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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 21 章

    苏晚眼睛环视了病房一圈, 现在不像后世的医院人满为患,有点小毛病就要住院,这个年代除了生重病很少人会选择住院, 傅望舒病房里有三张病床,但里面空荡荡的, 就他一个小可怜孤零零的躺在床上, 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可能是在睡午觉。

    如果此时傅望舒是醒着的话,苏晚肯定会逃避, 她没有勇气去见他,也不知道用什么心情来对待他。

    期待,愧疚,担忧?还是失望,难过,有怨有气?亦或是全都有, 五味杂陈。现在她更害怕看着傅望舒悄无声息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还好此时孩子睡着了, 给了她缓冲的时间。

    苏晚在原地顿了几分钟后, 轻声打开了病房的门, 提着行李走了进去, 拿过一旁的凳子坐在傅望舒身侧,看到傅望舒从被子里露出的白皙脸颊。

    心颤了一下, 果然这感觉跟她看那张重温了无数遍的模糊照片不同,只有真正瞧见了才能震撼到她的内心。

    但人会有天然的母爱吗?苏晚不清楚,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她只知道自己怀孕后大部分时间, 因为孕育孩子是辛苦的, 早产时流了好多血后她是害怕的,还要承受分娩的痛苦, 哭闹小婴儿的厌烦。

    哦,对了,还要看不在期待中出生的孩子他爸的冷脸,现在想来,她应该多少有些产后抑郁,所以她逃避了。

    只是会偶尔回去看看,后来小孩儿长大点,和他爸爸一样不亲近她,苏晚不知道孩子在疏远她的时候,他是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还是同样觉得她很讨厌自私?

    她很怕是后者,以前的苏晚从来没有觉得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孩子出生那一刻她觉得这孩子就是。她怕最应该亲近自己的人讨厌她,只能她这样对别人,不准别人这样对她。

    所以她要离得远远地,这样就不用胡乱猜测了。

    可抛弃这么小的孩子啊,她真的好残忍。

    想到这,苏晚叹了一口气,微微俯身靠近病床上的小人,打量着这张秀气的睡颜。

    她视力极好,好好地坐着也能看清楚小孩儿脸上细小的绒毛,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想贴近一点,小孩儿的奶香味被微风携带着涌入鼻腔。

    苏晚单手撑着下巴,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温柔地轻轻触碰傅望舒的脸颊,怕等会儿来人了被人看到,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这张脸很软,还泛着莹莹的白光,好看极了,乌黑的头发有点长了。

    傅望舒的眼型像她,对,只有那桃花眼型像,不同于她眼里的戾气叛逆,他的眼睛清澈干净,只会用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似的眼神安静沉默地看着你,和他爸爸一样难以猜测。

    曾经有一段时间苏晚很讨厌相由心生这种说法,总觉得是在暗讽她有心计,现在却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她确实偏激心思重,他们性子也确实冷淡。

    现在晏山已经进入了雨季,昨天可能已经下过雨了,天有些微凉,苏晚见小孩儿的手还放在外面,想将他双手塞回被子下。

    牵起手后意外发现傅望舒手很冰凉,她虽然没什么带小孩儿的经验,可她也知道小朋友因为新陈代谢快,身体要散热,所以手的温度比大人的要高。

    现在傅望舒又盖着被子应该是很暖和才对,也不至于这么冰,苏晚看着那满手背都是输液孔的小手猜测到,他可能是才输完液不久,手才这么凉的。

    苏晚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手放进自己手心里焐热,热了后又赶忙拉了被子给他手盖上。

    她来这么久了,傅白榆也不知道是跑哪儿去了。

    如果是别的家长不像话地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人扔这儿,苏晚肯定会在心里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嘲讽那家长不像话,有偷小孩儿的进来怎么办?小孩儿病情出了问题怎么办?他这么小,睡觉不小心用被子捂住口鼻怎么办?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可现在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是她,她就是最不负责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评价别人。

    呵,“生而不养,枉为人母”,这是苏晚放下尊严求儿子救她时,他身边那个女生给她的评价,哦,那女生也就是冯希薇她女儿。

    苏晚最后的时光想到这心就绞着疼,五脏六腑都疼,就连呼吸都是痛的,现在也会觉得心底喘不过气来。

    所以啊,有时候折磨人的不是别人的绝情,而是她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她没有回头路了,她也没有爷爷奶奶那唯一的避风港了,她脾气倔,就应该即使风大雨大,也要一个人走下去,她就不应该回头去求他们的呀!

    此时此刻,苏晚那些压制着自己不去回忆,且逐渐遗忘的记忆仿佛又回来了,她不懂她已经不择手段地一而再地救自己于世间水火,为什么她的生活一直不如她的意。

    ……

    等傅银花中午哄完托儿所的学生睡好觉后,才有空带着打好的饭菜急急忙忙跑到医院。

    他们两口子因为傅望舒请了两天假了,昨天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平稳好转,单位确实也不好再请假,而且苏晚也发了电报,说这几天要回来的。

    所以只能把小侄子一个人放医院,他们回去上班了,空闲的时候抽空过来看一趟,顺便送送饭。

    如同预料中,傅望舒还躺在床上,而他面前端坐在病床旁椅子上的苏晚正抬头用手指擦了擦眼眶。

    傅银花猜测应该是哭了,还会哭?看来还是有点良心的嘛。

    苏晚心里装着事情,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来人,等人进来了才反应过来,赶紧转过身擦干了脸上的泪迹,只是那泛红的眼眶到底是明显。

    苏晚起身,冲着来人点点头示意。

    傅银花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回来了?我们出去说吧。”

    “嗯。”苏晚点头同意了,跟在她身后。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出门的脚步声,突然身后小孩儿发出了呓语:“妈妈……”

    苏晚回头看了眼,傅望舒还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苏晚想他应该是做梦了,最后凝视了他一眼出了门。

    关门声响起的同时,被子下小孩儿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床单,傅望舒睁开眼,翻了个身。

    沉默着,一言不发。

    真好,他的妈妈回来了。

    眼泪打湿了一侧的枕头。

    第22章 第 22 章

    苏晚和傅银花两人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

    苏晚虽然对傅白榆一直没出现感到疑惑, 却还是没开口询问,他在哪儿不重要,现在关键是孩子的病情。

    可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 傅银花先凄凄惨惨地开口了:“我猜你在想二弟怎么没在吧?唉,老天爷还真是捉弄人, 二弟他在你走后去了煤矿上班, 也把孩子交给我带着上了托儿所。可这都还没干多久,就在四天前那煤矿炸了,我家老吕前天去矿上看过, 说是除了离爆炸点远的井底活着跑出来十五个人外,其他下井深的人都还在下面,少说也有几十个人,现在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矿上的领导只是说会尽力救人,老吕去的时候,那帮领导还在修供电系统说是要等通风机开了才敢下去救人, 等他们下去谁知道要救到猴年马月, 到时候人早就饿死了, 我二弟他还那么年轻, 小望也那么小又生着病, 万一有什么事以后可怎么办啊?”

    老话说厄运专挑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 她二弟就是命苦啊,媳妇儿跑了, 儿子病了, 自己还出了这档子事。

    唉, 一想到这傅银花就开始掉眼泪,“我们也没其他办法, 只能去大队部问了你地址才把你叫了回来。”

    “嗯。”苏晚说不出其他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嘶哑痛哭的女人。

    脸上表情很平静且漠然。

    不管傅银花说的再危险,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人肯定是死不了的。

    再说了,她也没什么立场和心思去担心未来健健康康、事业有成、美人在怀的成功人士,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操心操心她自己。

    傅银花哭了半天,诧异的看向苏晚,最后情绪也平静下来了,忍不住叹了一声,在心里感慨:唉,所谓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看来在苏晚这是不存在的,人家也真的对痴心一片的二弟没感情。

    对于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傅银花也知道一些内情。

    比如傅白榆刚刚高中毕业没多久,有一天急急忙忙地跑到她面前说要准备彩礼结婚,他要怎么办?买哪些东西?他不懂,他也先去问了妈,妈气得要打死他,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所以只好问问她这个姐姐。

    其实那年她比傅白榆大不了多少,妈生的几个孩子年龄很紧凑,都只相差一两岁,那年她才十九岁,刚刚和吕明谈对象,她没经历过结婚这一步也不是太懂,好在作为女人,听过的这方面东西比男人多,更别说从小就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弟弟了。

    她先问二弟手里有没有钱?妈一向不喜欢二弟,而且妈不想让他娶苏晚,所以肯定不会给钱的。至于刚刚成年的二弟手里有没有钱,她觉得应该有,她人不聪明但心细,很早就注意到妈很少给过二弟钱,爸藏下的钱没那么多,他却能读完高中,生活费学费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哪里挣的。

    还有喜不喜欢苏晚?毕竟他们这些地方会根据男方的看重程度,买不同的彩礼,当然最好的就是城里三转一响配置的彩礼。

    前一个问题,二弟只是点点头表示有钱,而后一个问题,他虽然没回答也没点头,但看的出来人应该是羞涩的。而且他们家上知青点谈亲事那天,她也偶尔看到二弟他看似淡定冷静,其实会偷偷地注意苏晚,虽然很隐晦。

    她知道二弟如果不喜欢这个姑娘的话,绝对不是这样的表情,小时候过年,她去妈娘家那边接亲戚过来团年,也顺便接一直住在外婆家的二弟回家,有个远房亲戚小姑娘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缠着二弟,他仿佛身边没人一样,也不跟那个小姑娘说话,漠视地彻彻底底。

    这才是他不喜欢别人的表现。

    婚后,二弟两口子好像过的不怎么样,那时他们家还没分家,有次她回娘家眼尖地看见二弟唇色惨白的样子,多嘴问了句他怎么了?他像是纠结了很久,后面她都快要回家了,他才追了出来,苍白着脸又不好意思地开口问她,夫妻应该怎么相处?而且他从小就不喜欢别人碰他,心里会犯恶心,要怎么解决?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

    不喜欢别人碰他?有洁癖嘛,那就让对方洗干净点看能不能好些,或者这是心病,得自己克服掉那种感觉。

    夫妻怎么相处?她嫁的吕明是个只做事不说话邀功的男人,有些事还是她细心观察才看到的,然后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蜜,她也同样这样做,自然他们就更满意对方了。

    可二弟本来就是个性子冷淡、只做不说的人,这法子倒是没什么用处,所以最后她只让他等着,等苏晚发现他的好。

    再后来苏晚生孩子后情绪不稳定,二弟还专门去问了下放牛棚的医学教授,人家给他的法子就是让他带孩子远离母亲,不然的话母亲不仅会伤害自己,严重的还会伤害孩子,必须等苏晚自己心态好转了才行。

    又是等?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分居直到最后的离婚。

    虽然她一直认为苏晚分不清是非好歹,但凡细心点就会看到二弟的好。但或许她是知道的呢,就是要故意糟蹋二弟真诚的感情,对于冷血的苏晚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么重情重义的二弟都不要,希望她有一天不会后悔,而且感情这种事,也强求不来。她在县城没看到,可也听村里人说她是跟别的知青跑了的,问二弟,他也不说话,所以傅银花不知道是真是假。

    万一二弟真的没了,就看苏晚愿不愿意带走小侄子。苏晚要是不想要小侄子,觉得是自己再婚的拖油瓶,要把孩子扔这儿,也行吧,她们家来养着,就当是还弟弟给她这个工作的一个人情。

    以后这孩子就给他们两口子养老了。

    想到这,傅银花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也不再打二弟的凄惨感情牌,而且本来这次叫苏晚回来的目的就只是让她带钱给小侄子治病的。

    之前两人还是姑嫂关系时,就不太交心,她也认得清自己的位置不会去找苏晚麻烦,就算再不喜苏晚,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甩脸色的时候,她尽量语气平静地说道:“小望这病说到底也怪我,煤矿爆炸那天小望就在现场,他被吓到了,也很担心他爸爸,医生说这小孩子想太多的话容易发病,唉,你说我为什么偏偏选了那天带小望去看二弟啊。”

    苏晚可不知道傅银花刚刚一时间想了这么多,听到傅望舒的病,也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发的什么病?”

    细心的傅银花已经能初步判断苏晚的情绪了,事实证明,她对孩子还是有点感情的,不然刚刚也不会在病房哭。

    她继续道:“医生说小望得了什么先天性心脏病,很危险的病,稍不注意要人命的那种,现在只是稳定了病情,后面还是要去大城市拍X光片做手术的,这费用少说也要几千块,还说什么要是国内不行的话,要送国外才行,这钱我们两口子也没办法拿的出。”

    不光是他们,恐怕整个县城整个省都少有人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去做手术。

    苏晚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只觉得心尖都开始颤抖起来,“我知道了。”

    先天的。

    她带给他的。

    为什么她和傅望舒都要生这么严重的病,一个脑癌一个心脏病,漫长治疗过程的滋味不好受,所以他才会恨她,才会不原谅她,对吗?

    她一直不知道孩子有这病,她只知道他因为早产身体不好,也比一般的孩子安静,刚刚她还在对后来二十来岁的他带有怨气,可现在他才三岁多,听话懂事会在睡梦中叫妈妈。

    这样的认知,苏晚只觉得自己她好恶心,好自私。

    在来的火车上苏晚已经想了很久她过来的目的,她想试图说服自己——

    她已经死心了,她现在只是来看一眼孩子,把傅白榆一直不要的抚养费送过去,填补自己生而不养的过错,把钱给了就不会有那样的愧疚情绪了,以后再有人说她生而不养,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她给钱了也算养了吧!

    然后回申市去,不要回头,一个人继续往前走。

    现在又多了一个愧疚的点,是她没保护好孩子,让他早产有了心脏病,她要怎么弥补,还是用钱?

    她不知道。

    可如果有人拿钱给她,条件是给她一生伤痛,她肯定不愿意啊。

    苏晚有些迷茫,好像怎么也还不清这笔债了。

    好在对面的人,没让苏晚想太久,傅银花视线落到苏晚的皱巴巴的衬衫上和她桃花眼下淡淡的青色眼圈,看来是赶了很久的路,没怎么休息,便主动开口道:“我来的时候,碰到了他的医生,他说小孩儿刚输完液,没那么快醒过来,你要不先去招待所整理下把东西放了,我现在还有一个小时才上班,你等会儿过来就行。”

    既然已经和她二弟离婚了,她们也不再是姑嫂关系,自然不可能让她去他们家住,而且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啊。

    苏晚抬手揉了揉发疼嗡鸣的太阳穴,感受到对方的好意,勉强对她笑了一个,“行,这里就麻烦你了,我先进去拿行李。”

    她没有犹豫,她现在的想法也是逃避一会儿,逃避这令人窒息的罪恶感。

    说罢,起身,开门往病房里走,傅银花也一起进来了。

    果然进去后,小朋友还在睡着。

    苏晚把那台收音机也带了回来,她想起来了这东西傅望舒还挺喜欢的,而且她也用不着。

    她把收音机从行李里拿出,放在了傅望舒床头,心不在焉地对傅银花点点头便要离开,“我先走了。”

    没走出几步,声音从身后传来,“小望,你怎么醒了?”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

    “我的老天爷诶,你别哭啊,医生伯伯说你不能激动的!”

    傅银花又一句急切的话在病房响起,苏晚才好歹回神,停下脚步,回头。

    就看到傅望舒正起身挣开傅银花的怀抱,想离开病床,精致莹白的脸蛋可怜巴巴的,眼里含着泪光,一眨眼,泪珠顺着脸颊滚下,原来眼泪真的可以像断了线的珍珠。

    苏晚头皮发麻,没有以前对小朋友哭闹的厌烦,只是无措。

    傅望舒目光始终专注在苏晚脸上,“妈妈,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一个人在这里他害怕,医生伯伯说闭上眼睛就不会害怕了,躺在床上,傅望舒有时睡得着有时睡不着,刚刚妈妈握住他手的时候他就醒了,他怕自己一睁眼妈妈就走了,以前她总是这样。

    后来,大姑姑来了和妈妈一起出去,不过他睁眼看了,妈妈的东西还在,肯定不会走的。

    他睁着眼睛等了许久,妈妈和大姑姑终于又回来啦,他赶紧闭上眼睛。可是妈妈还是要离开,他不要当没妈的小孩子。

    傅望舒伸出手想去触碰病床前的苏晚,但手在空中又放了下来。

    他差点忘了,爸爸说不可以缠着妈妈的。

    苏晚突然觉得眼眶酸涩,深吸口气把眼睛里的泪光逼回去,不管怎么说,她现在确实狠不下心,他还那么小,又有心脏病。

    苏晚把行李放下,走上前,擦掉他脸颊上的泪水,“别哭了,小心以后成沙眼。”

    傅望舒含着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很乖很听话的。

    一旁看着母子俩说话的傅银花,出声了,“先吃饭吧,这饭盒保温效果不是很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饭盒递给了苏晚,似乎是想让她负起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

    “嗯。”

    苏晚接过铁饭盒放到床头柜上,刚打开,饭盒里的勺子就被一只小手拿走了。

    苏晚动作顿了顿,小孩的血管细,输液的时候很难找到血管,有一块地方上面的小孔密密麻麻,有些地方都有些青。

    他就用着这小手,很熟练地吃着清淡的饭菜,“我可以自己吃饭。”

    苏晚差点没忍住想伸出摸他头的手。

    好乖。

    第23章 第 23 章

    多乖的小孩啊!

    傅银花也在感慨着, 不过见傅望舒刚吃几口,就猛地停下勺子,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不好吃吗?”

    傅望舒有些不好意思, 却还是对苏晚说道:“妈妈,你要吃吗?”

    这一句话, 让苏晚愣住了, 勉强回过神摆了摆手,“不用,我在路上吃过了。”

    刚刚那一瞬间, 因为傅望舒的这句话她脑子里有很多幻想,是礼貌教得好还是爱她?

    “大姑姑,你呢?”

    “大姑姑也吃过了。”傅银花笑着回答道。

    苏晚眼睑低垂,继而认命,看来傅白榆教导的真好,傅望舒对任何人都有礼貌, 不会吃独食。

    傅银花当然知道傅望舒很早以前就不用人喂饭了, 自己吃也不会洒出来, 可看见他的手, 她实在是不忍心, 开口对久久回不过神来的苏晚道:“苏晚,小望手不方便, 要不你喂他吃饭?”

    这也算是给母子俩创造一个相处的机会,这么多年过去, 恐怕苏晚的情绪应该早就稳定了, 之后这母子感情啊, 还是要靠相处才能培养出来的,就算以后苏晚要再婚有其他的孩子, 也改变不了她还是傅望舒妈妈这个事实啊。

    她对小望再好,也代替不了母亲的存在,不是?

    苏晚点头答应。

    可傅望舒吃饭的手停顿,明显心动了,怯生生的看着苏晚,很快地他就平静下来,低头摇了摇,“大姑姑,我不想要妈妈喂,我可以自己吃……。”

    苏晚眉毛轻皱了一下,很快便消逝,又是被拒绝了。

    搞不懂这小孩儿为什么生病了吃饭都要这样逞强。

    虽然苏晚知道他很乖也很懂事,平时在她面前独立也就算了,可生病是人最脆弱的时候,一般小孩生病了,最想找的人就是妈妈,要妈妈哄着抱着,孩子对母亲有着天生的依赖。

    苏晚忍不住在想,刚刚他哭着让自己别走,可能只是爸爸不在身边,他害怕,想要别人陪着他,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想让她留下来陪着是真,不肯亲近她也是真。

    傅银花以为傅望舒是不习惯苏晚喂他,又开口道,“那姑姑喂你?你手疼不疼?”

    “不疼,姑姑我马上就要吃饱了。”傅望舒加快吃饭速度,小勺子飞快地往嘴里塞。

    他不知道妈妈要在这里待多久,可他吃快点就可以多偷偷看妈妈一会儿啦。等会儿妈妈要走的时候,他不能再用哭留住妈妈了,没人会喜欢哭的小孩子。

    苏晚轻轻叹了口气,吃这么快身体会不消化的,她沉默着拿着床边的搪瓷缸起身去给他倒了热水,新接的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放在一旁凉着,一边拿过傅望舒手里的勺子,“吃慢点。”

    傅望舒诧异抬头,像是嘴里塞满粮食的小仓鼠,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妈妈。

    “嘴里的吃完,我再喂你吃。”苏晚说。

    苏晚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她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哪里会照顾一个生病的小孩。

    所以这要怎么喂啊,一口饭一口菜?还是一样来一点?等他自己张嘴还是她塞进去?

    苏晚拿着勺子皱着眉头,回想了下,刚刚傅望舒吃饭的习惯,应该是一口饭一口菜。

    傅望舒他虽然年纪小,也极为聪明,但还看不懂很多脸色,就比如苏晚现在的表情,觉得妈妈不高兴了,所以他有些犹豫,苏晚拿着勺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傅望舒还是乖乖张嘴。

    一个慢悠悠地喂着,一个安安静静地吃着,倒也合拍,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苏晚对傅银花招呼了一声,“我去洗饭盒,等下方便你带走。”

    傅银花摆摆手,她刚刚一直坐在一旁,没打扰母子俩人别扭的相处,“你们说说话,我去。”

    “没事,我顺便也要去洗把脸。” 她因为长时间赶火车没休息,大脑有些昏昏沉沉,现在很想休息,所以想用冷水先清醒下。

    听苏晚这么一说,傅银花便不再坚持,洗个碗而已,倒也没必要互相争个不停。

    苏晚出门后,傅银花慈爱地问道:“小望,喜欢妈妈喂你吃饭吗?”

    “我不喜欢。” 傅望舒皱皱小鼻子。

    会让妈妈不高兴,会觉得他是很麻烦的小孩子。

    真不喜欢吗?可她看见这小孩儿刚刚吃饭时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傅银花叹了口气,温声安抚道:“如果你妈妈过几天还是要走,你会哭吗?想跟她走吗?”

    “大姑姑,我不会哭了,我不跟妈妈走,我想等爸爸回来。”

    他不会再缠着妈妈,他等爸爸回来,他们要一起见妈妈。

    苏晚站在门口,门是虚掩着的,听着这一番话,不由得苦笑,她洗脸的毛巾忘拿了,本来是想转身回来拿下毛巾,顺便拿一套换洗的衣服,她想趁着现在有人看着傅望舒,就用厕所里的冷水将就洗漱一下,也不用去招待所了,省点钱,晚上反正也要在医院照看小孩的。

    不喜欢?不会选择跟她走吗?

    也挺好的,她还以为刚刚两人喂饭过程挺融洽的,他应该也是有点欣喜的。

    现在这回答至少让她松了口气,她怀着愧疚对他好,这样短暂的陪伴对一个缺少母爱的孩子来说不知是奖励还是惩罚,不喜欢挺好的不是吗?她做她的,他不喜欢就算了,反正既能减少她的愧疚,又不至于让小孩儿沉迷于她虚假的母爱中。

    人的情绪真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苏晚一会儿觉得自己死心了,一会儿又不忍心,带有期待。可是期待归期待,她一直知道有个难受的事实——

    她知道结局。

    他以后会有新的妈妈,而她苏晚是一个多骄傲的人啊,以后要和这个世界上她最讨厌的人比,傅望舒妈妈这个角色,那会是她人生中最可怜最悲哀的时刻。

    她也不接受“既喜欢这个妈妈又喜欢那个妈妈”这样的回答,还不如一直就远离这个角色。

    苏晚手微颤了一下,突然觉得重活一世有什么用呢?现在好像什么都来得及,却也让她觉得什么都无能为力。

    苏晚一脸疲倦地离开了,她用手洗了把脸,又洗好完饭盒在走廊角落站了许久,直到听到有人轻声唤自己,才回过神来。

    “妈妈……”

    苏晚虽然有点情绪,但还是对傅望舒温声说,“怎么了?”

    傅望舒在来的路上练习了几遍,这会儿也是鼓起勇气说道:“妈妈,大姑姑说她要回去上班了,你快进来吧。”

    苏晚应了声,“嗯。”

    傅望舒也敏感的察觉到苏晚兴致不是很高,没和他多说话,他有些很失落,但又打起精神来,亦步亦趋地跟在苏晚身后进了病房。

    傅银花见苏晚进来,连忙起身走了过来接过饭盒,“时间不早了,我要去上班,饭盒就给我吧,二弟去矿上前送了三只母鸡过来,现在还有两只,我晚上回去炖鸡汤,给你们送一碗过来。”

    想到傅望舒确实要补补身体,苏晚也就没拒绝,“谢谢银花姐,对了,小望这住院费交了多少?我给你。”

    苏晚居然会把医药费给她,傅银花还有些受宠若惊,“不用给了,二弟之前给了我些钱,说是当小望的生活费,那些钱够了的,而且小望后面要花钱的地方多得很,我这还有些钱,你们不够的可以跟我说声,可别耽误小望的病。”

    不过听到苏晚刚刚这么说,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谈钱虽然很现实,但又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苏晚还行,至少人不会不给孩子钱治病。

    傅银花又交代了苏晚几句医生的话,才带着饭盒离开了,苏晚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静静听着病房的门咔擦一声关上。

    病房就只有苏晚和傅望舒两人了,她有点儿不习惯这样安静的独处。

    好在她知道傅望舒作息非常规律,吃完饭后会睡一个小时午觉,等醒来后收音机正好两点到四点有节目,可以放给他听。

    果然没一会儿傅望舒就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着了,就在他睡午觉的时候,苏晚起身去找了医生,问了小孩的情况和一些细微的注意事项,她怕傅银花说的有什么遗漏。

    照顾病人总要有照顾病人的样子嘛,小孩儿这病重的很,她怕稍微有点小差错就有可能酿成大错。

    等苏晚问好医生,又去厕所简单洗漱换了身衣服回来,傅望舒已经醒了,他只是张着大眼睛,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发呆,不哭不闹的。

    整个下午,一人一本书,一人听收音机,静静地待了许久。

    第24章 第 24 章

    傍晚时分, 天空布满乌云,因为怕下暴雨,傅银花给傅望舒送来了鸡汤后就急急忙忙走了。

    苏晚和孩子吃好饭后, 外面很快下起了暴雨,屋外是哗啦啦的雨声, 七十年代的夜生活大多是枯燥又无聊的, 苏晚自己倒是可以看看书,不过为了避免大眼瞪小眼,她依旧给孩子调好了收音机频道。

    因为下雨的缘故, 收音机信号不好,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

    “小朋友们!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嘀嗒嘀嗒…今天我们讲《西游记》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昏黄的灯光下,苏晚能看到小朋友睫毛又长又翘投射在脸上的阴影,他正认真地端坐在病床上,眼睛注视着收音机,桃花眼的眼周带着红晕, 苏晚觉得他此时兴奋到眉梢都带有喜悦, 看来应该是很喜欢这个节目, 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她现在很庆幸自己带了收音机回来, 不然的话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播音员的声音温柔有节奏, 讲故事时特别有味道,虽然有点卡, 不过傅望舒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其实这些故事他早就听过一遍了,也全记住了, 只是和妈妈一起听的感觉很新奇也很喜欢。

    苏晚靠在另一张病床上, 陪着听了一会儿, 母子俩难得有这样惬意的时候。

    没一会儿,有个护士进来了, 和苏晚简单打了个招呼,便给傅望舒测了体温和心跳仔细记了下来,对于苏晚靠在另一张病床上休息,倒是没说什么,这床位本来就是空着的,凭什么不准人睡啊。

    她还跟苏晚说了明天早上傅望舒还要输液和到八点要熄灯的事,就走了。

    护士这一来一去的,傅望舒倒是没受什么影响,不为所动地继续听着故事,苏晚则没再继续听节目,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因为来的匆忙,她开了介绍信后,只带了点简单的洗漱用品和三四套换洗的衣服就急急忙忙赶了火车。

    她准备等会儿去厕所把下午换下的衣服洗了,因为没带肥皂,她一会儿用清水也能将就洗洗衣服,现在虽然下着雨,但风还挺大的,牵根绳子挂在窗口晾一晚上应该就能干。

    听傅银花说傅望舒昨天才换了衣服,已经拿回去洗了,今天苏晚就不用再给他换衣服,等会儿倒点热水给他洗漱下就行。

    苏晚在忙的时候,傅望舒早就悄悄注意着妈妈的举动,一见她收拾东西,就慌了起来。

    他不喜欢妈妈收拾东西,以前每次这样,他就要好久才能见妈妈一次。

    所以妈妈收拾好行李,一会儿还是要走吗?大姑姑不是说过几天吗?傅望舒吓得眼眶都红了,可他又低着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睫抖动了几下,他不能哭。

    苏晚收拾好行李,把行李包踢床底下,抬头看了眼傅望舒,刚想说话,可见他头低着,像是犯困了的样子,又没作声了。

    苏晚也很困,困得眼泪都出来了,一直强撑着。

    算了,先去接点热水给他洗漱好躺床上睡觉吧,她一会儿再洗衣服,热水房就在走廊边上,有人看着,暖水壶和铁瓷盆都可以交了押金再花一两毛租一个,她两三分钟就能回来。

    苏晚收回视线,往门口走去。

    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傅望舒叫住了她,他低着头小声地开口道:“妈妈,你要回你的家了吗?”

    苏晚被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一头雾水,停下脚步,细想后挑了挑眉,回她的家?这小孩儿的意思是回申市吗?

    她看起来这么不靠谱?没看到她行李都没带吗?能走哪去啊?

    “嗯,我要走了,以后有空再来看你。” 苏晚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傅望舒有些心急,这才勇气抬头看向妈妈,在内心斟酌了片刻,说道:“外面还在下雨,天黑了也没有车啊。” 而且他抬头看到妈妈手上没带行李诶?这个发现让他又开心了起来。

    小孩儿的思维逻辑满分!所以这是在挽留她吗?

    苏晚无所谓的耸耸肩,“没事,我包里有伞,而且我要先去招待所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就坐火车回去了。”

    “好吧……妈妈,再见。”

    苏晚看向明显失落的傅望舒,“嗯,再见。”

    苏晚很想弹他一个脑瓜子,还挺犟的,现在有她在这儿,他大姑姑今晚肯定不会再来陪他了。

    所以这小子害怕想留她,直接说不就行了,这性格肯定不像她,反正她在这个年龄段的时候,每一份不爽都会表现在脸上和嘴里,让她爸气的不行。

    傅望舒呆呆的坐在床上,整个人显得很没生机。

    就在下一秒,就见苏晚抬起双手捏了捏傅望舒的脸,“不管你想不想,喜不喜欢,我现在都不会走,我有责任待在这里陪着你,等你爸回来了再说。”

    苏晚说完后看了看他,傅望舒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注视着她,没有动弹。

    不会被吓到了吧?想到他的病,苏晚后悔自己刚才的话,她说话的时候,应该多想想的,她不能拿对大人阴阳怪气的语气来和他说话的。

    这时傅望舒偏头看她,大大的眼睛里似乎只装着她,一双眼睛亮若星辰,“真的不会走吗?”

    怀着愧疚,苏晚语气无比温柔,随手将一缕头发捋在耳后,“嗯,所以你要在这里听收音机等我回来,还是陪我去接水洗衣服?”

    傅望舒的答案当然是后者啦,之后不管苏晚做什么,他都亦步亦趋地跟着。

    苏晚想:这小孩儿可能还真是怕她走了,她不管他啦。

    傅望舒洗漱完苏晚就让他上床睡觉去了,而等她都收拾好后,时间也快到八点了,苏晚能听到护士在各病房走廊外奔走相告要熄灯了,她这才上了另外一张单人病床,准备熄灯睡觉。

    窗外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没一会儿,又开始电闪雷鸣。

    虽然她不怕打雷,但声音太响,总归是睡不着的,苏晚躺在床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依旧觉得不知道她以后要怎么对待傅望舒,怎么弥补自己的愧疚。她又想起了还在矿下的傅白榆,这么大的雨不会灌下去嘛,也不知道他前世是怎么活着出来的,什么时候出来的?这么一想苏晚越发觉得意识清醒起来。

    两张床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苏晚侧头看了旁边一眼,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了笑意,傅望舒应该是睡着了吧,盖着被子安安静静地,倒是很好带,她听说有的小孩儿晚上都是要家长一刻不停地拍着背才能睡着。

    想着想着,又一声骇人的雷声响起,苏晚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借着月光,她刚刚明显看到床上的人抖了一下。

    是没睡着吗?还是被惊醒了?

    苏晚没再多想,掀开被子翻下床,坐在傅望舒的床边,帮他盖好被子,拍了拍他的背,“别怕。”

    明明在害怕打雷,为什么不吭声呢?她又不会笑话他。

    被子里的人瓮声瓮气的回答:“嗯,妈妈,我不怕了。”

    苏晚坐在边上这一会儿,又响了几个雷,傅望舒嘴上逞强说着不拍,但又会颤抖不止。

    苏晚轻轻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叹了口气,抱着自己那张床的被单枕头放了上去。

    苏晚躺下后,傅望舒一直侧躺着看着她,月光透过窗子照进病房,映衬的他那双大眼睛亮得异常。

    苏晚心中一动,她好像找到了点养孩子的乐趣,尤其是他一双眼睛只有你时,那种感觉很微妙。

    苏晚看傅望舒的眼神柔软了些,“睡不着?”

    傅望舒扣着手指头,有些害羞,“嗯。”

    小朋友这眼睛一看就没什么睡意在的,苏晚略一思索,“给你讲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少年叫阿拉丁,他被人骗去了一个充满陷阱的洞穴,里面有一个神奇的油灯,油灯里住着灯神,可以实现主人的愿望……”

    苏晚讲故事时,虽然困极了,也越发觉得意识困顿起来,但没有一点儿的不耐烦。

    傅望舒能感受到,满心的忐忑在这一刻彻底放下,他现在没有惹妈妈不开心。

    “妈妈。”

    他的妈妈真的很好很好,他也要做个很好很好的小孩儿。

    “怎么了?”

    傅望舒在想,要是真的有灯神就好了,这样他就能许愿永远有妈妈和爸爸陪着。

    见傅望舒又不吭声了,苏晚低头看他,发现他正专注的看着自己。

    可她真的很想睡啊,“闭着眼睛睡吧。我再给你加个十二生肖的故事。”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属相,属相呢,你也知道一共有十二种,他们又称十二生肖,可你知道这十二生肖是怎么排出来的呢?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天上的神仙……”

    傅望舒现在很开心,没感觉到困意,妈妈这样说让她闭眼睡觉了,他便也把眼睛温顺地闭上,可没一会儿就靠着她肩膀睡着了。

    见孩子睡着了,发出平稳的呼吸声,苏晚终于放下心,眼皮重得怎么也掀不开,最终陷入了沉睡中,睡在这张小床上,苏晚睡得不是很安稳。

    苏晚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一切都很模糊,她都看不清别人的脸。

    只记得出现了好几个人对她讲话。

    “你要和我一样痛苦一样被人抛弃我才会原谅,否则我永远恨你……”

    “我忍住没有找你的日子里,你会不会庆幸我没有来烦你?”

    少年的话虽然很决绝,语气却是饱含了委屈与思念。

    ……

    最后是她好像在和谁说临终道别:“我希望下辈子有个真正可以停歇的避风港,有人送我花,会说爱我,会……”

    那人轻声道:“会的。”

    “我希望……算了,没下辈子了,现在我只想和爷爷奶奶埋在一起就好了。”

    男人极力按下声音中的颤抖,“不好,你快醒过来,别睡了……好不好?”

    ……

    ……

    “妈妈。”

    苏晚因为一直在梦中,睡得并不沉, 能感觉到什么东西轻抚了下脸颊,她掀了掀眼皮,那感觉又没了。

    苏晚睡醒以后还有些茫然, 她坐直了身体,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身旁的小朋友还在睡着,睡得很规矩,只是被子外的放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装睡?

    苏晚轻笑一声,起床后,在她刷牙洗脸时,突然回忆起来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不安心,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可是她确定自己没有这段记忆,所以这只是一个梦,对吗?

    第25章 第 25 章

    苏晚洗漱完回病房的时候, 就看到傅望舒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搬了板凳,正扶着窗户框站在上面,看着外面。

    老天诶, 这可是四楼。

    苏晚吓得一颤,猛地睁大了眼睛, 气都不敢喘一下, 轻声快步走过去,搂紧他的腰,一把从凳子上将他抱下来。

    把人放下后, 她冷着一张脸,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傅望舒被她严厉的口吻给吓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睁着漂亮的眼睛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吓到了,不过好在并没有哭, 有些慌乱, 吸了吸鼻子, 还跟她道歉:“对不起, 妈妈。”

    看着他眼眶微红, 苏晚一怔,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 低声说道:“你刚刚的举动很危险,知道吗?”

    “嗯, 知道的。”傅望舒低着头。

    苏晚以为他被自己的臭脸吓到了, 心中虽然是一团气, 但还是放柔了声音道:“以后不准再乱来了,听见没有。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出去以后慢慢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傅望舒手指动了动,眼睛里带着紧张,低声道:“我……想看看爸爸会不会来医院。”

    他在妈妈去洗漱的时候听到楼下有护士阿姨大声说送来了几个煤矿工人要急救,他想知道爸爸是不是在里面?

    “行吧。”苏晚身体一震,憋着一口气。

    她自然是更生气了。

    又是想他爸爸,等他另一位监护人回来了,她立马走人就是,该滚回哪儿去就滚哪儿去吧,绝不打扰他们一家。

    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里不断涌出的酸气,可沉默过后,她终是起身去打了热水给傅望舒洗漱。

    洗漱好后,苏晚倒水的时候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挂钟,八点十分了,这小孩儿一会儿九点钟还要挂点滴,还来得及。

    “你等会儿跟我走。”苏晚脸色不好看,瞥了他一眼,说完这句话也没再搭理他。

    本来她是准备自己一个人去买早饭回来的,现在看来不带着他还真不行。亏她之前还觉得傅望舒乖巧懂事,现在看来,平时再乖的小孩,安全这方面也不能疏忽。

    也难怪后来防盗网那么受欢迎,所以啊家里有小孩的一定要按上。

    傅望舒说话带着鼻音,他唤了她一声,“妈妈…”

    他像是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苏晚现在可没什么心思去猜,不过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歹也轻哼一声,道:“嗯。”

    医院的饭菜实在是清汤寡水,虽然生病的人适合吃清淡的饮食,但如果每顿都是这些能吃出石子的粗粮粥,米汤糊糊什么的,也确实没什么营养,而门口不远处就有一家国营饭店,所以苏晚想带孩子去吃点。

    医院不远处的这家国营饭店味道非常好,好到苏晚后来再也没吃过比这更好的了,那里的味道也是这座县城留给她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苏晚记得傅望舒好像还挺喜欢喝豆浆的,等会儿可以买一点搭配着肉包吃。

    她一边想着事一边带着孩子出了医院,虽说她想这个时代不太可能有大街上明抢孩子的事情发生,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大街上苏晚还是把傅望舒牵上了。

    苏晚叹了口气,养个孩子确实是要操不少心。

    牵着傅望舒的手,苏晚能感觉到他有些紧张,手是绷着的,他的手软软小小的,虽然还小,不过可以看出手型却是漂亮极了,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像是艺术品似的,这手和他心心念念的爸爸的手很像,虽然他爸因为干农活手上长了茧子,不过美感也没影响太多。

    曾经很是让苏晚感觉到自惭形秽。

    傅望舒被妈妈牵上手后确实是怔了怔,随即嘴角翘起来,他刚刚不应该那样的,也惹妈妈生气了,他知道错了。

    到了国营饭店后,苏晚找了个位置让傅望舒坐好,叮嘱好他千万不要乱跑,她这才转身给他买肉包和豆浆去了,现在舍得花钱和票来国营饭店吃早饭的人不算多,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午饭的时候过来吃。

    所以现在排队的人不是太多,苏晚没两分钟就买到手了。

    “吃吧。”苏晚把东西放到傅望舒面前,自己也坐下拿了个肉包子吃了起来。

    肉包子也非常大个,胖嘟嘟的,苏晚感觉这比她的手都要大,拿起来在手中很有分量,里面是纯肉馅的,用料简单,不过一口咬下去那鲜美的肉味儿一出来,苏晚眼睛都直了,好吃的能叫人吞掉舌头。

    就是这个味道,后来也不知道这里的厨师到哪里开店去了,苏晚就没再吃到过这味道了,不过现在回来了她一定要多吃几顿。

    这里的豆浆也很浓郁,手工磨出来的和机器打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也不像后世都是掺很多水的或者是用粉调出来的味道,当然量也足,是用喝汤的瓷盆装着的,他们两个人完全够了,所以苏晚只要了一碗。

    她在这忙着吃呢,有点噎到了,就见傅望舒小心地捧着那碗豆浆往她面前送,咧着嘴朝她腼腆又讨好地笑。

    应该有讨好吧?苏晚不确定,也是自己要是气走了,可没人陪着他呢,现在的小孩儿机灵的很。

    苏晚轻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高贵冷艳地拿起碗里的勺子喝了起来。

    她很快吃完了手里那个大包子,小孩子吃饭慢,苏晚便耐心地等着他吃完,一面还不动声色把豆浆碗往他那边挪动一些,方便被他喝到。

    她还有点气哦,不过原本被傅望舒弄得有些郁闷的心情,在吃了点好吃的后倒是缓解了不少,气也消了一大半。

    苏晚现在也有心思看傅望舒吃饭,他吃包子时一口接着一口,明显是很喜欢吃的样子,还是像囤积过冬粮食的松鼠,脸吃的圆滚滚的。

    苏晚好奇地问道:“好吃吗?”

    她真是看得都想笑,傅望舒这样子应该是真的很认可这味道,当然也真的很好吃,要知道傅白榆厨艺就很好,以前他照顾小孩的日常吃喝,这小孩儿的嘴早就被养刁了。

    他认真看着苏晚的眼睛,肯定地点头,“嗯嗯。”艰难地咽下口中的东西后,想了想又继续道:“和爸爸做的味道很相似。”

    苏晚回想了下,有些出神,还别说,傅白榆做的东西确实是好吃的,至于和这家国营饭店味道相不相似,她就不记得了。

    这小孩儿还真的是几句话不离开他爸爸,苏晚也就没接他这一话茬,有些郁闷地看向窗外。

    今天天气也不像是太好的样子,苏晚估摸着等下午又是一场暴雨,现在正式进入晏山的雨季,雨水肯定是少不了的,她也最讨厌这个季节,房间潮湿,衣服永远干不了,被褥也是湿哒哒的,出门一趟不管穿什么都会被糊上泥巴。

    现在街上都还有前一晚下的雨水,苏晚望向窗外正好能看到一对母子急急忙忙地跑向一个巷口,路过水坑的时候,也是牵着手小心翼翼地又很赶时间似的快步淌过水去,不过再怎么小心,那孩子还是摔了一跤。

    看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人走远了,苏晚便继续看着街景,她本来见傅望舒吃完了,准备收拾好走人时,就见那对母子好巧不巧地往国营饭店走来。

    苏晚带着孩子出门时,正巧和她们擦肩而过,那女人面上是一副喜不自胜的开心表情,被苏晚看到了,她偏头多看了两眼,苏晚仔细一瞧,原来那女人怀里抱着一包奶粉在。

    奇怪刚刚还没看到,难道是才去买的。

    苏晚心念一动,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也难怪刚刚她们母子俩要跑那么快,原来是怕被人看到啊。

    其实医院可以给病人开条子去买特销奶粉,可奶粉这东西抢手的很,基本上一到货就会被内部人或者是关系户抢购一空,所以想通过医院买到奶粉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苏晚连忙拉住她,小声道:“同志,你这奶粉哪里来的?”

    那女人很警觉的回道:“哪儿来的?亲戚送的呗。”

    苏晚上道地立马附和道:“真羡慕你啊,我要是有这样的亲戚就好了。”

    一手还伸进裤兜里掏出两块钱零钱,上前挽住她的功夫,往女人手里塞。

    那女人像是有点纠结,犹豫了半天,才一咬牙把苏晚的钱悄悄接了下来攥住在手心里,“可不是嘛,我这亲戚好得很,走我带你去看看。”

    苏晚松了口气,傅望舒身体太弱了,确实要多喝点奶粉补补身体。

    最后苏晚从那巷口拿着用自己外套包着的两包奶粉和四个苹果,牵着傅望舒轻松地晃悠着出去了。

    倒是想不到,这人手里还挺多货的,听说是南方进的货,胆子挺大的,挣得也多。

    傅望舒的手术费,苏晚她肯定是逃不掉的,她也不想逃,毕竟是她带给他的病,至于怎么挣钱呢,当然还是只有做投机倒把的生意了。

    可除了那头绳的生意,她暂时还没什么头绪,而且那头绳的生意,估计等她回申市早就被人抢占了市场,做吃的?她就一般家常菜的水平。像刚刚那人一样卖东西?她也没那么大的力气和胆子去南方进货啊……苏晚回了医院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自然也没空搭理傅望舒。

    好在他也不是闹腾的小孩。

    没一会儿两人便回到了病房门口,才开门进去,苏晚便顿住了。

    有一对老夫妻正翻着苏晚原本放床底下的包,包被他们拉了出来,收音机也从里面翻出来,被放在了床上。

    包里面还有几件苏晚的衣服和书,虽然不值钱,但她觉得很不舒服,里面还有她贴身的衣物。

    所以她这是正巧碰上贼了?

    苏晚皱眉:“你们在干什么?!”

    老头子不自在地说道:“我们就……看看……看看”

    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掐了一下,老妇人眼神飘忽,却也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听我们自己的收音机,关你什么事?你自己不收拾好衣服,挡了我们的路,我们帮你理一下,你还有理了?”

    苏晚压下心中起伏,拉住了想护在她前面的傅望舒,“呵,很好。”

    她气得不行,牵着傅望舒的手,小跑着出了病房,一边在走廊大叫道:“救命啊,有小偷。”

    不大叫着跑出去,就不能吸引人过来看看,她真怕那两人一会儿人跑了,好在她今天运气很好,才到病房外面正好碰上医院警卫。

    苏晚神情复杂,嘴角不知是嘲弄还是一言难尽的笑意,然后又对着老夫妻两人做了鬼脸,傅望舒学着做了一个,老夫妻俩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你瞎喊什么!”

    老夫妻俩一出门就见警卫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老头子立马道:“误会都是误会。”

    眼见自己要被逮进局子,那老妇人也真着急了,“警卫同志,我不识字,我家也有一台差不多的,我刚刚是没认清楚牌子!以为是我儿子刚刚送我们来的时候,顺便带过来的,我们可是来住院的,可不是做什么坏事的。”

    “嘿,晚了…….”

    苏晚正准备继续怼下去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个人,她眨眨眼睛,她好像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她仰头看去,这身高没错了。

    傅白榆,他为什么会在这?真的从矿里活着出来了?

    第26章 第 26 章

    苏晚倒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的见到傅白榆, 和傅望舒对视了一眼,无措地眨眨眼睛。

    走廊那头的傅白榆一手撑着墙,在原地站定, 他看起来很虚弱,身上还穿着又脏又破的藏蓝劳保服, 显得很清瘦, 脸上还有煤灰,应该是刚送来医院不久,没来得及清洗换上病号服。

    傅望舒看到爸爸后, 明显眼里有光,轻轻摇了摇苏晚的手,“妈妈,爸爸在那里。”

    他知道爸爸答应过的事一定不会食言的,他爸爸会好好的回来的。

    傅望舒想过去,可又怕留妈妈一个人在这里被人欺负, 想了想还是没有动。

    苏晚没回答, 沉默着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 见到来人的这一瞬间, 她觉得自己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心跳快了几拍, 很奇怪的竟有些心神不宁。

    勉强回过神,看着兴奋不已的傅望舒, 苏晚把牵着他的手放开, 想让他过去, 不管怎么说,傅白榆的出现, 让她松了口气。

    她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对这个孩子,她能感觉到自己意志不够坚定,她也怕过几天两人真培养出母子感情,之后会很麻烦。

    苏晚疏远避开他的眼神,傅白榆看在眼里,他只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拖着身上的伤强撑着自己走了过去。

    苏晚面前的警卫员帮忙拦住想溜走的老夫妻两人,对她开口问道:“这位女同志,你刚刚喊抓小偷,是他们两个?”

    苏晚听到问话,立马回过神来,“对,他们两人刚刚趁我带孩子出去吃早饭这会儿功夫,在病房翻我的包,里面的收音机也被他们翻出来了。”

    老妇人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了,想耍无赖,说道:“谁翻你包了啊?明明是你自己敞开着的,警卫同志,我老伴真的是来住院的,刚刚护士带我们到这个病房让我们进去等着,就去拿药了,而且我们是儿子送过来的,我怀疑这是我儿子落下的,也很正常啊,凭什么这女人说是她的就是她的啊。”

    老妇人说到后面越发觉得自己有理,完全不顾老头子扯她的袖子和给她的眼神。

    这小姑娘男人来了,她也不怕,他们又没证据,再说了她不还没拿走嘛,拿起来看看不行吗?

    对这老妇人,苏晚当真无语了,现在又没监控,确实她拿不出证据。

    更没想到的是,医院的警卫员也是轻拿轻放的态度,“应该是误会,他们这么大年纪了,眼神和记忆可能不是很好,要不这位女同志你先进去看看你东西和钱什么的有没有少?”

    这下老妇人更有底气了,得意地哼了声。

    苏晚只好进门检查了一遍行李,再带了出来,她可不敢再把东西单独放病房了,“东西是没有少。”

    而且钱她都是放自己身上的,这也少不了。

    “小姑娘,这下该轮到我问你了吧,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收音机啊?万一是我儿子的,或者说是你偷得人家的呢?”

    苏晚眉梢一挑,想要开口说什么,这时傅白榆走到苏晚面前对她小幅度的点了点头,似乎是想她闭嘴让他说。只听到他顿了顿,对面前的老夫妻冷声道:“我们有买收音机的收据,而且我之前看报纸上说公安现在有技术可以进行指纹鉴别。”

    老妇人皱着眉头,有些听不懂这男娃子再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苏晚听懂了,笑容甜美的解释道:“什么意思?就是说我敢保证收音机上面每一个按键都有我的指纹,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这是你儿子的嘛,所以你能保证上面有你儿子的指纹吗?如果但凡收音机上有个地方出现你儿子的指纹,我二话不说,直接把东西给你。”

    苏晚翻了一个白眼,继续道:“但是如果没有,我可是要去公安告你们盗窃,看你们应该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到时候下监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呢。就算幸运回来了,到时候你儿子儿媳不嫌弃你们才怪,哦对了,说不一定你孙子孙女都不能考大学啰,毕竟现在高考也是要政审的,他们有对当小偷的爷爷奶奶,怕是考不了吧。”

    要不是傅白榆刚刚说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办法,傅白榆脑子倒是转的快。

    苏晚话音刚落,老妇人就被吓愣住了,现在谁家不想让孩子通过高考出人头地啊,她刚刚也是鬼迷心窍了,以为是有人忘记拿走的东西,他们家条件又不差,真的没必要为了收音机断送了孙子的前程。

    老妇人连忙道:“姑娘,对不起啊,东西是你的!刚刚都是我瞎说的,警卫员说的没错,都是误会,我年龄大老糊涂了啊。我们也没拿你什么东西,可以走了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警卫员说的,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警卫员看向面无表情的苏晚,迟疑地点点头,他也知道这对老夫妻可能真的动了人家的东西,但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不想自己管的地盘生太多事,而且这女同志也没损失,不是?

    得了准头,老妇人立马就拉着老头子一溜烟跑远了,差点没让苏晚笑出来。

    看来人被吓唬地不轻,这赶得上后世去超市抢免费鸡蛋的架势了,指纹鉴定这么麻烦,她才不会为了这事专门去做。

    傅白榆体力有些支撑不住了,见人走了,皱了皱眉,知道苏晚的想法,也就没拦住老夫妻,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老夫妻两人走了后,觉得完美处理好这事的警卫员也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散开各自离去。

    周围的人一走,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

    傅白榆看了面前的母子俩人一眼,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傅望舒眼尖地看到他手上的伤口,扁扁嘴:“爸爸,你受伤了吗?疼不疼?”

    苏晚听到这话也快速瞥了一眼傅白榆的手,虽然手上有煤灰,但也能看到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新伤旧伤都有,还有几条比较严重的伤口,都能看到肉翻到外面,这伤万一感染了,挺危险的。

    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啊?就是这么漂亮的手可惜了。

    听到儿子颤抖的话,傅白榆很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一下,可想到手脏,便只好作罢,“没事,不疼。”

    傅白榆时刻都在关注苏晚,自然也察觉到她看向自己手的眼神,下意识地把手收起来,出声唤她,“晚晚,你回来了?”

    苏晚心里啧了一声,轻轻地瞪了他一眼,这称呼听得她窒息又火大,因为她突然也想起来傅白榆为什么会这么叫她。

    好像是刚结婚那会儿,她对傅白榆是有点好感,见他每次都喊自己的名字心里觉得不舒服,做了一些很讨厌的事,才逼着人家不得不改了对她称呼。

    苏晚对这称呼感到很不适,当然现在让他直接改了就行了,也不会多费什么口舌,“咳,我们毕竟已经离婚了,你还是叫我苏晚,好吧。”

    听到这话,面前的傅白榆顿了大概有一分钟之久,才开口,他声音有些暗哑,“好。”

    苏晚松了口气,抬头看了过去,她还没来得及说傅望舒病情这事,就发现面前这人的不对劲,傅白榆出了一头冷汗,虽然脸上都是黑乎乎的煤灰,看不出来是不是脸色苍白,不过那神情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

    苏晚就算再无视傅白榆的存在,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想到想什么就来什么。

    看到傅白榆倒在自己面前, 苏晚有好几秒钟没回过神。

    见爸爸扑在妈妈身上,傅望舒也急了,攥紧了小拳头,赶忙抬头唤他,声音带了些哭腔,“爸爸,你没事吧?”

    “小望,你快跑到护士站,叫人过来。”苏晚说完后,下意识地扶着要倒下的人,大脑空白了片刻,感觉全身被摁了暂停,也不敢乱动,脸上的表情僵住,她这身板要撑不住了啊。

    而且她的手因为扶着傅白榆的背,感觉黏糊糊的,鼻尖也是血腥味。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留了一背的血吗?

    苏晚心里产生了点异样的情绪,类似于愧疚心疼?不同于刚刚的心神不宁,这一次心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就连耳朵也开始嗡嗡发鸣。

    苏晚侧头看向傅白榆,她怔了一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甚至下意识地想避开这种情绪。

    不对啊,她有什么好愧疚的,这感觉真的是来的莫名其妙。两人之间除了孩子外,也没其他纠葛了,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而且就算上次梦里其中一人的声音很像傅白榆,苏晚也根本不敢往下想,她承认自己因为患癌在国外做完脑部手术后,记忆力是下降了些,但也不至于两人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都彻底忘掉吧,而且回国后的其他事她都记得啊。

    再说了,苏晚就算是想报复冯希薇,她前世也不可能再去接触傅白榆的,她知道自己脾气,她过不了心里那关的。

    没一会儿傅望舒就喊了医生护士过来,他像小炮弹一样冲在前面,几人很快把傅白榆抬上担架推到手术室。

    傅望舒就留在门口抽噎着,累得够呛的苏晚没空理他,自己坐下先休息了起来,她真的是倒霉,凭什么享福这事就轮到冯希薇,她嫁给他的时候在乡下受苦受累,还要受冷眼,背上抛夫弃子的骂名,现在还要出力气,没准等会儿还要出钱,等他醒了苏晚肯定是要去要回来的。

    休息好后,看着一直站着的傅望舒,苏晚有些头大的抬脚过去,抱着他坐在长椅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握紧他的手,“别哭了,你爸爸没事的,就是太累了,要在里面睡一会儿。”

    傅望舒点点头,靠在苏晚怀里,像是寻求安全感,“嗯,爸爸会没事的。”

    手术室外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等听到里面的开门声,苏晚看了眼前面的挂钟,傅白榆进去了一个半小时了。

    傅望舒站起身来,期待地看了看医生,等他说话。

    医生撑着门,开口道:“女同志,你过来一下。”

    “哦。”

    苏晚以为医生应该是要说一下病情或者是让她去缴费什么的,没想到都不是,“人没什么事了,伤口我们已经给处理好了,其他地方你帮着他擦好后,给他换身干净的衣服,记着有纱布的地方不要碰到水。”

    苏晚神情有些涣散,看着里面那张闭着眼睛安静淡漠的脸,“我换?”

    开什么玩笑。

    第27章 第 27 章

    哪有离婚的前妻给换衣服的呀, 不妥不妥。

    苏晚她怕自己长针眼,再说了,她也没那么热心肠, 有本事让冯希薇来啊。

    见苏晚愣着不动,男医生催促道:“愣着干嘛, 快进来搭把手把人推病房去啊, 对了,我记得你那小孩也在住院,他病房还空着两床位, 是吧?”

    医生说着指了指苏晚身后的傅望舒,这一家子还真是好看又倒霉,出了两个病号都要住院。

    要说这医生怎么知道傅望舒病房空着的,现在的病人少,而且傅望舒这小孩儿长得好,病情又可怜, 入院的第一天就有很多爱凑热闹又母爱泛滥的医生护士去门口瞅他, 现在这男医生就算不是他的主治医师, 也被办公室的人宣传知道他了。

    苏晚点点头, “嗯。”

    “那成, 等会儿就把人送你小孩那病房去,你也好照顾他们。”

    方便她照顾傅白榆?医生你都想多了, 她不会的。

    不过这事也没什么好跟医生说的,苏晚没多说话, 沉默着牵着傅望舒跟着医生和一个中年护士把人推去了病房。

    医生帮忙把人放到病床上就走了, 中年护士临走前交代了几句:“姑娘, 病人之后有什么情况你直接去护士台找我。病号服我一会儿给你送套过来,还有你小孩输液的药, 等会儿我一块儿给带过来。”

    “谢谢。”

    “对了,他还有几个工友也在急救中,这病房估计还会送来一个,你晚上可睡不了单独的病床了啊。”

    “没事。”苏晚抿了抿唇,她也没打算今晚继续待在医院,她想今晚带孩子去招待所睡,明天再带他来输液就行。

    和前夫共处一室一晚上,就算他昏迷着,她也会窒息的,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觉得和他在一个屋檐下呼吸都难以接受,因为这会让她想起曾经的难堪。

    护士走后,苏晚带着傅望舒坐在他原来的病床上,他就一直紧张地看着他爸爸,苏晚没好气地用余光扫了他和傅白榆一眼。

    傅白榆身上盖着被单,一只手露在外面打着点滴,脸上的煤灰已经被擦干净了,面庞白皙,头发柔顺地遮住光洁的额头,可能因为失血过多唇色显得异常苍白,鼻子高挺,双眼紧闭,眉眼冷淡,如同雪山顶上的冰雪,很少对旁人露出一丝感情。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着一副极其吸引人的外表。

    苏晚盯着傅白榆悄无声息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看了一会儿,心中又莫名升起了些情绪,苏晚强行压下,眼睫轻垂,眸里有些无措,她尽量保持神色如常,心里却是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到的乱麻。

    见鬼,今天第三次出现这种情绪了,关键都是对着同一个人产生的。

    这关她什么事?人家流血也好,昏迷也好,她到底在难受心疼什么?她怕不是有毛病。

    这种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情况真的很诡异,也让苏晚烦躁不已,她侧过头避开眼前的傅白榆,手不自觉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莫不是她真有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一旦脑子里有了这个心思, 苏晚便开始胡思乱想搜刮起自己的记忆。

    越想越头疼。

    好在没几分钟后,刚刚那护士就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病号服和点滴药。

    她身后有人推着急救推车也进来了,推车的是一对母子,母亲矮矮的三四十岁了,脸晒得有些黑,很淳朴的妇女形象,男生应该十三四岁的样子,他们推着昏过去的人应该就是护士刚刚说的要住进来的傅白榆工友。

    妇人冲苏晚露齿一笑,这应该是她打招呼的方式,苏晚也回神对她点点头,见他们把人抱上床,忙着给人打水梳洗,苏晚便立马收回了视线。

    护士走过来把病号服放傅白榆床上,又帮傅望舒简单测过心跳后,就让他躺病床上打点滴。

    一切弄好后,见护士要走了,苏晚指了指一旁的傅白榆,开口道:“护士,你能给他换上衣服吗?或者是这里有没有护工可以麻烦一下?”

    护士听了这话,淡淡的瞥了面前的漂亮姑娘一眼,立马拉着脸:“我忙着呢,这点小事就别想着麻烦我了,你做不来吗?”

    要是一般没家属的,她们护士当然也会帮病人换好衣服,可她都听到小孩儿叫面前这女人妈妈,叫男人爸爸,他们不是一家人是什么?她有一种觉得对方是在给自己找麻烦的感觉。

    护士不满地扫了苏晚几眼,有这么当人媳妇儿的嘛?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光鲜得像个大城市来的,也不像是会干活的样子,自家男人下煤矿干最苦最累的工作,现在伤着了,莫不是看男人身上有脏兮兮的煤灰就不想给他换吧!

    最毒妇人心啊!

    “好吧。”苏晚低头摸了摸鼻尖,当着小孩儿的面被人说了一顿,有些尴尬。

    就当她什么都没说,好吗?她刚刚鬼迷心窍了,他穿不穿衣服哪用得着她操心,这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闷热了,不穿也好,凉快、透气,伤口好得快。

    没想到护士依旧非常不赞同地看着苏晚,继续道:“还什么护工,我们可没这工种,医院里都是自己家属照顾的,你当自己是资本家的小姐啊,用得着这么矫情。”

    最后一句话虽然是小声地嘀咕,但苏晚耳朵又不聋,当然听到了,资本家这个词现在可不是个好词。

    苏晚不禁扬了扬眉,也板着一张脸,很无语的解释,“不是,护士你别乱说话,什么资本家啊,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家属……”

    不过没等她说完,护士便挥挥手,甩头走掉,以为苏晚现在是在给她自己找借口,她匆匆忙忙地往门口走去,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她似的。

    苏晚:“……”

    见妈妈皱着眉头不开心的样子,傅望舒想了想,小声开口道:“妈妈,我等会儿帮爸爸换衣服吧,我会穿衣服。”

    苏晚叹了一口气,看向傅望舒,下个月才满四岁的小屁孩,能穿好自己的衣服就不错了,还要帮他爸穿,谁要管傅白榆啊。

    所以她选择绕开这个话题:“你困不困?困了就眯一会儿。”

    傅望舒却意外地很坚持,“我不困,妈妈,我可以帮爸爸穿的。”

    所以,你别生爸爸的气。

    苏晚难得无语,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孩儿性子看似乖巧,实际上执拗起来,却是比她都要固执。

    好吧,你们父子感情好,她也不插手了,苏晚正要开口同意时,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她声音很轻,“铁柱,你去帮忙把叔叔的衣服穿好。”

    刚刚张花也听到了苏晚和护士的话,虽然她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不愿意帮人换衣服,但也好心地开口了。

    苏晚回过头看去。

    见苏晚的眼神瞧了过来,似乎眼神中带了丝疑惑,不知道是不是对她的话有不满,张花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表情顿时有些讷。

    她有些后悔不该擅自开口的,他们一家子都是老实脾气,她甚至还有些软弱。

    苏晚抬眸,眼里是温和的笑意,“谢谢大姐和……铁柱?”

    虽然她不想管傅白榆,但有人帮忙,也能让担心爸爸的某个小孩儿放心,她倒不至于拒绝。

    傅望舒也跟着说道:“谢谢大哥哥。”

    真是个礼貌的俊俏小孩儿,不像她家的闷葫芦一个,张花感到开心,拍拍儿子的脑袋,催促他道:“快过去吧。”

    看着铁柱不好意思地扭捏走到傅白榆病床面前,苏晚回之一笑。

    这下,铁柱更拘束起来,站在原地看着苏晚,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拿起一旁的病服,换衣服前肯定是要先擦洗一下的,他不好意思开口,“阿姨,水……”

    “哦,差点忘了,我去打水回来,你帮我看着下弟弟,不能让他手乱动啊。”鼓针可就麻烦了,不仅手要青一块,还要重新扎针。

    “好的。”铁柱郑重地点点头。

    苏晚冲他笑了笑,这小孩看起来还挺踏实正气的,是当兵的好料子,她一边想着,一边把地上之前租的铁盆拿上,又带了两个早上买的苹果准备等会儿一块儿洗了,也就没注意到傅望舒蔫了的表情。

    一旁的傅望舒情绪是有些低落,他在后悔,也怕妈妈对自己失望。他早上不该踩着凳子趴在窗户上,他是不是在妈妈心里已经不乖了,她对着小哥哥笑,肯定是更喜欢别的小朋友了。

    爸爸说他这样想不好,他不能自私地让妈妈不喜欢别的小朋友,可是他只想妈妈最爱他一个小朋友啊,就像大姑姑最爱小怡一样,而且妈妈很少陪在他身边,他不想把妈妈的爱分给其他人。

    苏晚出门后,张花注意到了一直看着他儿子的傅望舒,“小娃娃,你怎么了?”

    傅望舒摇摇头没作声,却还是盯着铁柱看。

    张花也没法了,只当他是好奇自家儿子,想跟他玩,便让铁柱绞尽脑汁想可以跟小小孩儿玩的游戏。

    不过游戏还没想出来,苏晚很快就把水打了回来,她把盆放地上,顺便把傅望舒的毛巾放进铁盆。

    铁柱眼疾手快地把傅白榆身上的被单掀开,一抹白色的肌肤暴露在外面,肤白如美玉。

    苏晚余光看到对面的大姐早就识趣地转头了,她也木着一张脸立马侧头,咳了声。

    她是出去上厕所好,还是把包里的小刀拿了出来低头削苹果好?毕竟人家帮忙做事,还是要给点报酬的。

    第28章 第 28 章

    算了, 继续呆这里好了,她怕自己一走小孩乱动,到时候打点滴的手回血了也麻烦。

    再说了又不是没看过傅白榆身子, 而且人都没醒,她又没做什么坏事, 她能有什么不自在的。

    苏晚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着的小刀, 在傅望舒床头的椅子上坐下来削起了苹果。

    傅望舒打着点滴身子一动不动,却张大眼睛,看着妈妈熟练地削下果皮均匀地打圈落下来。

    “厉害吧?”苏晚停顿片刻问道。

    被他这么盯着看苏晚还有些不自在, 也不知道以前他爸爸给这小可怜吃过苹果没有。

    “嗯。”傅望舒点点头应她,继续盯着她手看。

    等苏晚削好两个苹果后,铁柱的声音同时响起,“阿姨,我给叔叔换好衣服了。”

    苏晚转头果然就见傅白榆身上整整齐齐地穿着病号服。

    只是一看到傅白榆这脸,她心底又涌起那种莫名其妙的愧疚心疼感, 这让她头皮发麻, 苏晚立马转头。

    她实在不喜欢这些情绪。

    感觉好像她在惦记着他, 或者是在偷偷喜欢着人家?所以现在见傅白榆受伤很心疼。

    不, 这怎么可能呢。

    不过——

    经过这几回的情绪波动, 她算是明白了,这人她以后得离远点, 谁知道她身体里这些涌起的情绪会不会让她哪天发疯。

    快速收拾好情绪,苏晚微笑着, 放下刀把手里的苹果递给了铁柱, “给你吃。”

    铁柱连忙摆手道:“我不要。”

    “妹子, 他真的不要,小孩儿又没做什么事, 哪能让你这么破费,快拿回去。”铁柱妈也跟着劝,她是知道的,这北方来的苹果可贵了。

    推辞了几下,苏晚还是成功把削好的苹果塞到了铁柱手里,见他脸涨的黑红,手足无措的样子显得十分拘束。

    苏晚怕他拿着也不好意思当她面吃,转头又看向安静的傅望舒, 把剩下那个削好的苹果, 切成小块儿放在干净手帕上,递了给他。

    “我去趟厕所,你自己乖乖吃苹果。”苏晚想去洗下有些黏乎的手。

    傅望舒乖乖地点头,“好。”

    “麻烦大姐您帮我看一下小孩,别让他乱动手上的针头。”

    铁柱妈和善地回道:“你放心吧,我会看着点的。”

    苏晚离开前,瞥见傅望舒把削好的苹果放在了一边,没打算吃的样子,还催促着他:“快吃呀。”

    傅望舒抿紧唇,摇了摇头。

    事实上,据她目前对傅望舒的了解,如果她说什么,这小孩肯定会乖乖点头答应。

    可有的时候也特别固执,就像现在一样,仿佛她说什么都不会说通他的样子。

    “不想吃?还是不喜欢吃?”

    “我不想吃。”傅望舒继续摇摇头。

    他要等会儿和妈妈一起吃,还要给爸爸留一些。

    “不想吃?那我把这个苹果也给铁柱哥哥了。”

    听到苏晚的话,傅望舒立刻用吃惊的眼神飘向苏晚,另一边坐着慢慢啃苹果的铁柱连忙摆摆手,生怕苏晚再给他苹果。

    面前的小孩显然有些懊悔,看来傅望舒也不是不想吃嘛,苏晚轻笑一声,拿了一块苹果往他嘴巴里塞:“好吃吗?”

    一小块苹果就让傅望舒小脸吃得鼓鼓的,“好吃。”

    在苏晚的视线下傅望舒也拿起一块,喂到她嘴边,并用期待地眼神示意她张嘴。

    “给我?”苏晚大胆猜测道:“所以你不想吃,是想等我一起吃?”

    傅望舒脸颊浮现了淡淡的红,点点头“嗯。”

    当然苏晚知道他肯定也更想留给他爸爸,明明知道答案,但还是会因为他这举动开心。

    苏晚起身,随口说道:“其实你直接把想等我一起吃说出来,我会更开心。而且就像刚刚一样,有的东西你不说,不要,也不争取,有可能很快就是别人的了。”

    傅望舒看着妈妈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苏晚出门没走两步,就见迎面走来了几个干部打扮的人,苏晚多看了两眼,目光接触到最后一个秃头的矮胖中年男人时,苏晚忍不住浑身一颤,冷水从头而下的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下来,那些刻意忽略的回忆又回来了。

    他怎么会在这。

    在眼神对视上的一瞬间,苏晚终于反应过来了快步转身离开,每一步都很沉重,艰难地跑到了楼下的厕所。

    锁上门便是抑制不住地恶心干呕,苏晚打开水龙头,使劲地洗着脸,她现在只感觉到那些恶心的口水仿佛还黏在脸上。

    “晚晚,妈听说你同学他爸爸是革委会的主任,你去求求他,让他们放过我们家,别让我和你爸下放。”

    “妈求你了。”

    “你快进去见同学,妈不好进去,就在门口等你。”

    “你怎么这么没用啊!是不是还端着大小姐的架势,我让你跪下求他们,你跪了没有?”

    ……

    对啊,现在才一九七八年,他还没死。

    苏晚任由水流哗啦啦冲到手上,直到双手泡的发白,狂跳不已的心终于缓了点。

    此刻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离开这里。

    第29章 第 29 章

    时隔这么多年, 她依旧会害怕的颤抖,苏晚也不知道是在怕那个恶心的男人还是代入了十六岁无助的自己,毕竟从那天起,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虫,原来那个笑起来温柔可亲的母亲, 不会是她的避风港。

    苏晚不知道苏母想没想过十六七岁的女儿进了那风评并不好的陈家会遭遇什么?苏父知不知道这件事?她一直都想不明白, 也想了很久,终究没有得出答案。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苏晚充满着不安全感, 她活的浑浑噩噩,就连他们准备下放没打算带上自己,苏晚也浑然不在意,周围人都说父母不带她是为她好,可留她一个女孩无依无靠在城里会经历什么,苏母作为一个漂亮女人会不知道?

    她总在夜深时候被噩梦惊醒, 想起当天的情形, 依旧很庆幸陈材他母老虎一样壮的老婆带着苏晚那有些痴傻的女同学及时回了家, 陈母看到她后, 面无表情地把男人打昏了过去, 还态度强硬地帮吓傻了的苏晚整理好头发衣着,再让她出了门。

    虽然陈母面对苏晚时面带不善, 但苏晚依旧感激她,如果不是她的出现, 那天也许会成为苏晚人生中无法抹去的污点。

    很可笑的是, 答应要等她的母亲并没有在外面, 而是听说老宅要被没收了而急急忙忙回了家。

    苏晚曾经也会找很多个理由给他们开脱,可现在终究是不愿意再去猜测了, 已经没什么意义。

    ********

    等苏晚离开后,几个干部来到傅白榆病房门口。

    “陈主任,怎么了?” 察觉到他的异样,陈材身旁的曹镇长侧头,讨好着笑问他。

    中年富态男人转过头来,若有所思道:“没事,刚刚那女同志是从这间走的?”

    “好像是这间病房。”

    都什么时候了,还老不正经的,不就是看人家女同志漂亮,又想搞到手占便宜。

    曹镇长忍住翻白眼的心,可谁叫人家是申市下来积累政绩的大领导呢,只能继续道:“我记得护士说这间病房住了李根和傅白榆,对了还有小傅他得病的儿子,那可能是小傅的家属?”

    “哦?先进去吧。”陈材想了一圈,已经把苏晚认了出来,漂亮的人总是让人过目不忘。

    当几人进到病房的时候,陈材着重看了几眼坐在病床上输液的小孩,看得出来,这小孩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一看就知道身体不好,但父母养得很不错,清秀极了。小孩和躺在一旁病床上的男人很像,同时的确也是和苏晚像的,不难猜出三人的关系。

    因为受伤的两男人都没醒,曹镇长几人就只跟铁柱母子俩象征性地慰问了一下,等秘书把他们带来的一点粮食水果放下,还没待几分钟就准备走了,他们还得去看望其他受伤的一些矿工。

    出门后,陈材背着手走在前面,曹镇长不得不迈着小步跟在身侧,就听到他突然道:“你知道那小孩儿得了什么病不?”

    啥病,他还真不知道,曹镇长立马招手让秘书去打听了。

    没一会儿,秘书气喘吁吁回来了,“陈主任,医生说是心脏病,要开刀挺难治的。”

    陈材立马问道:“要花不少钱吧?”

    “应该是,少不得几千。”

    啧,以前这姑娘嫩的时候没得手,现在母老虎也不在身边,想想还真是不甘心,一个想法便在陈材心里生成了。

    走到没人的拐角处,陈材对曹镇长开口道:“现在上面的人忙着救人,可总归要事后追责的,这次事故死了不少人虽然可以少报点,但少不得抓几个人担责,你儿子是管设备的,有点危险。”

    可不是嘛,当初图这工作清闲工资高才让儿子做的,没想到现在出了这么大的错,关键这次事故多半问题就是出在设备上,就连曹镇长自己都危险的很。

    人陈主任自己倒是多的是法子脱身,因此依然优哉游哉,倒是曹镇长担心的不行,怕儿子吃枪子儿。

    “我这有个想法,你听不听?”

    “好好好。”

    曹镇长凑过去,陈材低声说:“给你儿子找个替罪羊。”

    “找急需要用钱的,那种嘴最严。”

    曹镇长猛地呆住。

    结合刚刚的事,他脑筋一转,陈主任难道是在提示刚刚那个小傅?

    对这个提议,曹镇长避免不了的心动,都是老狐狸,他当然也知道陈主任的某些其他想法,也是,等男的一坐牢了,他不正好可以轻松霸占人家的妻儿。

    可那关他什么事。

    看到曹镇长一系列反应之后,陈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第30章 第 30 章

    病床上的男人双眼紧闭, 清隽的眉头微微皱起。

    傅白榆正在做梦。

    那是在一个监狱门口,刚出狱的傅白榆看着久违的阳光有些疑惑,不知为何, 刑期还有几年的他今天突然提前释放。

    疑问很快得到解答。

    不远处有两个陌生的老人,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 旁边跟着已经长成少年的傅望舒, 他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

    看清女人的脸时,傅白榆有片刻愣神,她的眉眼实在是像苏晚。

    可终究不是。

    一瞬间急剧收缩的心脏平静了下来。

    经过他们的解释, 傅白榆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傅家抱错的,那两位老人是他的亲生父母,是他们帮忙运作让他无罪出狱,而他入狱换的那笔钱没能救得了儿子的病,因为病情复杂,在申市手术失败, 当时国内做不了那么精细的手术。

    他们送傅望舒去了国外, 委托那边的友人帮忙治病, 旁边的女人是那友人的女儿, 治好病后, 为了报恩,他们让傅望舒认她作了干妈。

    出狱后, 生活进入正轨,可那么多年, 傅白榆也同样没停止找苏晚, 听闻她已经结婚了, 可他就想再见见她,看看她过的好不好……

    画面一转, 傅白榆梦中出现了大片的黑色,暴雨倾至,天阴沉沉的,他和青年的傅望舒沉默着并肩站着,面前是冰冷的墓碑。

    上面刻着的名字正是苏晚。

    ……

    “爸爸,你醒醒,醒醒。”耳边传来傅望舒着急的声音。

    苏晚离开的时间有些久,傅望舒开始着急了,他怕妈妈出什么事,也怕妈妈偷偷离开。

    等护士帮他把打好的吊瓶拿掉,虽然急得不行,他也记着苏晚临走前的嘱咐,忍着没有擅自离开去找妈妈,本来是想安静地等爸爸醒来,他们去找找妈妈,可见爸爸的面色不对,似乎有些痛苦,立马爬到傅白榆床边,大声叫着他,小手还贴在傅白榆的脸上。

    刚输完液的冰凉小手一刺激,沉睡中的傅白榆骤然清醒,睁开了眼。

    傅望舒趴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爸爸,你没事吧?”

    傅白榆慢慢坐了起来,揉了揉发红的眼角,虽然睡梦中的那些闪过的片段正快速消散,但最后那个画面却挥之不去。

    心情沉重,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一般,五脏六腑都疼。

    “苏晚……”他声音很轻,口中念着她的名字。

    那只是梦,对吗?

    傅望舒见爸爸许久不说话,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爸爸?”

    他怕爸爸的耳朵又出问题了,没听到他的话。

    听到儿子担忧的声音,傅白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意识回笼,想到昏迷前见到的人,眼睑微动,急切地将目光扫向四周,发现只有临床一对不认识的母子,“你妈妈呢?”

    “妈妈说去厕所洗洗手,可是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爸爸,我们快去找找她吧!”

    傅望舒说完便准备出去,却被傅白榆拉住了衣领:“你先把鞋穿上。”

    他怕等会儿见到苏晚,她会再次担心他带不好孩子。

    傅白榆敛起了眼中的神色,见儿子拿过两人的鞋,下床接了过去,半跪在地板,用极快的速度熟练帮他穿好。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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