版新闻有的看了。”
会场里的几名记者都已经掏出相机,疯狂抓拍, 不管事后能不能报道,都不妨碍他们散场时拿着底片敲上一笔。
“不过这位置是不是之前……”任司远正犹豫着开口, 就见安保人员强行拉出了打斗的双方, 其中一人是被半抬着拖出来的, 脸上横了两道鲜血,却不难辩出原先的面貌。
程章重重甩开一旁安保的手, 自己站稳了,气势不减地抻了抻衣摆,又恨恨抬手抹开挡住视线的血迹,注视前方的眼神阴翳。
任司远被程章的惨烈模样弄得怔了怔,想到什么,目光快速掠向对面。
邺寻的情况相对要好些,只是衬衫西服稍显凌乱,目测没受什么伤,只是他原先吊着胳膊的蓝色绑带摘下了,露出里面的白色石膏,此刻沾染了一大片血色。
任司远看得“嘶”了一声:“有点狠啊,竟然直接上手用石膏砸人脑袋。”
他说着飞快看了谈宁一眼,有点摸不准谈宁目前对有关邺寻的人和事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担心自己说风凉话的意味太明显。
另一侧的人群里,邺夫人也注意到了这幕,像没料到自己儿子会是打斗人群里的一员,神情惊吓而又慌乱地捂住嘴。邺钦的模样则有些严肃,侧身对邺夫人安抚说了句什么,才朝邺寻、程章的方向走去。
任司远作为邺钦的好友,也没有坐在边上闲看热闹的道理,跟谈宁知会了一声,就过去帮忙。
邺老夫人应该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谈宁留意了片刻,还是没选择自己上前照看,让路过的侍应生帮忙,扶邺夫人找处地方坐下休息。
再往场地中心看去时,薛琛、雷昊几人已经拎着外套从地上爬起,脸上都带着不少磕碰的伤痕,邺钦问话,他们支支吾吾地应答,目光似有若无地朝谈宁这儿瞟来。
一帮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根本藏不出心思,虽然没直说,但很容易就让人猜出了这场打斗与谈宁之间的关联。
邺钦和任司远安排人把邺寻、程章几个送去检查伤势,又让安保员把今晚到场的记者召齐做善后。
主办方叫了几名侍应生打扫狼藉,接着堆出笑脸地拍拍手,示意场上大家没事了,可以继续喝酒玩乐。
四周人群散开一点,但还是免不了对此议论纷纷一阵。毕竟打架的几位都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或多或少有过接触,再不济也是认识父母辈的。
可能是在场的某位知情人士带头说了句什么,接着便陆陆续续有人朝谈宁这儿投来探究、打量的目光。
拍卖环节已经结束,剩下也没谈宁什么事,她站了片刻,看时间差不多,就打算去找主办方告辞,先行离开。
没等谈宁走出两步,任司远率先朝她走了回来。
“走吗?我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送你回去。”
谈宁愣了愣,问:“邺钦呢?”
“他那儿都差不多了,现在要去看邺寻,”任司远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也是他叫我来送你的。”
谈宁开了车,没喝酒,因此任司远就把她送到外面的停车区。
任司远帮忙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想了想,还是宽慰了一句:“今晚的事别多想,跟你没关系。”
谈宁笑了笑:“我知道,如果分手后的问题还都怪我头上,那我也太冤了些。”
任司远跟着弯了弯嘴角,点头应声说“是”。
他邀请谈宁有空再去他的餐厅玩:“记得挑个阳光好一点的下午,可以带上你的好朋友。”
谈宁笑说麦欣已经回了怀城,并非江城人:“不过我们怀城也有几处日落景观不错的地方,有机会你应该来瞧瞧。”
谈宁和任司远告别,坐上车,先前一直没机会好好端详侍应生给她送来的那个红木盒子,现下打开看了眼,认出是晚上程章的拍品,“啪”得将盒子盖上,便丢去了副驾。
慈善晚会结束后的几天,谈宁都没怎么关注江城早报,也不知道那晚的事是否平息。
接任人员的回国时间已经定下,虽然只在邮件上短暂交流过,但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是个注重效率的人,谈宁不习惯于给人拖后腿,因此一些处于收尾商谈阶段的合同项目,都想在交接前办妥,不给人添麻烦。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连好好坐下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冯然已经好些天没在公司饭堂遇见谈宁,中午工作处理得有些晚,看人坐在老位置边办公边用餐,还有些惊讶,到她对面坐下。
“谈总最近在忙什么?神龙不见尾的。”
“忙生活呗,”谈宁将一旁的电脑阖上,“年底冲业绩。”
冯然笑笑,没多想,毕竟每年元旦和春节之间的一个多月都是维护客户关系的重要时候,少不得吃饭送礼,顺便暗示讨论一下到期合同的续约问题。
他大方地把手上没开封的饮料往谈宁面前挪了挪:“记得劳逸结合。”
谈宁不客气地拆了吸管:“你呢,One Leaf的运营方案执行得怎么样了。”
“挺顺利的,还剩一点细节需要完善。”
谈宁单手托了托下巴:“可我怎么听说上午进度汇报的时候,你把陈昔骂哭了?”
倒不是谈宁有意打听,职场里没有秘密,一顿中饭的时间,就足够大家把整件事翻来覆去讨论个遍。
“这帮人……”冯然语气郁闷,“不是我说师姐,咱俩当初试用期干活的时候多卷啊,你再看看现在的实习生,交上来的方案稀巴烂,其他人都开着会呢,她一个人在那儿走神,动不动看手机。自己不把握机会,被训了又掉眼泪,人缘倒是挺好,一堆人帮着说话。之前不还有人传我对她有意思?”
冯然摇头:“依她现在的情况,最后的试用期考核肯定不能通过。”
谈宁思考了会儿,本来想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知道了点什么”,不过开口时采取了更直接的问法:“你不会是在帮我公报私仇吧?”
冯然无端呛了呛:“哪,哪有。”
谈宁咬着饮料的吸管,说:“越看越像啊。”
冯然冤枉:“我这么专业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做这么不专业的事。”
谈宁眨眨眼,不说话。
冯然被她看怕了:“好吧,我承认,我一开始让她加进项目组,是有一点刁难的意思——我也没想着她能做出什么贡献,就是觉得既然还有余力在忙大四毕业论文的同时搞……爱情,那肯定是工作上的事不够忙,谁知道她这段时间的表现连及格线都达不到。我总不能因为她经常给办公室女同事送奶茶蛋糕、很会维护职场人际关系,就在自己手下养一个闲人吧。”
冯然其实很想问谈宁,是否了解内情,因为他一直猜测陈昔最近的状态不佳是跟邺寻有关,但想想谈宁应该不想听见邺寻的名字,就把内心的好奇给按下了。
谈宁觉得冯然认真解释的样子有些好笑:“你也不用那么敏感,你部门的人,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考核期就按标准来,我只负责最后的签字。”
礼拜六的时候,谈宁去了趟总部,与接任她职位的同事正式见面。对方是名三十出头的年轻女性,比谈宁多两年的海外工作经历,个人履历十分出彩。寥寥几句交谈,不乏雷厉风行的果断。
对方刚下飞机,就到了公司,跟谈宁打完招呼,便要回去调时差,约好两天后分部公司见。
谈宁被邺董事长留下多聊了两句,邺董事长也没问她慈善晚会上邺寻打架的事,不知道是被邺钦瞒下了不知情,还是知道了也不在意。只夸了几句谈宁拍下的那副山水字画,说拿去找人装裱了,届时挂到办公室墙上。
五分钟后,谈宁因为吴助理的电话,从董事长办公室退出来。
一点合同上的小问题,谈宁点开手机上吴助理刚给她传来的资料,说等她看完后再给回复。
走进电梯间,谈宁随手按了下行键,边上正好“叮”的一声,谈宁低头划手机,凭感觉朝敞开的电梯门走去。
余光里一片异样的阴影罩下,在谈宁惊觉电梯里有人快要撞上时,一只手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小心。”
谈宁听见邺钦低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谈宁心想她方才按的应该不是专梯才对,掐掉手机上仍亮着的屏幕,对邺钦说“好巧”。
谈宁之前就知道邺钦个子很高,不过头一次与人靠那么近,才发现这个距离她仰头只能看见邺钦的一点下巴,往后退开一步,才成功和邺钦对视上眼。
谈宁看邺钦两手空空,身边也没跟什么同事助理,不像是参加完会议又或者是视察回来的,抬起手表玩笑说:“都十点了,邺钦你是睡过头迟到了吗?”
邺钦表情变得有些无奈:“出门的时候忘记今天周六了,开市区过,堵了两小时的车。”
谈宁笑了笑,没想到他私下里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早知道会遇见你,就把雨伞带上了。每次都想着要还你,转头又给忙忘了。”谈宁懊恼说。
“没关系,”邺钦道,“过两天就到江城的雨季了,可能还会有用到的地方。”
外边走廊有皮鞋踩过的声音,隔了点距离,声音并不清晰,似乎是邺钦的助理在问前台:“邺总到了吗。”
邺钦抬手碰了碰快要自动阖上的电梯门:“本来还想请你喝一杯咖啡,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谈宁点头,不知怎地,又低头笑了笑。她发现他们之间好像不停地在重复“下次”,仿佛某种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因为他们其实不会再约下次。
邺钦走出电梯,外头助理似乎发现了邺钦的身影,步声离近了些。但邺钦并没有马上走开,而是站在那里,等谈宁的电梯门重新阖上,并和谈宁说“再见”。
金属门阖成条细缝前,谈宁也颇有仪式地冲人挥了挥手。
为邺钦几秒的停留,也为他那句模样认真的“再见”。
心想这似乎可以当做她离开江城前的第一个告别。
第22章
22
谈宁在江城其实找不到几个需要告别的人, 前后想想,只能排出冯然和吴助理两人。
等到下周一,接任的新总经理就会和她一同出现在公司,谈宁认为与其让冯然、吴助理看到公司人事调令才得知她离职的事, 不如提前来个坦白局诚恳一些。
从总部出来, 谈宁先给吴助理回复了合同上的问题,接着询问她晚上是否有空, 约她到城中路的一家牛羊肉火锅店聚餐。
电话挂断后, 谈宁紧接着拨了冯然的, 重复了同样的话。
冯然显然事多一些,不像吴助理那样说一不二的干脆应下:“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谈总竟然要请客吃饭?”
谈宁边挂挡启动车子,边道:“今天周六,明天周日单休, 你就说这样的夜晚值不值得干杯碰一个吧。”
冯然在电话那头笑,谈宁对付冯然很有一套, 故意抢他开口之前说:“你要是有事不能来的话就算了, 我跟吴助理两个人吃。”
“别啊, ”冯然连忙开口, “我能有什么事,保证准点到。”
冬季的天暗得很早, 谈宁选的这家火锅店坐落在街头,一到夜里, 窗外车水马龙, 人群往来, 还有不少拿着彩灯气球的小摊小贩沿路叫卖,交错的巷道里时不时传来汽车鸣笛声, 充满人间烟火气。
因为是周末,谈宁提前订了位置,到店里时,比跟冯然、吴助理约定的时间还早十分钟,便先下了锅底,把店里招牌的牛羊肉各下单两份,剩下的打算等冯然、吴助理到了再点。
店里的自动感应门向两边展开,谈宁隐约听见迎宾员问人“先生几位”,没两秒,冯然就出现在她对面坐下。
桌上的锅底正好烧开,谈宁用公筷夹了些牛羊肉放进锅里,调侃他说:“不是说准点到的吗,师弟你最近时间观念有待加强啊。”
冯然看了眼手表,“啊”地叫了一声:“超时两分钟,边上找不到停车位,我绕了好几圈,停得贼远,还是小跑过来的。”
他仰瘫在座椅上,又突然直身坐起来,左右看看说:“吴助理不行啊,到得比我还晚。”
谈宁解释:“她要把孩子送去外婆家,已经在路上了。”
吴助理是单亲妈妈,谈宁跟吴助理关系熟络后,曾听人提起,吴助理丈夫是因为代驾疲劳驾驶,而在车祸中意外丧生的。
谈宁刚空降到分部时,公司分配的助理用不顺手,亲自发布招聘面试过一轮。面试会上,人事部主管丢了份简历进垃圾桶,并询问初筛的同事怎么放了这样的人进来。
谈宁捡起简历看了眼,看到对方近十年出彩的工作履历,问:“这简历怎么了吗?比前几个都好。”
一起当面试官的同事说:“单亲孩子妈,承受不了我们的工作强度。”
那时候谈宁父亲去世没多久,看对方身边还有个八岁的孩子要养,多少知道这样的女性在职场上生存多艰难,动了点恻隐之心,便把吴助理招了在身边。
事实证明谈宁的选择没错,半年多的配合,吴助理几乎是和她一起在分部站稳脚跟,成了她工作生活分不开的左右手。
谈宁其实是个不擅长道别的人,也说不来什么感时伤怀的话。在冯然去调酱料的时间想了想,还是觉得在吴助理没到的时候,逐个攻破稍微好些。
以至于冯然坐回来后,刚举筷子要兴致冲冲地饱餐一顿,就被谈宁冷不丁的一句话,把胃口给吓了回去。
冯然对谈宁要辞职的事全无准备,欲言又止地张了好几次嘴。可能觉得两人师姐弟多年的交情,谈宁这么晚才告知怪叫人伤心的。夹到嘴边的牛肉也觉得不香了,筷子提起放下好几次,还是将东西放回了碗碟里。
谈宁懊悔,心想这个话题应该在饭后提更合适些,正弥补地想再说点什么,冯然却是慢吞吞地抬起一个幽怨的眼神,说:“师姐你是不是之前就已经给我暗示过?”
谈宁眨了下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冯然一句一顿地说:“上次聚餐在烤肉店,你说你以后不干这行了,就回老家开餐馆。”冯然越回忆越觉得苗头从那时就有了,可惜自己没发现。
谈宁哭笑不得,表示她那话真没有那么多深意,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冯然不管,喊了好一会儿受伤,然后得知自己是全公司上下,除邺董事长外第一个知道谈宁要离职的人,心中顿时感到平衡许多,装模作样地问:“那吴助理呢?你们关系那么好,都没提前跟她知会一声啊?”
谈宁:“一会儿她会是第二个知道的。”
冯然彻底满意过来,愉快地夹肉吃,过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哀嚎了句“以后没人罩着了”,悲痛地给自己灌了两口酒。
吴助理在六点半左右的时候,才赶到火锅店,她找到谈宁这桌,匆匆脱下外套说:“抱歉,路上有点堵,来晚了。”
“其实可以把孩子带过来的。”谈宁今天特地点的鸳鸯锅,即便小朋友不吃辣,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吴助理笑笑说:“猜您今晚有重要的事宣布,我可能要拉您不醉不归——孩子在的话,会不太方便。”
谈宁怔然,看吴助理几秒。对面冯然咬着生菜,咀嚼的动作同样微顿,傻乎乎地问:“吴助你已经知道我师姐要走的事了啊?”
“有一点猜测,”吴助理说,“谈总最近跟我交代很多事情的语气都有点像在托孤。”
谈宁:“……”
冯然想笑,面上却是佯装叹气,对谈宁摇头啧啧说:“师姐你对吴助那么放心不下,对我就没有半点要交代的,伤心啊。”
“谁说的,”谈宁从通勤包里拿出两个红包,移到冯然面前,“之前答应给你们项目组的奖励,你看他们是想要现金还是之前说的耳饰,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去帮我买一趟。”
接着又扭头去看吴助理:“我把你的简历给新任总经理看过了,她对你很满意,想留你在身边继续做,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如果你不想再干助理这份工作的话,可以调到公司目前的任意岗位。”
对大部分总经理以上职位的人来说,助理的职责除去提供工作上的帮助,还包括生活起居上的照顾。
谈宁之前下班时间,顶多会在一些线上办公就能解决的事务上麻烦吴助理,新来的总经理未必能考虑到那么多。
吴助理家里孩子年纪还小,谈宁对她的建议是先调到其他早九晚五工作时间更固定的岗位去。
谈宁左一句右一句,一会儿说自己办公室柜子里还有好几盒咖啡胶囊,让他们到时候拿去分了,一会儿又嫌弃冯然,让他接下来别再那么佛系,该往上爬就往上爬。
“干嘛啊,”冯然叫道,“真的要托孤啊,气氛都被你搞伤感了。”
“少夸张,”谈宁启开易拉罐,给自己倒了点酒,“再说以后见面机会就少了,伤感一点也是应该的。”
谈宁其实戒酒挺久了,但感觉今晚这样的时刻,除了喝酒,也找不到别的什么方式缓解心中的惆怅。
吴助理没说话,只是跟谈宁碰了一杯。
冯然却说“不一定”,凑了杯子过去:“我之前听总部朋友说,邺氏好像有在怀城投资开发的意向,只不准我接下来崛起了,三年五年后,被总部指派成分区代理人,调你老家去呢。到时候我就指名吴助给我当助理!”
谈宁不太给面子:“你最好别只是嘴炮,真混成代理人才好。”
“师姐,你也别总是给我加倒油啊——”
饭桌上的气氛又活络过来,三个人说说笑笑。
接任总经理比谈宁想象中还要快的熟悉了公司事务,办理完工作交接明细表与物品交接单,谈宁离职的事也算尘埃落定。接下来几天便呆公寓里收拾东西,把能寄的东西都先寄回怀城。
翻到之前随手搁在茶几上的红木盒子,谈宁对着里头的珍珠项链再次感到阵头疼心累,想了想,从手机里翻出个号码拨了出去。
程章慈善晚会上受的伤只是看上去渗人留了很多血,实际口子不大,养了一段时间,现下额角只贴了一块方正不大的医用贴。
他跟邺寻冷战至今,几次跟朋友们聚会,不是没他,就是没邺寻。
这天跟朋友约在西餐厅吃饭,还没走到地方,就先看见个熟悉的背影。
程章慢悠悠停了步子,摸摸额头处的伤口,颇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意思,步子一转,直接走了过去。
谈宁应该是约了其他人在这儿吃饭,对面的座位空着,但放了个手提包,估摸是去了洗手间。
程章觉得那包款式有些眼熟,但没多想,拉了旁边的空椅子,坐下时,目光从谈宁脖间掠过,翘腿说:“那项链款式挺日常的,怎么不戴?”
谈宁看到程章只短暂意外了瞬,端起桌上的红茶细品了一口,也不搭话。
程章碰多了谈宁的冷脸,早就习惯,也没察觉谈宁此刻的沉默颇有点拖延时间、想要看戏的意思,刚想再凑近一些,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儿子?你怎么也在?”
程章听到他妈的声音,还有点没缓过神,转头看去,只见程夫人走回到桌边,手上擦着纸巾。
程章还没从谈宁和自己母亲吃饭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接着就被别的什么夺去了全部视线。
程夫人注意到儿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脖间,也有些欣喜地冲人展示了一下:“你看,这是谈宁刚送我的珍珠项链,是不是很好看?”
她说着又觉得谈宁太破费,只是脸上的开心难掩:“小谈你也真是,One Leaf合作顺利,对我们两个公司来说都是好事,怎么好再给我买这么贵重的礼物。”
程章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地转头去看谈宁。
谈宁脸上露着恬静的笑容:“一点小心意,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程章:“……”
我艹——
第23章
23
没理会程章阴沉想要骂人的脸色, 谈宁这趟出门要办的事已经办成,寻了借口与程夫人告辞。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天空乌蒙蒙一片,像是要下雨。
谈宁想起邺钦说的江城雨季, 按照往年惯例, 江城的冬天一旦开始下雨,就连绵不绝, 没日没夜, 直到来年开春。而这种带着湿气的寒冷, 往往能把人膝盖骨给钻透。
谈宁畏冷,平日为了符合公司的精英白领上层形象,多是选择衬衫大衣一类的穿搭,离职后没了那么多顾忌,把刚从侍应生那儿取回的棉服一裹, 顿时浑身熨帖。
这时间回公寓还有点太早,谈宁从车上取了伞, 以备不时之需, 步行去印象里街头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打算再购置一些打包用的防水纸和胶带。
公寓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差不多了, 一些不方便带走的,她也都让冯然、吴助理过来挑过一轮, 大到咖啡机、微波炉,小到味增调料, 秉着不浪费的原则, 谈宁都给它们找了新的归宿和主人。
按照计划, 她会在明天上午把这些行李全部物流寄走,中午启程, 一路自驾回怀城。
公寓里没剩什么吃的,谈宁进便利店后,在货架间多逛了会儿,挑了些面包饼干,当做接下来两顿饭的食物。
从便利店出来,门边的位置多停了辆黑车。
任司远站在车边打电话,手上握着盒新买的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手机那头说话。盒身倾斜,倾倒出只烟来,他眯着眼,在看街道尽头的方向。
谈宁循着任司远的视线偏头望了望,随之微怔,下雨前的天空堆满厚重的灰色云层,但在天际的方向,夕阳的颜色是层层晕染的红与橙,日光腾在积云之上,辉煌壮丽异常。
任司远没察觉谈宁的出现,将烟叼进嘴里,含糊地对电话那边说了句“晚点再聊”,指骨半屈,敲在后座的车窗玻璃上。
车窗敞开条缝,弧度之小,可以忽略不计。
任司远等了等,反应过来什么,有些无语地拿下烟说:“我还没点呢。”
后座的人似乎确认了没有烟味飘进,这才将车窗降至最低。
任司远胳膊肘撑在窗沿,打商量似的冲里头的人说:“反正晚上没安排什么事,咱俩来个夸父逐日呗?”
从谈宁的角度,能看见邺钦原本坐那儿闭目休憩,听言睁开眼来,神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大约发现任司远是动认真的,他伸手去够外套,另只手搭上门把手,说:“你当你的夸父,我让司机来接。”
“别啊,”任司远将车门“砰”得堵回去,不让邺钦出来,“我一个人多无聊。”
邺钦隔窗与他对峙:“……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的话,就不会压榨一个超过三十小时没有睡眠的人,让他在休息时间去干他不喜欢的事。”
任司远不要脸地说:“那你就把这当做因果轮回报应吧,你平常在公司肯定没少压榨人。”
邺钦像没听进他的话,突然看着一处叫道:“谈宁。”
“对,谈宁!”任司远应声,“她每天下班比太阳还晚,连按时三餐都做不到,每次去我那儿,都赶不上新鲜趟儿。”
任司远边说边摇头:“你看人家多有浪漫细胞,知道欣赏我的餐厅,可惜被你们姓邺一家子折磨的,一点下班自由时间没有。”
邺钦应了声“是吗”,说:“我也没有折磨她吧?”
“你是还好,但你爹、你弟不行,”任司远趁热打铁地提议道,“不然咱们打电话把她也叫上?三人同行去看暴风雨前的落日,想想就很罗曼蒂克。”
邺钦将外套搭到膝盖上,并没有放回隔壁座椅:“我应该说谢谢吗,你对我的评价是‘还好’,”他闭眼重新靠回椅座,说,“不过不用打电话了。”
“为什么?”任司远纳闷,又觉得哪里不对,边回头边说,“你跟我讲话的时候,怎么眼睛老往我背后看……”
任司远的话音随着眼前视野的开阔,戛然而止。
谈宁站在高他一级的台阶上,双手揣在口袋里,腕上挂着白色便利袋和一把黑色长柄伞,也不知站保持这个姿势站了多久,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我好像是感受到了你的热情召唤。”
谈宁抬手冲他招了招。
任司远笑起来,指尖搭在窗沿轻敲,对邺钦说:“看见没,老天都站我这边,这下你不想去也得陪我们一起去了。”
谈宁绕到另侧坐上后座,任司远等下还要开车,摸了打火机,在外头抽烟提神。
邺钦将车窗往上升严实了,对谈宁说:“我可能要先休息一下。”
谈宁上车时就见邺钦闭了眼睛,没想到他会再与自己说话,小幅度地点点头,心想邺钦好像是担心她会因为他不打声招呼就睡而多想。
她发现邺钦在与人相处的细节上,总是拿捏得很好,不会让人陷入半分不适的境地。
车子里暖气十足,谈宁不一会儿就感觉到点热,将外套脱下,抱在怀里。
她无聊地等待任司远,偏头往车窗外看时,目光倒是定在邺钦身上不动了。
谈宁意识到自己虽然和邺钦认识很多年,但似乎从没真正打量过邺钦。
邺钦为人处世都很绅士,但这跟他身上有种叫人紧张的气质并不冲突。
谈宁大多时候见到邺钦,都是短暂地跟人交视一眼,接着便会错开视线。以至于邺钦在她印象中的帅,一直都是一种模糊的帅,或者说是氛围的帅。
现下仔细观察,谈宁发现邺钦的长相比她想象中还要精致一些,像老天赏饭吃,左右细究下来,都找不到哪里可以挑剔的地方,难怪在大学期间能达成学姐学妹通吃的成就。
邺钦突然开口叫她名字:“谈宁。”
谈宁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应了声:“嗯?”身体下意识待命绷直。
“你这么一直盯着我看,我也是会紧张休息不好的。”邺钦睁开眼看她,黢黑的瞳仁干净澄澈,清晰倒映出谈宁的模样。
谈宁脸颊莫名热了热,移开眼说:“我只是好奇你跟任司远做了什么,怎么看上去那么累。”
邺钦像回忆起一段不怎么美妙的经历,叹气说:“出差。”
他拧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润嗓:“任司远说太久没到北城玩过,跟着一块儿去了几天。返程的时候,他又临时起意想要自驾回来,原本说好的路上他开车,结果睡得跟猪一样,根本叫不醒。”
谈宁莫名从邺钦话语里听出点控诉意味,好笑道:“你助理他们呢?”
邺钦:“也不能让这么多人跟着遭罪,二十个小时前,他们的航班就到了江城,现在应该是享受项目之后的短假,各自在家睡觉休息吧。”
任司远正好坐回驾驶座,听到邺钦的后半句话。
他嚼了嚼口里的薄荷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别再念着你那短假啦,你的短假就是睡饱之后换个地方在家办公,还不如跟我做点有意义的事。”
邺钦不予置否,视线穿过车前玻璃,落到街道前方的日落景象上。
他对今天夕阳、云层与天空之间的奇妙配比所形成的画布一样的美丽景象表示认同,但对于看了这样的景色,是否会带来意义这点,依然觉得有待考究。
一旁谈宁开口:“我今年也计划自驾回家过年,打算明天中午出发。”
任司远顿时像找到志同道合的队友,隔空跟谈宁碰掌一下,有些得意挑衅地通过后视镜冲邺钦扬扬下巴:“看见没,懂得享受生活的人都是喜欢自驾的,你不懂。”
邺钦默不作声地将脸移了开去,看窗外。谈宁莫名有种自己和任司远抱团欺负人的错觉。
任司远一路迎着夕阳开到西海岸,柏油路蜿蜒在海天交际的地方,风声呼呼拍打在车周,声音寂寥而又空旷。
在任司远得知谈宁春节之后不会再回江城的消息时,邺钦刚好短暂地睡过去几分钟,半梦半醒之际,就听任司远在他耳边讨伐:“邺钦知道这事吗?”
“你俩还是大学同学呢,好歹四年情谊,他竟然半点表示没有,怎么说也得给你办个盛大欢送会。”
谈宁笑问:“他这么跟你说的?说我们是大学同窗同学?”
任司远被谈宁的问题给问住了,懵懵然道:“难道不是吗?”
谈宁伸手比了个数字:“我比他大两级——虽然次数不多,但还是听他叫过我几次学姐的。”
任司远愣了一秒,哈哈大笑:“这事儿他是真没提——”
邺钦闭着眼,在心中非常沉重地叹了口气,假装自己仍在睡着。
车子又往前行进了百来米路,邺钦隐约觉得四周风声变大。他不对劲地睁开眼,就见汽车顶篷正在往上收,冷风扑面。
“……任司远,”邺钦的声音麻木到没什么起伏,“或许你还记得现在是冬天吗?乌云都盖头顶上了,你看不见吗?”
“有什么关系!”任司远边踩油门,边将车载音乐放到最响,他单手脱离开方向盘,招在海风中,大声说,“不信你问问谈宁,这样开不开心!”
邺钦心道这样的天气能开心就有鬼了,他转头想对谈宁说抱歉,却见谈宁伸手超配合地应和了一声:“开心!”
谈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棉服外套裹上,抱着前座的椅背,整个人看上去兴奋异常。
她和任司远脸上都绽放着很大的笑容,明明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却像感觉不到冷一样,眉眼闪烁着远方的夕阳橙色。
邺钦把搭在膝盖上的外套往肩膀处提了提,不再发表异议。
他靠着椅背,头发被风吹得很乱,拍打在额头上有点疼,车里放的音乐也让他感到不喜欢,充斥着让他头痛的鼓点与劲爆嘶吼。
但在很短的几秒里,邺钦觉得这趟出行并非全无意义。
当然,如果天空突然下雨的话,还得重新再算。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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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司远也知道这个季节开敞篷有多招摇, 到市区后,就老实把顶篷升上。
谈宁的车还停在西餐厅门口,把人送到地方,任司远就和邺钦交换了位置——激情追日两小时, 返程又是两小时, 任司远表示自己已经构成疲劳驾驶,因此十分心安理得地瘫去了后座, 指使邺钦继续开车。
车子后排不宽, 任司远屈腿想要往下半躺时, 膝盖骨磕到什么东西。他支起身去看,拍了拍前面邺钦的椅背:“等等等,掉头,谈宁伞落车上了。”
邺钦通过后视镜掠来一眼,却没有变道。
任司远眼看着原本可以转弯掉头的路口错过, 纳闷:“你这是不打算还了吗?”
邺钦应声“嗯”,说:“伞是我的。”
“不对吧……”任司远回想下午见到谈宁的样子, 确定当时这柄黑色长伞挂在谈宁胳膊上, 是她带进车里的。
任司远眼珠子转了转, 突然道:“你俩……”
邺钦没给任司远太多浮想联翩的机会:“上次下雨的时候借她的。”
任司远笑笑, 闲然靠回椅座:“我又没说不是。”
任司远过了会儿又开口说:“不过我怎么有点看不懂你和谈宁的关系,有时候感觉你俩挺熟的, 有时候又感觉很生疏。”
任司远说起刚才停车场的告别:“以后就很难见面了,这么多年交情, 你竟然只跟她握了个手, 连句祝愿的话都没有, 搞得我前面那个拥抱都有点变态了。”
邺钦想了想接下来的公司调令,觉得日后见面好像也没有特别困难, 不过开口前又想到了点别的什么,思忖两秒,才考虑好要不要询问任司远:“她觉得我不好相处。有吗?”
邺钦的语气认真,带了几分向任司远验证探求的意思。
任司远先是一愣,接着像被戳中某种奇怪笑点,他胳膊肘搭上邺钦的椅背,问:“她亲口这么对你说的?”
邺钦对任司远的取笑语气略有不满,但还是转述了谈宁当时的原话,用词斟酌:“她说的好像是我大学时候。”
任司远口快:“你跟你大学时候又没多少变化。”
“……”邺钦复杂地看任司远一眼,彻底决定闭嘴开车不说话。
任司远笑得不行,假装看不懂他眼色地继续推他肩膀问:“所以你干什么了,让谈宁这么好脾气的人,对你留下这破印象。”
“不知道,”邺钦说,“我一直以为是她不喜欢我。”
邺钦想了想,又推测具体了些:“可能我不合她的眼缘。”
所以时隔多年,再次在江城商场跨年碰见的那晚,邺钦其实一眼就认出了谈宁,但纠结犹豫了一阵,是否应该上去跟谈宁说话。
他没想到谈宁会记得自己,并主动来打招呼。她大概把他当成了外地前来游玩的旅客,给他介绍了好些休闲娱乐的地方,看他孤身一人,还买了冰淇淋祝他新年快乐。
他觉得谈宁比大学时开朗了一些,只是背影还是经常像从前那样匆匆忙碌。接着便是某天他跟助理打听谈宁在总部的职位,然后得知了邺寻正在追求谈宁的消息。
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倏然溅开几滴湿润。
积郁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下,不过少许间,就打湿了整座城市的街道。
刮雨器平稳地运作,任司远认真帮忙探讨起可能性:“会不会是你平常太端着架子了?你看我就很平易近人,才跟谈宁玩几次,关系就这么好了。”任司远说着还有些得意。
邺钦脸上露出少许困惑和怀疑。
他觉得任司远这么说应该有所依据,但前不久集团总部的年度最受欢迎领导投票,他是全体员工投出的第一名,邺钦觉得群众的眼光应该不至于集体出那么大问题,因此带了点底气地开口:“我也没有很端着架子吧。”
任司远没想到他还会反驳,觑他一眼说:“你跟我们坐敞篷的时候不会张开手臂吹风,也不会跟我们一起大声喊‘啊’。”
邺钦:“……”
邺钦在这一点上确实无可辩驳,放弃了跟他争论。
把任司远送到住的地方,邺钦回了邺家老宅一趟。
他住老宅的时间其实不多,一个月几天,大多时候都是家里谁给他打电话了,他才会回去一趟。
进门的时候正好赶上父母在客厅对邺寻耳提面命,邺钦没多停留,说了声“我回来了”,就穿过客厅,到一旁的吧台给自己倒水喝,也没注意邺寻发来的求救信号。
客厅与吧台没有隔断,传来的对话声音十分清晰,不过邺钦没有过多关注,甚至有点走神,最后是被那边的吵闹动静给拽回了思绪。
也不知道邺寻央求了什么,他爸有些被弄烦了地扔下一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你哥哥一样,让我跟你妈省心!”
邺钦背对着他们,平静仰头喝水。
吧台旁的酒柜在金色的壁灯下映射出流离的光,没由来地让他联想到了小时家教课上教鞭的冰冷金属光,马术课上的刺眼日光,以及高尔夫球课上那些青草叶上反射的蒸腾暑光……
邺钦其实跟邺寻没那么亲近,在小朋友满脑子装着玩的时期,他就在思考,为什么他跟邺寻过得那么不一样。
家里会为了邺寻开心专门辟一块儿童游乐场给邺寻,但他却只有每天上不完的室内家教课与室外兴趣课,课程紧密到以分钟计算,周末懒觉不得超过半小时,学校考核如果没达到全A,一门功课额外加做五张卷子……
最后的答案不是邺钦思考出来的,而是从他爸妈流露的只言片语里得出来的:弟弟身体不好,你要多多让着他,家里的一切以后都会交给你,你要帮爸爸妈妈一起好好照顾弟弟。
邺钦其实是不喜欢邺寻的,每次被司机接送上课出入老宅,他经过邺寻身边,邺寻手上捧的模型玩具都各不相同。
邺钦很羡慕,但这样的羡慕他不能在他爸面前表露一点,否则就会被斥责不像他的儿子、不是能干大事的人。
但邺寻总会夜里偷偷拖着玩具箱,到邺钦房间让邺钦帮他一块儿拼模型,并且问他什么时候两人才可以在白天一起玩。
邺钦不做应答,最后邺寻自己想了办法。他穿着马术服出现在马场,小声地告诉邺钦说他们以后会一起上课,并向邺钦寻求夸奖:“哥哥你说我聪明不聪明。”
邺钦当时看着半点大的邺寻,心情十分别扭,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弟弟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人厌。
所以在邺寻蠢呼呼平地摔倒的时候,邺钦只是叹了一声气,就转身去不远的休息室帮忙拿医药箱。
回来时,他看见他妈蹲在邺寻面前,心疼地问邺寻:“能不能不学了?”
邺寻说他其实不喜欢马术课,但他想变得跟哥哥一样厉害、什么都会。
邺钦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的场景。他妈轻轻掸开邺寻身上沾染的草屑和泥土,说:“我还以为你是自己喜欢才学呢。”
然后温柔地摸摸邺寻脑袋说:“你不需要像哥哥一样,妈妈只需要你快快乐乐长大就行。”
他妈当年的话,与他爸如今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你不需要像你哥哥一样——”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你哥哥一样——”
邺钦将玻璃杯放回吧台上,发出很轻的一道声响。
他走上楼梯,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一些,在拱窗玻璃上划开道道水痕,然后在闪电中被照得雪白。
江城的这场雨连绵不断,一直持续到除夕这天。
谈宁自驾经过的几座城市也多是阴雨天,可能是珠玉在前,跟任司远、邺钦一块儿感受了海边吹风逐日的快乐,一个人的旅程反而显得有些没滋没味。
在高速路的加油站旁,谈宁收到麦欣发来的视频,埋怨说怀城也下了雨,阴风阵阵,冻得人风湿病都要犯了。
即便是除夕天,麦欣也镇守在事务所里,办公室的窗户紧闭,室内的暖气与室外的寒流碰撞,在玻璃上弥开点白雾,又很快被雨珠溅开,划出道道清晰纹理。
傍晚谈宁开车到家时,天公倒是稍稍作美,停歇一阵,不过街道路面湿漉漉一片,寒气从地底往上冒。
谈宁家的前厅和后屋隔开,前排房子隔成两间,大门全部朝街做成卷帘门,一间小卖部,一间放置台球桌和麻将桌,按小时收费租给客人玩。
她妈一到冬天就会进货许多小朋友爱玩的稀奇古怪鞭炮,谈小泽和谈初雨刚拆了盒甩炮,不小心丢到谈宁车边,发出“啪”得一声。
这车是谈宁在江城买的,还没有开回家过,两个小孩也没认出来。瞄了瞄驾驶座上的人影,不约而同犯了怂,蹭蹭跑回屋里。
他们的母亲正在帮谈宁母亲一块儿做年夜饭。
谈初雨喊道:“妈妈,外面停了辆不认识的车。”
她只敢说一半,没敢提他们丢了鞭炮在车边的事。
谈小泽紧接其后地叫道:“我感觉车里的人好像姑姑!”
谈宁提着大包小袋的东西进屋时,堂嫂正好从厨房里探出半边身子往外看。
谈宁远远叫了一声“嫂子”。
堂嫂眼睛微亮,一边冲里头喊道“婶,宁宁回来了”,一边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拍儿子脑袋说:“臭小子,就是你姑姑,都认出来了,还跑进来,快去帮忙!”
第25章
25
堂嫂晚上并不在谈宁家吃饭, 只是担心苏丽华一个人准备年夜饭忙不过来,跟丈夫商量了下,过来给苏丽华搭把手。
谈宁没想到自己贪玩自驾,会连累着嫂子忙里忙外, 顾不上收拾行李, 忙撩袖子进厨房,问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
苏丽华还剩一份汤煲在锅里, 正收拾着厨余, 堂嫂那儿的饺子也差不多包到尾声, 只剩最后一点面皮,两人不约而同让谈宁不要弄脏手,赶她出去说:“开了那么久的车,快找地方坐着休息。”
谈宁什么也没干地进去晃了一圈,又晃出来, 莫名有种被当小孩对待一样的感觉。
客厅里,谈小泽和谈初雨正在看电视。
两人太久没跟谈宁接触, 虽然在学校三天两头吹嘘这个大城市工作的姑姑, 口头情谊深厚, 但真面对上的时候又有点害羞——既掩饰不住地想要跟谈宁亲近, 又有点不好意思叫人。
谈小泽的表现方式是磨蹭在谈宁旁边,一会儿抠抠沙发, 研究沙发套的印花工艺,说“这里好像脏了”, 一会儿蹦跳两下, 测试脚下运动鞋的弹力, 说“我新买的球鞋会发光”——虽然都是自言自语,没一句表明他想交谈的对象是谈宁, 但借此吸引谈宁注意力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谈初雨的表现方式则更通俗、常见一些,她在学校班级就是靠一包辣条垄断人心,成功当上的班委,所以遇到社交问题也不担心,跑去饭桌上抓了一把酥肉出来,战术性迂回地晃了片刻晃到谈宁身边,一边看电视上春晚前的采访节目,一边镇定地伸手问谈宁一句:“姑姑,你要吃吗?”
谈宁觉得小朋友若无其事、偷偷瞄她的样子十分可爱,也舍不得他们的话梢掉地上,几乎有求必应。
等堂嫂出来喊谈初雨、谈小泽回家时,俩小孩已经和谈宁聊得火热,并有模有样地邀请谈宁改天一起去“塘口里”钓鱼。
堂嫂在旁边穿外套,毫不留情地戳穿指出说:“上周从他们外公外婆那儿捡来的钓竿,我和海天嫌天冷,只陪他们钓了两次,还闹脾气不开心了,说要等姑姑回来陪他们钓。”
“现在姑姑回来了,真是要被你们两个逮着可劲祸害了。”
谈宁笑笑,她近期没有找工作的打算,呆家闲着也是闲着,加上之前没有河钓的经历,对此还挺期待。
“不过冬天能钓到鱼吗?”谈宁好奇问。
谈初雨表示“不知道”。
谈小泽则比他姐多想了想,才给出答案:“反正我们没钓上来过。”
谈宁被姐弟俩的坦诚回答给弄不会了:“……那你们去钓什么?”
谈初雨不以为意地张口说:“钓心情嘛。”
谈小泽点头附和:“对啊,很有意思的,姑姑你去一次就知道了。”
谈宁发现现在的小朋友境界都有点过于高,比她这个大人都清楚做事应该享受过程,而不是关注最终结果,于是欣然同意。
快到晚饭点,堂嫂带谈初雨、谈小泽回家,说等饭后再来串门,谈宁把自己车子后备箱里的年货礼物拎出来,顺便让他们带回去。
期间几个邻居来买酒水饮料,谈宁又到小卖部的柜台后充当了半小时收银员。
苏丽华把蒸饺端上桌,喊谈宁进屋吃饭。
母女俩胃口不大,其实吃不了多少东西,但苏丽华想着今天是除夕夜,不能跟往常一样,于是做了满满当当八盘菜。
谈宁久违尝到苏丽华的手艺,没忍住多吃了些。
饭桌上,苏丽华说她白天买菜的时候,路过花鸟市场,买了一盆蓝雪花回来。
谈宁家的后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各式盆栽,这是她妈和她爸在世时就养起的习惯,无论家里发生什么喜事大事,都会买盆盆栽回来做纪念。
“这花冬天有点不太好养活,不过我问了店员注意事项,说养得好的话,夏天能攀墙开出一大片。”
谈宁知道她妈是想纪念她辞职回家后有个新开始,应声:“好啊,到时候你多教教我,我帮你一起浇水。”
母女俩很久没这样面对面坐下话家常,一顿饭吃得慢慢悠悠,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七八点。
小镇里的烟花轰鸣声一道接一道,来访谈宁家的亲戚邻里也变多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娱乐活动,很少像早些年那样陪家里人守在电视前看春晚,长辈们吃完饭没什么事干,这时间睡觉又太早,便聚到谈宁家的小店里凑两桌麻将。
外头一位姨母喊了好几声“丽华,三缺一,快出来”,谈宁便让她妈出去跟大家玩,自己帮忙准备点心茶水。
把水果切片,又烧了点热水,背后传来哒哒的跑步声,谈小泽和谈初雨跟她分开没两小时,如约而至,凑到料理台旁兴奋说:“姑姑,我们一起到外面放鞭炮!”
谈宁把刚切好的哈密瓜分别喂他们一口,让他们到外头稍等一下,她这边忙完马上就好。
两分钟后,谈宁端东西走到外间,就见原本说好在门口等她的谈初雨和谈小泽被大人们抓住在棋牌桌旁被迫营业。
“跟长辈说新年快乐要怎么说啊?”
“声音这么小,姨婆听不见,声音再大一点。”
“哎呀,现在的小孩子啊,越长大越不开口,太内向了……”
谈宁看谈初雨、谈小泽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压了压嘴角想笑的弧度,正要上前解救他们脱离苦海,谁知不等她开口,大人们的注意就自然而然从小朋友那儿转移到她身上来了。
“呀,宁宁回来了啊。”
“我说外面怎么停了一辆不认识的车,今年也是跟男朋友一起回来的吧。”
“都快办婚礼了,应该要改口叫老公了吧哈哈哈哈。”
谈宁把点心茶水拼盘端到麻将桌旁的矮桌上,对这样的话题早有心理准备,也不遮掩地直说道:“没,已经分手了。”
“啊?怎么分了啊,我们邻里几个之前还说羡慕你妈,找了个那么好的女婿。”
“你这丫头都要三十了吧,再往后找,条件好的可就不由你挑了哦。你妈也不知道劝劝你。”
带孩子来串门的谈海天听不下去这帮老头老太的话,插嘴道:“肯定是遇到了个条件更好的,才甩了之前那个差的呗。”
“哟,宁宁速度快的啊,婶子本来还想说,你要不要跟我家那儿子处处看,晚了一步哈哈哈哈。”
苏丽华打出一张麻将牌,说:“早一步也成不了。”
“不一定的呀,我儿子无所谓姑娘家岁数的,29岁大是大了点,但岁数大的女人能疼老公啊。”
苏丽华笑:“得了吧,我闺女漂亮又能赚钱,跑去疼你家儿子,哪有那么捡便宜的事。”
苏丽华平日里性子温和,与人为善,少有这样说话露锋芒的时候。
说话的老太面色一僵,其余人顿时出来打圆场:“感情上的事急不来,现在的小孩想法跟我们那年代都不一样了,还是要让他们自己慢慢找……”
“宁宁别一直站着了,要不要坐下来,跟叔叔婶婶们玩一局?”
“她不玩这些,”苏丽华代谈宁开口,拍拍女儿的手背,说,“你跟小泽、初雨出去玩鞭炮吧。”
接着又报了几个鞭炮的种类,说挺好玩的,让谈宁试试。
谈宁发现她妈是真的把她当谈小泽、谈初雨一样的十岁孩子对待。
谈宁家对面的楼房原先是小学,搬迁后改成了职工居民楼,春节期间,许多外来务工人员都回了老家,只有星星点点的几道灯火亮在窗户后。
谈宁跟谈小泽、谈初雨一大两小的三个人就蹲在小卖部门口。
谈初雨甩着仙女棒,突然开口说:“姑姑,我感觉你跟我们有点像。”
谈宁大概反应过来谈初雨指的哪方面,笑问:“你是想说我跟你们一样一遇到长辈的时候,就憋不出一句话?”
谈小泽和谈初雨捣蒜似的点头。
谈宁想了想,也在思考会不会是什么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童年阴影。过了片刻,又觉得好像没必要深究出个答案来,轻松一笑说:“可能是因为我有我的妈妈会帮我说话?”
谈小泽和谈初雨听言齐齐垮出个苦瓜脸,齐声沮丧说:“我们的妈妈只会跟长辈一起让我们叫人。”
谈宁笑得不行,她发誓她说上句话的时候没有炫耀的意思。
拍拍两个小朋友的脑袋,安慰说:“没关系,以后姑姑帮你们。”
为了弥补谈初雨、谈小泽受伤的幼小心灵,谈宁大方表示今晚小卖部里的鞭炮两人可以撒开玩。
谈初雨和谈小泽瞬时原地复活,到店里挑挑拣拣一阵,开启竞技模式。
谈宁搬小板凳坐旁边,给俩小朋友录了会儿视频,觉得有趣,转发给麦欣看。
手机里陆陆续续有前同事给谈宁发来春节祝贺短信,邺钦的“新春快乐”应该是群发的,这时正好弹出,让他的聊天框置顶到最上方,以至于谈宁要给麦欣发视频时没戳准,直接发到了邺钦的账号上。
谈宁平日里不是没遇过发错信息的情况,但这次在瞄见转发人备注是“邺钦”时,心脏都跟着抖了一下,忙慌里慌张地把信息给撤回。
不远处小泽喊了声:“姑姑,这个炮点不响。”
谈宁顾不上心脏还没落地,应声“来了”,掐灭手机跑过去,谁知没两秒,手机屏幕又自发亮了起来。
屏幕上跃然跳动的是邺钦给她发来的视频聊天请求。
第26章
26
谈宁按下接听, 也不知道邺钦是在什么地方,画面昏暗模糊,既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声音。
谈宁以为是网络信号不好,试探地“喂”了一声。
她看见对面镜头摇晃了下, 接着邺钦出现在取景框里。
谈宁注意到邺钦身侧发着光的内饰灯, 以及他侧对镜头的角度有些奇怪,迟疑地问:“邺钦……你现在是在开车吗?”
明明是邺钦那边主动拨来的通话, 谈宁却在邺钦脸上看到了跟自己同样的惊讶与空白, 他微微张嘴, 似乎想应声回答,但又不知道该应什么,好半天才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你……”
谈宁怀疑邺钦跟她一样,是不小心按错了键,才形成现在这样不知说什么是好的局面。
“要不你先开车吧……”谈宁也没应对过这样的情形, 声音有些含糊地开口,但邺钦告诉她说:“我在等红绿灯。”
谈宁猜邺钦的意思好像是暂时不需要挂断通话, 缓慢“哦”了一声, 又不知道话题该如何往下继续。
邺钦似乎遇到同样的难题, 安静的氛围在屏幕两边蔓延。
他张了张口, 对谈宁说:“新……”
他只开头说了一个字,手机镜头就突然抖动起来, 过了好几秒,才重新定下。
邺钦脸上露出了个像是有点无可奈何的表情, 对着手机镜头后面的方向叫道:“任司远。”
两秒后, 谈宁看到任司远的脸出现在镜头前, 还有些意外。
任司远拿着手机靠在副驾上,视线仍对着邺钦, 笑得不行:“想了半天,就想了这?”
下秒又转头看向视频里的谈宁:“虽然他没说完,但你应该能猜出来他要说的是哪四个字了吧?”
“……”
前方的信号灯已经进入倒计时,邺钦动作有些快地把手机从任司远手中抽回来,把没说完的“新春快乐”对谈宁说完,顿了顿,又说“现在要开车,下次聊”。
邺钦把手机放回中央扶手箱,指尖搭回方向盘时,75秒的信号灯正好结束,由红转绿。
车子左转,他的视线平稳地移向前方的车流。
任司远的注意力还停留在邺钦说的最后一句话上,故意问:“你觉得你们刚刚这是在聊天?”
邺钦:“不是吗?”
任司远笑:“今晚有我在,你还发挥成这样,我是真的一点帮不了你了。”
邺钦作势要靠边停车:“那你可以下车了。”
任司远忙叫道:“别啊,我这都什么惨样了。”
邺家没有除夕守岁的习惯,晚饭过后,邺钦就独自开车回了临江公寓的房子。
七点接到个陌生电话——任司远大晚上跑去南街的灯会凑热闹,光顾着拿他那微单摄影,被人偷了手机也没发现,到路边小店付不起烟钱才惊觉大事不好,找店长借了手机联系邺钦。
邺钦沿路寻到任司远所说的那家便利店,降下车窗叫人,还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与莫名其妙:“你怎么会背我的号码?”
“哪呀,”任司远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说,“上次收了嘉欣的名片,一直放口袋内层给忘了。刚找她问的。”
邺钦:“……”
任司远向邺钦借了零钱,去便利店把烟钱结了。坐上车后,又用邺钦的手机,给营业厅打电话,挂失号码。
等一系列事项处理完毕,邺钦的手机屏幕上正巧弹出则日程提示,任司远看到后还有些忍俊不禁地逐字逐句念道:“八点整给全体员工群发新春祝福短信——”
“邺钦,你要不要那么老派正经。”任司远取笑他。
邺钦说这是商学院老师教他的——特定日期以特定方式维护职场人际关系。
任司远心道他一个身居高位的未来集团掌舵人,哪里需要践行商学院老师传授的知识。
人情世故方面,大多人要么选择享受其中,要么直接躲得远远的,没见谁那么死板去操作的。
不过任司远觉得邺钦从小到大生活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依然能保有如今的积极性十分了不起,看他还要开车,随口问道:“快八点了,要我帮你发了吗?”
邺钦点点头,任司远问编辑什么内容,邺钦说了四个字“新春快乐”,任司远笑道:“都有设置备忘录的诚意了,也不知道搞点花里胡哨的……”
不过还是照他所说,帮忙群发。
退出界面时,任司远“咦”了一声,说:“谈宁给你发了个视频。”
邺钦:“什么?”
任司远戳开播放。
嘈杂的背景音里隐隐传来孩童的奔跑大笑声,不过没两秒,视频就戛然中断了。
邺钦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还以为是任司远把视频给掐断了,正好前方信号灯由绿转红,车子停到斑马线前,邺钦问他:“怎么没了?”
任司远:“不知道,她给撤回了,我问问。”
邺钦都没太反应过来任司远说了什么,任司远就已经手快地拨了视频通话给谈宁,并在接通后,直接把镜头取景框对准了邺钦——
谈宁挂断通话,还没忍住看了眼聊天时长,觉得自己在这短短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心情像坐过山车——准确的说,是像出了故障的过山车,因为有好几个瞬间,她都感觉随着聊天话题的卡顿,她的呼吸一并屏住停滞在了那里。
她把手机熄屏揣回外套口袋里,还有点没从刚才的氛围里逃出来。
扭过头,只见谈小泽和谈初雨站在一旁正百无聊赖地你戳戳我,我抠抠你,显然已经等候她许久。
谈初雨注意到她看来的视线,仰头问:“姑姑,你电话讲完了吗?”
谈宁差点忘了俩小朋友还一直在旁边等她,忙道:“抱歉抱歉,你们刚说的哪个鞭炮点不起来?”
谈小泽飞快举起手中的喷花和打火机。
谈宁帮忙检查了一眼,喷花的引线燃了大半,临近尾端熄灭,再用打火机去点会有躲避不及的危险,她让谈小泽、谈初雨稍等,进家找了根寺庙祭拜用的长香出来,让他们把喷花放到空地上,先把香点燃,再通过香去引燃。
喷花的呲呲声响起,谈宁听见声音,及时往后推开,眨眼间就有近两米高的金粉蹿出,接着化作点点金粉向四周溅开。
谈小泽和谈初雨兴奋地围着喷花跑,一边开心激动地哇哇直叫,一边被烟花的白色烟雾呛得满口呸呸。
谈宁看得有趣,又拿出手机给他们录像,一晚上的时间,陆陆续续往相册里保存了数十条,或十几秒长,或二十几秒长。
谈宁找了段最喜欢的发朋友圈,想了想,可能是印象里的那个黑色身影给人的感觉总是过分冷清,谈宁点开邺钦的聊天框单独给他发了一条,这次没有撤回,并在下方敲了一行“新春快乐”作为对他刚才视频里的回复-
大年初一。
谈宁起了个早,陪苏丽华去本土的寺庙烧香祈福,在庙里吃完斋饭回来,苏丽华又跟朋友约了去城西的另一家寺庙,颇有点新年要与八方各路神仙都打好关系的架势。
谈宁缺乏锻炼,一天爬两次山够呛,没再跟着一块儿过去,拎上她之前在博物馆买的茶具套装,到麦欣家拜访。
麦欣妈妈喜欢泡茶,她们家的小院有一面杉木做的简易栅栏门,常青植物的枝叶垂挂下来,锦簇茂密,空气里常年飘着点若有似无的淡淡茶香。
谈宁到时,麦欣妈妈正在二楼阳台修剪盆栽,远远看见谈宁,招手叫道:“宁宁来啦,小欣还在楼上睡觉呢。”
麦欣妈妈下来给谈宁开门,收到她送的礼物,欣喜地看了又看,打算今天就给新茶具开壶:“今天想试什么茶,姨姨给你泡。”
谈宁对红茶、绿茶、青茶的了解全部源于麦欣妈妈,从最初的尝不出差别,到后来的能够品鉴一二,也没跟人客气,直说自己最近想尝大红袍的味道了。
麦欣妈妈笑着应下,让谈宁先去楼上麦欣房间坐着休息,一会儿泡好给她们端上来。
谈宁敲门进麦欣房间时,麦欣已经醒了,穿着毛绒绒的厚睡衣,盘腿坐在滚轮椅上,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直敲,听见谈宁进屋的动静,直接抱起电脑招呼她说:“快来帮我看看,还有什么房源信息要填的。”
怀城近来旅游业发展势头极好,很多有点小钱的本地人都开始投资房产生意,把房子装修做民宿,供外来旅客居住。
麦欣小时跟着她妈租住在别人家的小平房很多年,这家房租涨了就又搬到那家去,很小年纪的时候她就给自己立下目标——早晚有一天要让她妈过上包租婆收租享清福的日子,并让她妈重新养回泡茶的烧钱爱好。
工作这几年她已经攒下不少钱,看到地理环境不错的房子,几乎没多考虑,就贷款买下了。年前房子刚好装修完,她就打算趁春节这几天的年假空闲,快些把房源信息挂到网上租出去。
谈宁帮她一块儿找了几个优秀房源模板,对照着填完信息、贴上图片,感叹说:“很完美,租金再翻个倍没问题。”
麦欣笑:“钱多几百块、少几百都是其次了,我现在就希望招个长租的、好说话的房客,不然三天两头的接待人看房、讨价还价,实在应付不过来。”
谈宁毛遂自荐:“这不是还有我这个居家无业游民在嘛,忙不过来的时候,你就雇我给你当中介。”
麦欣低头献上桌上的两包小零食:“那我就先提前答谢你了。”
麦欣关上电脑,正好她妈端了茶水点心进来。
两人呆在家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结束下午茶后,就一块儿去了电影院看贺岁大片,四处走走逛逛。
怀城这两年变化很大,到处都有陌生的建筑平地而起,书城、影城、□□,三五不时还能遇到些过来拍戏的剧组,谈宁借此重新熟悉熟悉了市区。
谈初雨、谈小泽一直说要约谈宁去钓鱼,但正月的头几天都被他们爸妈拉着走街串巷的拜年,直到初五这天才闲下来,中午饭一吃完,姐弟俩就整装待发,裹上厚厚的防风服,一人背个小钓竿——谈小泽拎水桶,谈初雨提装鱼饵的塑料盒,到小卖部楼下叫谈宁。
“塘口里”是怀城旅游局重点打造的古镇景区,沿河的房屋能看出古今的历史碰撞,既有白墙红瓦的古朴设计,又有广告灯牌的争辉点映,按理有些冲突的两种元素,奇妙地在这条古街上进行了融合。
谈海天在街头开了家清水酒吧,最初找父母筹资的时候,家里长辈还觉得开这种店影响不好,铁定亏本,只是拗不过儿子的倔脾气——谁知短短半年时间,就发展成了塘口里著名的网红打卡点之一,不仅把之前向长辈们借的钱还清,还能额外资助长辈出国旅游玩。
中午的时间,谈海天刚开门营业,就有好些游客涌入,买一些五颜六色的酒水,点一首情歌,悠闲打发午后时光。
谈初雨、谈小泽进店搬了三张小马扎,带谈宁去他们之前钓鱼的常驻点。
谈海天喊他们小心,没两分钟,又给他们送来几瓶自己调的饮料,后勤工作准备十分到位。
谈宁对钓鱼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要用蚯蚓一类的小虫做鱼饵,看谈初雨打开她的装备盒,才知道现在多已经发展成用奇形怪状的亮片铁板假饵。
鱼竿只有两根,谈宁今天过来的目的主要是参观学习与陪聊。
半个多小时过去,水面下的鱼钩一点动静没有,三个人的嘴巴倒是没停下来过,车轱辘似的从南聊到北。
任司远开着车,进入古街后便放慢速度,一边沿路寻找停车位,一边给谈宁通电话。
谈宁接到他的来电还有些愣,得知任司远和邺钦到怀城旅游,片刻的惊讶过后,很快就询问起两人接下来的日程安排,颇有点东道主想要请客安排的意思。
手机没开免提,邺钦安静地靠在副驾,没参与他们的对话。
他降下车窗,去望窗外的景色,目光沿河扫过,突然停在一个方向不动了。
谈宁听见手机里邺钦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奇妙地觉得这个声音似乎穿越现实而来。
她有所感应般地侧目看了看,只见地势稍高一些的桥头,一辆黑车停在那里,邺钦的脸出现在半敞的窗玻璃后,穿过古镇的河风与她对视,像是一幕画报。
任司远过了几秒才察觉到邺钦说话的方向。
他倾身往副驾那侧的窗户探了探,看见河岸边的谈宁,一边把墨镜往下摘,一边笑意盎然地通过手机对谈宁打招呼说:“巧了这不是?”
这天的阳光有些刺目,风也很大,谈宁出门时戴了一顶宽檐帽。
河风微微吹乱她的发丝,她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扶着帽檐,冲桥头上的人笑。
第27章
27
任司远和邺钦开车在附近绕了一圈才在古镇外沿找到空余的停车位, 步行回刚才遇见谈宁的桥头。
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平整,空气里飘着点炒板栗和糖葫芦的甜香,往来都是像他们一样的异地游客。
任司远拿着相机,瞄准河道的一处风景, 按下快门说:“空气多好, 早应该跟我出来多走走。”
邺钦目光从沿街的店铺扫过,不怎么走心地回答说:“我出差去过的地方还少吗。”
任司远看邺钦一眼, 觉得自己像在跟块木头讲话, 他直接把相机揣进邺钦怀里说:“你来拍, 锻炼一下发现生活美的眼睛。”
邺钦接过相机的动作还有些迟疑。他一直认为相机是弱化人感受能力的罪魁祸首,大多景致随着快门的一声咔嚓直接封存进相册,当下没能感受,日后也鲜有重新打开回顾的机会。
不过为了避免再听任司远的长篇大论,邺钦没吭声, 慢吞吞地举起相机,像完成课堂作业一样把取景框从左到右地移动。
周遭的景致全部浓缩在小小的显示屏里, 随着镜头的转动, 忽大又忽小。
都是些司空见惯的场景, 并没有特别想记录的画面。
过了片刻, 邺钦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评价可能有失偏颇,因为他反应过来, 生活中总会遇到几个想把当下的声音、气味、色彩全部保留下来的瞬间。
任司远听见身后喀嚓几道快门声,回头就见邺钦站在桥栏边, 正一本正经地端着相机, 调整位置, 像在研究如何构图效果更好些。在他观察的间隙里,又按了两下快门键。
任司远一直知道邺钦做事都是这样认真而不敷衍的, 他原以为邺钦还需要再多花点时间才能找到想拍的东西,因此有点好奇邺钦刚拍了什么。
没等他凑近看清邺钦的相机屏幕,就听桥下传来谈宁姑侄三人手忙脚乱的说话声。
谈宁、谈初雨、谈小泽三人压根没想过今天这趟能钓上鱼,因此鱼钩被拽动时全无准备,噼里啪啦一通手忙脚乱地摆弄。
谈小泽狂喊:“姑姑你来,我不敢碰。”
谈宁好不容易捏出两根手指头,又放弃:“初雨你来行不行……”
谈初雨暴躁姐姐模式上线:“谈小泽,你就直接把绳拽桶里嘛。”
谈小泽:“可是鱼它会蹦啊。”
任司远扶着栏杆看笑了,说:“孔融让梨都没你们三个能让。”
他三两步下桥来到平地,没再绕路走台阶,就近撑地翻到河岸下沿的石台上,动作熟练地帮他们把鱼钩松掉,把鱼抓进水桶里。
谈宁松了口气,感谢他帮了大忙,又问:“邺钦呢。”
任司远点了点下巴,示意桥上说:“还在感受你们怀城的美好自然风光呢。”
谈宁抬头,邺钦正好放下相机。谈宁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今天的钓鱼活动到此为止,谈宁招呼谈小泽、谈初雨收拾满地狼藉,好奇问任司远:“你之前是经常钓鱼吗?感觉好熟练。”
任司远帮忙拎起稍重的水桶:“早几年海钓过几次。”
谈宁没多想地点点头,说:“跟邺钦一起的吧。”
“那倒不是,”任司远说,“海钓基本来回就一天了,他没那个时间。”
“会吗,”谈宁想了想,“我看邺寻就……”
后面的音被谈宁自己给吞掉。
“他也就这两年才开始闲一点,”任司远笑笑说,“他们家啊,小儿子的十八岁成人礼是私人飞机和豪华三层大游艇,大儿子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百分之十的邺氏集团股份,以及二十位名师1对1辅导,你能感受到其中的差别和可怕不?”
谈宁一下子没太反应过来任司远话里的意思,但任司远好像也就随口这么一说,便结束话题,跨上了台阶。
邺钦下桥与他们会和时,任司远正在旁边的公共洗水池洗手,感叹说:“这么迷你的小钓竿都能钓上大鱼,你们今晚准备怎么吃?”
此话一出,场上另四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任司远投来。
任司远还有些茫然地问:“怎么了?”
邺钦:“……你能不能保护一下小朋友的童真。”
任司远愣了愣,心想总不会是要放生吧。
谈宁是跟邺钦一样的“童真派”,正想解释俩小孩应该要把鱼带回家里养,就见谈小泽舔着嘴唇,十分有见解地说:“我觉得鱼头可以做剁椒,鱼身可以做金汤。”
邺钦:“……”
谈宁:“……”
任司远品出邺钦和谈宁的表情,哈哈大笑说:“看来是你们俩的童真需要保护一下。”
谈初雨还在补充建议:“要不鱼身一半做金汤,一半用来做酸菜鱼汤吧。”
小朋友嘴馋的心思一点藏不住,谈宁想了想,问任司远和邺钦:“你们中饭吃了吗?要不直接去附近找家饭店做了,吃一顿?”
任司远、邺钦上午十点四十的飞机到怀城,租了车后就一路往这儿开,还没吃过东西。
两人在食物上没什么忌口,谈宁把钓竿和小马扎寄放回谈海天的店,便领他们去她小时常光顾的一家饭店。
怀城今天的天气在冬季算十分宜人,风吹拂到身上也都带了点太阳的温度。
谈宁走在旁边,时不时给他们介绍一下周边的特色景致和建筑,遇到自己也不太熟悉、说不上的地方,就让谈小泽谈初雨当导游助理,进行补充说明。
一行人抄近路穿进条巷道,悠长的巷风迎面而来。
谈宁的帽子冷不丁被吹掀,下意识捂脑袋想要抓住。
抬手摸了个空,阳光没有阻隔地落在她的皮肤上。
谈宁正要低头去找,视线侧方映入邺钦的身形,邺钦说:“你的帽子。”
谈宁感觉宽檐帽的阴影重新从她上方罩落下来,她低声说“谢谢”,因为右手拿着水杯,只能空出左手揪揪前面的帽檐去整理,邺钦又帮她一起拉了拉后面。
大概是怕再被风吹走,谈宁感觉邺钦的掌心从她头顶移开时,还很轻地按了一下做固定。
一行人找到街头的多年老字号饭店,因为已经过了中午饭点时间,店里生意没那么忙,谈宁把水桶交给后厨,又另外选了两条大鱼,让厨师多炒几种花样。
大厅里,谈初雨、谈小泽已经跟邺钦、任司远双方自我介绍完毕。
谈初雨手指头搭在桌子上,波浪一样高低敲着,颇有点大人模样,她开口说:“叔叔,我觉得你们挺优秀的,其实我还有一个小麦姑姑,要不要一起介绍给你们认识认识?”
谈宁走近,就看见任司远在那儿捧腹大笑,问:“怎么了?”
任司远说:“你侄女在给我们拉郎配呢。说起来你还有一个叫小麦的妹妹吗?”
谈宁露出点无奈的神色:“她说的是麦欣。”谈宁在谈初雨身边坐下,还没忍住拍拍谈初雨的脑袋,“你小麦姑姑要是知道你那么贴心为她着想,一定很感谢你。”
谈小泽对此知无不言:“是小麦姑姑自己说的,如果看见身高一米八五长得帅的男生,要帮她讨联系方式。”
谈宁:“……那她难道没告诉你们,这个行动要偷偷进行,不能在男方面前提起吗?”
谈小泽和谈初雨对视一眼,像完全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任司远乐得不行,大手一挥,抽了张纸巾,拿起点菜单上的笔说:“没关系,这个行动,任叔叔配合你们。”
谈宁还有些替麦欣不好意思:“她应该只是随便开玩笑说说,没想到被小朋友们当真了。”
“没事,好玩嘛。”任司远不拘小节。
谈初雨抠抠手指,迫不及待,下秒眼珠子又转到邺钦身上。
邺钦过了会儿才注意到她的视线,说:“我……”
谈宁帮忙打断:“这个叔叔不行,已经名草有主了。”
“噢噢噢。”
谈初雨接受良好,捣蒜似的点头说。
谈宁还奇怪谈初雨为什么要连应三声,谈初雨已经扭头和谈小泽说起悄悄话,商量要不要把任司远的联系方式拍照,直接用电话手表给麦欣发过去了。
服务员端菜上桌,虽然都是鱼肉,但做法不同,配菜丰富,色泽鲜艳,任司远很有仪式感地拿相机拍了一张。
拍完照后他又想到什么,招呼大家动筷子先吃,自己则翻看起相册。
任司远还记得自己中午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是什么,期间邺钦拍的有四张——他发觉邺钦的拍照技术其实不赖,不过来回滚动地品鉴了一番,又觉出点不对劲来。
任司远突然抬头看了谈宁一眼,过了两秒,又去看邺钦。
邺钦正在帮小朋友们开饮料盖儿,谈宁摘了帽子,头发被刚才外面的风吹得有些乱,正松了皮筋低头重新抓,邺钦便帮她把饮料盖儿一块儿给开了。
任司远不紧不慢地盯两人看了会儿,关掉相机吃饭,片刻又笑了笑。
饭后谈宁借口上洗手间,去柜台结账,接到谈海天打来的电话。
谈宁去谈海天店里存放东西时没碰见谈海天,谈海天也是刚去了河边没找到人,才打电话过来问他们跑哪去了。
得知谈宁两个朋友到怀城旅游,谈海天热情招呼说:“知道带人去哪玩不?铜西古巷不错,古道里和越峰山的玻璃栈道也还行……飞雁塔没意思,金田大街也一般,可去可不去……实在找不到地方,晚上把人带来到我这儿喝一杯也行。”
谈宁一一应下,指尖玩着盆栽的叶子,余光里瞥见有人影靠近,侧目看去,发现是邺钦。他手上拿着钱包和已经抽出的信用卡,似乎是打算结账,谈宁用口型对他说:“我已经付过了。”
邺钦视线落在谈宁唇间,应该是辨认出了她的意思,把信用卡放了回去,然后站在旁边,像是等谈宁。
谈宁搭在盆栽叶子上的指尖很轻地捏了捏,对电话里的堂哥说:“一会儿我有不清楚的再发短信问你,现在先带他们出去玩了。”
跟谈海天道了再见,谈宁把手机揣回口袋,又对邺钦说了一句:“是我哥。”
邺钦大概想起了之前在医院和派出所见面的渊源,点点头。
谈宁问他:“一会儿去铜西古巷怎么样?还是你们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我都行,等下问问任司远。”
任司远和邺钦都没做什么攻略,谈宁问完一圈,决定行程由自己来安排。
一行人走路回到任司远方才停车的地方,谈宁开车,邺钦坐副驾,任司远则和谈初雨、谈小泽在后面聊天说话。
谈宁连接了车子蓝牙导航,所以半路上麦欣打来电话的时候声音是公放。
谈宁只来得及开场说上一句:“我现在在开车,车里有……”
最后一个“人”字没能脱出口,麦欣已经啧啧同她吐槽起来:“你家宝贝侄子侄女,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old school老男人,说有一米八五,人很帅,留个联系方式竟然是邮箱。”
“你说他没诚意吧,他还有这个耐心应对俩小朋友。”
“你说他有诚意吧,留的又是串邮箱。以为谈商务合作呢。”
谈宁下意识通过后视镜去看车里的几人。
车里原本说话的大家在谈宁接通电话时就安静下来,原本是出于礼貌,但现在——
谈宁认为更多的是尴尬。
谈初雨和谈小泽率先出声叫道:“小麦姑姑!”
麦欣惊讶:“哟,你俩就在边上啊?刚上哪帮我邂逅的黄金单身汉?”
麦欣说起话来一套一套,脱缰野马一样无边无际,谈宁头皮略感发麻,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景。
后座的任司远倒是乐得最开心的那个,一点不介意这么被开玩笑。他往前靠了靠,说:“其实是有诚意的,只不过我最近刚换了新手机,号码还背不太熟,怕写错了。”
麦欣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谈宁甚至都能想象麦欣此刻表情微微崩裂、说不出话的样子。
她直接伸手把电话按了挂断,对身旁的几位解释说:“再听下去,她该骂我播报不及时了。”
第28章
28
这个季节的旅游无非是人挤人, 铜西古巷附近本就有居民区,寒假的自驾车潮再往里一涌,停车场瞬时被挤占得满满当当,余位显示为零。
谈宁让他们下车先逛, 自己到周边转一圈, 看有没有其他停车的地方。
铜西古巷以各色特色美食小吃闻名,谈小泽路上已经滔滔不绝地介绍过哪家店的消费队伍最长, 哪家店不打卡必后悔。任司远觉得分头行动的计划可行:“那你一会儿来了打我们电话, 我们先去排队买吃的。”
谈宁应好, 低头搜导航,车身前后分别响起“啪啪”两道关闭车门的声音。
最近的停车场在一公里外,开车的话很近,走路的话却有点远。
谈宁估摸大家逛完铜西古巷会走不动,不如自己退出不参与, 等任司远、邺钦结束,她直接回来接他们, 也省去大家多走一段路。
副驾驶的门倏然打开, 邺钦去而复返, 又坐了回来。
谈宁只当邺钦落了东西在车上, 偏头等他一会儿,却见邺钦重新系好安全带, 靠着椅背安然坐好。
谈宁愣愣问道:“你不跟他们一起吗?”
后方传来汽车的鸣笛声,邺钦轻“嗯”一声, 伸手帮谈宁挂了档, 示意她往前开, 说:“陪你。”
邺钦说这两个字时没带什么色彩,谈宁的视线却是下意识游移地往邺钦身上瞟了一眼。
车子平稳地行驶到大路上, 邺钦刚下车其实是找谈小泽和谈初雨要他们的电话手表号码,毕竟任司远前阵子刚有过一次手机被偷的不良记录,不能对他太放心。
前方经过一个岔道口,邺钦说“右转”,像怕谈宁反应不过来,他伸手搭到方向盘上,帮忙带了带。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谈宁的手背,只带动方向盘转了个很小的角度,就把手收了回去,重新搭回膝上,改成口述,重复一遍说:“这边右转。”
车里的暖气温度正适宜,邺钦的指尖是让人有些舒服的凉。
谈宁克制住想要再去摸一摸自己手背的冲动,把车子靠边,问:“你是有什么东西要买吗?”
邺钦解释:“里面有个小型停车场,导航上没显示。”
谈宁“啊”了一声,点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你对这里好像很熟?”
“去年一个项目的建工方面出了点问题,在这里呆了差不多两个月。”
谈宁想起冯然之前提过的邺氏有往怀城投资开发的意向,心想邺钦既然已经在这儿呆过两个月,想必那些想要跟邺氏搭上线的企业老板早就带邺钦把怀城该玩的地方玩了遍,该吃的地方也吃了遍。
“所以这些地方你都已经玩过?那会不会感觉有点无聊?”
“不会,”邺钦像想到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微微降低音量说,“上次是跟立松集团的陈老板一起来的,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我不苟言笑,西装三件套焊死在身上,四季不变。大夏天的,他跟他五六个管理层的员工全都穿着正装陪我逛古街。”
邺钦陈述的语气其实有些难以言喻,以至于谈宁没控制住表情笑出来时,感到十分的抱歉。
她努力压住嘴角的弧度,问邺钦:“所以你那天穿了什么?”
“四十度的高温,当然是短袖。”邺钦看谈宁一眼,似乎有些郁闷谈宁也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谈宁笑:“不过你们的规格肯定是找家私房菜馆吃饭聊天吧,跟我们今天的行程不冲突。”
车停的不远,谈宁和邺钦步行回铜西古巷。
路上遇到卖花的小朋友,谈宁光顾生意买了三枝。
邺钦起初是没反应过来,其次是谈宁付款的速度太快,导致他伸进大衣口袋去捎手机的手只能僵在那儿,不好再拿出来。
谈宁发现邺钦看自己,解释说:“我像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经常跟麦欣卖花赚零用钱——都是我爸妈种在院子里,我偷偷跑去摘来的。”
“不过那时候怀城旅游景区还没开发起来,大部分地方都很冷清,我们就拿到电影院门口卖,一枝五块,攒够钱了,就进电影院买两张最近场次的电影票。”
邺钦猜那小孩的年纪应该才十岁上下:“我以为小朋友攒钱都是为了买吃的,你们追求的境界好像有点高。”
谈宁冲邺钦眨了眨眼:“我家是开小卖部的,不需要自己买,每天书包里的零食都装得满满当当——可能你理解不了,但我以前在班里都是最受欢迎的。”
邺钦说:“现在也很受欢迎。”
谈宁眨眼的动作放缓了些,笑笑,两人沿着光秃秃的银杏大道往前走。
来到铜西古巷,任司远正在排队一家经典老字号的糖水店,谈小泽和谈初雨受命拿着相机拍风景照。
任司远端着两份糖水出来时,就见谈宁给谈小泽、谈初雨分了玫瑰,一人一枝。
他脸上露出点笑,用胳膊肘拄邺钦,故意说:“怎么才买三只,我也想要。”
邺钦:“……”
谈宁把手上多出的那枝递给任司远。
任司远没收,说“那怎么好意思”,他把其中一份糖水袋子勾到谈宁手上:“怕你们一份吃不下,多要了两个勺子,这碗你跟邺钦分。”
任司远说完就招呼谈小泽、谈初雨,三人共享另一碗,边吃边往前探路。
谈宁和邺钦落在后面,谈宁拎着糖水,有些尴尬地扭头看邺钦。
邺钦说:“没事,我不吃。”
邺钦和任司远到怀城的假期就四天,因为事先没订住宿,塘口里的客栈、民宿没有多余,晚上便住去市区的酒店。
谈宁猜测两人都不是喜欢特种兵式旅游的类型,第二天早上等到九点,估计两人差不多起了,这才发去短信,规划新一天的行程。
任司远和邺钦正坐在路边餐馆吃早餐,感受地道的怀城味道,任司远问谈宁附近有没有好喝的咖啡,打算饭后买一杯。
市面最常见的咖啡连锁品牌无非那几个,既然任司远开口问谈宁了,说明里面没有中意的。
谈宁报了一家自己知道的精品咖啡馆,问了任司远和邺钦喜好,表示自己一会儿开车路过直接给他们打包带过去。
谈宁把车停到酒店楼下,只有邺钦一个人等在门边。
他上车坐进副驾,谈宁好奇往酒店大堂的方向看了看,问:“任司远呢?”
“今天天气有点冷,他上去加衣服了。”
谈宁了然地点点头,把后座的咖啡拎给邺钦:“这家店的咖啡我很久以前喝过一次,感觉还可以,但不确定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谈宁在这方面不挑,只要不是太甜的,速溶、胶囊、冻干粉各种类型都能喝一些,精品往上的就喝不大出分别了,因此有些担心会招待不周。
邺钦拆袋子的功夫,谈宁又说:“如果觉得不好喝的话不用太勉强,我刚问了朋友,今天去的目的地边上也有一家不错的咖啡馆。”
邺钦说“没事”,指腹拨开咖啡的滤口,说:“喝这个就可以了。”
谈宁显然没听进去,双手抓着方向盘,眼睛直勾勾地看邺钦,似乎想从他的微表情里研究出他喝下瞬间的最真实反应。
邺钦嘴唇抵到杯沿,在谈宁的注视下,喉咙很轻地滚动两下,有些无奈地将杯子放下,偏头与谈宁对上视线:“谈宁,我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金贵和挑剔。”
“我们之前不是还一起喝过速溶的吗,”邺钦说,“我喝什么都可以的,你不用那么紧张地盯着我。”
“好吧……”谈宁移开视线,对着前挡风玻璃外的花坛欣赏了会儿,又没忍住,跟邺钦确认说,“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邺钦已经喝了一口放下,说,“很好喝。”
谈宁慢吞吞地点头,邺钦想了想,又开口:“或许你要自己尝一下吗?”
“嗯?”谈宁愣愣。
邺钦说:“确认我不是在说好听的骗你。”
谈宁笑起来,眼角弯了弯,是很漂亮的月牙状。
邺钦把塑料杯盖打开,递给她。
咖啡的温度有些高,谈宁很浅地碰了一口,赞赏地点点头说:“是很香。”
任司远上车的时候,邺钦正把塑料杯盖套回去。他“哇”了一声,问:“你们是把咖啡洒出来了吗?味道那么香。”
谈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跟邺钦做了什么,余光去看邺钦,他视线已经掠去窗外,若无其事地继续品尝咖啡。
谈宁把剩下的那杯咖啡给任司远递过去,岔开话题说:“这杯是你的。”-
邺钦、任司远回江城的机票订在夜里十点。
傍晚的时候,谈宁投其所好地带两人去看怀城的日落。
对比这些天逛过的景点,这次去的胡同小巷有些稀疏平常,青石阶松动,路上也没什么往来走动的人群。
这地方是谈宁中学时无意发现的,太阳下山的方向正好夹在巷道之间,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整片巷子都会被染得金黄金黄,落照推拓在两侧的围墙上,极远极长,格外壮观。
谈宁领邺钦、任司远来到一个“Y”字形路口,街角一家未来书屋,两侧都是透明落地长窗,不过此刻里面漆黑一片,玻璃蒙尘,像很久无人打扫。招牌上的字也少了笔画,被风雨吹打得有些褪色。
任司远左右看了看,略感惊讶地跟谈宁确认:“就是这里吗?”
谈宁也没想到一年不见,这地方会变得如此破落凄凉,来回确认一番,脸颊微微涨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应该提前过来探一探的,都不知道这家书店什么时候关门倒闭了。”
谈宁凑到玻璃窗前,掌心微微收拢地覆在眼侧,似乎还想确认里面是否有人在。
邺钦看谈宁几乎要贴到玻璃上去,隔着衣服握住谈宁的手腕,把她的手往下拉,说玻璃脏。
谈宁叹气,抬头看他们:“怎么办,这路口风有点大,我本来想着坐书店里可以吹暖气的,你们还想看吗?”
邺钦低了低眼,像是琢磨了下谈宁今天这身衣服的防寒程度,最后敲定说:“看吧。”
他把视线转向任司远,问:“你很冷吗?”
任司远顿了两秒,说“不冷”,他脸上的笑像压不住一样,没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说:“一点都不冷。”
三人站在街头等了差不多半小时,倒也没白等,回程的飞机上,任司远还对傍晚看见的日落景观回味无穷,打开相机里的相册,品了又品。
他向乘务员要了一杯红酒,佯装无事地同邺钦打商量:“你说你们邺氏都往怀城开分部了,我的落日餐厅要不要也开一个?”
邺钦翻着杂志,说:“随你。”
“这不是需要你的投资嘛,”任司远戳穿说,“别告诉我你没这个意向,我看见你去看那家书屋门口贴的转让事宜了。”
第29章
29
可能是下午吹了太久的风, 谈宁夜里睡觉醒来的时候,喉咙隐隐作痛,有感冒咳嗽的前兆。
躺床上翻来覆去几下,又盯着天花板发了两分钟呆, 还是认命下床接了壶热水放那儿烧。
睡前忘了拉窗帘, 家门前不远的一盏路灯仍亮着,倾斜照进室内, 在地板上切割出一块几何形光亮。
谈宁顺过手机看了眼, 凌晨一点多。
邺钦和任司远的航班零点半抵达江城, 算时间,应该差不多刚到住的地方。
谈宁打开社交软件检查,任司远在十分钟给她发来一条已经到家的报平安短信,邺钦的聊天框倒是静悄悄的,没任何响动。
谈宁一只手拉开抽屉, 另只手在手机上编辑,问邺钦:“到家了吗?”
点完发送, 就把手机放回了书桌上。
她晃晃刚从抽屉里翻出的感冒零空盒, 把盒子扔进垃圾桶, 到楼下客厅的家用医药箱里翻找。
等谈宁泡好药, 再检查手机讯息,聊天框里两条信息躺在那儿, 邺钦的信息看上去是紧挨着她发来的。
“怎么还没睡?”
“刚到。”
谈宁间隔了六七分钟回复说“好”,解释:“我已经睡过一觉了, 你也早点洗漱休息。”
谈宁靠在桌边, 灌了口感冒冲剂, 想了想,又给邺钦发去友情提醒:“下午的风有点大, 你这两天多喝热水,别感冒了。”
邺钦应该正好拿着手机,谈宁看见聊天框上方很快显现“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来回几次,邺钦问她:“方便语音吗?”
谈宁愣了愣,下意识先看一眼窗外。这时间已经很晚,窗外一点人声响动没有,只有街道对面的民工宿舍楼前的保卫处偶尔传来一声狗吠。
谈宁回了句“方便”,语音通话的铃声乍然刺耳,颇有点要惊醒左邻右舍的架势。谈宁调低了音量才接通。邺钦的声音穿过手机音筒在她小小的房间里响起,带着少许失真。
“谈宁?”
谈宁嘴里刚灌了一大口试剂,还没咽下去,以至于声音听上去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你不会已经感冒了吧?”邺钦说。
谈宁指尖搭在玻璃杯沿,低头看看里面还剩三分之二的褐色冲剂,摇头说“没啊”,企图打马虎眼,瞒混过去。
邺钦也不知怎么判别发现的,问她:“很难受吗?”
谈宁顿了顿,咬定自己没感冒:“我只是提前跟你说一声预防。”她强调二者的区别,可惜喉咙没太出息,刚说完她就偏头咳嗽了一下。
“……这是失误。”谈宁挣扎。
邺钦有两秒像张口说不出话:“早知道下午就说不看了。”
他问谈宁有没有发烧。
谈宁伸手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手心刚握过装热水的杯子,搭上额头只觉皮肤冰冰凉凉,于是说“没有”。
邺钦大概觉得她的话没了可信度,自顾给她安排:“早点睡,明天早上起来还难受的话,记得去医院。”
谈宁应“好”,邺钦那儿没挂断,她也就这么继续接听着。
隐约听见对面低低的一道咳嗽声,很短促的一下,谈宁有些不确定,偏头仔细辨认了几秒,小声说:“别到时候我没感冒,你感冒了。”
邺钦应该是缓了会儿呼吸才开口,音色恢复如常说:“我只是喝水不小心呛到了,跟你的咳嗽不一样。”
像为了证明他确实是在喝水,邺钦把玻璃杯放回吧台时,特地碰出点声响,让谈宁听见。
谈宁笑起来,叫邺钦的名字,他应她一声。
卧室外传来苏丽华起夜的动静,大概是看谈宁房间灯亮着,过来敲门,谈宁到嘴边的话又溜回,转而对邺钦说:“那我先睡了,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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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宁一天灌十杯热水,成功把流感扼杀在萌发阶段的摇篮里。
年假转瞬即逝,麦欣恢复了社畜的上班生活,元宵过后,谈小泽、谈初雨也双双返校报道,只剩每天下午放学有空找谈宁玩。
谈宁白天帮她妈看店,晚上辅导俩小孩做小学生数学题,偶尔浇个花,搞点茶艺,又或者去谈海天的清吧坐一坐……到底是不适应过于闲适的生活,没几天,就开始浏览各大招聘网站找起工作来。
早上,谈宁抱着电脑坐在小卖部柜台后面,大部分时候不需要起身离座,遇到买早餐的,就帮忙放微波炉里热一热。
麦欣边绕围巾边走进店里,说:“帮我热两个饭团。”
谈宁知道麦欣的口味,转身去货架上拿。
麦欣无事可干,便凑到谈宁的电脑前,顺着她刚整理出的岗位表上下浏览了一番,说:“怎么都大差不差的。”
谈宁也叹气:“其实有几家企业通过猎聘公司联系到我,给我提了非常……诱人的条件——但一看就是招我去做牛马的。目前还没想好,是屈服于金钱,还是综合考量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工作强度。”
“那肯定是身体要紧,”麦欣接过谈宁给她递来的饭团,拆开稍微凉一凉,“你现在手上应该攒了不少钱吧,有没有考虑过投资或自己创业。”
“要是早两年就攒到现在的积蓄,我肯定跟你和我哥一样,搞两间民宿、投资餐饮业,但现在怀城的房价水涨船高,直奔江城那样的一线城市,我的钱哪里够用。”谈宁对此倒不遗憾,人各有命,那两年她爸正好查出癌症,花钱能买回一段时间家人的陪伴,她觉得很值得。
谈宁趴回柜台上,继续戳电脑,她想到什么,伸手去揪麦欣的衣服角角,晃晃说:“或许欣姐的律师事务所缺茶水小妹吗?带我一个,以后想跟着欣姐混。”
麦欣大笑,抬手摸摸谈宁的脑袋:“别着急,欣姐的人脉有,这两天先帮你打听打听。”
麦欣一年下来处理的离婚官司数不胜数,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一地鸡毛,但也不乏几个需要她帮忙分割财产利益的VVVIP级客户。
当天晚上,麦欣就甩了个联系方式给谈宁。
“陈明义,陈董,他的立松集团是怀城十强企业,主要做高端体育产品,羽毛球、网球、高尔夫一类……他好像听过你,我下午给他发信息随便提了一嘴,他已经拜托我给你们安排饭局引见了。”
谈宁前阵子刚从邺钦口中听说立松集团。
邺氏在江城有属于自己的网球俱乐部、棒球俱乐部,在全国范围打比赛,运动员所用的体育产品都由立松赞助,谈宁之前负责的业务与此不相关,几乎没跟他们打过交道,只在一些社交场合与陈明义有过点头之交。
麦欣让她放轻松:“以你的工作履历,我看怀城多的是企业想要招你。”
江城、邺氏、总经理岗,随便抛个词出去,都意味谈宁背后有着大把资源。
麦欣建议说:“可以先吃顿饭,陈明义人很直爽,谈不拢的话也没事,就当交个朋友。”
饭局约在礼拜四晚上。
谈宁老想着陈明义大夏天带着员工穿西装三件套陪邺钦逛古街的事儿,她觉得能让邺钦露出那样吃瘪表情的人十分少见,因此看见陈老板没由来的感觉到点亲切,一顿饭下来,相谈甚欢。
陈明义向谈宁提出的薪资福利比她预想得好很多,他不需要谈宁跑一线,期望谈宁呆培训岗,帮他培养几个未来能挑大梁的员工。
从饭馆出来,麦欣还不停感叹:“朝九晚五,双休,不加班,打工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谈宁也有些心动,从养老层面来想,这或许是最合适的岗位了。
周末两天,谈宁都宅在家里研究合同。
从各方考量,立松给的条件都无可挑剔,但她不知怎地有点决定不下来。想着邺钦对立松了解,或许可以找他帮忙出谋划策,于是给邺钦发了短信。
两人这段时间聊天的次数其实不多,不过光彼此是否感冒的话题,就拉扯了近一个礼拜,谈宁想想就感到几分好笑。
可能是前几次邺钦的回复速度都十分快,这次过了两分钟谈宁都没听见手机响动,还有些不适应。她戳开邺钦的朋友圈翻看,发现他最新发布的一张照片是伦敦塔上方的尖月——看样子是在国外出差。
谈宁上网查了查时差,估摸邺钦还在睡,也就不着急。
她中午随便找了点事打发时间,意外收到一位高中好久没联系的同班同学的短信约见。
因为刚吃过中饭,谈宁跟季凌约在一家下午茶餐厅。
谈宁对这位高中同学其实没剩太多印象,隐约记得对方跟她一样在北城读大学,至于具体什么专业、现在从事什么行业,一片空白。
季凌给谈宁递了名片,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其实我是中午跟陈老板吃饭,才听说你回怀城发展找工作的事。怕晚一步你就跟陈老板签了合同,一出酒店,就匆匆忙忙地约你出来见面。”
谈宁扫了眼名片,有些愣。
季凌——怀城万霄棒球队经理人。
谈宁再抬头看季凌的目光钦佩又意外,要知道他们读中学的时候,别说学校了,连市体育馆都不见得有个像样的棒球场,她过去一直以为棒球是属于江城、北城等大城市的消遣运动,没想到高中同学里藏了一个棒球爱好者,并野心勃勃地想要把地方棒球壮大。
谈宁问:“你跟陈老板的关系是……?”
季凌解释:“万霄是附属立松集团的棒球队,陈老板算我顶头上司。不过你放心,如果你愿意来当我们俱乐部的运营组组长,陈老板那边我会去帮你说。”
谈宁思考片刻:“可我对体育运动并不了解。”
进入一家棒球俱乐部的运营组,和做一家体育器械公司的品牌运营讲师,完全属于两个概念。
季凌却从谈宁的表情里品出少许松动,他飞快掏出公文包里的电脑,向谈宁介绍他们的团队以及棒球运动未来发展的前景。
谈宁听季凌讲了许久,突然问他:“可是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她以为找一个棒球爱好者从事相关职业,会比找她这样的门外汉好许多。
季凌也不遮掩:“我查过你的履历,你在江城工作将近四年,虽然不清楚你期间被频繁调动岗位的原因,但你处理的业务其实早就涵盖各方各面,我相信里面肯定有你不擅长或不喜欢的,但你全都做的很好,至少在我目前收到的面试者简历里,没有一份能达到你的能力和水平……”
谈宁和季凌在咖啡厅里交谈了整整四个小时,因为季凌晚上还约了饭局,不得不先走一步,约谈宁下次再聊。
谈宁在咖啡厅把续杯的饮料喝完才离开,推门而出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天空还下起了阵雨。
谈宁站在屋檐下等雨停,无聊地摁了摁手机。邺钦一个多小时前就给她回了短信,可能她当时一直在听季凌讲话,没注意到。
谈宁想了想,给邺钦回了电话。
手机听筒里的嘟声缓慢又悠长,谈宁抬头去数路边的霓虹,从左往右数到三的时候,电话就接通了。
她原本想让邺钦站专业人士的角度,帮她做客观的利弊分析,临到开口,说出的话又全变了:“怎么办,我刚好像做了一个有点疯狂的决定。”
“我怀疑我会做不好。”
“但又觉得很有挑战,很想去尝试。”
谈宁的一番话开展得没头没尾,电话那端的邺钦静了会儿,说:“谈宁,你是不是太低估了自己。”
他明明不知道谈宁在谈论的到底是什么事,却告诉谈宁:“你会做好的。”
第30章
30
谈宁投职棒球俱乐部的消息很快就在亲人间传遍了。
晚饭的饭桌上, 堂哥堂嫂吃惊到说不出话来,夫妻俩对觑片刻,堂嫂率先开口问丈夫:“你懂棒球吗?”
谈海天说“不懂”。
堂嫂:“你是男人你怎么也不懂。”
谈海天冷不防遭到言语攻击,“我、我”地噎了好半天, 最后说:“那我们接下来做姐妹好吧。”
堂嫂:“……”
夫妻俩实在想不出什么特别的词来夸奖谈宁此番的特立独行, 好不容易憋出三个字“有个性”,半分钟后, 又没忍住再说了一次“有个性”。
谈宁好笑之余, 也清楚自己走上了一条大家都不是很理解的道路。
谈海天问谈宁:“你不会是从小就有一个棒球梦, 但没好意思跟大家说吧?”
苏丽华听后倒很平静,说:“你某个远方姑婆家的孙子就是打棒球的。”
谈宁没想到他们家族的血液里竟带了点棒球基因,还有些欣喜地认为自己接下来对业务的上手速度会比预想得快一些,下秒苏丽华又说:“可惜打的很一般,已经转行干别的了。”
谈宁听得直搓眉, 虽然她知道一个家庭代表不了什么,但苏丽华和谈海天尚且属于比较喜欢接触新鲜事物的人群, 都对棒球一无所知, 或许怀城根本没有发展棒球的文化土壤环境, 前路一片黑暗。
倒是谈小泽装模作样地用筷子点点饭碗, 说:“姑姑,我懂一点。”
谈初雨出言更是嚣张, 冲谈宁比了个手势:“那我不仅懂,还略带一点天赋。”
谈海天没好气地拍自家闺女脑袋:“你碰过棒球吗, 就敢说自己有天赋。”
谈初雨哼了一声, 不服气地说:“上节体育课, 我是我们班唯一一个击球击中的。”
堂嫂愣了愣,纳闷:“你们学校的棒球场不是一直摆设用的吗?”
谈小泽说:“这学期换了个体育老师, 可厉害了,什么都会。”
谈宁听谈小泽描述他们的体育课,一会儿打网球,一会儿打排球,有些意外现在小学生的娱乐生活那么丰富。
问了堂嫂,才知道是立松集团资助给学校建的体育馆,光她们市已知的就有七八所,放大到整个怀城,恐怕已经突破三位数。
之前场馆荒废是因为师资力量没跟上,现下有政府人才政策并行,长此以往地推行下去,城市体育氛围一定会有所改善。
谈宁夸了句厉害,饭后俩小孩就试图拉着谈宁促膝长谈,把他们学校里学到的那点棒球知识对谈宁倾囊相授。
可惜四年级小朋友的转述能力有限,许多词语半编半捏造,谈宁上维基百科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她给季凌发了信息,找他要了串书单,决定上购物软件采购一批,慢慢补功课-
入职的手续谈妥,季凌给谈宁两个月的适应期,专门给她配了个有经验的助理。
谈宁每天往返于室内、外棒球场和俱乐部办公室之间,努力认人和熟悉场地,稍有时间就捧着她那本《棒球运动从入门到精通》研读。
一个礼拜下来,谈宁觉得自己没啃透多少专业知识,苏丽华倒是同化飞快,把小卖部里电视机的频道切成地方体育频道,成日播放。
谈海天也三五不时地给谈宁转发棒球新闻,惊叹:“原来我们怀城真的有活的棒球队啊,下周还要去打比赛。”
谈小泽、谈初雨则从图书馆借了几本《棒球x豪》的漫画书回来,建议谈宁说:“姑姑,我感觉你看这个可能会学得更快一点。”
这天晚上,谈宁和麦欣都八点下班,苏丽华给两人准备了小火锅,让她们边吃边聊,自己坐外面看店。
麦欣洗个手的功夫,回来就见谈宁拆开本新书,摊在桌角看。
麦欣凑过去瞄了一眼,惊到无言:“……怎么是全英文版的?”
谈宁读了半页,揉了揉脸,也感到几分头疼:“国内案例资料有限,找朋友帮忙在国外买了几本。”
麦欣同情地看她:“陈老板还跟我聊呢,虽然他对怀城的体育事业很有信心,但也觉得没个七八载打不下江山——他说他找你之前还以为你会更喜欢那些成效快的行业领域,现在对你可敬佩了。”
“一开始是想着给生活找点刺激,”谈宁叹气,“但这段时间跟俱乐部的球员和教练接触下来,感觉这群人是真心热爱这个事业,我也不能太拖后腿。”
麦欣自然知晓谈宁不论做什么事,都会全力以赴的性子,想了想,问:“不过我很好奇,你的英语到底是怎么做到数十年如一日那么好的,都毕业那么多年了,这种专业书还啃得动?”
“……其实啃不动。”谈宁实诚地把书往前翻了一页,把刚看过的内容倒回去,重新看。
麦欣:“……”
谈宁没挣扎几分钟,就把书放到一边,专心吃饭。
麦欣拿汽水时瞄见立柜旁放的一个方盒,问:“这是什么?江城寄来的?”
谈宁直身看去一眼,“哦”了一声,想起来:“就是上次让你帮我一起挑礼服的那个慈善晚宴,主办方拍了些照片,我没留联系地址,寄到公司了,吴助理刚帮我寄回来。”
谈宁前两天就收到了快递,但给忙忘了,自己也没拆开看过,让麦欣帮忙代劳。
麦欣拆箱后还有些赞叹:“这相册做得是不是忒洋气了一点。”
邺氏在江城到底有牌面,麦欣翻开相册看到的第一张,就是邺氏家族的大合照。
谈宁吃着菜,看麦欣突然陷入一动不动、若有所思的状态,笑问道:“怎么,看谁看对眼了,需要我帮你介绍吗?”
麦欣竖起相册,把内页朝向谈宁的方向:“你不觉得你们这张企业合照说是全家福都有人信吗?”
谈宁瞟了一眼,没多想:“我当时特意跟邺寻分开站了,看着还像吗?”
麦欣:“我指的是你和邺钦……”
“?”
谈宁这才稍微认真地看了一眼照片。
她那天穿的礼服裙是黑色,与邺夫人、邺钦、邺寻出奇一致,明明背景是明亮的公馆建筑,却莫名照出了老照片的胶卷质地,四人并肩站一块儿,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像是电视剧里那种古老家族才会照了挂在墙上的冷冰冰风格。
谈宁过了会儿,点点头,说:“还真挺像。”
麦欣激动:“是吧!!!”
谈宁又继续开口:“感觉邺钦像大哥,我像二姐,邺寻像三弟。”
麦欣:“……”
她啪地一把阖上相册,决定放弃和谈宁争论这个话题。
不过火锅吃了大半,麦欣还是有些没忍住地随口问道:“你这段时间还有跟邺钦、任司远联系吗?”
“有啊,”谈宁指了指自己放在凳子旁的那本英文书,“这本就是邺钦出差的时候,我让他帮忙带的。”
麦欣不忘找另位做参照物:“那跟任司远呢?”
谈宁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找了手机就要给麦欣分享:“我跟你说,我跟他们有个三人聊天群,任司远每天在里面说话都可搞笑了。”
麦欣默默凑过去看了会儿,鉴定得出任司远就是个披了文艺浪漫皮囊的搞笑男结论。期间又着重研究了下群聊里邺钦和谈宁的发言内容,可惜两人大多时候都是在接任司远的话茬,互动少之又少,瞧不出什么可疑之处。
麦欣便当自己想多了,八卦之魂熄灭,没再多提起-
周末万霄跟邻省的一家棒球俱乐部有一场友谊赛,谈宁第一次跟队,实地感受了棒球运动现场的热烈气氛。
队伍里的一名潜力小将初次上台就打出了全场叫好的全垒打,谈宁听着场馆上方嗨翻天的欢呼呐喊声,与荣有焉,录了小视频,往家庭群里发去,接着又给麦欣和邺钦、任司远的小群里各发一份。
麦欣的回复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体育白痴:“你们一群人叫这么响是在干什么[抠鼻.emoji][抠鼻.emoji][抠鼻.emoji]”
任司远则开玩笑说他过阵子也要去看江城两家俱乐部的棒球赛,到时候走后门去跟棒球队经理讨教聊天,再把录音带偷偷寄给谈宁,方便她偷师。
邺钦的回复则在第二天谈宁返程回怀城的路上才发来。
可能是考虑到群聊里的话题已经被冲掉好几页,他单独给谈宁发了信息,对他们团队这次阶段的小胜利说“恭喜”。
谈宁已经听说邺钦要被调到怀城分部开疆扩土的消息,也清楚他近期飞来飞去,是在对之前的项目进行收尾和交接。
谈宁扫了眼日历,发现差不多到邺钦之前说的要飞怀城的时间,便发信息问他敲定下哪天没有,并表示东道主有空的话就给他接个机。
邺钦回“今天”,说他刚国外的航班到国际机场,一会儿直接办转机飞怀城。
谈宁没想到时间那么赶巧,问了问前面的开车师傅,距离大巴到怀城还要小半天,铁定赶不上飞机的速度。谈宁只好惋惜地告诉了邺钦这个结论。
邺钦说“没事”,约她一起吃晚饭。
谈宁算了算时间,说“可以”。
“但我可能要晚一点,”谈宁解释,“麦欣的民宿约了人今天傍晚看房。我需要先帮她跑一趟,再跟你会面。”
麦欣原本跟房客约在下班时间,也是想着谈宁现在工作忙,尽量不麻烦她。谁知他们事务所临时安排了庆功宴在今天,她作为主角不方便缺席,兜兜转转,还是找了谈宁来帮忙。
手机屏幕上方的“正在输入中”来回显现几次,邺钦问:“她的民宿大概在什么位置。”
谈宁发了地址,调侃这个房源一个月前就已经被一位有钱的房客预定下了,邺钦现在想租也没什么机会。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以邺钦的绅士劲,估计只是想订个距离近的餐厅,方便谈宁赶到。
她连发几条信息强调这顿晚饭由她来安排。
邺钦意外没坚持地回了个“好”,然后在12点20准备登机的时候,给谈宁发来三个字,说:“晚上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