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怕郎缠?
祝佩玉的确曾被风月场的小哥们迷得五迷三道,可一旦新鲜劲过了,她绝情起来,也是丝毫不顾及情面。
除了春柳。
春柳……
温心五指收拢,不小心被簪子扎了一个血珠。他堪堪回过神,发现血珠将嫩黄的花瓣染就出一抹血色,想要用帕子去擦已经来不及。
温心蹙眉,好端端的,竟又想起了往事,他颇为懊恼的将簪花收入袖口。
蒋幼柏没听见回答,兴趣缺缺的准备转身离开,忽而耳尖一动,她复又将视线落在巨大的庙门上。
“安岚?”
安岚喘着粗气,视线四下寻找后将落在蒋幼柏脸上。
“快……咳咳,”安岚一路策马飞奔而来,只是到了山脚下不得不弃马上台阶,百来阶的台阶平常爬爬倒也无碍,但有急事的她,几乎是手脚并用,此刻的她只感觉胸腔似要炸开一般。
温心为她倒了一杯水:“慢些。”
安岚抬手拒绝,一气呵成:“快唤殿下回去,藏老没了!”
蒋幼柏眸色一凝:“没了是什么意思?”
安岚又缓了口气:“乔吏书深觉愧疚,随藏老一道去了。”
蒋幼柏愣了愣,只感觉心脏剧烈一跳,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她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中的猫腻和问题,反过身大步流星的奔着后院走去。
听到消息的凤思霜亦然,手里的杯子倏地从指尖滑落,一杯热茶直接洒在了她的腿上。久久之后,炙热的痛感才让她堪堪回过神。
颔首时,祝佩玉正拿揪着她的衣摆擦拭,她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凤思霜什么都听见,她顺手取了桌案上的马鞭,大步流星的走出殿外,蒋幼柏紧随其后,两人足尖一点,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祝佩玉目送两人离开,才缓缓回首将目光落在了凤思楠的脸上,发现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祝吏书这样瞧着本宫,”凤思楠急忙起身走过来,贴心的问她:“是想坐本宫的马车一道回府吗?”
祝佩玉意识到自己的多思。
携大夫来磐宁那次,是凤思霜的行动过于迅速,打乱了凤思楠原本的计划,她才不得不延缓几日,因而被温心戳破。这种错误,凤思楠又怎么会再犯一次?
于是祝佩玉没有拒绝,躬身道:“那就有劳礼公了,若礼公方便的话,小的想带上刘神医一起。不知您是否方便?”
凤思楠也未拖拉,急忙迈出了门:“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四皇妹的事,就是本宫的事。”
刘清山被复又回来的祝佩玉唤醒还有些不耐烦,但听闻了此事,二话没说,直接提了药箱出门。
车厢不大,仅坐两人便没什么空隙了,刘清山便坐了备用的马车。
冷不丁与女主同坐一车,祝佩玉周身不适,却还要故作镇定。
凤思楠瞥她几息,见她目光涣散的盯着前方,幽幽问道:“祝吏书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小的在想师三郎。”祝佩玉看也不看她:“师凉夏,这名字起的不好。”
凤思楠嗤笑一声,不理解这个时候她提郎君做什么。转瞬又饶有兴致的问:“哦?”
“凉夏凉夏,不就是要凉在夏天的意思吗?”
“原来还能这样理解。”
“若他能熬过这个夏天,许能长命百岁也说不准。”祝佩玉偏头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礼公以为呢?”
凤思楠一挑眉,凝着她说:“人命天定,本宫又哪里说的明白呢?”
祝佩玉微微耸肩:“小的还以为礼公奉行人定胜天呢。”
凤思楠淡笑不语,老神在在的理了理披风,倚着身后的软枕阖眼休息。
一路颠簸,郡守府终于到了,车还未挺稳,祝佩玉便留给凤思楠一个屁股,着急忙慌的起身下车,后一路小跑至备用马车侧,抬起手臂,做人体扶手。
刘清山掀开车帘就瞧见这一幕,心想她倒是乖觉。
稳稳下车后,祝佩玉马上回头去取药箱,却发现药箱被温心拎在了手里。
视线相对,祝佩玉先是一怔,但赶忙又抬起手臂做起了人体扶手。
下车后,三人一路奔着郡守府的别院走去,刘清山不忘询问藏老之前的病态。
祝佩玉不甚清楚,只能说个大概情况,无非就是一个好好的人,突然间得了一场风寒,郎中们都说没事,但人看起来就是很奇怪,等他们想办法想要补救时,人没了。
了解病情的人,也跟着没了。
“师三郎或许也了解。”
别看刘清山上了年纪,但足下生风,一点没有耽误事,闻言问:“那个做药膳的?”
祝佩玉点头:“是他。藏老每日都要吃他做的药膳,我今日也喝了一盅,味道很特别,其他没觉得什么不妥。”
多说无益,又加快了步伐。
到了藏老居所时,院内已围满了人,有祝佩玉相熟的,也有祝佩玉不认识的,人群有啜泣声。师三郎刚好在列,掩面落泪,瞧着也是伤心的摸样。
祝佩玉引了刘清山师徒入内,气氛萧索沉凉,安北王的府医跪了一地,为首的两人正是常为藏老看诊的。此事埋头于地面,周身瑟瑟发抖。
她的身前就是藏老,一层白布盖着。
上首做了两人,分别是师郡守与凤思霜。
师郡守明显有些坐立不安,堂堂王女借住自己的府邸,结果身边的亲随的幕僚死了,虽说此人此前一直生病,但突然罹难,谁感觉不出诡异?
听闻这个幕僚藏老,还是陛下赏的,从她离京去往北洲开始,就侍奉其左右。亲厚已不足以形容两人的关系,分明就是亦师亦友。
现在这个人无端死在了自己的府邸,这不是诚心让她好看吗?
想到这,师郡守想叫上茶的心思也歇了,只悄悄扭了扭屁股,寻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不让自己太过难受。
反观凤思霜,只是面色铁青的粱上吊下来的乔蝶,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佩玉躬身上前:“殿下节哀。”
听到祝佩玉的声音,凤思霜只觉胸口发疼。开口瞬间眼眸中盈出水光:“长生,本王该听你的。”
那夜祝佩玉来寻她时,便提议回京为藏老看诊,是她盲目托大,想揪一揪幕后主使
毕竟藏老的病看起来那么蹊跷。
她很想看看,谁敢在她的眼皮子低下做出这种事。
祝佩玉没有坚持。
因为她有一刻,怀疑过藏老许是年纪大了,患上了痴呆症,可如今情形来看,她就是中毒无疑,此事她也有责任,若是她回来那日便找了刘清山过来看诊,或者坚持回京,结局兴许大不相同。
毕竟两人都没有想到,藏老会走的这么突然。
祝佩玉喉咙发紧,她缓了缓情绪,直接跪道:“此事与殿下无关,小的乃殿下近侍之臣,不劝卿疏,失其职也。望殿下治罪。”
凤思霜只是沉默。
刘清山见状,也不理会主仆两人,对凤思霜一行礼后便俯下身掀开了藏老身上的白布。
藏老面色乌青,俨然是中了毒。只是中了什么毒,暂未可知。
“她今日吃了什么?”
师三郎在外听闻,兀自向前一步:“羊肉汤。”
刘清山看他一眼,心知他就是祝佩玉口中的师三郎,故而又问:“还有什么?”
师凉夏摇摇头:“不知。”
刘清山不再多问,听身侧的温心问:“师父,您可闻到什么气味吗?”
刘清山常年与药草为伴,衣服上早被药味浸透了,所以对旁的味道不那么灵光。只反问道:“你闻到什么了?”
温心神色微凝:“很淡,像是花香,又不太像。”
别院置办的简单,仅在院外重了一排树,柳树、松柏、梧桐都有,但没有开花的。
院子里更是简单,仅有三两盆的花草点缀,而且疏于打理,现在仅剩下几片叶子,四周连花都不见,又怎么会有花香?
凤思楠此时迈入房中:“会不会是熏香?”
熏香深受文人雅客所喜,就连刘清山的都钟爱,温心起身探查,最后摇头:“不见香炉。”
祝佩玉微微蹙眉,她来这次数有限,并没有留意这些细节,只能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确实没有熏香的气味。
唯一了解情况的就是乔蝶,偏偏她又吊死在房梁上,说她忠孝赴死,那是讲给外人听的,只看她飘在半空的高度,足足高有三尺,就算是站在桌子上自尽也得垫脚,明显是被人为拉上去的。
至于她的死,到底是杀人灭口还是过河拆桥,恐怕只有凶手自己清楚了。
乔蝶的屋子早被蒋幼柏翻腾了个底朝天,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见祝佩玉依旧跪在下首,蒋幼柏于心不忍,一个眼神过去,下人忙颔首将泡了半天的茶依次奉到上首端坐的三人面前。
凤思霜堪堪回神,视线落在埋头跪叩的祝佩玉身上:“你先起吧,看看可有可疑之处。”
祝佩玉依言起身,视线落在凤思霜手中的茶盏时微微凝思微怔,她记得,乔蝶是爱饮茶的。
于是慢慢退后桌案旁的书架。
书架的中层,放着茶叶罐,祝佩玉看了,并无不妥。
于是又将视线落在一旁的摆件上,那是一个方形的青瓷花瓶,若整体看过去,倒是与茶叶的瓷罐相得益彰,可祝佩玉总觉得有些突兀。
她将摆件挪开,正方形的摆件下方,赫然留着圆形的痕迹,那痕迹很浅,还有擦拭过留下的水痕。
她微微凝思,将目光在桌案上来回的扫,最后落在茶盘上。
她取了茶杯观察,在一个留有茶渍的水杯上,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香味。
第32章
那香味透着淡淡的香甜,只是被茶叶中和了味道,一点不显腻。
祝佩玉拿给温心,温心闻过:“原来是甲子桃的花香,不过还掺杂了其他药物,两相混合后,能使人昏睡、智力降低。”
刘清山接过闻了闻,确认后道:“确实是甲子桃的气味,短期接触不会毙命,但它的汁液有剧毒,稍有不慎就会毙命。殿下若信得过老妇,老妇可进内堂仔细探查。”
见风思霜点头,蒋幼柏急忙招呼几个侍卫将藏老抬进内室。
温心作为刘清山的徒弟,自然要进内室帮忙,只是刚一转身,忽而被祝佩玉抓住手腕。
她拧眉问:“这甲子桃是不是还有个别名?”
温心垂眸看了眼手腕,低声道:“还叫夹竹桃。”
祝佩玉:“若是误食它的叶子,会死吗?”
温心想了想:“误食的几率很小。因为叶子很苦,致死量叠加一起怎么也要十余片,那种苦味难以掩盖,只有混在其他食物里,才可能勉强吃的下。”
【磐宁的疫情终于到了尾声,这本是件开心的事,只是凤思楠打道回府前,师府发生了一件悲剧。那个酷爱种花的师家三郎,最后死在了他的花圃里。
凤思楠闻言一愣,她对师三郎的印象很淡,只知道他很爱笑,也十分孝顺,每日都在师郡守左右侍奉,于是她劝师郡守节哀顺变。
那是凤思楠与师郡守的最后一面,念及她对自己的精心照顾,凤思楠回京后不忘派人送去了重礼慰问,信中也询问起师三郎的死因。最后得到了师郡守的回信,师三郎误食了夹竹桃叶而丧命。
凤思楠一阵感慨,温心问她何故叹气。
凤思楠只叹气道:“师三郎这名字起的不好,凉夏凉夏,可不就要凉在夏天?”】
以上,出自原文。
纵观全文,对师凉夏的字量描写,他怕是连配角都算不上,不过是名字实在特别,所以初见他时,祝佩玉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他的结局。
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死又何尝不透着蹊跷?
一个善做药膳的人,又怎么会不清楚夹竹桃的危害?
祝佩玉又努力的想,原书中,赶到磐宁的人分别是五皇女和女主,女主那头并没有人发生意外。至于五皇女那边,她只记得五皇女感染疫疾,差点死于非命,回京后还被女帝斥责,境遇大不如前。至于五皇女身边的亲随下场如何,有没有人叛变,竟是连一丝笔墨都没有勾勒。
现在替五皇女出征的人换成了凤思霜,凤思霜并没有染上疫疾,而藏老却因中毒死于非命。
如此说来,藏老也许替五皇女挡了灾?
思及此,祝佩玉面色一白。
她当真是个祸害。
她松了温心的手腕,道一句:“辛苦了。”
温心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只见她脸色非常难看,仿佛一下子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低着头走开了。就连自己同她说话,她都没有听到。
刘清山的‘尸检报告’出来的很快,藏老口腔有被人为用硬物撬开的创伤,显然是被人灌了药物进去,死状和内脏的情况,与夹竹桃汁液中毒的情况很相近。
至于乔蝶,指甲有伤,脖颈亦有抓痕,综合屋内的状况反应来看,应该是被人突然从身后套住脖颈,拉向半空后挣脱不得,最后窒息而亡。
祝佩玉道:“屋内既没有打斗,便说明乔蝶对凶手没有防备。兴许灌藏老毒药她也有参与。这挂起来的绳索乔蝶保不齐以为是给藏老准备的,结果套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祝佩玉的声音很冷,神色也谈不上和善,说道最后,目光直直落在门外的师三郎的身上:“师三郎酷爱种花,庭院中可种了甲子桃?”
师凉夏脸色微微一变,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惊慌啜泣起来:“是……但……但不是我做的。”她将求救的目光落在师郡守脸上:“娘,不是孩儿,真的不是。”
师郡守急忙说道:“祝吏书弄错了吧,我儿日日为藏老熬煮药膳,此事若是他所为,岂非不打自招?”
招不招的,也先将其看顾起来最为妥当。是他,抓凶;不是他,间接保护了他。毕竟原书中他莫名死在了夹竹桃下,谁又知晓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被灭口呢?
祝佩玉态度坚持的看着凤思霜。
凤思霜一挥手,蒋幼柏就命人将师凉夏关押看管。
师郡守面色不虞,却碍于王女身份不敢违逆。
凤思霜面色不佳。
凤思楠见状,上前安抚她道:“皇妹累了,便去歇着吧。我在这替你守着,不过是找出一个宵小之徒而已,”她将手落在凤思霜的肩上:“放心,我一定替藏老找回公道。”
凤思霜不觉得累,只是不善与人周旋,若是拿起武器,她不惧在场的任何一个,但让她从众多人里找出一个谋害人的凶手,她真是两眼一抹黑。
闻言,她捏着眉心:“那就有劳二皇姐了。”
凤思楠微叹一声,语气轻柔:“你我本是姐妹,更遑论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凤思霜凝她一眼,起身对她一抱拳,便先一步离开了,蒋幼柏与祝佩玉相互对视一眼,忙跟随左右。
见祝佩玉没有动作,凤思楠也不过问,当即敛起和善之色,凤眸转瞬覆上寒意,以雷霆之风,秉持严刑峻法,先后对府医与今日护卫展开了调查。
刑罚开始,一时间庭院哀嚎声此起彼伏。
郎中惨了,她们为藏老治病时确实没有发现猫腻。只有无端被打的份。
护卫则都是师郡守的人,虽有些简单的功夫在,但若遇到厉害的角儿,她们根本察觉不出什么,可一顿板子下来,竟也报出了几个名字。
然后再带人再逼问,如此反复。
祝佩玉被惨叫声嚷的头疼,最后默默退出了别院。
“祝娘子。”
祝佩玉回头看着追上来的温心。
出来的匆忙,温心没有带上换洗衣物,衣服袖口沾染了点点血迹,颜色已变得殷红。
察觉祝佩玉的视线,温心下意识拢了拢衣袖,颔首道:“今日二殿下告诉我,疫疾的事可能出自大大殿下之手。”
祝佩玉似乎并不感觉意外,冷淡道:“哦。”
左不过就那几个人,老二和老四在磐宁,京城只剩下老大老五,原书是老五来了磐宁,那么凶手是谁,显而易见。
她等了片刻,漠然看他:“还有事?”
温心没想到她听到消息后如此冷漠,抿了抿唇后,摇头。可见祝佩玉转身就走,他又忍不住开口:“藏老的死,有没有可能也是大皇女所为?”
祝佩玉眼皮微跳,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恶寒,半晌后转过身。
“温心。”
“啊。”
祝佩玉轻启朱唇,不温不火道:“事既做了,便有所图。且看谁在其中获益最大,谁便是主谋。”
这件事最后会有一个结果,但结果可能会差强人意。
祝佩玉没有坚持让安北王调查此案,是因为她知道,即便能查到,也是凶手想要然她看到的真相而已。
温心神色郑重,他试图理解,也试图去猜,但他似乎并不明白祝佩玉口中的‘主谋’到底指的是谁。
祝佩玉没希望他能明白。
“带刘神医回去吧,里面没什么可看的。”
温心点头。
祝佩玉这次真的走了,温心不再阻拦。
夜幕降临前,凤思楠带来了捷报。
凶手是师三郎院子里伺候的粗实汉子,会点拳脚功夫。几年前磐宁灾情,他的妻主因赈灾粮分的不公,被官员一刀毙命,因而一直恨朝廷的人。
这次灾情,见到两位皇女,便一直想报复。
奈何凤思霜武功高强;凤思楠身侧也有高手相护,他无法近身。几日前出府遇到了一个女子,女子答应帮他复仇,乔蝶也是听了她的命令形式。
汉子手心有被绳子拉扯后留下的伤痕,与扼死乔蝶的绳子刚好比对的上。
凤思楠也从他房里搜出了含有甲子桃的茶叶与收集甲子桃汁液的器皿。
一切都对得上。
只是这报复的目的太过差强人意了一些。
祝佩玉:“既如此,乔蝶便是你的同盟,你为何要对自己人下毒手?”
汉子被打的全身没有一块好皮,此事已经气若游丝,可一想到那些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忍不住瑟缩害怕:“是那女子吩咐的。”
“那女子是谁?”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要杀藏老?而不是其他人?”
“是乔蝶的意思,她说藏老就是安北王的智囊,若藏老死了,安北王就是个莽妇,不足为惧。”
更多的,汉子答不出来了,他甚至连那女子的容貌都不得而知,只说她带着大大的帷帽。
而用甲子桃,也是为了陷害师三郎,毕竟师三郎每日都为藏老熬煮药膳,刚好可以迷惑众人。
师三郎不过就是个烟雾弹。
祝佩玉相信他没有说谎,毕竟他的目的只是泄私愤。乔蝶已死,谁是幕后主使,便只能是个谜了。
和祝佩玉料想的结果的一样。
凶手找到了吗?找到了;但又没有找到。
凤思霜命人将汉子砍了。
她是武人心思,可取人性命,但不能折辱人的尊严,所以折磨人她不在行。
“多谢二皇姐为藏老的事周旋。”
凤思楠将她扶起,握着她的手道:“都说过了,你我姐妹,不必言谢。”
送了凤思楠离开后,夜幕已深,祝佩玉刚入庭院,就见凤思霜挥舞着她的银蟒尖锋,银色枪身被烛火映出残影,破空声甚厉,似要将夜空划开一个口子。
久久,枪身杵地。
凤思霜面上擒着森冷怒意:“祝长生!”
祝佩玉神经一紧:“小的在。”
凤思霜:“你信她的话吗?”
祝佩玉沉默不语。
凤思霜剑眉透出一抹厉色,猛地挥出银蟒尖锋,只刺她的面门,沉声道:“回答本王!”
祝佩玉只觉一道劲风迎面而来,吹起了她两鬓的发丝,速度快到她甚至都来不及眨眼。
发丝飘落后,祝佩玉才缓过了神,她略一沉吟,缓缓跪到凤思霜面前:“殿下,若不是小的坚持来磐宁,藏老也不会发生意外。小的本该以死谢罪,但京城群虎环绕、危机四伏。藏老已去,小的实在不放心您孤身一人。小的请求您,回到北洲后,一刀斩了小的吧。”
凤思霜收回银蟒尖锋,慢慢踱步至祝佩玉身前附身蹲下,抬掐着她的下颚抬起,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本王在问你话,你为什么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祝佩玉霎时红了眼:“殿下如此问小的,已然是心里有了答案。”
凤思霜牙关紧咬:“带帷帽的女人?”她怒极反笑,冷冷道:“她当本王是傻子!”
**
师府后院,被放出柴房的师三郎红肿着了一双眼睛,长随急忙躬身递上了被冰水浸凉的帕子:“少爷敷一敷吧。”
师凉夏刚欲接在手里,就被冰凉的帕子激的指尖一颤,瞬时,他眸色生寒,手臂扬起挥想长随的脸:“贱奴,想冻死本少爷吗?”
啪——
耳光声清脆响亮。
长随只觉得脸颊生疼,但还是急忙跪地认错:“请少爷恕罪。”
彼时,紧闭的后窗突然开了,一阵风穿堂而过,熄了桌案上的烛台,长随还没来及起身,就感觉后颈一疼,人直接晕了过去。
第33章
变故突然,师凉夏根本来不及呼叫,自己就被突然出现的一道黑影拉入怀里。
那黑影身着夜行衣,头戴黑色帷帽,似要将自己与夜色融合。
师凉夏下意识想要挣脱,那人却将冰凉的帕子轻柔扶在自己的眼眶上:“怎哭成这样,好丑。”
听到熟悉的声音,师凉夏才放弃挣扎,只是他不喜听她的话,夺下帕子转身离开了她的怀:“嫌我丑,还来作甚?”
女子轻笑一声,解开帷帽放置一旁,又从身后握着师凉夏的双腕举过头顶,三两步的逼近中,师凉夏就被人从身后抵在了墙上。
“不看脸不就好了。”
师凉夏怒气冲天:“混蛋,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女子微微一笑,低头在他颈间落下的细碎的吻无数,郎君起初还在挣扎,但力气一丝丝散去,直至耳垂被她衔在口中轻咬,另一只手也在他身上游走,所剩无几力气终于不见了踪影,只有断不成句的求饶嘤咛声在房中萦绕。
久久,尽兴的女子才从身后抱着他:“既除了安北王的智囊,又让安北王与礼公心生嫌隙。我的好三郎啊,你可真有本事。”
师凉夏早化成了一滩水,片刻的恢复腿上才有了力气,只是颈子被她的气息侵扰,让他没办法思考,于是挣脱她的怀,重新坐回了妆台前。
“智囊?”师凉夏语气玩味:“我怎么感觉那藏老不过尔尔?相反那个叫祝长生的,更加碍眼!”
房中的烛火熄灭,女子只能透过窗外屋檐下的灯笼光,看到男子一个模糊的脸。
女子嗤笑一声,侧倚他的妆台道:“藏老与我师父同出一门,都是女帝亲自择选安放在皇女身边的。她追随安北王六年,若没她的耐心扶持,一个黄毛丫头怎会成为如今战功赫赫的安北王?不过是年级大了,喜欢求稳而已。至于你说的那个祝长生……
我瞧着没什么特别的,添乱倒是一把好手。若没她‘指点’安北王,安北王也不会放着京城的安稳日子不过,跑来磐宁受这个罪。如今藏老死了,安北王身侧再无稳妥谋士,想必和野狗无益。无须主子再做什么,她自己就能惹祸无数。不足为惧。”
女子随手拾了妆台上的胭脂盒,开了合,合了开:“反倒是礼公……藏的可真深呐。”
师凉夏瞧她一眼:“磐宁的是疫疾结束了,两位殿下也要启程回京。”他缓缓握住了她的手,语意轻柔,带着希冀:“许娘~你答应我的,还作数吧?”
许娘敛起眼低浓色,视线落在师凉夏的脸上时,嘴角轻扬。她松手,挑起他的下巴,嘲弄的语气逗他:“三郎说的哪件事?我记性不好,忘了。”
师凉夏脸色骤然一冷,撇开脸气道:“你若不想娶我,直说便是。”
“娶,如何不娶?”许娘嘴角依旧勾着玩味的笑,可语气已经变了:“我今日就是来取你……”
师凉夏一怔,不解的看着她,却见许娘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出幽暗的光,他只觉心脏骤然一跳,想要起身躲开时,脖颈已被她从身后牢牢嵌固住。
“……性命的。”
许娘的力气越来越大,师凉夏挣脱不得,不甘问:“为……为什么……这么……对我。”
许娘冷道:“让你制造磐宁的疫疾,却先后被两位殿下察觉了猫腻,更让刘老太太师徒发现了证据,如此没用,还活着作甚?倒不如给你最后一个效命主子的机会,毕竟疫疾的罪魁祸首实在该死,不是吗?”
师凉夏闻言,愈发愤然不甘,奈何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拼了命的挣脱。
忽而,一道寒光冷嗖嗖的反射在窗纸上,只冲许娘面门而来。
许娘暗道不妙,不再管师凉夏的死活,转身就跑,只是刚跳上后窗,迎面袭来一脚,结结实实的踹在了许娘的肚子上。
许娘踉跄倒地,剧烈的痛在胸前炸开,不知是不是肋骨断了。她也顾不上疼,后窗不行,干脆从前门离开。
谁料房门一开,数枚火把同时点亮,竟将后院照映的恍如白昼。
许娘眼眸被火光闪的一片黑,她衣袖遮住眼眸,好半天才缓了过来。然而后衣领被人牢牢抓在手里,还未等她反应,自己已经如同鸡仔一般,又被人扔了老远。
她狼狈的趴在地面,抬头看到了一双金黄色锦缎绣鞋。
“我当是谁呢?”凤思楠慢慢俯下身蹲在她的面前:“原来是你啊许韶仪?”
许韶仪全身发寒,到了此刻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凤思楠玩味的笑容。
而她的身后,凤思霜等人赫然在列,就连师凉夏的母亲,师郡守也在不停的擦汗,全身瑟瑟发抖,俨然是将两人在屋内的话听了全貌。
怎么会这样?
“你是不是不明白?”凤思楠观她惊愕神色,笑着说道:“安北王分明与本宫生了嫌隙,怎么还能聚在一块跑到师府的后院,来听你与师三郎的墙角。”
胸腔格外的疼,每呼吸一次都牵扯至全身,冷汗如雨流下,许韶仪已分不清是痛的,还是因为恐惧。
凤思楠见她不回答,只能继续道:“那你就要怪只会添乱的祝吏书了。”
祝吏书?
许娘偏转视线,想在庞大的人群里找到祝长生的身影,最后见她负手而立,站在凤思霜的左右。
凤思楠舒尔一笑:“你不知道,她除了会添乱,她还会算命,她算出师三郎今日恐有一劫。这不,我们一群人就约好了来看热闹。”
从破庙回到郡守府的路上,祝佩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整件事师凉夏到底有着什么作用?他明明可有可无,为什么却在原书中死了。
于是她与凤思楠商议演了这么大一出戏。
凤思楠原本对她的提议将信将疑,不过她胜在耐心很好,即便心有怀疑,依旧愿意陪她演下去。
替凤思霜审讯抓凶,又带着凶手找到凤思霜,谁都知道那汉子口供是真的,可听在心里就觉得敷衍。
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带帷帽的女人,偏偏谁也没见到过,到了最后,连她都不禁后背生寒。怎么感觉是她凤思楠杀了藏老?还随便带过去一个替罪羊,‘糊弄’凤思霜?
这手段一点都不高明,甚至拙劣到能让她轻而易举的察觉。
可偏偏又很恶毒。
凤思霜会明显感受到她被凤思楠当成了傻子糊弄。
两人一旦虚为委蛇,这误会就没有办法解释。因为解释了,凤思霜也不会信,只会认为她更加虚伪。
思及此,她转身走到凤思霜身侧:“我知四皇妹心中悲愤,可此人还需留她一命,不然母皇那里不好交代。”
凤思霜紧紧攥银蟒尖锋,藏老的死让她懊悔不已,所以面对许韶仪,她仿佛擒着滔天的恨意,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以慰藉藏老的在天之灵。
“殿下。”
身侧之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轻语安抚:“杀她是迟早的事。”
凤思霜重重一撂银蟒尖锋,黑夜里,金属与青石砖相撞,激发出火花,只对许韶仪啐道:“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本王面前蹦跶,可笑不自量!”
要不是祝长生非要让她演那一段戏,她一早就想飞上屋顶将她捅个窟窿出来!不过人也抓到了,剩下的就是带回京城,让母皇决断了。
制造磐宁疫疾,又杀了她的幕僚,还让她与二皇姐生了龃龉。
就算母皇再怎么宠她,想必也不能草草掀过。
“蒋幼柏!”
“属下在!”
凤思霜切齿道:“好好照顾许吏书,可千万别让她死了!”
蒋幼柏应了声是,直接抓起许韶仪的头发拖了下去。
两人走后,倚靠门侧的师凉夏只觉双腿一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他泪眼婆娑的看着母亲,明明知道求饶无望,还是跪叩道:“孩儿也是被奸人蒙蔽,母亲救救孩儿。”
师郡守的脸毫无血色,几年前磐宁天灾,朝廷下拨救济粮,却因发放不均引发百姓暴乱。是大皇女派人来镇守。
大皇女身侧有个许吏书,生的是光润玉颜,气若幽兰,就连她那已经出嫁的大儿子见了双颊都会泛起红晕。
想必就是那时,师凉夏与那许韶仪有了首尾,师凉夏明明是她最孝顺善良的儿子啊,怎么会制造疫疾,害了那么多百姓的性命?
如此想来,师凉夏那惨死未婚妻,死的也很蹊跷。
得知藏老死后,师郡守的紧张情绪就没松下来过,到了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她身形一晃,差点栽倒。还是被小儿子师和煦扶起。
师和煦稳住母亲身形后,急忙跑出来跪到众人面前:“三兄所为,悖逆伦常,实乃人神共愤,罪不容诛。磐宁百姓无辜受难,三兄自当以死谢天下。然吾母无辜,与此逆行毫无瓜葛。恳请二位殿下垂怜吾母,明察秋毫,为吾母昭雪。三兄之罪,吾母实不知情,望殿下明鉴。和煦不才,唯愿以身代母请罪,恳求殿下施恩。”
说罢,接连重重叩首,直至青石砖上出了血迹,仍不作罢。
若是从前,祝佩玉还会心软,可是现在,她不敢多说一句话,她实在分不清,那些和善外表下,到底藏了一颗怎样的心。
听到凤思霜下令,她转身就走。
烂摊子留给了凤思楠。
安北王的队伍,在翌日一早启程回了京都。
刚一出城门,就偶遇了刘清山等人的马车。
刘清山已不知等候了多久,躬身揖礼:“归途迢迢,老朽等人年迈体弱,恐遇不测,唯求一隅之庇,不知可否有幸随安北王行列,共赴归程。”
凤思霜利落的下马扶她:“刘神医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行列的最后,因着刘清山等人的加入扰乱了平静。
“你们看,那个跳舞的小郎君也在呦。”
“瞧瞧那小眼睛转来转去的,不会在找你吧,祝吏书。他一定想不到,你连马都不会骑。”
“还有那个温掌柜,哎呦,瞧那身段,婀娜多姿,我见犹怜呐。”
“祝吏书身子娇弱,一下来两个郎君能扛得住不?不行我吃吃辛苦,替你分担一个!”
“我也可以。祝吏书不要不好意思,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上。”
周围哄闹成一团。
叼着狗尾巴的草的祝佩玉呸的将草吐到一边:“一群混蛋玩意儿,在浑说,我就告状去。让殿下狠狠打你们的屁股。”
众人一哄而散,祝佩玉才一骨碌起身盘膝而坐,看着随行的几辆马车心中愤愤:她迟早也要混个马车坐坐。
于是当晚,就下了一场暴雨。
闪电划破夜空,惊雷随后而至。正要原地休息的队伍只能继续赶路。
“祝长生!”
凤思霜踏马而来,伸出银蟒尖锋,祝佩玉下意识握住枪身,身体随之起飞,稳稳落在凤思霜身前。
马蹄阵阵,吹的祝佩玉发丝凌乱:“我们去哪?”
凤思霜:“本王记得前面有个小村庄,你同本王先行一步。”
祝佩玉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然后来?”
凤思霜:“你脸皮厚,叩门求他们收留一下。”
一下?
这队伍可足足有几百人呐!
她得叩到猴年马月去?
第34章
祝佩玉只叩响两扇房门,一扇是村民的,一扇是村长的。
然后很无耻的亮出了安北王的大名。
村长姓叶,还未听全祝佩玉的话,目光就已经被院中长身玉立的凤思霜吸引了目光,一时间老泪纵横,直接冲出去给凤思霜磕头。
事后才知,这小村子也遭遇了水灾,有了几年前那一遭,她们村想都不敢想这次能顺利分到朝廷下拨的赈灾种子,结果领取时出奇的顺利,甚至连一点委屈都没受过。
打听后才知晓,这次的赈灾使乃镇守边关五载的安北王,就连负责派发救济粮的士兵,都是大名鼎鼎的安北军。
这与北洲相隔千余里,老叶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也能沾上安北王的光。
她真是个活菩萨呀,老叶声泪俱下的说着,不顾大雨磅礴、雷雨闪电,凤思霜扶她进了房,观她眼泪是从头顶的发缝流下来的,太抽象了。
她急忙问了播种情况转换话题。
村民们勤劳,种子早已经种下,有的田地甚至已经看到了一片青色。
“此皆仰赖安北王之镇守与公正,方得如此。”
“都是母皇顾念百姓,本王不敢居功。”
眼见村长情绪高涨,准备继续输出,祝佩玉一个健步冲上去:“村长,告诉乡亲们,报恩的时候到了,安北军有难啊!”
村长这才缓下情绪,询问清楚原委后,拄着锄头就出了门。
一传十,十传百,待队伍到来时,大半个村的村民争先恐后,最后都得偿所愿领回了几个安北军。
村民家住不下的,就挤在了闲置的屋舍里,虽然简陋,但对安北军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居住条件了。
村长家稍微大些,空出了一间卧房和一个柴房。
祝佩玉自然而然奔着卧房走去,被凤思霜直接拽进了柴房:“卧房留给刘大夫她们,本王体健,睡柴房足矣。”
祝佩玉称赞一句凤思霜大义,补充一句:“可小的体弱。”
凤思霜牙关紧咬,猛的推了她一把:“那你就和她们挤。就睡温郎君和红纱中间,上半夜抱这个,下半夜抱那个。”
祝佩玉:“……”
铺草席的几人又笑做一团。
祝佩玉摸摸鼻子:“小的开玩笑的。”她急忙去帮蒋幼柏铺草席:“红纱不叫红纱了,我给他改名了,叫素瑾。”
“本王管他叫什么!”见草席铺好,凤思霜和衣而卧。
祝佩玉跟着躺在了她的身侧:“还是第一次和殿下同席,小的不胜欣喜。”
凤思霜冷哼一声:“少来。”
祝佩玉道:“小的认真的,殿下英姿威武,莫说郎君了,小的也垂涎久矣。”
凤思霜眉心拧出一个川字,十分嫌弃的挪了挪身子。察觉她又要凑上来,急忙呵住:“滚远点。”
祝佩玉嘻嘻一笑,也学着她的样子翻过身双手环胸:“小的要追随安北王一辈子。”
凤思霜的拳头硬了,正犹豫要不要将她拎起来吊打一顿时,柴房的门被敲响,于是拳头换成了踹她一脚:“去看看。”
祝佩玉:不嘻嘻。
认命的爬起,门外竟是刚刚提到的素瑾,见到祝佩玉时急忙低下了头:“郎君煮了姜茶,说让诸位娘子暖暖身子。”
村长家的杯子不够多,大大小小的碗摞了两层,祝佩玉急忙接过托盘:“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忙活。”
素瑾不知说什么,也不敢抬头看,只是低着头默默退到了一旁。
祝佩玉看出他的局促:“你先回吧,我晚点送回去。”
素瑾如获大赦,逃也似的跑了。
回过头,又引来一阵蛐声,祝佩玉没好气:“有东西喝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姜茶暖身,驱走了大片的寒意,祝佩玉收了碗送进厨房,却看到了温心。
他似乎等了许久,见她进来,上前要接托盘:“给我吧。”
柴房被占,大半的柴火都堆在了厨房。显得厨房有些逼仄,祝佩玉侧了侧身,给他让了一条路出来:“我自己来。”
温心的手僵在半空,本想坚持,但见她态度冷淡,也不想自讨没趣,侧身而过。
雨势渐大,门口也续满了不矮的水洼,温心一脚踏进去,竟滑了一个踉跄,万幸手臂被人牢牢嵌固,才堪堪稳住身形,于是急忙退回厨房。
嵌固手臂的手瞬间松了,温心想要回头言谢,却发现祝佩玉已经奔着灶台走去,只留给他一个背景。
温心抿了抿唇,将想说的话咽下,悄然离开了。
翌日晨起,天已经放晴,空气透出雨后的清新,闻久了,人也有了精神。
所以一大早起,整个村庄都能瞧见安北军敲敲打打的身影,不是修修松动的院门,就是除一除院子里的杂草。
祝佩玉起的最晚,打着哈欠同忙碌的众人道:“姐几个忙着,我就是个废人,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除了凤思霜白了她一眼,没人理她。
早饭是队伍里带的粮食,老叶看着忙碌了一早上的众人,却只能啃又硬又冷的馍,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必须要煮一锅粥给大家。
糙米粥端上来时,老叶还有些忐忑,但没想到安北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心中感慨颇多,甚至感觉眼眶发热,急忙转身摸起眼泪来。
蒋幼柏就是这时候回来的,满腿的泥泞,看着有些狼狈:“都是黏土地,马车还没出村子就陷进去三回。实在是走不了。”
老叶急忙回过身:“殿下就安心住下,不要害怕叨扰相亲们。老身这就过去知会大家一声。”
说完,也不等凤思霜同不同意,又拄着锄头一脚一个坑的出了院门。
祝佩玉鼓着腮帮子目送村长远去。
“想什么呢?”
祝佩玉堪堪回神,努力将嘴里的硬馍馍嚼烂,嘟囔道:“黏土地好像更适合种水稻。”
凤思霜挑眉:“你还懂种田?”
祝佩玉摇头:“只依稀记得黏土地透气性差,保水能力强,种水稻最合适。相反黍子更适合疏松的土壤。”她想了想:“等小的回去向户部的官员打探一下。”
磐宁的农户大多种植黍子,每年产量不过尔尔,好在这里靠近港口,因而绝大多的百姓都放弃种田,会到港口附近谋求一份职业。
磐宁的整体经济是不错的,不过百姓两极分化严重,脑子活络的经商,生活还算滋润;像老叶这些朴实的、上了年级的百姓,多会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勤劳务农一辈子。
所以土地就是她们的一切,仅是一场水灾就足以压垮她们的脊梁。
祝佩玉在北洲任吏书时,每到春耕,都是户部最忙的时候。
北洲的土地虽然广袤,但多属于盐碱地,极不利农作物的生长,所以每每春分前后,县令与户房的大人都会彻夜难眠,为改善土地绞尽脑汁。也会告知百姓该种什么,怎么种。
所以祝佩玉天真的以为,所有地区的官员都一样。爱民如子,为民生呕心沥血。如今来了磐宁一趟,才发现情况并不是这样。
凤思霜也不懂种田,但磐宁每年的产量几乎在各州产量的排名垫底。她以为是上天不待见磐宁,所以才会动不动下场雨,淹了这的土地,导致产量减少。而今听了祝佩玉的话,她有了深一层的思考。
“说的好像你认识户部的官员一样。”
祝佩玉嘿嘿一笑:“不认识可以认识认识嘛,毕竟朋友都是从陌生人开始的。”
凤思霜吃饱了,院子泞的也根本练不了抢,她一时有些百无聊赖:“你还喜欢教朋友?本王还以为你只喜欢偷奸耍滑呢!”
祝佩玉哼哼一声,仰头干了一碗稀粥:“小的这就干活给你看。”
说着就收拾起桌子上的狼藉端去厨房,丛宽坐在灶台前烧火,听了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火光将他的脸映的通红。
“娘子放下吧,我洗。”
“不,我洗。”
丛宽面无表情:“厨房小,娘子别添乱了。”
祝佩玉:“……”
祝佩玉感觉自己被他嫌弃了,发现也确实没有自己操作空间,将碗放下时问他:“你烧火干什么呢?”
丛宽道:“郎君身子不适,我给他灌个汤婆子。”
祝佩玉怔了怔,难怪早上没有见到温心。祝佩玉开始怀疑刘清山的医术。两年了,情况竟还没有改善吗?
回想自己前世,这情况好像确实无药可解,除了布洛芬,但好像也治标不治本。
祝佩玉心不在焉的离开了。
老叶家虽是居民里较为宽敞的,但满院子聚满了人后,尤显逼仄,甚至有些吵闹。
祝佩玉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柴房门前,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傍晚时分,小院的喧闹迎来了高潮,祝佩玉万万没想到,凤思楠带着一小队人马赶来了。
除了凤思楠,全员仿佛在泥塘里趟过来一般。
她是昨日晌午出发的,昨夜在雨里安营扎寨,条件更为艰苦,凤思楠甚至旧疾发作,不得已带着小队人马踏着泥泞奔波,没想到还真在这个村子与凤思霜汇合了。
蹲在柴房外踹手手的祝佩玉从听到她旧疾发作哼笑一声;听到她一日奔波只为和凤思霜汇合哼笑了两声;看到温心活蹦乱跳的从卧房出来,并走到了凤南楠身侧哼笑了三声。
蒋幼柏忍不住踹了她的小板凳一脚:“你是猪吗?一直哼哼哼的!”
祝佩玉被她踹的一晃,气愤的起身冲她“哼”了一声,转身进了柴房。
天眼瞅黑了,她至少要保住安北王身侧席位的居住权!
温心虽然是女主的,但安北王一定是她祝佩玉的。
凤思霜一回来,就见祝佩玉双手环胸躺在昨日的席位上,瞪着一双死鱼眼,死死的盯着房梁,眼睛一眨不眨。
太抽象了,这和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于是凤思霜默默和蒋幼柏换了个席位。
听到消息的祝佩玉缓缓偏头过来,目光幽怨的看着凤思霜:“殿下不要小的了吗?”
凤思霜很少将脸皱成一团,安抚她道:“别误会,我只是嫌弃你而已。”
祝佩玉长长叹息一声,翻过身紧紧抱住了自己:“我是个没用的废人,连个席位都保不住。”
弱小、无助、但恶心。
凤思霜拳头硬了。
翌日又是一个晴天,相信路面只要在暴晒一日,队伍就可以正常回程了。
早起又是啃硬饼子,随着女主的到来,祝佩玉连上桌都不配了。只能抱着饼子蹲在柴房门前,跟着一众人,将目光齐齐落在院子上那张小方餐桌上。
温心端药过来:“药好了。”
凤思楠秀眉紧蹙:“苦。”
温心坚持:“有蜜饯。”
凤思楠撒娇:“手上无力,阿心,你喂我好不好?”
围观众人:……
我们不应该在这里,我们应该在柴房里。
祝佩玉嘴角微抽,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叫嚣:你们不是爱蛐蛐人吗?怎么不蛐蛐了?就因为她是公主吗?一群怂货!
怂货们默不作声,甚至在温心视线扫过来时,齐齐低下了头。
唯有祝佩玉梗着脖子坚持:老娘眸下无尘,啥也看不见,要做就做最刚的瞎子!
“祝长生。”凤思霜叫她。见她视线飘过来,于是向她摆了摆手:“过来,坐本王这里,本王这看得清楚。”
老二太恶心了,这破地方谁爱坐谁坐,她安北王吃不了这个苦!
祝佩玉:“………………”
第35章
喂药这种事,靠想象就行了,没必要非得上桌看。
于是祝佩玉拒绝了凤思霜的好意,起身去村子里送温暖去了。
回来时天已黑了,祝佩玉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好在村民塞给她两个鸡蛋,厨房的灶台也还热着,祝佩玉又添了一把柴,坐着小板凳抱着手坐等锅开。
厨房门吱的一声开了。
漫天星辰顷刻映入她的眼帘,星辰之下,温心缓步走进来。
祝佩玉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地盯着灶台里跳动的火焰,根本不去理会来人的目的。
不多时,身侧多了一把小板凳,温心收拢起衣摆,挨着她并排坐下。
祝佩玉:“……”
糟了,这小子是奔我的鸡蛋来的。
大锅烧水很快,不一会儿,小小的厨房布满了氤氲水汽,仿佛经历了一场大雾,唯有火光依旧明亮,祝佩玉感觉眼睛都要被晃花了。
“我……”温心打破沉默,但声音很轻,顿了顿才道:“她没什么病,师父不想理会她,又碍于身份不敢违逆,只能将麻烦推给了我。”
祝佩玉没吭声,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要和温心聊什么。
温心默了默,又道:“那也不是药,只是用热水泡的药茶。”
祝佩玉沉默。
温心只得硬着头皮说:“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我没理她,也没……喂她。”
祝佩玉依旧沉默。
温心撵着衣袖,努力压下心中繁杂的情绪,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平和一些,良久,他才从发紧的喉咙里挤出最后一句:“忙了一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温心作势起身,忽听身侧人问:“吃鸡蛋吗?我煮了两个。”
温心微微一怔,旋即又坐回了小板凳,低声应了个:“好。”
空气再次陷入了安静,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待在了一处,直至厨房氤氲散尽,灶台里最后一丝火光也熄灭,祝佩玉才将鸡蛋捞出,放在了提前备好的凉水里。
等待时,温心道:“今日礼公说,师三郎寻了短见,好在被看守发现,才救回了一命。”
许韶仪与师凉夏被凤思霜与凤思楠分开看守,那夜蒋幼柏踢断了许韶仪一根肋骨,万幸没有伤到内脏,但状态也非常差,每日都靠参汤吊着命,生怕还没有到京城,人就不行了。
骤然听到师凉夏的消息,祝佩玉还恍惚了一下。余光瞥着温心,一脸的怅惘模样。估计是叹息师凉夏的糊涂,为了情人,最后父母兄弟的声誉也搭上了,保不齐还会牵连罪行。
祝佩玉取了一个鸡蛋磕破了皮:“师郡守不见得无辜。”
温心不解地看向她。
浸过凉水的鸡蛋一扒就脱皮,祝佩玉将白嫩的鸡蛋递到了温心手里,见他注视,不由道:“将里州患了疫疾之人的贴身衣物,收集好,再散落在磐宁四处。不是小鸡撒米那么简单。师三郎自己做不来。”
温心拿着鸡蛋不吭声。
起初患病的病患足有三十余人,几乎是同时发病,最长的间隔时间也未超过十二个时辰。那就代表有三十多个脏物同时被抛在磐宁四处,而师凉夏一个深阁郎君,确实不能轻易办到。
祝佩玉又将另一个鸡蛋扒了皮:“我猜师郡守只是在下注,若来日大皇女成事,她也算个有功之臣;若不成事,她也掩藏得很深,最差就是失去一个儿子,得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
温心不解:“若真如你所说,深究之下必定会真相大白,她怎能全身而退?”
祝佩玉淡淡道:“不会深究的,女帝偏宠大皇女,保不齐只会呵斥她识人不明、被奸人蒙蔽而已。”
温心蹙眉愣在那里,不知是想反驳祝佩玉的话,还是在想事态不公。
一个鸡蛋很快就见了底,祝佩玉又喝了一大碗水,才感觉有了些饱腹感:“百姓的性命在天家声誉面前一文不值。时也命也,你我只是小人物,多感慨无益。还是早些睡吧。”
说罢,起身绕过他。
祝佩玉以为一推门会再次看到漫天繁星,谁料,漫天繁星下,还叠罗汉一样围满了人。
从脚步和身形判断,很明显她们想跑,但人多挤在一处,跑无可跑。
祝佩玉:“……”
众人纷纷抬头,漫无目的地瞄着各处。看起来似乎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
只有凤思霜大大方方拍着蒋幼柏的肩膀:“本王早就说过了,她不行,拿钱。”
蒋幼柏紧咬后槽牙,她是万万没想到,两人磨磨唧唧半天,竟连手都没碰一下,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来二两银子。
最后,凤思霜赚了满满一手的银子,看着祝佩玉露出了八颗洁白的牙:“看到没,最了解你的人,是本王。”
祝佩玉扶额。
温心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看着满院子的人不由羞怯地红了脸,可视线落在刘清山身上时,震惊得无以言表。
刘清山老神在在地拢了拢衣袖:“老身只是出来喝口水。”
转过头又突然开始了说教:“都戌时了还不睡觉,明日不用赶路了?”
说罢,直接领回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徒弟。
蒋幼柏依旧沉浸在痛失二两银子的情绪里,毫不客气地勾住了祝佩玉的脖子愤愤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结果就闲聊了这些?都抵不上师三郎和许韶仪的墙角热闹!你说实话,是不是和殿下合计好了要诓我们银子?”
祝佩玉白她一眼:“无聊!”
两日暴晒,土地稍硬实了一些,一大早,百姓纷纷聚在了村门口,直至队伍看不见影,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了家。
日子还要继续,队伍也依旧赶路。
好在泥潭一样的路走了大半日,就遇到了一处小丛林。丛林另一侧就是川流不息的河水。
日头当空,看着因燥热而面红耳赤的众人,凤思霜下令靠河边修整。队伍一时热闹起来,体面一点的还知道穿件背心,不拘小节的,干脆跳入河中游起泳来。
蒋幼柏抓了条鱼收拾干净准备烤了,瞥见树荫下乘凉的祝佩玉,好奇追问:“你怎么不下河?”
祝佩玉很难言说自己的感受,就算是女尊世界,女子也不能如此放纵吧?毕竟队伍里还是有男子在的。
但蒋幼柏手里的鱼她很感兴趣,于是堆起一脸笑意走过去:“老蒋,你平心而论,我对你咋样?”
蒋幼柏认真想了一会,愤愤咬了一大口鱼肉道:“很不咋地!”
祝佩玉:“……”
蒋幼柏还是很够意思的,剩的鱼头和鱼尾都大方给了她,见她嫌弃,不忘白她一眼:“害我输了二两银子,还指望我把鱼肚子给你吃?做梦!”
祝佩玉撇撇嘴,捡着上头为数不多的鱼肉吃了。
蒋幼柏翘着二郎腿‘啧’了一声:“你昨日说的是真的吗?”
祝佩玉愣了一下,意识到她说的是此事女帝对大皇女的处罚。
她将鱼尾巴上的肉摘干净,才道:“如果师郡守确实是大皇女的人,那么他必定会设法将情报传递回京城。许韶仪的老师齐老,其激进程度远超藏老,极有可能会促使大皇女主动向女帝请罪。尽管这件事是大皇女策划的,但她并没有直接参与任何行动,实际上都是许韶仪在四处奔波。等到我们返回京城时,这件事很可能已经有了结论。所谓的审讯,可能只是形式上的程序,而罪责,很可能会全部推到许韶仪身上。因此,大皇女所受到的惩罚,应该与我的推测相差无几。她可能会受到严厉的斥责,但最终会不了了之。”
蒋幼柏晃悠的腿停顿了一下:“那你怎么不提醒殿下将那师郡守一起抓了!”
祝佩玉无奈看她:“这么一大盘棋,仅仅依靠几个棋子是难以成事的。”
就和大皇女的根基一样,她能有今日的圣宠,甚至敢拿百姓的性命下赌,归根结底离不开女帝的宽纵和放任。
蒋幼柏胸膛起伏得厉害,她以为回京就代表大皇女权势倾颓,藏老就不会无辜枉死。
可听完这番话后,心中只剩下滔天的怒火:“什么狗屁的京城!一点都不公平,我娘要回北洲去!”
不远处,凤思霜撵着手里的石头子咯咯作响,她面前的凤思楠则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归期还有三日,四皇妹当真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吗?就算不是为了藏老,我们也不该让老大如此痛快。”
凤思霜习惯性地沉默,良久之后,冷淡反问:“你想怎么做?”
凤思楠星眸闪动,不温不火道:“说来惭愧,磐宁的疫疾我早就知晓。”
她有她的目的,所以放任了此事发生。
凤思霜不戳破她的心思。听她继续道:“那是因为老大的身边有我的人。”
凤思霜闲闲反问:“不止老大吧?”
凤思楠莞尔一笑,不做解释,也不否认:“若四妹信得过我,藏老的仇,指日可待。”
凤思霜面无表情,很平淡地说:“看来磐宁枉死的百姓,在你们眼里都是一样。”
凤思楠也不觉得羞赧,也拾了几颗石子放在掌心捻弄,语意极尽凉薄:“凡成大事,小有牺牲在所难免。”
她见凤思霜不语,又淡淡地说了一句:“天道忌满,人道忌全。就连母皇的凤座下都垒着累累白骨。皇妹难不成还要去指责母皇残忍吗?”
凤思霜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的目光坚定而深远的看着远方。她的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当不会如此天真,可我镇守边关五年,也深刻明白真正的力量不仅仅是权谋和牺牲。”
凤思楠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凤思霜走后,她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祝佩玉身上。
她明明一切都算计好了,她上书建议老四回京,让她看到老大与老五内斗;磐宁的疫疾也早在她的掌控中,只要老五前去,必定会陷入老大的陷阱,届时她携郎中摆平疫疾。此局不但老五吃了个闷亏,自己也可获得母皇亲眼。而她则要留着老大的把柄,将来给她致命一击。届时她再示弱引风思霜垂怜,京城的一切都将会在她的掌控里!
偏偏这个女人出现扰乱她的计划!
凤思霜没有收复成功,老大的布局也被她翻出了水面。她简直把她的计划搅的一团糟!
真是该死,那日就该一掌拍死她。
凤思楠凤眸锐利,不自觉的引来了祝佩玉的察觉。她也不再闪躲,大大方方行至祝佩玉的身侧。
“祝吏书肩膀的伤可大好了?”
祝佩玉察觉她有些不怀好意,却不丝毫不惧,嘴角甚至勾起微笑:“劳礼公主挂念,肩膀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凤思楠撵着手里的石子咯咯作响:“虽说是因误会重伤了吏书,可本宫事后思来想去,心中很不是滋味。所以回京后,打算送吏书一份惊喜。”
惊喜不好说,惊吓是一定的。
祝佩玉感觉她没憋好屁,索性道:“小的听殿下说了。礼公您太客气了,小的身份低贱,哪里配收您的礼。折煞小的了。”
凤思楠微微一笑:“这礼吏书一定配得上,本宫相信你也一定很喜欢。”她转身走了,只留给她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吏书敬请期待。”
期待谈不上,祝佩玉只知道队伍刚一入城,她被迎面冲过来的男子直接撞了个满怀。
祝佩玉被撞的差点背过气去。
“嚯~”蒋幼柏也发出了灵魂一问:“那什么东西冲过去了。”
骑马的,步行的,一时间都将目光聚在了祝佩玉的身上。听她怀里的男子带着哭腔:“祝佩玉。”
祝佩玉心头一跳,似乎意识到了怀里人的身份,用手抵着他的额头推了出去,急忙撇清关系:“郎君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子因她抵着额头被迫扬起脸,纵横交错的几道伤疤毫无遮挡的落入祝佩玉的眼底。
祝佩玉一阵愣神,男子重新将脸埋进她的胸膛,双臂狠狠地环着她的腰,恨不得要将自己融进她的身体。
扑簌簌滚烫的热泪,顷刻间就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裙。
“求你了。”男子哽咽着:“我会很听话,吃的也很少,不会给你惹麻烦。别赶我走,好不好?”
他断不成句的哀求,字字泣血一般叩响祝佩玉的耳膜。她怎么也想不通,两年前那个跋扈明艳的春柳,怎么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
衣衫褴褛、满脸伤痕,不顾及一丝体面与场合,死命的抓着祝佩玉,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祝佩玉沉默不语,周围也没有人催促,只观神情凝重,面色沉郁。
久久,她抬眸望向远处看热闹的凤思楠,女子端坐在马车里,嘴角戏谑的向上翘着,就和那日将素锦赏给她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仿佛在问:这惊喜可还喜欢?
第36章
春柳这两年过的很不好,莫名其妙的被人赎了身,却不知买主是谁,欣喜劲还未过,自己竟被划画了脸,转头又被贱卖进了窑坊。
那是一处乌烟瘴气的地儿,鱼龙混杂,客人什么身份都有,爱好也各不相同,但那里的花倌都出奇一致的相同。
低贱,只要十个铜板,就可以对他们肆意凌辱,为所欲为。
他逃跑过,但每每刚看到希望的曙光,就会被人重新抓回去;他也自杀过,可最后除了一身伤,依旧难逃魔爪,他就像是猫儿反复玩弄的老鼠,逃不出去,求死不能。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直到有日坊主喝醉了酒,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他之所以有今日,皆拜温心所赐。
仅仅是祝佩玉要为他赎身,他就怨恨自己至此,让自己六百多个日夜身处地狱,不见天日,生生将他折磨成了如今这幅半死不活的摸样。
纵横满身的伤痕,行将就木的身体,让他如何不恨?
春柳字字泣血,向祝佩玉诉说着自己这两年境遇,情绪激昂时,重重昏迷倒地;幽幽转醒后,又是痛哭不止。
他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窑坊流干了,可见到了祝佩玉后,他仿佛又鲜活了起来。他的身体不住的颤抖,在他断不成句的抽泣声中,拼了命的诉说着过往所受之辱。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在一碗安神汤下,陷入了沉睡。
世界终于沉寂下来,廊下的一点窸窣声都格外清晰的叩响着祝佩玉的耳膜。
别院的廊柱斑驳,昏暗的烛灯不足以照亮整个回廊,尽头好似无尽的深渊,既让人想一探究竟;又让人心生怯意。
哀嚎声从前院传过来,惊了树上栖息的鸟。树枝上摇摇欲坠的叶子终于缓缓降落,祝佩玉伸手,被虫啃食的叶子落在她的掌心。
今日是藏老头七,尸身在队伍入城前就已经安葬,可凤思霜还是在府中设置了灵堂,幕僚都守在灵堂,唯有祝佩玉身在别院。
哭声入耳,祝佩玉只觉全身一僵。
她回头望了望床上安睡的春柳,才复又凝向回廊尽头,犹豫再三,迈步向回廊走去。
王府人少,各院为数不多的仆从都被叫到了灵堂帮忙,院落之间显的空荡荡的,所以那个石子路上来回徘徊、仓皇无助的男子,一下子就入了祝佩玉的眼。
夜幕降临,温心又是第一次来安北王府,从别院落荒而逃的他反复走了很多遍,发现到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愣在原地,看着偌大的府邸,一时情绪崩溃,泪珠悄然落下,他极尽隐忍不出发一丝声音,直至瞥见身侧靠近的身影,才仓皇的抹去泪痕,可眼泪不受他的控制,越是想擦,越是流泪不止。
他的唇角开始颤抖,似乎在努力抑制着哭声,最后肩膀也开始抽搐,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委屈和苦楚。
他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单,似乎在寻找一丝安慰,但身侧之人回应他的只有寂静和冷漠。
他只能侧过身留给她一个脊背,即便泪眼扑簌也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你不信我……”
一开口,哽咽的语气让他溃不成军,他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小丑,只能努力压抑满腔的委屈,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无波澜:“但我真的没有做过。”
今日城外,温心只觉得那郎君有些熟悉,他想了很久,才想起那可能春柳。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安北王府,或许是想知道一些答案,也或许有别的目的。他也说不清楚,就好像面对祝佩玉时,很多时候的很多情绪好似都不受自己控制。
可他万万没想到,听到的只有春柳对他的控诉。卧房里如泣如血的每一个字,好似都与他无关。
可他分明没有做过。
春柳已经风尘中人,他的人生无需别人在强加什么,就已经是悲剧了。他还不至于落井下石,更不会用这些下作手段,去对付一个郎君。
男子活与这个世道本就艰难,他何必如此?
可春柳那些话有理有据,让他无从辩驳,他只能落荒而逃,却不小心迷失在了王府里。
温心不知道祝佩玉寻过来是好是坏,左右她都是一个样子,回应自己的只有沉默,永远都是沉默。
温心不再奢求什么,用力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继续漫无目的走着。
可眼泪似乎不受自己控制,顷刻间又盈满眼眶,模糊了本就昏暗的视线。他气急崩溃,‘哇’的一声蹲在原地泣不成声。
祝佩玉:“……”
祝佩玉的确有好多次想把他弄哭,但绝对不是嚎啕大哭。
祝佩玉无奈道:“如果把他吵醒了,你去哄。”
温心立刻霍然起身,用力拭去泪痕,一副倔强的样子继续找路。
祝佩玉跟在他身后指路:“右边。”
温心怔了怔,似乎不太想听,但想了想,还是拐向了右侧。
于是借着府中微弱的烛灯,一个低头莽冲,一个慢悠悠的指路。
两人一前一后,终于找回了主路。
温心脚步加快,准备一骑绝尘而去。
祝佩玉语气微沉:“慢点!”
温心不见停意,语意委屈:“你还跟我出来干什么?我如此恶毒,合该被打杀了才好。”
祝佩玉只得道:“我知道不是那你做的。”
温心蓦地顿在原地。
祝佩玉几步追上他:“虽然你没礼貌、脾气差、阴晴不定、蛮不讲理。但你心肠不坏。”
温心:“……”
温心愣愣看着她,许是哭的太久,眼眶红的有些厉害。
脸颊泪痕尤在,祝佩玉抬手用帕子拭了,才反问他:“有麻烦的是我,被伤害的是春柳,你哭什么?”
温心红唇微颤,眼眶一红又啜泣起来,委屈道:“我就是怕……怕你误会我,往后再也不理我了。”
“笑死!”祝佩玉面无表情:“你捅我一刀我都不与你计较,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其他的?”
温心当即泪如泉涌,想也不想的冲进了祝佩玉的怀里,嚎啕大哭的唤她:“妻主~”
祝佩玉:“……”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死了。
衣服又被泪水洇湿,只是温心的眼泪有些灼人,烫的她胸膛炙热如烤。祝佩玉很想狠心不理他,可心思不受她左右,只要牵扯上温心,底线就会一降再降,所以忍不住将他环在臂弯里。
温心身体一僵,抱着她的腰肢也更加用力。
哭声渐小,最后只剩下静谧,可怀中之人依旧没有退出的意思,眼看到了宵禁时间,祝佩玉只能将他打横抱起。
佳人卿的马车等候了许久,看到自家郎君被人抱出了府时,还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直到两人真真切切的上了马车,他才恍然回神,一扬马鞭,有节奏的马蹄声叩响长街。
温心此时只剩下羞赧,万幸今夜无月,车厢也是漆黑一片。他悄悄抚着滚烫的眼睛,不用照镜去看,也知道一定肿的很难看。
祝佩玉只觉得疲惫,赶了一天的路,又连哄了两个男人。虽然大多时候她只是沉默倾听,可依旧觉得疲惫不堪。
她想,若换作其他娘子,此时合该做些什么。
所以听到身侧有窸窣声响,她精准无误的握住了温心的手。
她记得温心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偶尔也会看到暴起的青筋,若戴上戒指应该会很好。
握在手里……
祝佩玉只觉得掌心滚烫,旁的什么也感受不到,若是有,也应该是满心欢喜。
只是心思杂乱,她很快又想到了别院的春柳。
喜悦之情瞬间变得烦躁。
温心感觉她的掌心微紧,不由问她:“你怎么了?”
祝佩玉拧着眉心,正要开口。只听‘嗖——’的一声刺耳鸣响划破长空,就连马都惊了一下。
好在丛宽稳妥,一拉缰绳,稳住马车。
车内两人也不禁掀开车帘仰望夜空,见高飞的星光骤然在半空散开,将漆黑的夜幕照的恍如白昼。
街上的商铺似乎也惊动了,纷纷跑出店门。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熄灭的星光如被神祗赋予了二次生命,又是‘嘭’的一声,以夜空为幕布,星光为笔书,一首诗华丽丽的题在了整片夜空。
瑶池韵荷绕仙城,
额间有莲显神仪。
尤似晨星独耀夜,
怀有秘法降尘寰。
随着字迹慢慢变暗,夜空又恢复了静谧。
不多时,淡淡的莲花香萦绕半空,无数盛开莲花似雪花一般从天缓缓降落,覆满长街。
其中一朵恰好飘落进车厢,借着街边的烛灯,祝佩玉拾起看了看,花朵新鲜,水珠犹在,花苞之下的根茎切面整齐,倒真像是刚从瑶池上采摘下来的。
人群里,不知是谁打破了沉默。
“是神……神仙显灵了。”
众人如梦初醒,激动到双手颤抖,纷纷跪地哆哆嗦嗦道:“天佑凤国,天佑凤国啊。”
祝佩玉眼角微抽,暗赞这位素未谋面的烟花大师一句高手。
当真是天空一声巨响,尤怀闪亮登场。
温心也被这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好半晌才问:“当真是神迹吗?”
祝佩玉‘嗯’了一声:“巧了,这神子你还认识呢。”
温心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祝佩玉懒懒道:“额间有没有莲我不知道,但他额见一定有伤。”
温心蹙眉沉思片刻,在想那首诗的后两句,神色突然一凝:“不会是尤……”
祝佩玉点头:“就是他。”
眼见夜幕已深,参加宫宴的凤思霜与快回来了,想必会带来第一手消息回府。祝佩玉催了丛宽加快行程。
抵达佳人卿时,已下了车的温心复又回头:“我明日可以去王府找你吗?”
祝佩玉摇头:“你一个郎君总是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温心落寞地低下眉眼:“好。”
祝佩玉微微一笑,将手伸出车窗轻抚他的头:“我来找你。”
第37章
“尤怀成神了!”
凤思霜回府了,看到祝佩玉的第一眼,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而后胃中翻涌,将在宫里吃过的珍馐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祝佩玉皱着眉拍她的背:“殿下此举,是对神子的大不敬。”
凤思霜闻言又哕了一声。
祝佩玉:“……”
凤思霜被抬回了寝殿,脑子清醒,精神也有些亢奋,只是嘴不受自己控制,可她自己似乎察觉不出,乌鲁鲁的将今日入宫前后的几件事,说了大概。
真如祝佩玉所说的那样,面对明晃晃的证据,老大只是被女帝呵斥识人不明,她与凤思楠还未发表言论,老五先跳脚了。
老二只顾着看热闹,屁都没有一个;
凤思霜虽然也讨厌老五,但此事上,她与老五阵线一致,奈何嘴笨,急的只能在一旁只能见缝插针:皇妹说的对!皇妹此言有理!皇妹想法与儿臣不谋而合!
女帝只回她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最后,女帝碍于情面,罚了老大禁足三个月。
凤思霜气急,跑去父妃宫殿寻求安慰,勇妃却只顾着默写经文,最后见女儿气焰实在高涨,轻飘飘的来一句:“洗个澡冷静冷静。”
凤思霜不说话了。
谈不上失望还是习惯,不过洗个澡后的确情绪好多了。
晚宴时,她罕见的同老五推杯换盏,相聊甚欢,结果被天空一声巨响吸引了注意力。
凤思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尤怀就成神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整个过程老五和她神色一致,很懵逼、很彷徨、很莫名其妙。
凤思霜呆呆的看着房顶:“她们仿佛早就知道尤怀是神了,唯有本王和老五不知道。”
祝佩玉不好意思和她说,她也早就知道了。
“殿下醉了,早些休息吧。”
凤思霜歪头看了看她,盯的祝佩玉有些后背发凉。
“祝长生,母皇明日要召见你。”
寝殿里放着大盆的冰,风吹来时带着丝丝凉意,祝佩玉打了个激灵,声音都拔高了:“为什么?”
她就是一个小小的吏书啊,何德何能啊?
凤思霜懒懒道:“你忘了,你救过神子的命啊。”
这消息太过劲爆,祝佩玉显然十分激动:“……那是我想救的吗?不对,是我救的吗?”
凤思霜大手直接呼了过来:“别吵,本王倦了。”
祝佩玉被她推了一个趔趄,她顺势摔躺在了地上,本想讹凤思霜一下,可等了良久,回应她的只有凤思霜绵长的呼吸声。
祝佩玉怨气冲天的一骨碌爬起,恶狠狠的对凤思霜‘哼’了一声,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事发突然,祝佩玉一点准备都没有。毕竟名不经传的小喽喽与世界最高领袖会晤的场面,少之又少,她连个借鉴都没有。
偏偏这个领袖还是个多疑迷信的偏执老太太。
明日见面,到底是要拍女帝马屁,还是拍尤怀马屁这件事,祝佩玉实在拿不定主意。她感觉自己命不久矣。索性干脆摆烂,直挺挺的躺在贵妃椅上,样子看起来很安详。
可惜贵妃椅太硬,祝佩玉睡的很不好,碎片似得的噩梦一个接一个,她还总感觉身侧有张阴森森的脸,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祝佩玉本想视而不见,可盯到最后,竟也生出了三分血性。于是转头迎上那道注视。
她睁开眼的瞬间,一张纵横交错伤疤的脸映入眼帘,上面还有一双黑渗渗的眼睛,见她醒来,那张脸上扬起了一张十分扭曲的笑容。
祝佩玉只觉得瞳孔地震,毫不夸张的说,她感觉到自己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惊叫了一声,身体条件反射的往后躲,满脸写着‘求你了,别吃我’!
好一会儿,她才从惊惧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无语的看着十分受伤的春柳。
春柳眼眶瞬间通红一片,摸着自己的脸簌簌落泪:“你是嫌我丑吗?”
祝佩玉嘴角微抽,摸着扑通扑通的心脏没好气道:“大哥,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房子黑漆漆的,你挺着个大脸趴我跟前!你想吓死我?我还没说你不安好心,你反倒讹上我了!”
春柳没想到她火了,委屈的情绪敛了几分,见她要起身,又忙不迭的想要过去扶她。被祝佩玉躲开了。
春柳看着落空的手,又开始悲春伤秋:“你是嫌我脏吗?”
祝佩玉:“……”
祝佩玉没什么精神,也懒的拿鸡汤那套糊弄他,只是随便洗了个脸后,才返身蹲到独自落泪的春柳面前。
“春柳你听着,我是祝长生,很不巧,和你以前的相好祝佩玉恰好长了同一张脸。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想多做解释。但你必须要搞清楚一件事:我不欠你什么!”
春柳抬眸,身体哆嗦着似又要加戏。
祝佩玉冷漠打断他的施法:“我这个人脾气和耐性都不是很好,今日的话我也只说一次:之所以带你回来是因为可怜你。你若能好好的,我自会妥善的照顾你,也愿意把你当成弟弟照拂。可你若总是这样哭哭啼啼的找事,我受不了,也不喜欢。你自己斟酌。”
春柳眼泪倏地滚落,却紧紧抿着颤抖的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祝佩玉这才有些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干就看看书、绣绣花,让自己忙起来,总好过多疑多思,让自己不痛快。”
春柳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他似乎有其他想法,可祝佩玉对他的耐心有限,可一想到她这两年的遭遇,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扶他起身,多言一句:“若是有话就攒着晚点和我说,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告诉我,只要不过分,我都应你。”
春柳咬了咬唇,带着哭腔说:“我想吃花生酥。”
这不难办,祝佩玉答应的很痛快:“好。”
破晓的黎明撕开漆黑的夜幕,昨夜布满莲花的长街,今日已被清扫干净,马妇告诉她:“大家都认为那是神祗的恩赐,纷纷争抢,还差点闹出了人命,好在禁军出面阻止了。”
祝佩玉看她一脸无奈,不由打趣道:“既是神祗的恩赐,你没带一朵回去?”
孔眉笑笑,笑容带着讥讽:“都说神明仁慈,这世上若真有神祗,又为何会有诸多灾难?”
祝佩玉不语。
孔眉也不多言,她一把年纪了,得了管家的照拂才在王府谋了一个生计。主子地位尊贵却不跋扈,还把他人之求放在心上。在她眼里,若真有神,也该是安北王这个摸样。怎么会是一个一脸媚态、娇滴滴的郎君?
女帝真是老糊涂了。
但这话孔眉不敢说,只能安分的做好自己的活儿,安安稳稳的将马车驾到了佳人卿。
“吏书,好像还没开店。”
祝佩玉自顾下车:“没事,麻烦你等我一会儿。”
孔眉将车停止街角,见她叩响了佳人卿的大门,不过多时,那位高冷的佳人卿掌柜竟然亲自出来迎客。
听闻这温掌柜靠山强硬,就算是贵女登门也不一定给个好脸色,没想到竟对小小吏书如此客气?
孔眉一揣手,嘿了一声,嘀咕道:“还是读书人有本事。”
温心没想到祝佩玉会来的这么早,惊喜之余,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一面吩咐丛宽烧水备茶,一面催着厨房备下吃食。
祝佩玉虽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但也不打断他,直到看到满桌子茶点,才露出惊愕之色。
“你这是?”
温心有些羞赧,又有些局促,一边示意她坐,一边将茶点往她面前送:“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就都备下一份,你都尝尝看。”
祝佩玉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搞的有些不适应,先看看深浅不一的茶汤,又看着各种各样的点心。最后只是拍了拍身旁的圆凳,见他坐下才道:“我不挑食,什么都好。”
温心也不看她,只拿自己喜欢的递给她:“怎么会呢,人都有自己格外偏好的。”
祝佩玉将桂花糕接在手里,认真想了很久,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特别的喜好。
前世是母胎单身的社畜,很少社交,游戏玩几次就兴致缺缺的放下,也不怎么追剧,有喜欢的明星也仅限于他的颜值,出现了更帅的,马上倒戈。对吃的更没什么追求,只要好下咽,她都不挑。
唯一的梦想就是攒钱买房养老。
来到这里后,她将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留给了温心,后来去了北洲,又过上了前世的社畜生活。梦想还是攒钱养老。
她就是一个小人物,前世如此,现在亦然,所求不高,安稳足矣。
唯一能让她情绪产生波澜的,好像就只有温心了。
她从前以为自己对温心忙前忙后,是为了改命;可再次相见,她渐渐察觉到自己的别样情愫。
她试过逃避,也试过否认,但仿佛并没什么效果。
所以漫长的沉默后,祝佩玉轻语呢喃:“一定要有的话,那就是你了吧。”
她格外偏好温心,即便他任性骄纵。
温心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静止。端茶的手也顿在了半空。几息光景,他才偏头看她,见她很是斯文的吃着手里的桂花糕。
他备的点心都不大,两口就没了,温心急忙将手里的花茶端给她,红唇翕动:“从前竟不知你如此油嘴滑舌。”
祝佩玉轻声笑了,漫不经心的说:“我说实话,你又这般说我。”
温心低头没说什么。
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在房中,花茶的清香与晨光交织,气氛和煦。
一小口的花茶一饮而尽,润的喉咙生香:“我今日有事,怕晚点没功夫见你就早早过来了。否则食言于你又会惹你不快。”
温心笑容微凝,不满道:“说得好像我蛮不讲理似得。”
祝佩玉有点吃惊:“讲理?你吗?”
温心:“……”
天色不早了,祝佩玉不再多留,起身时意外瞥见了一块花生酥:“还有花生酥吗?”
“有的,”温心起身说:“我吩咐厨房备些带给你?”
祝佩玉没想瞒他:“春柳想吃,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带些回去给他。”
第38章
温心的热情瞬间偃旗息鼓,但还是嘱咐丛宽包一些出来。
祝佩玉看出他的不悦:“既然介意,不必勉强。”
温心摇头。
昨夜事发突然,所以他今日准备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她行色匆忙,自己也不好多留。直到丛宽带着包好的点心出来,他才提着递给她道:“晚点我会送些衣服给他……以你的名义。”
祝佩玉一阵沉默,她有些茫然,甚至有些警惕。
她没听错吧?温心竟然……要送衣服给春柳?还以她的名义?
温心看着着急,她总是不分时宜沉默的毛病,让他没来由的感到无奈。
于是将点心赛进她的手里,推着她出了门:“快些回吧。”
佳人卿店门随之紧闭。
温心目送祝佩玉离开才返身上了二楼,微微扬起的嘴角在看到凤思楠时,瞬间收敛几分。
“二殿下这不请自来的毛病,也不知道改改。”
凤思楠无视他言语里的挑衅,只是看着满目玲琅餐桌露出讥笑,她捏了一块芙蓉糕兀自品尝,又饮了一杯白茶。
佳人卿的一应供给都是最好的,更何况用心料理,口感绝佳。
只是茶放的久了,入口带着凉意。
凤思楠咳了数声,也不见男子关切一句,谈不上失落还是愤恨,只是闲闲道:“没问问她今日要去做什么?”
窗下摆着一张软椅,温心闲来就会坐在上头绣绣花,闻言针尖一挑,扎进了指腹,朱红的血珠瞬间将白色的帕子染透。温心微微蹙眉,将指腹放进口中轻抿。
见他不理会自己,凤思楠凤眸微挑:“母皇召见她。”
温心怔住,转念紧张的盯着凤思楠:“陛下?”
陛下不会无端召见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吏,他有预感,此事和凤思楠脱不开关系。毕竟这是凤思楠最擅长的。似乎每次她向母皇进言,都有人倒霉。
“你刚刚应该和她好好告别的。”凤思楠又挑了一朵桃花酥:“母皇最近脾气不好,她一个无名小吏初见天颜,惶恐之下应对不善,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宫都是个问题。”
温心霍的站起:“二殿下贵为皇女,却处处与无名小吏计较,是不是太没格局了!”
凤思楠冷道:“本宫处处与她计较?你知不知道她坏了本宫多少好事?”
“分明是你动机不纯,你无视百姓性命,却妄想百姓视你为无上神明?结果如何?”温心怒目而视:“你费尽心思想要的,安北王轻而易收入囊中,偏偏人家还不稀罕。这就是报应!”
指尖微一用力,桃花酥就被碾成了渣滓,纷纷落在凤思楠的衣裙上,凤思楠再看那一桌子的茶点实在碍眼,长袖一甩,桌上碟杯被一扫而空,一阵叮当繁杂声后,地上都是瓷器碎片。
凤思楠踏着满地狼藉行至温心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质问:“温心,你有没有良心!你抿心自问,本宫待你如何?替你复仇,又替你扫清诸多障碍,这佳人卿若没本宫帮衬,凭你一介郎君,想要短短两年时间有如今作为,无疑是痴人说梦!”
手腕被她嵌固的生疼,温心挣脱不得,干脆驳她:“佳人卿有如此成绩的确离不开殿下扶持,但殿下也别忘了,佳人卿七成的收益都尽数送进了礼公主府。你我之间不过各取所需,殿下何必觉得自己受了诸多委屈?”
凤思楠目眦欲裂:“各取所需?你以为偌大的京城,只有你温心一个商人不成?”
温心眸光微深:“商人的确多如牛毛,但佩玉盘的配方仅在我温心手里。若没它带给殿下的那些收益,殿下怎可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就拥有……”
凤思楠怒呵打断了他的话,眼神中带着警告:“温心!”
感觉手腕嵌固力道松了,温心一把挣脱了她的拉扯:“既然殿下提到复仇,那我想问问殿下,春柳所受之辱,可出自您的手笔?”
凤思楠紧咬牙关,沉默不语。
温心冷道:“殿下的确是翱翔天际的鲲鹏,你有权利资本漠视他人生命。但肆意玩弄弱者非正人所为!”
凤思楠嗤笑一声,说不明白是不是在笑他的迂:“好啊,你现在都有胆量来教训本宫了。”她锐利眸子一眯,语意幽森:“你说得对,本宫就喜欢玩弄弱者。本宫还喜欢看着你哭,仔细想想,你好像有很久没有对着她的画像哭丧了……”
她缓缓迈步,将温心直逼窗台,抬手抚着他惊慌失措的眉眼:“淡妆素服,执手哽咽,当真是我见犹怜,美不胜收。本宫都有些想念了。”
温心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你什么意思?”
凤思楠漫不经心道:“这京城可太危险了,不是吗?”
*
皇宫巍峨庄严,屹立在凤国中心,它的高墙耸立,祝佩玉从前只能靠想象去描绘它是如何的辉煌。
而今步入其中,只觉得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的光芒刺眼,是否肃然起敬祝佩玉说不清楚,但心跳如鼓是真的。
一路曲折,祝佩玉感觉自己快被绕晕了,终于在一座宫宇前驻足。
“吏书稍候。”
祝佩玉应好。
宫人入内禀告,等候时,一身着官服女子与她擦身而过,只是路过她时步子放缓,声音似轻羽一般响在她的耳畔:“若吏书有两个名字,需审慎考虑。”
祝佩玉微怔,想要多问,抱着书案的女子已经走远了。
宫人的脚步很轻,突然出现在祝佩玉面前,吓的她打了一个激灵。
宫人不觉有亏,只颔首道:“陛下宣吏书觐见。”
祝佩玉抱手言谢,颔首步入正殿。
殿宇高挑,也很宽敞,即便室外炎炎夏日,殿内空气依旧凉爽,祝佩玉没有抬首,只是依着礼制跪叩问安,直至小腿已有麻意,上首之人才轻飘飘的问:“你可知朕唤你来所谓何事?”
祝佩玉:“……”
偌大的案牍上,金色的香炉上香烟萦绕,檀香气幽幽填满整座大殿,让祝佩玉稍稍燥乱的心平静下来。
祝佩玉沉默斟酌,原以为是为了尤怀的事,可刚刚那女子的提醒,不由让她多想。但谨慎起见,还是试探道:“小臣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女帝翻看着过往北洲的上表奏折,偶尔将眸光落在下首跪叩之人的身上。
除了身形单薄,女帝实在看不出什么。
“昨夜之事,你怎么看?”
祝佩玉谨慎思量,才道:“陛下,天降祥瑞,昭示着天佑我朝,国泰民安,此乃陛下圣德所致,万民之福也。”
女帝眸中泛寒:“你好大的胆子!”
祝佩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身体瞬间做出反应,全身紧绷:“小臣不敢。”
“你不敢?”女帝轻飘飘道:“敢把朕当成老四糊弄,还说不敢?”
祝佩玉急道:“陛下乃睿智之至,英明无比,小臣纵有百倍之勇,亦不敢有丝毫欺瞒之心。”
“既如此?”女帝又问:“那你怎么看待昨夜之事?”
祝佩玉:“……”
不知不觉间,祝佩玉额上已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按照书里的剧情,拍马屁、奉承天象明显是行的通的,怎么到了她这就不行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祝佩玉只得先礼后兵了:“陛下,小臣初觐圣颜,心怀敬畏,若有所失言之处,恳请陛下宽宏大量,饶小臣一命。”
女帝居高睨着她:“你先说说看。”
祝佩玉拳头紧攥,斟酌道:“小臣以为……陛下乃天选神祇?,万民之主,世间无出其右者。其他自诩神子者,皆非真命也。”
上首之人先是沉默,良久才道:“朕看过你的乡试卷宗。”
祝佩玉有些吃惊,也跟不上女帝的脑回路,只能恭敬道:“小臣不胜荣幸。”
“你这首《劝官赋》写的不错,官者,当以民心为心。不迷信神明,不依赖天意。民之所心,福必至之。”女帝话锋一转:“你不信神明,却先说昨夜是天降祥瑞;后又说朕是天选神祇?,如此自相矛盾,还不是糊弄朕?”
祝佩玉:“……”
女帝怎么还给她下套?
祝佩玉急忙道:“陛下,小臣绝无糊弄之意。天降祥瑞非关神明,乃是天象示吉,以兆国泰民安。天选神祇乃是言陛下乃为天下所共仰,民心所向。”
女帝薄唇弯起:“天降莲花是天象示吉?”
祝佩玉咬了咬唇:“陛下,莲花铺满长街,百姓欢欣鼓舞,相信宫内百官亦感圣恩浩荡。在小臣看来,这莲花无论是自然之赐还是人为之美,皆无关紧要。真正珍贵的,是这背后的深情厚意。对于百姓与百官而言,陛下之喜悦,便是最大的吉祥之兆。陛下欢喜,便是天象示吉。”
又是良久的沉默,女帝突然朗朗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殿宇回荡良久,反复长鸣的警钟,震荡的祝佩玉灵魂不稳,她只能警惕精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良久,女帝才道:“老四说的不错,你果然很会溜须拍马。起来说话吧。”
祝佩玉不敢一句废话,叩谢陛下后,才敢慢慢起身,继而眼观鼻,鼻观心颔首伫立殿中。
女帝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不悦:“抬起头来。”
祝佩玉缓缓抬首,不过是万万不敢对视的。
女帝打量着她,摸样生的倒也斯文周正。
“朕有一事不解。”
祝佩玉急忙躬身:“还请陛下言明,小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帝幽幽道:“朕是叫你祝长生好呢?还是祝佩玉好呢!”
第39章
祝佩玉终于明白那个女官提醒她的深意了。
两年前葬身火海后,她和自己的路引直接被天道传送到北洲境地的一座小城城外。
为避免遭人调查时身份匹配不上,天道还贴心的将时间延误到了一个月后,胸口位置也留有伤痕。
所以她还是祝佩玉,若是深究,她只是少了去往北洲那一个月路上的经历。
但想必无人会计较这些。
“两个名字皆属小臣。”
女帝似乎很有兴趣:“哦?”
谎言经不起调查。
女帝既然已经知晓她原本的名字,必然是对她过往有过细致的了解。
祝佩玉没有一丝隐瞒,直接将身世讲个明白。最初荒唐,为人不仁不义,又而与夫郎有了龃龉,遭到报复。侥幸活了下来痛定思痛,打算重新做人,于是去往北洲改头换面。
这与调查来的信息全部吻合。
可女帝却有些意外,本以为祝佩玉会为了面子粉饰过往,没想到她倒老实,交代的彻彻底底。
端看今日的祝长生,她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之前的祝佩玉会做出那么多畜生不如的事。
所以女帝十分疑惑,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完完全全变了另一个人?
被报复后……改邪归正?
女帝也算阅人无数,通常那些卑鄙龌龊之徒被报复后,只会想尽手段报复回去。
改邪归正对于这种人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偏偏祝佩玉做到了,甚至全无过往劣迹。
当真稀奇。
“老四不知道?”
祝佩玉正色道:“殿下未曾过问小臣,但若殿下问及,小臣定不会欺瞒殿下。”
女帝挑挑眉:“那你还是欺瞒一下吧。”
毕竟她是祝佩玉时所做之事天理不容,以老四那性子,大概率会给她几十军棍。
祝佩玉:“……”
想过问的已经过问清楚,女帝不打算与她多聊,倚靠凤椅懒懒道:“退下吧。”
祝佩玉虽然一头雾水,但内心欢愉,急忙恭敬作揖:“小臣告退。”
只是刚退几步,女帝幽幽又道:“好好照顾老四。”
祝佩玉急忙又作揖:“小臣领命。”
原本一头雾水的祝佩玉这下终于明白了女帝召她的目的:面试。
女帝安排到凤思霜身边的藏老罹难,她需要了解凤思霜身边的新人到底是个品性和能耐。
虽然不清楚自己在女帝心中的定位,但现在看来,她应该是过关了。
如此说来,女帝也是挺关心凤思霜的。
出宫时心境已经大不相同,祝佩玉只觉得一身轻松,只是半路上马儿突然扬蹄,眼瞅就要冲进闹市,马妇惊慌不已,死命的扯着缰绳非但不起作用,一个甩尾,竟将她直接扫下了车。
而马车中祝佩玉更是惨烈,早已被撞的头晕眼花,完全没有一丝自救的能力。只能随着惯性前后左右的翻滚。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飒沓而来,只是一招就制服了狂暴的烈马。
随着烈马倒地,马车随之下沉,祝佩玉一骨碌就翻出了马车,万幸脸没着地,被人一手抵住肩膀稳住身形。
祝佩玉缓了好一会,才从衣饰上认出了此人身份,顾不得发丝凌乱,急忙抱手作揖:“感谢嬷嬷出手相救。”
孙嬷嬷在御前内宫侍奉,虽不常常露脸,但深得女帝信任:“吏书客气。”又将祝佩玉扶下马车,笑道:“吏书脚程快,奴婢追了好一会儿。”
祝佩玉虽不知她的身份,但只凭她的身手和宫服,便知此女地位一定不简单。恭敬问:“可是陛下还有事嘱咐小臣?”
孙嬷嬷已上了年纪,所以眼睛有些浑浊,但丝毫掩藏不住她眉眼的精明,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对祝佩玉道:“陛下让吏书转告安北王:未婚未嫁的,少行浪荡之事,若再半夜三更闯郎君卧房,扰乌郎君清梦,陛下就当那晚与安北王的约定作废。”
祝佩玉:???
祝佩玉瞳孔地震:“嬷嬷说……谁?”
孙嬷嬷知晓她听清了,只是微微一笑未在多言,只躬身道:“奴婢告退。”
祝佩玉还沉寂在孙嬷嬷带来的消息中回不过神。
她没听错吧,半夜三更闯郎君卧房?扰乌郎君清梦?
谁啊?凤思霜吗???
不是?凤思霜半夜三更闯乌温瑜的卧房?
这啥时候的事啊???
靠靠靠,她竟然不知道!
马妇匆匆寻了过来,一见马已被制服,也未曾造成很大损失,当下心弦一松,只是那位祝吏书的情况不太对劲,发丝与衣裙凌乱不堪,神情有些呆滞,似乎还有一些木然。
不会是撞头撞傻了吧?
马妇急忙上前:“吏书您没事吧?”
祝佩玉堪堪回过神,看着地上躺倒的马,再看看破烂的马车,只得道:“你在此候着,我回府叫人来帮衬你。”
马妇本不想劳她奔波,但祝佩玉已经火急火燎的跑没影了。
彼时的凤思霜正在打木桩,面对突然冲过来满身凌乱的祝佩玉先是怔了一下。
“你被狗给咬了?”
祝佩玉急的跳脚:“别转移话题!你这不刚回京吗?啥时候的事?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闻讯而来的蒋幼柏更是激动:“乌郎君的床软吗?卧房香吗?”
凤思霜:“没注意闻,不过人挺软的。”
祝佩玉兴奋的眼睛都瞪大了:“靠靠靠!”
蒋幼柏马上搬了一把长椅过来:“想听,展开说说!”
凤思霜挑了挑眉:“这是本王的闺房私事,凭什么告诉你们。”
祝佩玉抿嘴、握拳、抓心挠肝。
蒋幼柏抿嘴、握拳、捶胸顿足。
凤思霜很干脆的无视两人:“奇怪,母皇怎么会知道?”
她自诩功夫一流,京城又是酒囊饭袋的安乐窝,若是有人监视她,她不应该没发现才对?
母皇身边竟然有这样一位高手,而她,竟然不知道。
凤思霜越想越不爽:“不行,本王必须要入宫找此人切磋一番。”
她安北王可以低人一等,但身手功法这件事绝对不行!
祝佩玉急忙拦住了她的去路:“陛下贵为天女,身边有几个高手不是很正常吗?况且陛下让小的转告殿下,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殿下知道。殿下这般风风火火的去,只能证明小的无能劝阻,小的的脑袋殿下还要不要了?”
凤思霜愣了几息,反应过来了:“你的脑袋,关本王屁事。”
祝佩玉:“……”
祝佩玉无奈,摇着她的衣袖道:“小的求求殿下了~”
凤思霜:“……”
她就是想恶心死她,实在歹毒。凤思霜嫌弃的挣脱了她的拉扯:“好了,本王不进宫就是了。”
蒋幼柏大受启发,急忙拉住凤思霜的衣袖摇晃,夹着嗓子道:“求求殿下了,展开说说吧,属下是真的很想知道~”
凤思霜:“……”
祝佩玉:“…………”
凤思霜忍无可忍,一拳头挥了出去。
半晌,蒋幼柏捂着鼻子控诉:“她撒娇你就好了,我撒娇你就挥拳头。凭啥呀!”
祝佩玉察觉不妙,悄悄遁了,回别院的路上总感觉忘了点什么事,直至傍晚时分,孔眉前来叩门……
“……万分抱歉,我把你忘路上了。”
孔眉大方摆手,示意没关系:“殿下叫你过去一趟。”
殿下找她?怎么是孔眉过来传话?
祝佩玉虽然疑惑,可还是拾掇起身,才一踏出房门,春柳端着一盅汤回来,得知殿下召唤也不敢误她的事,只叮嘱她:“娘子早些回来好吗,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祝佩玉敷衍点头,与孔眉前后脚出了别院:“怎么回事?”
孔眉道:“是佳人卿的温掌柜来了。”
天色渐暗,温心在王府门前来回踱步,衣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他努力的想要保持从容,可眉宇间藏的几分忧虑,像是化不开的愁云,萦绕在心头久久难消。
他的目光不时地投向王府的大门,随着天色渐暗,俊朗的面容下焦急之色更重。一抹被夕阳拉的很长的身影逐渐临近,温心目光与之交汇时才舒尔展露一丝笑颜。
祝佩玉向他走去,步伐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却在临近时保持住了稳重。
“怎么了?”
温心早将她上下一遍,见她无碍,方才解开眉间的愁绪,低声说:“听闻你惊了马,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祝佩玉都没把那件事当回事,一展双臂示意给他看:“一点事没有。”
温心点点头。
两人相对无言,一阵沉默。
温心颔首扯着衣袖的纹路:“也没旁的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祝佩玉:“好。”
温心似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痛快,不只是气闷还是失落,转身上了马车。
蒋幼柏闻讯赶来时,温心的马车都消失在了街角,一天两次,该听的乐子没听到;该看的热闹她也没着,气的她抓着祝佩玉的衣领质问:“你到底是不是娘们儿?追个郎君磨磨唧唧的!”
祝佩玉看着她通红的鼻子心中讪讪,只能安抚她道:“莫激动,追上了。”
蒋幼柏更激动了:“追上了?啥时候的事啊!”
祝佩玉:“就昨晚,你们参加宫宴的时候。”
蒋幼柏深感遗憾,并再次上演了捶胸顿足,只是又察觉出不对来,按道理说,此时她们两个不是应该浓情蜜意,难舍难分吗?怎么才聊两句就散伙了?
“那你不多留他一会儿?”
祝佩玉扯了扯被她攥皱的衣领,情绪有些消沉:“不知道要聊什么。”
蒋幼柏:“……”
她有病!
祝佩玉有自己的顾忌,她还没有搞明白温心与凤思楠的关系,万一是他们两口子合起伙来耍她,那自己不就成小丑了?
而且自己如今效力凤思霜,在两位皇女的关系尚未明朗之前,祝佩玉不想和凤思楠的人有特别密切的接触。
祝佩玉言说不清楚自己是矫情还是谨慎,只道:“冲动是魔鬼,冷静是智慧。激情之下做出的决断不能作数,我得再观察观察。”
蒋幼柏:“说人话!”
祝佩玉摸摸鼻子:“等他说爱我。”
蒋幼柏:“……”
蒋幼柏紧握拳头,仰头望天。
她发誓:总有一天她也要来场不便言说的情事,然后急死她们……
第40章
祝佩玉最近很忙,藏老留下的书她要看,藏老整合的信息她要了解,每日还会听风思霜从朝堂带回来的日报小节,京城的局势也要了然于心,至少哪个官员听从哪个皇女的差遣,她要有自己的判断和了解。
所以早日晚归的在凤思霜的书房报到。
夜幕四合后,捏着眉心折回别院,夜熬不了一点,累眼。
春柳闻声小跑进厨房,不多时,端着一碗温热的汤羹出来:“今日是老鸭汤,除了鸭肉我还放了鸭血和青菜,娘子读书辛苦了,多吃些,肚子饱了,也能睡个好觉。”
春柳的厨艺不错,熬汤上也愿意费心思,每日变着花样给祝佩玉调理,生怕她喝腻。
只是祝佩玉并无欢喜之色,以她的做事原则,人情这个东西,你来我必须要往,不然她心里不安。于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房契给他:“我在城西买了一处房子,虽然偏僻但胜在安静。院子不大,但多住两个奴仆也不会太拥挤。你明日就搬过去吧,花销也不必担心。我会……”
祝佩玉的话尚未说完,春柳已眼眶发红,但他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毅然决然打断她的话:“我不会走的,娘子若嫌我碍事,干脆杀了我吧。左右我现在这幅样子,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春柳回了耳房。
祝佩玉沉默良久,看着屋子被收拾的一尘不染,再看看眼前冒着热气的羹汤,微微叹了口气。
好像,有个郎君替她收拾屋子,照顾她的日常,也挺好的。
祝佩玉忙着充实自己这段时间,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女帝的万寿节圆满落幕;
其二:尤怀建议女帝建造占星台,开工那日,那位有负他的娘子齐元淑也遵循原书剧情,生桩祭天。
凑热闹少不了蒋幼柏,据她回忆,齐元淑的哀嚎声比乱葬岗上的夜枭叫的还要瘆人,可惜被剜了舌头,断了四肢,不能她怕是能蹿出来将尤怀生吞活剥了。
祝佩玉听的头皮发麻,尤怀这货和温心是一挂的。
负他心者,死不足惜。
凤思霜对此事没有太大波动,纯粹如她,齐元淑有这个下场,完全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此事却在朝堂掀起了轩然大波,众大臣纷纷上奏尤怀此举太过残忍,分明是妖人所为。
女帝只是冷冷一笑,睨着殿下众人轻飘飘道:“说他是神子的是诸位爱卿;说他是妖人的也是诸位爱卿,朕都要被你们给搞糊涂了。”
嘈杂的大殿一时静寂无声,谁也不敢再多言什么。
古时糊弄皇帝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若被定一个欺君之罪,轻则被斩首,重则被极刑,搞不好九族都要受到牵连。
祝佩玉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思考女帝的心理。
突然明白这老太太可能都什么都清楚,毕竟贵为一国之君,若是连烟花都分辨不清楚,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但她没有戳破此事,还让此事顺势发展到了今日这般境地,说不上是众臣遭到了反噬,还是女帝也有自己打算在里面。
总之,尤怀的神子身份做实了。
工部的占星台工程提上日程,祝佩玉也终于寻了个空,去了一趟佳人卿。
彼时的温心将算盘打的啪啪作响,速度快到甚至出现残影了。
祝佩玉是悄悄去的,见他没有发现自己,决定悄悄的走。
“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祝佩玉顿住脚步,回过身笑道:“见你忙,不忍打扰。”
傍晚的余晖总是那么柔和,映的女子格外恬淡。
温心微微一笑:“同你喝口茶的时间总是有的。”
祝佩玉待他谈不上热络,也谈不上冷淡,句句有回应,事事有回答。偶尔也会和今日一样来佳人卿寻他,多数只是喝口茶就走了。温心起初还会胡思乱想,只是时间久了,察觉她可能就是这个性子,便会主动一些。
他颔首勾住她的小指,拉她行至桌案前坐下:“这两日吃不好吗,怎么看着瘦了?”
“天热没什么胃口,”祝佩玉看着堆积如山的账簿:“在做季度盘算吗?”
“不是。”温心随口道:“准备关店。”
简单的话语却透露出一种决绝。
祝佩玉愣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平静,但祝佩玉能感觉到其中隐藏的波涛。所以有些不解,可好像又没有理由干涉他。只能关切的试探性地询问:“遇到麻烦了吗?”
温心眸底沉下一片暗影,他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整理着面前的账簿,仿佛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你凡事不喜多言,我也只能试着揣摩你的心思。”
温心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桌面,似乎有些不安和紧张。最后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祝佩玉的脸上:“你是不是介怀我和二殿下的事?”
祝佩玉被人戳破心事,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你……我……”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见温心期待的眸光渐渐多了一层紧张,随之而来的就是担忧。
祝佩玉后知后觉,一抹鼻子,掌心沾满鲜血,匆匆掏出帕子掩在鼻下。
一番手忙脚乱,鼻血终于止住了。
温心为她诊了脉,并无不妥之处,才放下心来:“许是天热,心绪繁杂所致。”
胸前血淋淋的一片,祝佩玉实在没心情多留,提着温心的开的两副药走了。只在孔眉扬鞭挥马前,掀开车帘对他道:“我非不喜多言,只是不愿同你说假话。”她沉默一瞬:“所以你和凤思楠的事……我非常介意。”
*
几日后,赵府的流水宴上,时不时有人议论起神子的瓜。
凤思霜对此兴致缺缺,她更关心乌郎君什么时候登场,她用餐时显得心不在焉,对于他人的恭维也只是偶尔应付两句。当乌郎君的身影出现时,她连装都懒得装了。别人的话尚未说完,她起身溜的影都不剩了。
祝佩玉见那人举着杯子尴尬,本想上前化解一番,但脖颈突然一紧,被蒋幼柏连拖带拽的拉跑了。
举杯之人更加尴尬,默默拂去头上的细汗,给自己找了找面子:“都说安北军风行雷厉,瞧瞧,殿下连告别都这么迅速,说走就走了,哈哈,哈哈哈。”
同席众人陪笑功夫,凤思霜已将乌温瑜‘带’到了一处僻静地儿。
说僻静也不准确,那应该就是赵府闲置屋舍……外的一个墙角。
乌温瑜惊慌、无助、瑟瑟发抖,偏又穿着一袭白色衣袍,像极了被大灰狼逼到角落的兔子。
而他面前的凤思霜……高挑、冷酷、一身玄衣。
嗯,果然是大灰狼与小白兔的具象化演绎。
“殿下。”
小白兔虽已花容失色,但极力克制内心不安,察觉自己当前处境后,平静的向凤思霜福了一礼。
“嗯。”凤思霜冷酷的面容如三月春雪,给点阳光瞬间消融:“想本王了吗?”
乌温瑜的脸色苍白,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每个字都透露出他的谨慎和不安:“殿下,莫要……莫要再打趣我。”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抖,显然是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凤思霜的眉头微挑:“本王何时打趣你?分明是认真的。”
乌温瑜微微一颤,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但仍然保持着礼貌:“殿下已与文郎君定下百年之约,又是陛下钦赐圣意,这是天下皆知的喜事。殿下今日这般,意欲将我置于何地?”
凤思霜一副吃瘪的摸样。正努力检索脑细胞想要说些什么,忽而嗅到一丝血腥气,当即蹙眉的看向上方,就见祝佩玉慌里慌张的拿出帕子捂在鼻下。
两人视线相对,祝佩玉尴尬一笑:“我说我不来,老蒋非要带我来。”
蒋幼柏暗骂她不中用,发誓下次再有乐事一定不带她了,于是拎着她的衣领一跃而下,站定后对乌温瑜抱手揖礼,憨憨一笑:“乌郎君,幸会。在下蒋幼柏,殿下的狗腿子。若来日郎君有幸与我家殿下结为连理,我亦将竭尽所能为您效劳,如同忠犬般尽心尽力。”
乌温瑜脸色更白了,满脸写着大可不必。
眼见佳人蹙起眉头,凤思霜一脚飞了过去:“不会说话就闭嘴!”
祝佩玉是替凤思霜卖个好,但这鼻血就向开了闸的笼头,不多时,白色的帕子被鲜血洇透。她只能尴尬的捂着鼻子道:“还请乌郎君宽心,莫因今日殿下之举止而心生惊扰。殿下行事皆出真心,虽举止间或有疏漏,却无半点轻佻玩弄之心,皆是一片真诚。希望郎君不必过于忧虑。若殿下今日行为给您带来不便或困扰,也实非其本意,望郎君宽宏大量,予以谅解。时光悠长,未来尚远,郎君自会渐渐洞悉殿下的心意。”
凤思霜这次稍显满意,负身而立,郎朗道:“她说的对!”
祝佩玉:“……”
突然出现两个娘子,让本就无措的乌温瑜脸上又多了几分担忧。万幸两人举止妥帖,他也只能克制心头不安,福了福身子:“今日席间还有许多宾客,我若久离,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还望殿下……体谅我的处境。”
凤思霜应了声好,正要上前抱乌温瑜离去,乌温瑜急忙颔首拒绝:“不必劳烦殿下,我能找到回去的路。”
凤思霜讪讪收了手,三人心意相通,同步侧身而立为乌温瑜让了条路,他的步子急速,起初还端着优雅,一脱离三人视线,几乎是逃也似的飞奔回了前院。
全然不知三人齐坐屋顶,一路目送。
凤思霜嘴角微扬,满面春风:“真可爱。”
祝佩玉没有任何感觉,甚至忍不住吐槽:“殿下不该如此,此举实在孟浪,会吓到乌郎君的。”
蒋幼柏揉着屁股撇嘴,她抱有不同意见:“你懂个屁!追郎君就该如此炽烈,先摸小手,再亲小嘴,然后抱上床忘乎所以。哈哈哈哈哈……”
祝佩玉:“……”
眼见凤思霜眸中泛起幽幽冷光,祝佩玉悄无声息的遁了,很快,身后响起拳拳到肉的闷响。
“笑啊,怎么不笑了。”
“殿下饶命,属下再也不敢了。”
“……”
鼻血终于止住了,祝佩玉淡定的换了张帕子擦手。她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流鼻血了,次数多到她会下意识多备下几张帕子,以备不时之需。
蒋幼柏揉着脸追了上来:“你这鼻血流的是不是过于频繁了,找府医看过没有?”
祝佩玉摇头:“许是天热所致,不打紧。”
蒋幼柏拍拍她的肩,正要说些什么,忽而被一声惨厉的惊叫吸引了注意力。
祝佩玉十分淡定的展开的双臂,瞬间腾空而起,很快就出现在了赵府的湖景周围。
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天空的蔚蓝和几朵悠闲的白云。只是湖心漂浮的那具尸体,与周围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尸体的皮肤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泽,变得苍白而松弛,仿佛时间在它身上停滞了许久。水面上偶尔泛起的涟漪无疑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