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想得太美了?在我们藏镜宫, 死是最轻的刑罚,”谢轻逢笑了笑,话家常一般,“不听话的人, 可以被做成傀儡一辈子受人摆布, 也可以扔进天坑里和有剧毒的虫蛇作伴, 或者直接把人往万鬼窟里一扔,让他的神魂受烈火焚烧,永世不得超生。”
薛逸清一听, 脸都白了, 他后退两步,像是畏惧, 嘴唇都跟着抖,但静默半晌,还是挺直了脊背, 不卑不亢道:“若你是想从我们嘴里撬出消息, 逼迫我们背叛正道, 那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就算用这些手段来折磨我, 我薛逸清也不会屈服的!”
都过了三年, 薛逸清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虎了吧唧的,不得不说原著主角团就没一个聪明的, 谢轻逢道:“你多虑了, 我就算要打探消息, 也不会找两个无名小卒。”
曲新眉听他奚落, 不由道:“既然你也知道我们是无名小卒,又何必大费周章将我们抓来这里?不如放我们离去。”
谢轻逢不想和他们拌嘴, 只把话题转回来:“我只想给你们个认清真相,保全七弦宗的机会,我前两天说的话,你们好好考虑过了么?”
他还以为这两个犟种又要说些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谁知沉默片刻,却是曲新眉接了声:“你既说那些事不是你做的,又要如何证明?”
冷静了两天,二人终于有心情听听谢轻逢想说什么。
“我潜入七弦宗卧底,不过是为借文玉莲子一用,若真要派七殿主人攻打七弦宗,早十年就应该动手了,又何必只派些臭鱼烂虾,白白玷污了我藏镜宫的威名?”他这话说得不留情面,就差把“你们七弦宗那个垃圾门派谁几把看得上”写在脸上,薛逸清和曲新眉都忍不住皱起眉。
曲新眉道:“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一件件问你。”
“爹爹身中鬼僵毒,是否与你有关?”
“非也。”
“仙首会鬼蜘蛛入侵,是否你所为?”
“非也。”
“执事长老之死,是否你所为?”
“非也。”
他坦坦荡荡,不似作假,曲新眉一时间也踌躇起来,照理来说,若爹爹身上的鬼僵毒真是谢轻逢所下,后来为什么又要陪着他们去雪域,还被元婴期的季则声捅了那么重的伤。
这根本不合常理。
何况朝夕相处,就算真的反目成仇,总归还是惦记着那半点同窗情谊。
曲新眉一时沉默下来,薛逸清却插话进来:“你与我们山门初见,是不是也是蓄意安排?”
谢轻逢点点头:“是。”
薛逸清慢慢收了扇,垂头不语,他重情重义,就算嘴上不说,但心里最在意的还是上当受骗,他本以为是一辈子的莫逆之交,谁知却是笑里藏刀,满腹阴谋。
他黯然道:“你骗我们也就罢了,就当曾经的情义喂了狗,可季兄对你是真心真意……你也舍得么?”
谢轻逢沉默片刻,实话实说道:“我那么喜欢他,当然舍不得。”
“是他不忍见血光,我才懒得大动干戈。”
“若不是看在小师弟的面子上,我又何必在这和你们解释。”
他就这么坦坦荡荡地说出了口,听得地牢里其他四人都愣住了。
“……”
一时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
薛逸清仿佛被人当头一棒,黯然神伤之余还是忍不住道:“……你们来真的啊?”
他还以为只是师兄弟之间的情比金坚,没想到谢轻逢亲口承认。
谢轻逢笑笑:“为什么不来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什么丢人的事么?”
“当初他跃下百丈凌峭,生死不明,我如今追悔莫及,日日都在守活寡,只能念在他生前匡扶正道之心,补偿一二。”
“……”
“……”
又是谜一样的死寂,薛逸清和曲新眉都不知道怎么接话,唯独花见雪瞪着一双美目,像是从来没见过谢轻逢一般,目光转到那个默然静立的鬼面人身上,表面看不出异常,可那鬼面下,耳根已然通红。
她眼睛亮了亮,不知想到什么。
谢轻逢威胁也威胁过了,旧情也叙过了,眼见着气氛差不多,终于拿出另一本书卷:“我不会要你们的命,相反我还会放你们回去。”
“那群人伪装成藏镜宫教众,四处屠杀修士活剖内丹,必定是修习了邪术,体内功法也巨变,若是生吞他人内丹,只要轻轻一探,就能找到端倪。”他让痴殿主人整理出了有关的功法,发现正道修士若是生食了金丹,必定会会走火入魔,道心尽毁。
就好比同类不能相食,若是人不小心吃了人,就会滋生病毒。
“我和小师弟先前在白山黑水下遇到那名黑袍人,不仅熟悉七弦剑法,修为深厚,而且掌法极佳,于是我们自然而然以为此人是执事长老,如今想来,若他真是执事长老,又为何在我们回山之后故意暴露身份,还是说他只是为了吸引我们的视线,保护真正的幕后黑手?”
“又或者他对此事全然不知情,只是一个倒霉鬼而已?”
“能把七弦长老当做替死鬼的人,地位应该何等尊崇?”他一字一句,句句暗示,曲新眉却一把扔了书,骇然道:“你含血喷人!爹爹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谢轻逢道:“地位尊崇的人多的是,我又没说是曲掌门,也可能是七脉长老之一,你何必急着分辩?”
可人的第一直觉是不会骗人的……曲新眉直勾勾盯着地上的两卷书册,只觉一瞬心神恍惚,不愿再深想。
“好了,我就说这么多……天黑以后我就放你们离开,让花护法陪你们一程罢。”
一听花见雪要尾随,薛逸清和曲新眉登时警惕起来:“你是不是又要故技重施?派人暗中卧底?”
“嗯?”谢轻逢思索片刻,忽然转头看向花见雪,“既然他们担忧,你就自封经脉,送他们出了魔林再回来复命。”
花见雪:“?”
自封经脉,她不就如废人一般,就算是薛逸清和曲新眉要她的性命,她也毫无还手之力。
这不是想让她去送死吗?
花见雪还想活命,迟疑道:“宫主……”
谢轻逢道:“我相信薛兄和曲师妹是正直之人,一定会保全你的性命,去吧。”
花见雪咬牙道:“……是。”
交代完事情又谈完了心,季则声又推着谢轻逢往回走,有点怀疑:“薛兄和曲师妹真的会信么?”
谢轻逢道:“我是魔头,他们怎会信我?不过就算真的不信,也必定会疑心,只有当疑心被证实,他们才会歇斯底里地接受真相。”
季则声不明所以:“那你让花护法自封经脉……不就是羊入虎口么?”
谢轻逢笑笑:“正道围在魔林在已经月余,但一直不进攻,我也只能和他们僵持着,可要是我的左护法被他们抓走了,我带教众去讨回,才能师出有名啊。”
说话间,崔无命已经在地牢外等候,谢轻逢脸上的笑意慢慢冷下来,连声音都透着凉:“告诉七殿主人,带上他们手下的九成教众,等薛逸清和曲新眉把花见雪带回敌营,我们就杀过去。”
崔无命领命而去,毫不犹豫。
季则声回头看了一眼地牢:“若是花护法果真出了意外……”
谢轻逢挑起眉:“怎么,你心疼她?”
季则声道:“我只是……”
他还没开始解释,谢轻逢就叹了口气,哀怨道:“我就知道,你心疼别人总比心疼我多,是师兄不配……”
方才还一脸奸诈,现在却像个被抛弃的深闺的怨妇,惋叹不休,季则声才张开嘴,正要辩解,就又被谢轻逢打断:“也是我活该,谎话连篇,没人心疼也是应该的。”
季则声:“我……”
谢轻逢:“唉。”
被再三打断,季则声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停下脚步,垂头去看谢轻逢的眼,察觉到那点狡猾的笑意,他抿了抿唇,不由道:“我只是担心她出事,你不要不高兴。”
谢轻逢不依不饶:“她是左护法,她能出什么事?”
“你只担心她,不担心我么?”
季则声却道:“我陪你一起去……我会保护师兄的。”
谢轻逢听完,却不像高兴的模样:“季则声,你要想好了,跟我一起,你和魔头同流合污的罪名就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季则声却道:“上一次师兄就为了保全我的名声,才和我刀剑相向……”
“可是你不是说过么?名声有什么要紧,问心无愧最好。”
“我会保护好师兄的,”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差点落得个生离死别,永不相见的下场。
谢轻逢微微一怔,伸手取下他的鬼面具,露出一张俊美的,执拗的脸,带着点笨拙的神情。
他真是喜欢死了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总是把心捧出来,喜欢谁就送给谁。
谢轻逢道:“师兄知道你不喜欢杀人,所以师兄尽量只杀污蔑我的人,不牵连旁人,怎么样?”
季则声点点头,“嗯”了一声。
谢轻逢道:“怎么样,师兄是不是很乖?”
季则声诧异地看他一眼,半晌才憋出了个“乖”字。
“师兄都这么乖了,没有奖励么?”
季则声下意识四处张望,见廊下无人,沉默半晌还是做不出在大庭广众亲热的事,转身道:“等回去……”
谢轻逢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把季则声吓得不轻,好在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拉着不让走而已,季则声被他磨得没办法,又四下张望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按着谢轻逢的肩膀吻下来。
不过这次他亲得很热情,也没躲开,谢轻逢都有些意外,抬眼去看季则声,却只看见一双紧闭的眼,皱起的眉头,还有孤注一掷的神情。
他向后仰了仰,任由季则声施为,过了许久,季则声才后退两步,擦了擦嘴巴:“好了。”
嘴上淡定,眼神却到处乱飘,就是不敢和谢轻逢对视:“我们回正殿吧……他们还在等我们。”
谢轻逢道:“不必了。”
季则声道:“为何?”
“他们已经来了,”说完指了指走廊尽头那一排人影,直挺挺地像一排木头,季则声一回头,就看见崔无命带着七殿主人站在远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动了,个个面有菜色。
季则声:“……”
在他们的眼中,就是他这个残暴的新宫主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迫断了腿的旧宫主,还做些不要脸的事。
季则声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快崩溃了,眼看着人群走过来,他只好重新掏出鬼面具扣在脸上,把自己当空气。
七殿主人乍一听前任宫主起死回生,都是又喜又忧,见两个人完事儿了,才赶紧扑过来,齐齐拜下:“宫主!”
谢轻逢皱了皱眉,指指季则声:“你们的宫主在这儿呢,别叫错了,我现在只是个男宠。”
“?”
季则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别说了。”
众人一头雾水,唯独崔无命像是已经习惯了,雷打不动地报告情况:“教众已经集结完毕,可以出发了。”
谢轻逢的指节在轮椅扶手上扣了扣,半晌才道:“走罢。”.
夕阳西下,明月将升,百里魔林外,驻守的正道修士持剑而立,和看上去无所事事的藏镜宫教众不同,他们个个面色冷峻,神情肃穆。
队伍前头,直立着一道金衣道影,是半年前才伤愈的曲鸣山,直勾勾盯着那没有尽头的魔林,眉头皱得很紧。
“还是没有眉儿的下落?”
田中鹤走上前来:“没有。”
他们在此地驻守了快一个月,也带队探索过魔林,但进入的小队不是失踪就是中途退出,很难突破。
他们只能每天杀一个教众,扔到魔林入口挑衅,试图将人逼出,谁知那些魔头丝毫不顾,只派了一个爱玩蛇的男人出来挑衅过几回,就再没了动静。
曲鸣山当时正在带队应敌,所有人被这恶心的挑衅弄得心烦意乱,却不曾想有人浑水摸鱼,趁他们不注意,掳走了曲新眉和薛逸清。
“师兄不必担忧,他们的命牌还好好的,想必没有性命之虞。”田中鹤捏着两个徒弟的命牌,抚了抚胡须,大战当前,人人紧绷着,唯独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完全没有紧迫感。
“若明天天亮还找不到眉儿,明日我亲自带队进魔林,为诸位杀出一条路来。”曲鸣山却听不进去,皱着眉头。
“师兄万万不可!你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群魔头必定趁虚而入,”天阳子走上前来打断了他的计划。
“是啊,说不定他们就是故意抓走曲姑娘,引曲掌门入林,咱们莫要中了他们的奸计才是!”其他宗门的人也纷纷附和,曲鸣山只能握紧佩剑,眉头越皱越深。
尚未说话,田中鹤却见魔林之中,两道身影快步奔来,背上还扛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薛逸清和曲新眉。
他不由道:“是他们!他们回来了!”
众人转头望去,果然见夜色之中两道人影,而他们身后,浓稠的黑暗渐渐铺开来,血腥味涌入鼻端。
有人大叫道:“那是什么东西?!”
曲鸣山静观片刻,眼看着那片黑暗快要追上两人的身影,却是脸色一变,佩剑出鞘,飞身上前,迅疾如风,只见一道剑光划过,带着劈山分海之势,那片游动的黑影刹那间止步不前。
他立在阵前,将两名弟子护在身后,如同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峰,曲新眉大喊一声:“爹爹!”
曲鸣山头也不回:“去找你师尊!”
眼见那片黑影又要扑上来,曲鸣山以剑指天,默念心诀,只听“轰隆”一声响,远天忽然炸开一道闪电,照亮了眼前场景。
却见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不是别的,而是一只只通体漆黑的魔狼,一见亮光,登时仰天长啸起来。
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一轮巨大的血月从魔林之中缓缓升起,照亮了彼方战场。
众人看着这骇人一幕,一时说不出话,却听狼嚎声过后,魔狼群从中间慢慢分开,露出一天道来,血月之下,最先顺道而来的是一群群迅速游动的毒蛇,顷刻就将曲鸣山围得水泄不通。
魔狼嚎月,毒蛇开道,好大的阵仗。
曲鸣山一剑扫过,却见那些毒蛇的尸体炸开,毒血飞溅,正要拔剑再攻,却听一道男声:“快给老子住手!”
却见一群毒蛇身后,站着个气急败坏的男人。
嗔殿主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宝贝蛇,好不容易能拉出来装装逼,却被一剑炸死十几条,哪能不气,正准备问候问候曲鸣山的祖宗十八代,却被一脚踹开。
一个身量高大的书生走上前来,背后站着奇形怪状的七人,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七殿主人。
曲鸣山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书生道:“藏镜宫右护法崔无命。”
他才报上名号,人群就议论纷纷起来。
“真是好大的排场,以为我们会怕么?”
“右护法?他不是坠崖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他是右护法,那左护法在哪里?”
话音刚落,却听一声娇嗔的笑,曲鸣山似有所觉回头,却见刚才被曲新眉和薛逸清打晕扛在身上的女人已经站了起来,手持一幅画卷,一双媚眼,像仕女图里的美人,动人心魄。
她提笔一挥,却见原地生出两株藤蔓,不断盘旋疯长,将曲新眉和薛逸清高高吊起。
说话间,她转身盈盈一拜,媚眼如丝:“藏镜宫左护法花见雪,见过诸位。”
“奴家奉宫主之命,来取尔等性命。”
第62章 寡廉鲜耻
眨眼之间, 曲鸣山被左右护法一前一后围住。
薛逸清和曲新眉被吊在藤蔓上,眼见被打晕的花见雪突然醒来,心知上当,恼怒道:“妖女!你好狡猾!”
他们明明眼睁睁看着花见雪自封经脉, 为什么现在却又恢复如常?
他们原打算把花见雪当做人质, 谁知却是引狼入室。殊不知这几年来花见雪精研绘梦笔和无限丹青, 画技出神入化,她只要将自己的经脉入画,轻轻一笔, 就能解开封锁的经脉。
红月之下, 杀氛凝重,魔兵突袭, 意外之中,正道登时起阵,一道金光化作太极, 将脚下土地一分为二。
“妖女, 休要猖狂!藏镜宫主已死, 你们再挣扎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 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你们屠杀修士, 作恶多端,正道不容,识相地就快快束手就擒!”
说话间, 领头的修士围上来, 将花见雪包围, 却见红月之下, 紫衣美人讶然一笑:“别的不敢说,我们藏镜宫这几年可是最安分不过, 诸位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将罪名安在我们头上?”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诸位!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你我合力,诛杀妖女!”
田中鹤也在人群之中,见众人义愤填膺,一把拉住往前冲的天阳子,劝道:“诸位先等一等,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天阳子道:“为何?”
田中鹤道:“她手中不是凡物,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听他此言,顿时有人不高兴了:“田长老,你要是害怕就滚到后面去,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来——”
那修士说完,就提着刀往前,直取花见雪面门,刀风霸道凌厉,顷刻就切碎花见雪的袖口紫纱,他冷笑一声,还待再攻,却见花见雪提笔轻挥,无限丹青上登时出现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影。
一笔,宝刀折断。
又一笔,穴道尽封。
最后一笔,他四肢长出丝线,宛如悬丝傀儡,动弹不得。
这修士已是金丹中期,谁知寥寥几笔,就被制服,众人心下骇然,顿时不敢冒进,谁知那修士被擒,却仍不服输,转头对着花见雪破口大骂。
“无耻贱人!不要脸的婊|子!为虎作伥,以为用点小把戏就能让我屈服吗?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他话比嘴快,田中鹤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叹口气,谁知花见雪听完,面色如常,仍旧是一双带笑的媚眼。
她前行两步,身影婀娜,却是说不出的风雅,众人见她上前,下意识后退两步,花见雪走到傀儡身边,纤纤玉指挑起男人的下巴,声音妩媚地像要挤出水一般:“连贱人婊|子都不如的你,又是什么东西?”
手指慢慢往下,碰到男人的喉结,极尽温柔,若非是在战场,他们都快以为花见雪看上他了,他们眼睁睁看着花见雪张手握住男人的喉咙,淡声道:“人云亦云者,该死。”
“啊啊啊啊啊啊——”一声惨叫过后,并一道直直喷飞的血迹,众人定睛,却见那傀儡修士双膝跪地,再无生机,竟是被生生拧掉了脑袋,花见雪手中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随手往他们面前一扔。
骨碌碌——死不瞑目的男人头颅滚到他们脚边,一双惊恐的眼瞪得老大,嘴巴尚且一张一合。
如此骇人一幕,让这妩媚动人的美人做起来,那就是加倍的恐怖,花见雪衣袍染血,纸笔却干干净净,她提笔一挥,却见地上的两株藤蔓结成一道高座,薛逸清和曲新眉被一左一右吊在身边,她缓缓步上高座,摊开无限丹青,却见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定睛一看,竟全是来攻的修士。
一笔扫过,所有人身上都长出了傀儡线,美人支额提笔,百无聊赖,脚边一具无头男尸,宛如地府判官,裁定生死。
“小女子非是滥杀无辜之人,但宫主之命不得不从,只要不越过他的尸体,你们就是安全的。”
她垂下美目,楚楚可怜道:“还请诸位仙君垂怜,不要为难小女子。”
众人一时不敢妄动,而她的身后,崔无命并七殿主人,已经和曲鸣山战成一团,金衣道影迅疾如光,剑声铿然,崔无命平日少与人交手,而如今剑光缭乱之间,自是岿然不动,一派沉稳,反倒是七殿主人蹿上跳下,像群窜天猴。
他们背后,是憎惧殿主座下的影人,最擅长潜行隐蔽,其后是各殿人马,默然静立,倒还有点无上魔宗的气势。
季则声和谢轻逢隐在队伍之后,谢轻逢一派云淡风轻,这种时候还不忘让季则声用轮椅推他,美其名曰要装残废装到底,这样才能降低敌人的警惕心。
季则声眼看着那乱斗成一团的人影,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谢轻逢,黑暗之中,轮椅上的人似有所觉,偏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他抓过季则声的手,却摸到一层细汗:“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季则声还从没见过哪个人上了战场还能这么气定神闲,甚至有心思安慰旁人,神奇的是听到谢轻逢这么说,他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谢轻逢却抓着他的手不放,揉面团一样把玩起来,就连戍守在周围的影人教众都忍不住侧目,看着前任宫主玩现任宫主的手。
季则声不习惯大庭广众太亲密,想收回手却被谢轻逢拉得很紧:“怕什么,他们就算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要说也只会说前任宫主谢轻逢自甘堕落,给新任宫主当男宠,我都不害臊,你害臊什么?”
谢轻逢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是季则声男宠的剧本,并且沉溺其中,不亦乐乎,季则声只能由着他玩手,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今天在地牢里说的那些,是真心的还是逗我的?”
谢轻逢回忆了一下,发现季则声说的应该是自己喜欢他的那些话,不由道:“是真心的,也是逗你的。”
准确来说他就是故意说给季则声听的,他算是明白了,季则声这种榆木脑袋,你想和他细水长流是行不通的,必须要大火浇汽油,轰轰烈烈告诉他才行。
“我就是喜欢你,不行么?”
季则声听完,怔怔地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道:“那我也喜欢师兄。”
他把目光转到不远处的战圈,手里的同尘剑握得很紧,像是在承诺:“我会保护好师兄的。”
说话间,战圈中已各有负伤,憎惧两殿主各受一掌,被痴殿主人扶回来疗伤了,贪殿主人被打断的两条腿还没愈合,一条义肢也碎了,现在只剩一只手,却还是不服输,痴殿主人拖着他两条腿往后走,他都要趁着机会给曲鸣山一掌。
这些人都是逞能好斗之徒,自从谢轻逢穿书之后就被勒令养精蓄锐,好不容易能打一次自然是谁都不肯放过,只是曲鸣山毕竟是七弦掌门,修为远在他们之上,虽然也负了伤,但没过多久掌握了战局,眼看着属下们一个个负伤,谢轻逢眉头一皱,推着轮椅走了出去。
械斗良久,崔无命已然有些不济,他被曲鸣山一掌打中,后退两步,刚稳住身形,眼前白光一闪,却是曲鸣山持剑杀来,眼看着躲不开,却听一声剑鸣,蓝色剑光飞出,霎时将曲鸣山的佩剑击偏几寸。
崔无命抓住时机,一掌击出,正好打在他右肩,曲鸣山后退两步,持剑不动了,看着剑光消失之处,他忽然道:“既然有高人,又何必藏头露尾?不如出来一见。”
说话间,前方静立的影人分开一条道,戴鬼面具的男人推着轮椅出来,轮椅上坐着个白衣男子,相貌极俊美,笑意浅淡,只是这张脸恨得让人牙根发痒。
“谢轻逢——你这个孽障,你还没死?!”最先出声的是天阳子,他当初认魔头□□徒,悔不当初,如今再见这张脸,哪有不恨的道理?
谢轻逢笑笑:“师尊,好久不见。”
天阳子怒道:“别叫我师尊!我担当不起!”
叙完了旧,谢轻逢终于把注意力转回曲鸣山身上:“一别三年,曲掌门气色好了很多,修为也越发深厚了,真是可喜可贺。”
曲鸣山却道:“你果真没死。”
谢轻逢道:“就差一点了……不过我死了才有人背黑锅,所以有人恨不得我死,你说是吧曲掌门?”
曲鸣山皱起眉头:“你作恶多端,人人亲见,现在如何攀扯他人?”
“好吧,”谢轻逢不以为意,“那我换个问法,你明知带他们来围剿藏镜宫就是死路一条,怎么还是 不依不饶?”
“你——”这话说得轻狂,倒也在理,众人听得脸色一变,但如今藏镜宫势大是事实,谢轻逢自穿书过来就有意栽培人手,如今大有成效,而正道修士屡遭暗害屠戮,除了一个七弦宗,其他门派都是臭鱼烂虾,不足为惧。
曲鸣山持剑而立,面容端肃:“自古邪不侵正,本尊就算身死于此,也是死得其所。”
“好一个死得其所,那本座就成全你,”谢轻逢话音刚落,曲鸣山却快人一步,一剑刺来,直逼谢轻逢胸腹,禁锋剑出,二人顷刻战成一团,其余人眼见二人争斗,欲拔剑相助,却被花见雪再次拦下来。
她一招手,身后影人就抬着十几面半人高的琉璃镜上前来,每一面镜子里都是不同的门派,七弦宗为首,其余有名的正道譬如凌霄堂,合欢宗,留生门等大派都在,只是琉璃镜正对着他们宗门的牌匾,镜中立着一个影人,影人手里抓着一捧水晶辣椒,仿佛只等花见雪一声令下,就能立刻行动。
旁人不知道,但薛逸清是见过这些辣椒的威力,只要小小一个就能把化神期修士炸个稀烂,还能把雪域黑渊炸穿,要是多扔几个,山门都能炸成废墟。
他骂道:“居然用这么阴毒的手段……不要脸!”
花见雪在最近的琉璃镜上一敲,上面开始重复播放着嗔殿主人用辣椒把自己的大殿和手下炸得稀巴烂的画面,众人原本不以为然,但看见那副惨状,登时对那一捧小小的水晶爆炸辣椒产生惧意。
“诸位,宫主的意思是不愿意起干戈,以和为贵,只要能把诬陷之人绳之以法,自然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不仅提前派了人去他们各自的宗门蹲守,就连谢轻逢都没死,眼前这个妖女还有一张心想事成的丹青图,事已至此,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而谢轻逢也好像只针对曲鸣山一人,不对他们下手。
天阳子道:“诬陷?他潜入正道,偷盗文玉莲子,杀害执事师兄,四处作恶,现在说什么不动干戈,未免太冠冕堂皇,恬不知耻!”
田中鹤却道:“他既不愿动干戈,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我们何不听听他要怎么辩解?”
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实在不符合他们医者的风格,要是死一堆人,还要他们挨个收尸,实在是不美观。
另一边,谢轻逢已经开着轮椅和曲鸣山已经交手过百招不止,按理说谢轻逢是大乘期,曲鸣山是合体期,想要压制对方也是易如反掌,但此时此刻内观修为,曲鸣山竟和谢轻逢不相上下。
沉思间,谢轻逢心念一动,飞剑破风,直直朝着曲新眉而去,曲鸣山一惊,回身追剑,谁料轮椅上的人突然站起来,直取他后背命门,他救女心切,不管不顾,眼见飞剑已经袭到曲新眉胸口,陡然拐了个弯,曲鸣山心知上当,却只觉后背一阵罡风,一阵剧痛过后,就落了地。
“爹爹!”
谢轻逢打的位置,是当年他在百丈凌峭打的位置。
天阳子飞身接住被击飞的曲鸣山,后者堪堪站稳,唇边淌出一点血迹,却见谢轻逢收剑落地,他身后的教众蜂拥而上,与正道形成对峙之势。
而花见雪杀死的那具尸体,就直直躺在正中,堪比楚河汉界。
“本座答应过一人,绝不滥杀无辜,也不想赶尽杀绝。”
“既然你们围在本座家门口讨要说法,那本座就再申明一次,除了借用文玉莲子一事,其他事情和本座无关。”
“倒是你们之中,有人屠杀修士,修习邪术,生吞内丹,恨不得将正道赶尽杀绝才好。”
他微微一笑:“曲掌门,你说是不是?”
曲鸣山冷着脸,面色如常,其余人皆是一愣,难以置信:“你!信口雌黄!曲掌门是正道魁首,又岂容你污蔑!”
“你们今日结众来攻,也是这位曲掌门一力促成,他敢贼喊捉贼,不过是仗着我坠崖死无对证。”
“生吞过内丹的修士,内丹也会变色,若是曲掌门真问心无愧,不如当着各位仙门才俊的面一证清白。”
曲鸣山沉默不语,众人也安静下来,抬眼对上谢轻逢的目光,他一字一顿道:“你别含血喷人。”
谢轻逢一挥手,一颗内丹浮现在掌心,金光璀璨,强大无比,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化出金丹,更觉此人修为之深厚,心中又是羡慕又是骇然:“曲掌门,我已证明,请吧。”
曲鸣山后退一步:“我中过鬼僵毒,内丹有异人尽皆知,你用这种事情来污蔑,未免太牵强。”
“就是!曲掌门金丹有损是人尽皆知的事,就凭几句话,我们如何信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说什么为了一人不动干戈,我看就是你随口胡诌的借口罢了!”
谢轻逢听他们污蔑自己的诚意,不由皱起眉:“我能找的借口多了,何必拿这种事诓骗你们?”
“好!那你说你是为了谁?你这种魔头,还能为了谁?”
季则声正在阵后观望,随时准备着冲到阵前保护谢轻逢,见话题莫名其妙转到了这里,不由紧张起来,他盯着谢轻逢岿然不动的后脑勺,心说众目睽睽之下他应该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谁知还未放下心来,就听谢轻逢笑道:“当然是为季则声。”
季则声:“……”
他才说完,众人也不明所以。
“季则声?那是谁?”
“就是那个和他反目成仇的剑宗弟子,少年天才。”
正道不明所以,但藏镜宫的其他人都已经愣住了,新任宫主叫季则声他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你和他反目成仇,还说什么为了他不动干戈,可笑!”
谢轻逢面不改色:“这有什么可笑的,在七弦宗那么久,他已经把本座这个魔头感化了,本座原来打算把你们全杀了,可惜他不喜欢,那就不杀了。”
众人:“……”
季则声:“……”他真希望现在谢轻逢是个哑巴。
眼看着正邪两道都面有菜色,谢轻逢却总觉得不太到位,又补充道:“好吧,也不是什么把本座感化了,只是本座实在喜欢他,心都给他虏走了,不得已才从了良。”
众人:“……”
季则声:“……”
他已经不知道以后出门该怎么见人了,只感觉自己头顶都在冒烟,同手同脚地走上前去,装作忠心耿耿的下属,进言道:“宫主,您还是说正事吧。”
谢轻逢这才回神,看见亲切的鬼面具,做最后总结:“你们现在能好好活着,都是多亏了我的师弟。”
“回去记得在宗门祠堂里拿个香案把我师弟供上,日日参拜,知道了吗?”
他话音刚落,却见一道剑光迎面劈来,却是曲鸣山忍无可忍,怒然暴起:“胡言乱语,寡廉鲜耻!”
“我等今夜必取你性命!”
第63章 战终
刹那间, 两剑又交锋,谢轻逢装了半天残废,如今不装了站起来,剑剑直取命门, 不过百招, 曲鸣山已有疲态。
谢轻逢见状, 银鞭破风而去,伴着一阵大火,曲鸣山结阵扑火, 才抵挡住火光, 却觉银鞭裹缠而上,束起他的手脚, 还不待挣脱,两道剑光划过,就这么当着各路仙门的面把曲鸣山的法袍撕了个稀烂。
谢轻逢垂目去看, 果然见曲鸣山后背到前腹, 同尘剑留下的剑伤赫然在目。
谢轻逢再不犹豫:“果然是你。”
他举剑欲杀, 却听曲鸣山怒声道:“动手——”
他言罢, 脚下八卦金光涌动, 杀阵陡开,一声铃响似近似远,如同催命鬼音, 谢轻逢还未落剑, 却只觉神魂震动, 竟似有离体之相, 他后退两步,曲鸣山却趁着他神魂震动, 一剑刺来,只听“铿”一声响,谢轻逢身后的鬼面人上前交兵,剑光雪亮。
曲鸣山哪里不认识这把剑,登时怒目而视,眼看着杀阵金光大盛,季则声一把扶住谢轻逢,正要离开,却被曲鸣山挡住去路。
“想逃?没那么容易!”
佩剑划过掌心,鲜血落进地面,交兵之中,地面的八卦越来越亮,刹那间就将三道人影吞噬。
一声爆响之后,战场已无三人身影,唯余正邪两道面面相觑,剑拔弩张。
花见雪也是一愣,很快皱起眉头:“你们把宫主弄到哪里去了?”
“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们把曲掌门弄不见了!”
花见雪凛声道:“你说什么——?”
“诸位稍安勿躁,”眼见两边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战场中忽然走出一个白胡子老头,田中鹤拦住要打架的双方,捡起脚边一个青铜铃铛:“他们应当是进了幻心铃的杀境之中,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了。”
“既然我们双方各执一词,不如暂缓刀兵,等他们出来再一一对证。”
“谁胜谁负,不妨静待罢。”-
滴答、滴答、滴答,富有节奏感的水声在耳边响起,谢轻逢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座破烂的出租屋,是他早年欠债时住的那一间,因为水龙头太老旧,晚上睡觉时就会听见水滴声。
怎么回事?他不是还在和曲鸣山决斗吗?
他陡然从床上坐起,看见自己破旧的衣衫和瘦弱的身体,一时不明所以。
他记得他和季则声都被那个八卦吸进来了,不知对方身在何处,他动了动手脚,推开了房门走出去,却只看见密密麻麻的通道,这些通道通往不同的地方,像是兔子的巢穴。
而他身后的房间,只是其中一条通道而已。
他记得修真界会有一些法器,会摄入人的记忆,生成幻境,他们估计是被曲鸣山弄进什么幻境之中,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季则声。
他站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洞窟观察片刻,随便选了一条进入,一进入通道他就发现了异常,这些通道犹如黑洞一般,只看得见但摸不着,他走到尽头,却只看见一道古色古香的大门。
他慢慢推开门,却只看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孤零零地跪在香案前,垂首不语,案上摆着一排灵位,从右到左分别是“李平安”“生父”“生母”“师兄谢轻逢”,他看着那个写了自己名字的排位,微微一顿,垂眼去看案前的人,不由道:“季则声?”
他弯下腰,伸手去碰对方,对方似有所觉,微微抬起头,只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谁?”
话才说完,就化作一阵轻烟消散,谢轻逢的手还停在空中,什么都没抓住。
他在房间内观察片刻,确认没有异常,又前往下一条通道。
这条通道的尽头也是一道大门,他面色如常地推门进去,却是七弦宗戒堂,冬日飞雪,曲鸣山袖手孤立在雪中,和已死的执事长老说话。
曲鸣山道:“北境有异,师兄身中鬼僵毒,不能亲自去查看,还要劳烦执事师弟一趟。”
执事长老横眉竖目,但对曲鸣山却极为尊重,很快就应允下来。
这道门后的场景就此结束。
下一道门,却是一望无际的雪原,执事长老孤身擒了魔孽,力尽不支倒在雪中休憩,却见一道金色衣角掠过,还不待人看清,又深又重的一掌就打在执事长老右肩,后者暴起反抗,却被一脚踢倒,面朝雪地,一道剑光略过,锋利的剑刃将他从后穿出,留下个骇人无比的大洞。
眼看着执事长老重伤晕厥,曲鸣山收剑回鞘,腰腹处渗出团团血迹,刹那间染红金衣。
又一道门。
曲鸣山闭关冲阶,他身前的毯子上,修士内丹如同河蚌里挖出来的珍珠,一颗颗堆摞起来,每一次冲阶失败,他都如疯魔一般,将一颗颗内丹活吞入体,无数次之后,他终于顺利升到了大乘期。
一道一道门,门后是昙花一现的场景,不是曲鸣山的,就是谢轻逢和季则声的。
谢轻逢甚至看见曲鸣山带着曲新眉路过长青镇,他表面夸赞此地风水其佳,暗地里却化身白发老者,教陈金保聚阴敛财。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衫,在这密密麻麻的洞窟中奔波来回,推开一道又一道门,又前往下一道,却怎么都找不到真正的季则声和曲鸣山。
他分不清这里是梦还是别的,他只担心季则声的安危,曲鸣山显然已经靠修习邪术生吞内丹升阶到大乘期,方才在战中显然是故意隐藏实力,季则声只是合体期,要是两个人对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不知疲倦,不停地通往下一道门,他甚至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在某一道门后,他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季则声。
他跪倒在暗河之中,背后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身边躺着一只似熊非熊,似人非人,浑身覆盖蛇鳞的异兽尸体,他拾起手中的同尘剑,将那异兽开膛破肚,满目内脏和血|腥之中,季则声翻找着异兽的脏腑,握剑的手也不停发抖,眼神如同一汪死水,他喃喃道:“……师兄,你在里面吗?”
目睹眼前一幕,谢轻逢只觉心神俱震。
难怪他每每问起,季则声都三缄其口不愿提起,原来他后背的伤是这么来的……他以为谢轻逢真的身死,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非要找到谢轻逢的尸骨才行。
若早知如此,他宁愿带季则声一起落崖,就算季则声真恨到要杀他泄愤也没有关系,却白白让他心如死灰了整整三年……
他伸手去碰门后的幻影,却只碰到了一缕消散的轻烟,他道:“都是我不好。”
他在这道门后静默了良久,出来以后看着密密麻麻的石洞通道,陷入了一瞬的茫然。
这里有成千上百甚至亿万个洞窟,他又要怎么走出去,怎么去找季则声?
他情绪颓然,但脚步却一点都不见缓,在即将推开下一道门时,他却忽然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哭腔,像是有人在叫“师兄”。
他脚步一顿,猛然回头,却只看见了密密麻麻的洞窟。
他转动脖颈,侧耳静听,企图分辨声音的方向,等找到方向时,他已迫不及待奔向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条毫不起眼的通道,一道毫不起眼的木门,他毫不犹豫推门而入,却只看见季则声搂着一个声息全无的身体,眼睛赤红。
怀里的人正是谢轻逢本人。
而季则声的对面,曲鸣山持剑而立,眉眼阴鸷:“他中了我的术法,此刻魂魄早已在阴曹地府之下。”
“现在我就送你去陪他!”
季则声浑身一僵,抬眼去看曲鸣山,眼底漫上血色,他捡起谢轻逢手边的禁锋剑,一左一右,杀相毕现。
谢轻逢站在场中,二人却如同未见,他伸手去碰季则声的衣袖,却直直穿过。
他低下头,却看见一双若隐若现的手,穿着灰旧的衬衫。他陡然意识到这是他现世的神魂,他神魂出体,所以那具身体才会躺在季则声怀中。
他现在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魂魄。
他下意识看向季则声,醒来以后,就一直听教众盛传新宫主的凶残之名,但却从未亲见,一别三年,季则声剑法和修为已是天壤之别,面对大乘期的曲鸣山却毫不逊色。
蓝白剑光交错,发了狂的季则声剑剑见血,恨不得将罪魁祸首拆得只剩骨头,合体期对大乘期都毫不逊色,片刻将曲鸣山击回,谢轻逢来到那具肉身旁边,却怎么也回不了魂。
就算脖子上挂着固魂锁,但一入幻境,他的魂魄还是被挤出来了,他心急如焚,却是于事无补,眼见着那边两个人斗得天翻地覆,自己却像个废物一样只能观战。
曲鸣山越不留情,季则声就越狠,就像被逼入绝境的狼,眼里除了恨意再无其他。
眼见曲鸣山节节败退,季则声已经杀至狂态,什么都看不清。
霎时,一道血光飞溅,一条断臂连同长剑飞出,并着一声惨叫,曲鸣山后退两步,再无可战之力,垂头半跪。
季则声将他一脸踹翻,两剑抵在曲鸣山脖颈间:“你把他怎么了?!”
曲鸣山咳出一口血,脸上却带着笑意:“他回不来了……幻心铃的环境会困住神魂,他就等着在这里烟消云散吧哈哈哈哈……”
季则声一顿,更觉恨意难当:“你这冠冕堂皇的无耻败类,作恶多端还嫁祸他人,你是七弦掌门,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曲鸣山暼他一眼,却是气定神闲:“为人做事总是有自己的道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说得轻巧,季则声却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却见曲鸣山再不说话,只用剩下那只手摇了摇一直握在手中的青铜铃,摇得谢轻逢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铃音响,幻境破,眼看着周围景物开始坍塌,季则声再顾不上曲鸣山,只是扑回谢轻逢身旁,抱住了昏迷不醒的人。
谢轻逢只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往后拽,像是要将他永远留在这里,季则声背着他的身体往外走,却不曾注意到身后还有未曾离开的神魂,谢轻逢只觉一阵心梗,强撑着追上去,一伸手却只抓住固魂锁上的貔貅金像,紧接着两眼一黑,再也人事不省。
半梦半醒时,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脸上,他很想说话哄一哄,却怎么也张不了嘴。
又过了许久,他似乎听到两个男人的说话声,这次倒是清清楚楚。
一人道:“你确定这么做可行?”
另一人道:“他活着时我恨毒了他,如今他身死,我却盼着他回来。”
“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成功的机会再小,我也要一试。”
“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
意识潜入沉塘,慢慢黑下去。
……
等再次睁眼时,他搂着一具温暖的身躯,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珠,他似有所觉,一转头,果然看见昏迷不醒的季则声,他们不远处还躺着断了一只手的曲鸣山。
过了一夜,旭日东升时,骤然消失的三人又骤然出现,只是看着像是经历了一场鏖战,谢轻逢微微一动,身后的一堆属下就围了上来,嘘寒问暖,沉睡中的季则声也被吵醒,睁开眼睛坐起来,却引来众人的一片嘘声。
“季则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天阳子将曲鸣山扶起,看见季则声也愣住了:“徒儿?”
季则声往脸上一摸,鬼面具已然消失不见,他只能道:“师尊。”
就连被吊了一晚上薛逸清和曲新眉也瞪大了眼睛:“季兄……你没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则声道:“说来话长。”
谢轻逢刚才神魂出体,此刻又恢复,只觉一阵莫名,然而看见苏醒的曲鸣山,不由冷下神色:“曲掌门,你已是我师弟手下败将,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他踢了踢曲鸣山被斩断的手臂,却见断口出邪气翻腾,连同曲鸣山的半个身体,都爬满了黑色纹路,显然是修习邪功所致:“眼见为实,还是你当真要抵赖到底?”
曲鸣山看着他沉默片刻,最后道:“我无话可说。”
他盯着谢轻逢的脸,却像是万年仇敌:“你还能活着?你为什么还活着?”他问出这个无厘头的问题,竟是陡然暴起,面带恨意,一把推开搀扶他的天阳子,朝谢轻逢扑来。
谢轻逢还未拔剑,却见一道雪白的剑光由下而上刺来,直直刺进曲鸣山的胸膛之中。
曲鸣山顺势转剑,划破季则声的衣袖,露出一道血痕。
季则声眼底闪过杀意,剑刃一转,生生将曲鸣山胸中的一颗金丹剖了出来。
那是一颗硕大的,颜色怪异,布满凸起的金丹,像是无数金丹融合而成,看得众人心惊,曲鸣山后退一步,颓然倒地。
一片沉默中,陡然响起一道哭声:“爹爹——”
花见雪一顿,将她从藤蔓上放了下来。
曲新眉踉跄着跑到他身边,抓着他剩下那只手,泪如雨下:“你快说你是受人胁迫,说你是被逼无奈,说你是迫不得已才做出这些事的……你为七弦宗尽心竭力,怎可能做出这些事?”
曲鸣山却道:“眉儿,没人逼我,是我自作孽,罪有应得。”
曲新眉哭声一停,不由瞪大眼睛道:“为什么?”就算谢轻逢百般劝说,她都不以为意,也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出这种事,可事到如今,她还要怎么为父亲辩解。
“你执事师叔是我杀的,鬼僵毒是我自己下的,仙首会那些修士也是我杀的,剖人内丹的事也是我干的。”
“这些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七弦宗其他人都没有干系。”
他早知会有事情败露的一天,却不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即便在做过那些天怒人怨的事之后,他仍是一派道仪庄严,毫无悔恨之心。
季则声受了伤,谢轻逢撕开他手上的衣物,为他止血,那道刺眼的红线从他的手腕延伸,现在已经长到了肩膀的位置,很快就要逼进心脏。
曲鸣山一抬头,就看见那道刺目的红,像是看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哈哈……原来……原来你也……”
“真是造化弄人啊……”
谢轻逢皱了皱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季则声的手腕。
却见曲鸣山说着说着,突然吐出一口黑血,他强撑着一副破烂的躯体,眼底却流下了两行清泪,剩下的那只手抚上曲新眉的泪容,替她拭净眼泪,叹息道:“孩子,我不能陪你了。”
他哀叹一声,一只手无力坠下,垂下头颅,再也不动了。
“爹爹——”
哀凄之中,却见一人执剑而来,曲新眉一抬头,却是脸色发黑的谢轻逢,她下意识挡在尸首前,想保全爹爹死后的一点颜面。
“不要……不要……”她泪声恳求,却见谢轻逢持剑划开了曲鸣山的袖口,露出另一条完好无损的手臂。
却见那独臂之上,血迹凌乱,还有一条血色的细线,从手腕蔓延到肩膀,又转向心脏——和季则声身上的一模一样。
第64章 师弟的宠幸
从谢轻逢在曲鸣山尸身上看见那道和季则声一样的红线开始, 疑云就一直笼罩在他心头。
曲鸣山修习邪术,又一朝身死,正道没了领头羊,又发现谢轻逢和季则声都活得好好的, 还狼狈为奸, 心中不忿又打不过, 面子上还挂不住,只能守在魔林外,和藏镜宫僵持起来。
“带魔狼和教众将所有正道修士都围起来, 未经允许不准离开, 违令者,杀之以儆效尤。”
曲鸣山残害正道多年, 年轻一辈少有人才出,年老一辈都是些退隐的白胡子老头,只剩些臭鱼烂虾, 不足为惧, 谢轻逢虽然不想取他们性命, 但他们来得轻巧, 想走却没那么容易, 人都到家门口挑衅了还轻易放走,未免太窝囊了些。
他留下这句话,就带着季则声回了藏镜宫, 重伤的几位殿主却不愿意回来疗伤, 非得陪花见雪守在魔林外, 像是见了肥肉的饿狗, 恨不得抓紧机会大开杀戒。
唯独崔无命跟回来了,他受伤不轻, 又劳心劳力,就连谢轻逢也不忍心他再劳累,故而道:“无命回去疗伤罢,让痴殿主人替你好好疗伤,剩下的事本座会处理,不必担忧。”
崔无命一只手脱了臼,闻言抬起眼来,定定看了谢轻逢一会儿,才垂下眼去,低头告退。
谢轻逢想起什么,从随身法器里掏了掏,掏出一瓶伤药,让随侍的人送去给崔无命,季则声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宫主,坐在正殿的鎏金高座上,看着这对主仆,不由有些吃味儿。
他移开目光,垂眼去看手臂上的伤口,不知在想什么。
谢轻逢交代了半天,才发现季则声半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摆弄着手上的纱布,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模样。
他上前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季则声果然抬眼看他。
谢轻逢道:“别乱碰伤口,疼么?”
“不……”季则声下意识否认,然而对上谢轻逢的目光,又不知想到什么,垂着眼把手往谢轻逢怀里递了递:“疼的。”
谢轻逢捏着那节手腕,顿了顿才道:“师兄带你去涂药。”
曲鸣山这一剑虽不重,但伤口创面大,又流了很多血,看着十分骇人。谢轻逢很少伺候人,但伺候季则声的次数不少,他把沾了血的皮肤擦干净,又涂上药,认认真真给他绑好了绷带,季则声不说话,只是任由他摆弄。
“好了,过个三四天就能好全,”他道,“你明知他伤不了我,还冲上来,笨不笨?”
季则声却固执道:“我说过要保护好师兄。”
他想起什么:“师兄……在幻心铃里,你为什么……”他想起谢轻逢无声无息躺在身边的情形,连心跳都摸不到,又一阵后怕。
谢轻逢是夺舍重生,神魂三番两次出体,想必是魂魄和这具身体不太契合,但在修复金丹之前,他并没有出现这种症状,想来颇为奇怪。
“师兄伤愈之后,神魂不稳,所以才一直戴着固魂锁,那幻心铃音诡异非常,会使人神魂震荡,所以师兄才醒不过来……”谢轻逢撒了 个小谎,他不是醒不过来,他只是以魂魄的形态观战,他看见了季则声最凶残最崩溃的一面,可是这种事情宣之于口,季则声也会不自在。
他温声道:“对不起,师兄没能帮你。”
季则声却道:“这么严重的问题,是不是要请西陵家主来看看?”
谢轻逢道:“我已经传信给她,不出三日就能赶回藏镜宫。”
他摩挲着季则声手臂上的红线,想起曲鸣山死前那句“造化弄人”,不由更加悬心,他想得出神,却没注意到靠得越来越近的季则声。
温热的身体贴过来,在他唇角亲了亲,又移到他的喉结,男人的喉结敏感,轻轻一碰都要命,谢轻逢一顿,垂下眼却只看到一双紧闭的眼,睫毛抖来抖去,很紧张的样子。
他把季则声受伤的手扒拉到自己脖子上挂着,把人抱到腿上坐好,避免再受伤:“要亲就好好亲。”
季则声和他身量差不太多,一坐在他身上就要高出半个头,现在主动权都在季则声那里,他反而不乐意了:“我手疼,师兄亲我。”
“那坐好了,让属下好好伺候您,”谢轻逢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季则声后背都绷紧了。
手指轻轻一勾,那稳固的腰带就落了地,修长的手指顺着衣摆一寸寸探进去,先是摸到劲瘦的腰腹,随后是两个凹陷的腰窝,季则声搂着他的脖颈,动弹不得,也看不清神情,只是呼吸时促时顿,不知道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等伏在身上的人都软了,谢轻逢才道:“转过头来,你这样师兄怎么亲?”
季则声听话坐正,就被谢轻逢叼住嘴唇,谢轻逢两只手握着他的腰,他上半身摇摇欲坠,只能紧紧搂住谢轻逢的脖颈,任他施为。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和师兄做这些事的时候,真的很舒服……
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感受紧贴时的温暖,这一刻天地之中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紧紧相拥。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又想起在幻心铃那一幕,不由道:“师兄……师兄……”
谢轻逢被他叫得心烦意乱,不由在他臀上轻掴一掌:“乱喊什么。”
季则声还是不依不饶:“师兄……别打我。”
谢轻逢拿他没办法了,他手再往下,两只手折磨着两瓣臀肉,修长的指尖有意无意从臀|缝中间轻轻擦过,季则声身子一僵,脸却突然红了。
他看过春宫画本,知道是什么意思,而且师兄好像真的很喜欢摸他的屁股……
谢轻逢手法简直堪比按摩师父,还不停观察着季则声的脸色,眼看着身上的人越来越舒服,他却突然停了手。
他循循善诱道:“宫主,属下伺候得怎么样,您还满意么?”
“要是宫主满意,可以宠幸宠幸属下,让属下和您双修么?”
“再不能陪宫主双修,属下就要变成冷宫里的妃子,一辈子郁郁而终了。”
“宫主,可不可以?”
季则声微微回神,垂眼去看谢轻逢的脸,眼睛里却只有他一开一合的嘴唇:“……亲我。”
谢轻逢却岿然不动:“宫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季则声却油盐不进,谢轻逢不亲他就自己抱着谢轻逢的脑袋亲,两个人很快又吻在一处,正当谢轻逢感叹自己这辈子都吃不上肉的时候,季则声却道:“你再忍一忍……已经快了……”
谢轻逢听着这奇怪的台词,忍不住笑起来:“你最好不是在敷衍我。”
他扶住季则声的腰把人掰回来,想看看这人的脸,好好治治这张嘴,谁知季则声眨了眨眼,却突然脸色一变,偏过头去。
谢轻逢:“?”
他应该还没丑到不堪入目的程度吧?
他捏着季则声的下巴,把人转了回来,后者叫了一声“师兄等一下”,伸手来扒拉他的手,下一刻,鲜红的血迹顺着的鼻孔往下淌,只听“吧嗒”“吧嗒”两声,最后落在谢轻逢的指尖。
季则声:“……”
谢轻逢一顿,下意识举起袖子替他堵住,皱起眉头:“怎么又流血了?”
最近怎么动不动就这样,一点征兆也没有?
季则声眼看着那一尘不染的白衣被染红,有些过意不去,推了推谢轻逢,却听对方道:“让痴殿主人来看看。”
虽然爱研制些怪药。痴殿主人是整个藏镜宫脾气最好的人,听宫主传召,说有人受了伤,立马背着家伙来了。
谁知进了后殿,却见地上好大一滩血,他心说这也太激烈了,一抬头却见新任宫主披着前任宫主的外袍,鼻子里塞着两大团纸,没一会儿纸又被染红了。
好吧,这幅场景更像是要办事前被突然打断了。
谢轻逢说完了症状,又指指季则声:“给他看看。”
他取出银针,说了句“得罪”,才搭上季则声的脉搏,探了半晌却皱起眉头,谢轻逢等他探查半天,道:“如何?”
痴殿主人摇摇头,又说了句“得罪”,聚起灵力往季则声 胸口探去,眉头却越皱越深,像是遇上了什么世纪难题。
他喃喃自语道:“奇怪,怎么会这样……”
他越是不解,谢轻逢就越担忧:“到底怎么了?”
痴殿主人看了看谢轻逢,又看了看季则声,半晌才道:“脉象滑实,流利有力,如珠滚玉盘之状,这……这不合常理啊。”
季则声道:“哪里不合常理?”
痴殿主人道:“这是喜脉啊……可男的怎么会有喜?”
季则声:“?”
谢轻逢:“?”
痴殿主人看见二人神色,不由缩头道:“属下再探探,再探探……”
他又探了半天,还是探不出个所以然,二人等了半天,等到痴殿主人额头都渗出冷汗,季则声终于忍无可忍道:“还是喜脉?”
痴殿主人磕头请罪道:“这…这个…属下医术不精。”
季则声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盯着谢轻逢:“莫非是你给我吃的那个让男人怀孕的药……”
谢轻逢:“?”
痴殿主人不明所以道:“什么药?”
谢轻逢:“那个只是蜂蜜水,绝对不是药。”
季则声道:“那是为什么?”
大殿之中又陷入沉默,痴殿主人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实话实说:“喜脉一般是由于气血充沛,阴气有余导致,属下方才探宫主的内息,虽无妊娠怀孕之相,但您体内确实有个东西,而且紧贴心脏,别的就查不出了。”
痴殿主人道:“属下无能……”
谢轻逢才听完“紧贴心脏”,不由想起季则声身上的心魔祸,还有他手上的红线。
这道红线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一边出神,季则声却摆摆手:“下去吧。”
谢轻逢看着他的脸,安慰道:“痴殿主人并不精于此道,还是等西陵无心过来过来替你看看。”
季则声沉默片刻,却突然道:“我好像知道它是什么……”
“我梦见过。”
那是一朵雪莲,一开始在他胸腔里生根,汲取血肉为养分,贪得无厌,后来时间长了,那朵雪莲就逐渐被鲜血染红,变成魔莲,随着他的心脏一起跳动。
季则声每梦见它一次,这朵魔莲就变得更红一些,他揽起袖口,看向手上那条朝着心口延伸的红线,又想起曲鸣山临终前那句“造化弄人”,不由沉默下来。
他抬头道:“师兄,我会不会也变得跟曲掌门一样?”
谢轻逢直觉曲鸣山变成那样不光是因为魔莲那么简单,他坚定道:“不会。”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师兄都会陪在你身边。”
三天后,盼星星盼月亮的谢轻逢终于盼到了西陵无心,后者如入无人之地,甚至还抽空去了正道大营一趟,提着个血淋淋的东西过来了。
她这一路舟车劳顿,先陪着公冶焱回到太衍国,又去拜访了老友,中途接到谢轻逢的传信,又得知曲鸣山身死之事,故而马不停蹄。
“咣当”,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被她随手扔上了桌,还有个包裹,看不出是什么。
谢轻逢见她劳累,让手下递了杯茶给她,西陵无心接过喝了一口,歇了口气,半晌才看向季则声:“伸手我看看。”
季则声不明所以,伸出手去,却见西陵无心探了探他的脉,又掀起他的袖口,在看到那一条淡红的血线后,眉头皱了起来,说了句“果然如此”,打量了一会儿季则声的脸色,又说了句“奇怪”。
谢轻逢道:“你此去太衍国,可有什么收获?”
西陵无心暼他一眼,实话实说道:“我惦记着他的心魔祸,亲自去找了那个遁入空门的和尚,想看看有没有解法。”
西陵无心只是受他一颗文玉莲子,这几年却是尽职尽责,又是替他修金丹,又是替季则声医心魔的,谢轻逢不免感动,又不免好奇:“找到了吗?”
西陵无心点点头,指了指桌子上的包袱:“在这里。”
季则声解开包袱,最先看见的是一个头骨,颜色发红,头骨下面横七竖八地摆着肋骨手骨大腿骨,一节一节,一块一块的。
他不明所以,却听西陵无心道:“他遁入空门后颇有名望,死后以高僧身份入殓下葬,我偷他的尸骨时废了好大力气,情况紧急,只能包起来带走,估计是在路上癫散架了……”
季则声瞳孔一缩:“你挖了他的坟?”
西陵无心道:“那有什么,人都死了,他不会介意的。”
而且还不是为了季则声。
她一口喝完了茶,走到尸骨身边,翻了翻,翻出一朵鲜艳盛开的血莲,摸起来硬硬的:“这是从那和尚尸骨上找到的。”
又把另一边血淋淋的东西拿过来:“这是从曲鸣山的体内挖出来的,一模一样。”
“心魔祸之所以扰人神智,是因为它会以依附在宿主的心脏,以血肉为养分,吸□□气,灌溉魔莲,魔莲越旺盛,人的心智就越脆弱,越容易被蛊惑。”
“求权者贪权,求利者夺利,贪生者求生,你曾经想做却不敢做的,想要却不能要的,最后会在魔莲的蛊惑下,一步步沦陷,待魔莲灌溉盛开之际,就是你们的死期,那个和尚如此,曲鸣山也如此。”
她说着,把目光转向季则声,淡声道:“你也如此。”
季则声一顿,想起曲鸣山身死之时的情形,不由道:“那曲掌门岂不是……”
“不必同情他,魔莲只是引子,不是他作恶的原因,曲鸣山修为囿困合体期多年而不得突破,又身居高位,早已有走火入魔之象。”
西陵无心道:“他身上功德线浅孽线深,手下人命无数,如今是死有余辜,不必为这种冠冕堂皇的人开脱。”
她继任家主,也继承了西陵秘法,她与曲鸣山初见之时就有所察觉,但碍于田中鹤的请求,不得不相助,又不愿牵扯入斗争,后来带着雪莲回七弦宗,见他身上孽线更深,只是取莲子一事迫在眉睫,她才揭过而已。
如今见他身死,她前往一探,又看见心魔祸的痕迹,就把他心口的魔莲挖出来研究一番,也算是为他积德。
“那个和尚杀妻杀子,本就不配活着,就算遁入空门也逃不脱死局,是他的报应。”
恶人恶报,死有余辜,她说得淡然,但殿中另外两个人脸色却暗了下来。
谢轻逢道:“现在连那个和尚也死了,你说这些,不就是在说心魔祸无解么?”
西陵无心道:“可以这么说。”
季则声一顿:“难道我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西陵无心迟疑道:“事无绝对,你的心魔线已经爬到了肩膀,很快就会侵入心脏濒死,按理来说此刻已经痛苦不堪,可你神智并未受损。”
是因为没有恶念,还是没有欲望?
还是说他想要都不是这些东西……
西陵无心心下一动,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卷起桌上的尸骨和魔莲就往外走:“再给我十天时间。”
她火急火燎,说走就走,徒留殿中二人沉默,季则声后知后觉,摩挲着手腕上的心魔线,半晌才垂下眼,暗暗做了决定。
傍晚时,谢轻逢见完了各殿主人,终于空闲下来,一回头,却见季则声不见了踪影。
他想起西陵无心那些话,心也跟着乱起来,浑浑噩噩地回到寝殿,推开门却不见人影,桌上压着一张纸条。
拿起一看,是季则声的字迹,上面写着“金屋相见”四个字。
金屋?什么金屋?
他不明所以,目光逡巡片刻,忽然落在不远处洞开的暗室大门上。
自上次之后,他再没进来过,只是此刻壁上未点灯,黑漆漆一片,他摸黑走了一段,终于转到拐角处。
咣当——暗室大门突然阖起,明黄暖灯照出室内光景,却见那一层又一层暖乎乎的兽皮地毯上,一人只着中衣跪着,头发披散,隐约能看见领口处的无上光景。
谢轻逢微微一顿,上前一步:“怎么了?”
季则声看了他一眼,道:“你先把靴子和衣服脱掉,不要踩坏我的兽皮。”
第65章 贴贴
谢轻逢看着季则声认真的神情,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在兽皮地毯边停了一会儿,最后还依季则声所言,只是衣服解到一半时又忽然停了手,慢慢走向跪在兽皮上的人。
他笑笑:“不如你帮师兄脱。”
季则声抬眼看着他, 似乎不太乐意, 但沉默片刻还是扯了扯谢轻逢的衣袖, 把人按在兽皮地毯上:“那你先坐好。”
他一只手受了伤,行动不便,谢轻逢有点心疼, 但纠结一会儿还是没拒绝。
先是腰封, 然后是外袍,直到衣服里滚出一个通体莹白, 绣银线白龙,青玉团云为饰的香囊时,季则声也顿了一下, 他拿起香囊, 不由道:“这是我送给师兄的……原来你一直贴身收着。”
谢轻逢笑笑:“不止呢, 打开看看。”
这香囊有储物之效, 季则声依言打开, 掏了掏,掏出一双写着季则声名字的兔毛手套,又掏了掏, 掏出十几个储物法器, 竟全都设了咒, 难以解开。
季则声拎起一个晃了晃, 道:“这些是什么?”
谢轻逢不紧不慢:“是师兄的老婆本。”
季则声以前千方百计想看一眼,师兄却推三阻四, 临到此时,他终于有了机会,不由道:“我想看。”
谢轻逢没阻拦:“看吧,直接打开就成。”
季则声将信将疑,伸手去碰法器上的咒印,谁知那咒印竟认主一般,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就松动了,让人垂涎已久的老婆本终于得见天日,季则声一个又一个看过,目不转睛,最后两眼泛金光,看谢轻逢的眼神都变了:“你要再建一个藏镜宫吗?”
谢轻逢实话实说:“有这个想法。”
人不会一直在高处,登高跌重的事多了,所以刚穿书那会儿他就计划好了,要是最后藏镜宫被正道攻破,他就带上这些东西东山再起,如今看来应该暂时用不到了。
季则声还以为自己攒的老婆本已经够多了,见了谢轻逢的才知不过九牛一毛,心觉受挫:“我没攒够那么多……”他就算再攒两辈子也不一定能赶上。
谢轻逢笑笑:“这些东西又不是师兄一个人攒的。”大部分都是从七殿主人和左右护法那抢来的,藏镜宫教众遍布修真界,就像蚁后和工蜂,资本家和廉价劳动力,就算真有什么绝世珍宝,最后也只会落进上面人手里。
“现在它也是你的了,师兄给你分门别类装好了,以后要什么就找师兄拿。”
季则声偏过头,狮子大开口:“……那为什么不直接给我?”
“那不行,”谢轻逢拒绝,“东西给你,但管家的事得交给我,另外你的老婆本师兄也要没收,养一个小师弟很费钱的,我怕你给咱们家花破产,要精打细算过日子。”
“你就等着花钱就行。”
季则声觉得不能这么干:“要是全都给我收着,我能保证它们过一百年也原模原样完完整整。”
谢轻逢道:“那也不行,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花?不要没苦找罪受。”
他伸手,捏着季则声的下巴晃了晃:“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守财奴,要是谁跟了你,岂不是要吃一辈子苦?”
“我虽然吝啬,但我会对老婆很好的,才不会让他吃苦,反正你就是想没收我的老婆本,才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季则声不满道,“那你说这些东西要怎么办?”
这个谢轻逢熟:“钱生钱利滚利,研究下法宝能不能大量打造,仙丹有没有配方,这样才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季则声睁大眼睛,像是被开辟了新思路,半晌才迟疑道:“……你会不会太贪了?”
谢轻逢才不在乎:“那又如何?”
他就是这么贪的一个人。
季则声辛辛苦苦才攒了那几大箱子,谢轻逢突然说要没收,他终究舍不得,踌躇了半晌才依依不舍道:“好吧,那你要好好对待它们……”
谢轻逢看着他肉疼的样子,还是决定不没收了:“好了,不动你东西,还是原样摆在这里罢,以后每个月师兄给你发钱发灵石,你没事就一个人去买点法宝丹药玩玩。”
“只一条,不准用师兄给的钱偷偷养小老婆,不然打断你的腿。”
季则声却摇摇头:“师兄陪我去。”
他对法宝丹药都没有兴趣,如果要一个人去那就不买了。
谢轻逢一顿,心说龙傲天还真是天赋异禀,哄人技术一流,撒娇技术也一流,是男是女怕都很难抵挡,怪不能在原著开后宫。
他抢过季则声手里的香囊和储物法器都接过来,随手扔在一边:“行了,师兄陪你去,过一百年也陪。”
听见一百年,季则声高兴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他的心魔线已经爬到肩膀,很快就要侵入心脏,就算他想陪师兄一百年,也没这个机会。
他没说话,只是解去谢轻逢的衣衫,唇抿着:“不准说话打断我。”
上衣陡然被剥去,谢轻逢却不觉得冷,这满地的兽皮和夜明珠的暖光照着二人,朦胧又温馨,比起什么金屋银屋,这里更像个温巢,只要把门关起来,只用躺在暖乎乎的兽皮上依偎着打滚,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烦心。
剥完谢轻逢最后一件衣服,季则声随手探了探,摸出两幅从屋顶垂下来的镣铐,一左一右扣上了谢轻逢的手腕。
谢轻逢:“?”
他道:“这是做什么?”
好好说着话,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季则声却道:“你不是说在等我宠幸你吗?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一言不合,拉开谢轻逢的双手,贴着胸|膛搂上来,两条胳膊挂在脖颈上,膝盖张开。谢轻逢只觉得腿上一重,就被人骑|到身上来,两瓣臀|肉压在腿上,不轻不重地磨蹭着。
季则声磨蹭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上次说你父亲不让你屈居人下,所以我也不想强迫你……”
“我看了很多春宫……还特地找花护法请教过,她说双修的时候要锁起来才比较舒服……所以我给师兄打了两条链子,你喜不喜欢?”
谢轻逢皱起眉:“花见雪?你找她请教这种事?”
季则声点点头:“她说她比较熟悉男男欢好之事,所以……”
谢轻逢却不高兴:“你不来请教我,反而去问她?”
季则声道:“你不高兴吗?”
谢轻逢没说话。
季则声后退些许,注视着他的神情,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师兄……你在吃醋吗?”
谢轻逢瞥他一眼:“不可以吗?”
他可记得原著里季则声为了花见雪和原主生死一决,他只睡了三年,这两就私相授受起来了。
见他神情有异,季则声赶紧解释:“我只是找她要了些春宫画本,别的什么都没做。”就连那些锁不锁舒不舒服的话,也是花见雪写在秘典里的送给他的。
谢轻逢就知道,季则声突然变得奇奇怪怪,又是把他当男宠,又是打锁链不让他走,肯定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殊不知叛徒就在眼皮子底下。
只是季则声今天突然来这一遭,未免突兀,而且从进暗室开始此人就郁郁寡欢,跟有心事似的,这种感觉不像是要宠幸男宠,更像是视死如归,打算分手前和谢轻逢来一炮,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季则声见他不言不语,以为在生气,不由道:“……师兄不信我么?”
谢轻逢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只要回答师兄一个问题,师兄就信你。”
季则声道:“什么?”
谢轻逢:“为什么是今天?”
白天西陵无心才说他心魔线侵体命不久矣,今晚就突然在暗室里等着要和他双修。
季则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道:“今天不好吗?”
“别转移话题,回答师兄的问题,”谢轻逢看了他一会儿,略艰难地握住了季则声的腰,不让他动了,威胁道,“要是不说清楚为什么,师兄就不和你双修了。”
季则声没想到自己鼓起勇气献身,还要被谢轻逢拒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左右开弓打了几个耳光。
他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活不长,所以不想要我了?”
谢轻逢一顿,抬眼去看季则声,果然看见眼圈已经红了。
“我不想变得和曲掌门一样,也不想出家当和尚,我只是想趁着我现在神智还清醒,好好陪师兄……要是那一天心魔真的失控了,我也会自戕了结自己……”
“我不想变成疯子…师兄…我不想伤害别人,不想忘记你,也不想伤害你……”
他一边说着,眼泪却往下掉,砸在谢轻逢的心口,滚烫的,如针扎一般刺痛。
他愣愣地,伸手去碰季则声的眼角:“师兄怎么会这么想……”
季则声却已经收不住了,那些惶然无措的情绪决堤一般,最后慢慢压着他,越来越卑微:“师兄……在我死前,师兄能不能只喜欢我一个,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不会要太久的……可不可以?”
说完又觉得这些话实在太卑微,也太不成体统,他擦了擦眼泪,想从谢轻逢身上下来:“师兄不喜欢就算了,其实要不是你一直求我,我也不想宠幸你的……”
像是这么说就能挽回一点颜面,谢轻逢眼看着人要落荒而逃,赶紧收紧手臂把人带了回来,季则声又挣扎起来,谢轻逢想起他手上还有伤,不由道:“别动。”
季则声不听。
眼看着这个人像缩头乌龟一样要从怀里钻出去,谢轻逢皱了皱眉,一把拍在他臀上,力道不重,声音却大,只听“啪”一声,两个人都愣住了。
季则声僵在他怀里,羞耻之心已经大过了痛感,睫毛抖了抖,亮晶晶的泪珠又滚落下来,就连声音也呜咽起来:“你又打我……你根本不喜欢我……”
此时此刻,他已成了全天下最委屈的人,谢轻逢搂着他,心都被哭湿了,仰头吻去他睫毛上的泪珠,投降一般:“季小九,不要再哭了。”
“要杀要剐都随你,只要你不哭,师兄都依你。”
“师兄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其他人,你再说这种话,师兄也要陪你哭了。”
季则声被他搂着,只觉得浑身都被温柔裹挟着,两个人贴的太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师兄的心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和他的纠缠在一起了。
惶然的情绪被一寸寸抚平,他转头,垂下眼和谢轻逢对视,后者露出歉意的神情:“是师兄不好,不知好歹,还惹你生气。”
季则声还是不太高兴,嘴上道:“你知道就好。”
谢轻逢一字一顿道:“可你也有错。”
季则声反驳:“不可能,我对你那么好,可能有错。”
谢轻逢认真道:“以后不准说什么死不死,自戕不自戕的话。”
“西陵家主会想办法,师兄也是,你不是想和师兄永远在一起么?怎么这么快就要放弃自己,还要说这些话来刺师兄的心?”
“要是你真命不久矣,师兄会和你平分寿数,不管千年百年还是只有十年,师兄都与你同享。”
“要是你真的失去神智什么也记不起来,师兄就把你捆起来,关在这里,再一辈子陪着你好不好?”
他一字一句,极尽温柔,季则声只觉得心被浸在蜂蜜里滚了一圈,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才反搂住谢轻逢,红着眼低声说了句“师兄对不起”,也不再往外逃了。
谢轻逢搂着他,抬手擦去他的泪珠,以前差点被鬼母弄毁了一双腿都咬着牙一声不吭,被噬火兽在腰上弄了几个洞都铁骨铮铮,现在眼泪动不动就跟下雨天的屋檐似的,总让他害怕。
他用手心,在季则声后臀上轻轻拍了两下,暗示意味十足:“正双修呢,哭什么。”
好不容易到嘴的肥肉,现在人哄好了,该干正事了。
季则声一呆,抓着他作乱的那只手,纠结了半晌,终于问出了一直的疑惑:“师兄为什么总打我的屁股……这样好丢脸……”
他只记得谢轻逢说过教训小孩才这样,可他已经是大人了,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手段。
谢轻逢笑笑:“看来你春宫看得还不够多,来把师兄解开,师兄教你怎么舒服。”
季则声听他挑衅,自然不肯服输,何况他认真学了许久,信誓旦旦,不能不拿出点成果来,眼泪也不流了,气也消了,他抬手按住谢轻逢的肩膀,让他坐好:“不用师兄教,你躺好就是了。”
他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个花纹古怪的小盒子,像是女子的胭脂,打开一闻,却是幽香扑鼻,季则声皱着眉头,用食指挖出些许,看着滑|腻的脂|膏慢慢软化,嫌化得太慢,还哈了好几口气,等指尖只剩亮晶晶的水渍,他才视死如归般递往身后。
“我很快的……师兄先等一下。”
谢轻逢听他说话,却只觉被狐狸精迷了眼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动作。
“什么都看不见,好不方便……”
他说着,竟是顺势转了个身背对着谢轻逢:“我看不见,你告诉我要涂在什么地方……”
谢轻逢只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喉结动了动:“把盒子递来,师兄帮你。”
季则声却一心只想着证明自己,立马摇头:“不,我要自己来。”
谢轻逢:“……”
他只能盯着季则声的手,慢慢指挥:“左一点……”
“上面一点。”
“再往里一点。”
季则声乖乖听他指挥,谢轻逢的手背青筋已经鼓了起来,像头要发病的饿狼,锁链也摇摇欲坠,叮当作响。
等季则声涂完了大半盒,谢轻逢终于松了口气,把盒子随手一扔,季则声转过身来,重新坐回他腰间,揽上谢轻逢的脖颈,甚至还有心思安慰谢轻逢:“师兄……要是待会不舒服,你要和我说……”
谢轻逢:“……”
妈的。
怎么会是这个画风?
可是这样的季则声,明明和平日里别无二致,又那么不一样。
他感觉自己大脑里有根弦,要断不断的,随意就能引动天雷,可是季则声已经自作主张起来了,他行动受限,连抱人都困难。
耳边开始传来时断时续的呜|咽声,连同季则声那自信满满又红透的脸,偏偏他还觉得吃亏的是谢轻逢,还要抽空问问他的意见。
“师兄……这样好不好?”
“师兄,我做的好不好?”
“师兄累不累……”
谢轻逢哪里会累,他现在就像被雷劈中后蓄满电,随时随地都要爆炸,等季则声终于适应,谢轻逢开始得了趣,前者却又抱怨起来。
“好累……”
“腿酸了……”
“不想双修了……”
他开始偷工减料,只顾着自己,好几次居然停下来说话,完全不顾谢轻逢的死活。
“师兄,我以后能不能和你睡在同一口棺材?两个人睡比较暖和,还离得近,说不定到了地下,还能一起去投胎。”
谢轻逢握紧拳头:“……睡。”
“那我们再修一座合葬墓,左边写你的名字,右边写我的名字,这样就算很多年以后,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一对恩爱道侣,可不可以?”
谢轻逢额头青筋浮起:“……修。”
“那我的墓碑上要写‘最喜欢师兄的季则声’,师兄的墓碑上就写‘更喜欢师弟的谢轻逢’,可不可以?”
谢轻逢咬紧牙关:“……写。”
季则声越想越投入,乐不思蜀:“那可不可以……”
他尚未说话,就被谢轻逢打断:“可以,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季则声眼睛一亮,正要问“那下次师兄也这么伺候我可不可以”,话未开口,却听到一阵怪声。
锁链挣动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他一呆,转头去看谢轻逢,视野却暗了下来。
咔哒——天旋地转。
第66章 饿狼
那精心打造的锁链竟然被谢轻逢生生捏断, 噼里啪啦落地,很快就尸骨无存。
“师兄你不能这样——”季则声被按倒在兽皮地毯上,咸鱼似地翻了个身,他的脸埋在柔软的兽皮里, 喘气都困难, 偏偏谢轻逢入魔一般, 连呼吸声都重了。
师兄怎么可以打断他的计划……他心觉不快,胡乱挣动起来,谢轻逢神志不清, 但是还顾念着他手上的伤口, 把人扶起来跪着,背对自己, 又从背后抓起他两只手,季则声两膝盖着地,上半身没有支点, 只觉得像被人架在云端, 一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师兄……师兄……啊——”他慌里慌张开口, 还来不及求饶, 声音就被掐断在喉咙里, 浑身都紧绷起来。
谢轻逢像是开了荤的饿狼,比起刚才的小打小闹简直天壤之别,只埋头不说话, 没几下季则声两条腿就抖得厉害, 跪都跪不住。
“师兄, 你再这样……我以后就不和你双修了……”
“谢轻逢你停一下, 我的腿好像断了,师兄……我不想变成瘸子……”
“……你这个魔头, 你是不是想杀了我……你好歹毒……”
眼见劝不动谢轻逢,季则声又嘴硬,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谢轻逢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季则声这张叭叭叭的小嘴堵起来,耳听着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抱怨,谢轻逢忍无可忍,捏过他的下巴,狠狠亲了几口。
【脖子以上脖子以上,审核大人别锁了别锁了呃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
谢轻逢道:“你再说话,看我不收拾你。”
季则声顷刻就收了声,红着眼不说话了,垂下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委屈地要命,谢轻逢终于收回了点神智,注意到他通红的耳根和眼眶,不由耐下心来:“委屈什么,又不是在打你。”
季则声却赌气一般,偏过头去不说话了,谢轻逢再不理他,继续肆意妄为,又过了半刻,谢轻逢仍是欲壑难填,眼看着季则声贴身的里衣被推到后腰堆着,他心下一动,只听“刺啦——”一声,最后一件衣服也成了破布。
季则声瞳孔一缩,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你还我的衣服——”
谢轻逢笑笑:“你不也撕过我的?不还。”
季则声终于崩溃了,乱七八糟的情绪交织着,最后只剩委屈,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你赔我衣服你赔我衣服”。
眼见着季则声为了一件衣服哭得伤心,谢轻逢终于大发慈悲,目光落在那一条长长的粉色伤痕上,虽已痊愈多时,终归还是落下了疤痕,突兀又显眼,在暖光映照下说不出的刺眼,但也说不出的让人心疼。
季则声终于能休息,眼泪缓了下来,下意识去看谢轻逢,却被按住了脖颈,转不过头。
谢轻逢轻轻扶着人躺在毛茸茸的兽皮上,季则声虽不明所以,但也松了口气,谁知下一刻,细碎的吻落在那条可怖的伤口上,像是安抚,又像是心疼,温柔到让人陷进去一般。
谢轻逢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他珍重又小心翼翼,让人凭空生出一段委屈来。
【呃呃呃呃呃就是亲了亲伤口审核大人不要锁啊不要啊】
“别,别……”季则声动了动脊背,却被谢轻逢按得更紧了。
谢轻逢一寸一寸,贴着那些伤疤吻|舔而过,像是给伴侣疗伤的狼群。
他现在已知道这条伤疤是怎么来的,如今只一见就会想起季则声当时的神情,黯然无光,整个人都被麻木的情绪笼罩,他越想就越心疼,动作也温柔起来。
季则声已经羞得浑身都开始泛粉,但被这么温柔对待,崩溃的心绪竟慢慢恢复过来,他不生气了,只是羞赧地躺着,像只乖乖让舔毛的青年狼。
半晌,他听谢轻逢道:“疼不疼?”
说的是伤疤。
季则声一顿:“……早就不疼了。”
谢轻逢狐疑道:“真不疼了?”
季则声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实话实说:“嗯。”
“好吧,不疼就不亲了。”
说完像是打算继续的模样,季则声吓了一跳,立马改口:“疼的!还疼的……你继续亲……”
谢轻逢看他可怜,抱着人把人转过来,面对面搂着。
“师兄知道你不是不喜欢双修,只是不习惯,这样面对面会不会舒服些?”
有了支点,还有了温暖的怀抱,季则声终于不害怕了,他搂着谢轻逢,脸颊贴着他的喉结蹭蹭:“师兄也抱着我。”
谢轻逢如他所愿,摩挲着着他后背的伤口,季则声身体发颤,但还是抱着他不撒手,像只树袋熊。
“师兄现在可以…可以重重的了……”他埋在谢轻逢脖颈间,故意不让看他的表情,谢轻逢呼吸一顿,指尖都跟着发麻。
他道:“舒服?”
季则声耳尖滴血似的,虽然不说话,但还是点点头。
谢轻逢再不忍耐,把人按回兽皮地毯上,疤痕埋进柔软的绒毛里,再也看不见,季则声的后背被拖着时前时后,把兽皮地毯都弄皱了,他下意识伸手,想抚平他心爱的兽皮,下一刻却是魂飞魄散,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轻逢勾着他的膝弯把人拖回来,引导似放到自己后腰:“勾好。”
季则声浑浑噩噩,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照做,下一刻,一头发了性的饿狼的钳住他,他只觉眼中一道白光闪过,自此人事不知。
季则声再次崩溃的时候,是因为心心念念的兽皮地毯被自己弄脏了,可是谢轻逢还是不理他。
第三次崩溃的时候,是师兄终于泄了元阳,他流着眼泪抖着两条腿往外爬,想出去洗澡,却被抓着脚踝拖回来继续。
第四次崩溃的时候,是他哭着求师兄下次再继续,可是师兄一边说喜欢他,一边动作地更厉害。
后来的后来,兽皮地毯一片狼藉,他也是,他无时无刻都在崩溃,随手一摸,兽皮地毯脏得不成样子,他连睡都睡不下去,谢轻逢却还不放过他,把他抱进起来坐进怀里。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起谢轻逢的嘱咐,不由道:“求求师兄,我真的很想要……”
很想要师兄别再和我双修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可是话未说完,谢轻逢就打断他:“师兄知道,师弟放心。”
他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又气又累,又反抗不了,才到一半时居然两眼一黑,就这么昏睡过去。
前任宫主和现任宫主从进了寝殿以后就三天三夜没出来过,来报信的手下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回应,又等了半天还是没人理会,他们决定再也不管这个没有未来的藏镜宫,纷纷回去睡了。
等再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时分,身下是温暖舒服的兽皮,身上是暖乎乎的被子,身边是百无聊赖的师兄,两人拥得很紧,一见人睁眼,谢轻逢把目光转到他脸上,似笑非笑:“醒了?”
季则声现在看见他就害怕,下意识后退两步,却发现腰被勾着,谢轻逢张着五指,有一下没一下揉着他半边臀|肉。
季则声顿觉毛骨悚然,汗毛都竖起来了,卷起被角往后一滚,骨碌碌从谢轻逢怀里滚了出去,凶巴巴道:“你不要抱我!”
谢轻逢挑起一边眉,心说还真是用完就丢的小渣男,他坐起来,老神在在地抱着两条胳膊,只是此刻吃饱喝足,脾气都好了很多:“好吧。”
季则声裹着被子,把自己裹成春卷,伸手摸到身下的兽皮,更是气得头脑发热:“你不光把我的兽皮弄脏了,还让我睡在上面,谢轻逢,你安的什么心?”
谢轻逢道:“小师弟,你又气糊涂了,兽皮是你自己弄脏的,关师兄什么事?”
“明明是你……”季则声张了张嘴,想辩驳两句却说不出口,仍是谴责地看着他,谢轻逢不想吃了上顿没下顿,这种时候肯定要服软,十分能屈能伸:“好吧,是师兄不对。”
“兽皮地毯师兄已经施法给你弄干净了,跟新的一样,睡在上面很暖和,一点也不脏。”
季则声伸手一摸,确实摸到了干净的兽皮,气消了一点,又问道:“那我睡着后你有没有给我洗澡?”
其实严格来说也不是睡着了,是晕过去的。
好在谢轻逢也没有纠正他,只道:“里里外外都洗过了。”
“……那就好,”季则声气消了大半,抓起旁边的衣服就开始往身上套,谢轻逢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等季则声穿好衣服站起来来,抬脚却一个踉跄,一低头却是一身白衣,哪里是自己的衣服。
季则声:“……”
情急之下出错,季则声终于反悔了,下意识去找自己的衣服,谁知刚要抓住,却被另一人抽走了。
季则声:“?”
季则声:“你还我衣服。”
谢轻逢道:“何必穿了脱脱了穿,就穿我的吧,我穿你的,少了麻烦。”
季则声道:“你的衣服不合身,我不要。”
他和谢轻逢身量差别不大,但后者的衣服还是长许多,可见是身材不一样,让他穿对方的衣服不是羞辱他吗?
谢轻逢却道:“好吧,那你穿你的。”
季则声接过衣服,重新解腰封,却见谢轻逢岿然不动,转身就向外走。
季则声道:“你还没穿衣服——”
谢轻逢道:“不穿了,你不跟我换我就不穿。”
季则声:“……”
季则声道:“谢轻逢,你幼不幼稚?”
以前都是谢轻逢对他说这句话,总是让他无地自容,现在反了过来,谢轻逢还是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他说完就要光着身子往外走,季则声看得眼皮一跳,赶紧上前拉住对方,把自己的衣服塞到他手里:“穿穿穿。”
谢轻逢接过衣服,唇角露出一抹笑意,穿起了衣服,一回头时却见季则声坐了回去,认认真真检查兽皮有没有弄干净,心觉好笑,但还是道:“就那么喜欢?”
季则声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确定一切无碍,才点点头,说了句“喜欢”。
“为什么?”
季则声沉默片刻,才道:“躺在上面睡觉很暖和,会觉得师兄也在身边。”
再凉薄的师兄,被窝也是暖的,他只要多爬几次,就能进去睡。
找不见师兄的那三年,他经常把自己裹在兽皮里睡觉,后来到了藏镜宫,就干脆在暗室铺满了兽皮,把喜欢的东西都搬进来。
师兄留下的东西不多,只有两只孔雀,两个雪人,一块玉佩和一个藏镜宫。
还有他的同尘剑。
他总是做梦,梦见谢轻逢落崖时的看自己那一眼,那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怨恨的眼神,可是谢轻逢离开得那么决绝,就像一阵抓不住的风,顷刻烟消云散。
谢轻逢突然想问,要是自己一直醒不过来,三年,三十年,三百年……或者永远,那季则声会不会一直等?
但话未出口,他又停住了,因为好像不需要问出口就知道答案。
季则声此人,为人热忱,还有点一根筋,李平安的灵牌一直在他心里萦绕不去,可知他长情,若知道谢轻逢被自己穿心落崖而死,那不管三年,三十年,三百年还是永远,他都会活在愧疚之中,他不会折磨其他人,但会折磨自己。
谢轻逢会记得别人的坏,以此来勉励自己,这样才不会被人踩在脚底,可季则声会记得别人的好,即便这种好在谢轻逢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要是给龙傲天们的笨蛋程度排个顺序,那季则声一定首当其冲。
谢轻逢替他把皱成一团的兽皮理了理:“那师兄现在陪你在兽皮上睡,那又算什么?”
季则声想起他的恶劣行径,没好气道:“算师兄变态。”
以后他再也不带谢轻逢来这里了。
谢轻逢却不依不饶:“师兄也是头一次,双修失控了也是正常的,多练练就好了。”
季则声抬眼看他:“真的吗?”
谢轻逢面不改色:“骗你师兄上辈子就是短命鬼。”
季则声沉默半晌,最后还是点点头:“好吧,我再信你一次。”
他到前面的盆景里看了一会儿,打算给两只孔雀的食盒里加点吃的,谁知才看了一眼,就瞪大眼睛,后退两步:“啊——”
谢轻逢以为孔雀病死了,走上前去查看,却见季则声呆呆看着盆景里的栅栏,两只通体泛粉,尾羽也泛粉的孔雀正一上一下叠在一起,上面那只轻啄着下面那只脖颈上的羽毛,正在做一些不可言说之事。
季则声难以置信:“我的孔雀……”
谢轻逢想起薛逸清当时幸灾乐祸的模样,沉默片刻,道:“啊,好像真的断子绝孙了。”
季则声正愁没处发作,现在他们的孔雀也被带坏了,立马把所有的错都推到谢轻逢身上:“都是你的错!”
谢轻逢道:“是是。”
季则声痛心疾首,又不好拆散这对甜蜜鸳鸳,只能依旧在盒子里摆上食物,和谢轻逢出了暗室。
咣当——暗室的大门被季则声重重阖上,他一辈子都不想打开,他本以为给自己造了个藏师兄的金屋,谁知最后却把自己困在里面受折磨,爬都爬不出来。
谢轻逢见他还有力气砸门,终于肯定龙傲天天赋异禀,就算断了袖体力也非常人能及,要是寻常人,此刻怕是已经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了,季则声睡了一天一夜,居然还能站起来。
季则声自顾自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正打算坐下喝时却发现两股战战,居然在发抖,于是连椅子都不坐了,喝完茶就上了榻:“我要再休息会儿,你不要吵我。”
谢轻逢笑了笑,帮他把被子盖好了:“要不要师兄上来陪你?”
季则声冷酷无情道:“暂时不要。”
要是一不小心又天雷勾动地火,他还要受罪,他现在浑身跟散架一样,已经不能继续了,谢轻逢也不勉强他,耳听着门外传来敲门声,道:“那你先睡,师兄去养家了。”
没办法,他家大业大,藏镜宫里还有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虽然他想,却不能夜夜笙歌日日宣淫。季则声可以高枕无忧,他不能不努力,耳听着寝殿大门都要被敲烂了,他理了理有点不合身的衣服,拉开了大门。
门外零零总总站了十几个人,都是有事禀告,看见玄衣还以为是季则声,谁知一开口却是谢轻逢:“何事?”
刚才砸门的就是西陵无心,其他人不敢,就只能看着她砸,医生大过天,她又我行我素惯了,就算她把后殿拆了这两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西陵无心见他穿着季则声的衣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翻完了才说正事:“我要再看看季则声的心魔线。”
谢轻逢点点头,放她进去了,眼看着一群手下望眼欲穿,他叹了口气,拂袖道:“有事就说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把心急如焚的手下们送走了,谢轻逢理了理衣袖,准备回去看看西陵无心和季则声的情况,谁知季则声漏着一条胳膊躺在床上,上头红线醒目,西陵无心皱着眉头翻医书,像是遇上什么绝世难题。
看见谢轻逢她脸色稍缓:“你来的正好。”
“你看这条线是不是比之前短了些?”
谢轻逢不明所以,凑过去看季则声的胳膊,先前爬到肩膀上的红线竟向下移了半寸,他微微一怔:“果然如此。”
又听西陵无心道:“看来不是我的错觉……但这不合常理。”
她凛声道:“这样,你们将这三日做过的事一五一十说来,我要看看是什么原因。”
第67章 秀恩爱
西陵无心轻轻一句, 殿中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季则声的脸肉眼可见红了起来,从脸到脖颈,最后连露在外面的手臂都开始泛粉。
谢轻逢也沉默了,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只是思考着该怎么把话说清楚。
见两人态度微妙, 西陵无心更是不明所以:“都这种时候了, 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轻逢道:“那倒不是,就是怕说了家主不高兴。”
西陵无心“哼”了一声,冷酷道:“说来。”
谢轻逢顿了顿, 道:“这三天除了双修, 别的都没干。”
西陵无心:“?”
季则声转过头,不再看西陵无心的神情,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西陵无心看谢轻逢,沉默了。
与其说是沉默,更像是无语, 过了一会儿, 她冷笑一下:“呵呵。”
从刚认识这两人她就在受折磨,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累, 甚至有力不从心之感, 但作为医者,她必须有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心态。
于是她道:“那你们以前双修时可曾注意过心魔线的情况?”
她才说完, 空气又沉默了。
西陵无心只觉得坐在这个寝殿里的每分每秒都无比挣扎, 空气里仿佛结了蜘蛛网, 让她喘不过气。
这回先开口的是季则声, 他脑袋转过来,脸上还带着点红, 说话也不太有底气:“以前没…没有过。”
西陵无心瞪大眼睛:“你们居然是第一次?”
那以前去雪域来回的路上,这两人不顾她的阻拦睡一间房,就是盖被窝纯睡觉?
那分开睡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一起睡?
西陵无心理解不了这两个人。
谢轻逢看出她的疑惑,还是认真解答道:“西陵家主,两个人要是互相喜欢,不双修也能做很多事的。”
“行,”西陵无心只能勉强接受他的回答,甚至还不忘讽刺谢轻逢几句,“不过你比我想象中还令人失望。”
都过了这么多年才双修,要是早点发现早点双修,说不定还能早治疗。
谢轻逢:“……”
她翻过季则声的胳膊又看了几眼,好巧不巧看见胳膊上几处未消的青紫痕迹,联想到这些痕迹可能是怎么来的,眉头更是皱得能夹死蚂蚁。
她看完,就把季则声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多一眼都懒得看。
她恢复冷淡的神情,一字一顿道:“既然这样,那你们抽空多双修,看看心魔线还有没有变化,是变长还是缩短,缩短了多少,一一告知我。”
谢轻逢点点头。
“但这几天先不要了,我探他脉搏已有虚亏之相,定是泄了太多元阳,这样对身体不好;”
西陵无心一字一句交代谢轻逢:“你功法霸道,修为又高,适当双修虽能提升功法修为,但也要懂节制,过度双修对他不好。”
谢轻逢笑笑:“多谢,受教了。”
她像是认定了谢轻逢是个不要脸的老畜生,无所不用其极地欺负季则声。
交代完谢轻逢,西陵无心看一眼季则声,终究还是不忍心道:“季则声,做人还是要学会拒绝。”
她说完又觉得多说无益,说了也白说,眼见着季则声那副予取予求的样子,叹了口气:“算了,我药还没配完,先走了。”
“没要紧的事别来烦我。”
说完像阵风似地离开了,只留下空荡大殿里的两人,季则声像只鹌鹑似地埋在被子里,西陵无心说话一点弯都不转,他一边听一边只觉得头皮发麻。
谢轻逢拉开他的被子:“现在觉得怎么样?难受吗?”
季则声其实不难受:“没有西陵家主说的那么严重。”
谢轻逢叹了口气:“都怪师兄,头一回和人双修,没忍住。”
季则声道没说话,他开始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师弟你也有错。”
季则声掀开被子坐起来,大睁着一双眼,难以置信:“我能有什么错?”
谢轻逢道:“你自己想。”
季则声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算有错也是谢轻逢的错:“和我没关系。”
谢轻逢在榻边坐下:“怪你太娇气,动不动就哭。”
轻了哭重了也哭,累了哭舒服了也哭,不管什么东西上了床,意味就不一样了,谢轻逢好不容易找回点理智,季则声又要开始胡乱撩拨说怪话,谢轻逢干脆一直出力,让人说不出话。
季则声听他责怪自己,不由道:“你总说我娇气,是不是嫌我没有男子汉气概?”
谢轻逢一顿,怎么又跟男子汉气概扯上关系了,全书认定的龙傲天怎么会没有男子汉气概,可季则声像是有执念似的,总提这一茬,他道:“怎么会?”
季则声抓着不放:“那你还说我动不动就哭,明明就是你的问题,我难道不能哭吗?”
他说完又垂下眼来,谢轻逢怕他真哭了,赶紧道:“师兄在跟你调情呢,笨不笨。”
果然是越来越娇气了,说都不能说一句。
季则声见谢轻逢服软,终于说出了真正目的,他期盼道:“那你以后能不能也让我在上面一次?”
谢轻逢心说原来在这等着呢,鬼心眼儿还挺多:“最开始不就是你在上吗?是你说自己累,我才帮你的。”
“不过师兄陪你多练练就好了。”
季则声没想到他偷换概念,张了张嘴想辩解,但看着谢轻逢意味深长的目光,心知此人决计不能同意,故而闭了嘴,只在心里悄悄盘算。
谢轻逢眼见他不提,心知此事告一段落,自然也放下不提,想起西陵无心说季则声虚亏,吩咐膳房炖了雪梨燕窝和一堆大补山参之类,什么补什么来。
不过季则声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他又不喜欢一个人待在寝殿,又还是藏镜宫名义上的宫主,所以各殿主人议事的时候他也会跟着去,他坐在鎏金主座上,谢轻逢就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像个任劳任怨放牛做马的男宠。
“宫主,正道的意思是他们愿意退兵,与我们藏镜宫井水不犯河水,您怎么看?”憎惧两殿主已经养好了伤,已经来议事了。
谢轻逢正在低头剥橘子:“他想退就退,我们岂非很没面子?”
二人道:“正是如此。”
剥好橘子,把果肉塞进季则声手里:“吃。”
季则声一顿,还是心安理得地接了过来,吃了一瓣却皱起眉头:“酸的。”
谢轻逢接过来吃了一瓣:“还真是,这个别吃了,重新给你剥一个。”
其他人面面相觑。
他又开始剥橘子,道:“不急,先困他们一个月,然后让他们立下血契,百年内不得踏进魔林半步,若有门派反对,直接灭门,不必留活口,免除后患。”
众人道:“是。”
他们正等下一步指示,却见谢轻逢迟迟不出声,一抬头,发现他还在认真剥橘子,连果肉上的丝络都弄得干干净净,剥好他吃了一瓣,确认是甜的,又塞到季则声手里:“这个甜。”
季则声只觉一道道目光都盯着他们,头皮发麻:“我自己有手。”
谢轻逢道:“我就是想剥,宫主吃不吃?”
季则声只能接过来。
其他人的目光越来越呆滞,越来越莫名。
他们一点都不理解一个大乘期上赶着给合体期当男宠,议事时还要剥橘子,一会儿酸一会儿甜的。
橘子再酸,也没有他们的牙根酸。
偏偏花护法在阵前,崔护法在养伤,连个接话的人都没有。
谢轻逢眼看着他们个个表情古怪,继续道:“等此间事了,就不必日日来议事,你们想干什么都行。”
其实现在也没那么多事,有也是些琐碎小事,只是崔无命在养伤,花见雪也不在,他要出来主持大局,一时脱不开身,但有季则声在身边,他有得了不少乐趣。
“宫主,有两个七弦弟子闯进魔林来,说和您是熟识,有事求见,属下已经把他们关进地牢了,要如何处置要听您的意思。”
季则声一顿,转过头:“难道是薛兄和曲师妹?”
谢轻逢也不意外:“带他们来议事堂,你们先退下罢。”
一刻后,两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边,看见谢轻逢和季则声,都顿了顿。
乍然失去父亲,曲新眉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一双眼像被世事浸透,露出一丝不一样的光来。
薛逸清陪着她来,二人在魔林中吃了不少苦,此刻形容说不出的狼狈。
谢轻逢笑笑:“花护法胆子倒大,敢私自把你们放过来。”
曲新眉微微一顿,道:“是我们求她,她才心软的,除了我们她没放走任何人。”
花见雪何其有眼力见,谢轻逢一开始就没打算杀薛逸清和曲新眉,现在自然也不会,何况曲新眉是曲鸣山爱女,由她出面,事情也方便很多。
谢轻逢不急不缓道:“你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他话音未落,却听“扑通”一声,曲新眉惨白着脸叩下,薛逸清想拉她,却怎么都拉不起来。
她一字一顿道:“我知道说这些话很不要脸,但其他人都被困在阵前,事到如今,我只能来求你。”
“爹爹纵然千错万错,可他已身死,也算是报应不爽,但七弦宗和其他宗门是无辜的,我只求宫主能放正道一条生路。”
短短不到十日,她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些天真青涩之气消去了大半,薛逸清见状,也跟着道:“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但我们好歹……好歹同窗一场,您能不能看在过往情分,给个机会……”
薛逸清脑子要简单一点,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什么长进,只是师妹想,他就跟着来了。
曲新眉道:“若你不放心,我也可以留在藏镜宫做人质。”
薛逸清道:“……那我也可以。”
谢轻逢笑笑:“我真要人质,也不会要你们两个半吊子修为的,未免掉价。”
曲新眉抿了抿唇,没说话。
“看来正道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居然派两个年轻修士来屈膝求情,真够丢脸的,”他指了指季则声,“我心狠,你们求我怕是没什么用,不如求求他。”
二人眼见着季则声坐在鎏金主座上,对视一眼,似有所觉,薛逸清又看一眼谢轻逢,张了张嘴,下定决心下一秒就扑过来抱住了季则声的大腿。
“季兄……亲爱的季兄啊——念在同窗一场,你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他边说边哭,又能屈能伸,涕泪横流,眼泪都蹭在季则声衣摆上,一边哭还一边抬眼去看季则声的脸色,见对方呆呆的,哭得更伤心了。
“求求你了,只要你放了他们,我就把我爹库房里的宝贝都掏出来送给你——”
季则声被吓了一跳,想起当年上七弦宗求学时,是薛逸清主动和他搭话,愿意和他结伴同行,虽然正道多有欺世盗名之辈,但年轻一辈仗义者也不在少数,两道交兵,必定两败俱伤,生灵涂炭。
他想了想,抬手推了推薛逸清的肩膀:“你别哭了,我帮你问问师兄。”
薛逸清立马擦擦眼泪,期盼地看着他,季则声硬着头皮转过头,和谢轻逢商量:“师兄,能不能放了他们……”
谢轻逢一点都不犹豫,笑笑:“既然你都求情了,那就放吧。”
其余三人皆一顿,薛逸清一听,两眼发光,眼泪也不流了:“谢谢季兄!”
他就知道季兄心最软,谢兄最心疼季兄,凡事只要能说动季兄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恨不得抱着季则声亲两口:“我回去就把我爹的宝贝都偷来!”他爹要是知道能救那么多人命,肯定也不会阻拦。
谁知话才说完,却听一声剑声,一转头,黑漆漆的禁锋悬在头顶,谢轻逢淡淡道:“你再抱着他,我就先偷掉你两只手。”
第68章 床♂上打架
“谢兄息怒啊——”薛逸清抱着个烫手山芋似的, 一蹦三尺高,退后老远,再也不敢碰季则声了。
曲新眉脸色稍霁,但看得出是强颜欢笑, 谢轻逢道:“只要正道不再生事, 我自然没功夫纠缠, 等签完了血契,时间到了自然会放他们回去。”
曲鸣山做出这种事,曲新眉必然会受牵连, 她先前是金枝玉叶, 天之骄女,此后父亲的罪名必定会伴随她终生。
谢轻逢想了想, 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袋东西,文玉莲子有七个,他和西陵无心各用了一个, 现在还剩五个, 解季则声的心魔也用不到, 不如物归原主。
“这是七弦宗的东西, 若把莲子带回, 其他人想必也不会太为难你们。”
曲新眉双手接过,一见了莲子,眼眶一红, 竟说不出话, 薛逸清看她要哭, 手忙脚乱的。
谢轻逢道:“文玉莲子结成那日, 我曾遇见一个傀儡也来抢夺,应该是曲掌门派来的人, 你父亲虽修邪术,但不通傀儡之术,身为七弦掌门却豢养修士四处强夺内丹,非他一力可成,你要是不甘心,就查查他生前与和人来往,否则斩草不除根,必成大祸。”
离开幻心铃时,他隐约听见那几段对话,虽不明所以,但难免在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曲新眉怎能听不出来,她沉默片刻,说了句“多谢”,再无其他。
于理,曲鸣山作恶多端罪有应得;可于情曲鸣山一直疼她宠她,把她当做掌上明珠,而如今高座上二人是她的杀父仇人,她屈膝恳求已是极限,想笑一笑都是勉强。
四人心知肚明,故而殿中陷入沉默,薛逸清一双眼睛来来回回,最后还是谢轻逢说话了:“好了我们也累了,若你们要下峰,自有人相送,若想留在藏镜宫作客,那也欢迎。”
话毕对季则声道:“宫主,我们走吧。”
季则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起身跟谢轻逢走了,眼见着二人背影要消失在远处,立场不同,很可能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有交集,曲新眉忽然道:“等等——”
二人停步回头,却见曲新眉立在殿中,她孝期未尽,一身白衣,身体瘦弱但脊背挺直,她张了张嘴,忽然拱手,又鞠了个躬:“多谢。”
她心死而来,早就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可这二人只字不提前事,留够了体面,也给够了退路。
谢轻逢顿了顿:“不必。”
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薛逸清踮着脚观察了一会儿,又转头看曲新眉,这段时间她一直郁郁寡欢,他怕人伤心,又不敢惹她,说话也小心翼翼的:“师妹,我们现在怎么办?”
曲新眉闭了闭眼,收拾了情绪才开口道:“回去吧。”-
听属下来报,说薛逸清和曲新眉已经被送下山,寝殿里的季则声也松了口气,平心而论,他若失去至亲,不可能一点恨意都没有,曲新眉乍逢变故,若是心智不坚定寻了短见,或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拔剑相向,季则声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谢轻逢正在桌边,不知在捣鼓什么,他凑上前去,却见对方手心一块玉佩,十分眼熟,仔细一看,不就是被他一气之下摔成两半的那块儿么?
他当初盛怒之下摔碎了玉佩,后来却怎么都修不好,找了嗔殿主人也没办法,可如今玉佩完好无缺,和新的一般,他一顿,心下暗喜,伸手去碰,却被谢轻逢拍开手背。
“别捣乱。”
季则声只能拖了个椅子坐在谢轻逢旁边,静静地盯着看,又过了两刻,谢轻逢终于放下了刻刀,将玉佩吊在手指上,在季则声面前晃了晃:“好了。”
季则声眼前一亮,伸手去拿,却被谢轻逢又抬手躲开,一来一回,一抢一躲,逗猫似的,季则声半晌回过神来,也不抢了,只是看着谢轻逢:“师兄……”
谢轻逢面不改色道:“砸了我的玉佩还想讨回,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季则声道:“我不是故意的,师兄你给我吧……”
这块玉佩是谢轻逢送他的第一件礼物,意义很不一样。
“撒娇也没用。”谢轻逢冷酷无情,把玉佩塞进袖子里,季则声的眼神也跟着他钻进去,势必要拿到玉佩才罢休。
晚上睡觉的时候,季则声主动提出要伺候谢轻逢沐浴,好说歹说两个人都进了水打算来个鸳鸯浴,结果才洗了一半就匆匆忙忙穿衣服跑了,谢轻逢泡在浴池里,吃到嘴边的肥肉跑了,心觉不快,又听后面架子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只夜猫在偷偷翻他的衣裳,势必要把玉佩找出来才行。
看来伺候沐浴是幌子,想偷他东西才是真的,谢轻逢冷笑一下,躺在浴池里泡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穿了衣服起身。
季则声已经把整座寝殿都翻了过来,都没找到玉佩的影子,眼见谢轻逢沐浴完披着衣服出来,自己什么都没伺候,难免心虚,赶紧滚上榻,躺在里侧装睡。
谢轻逢知道他心不在焉,也不拆穿,上了榻,看他闭着眼,不由道:“困了?”
季则声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嗯。”
谢轻逢道:“那睡吧。”
季则声顺势滚进他怀里,两个人胸膛贴着胸膛,打算就这么睡了,谢轻逢一挥手,殿内漆黑一片,唯余二人鼻息。
平日里他们根本不会睡那么早,季则声话多,就算灭了灯都要缠着他说话,今天却一反常态,谢轻逢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了眼睛,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被窝里忽然窸窸窣窣动了起来,他闭着眼,只觉得一双手在他腰间摸来摸去,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像是在找东西。
又过了一会儿,身边的人掀了被子爬到了他身上,把谢轻逢从头摸到脚,连手心都要检查几遍,谢轻逢被他摸得浑身发痒。
后者找不到玉佩有些失落,拉过被子正要给谢轻逢盖上,却觉身下的人动了动,下一刻手里的被子就被抢了过去,谢轻逢眼疾手快,拉着被子把季则声裹了一圈,把人捆成卷饼按回床上,季则声倒在榻上,手脚动弹不得,一抬眼,就对上一双清明的眼,哪里是睡着的样子,分明是守株待兔已久。
谢轻逢把季则声捆在被窝里,反客为主在上,按着那一卷季则声:“大半夜不睡觉,趁师兄睡熟了就骑在师兄身上吃豆腐,季则声,你是越来越下流了。”
季则声听他胡言乱语,反驳道:“谁下流了?”
谢轻逢道:“谁下流说谁。”
“你先放开我,”季则声胡乱挣动,却被谢轻逢裹得更紧。
谢轻逢也不想睡,看着他滚来滚去只觉得好笑:“不放。”
季则声道:“谢轻逢……你又欺负我!”
谢轻逢俯下身去,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就欺负你又怎样?”
季则声被他亲得一呆,脸色红了起来,说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垂着眼不说话了。
谢轻逢伸手拨了拨他的睫毛:“怎么耷拉着个脸?是不是又要哭给师兄看?”
他才说完哭,季则声就像是受到了启发,睫毛抖了抖,眼底汪着一团水汽,亮晶晶的,像只委屈巴巴的夜猫:“求求师兄,我真的很想要师兄不欺负我……”
眼看着那晶莹的眼泪就要从眼角滚出来了,谢轻逢一顿,抓着被子的手微微一动,就松开了,谁知他才犹豫一瞬,就被人迎面扑倒了,季则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被子把谢轻逢裹得严严实实。
他骑在谢轻逢身上,反败为胜,居高临下,哪里有半分委屈要哭的模样,分明是装的,他威胁道:“师兄以后还敢不敢?”
谢轻逢被裹在被子里,也不挣扎:“不敢了。”
季则声又道:“谁下流?”
谢轻逢:“当然是我。”
季则声满意了,又扒开谢轻逢的衣领,没找到玉佩,终于道:“……我的玉佩呢?”
谢轻逢就知道这人已经被玉佩勾走了魂,但他不给,季则声也没办法:“什么你的玉佩,那是我的。”
季则声道:“你送给我,就是我的。”
谢轻逢道:“我花了大功夫才修好的,不给。”
季则声急了,纠结了一会儿,忽然揪着谢轻逢的领子:“你要是不给,我就不放你出来。”
谢轻逢一动不动。
季则声俯下身,对着谢轻逢的嘴唇狠亲了几下,亲得谢轻逢都呆了:“你再不给我就亲死你,你怕不怕?”
谢轻逢跟他对视一阵,突然道:“……怕死了。”
他嘴上说着怕,却是怎么软磨硬泡都不松口,季则声用尽了手段也拿不到玉佩,越得不到什么就越想要,他沉默片刻,决定出卖自己的色相:“要是你给我,我就让你……”
谢轻逢眯起眼睛:“让我什么?”
季则声:“让你和我双修一次,可不可以?”
谢轻逢有点心动,但还是严厉拒绝:“季则声,师兄在你眼里就是这样没有原则的人?”一次就想收买他,他也太廉价了。
季则声道:“那你要怎么办?”
谢轻逢沉思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季则声脖颈间上刻着名字的白玉上:“一物换一物,想要我的玉佩,那你也用你的来换。”
季则声微微一顿,下意识握紧手里的白玉,很舍不得的模样:“能不能用别的?”
谢轻逢倒也不是真为了玉佩,他知道季则声舍不得,不过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就要这个。”
季则声就不说话了,松开谢轻逢滚到里侧,背对着他躺着,谢轻逢奸计得逞,笑了笑,把被子分了一半给季则声:“睡吧。”
谁知后者不说话,只是塞了个东西在他手心里,谢轻逢摸到温凉圆润的手感,就听季则声道:“那你要保护好它。”
谢轻逢微微一怔:“师兄跟你开玩笑的。”
身边的人却转过来,拿走他手心的白玉,摸黑戴在了谢轻逢的脖颈间。
谢轻逢:“真送我了?不反悔?”
他认真道:“我既送你,就不反悔。”
这块玉上写着季则声的名字,挂在谢轻逢的脖颈上,就像谢轻逢整个人都属于他一样。
他送得干脆,目光却犹豫,玉挂在谢轻逢的脖颈上,他抓着摸了两下,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又问谢轻逢:“我的玉佩呢?”
谢轻逢道:“明天给你。”
季则声将信将疑,一边抱怨一边躺下睡了,说谢轻逢要是不给就收回玉佩还不让双修之类,被谢轻逢拍了两下屁股,终于乖乖睡了。
第二天天亮,正是西陵无心闭关配药的第十一天,一大早她就匆匆忙忙来找人,风风火火闯到殿外,敲了敲门,却不得回应。
“是我,西陵无心。”
她皱着眉头说完,还是没人回应,正打算踹门,却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阵哭声。
倒也不能算哭声,时断时续的,夹杂着一些不清不楚的字眼,什么“师兄”“轻一点”“有人敲门”之类,她听了半晌,忽然明白这两在里面干什么,白眼已经翻上了天。
有什么事不能晚上做,非得大清早膈应别人,还不下隔音术,她可不想推开门就看见毕生不愿见的秽|乱之景,只能又翻个白眼,转身就走,打算中午时分再过来。
耳听着敲门声没再响起,门外人影逐渐远去,季则声终于松了口气,西陵无心是唯一一个可能推门而入的人,他怕得要死,偏偏谢轻逢却不知廉耻,非要继续。
谢轻逢“啧”了一声:“怎么走了?”
季则声一手握着刚到手的玉佩,一手捂着眼睛,不满道:“你要留她,那就去追回来啊……”
谢轻逢笑笑:“小师弟,你真不解风情,有人在外面听着,才比较有‘偷|情’的快感。”
季则声:“……别再说了。”
“害羞什么,是西陵家主让我们多双修的,想来她也不会有意见。”
季则声转过头去,彻底不说话了。
那骇人的动静响到了正午时分,西陵无心来的时候两人刚洗完了澡,谢轻逢早早收拾完,神清气爽走出来:“何事?”
西陵无心瞥他一眼:“去正殿罢。”
她不想踏入这间房子半步。
又过了半刻,季则声姗姗来迟,跟谢轻逢一起去了正殿,他眼眶有点泛红,走路姿势也怪怪的,不知是何缘故。
西陵无心长话短说,把两朵血红的魔莲摆在桌上,又把那个大师的骸骨摆上来,还有好几个瓶瓶罐罐,都是她给季则声炼的。
“红瓶可补虚亏,黄色瓶可解心火,蓝瓶做清心之用,黑瓶在心痛时服下,其他的我不一一介绍,具体用法我已写在书中,你们路上要是不明白就翻书查看,实在不行就传讯给我。”
季则声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用词:“路上?”
西陵无心点点头:“我已找到魔莲解法,不过此法需要有季则声的直系血亲存世才行,先前公冶焱不是留过一枚玉令给你吗,你们先去太衍国看看,若没有直系血亲,再另做打算。”
一谈起身世,季则声未免黯然,谢轻逢道:“还有一事,我和师弟双修完后,心魔线确实又退了不少,只是过段时间又会长出一些,你说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靠双修根治?
毕竟是种马文,没什么问题是双修不能解决的。
“不可能,”西陵无心道:“我虽不知双修能退心魔线是何原因,但应该是季则声体质有关,可魔莲贴着他的心脏而生,必要及早根除才好,双修虽好,但终究治标不治本,若是魔莲长大了,说不定对你的躯体也有损。”
一听可能伤害谢轻逢,季则声也点点头:“那我们就先去一趟太衍国罢。”
谢轻逢心说也是,若双修真能治疗心魔,那原著季则声早就好得透透得了,见西陵无心把东西包起来,他道:“你不随我们一起去么?”
“我有点事,需回西陵世家一趟,有事可随时传信。”
有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不想一路跟在两个没羞没臊的男人后面翻白眼。
“哦对了,你宫里那个痴殿主人医术不错,我想带他去西陵世家两个月,交流交流医道。”
留他在藏镜宫也只会和嗔殿主人打架,谢轻逢道:“带走罢,多谢。”
该说的话都交代完了,三人约定好以火符传信,西陵无心收了魔莲还有骸骨,带着痴殿主人下山去了。
恰此时,花见雪带着各大门派的血契回来复命,又说正道修士已经悉数放回。
她在前线守了大半个月,每日听手下来报信,说两位宫主在寝殿待了几天几夜都不见出来,只觉心痒难耐,恨不得分身出来听个墙角,谁知刚一回宫,宫主就赏赐她有功,让她到后山的剑阵中钻研高阶心法,她心花怒放,千恩万谢地走了。
来来去去,两道危机终于告一段落,藏镜宫现在兵强马壮,口碑也有所好转,各殿主人安分守己,谢轻逢再不担心,将藏镜宫交给了崔无命,打算即日就带着季则声往东去,去看看还有没有存世的血亲。
临行前一晚,季则声正在收拾远行要带的东西,听说太衍国在极东之处,风俗人情也格外不同,谢轻逢看着他塞了好几套衣服,又塞了一大堆东西,不明所以:“你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季则声明显心不在焉:“不知道该带什么,就什么都带一些……”
公冶焱给他玉令,想必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落叶归根时,近乡情更怯,眼看着身世快要揭开,他却不安起来。
他为何会和公冶焱相似?为何流落在外?父母是谁?是否存世?这些问题变成了难题,在他心头萦绕着。
谢轻逢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走上前:“紧张?”
季则声道:“有一点……”
谢轻逢笑笑,俯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过去坐着,师兄来收拾。”
第69章 喜当爹
太衍国地处极东, 远离中土,又在海上,故而神秘无比,因为离太阳升起之处最近, 自认为天命所授, 故而举国以金乌为图腾。
若想到太衍国, 须坐船渡洋而去,谢轻逢和季则声御剑三日,终于来到渡口, 正好赶上楼船离港。
那海上航行的楼船足有十几层楼那么高, 载客也载货,硕大无比, 二人赶上最后一波客商登船,也跟着上去了。
才一上船,谢轻逢就想起季则声有晕船的毛病, 十分担忧:“此去太衍国需三到五日, 若你受不住, 随时告知我。”
若非要沿途打听消息, 他们大可以乘飞舟渡海, 只是一不知方位二不知民俗,不如登上楼船来得方便些。
季则声摇摇头:“这楼船体积大行得稳,我没什么感觉。”
眼见着天色暗尽, 二人领了房牌, 往船舱而去, 却见船舱中行人来来往往, 挨挨挤挤的,像是忙着去干什么。
穿过人流, 好不容易才找到上房的位置,谢轻逢拦住一个客商模样的人,询问缘由。
“你们不知道?那宴会厅里正设宴呢,卖了好些稀罕玩意儿,喜欢的就能拍下来,听说今晚还有条小鲛人!”
季则声道:“鲛人?”
那客商道:“对啊,就是鲛人!据说品相不错,一流眼泪就是一水儿的黑珍珠,谁要是拍到它那是赚大发了!”
谢轻逢和季则声对视一眼,那客商笑了笑,说了句“告辞”,扶着帽子赶去宴会厅凑热闹了。
季则声惊奇道:“素来只听传闻说东海南海一带有鲛人出没,但十分罕见,没想到是真的。”
这座楼船造那么大,想必也不是只为运货,船一旦离了岸,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也就开始了。
谢轻逢也没见过鲛人,但想必和小美人鱼差不多,只问:“想看?”
季则声点点头,神情期待。
“那就走吧,让师兄也长长见识。”
二人顺着船舱一路来到宴会厅拍卖场,却见早有侍者立在门口。
“两位客人,若是进去凑热闹,那一人三块中品灵石,若是要拍卖物件,那交一百块中品灵石即可。”
来都来了,凑在台下人挤人也没什么意思,谢轻逢果断干脆地交了一百块灵石,两名侍者送上了斗篷,又带他们到了专属的隔间。
谢轻逢伸手一探,发现这斗篷材质特殊,配上整座拍卖场的阵法,有隔断灵力避免窥探之效,想必是担心买主身份暴露,被杀人夺宝。
还挺专业。
他笑了笑,那侍者将二人引进隔间,又送了一应新鲜水果吃食来,倒是十分殷勤。
隔间里还铺着地毯,也是兽皮做的,季则声才一见,眼睛就亮了,坐在地毯上左摸摸右摸摸,最后得出结论:“比我给你准备那些差了点。”
桌上摆着新鲜的橘子桃子,葡萄美酒并一只烤乳羊,还有数盘海鲜,他们御剑三日,半点荤腥都没沾,又没特意辟谷,如今一闻,竟觉饥肠辘辘。
拍卖还没开始,他们又只是来看热闹,有吃就吃,季则声看着那手掌大小的虾蟹扇贝,熟红泛着香气,感叹道:“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虾。”
水里游的,他只吃过鱼。
“东海物产丰富,说不定是刚钓起来就送上了我们的餐桌。”
季则声尝了一个烤好的扇贝,谢轻逢道:“怎么样?”
季则声摇摇头:“也不是不好吃,就是怪怪的。”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虾蟹上,但不知道怎么吃,观察了一会儿,竟是要拔剑切虾,谢轻逢一把按住他:“你别把桌子砍了。”
季则声收了剑,谢轻逢随手拿过一只虾,认认真真剥好,摆在季则声面前的盘子里,剥好了虾,又开始敲蟹取肉,季则声目不转睛,盯着他灵活的手指,学了一会儿也要给谢轻逢剥虾。
“不必了,你吃就是。”
以前都是季则声做早点伺候自己,现在也应该换换才是。
季则声也不勉强,心安理得等谢轻逢伺候,那清甜嫩白的大虾肉蘸上料汁,正好合适,谢轻逢百无聊赖,就坐着伺候季则声吃虾,恍惚间只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前世没体会过,只觉得岁月静好不过是普通人无法战胜生活,自我安慰的托词,可现在他悠哉悠哉伺候季则声,居然也怡然自得。
季则声一边吃一边感叹:“师兄,你现在真像我的小媳妇。”
谢轻逢剥完最后一只虾,擦了擦手开始片那只小羊,闻言眼皮都没抬:“你喜欢那就是吧。”
谢轻逢不反驳,季则声心满意足,正要说两句,隔壁隔间忽然传来人声,像是有新的买主进来。
他们虽看不见彼此,但隔间离得近,什么都听得见。
左边是两个女人,在谈月前的道魔之战,声音细细的:“听说了吗?正道联剿藏镜宫,结果不仅连藏镜宫的大门都没见到,反而被羞辱了一通,如今正道式微,以后怕是更拿谢轻逢那个魔头没办法了!”
另一人声音粗些:“若说谢轻逢是魔头,那曲鸣山这个正道败类又算什么?要我说啊,人家藏镜宫这几年也没干什么坏事,正道识人不明,自作自受罢了。”
细声者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算了,反正大人物们怎么争都跟我们这些人没关系。不过谢轻逢居然真的当着正邪两道的面承认自己喜欢师弟,看来那个师弟是有几分手段的,居然能把魔头迷成这样。”
听到此处,季则声连东西都不吃了,竖起两只耳朵,谢轻逢听她们编排自己,倒也没什么表情。
粗声者道:“何止啊,听说那谢轻逢连宫主之位都愿意拱手相让,他师弟只要说两句好话,他就晕头转向什么都忘了,据说两人日日宣淫,那动静大得不得了,全藏镜宫的人都能听见,妈呀,狐狸精也没那么厉害吧?”
谢轻逢:“……”
季则声:“……”
二人对视一眼,又听那细声者道:“可这等秘辛,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粗声者道:“不瞒你说,那个藏镜梦丹青太太好像是内部知情人,所以她一出新作我就买了,新刊印的画本里就是这么说的,冷酷暴君和小狐狸精。”
“什么画本?”
“《藏镜宫里的日日夜夜》。”
谢轻逢:“?”
季则声:“?”
那二人一问一答,很快就没了声,不知是不是在偷偷看画本,季则声东西也不吃了,压低声音道:“污蔑……这是污蔑!”
谢轻逢同意他的说法:“就是,明明只有西陵家主听见过。”
季则声没想到他还敢提这件事,脸都快丢尽了:“……那还不是因为你?”
谢轻逢道:“是是是,我们小师弟才不是小狐狸精,是师兄定力不好,都怪师兄。”
他坦坦荡荡,季则声反而不好发作,沉默半晌,看在谢轻逢给他剥虾剥蟹的份上,说了句“算了”,又转过身去继续吃东西。
右边是个男人,正和几个美人饮酒大笑,下流话一阵一阵的,谢轻逢吃了点水果和烤羊,就放了筷子。
此时却听场中传来管弦丝竹之声,幽幽琴声中,红衣美人抱着琵琶出来跳舞,刹那就将场中的目光吸引过去。
一舞毕,乱哄哄的人群也静了下来,卖场的人出来讲了规矩,又留了彩头,没一会儿就开始卖东西。
物件从小到大,从贱到贵,什么东海的龙珠龙鳞龙筋,丹药法宝,无一不有,样样俱全,谢轻逢盯着卖场,买了一条龙筋,几片龙鳞,季则声看得眼热,却没什么感兴趣的。
直到沉夜深深,叫价的人声音都小了下来,卖场的人忽然从后面抬出半人宽的透明琉璃水缸,上面浮着一个少年,约莫八九岁的模样,生了一对漂亮的耳鳍,透明水缸里是一条又大又长的银蓝鱼尾,尾鳍如轻纱一般,正随着少年的动作微微摆动。
场内顿时惊叹起来。
是鲛人!还是幼年鲛人!
成年的鲛人报复心强,难以驯养,就算被捕,也会反抗至死,流干了血也不会流眼泪,可幼年鲛人不一样,攻击性低,可以被驯养,又基本只在海底活动,难以捕捉,故而有价无市,万金难求。
那卖场的人在小鲛人胳膊上狠掐一把,后者很快就张嘴大哭起来,眼泪滚进水里,再捞出来就成了一个个价值连城的黑亮珍珠。
众人纷纷意动,只要这鲛人会哭,就有源源不断的珍珠能拿,就算价格真的高了些,也能很快回本。
季则声盯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小鲛人,不忍道:“好可怜的孩子。”
谢轻逢纠正他:“他是条鱼,不是孩子。”虽然比小美人鱼漂亮点,但也是条鱼。
这是今晚最后一件卖品了,场上报了高价,有意者开始铺天盖地竞价,就连左边的两个女修也在竞价。
季则声往前挪了几步,看着那只小鲛人,低头数自己的灵石和钱,耳听着叫价越来越高,又失落地垂下了头。
谢轻逢看他的神情:“你想要吗?”他最讨厌爱哭的东西,买条鱼回去不划算。
季则声道:“我的钱和灵石都在藏镜宫,没带出来。”
谢轻逢挑起眉:“那不是给我的老婆本吗?你居然为了一条鱼动那些钱?”
季则声只道:“算了,反正我也买不起。”
谢轻逢看他蔫蔫的神情,想想家里那堆金山银山灵石山,不花白不花:“算了,你要买就买吧。”
“只一条,买完就从船上扔下去,不准把他当宝贝养,不然我就把他炖汤喝。”
季则声没想到谢轻逢说买就买,不由道:“不必了师兄,我随口说说而已。”
谢轻逢却道:“喜欢就买,咱们家又不是买不起。”
他在牌子上写了叫价递出去,那场上的人见了牌子,脸色一变,鞠躬道:“抱歉诸位,这小鲛人已经有主,今日不卖了。”
场下吵吵嚷嚷起来,颇为不满:“好霸道的人!他到底给了你多少钱,才让你如此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那人翻过牌子,场下人一见,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谢轻逢将钱袋放进侍者手中:“货送到门口就行,我们先走了。”
他带着不明所以的季则声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将你们这的吃食再准备一份送来。”
季则声爱吃,那就再送一份。
古人言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哪都好使,那侍者恭恭敬敬,看他两的眼神都变了,每到这时候,谢轻逢的野心就会跟着膨胀,爬得越高,就越多人俯首,不会受人凌辱。
他雷厉风行,出了拍卖场,季则声才道:“师兄,你出了多少价?”他方才还没看清牌子上的报价,谢轻逢就带着他出来了。
他淡然道:“既然要买,又何必问价?给都给了,就当做流水东去,当这笔钱没拥有过罢。”
季则声道:“我也不能知道吗?”
谢轻逢笑了笑:“我怕你这个小守财奴知道了,今晚睡不着觉。”
他不说,季则声也没办法,两人回到舱房,没过多久敲门声就响起来。
一人托着龙鳞龙筋,五六个人扛着透明的琉璃水缸和小鲛人,还有四五人带着吃食,领头的小厮低眉笑眼,尖声使唤着手底下的人别磕了碰了,把他们当亲生父母一般。
好在这上等舱房是两间打通的,放了小鲛人也不拥挤,人群蜂拥而来,又蜂拥而去,到头来只剩两人一鱼。
那小鲛人受了惊吓,蜷着尾巴卷成一团躲在水底,季则声叫了好几声都不肯出来,干脆不强求了,看见门后那几大桶煮熟的虾蟹,他拿了几个走到水缸边,在水面上晃了晃:“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那惹人垂涎的香味终于还是把天真的鲛人骗了出来,他抓过虾蟹开始大快朵颐,耳鳍一抖一抖的。
谢轻逢才进门就看见这幅场景,心觉不快。
季则声见小鲛人没吃饱,馋得直流口水,又抓了几个递给他,小鲛人察觉到善意,一对小爪子递出水面,小心翼翼地捧着食物,耳朵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声音:“谢……谢谢爹爹。”
季则声:“?”
谢轻逢:“?”
第70章 妖术
季则声愣了愣:“你居然会说话?”
小鲛人扭扭捏捏道:“会说话……会唱歌……”
谢轻逢走过来, 一把拿走小鲛人手里的虾蟹,不满道:“谁是你爹爹?”
小鲛人看谢轻逢不好惹,不敢反抗,只敢看着季则声, 嘴巴一扁,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爹爹……”
季则声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 不由转头看着谢轻逢:“师兄……”
谢轻逢一顿,心说这小鲛人倒是有眼色,不敢黏谢轻逢就黏季则声, 吃准了后者心软, 可惜他谢轻逢冷酷无情:“不准叫他爹,谁是你爹?”
现在都这样狡猾, 那以后怎么得了。
季则声求情道:“孩子还小,我和他多说说就好了。”
谢轻逢道:“明天我就把他扔回海里。”
那小鲛人本来还哭着,听见要把他扔回海里, 立马吓了一跳, 重新钻回水里, 把刚哭出来的十几个黑亮的珍珠捡出来, 小心翼翼地往谢轻逢手心放:“爹爹……爹爹不生气……”
谢轻逢眉头一挑:“我又成你爹了?”
“你是大爹爹, ”小鲛人又指了指季则声,“你是小爹爹……”
还能分大小。
都说鲛人狡猾凶残,凶残还没看出来, 但这狡猾倒是一览无余, 一看谢轻逢威势比季则声重, 他就果断把季则声放在小爹的位置。
季则声也道:“师兄就放过他吧……”
谢轻逢道:“怎么, 你真想当他的爹啊?”而且还只是小爹。
季则声道:“我只是觉得他可怜罢了。”
谢轻逢把虾蟹和珍珠塞回他手里:“那就养着吧,养三天再扔。”
季则声高兴了, 把那一大桶虾蟹扇贝提过来投喂小鲛人,乐此不疲,谢轻逢刚才出门打探消息,还从客商手里买到一份太衍国的地图,正认真琢磨地图。
季则声的心魔线每天都会延长一些,但只要双修几次,就会回退一些,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他思来想去,最后觉得应该是季则声身上种马文龙傲天光环的缘故,西陵无心既说要直系血亲,那必然是有把握,只要找到公冶焱查明身世,那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只是原著里季则声的血亲就没有露过面,不知他们是否尚在人世。
想到曲鸣山和其他中过心魔祸之人的下场,他未免担忧,正想和季则声说话,一转头却发现季则声还在另一室中陪小鲛人说话,像是被那条鱼勾走了魂一般。
他走过去,却发现那小鲛人举着个扇贝在琉璃水缸边缘,左敲一下,右敲一下,要给季则声开扇贝,一边敲一边还在唱歌。
后者弯着眼睛笑,被哄得找不着北,谢轻逢莫名升起一股空前的危机感,但面上不显,只道:“季则声,回来睡觉了。”
季则声微微一顿,在小鲛人头发上摸了摸:“明天我再来喂你。”
小鲛人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手心:“……谢谢爹爹。”
为免小鲛人暗中脱逃,谢轻逢在另一室内设了禁,季则声嘱咐完小鲛人,回到了谢轻逢身边。
他们如今出门都只睡一张床,季则声尤其喜欢和他一起睡。
谢轻逢琢磨了许久,才意识到季则声可能是没有安全感,要是谢轻逢有事或者不在,他也不睡了,美名其曰合体期不需要睡觉,但是谢轻逢只要一上床,他就自觉到里侧躺好,悄悄钻进师兄的被窝。
隔壁那一室已经被小鲛人占去了,他们只能草草沐浴上榻,谢轻逢碰了碰他的头发,又抓起他的指尖嗅了嗅,季则声不明所以:“师兄在找什么?”
谢轻逢道:“闻闻你身上有没有鱼腥味。”
那小鲛人再像人也是半条鱼,季则声才跟他玩了一会儿就沾了满身的鱼腥味,好不容易才洗干净的。
季则声道:“师兄不喜欢他么?”
谢轻逢道:“本来就是给你买的,谈不上喜不喜欢。”
“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善心。”
季则声沉默片刻,忽然小声道:“才不是。”
谢轻逢不明所以:“嗯?”
“师兄每次都这样,嘴上刻薄,但心里最好了。”
从正道联剿藏镜宫,谢轻逢虽对正道极尽羞辱,却没赶尽杀绝。
薛逸清和曲新眉上藏镜宫求情,师兄不仅没羞辱他们,还把剩下的文玉莲子还给曲新眉,帮助她在七弦宗立身。
还有这条小鲛人,嘴上说不在意不喜欢,但也只是说说,转头就买了下来。
谢轻逢听着他一桩桩一件件细数,又道:“还有呢?”
“师兄也从不滥杀无辜,对教众也很好,”虽然谢轻逢是严格了些,但好处也少不了他们的,“师兄不是恶人。”
谢轻逢:“那师兄是什么?”
季则声道:“师兄是恩怨分明,有始有终的君子。”
谢轻逢没想到对方给自己扣这么大一个帽子,心觉好笑,又难免触动:“季则声,我这些好处都是做给你看的,我不是什么君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必把我看得太好。”
“你就当师兄是个寻常人,会有贪念,也会有心软的时候。”
只是以往贪念尤甚,现在心软的时候多些。
季则声静静听着,忽然伸手揽住谢轻逢的脖颈:“可若无师兄,也无今日之我。”
谢轻逢,顿了顿,实话实说:“师兄亦然也。”
二人贴得近,又说了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心暖了,身子也暖了,不知不觉就天雷勾动地火,相拥着摩挲起来。
谢轻逢抚开季则声脸上的碎发,低声道:“你臂上的心魔线是不是又长出来了。”
季则声根本没注意长没长,只是揽着谢轻逢的脖颈,低低说了句“嗯”。
谢轻逢正要翻身将他按住,季则声却抢先一步坐在他腿上,按着他的肩膀。
“师兄,我想在上面自己来……你抱着我就好了。”
他自诩熟读各类风月话本,学富五车,非要自己来才行,殊不知是个理论上的巨人,每次都让谢轻逢不上不下,最后惹急了人又要被好好欺负一顿,哭得稀里哗啦。
谢轻逢道:“嘘,你养的鱼还在隔壁睡着呢。”
季则声如梦初醒,浑身一僵,又从他身上爬下来:“那还是不要了……”
一想到隔壁还有个孩子,他就没脸做这种事。
谢轻逢幽幽道:“是了,他在不方便,那我明天把他扔回海里,我们想干什么都行。”
季则声一听,急道:“不要扔,你不是还要再养他三天吗?”
谢轻逢道:“看来真是有了鱼就忘了师兄,师兄就是块破布,随随便便就能扔了。”
季则声琢磨了一会儿:“他只是个小孩,师兄何必吃他的醋?”
谢轻逢翻了个身:“唉。”
季则声把他掰回来,谢轻逢又转回去:“唉。”
季则声无奈道:“好吧好吧。”
遂解了衣裳抱过去,谢轻逢在小鲛人那边下了禁制,其实什么也听不见,他只是看着季则声一惊一乍的模样,坏心泛滥罢了。
若小鲛人鱼尾拨水时霏霏小雨,那榻上就是海上风暴,谢轻逢此人,看着人模狗样,还有点冷淡无情的意思,谁都想不到他在床上是个横行独断的暴|君,不管怎么求情,都无济于事。
那木床吱呀作响,季则声喘不过气,还怕吵醒旁边的小鲛人,只能埋在枕头上流眼泪,偶尔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谢轻逢见他隐忍不发,眼底暗色涌动,破|坏欲又升起来。
除了吱呀声,房间里又开始响起了另一种声音,像是不听话的小孩被拉到菜市场,被扒了开裆裤狠狠揍屁股的”啪”“啪”声,一阵一阵的。
被揍的人只能委屈地流眼泪,嘴里发出“师兄”“师兄”的气音。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一阵歌声。
空灵幽远,似近似远,像在耳边,又像在远天。
季则声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师兄……是……是谁在唱歌?”
他话未说完,却觉得浑身发热,眼眶发烫,半梦半醒间,他好像看见了深蓝幽静的海,圆盘似的明月,海浪拍打着山石,而他和师兄化作了两尾游鱼,在颠簸的海浪之中相拥交|合,尾巴互相缠|绕着,最后慢慢沉入海底。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从海底醒来,身边是一条条幼小的鲛人,眼睛湿漉漉的,围着他们“爹爹”“爹爹”地叫。
不对劲……这又是什么妖术?
季则声脑子瞬间清醒,但身体却已全然不听使唤,他搂紧身上的人,谢轻逢明显也受到歌声影响,变得更凶狠了,一下一下仿佛要了他的命。
“师兄……我要死了呜……”
谢轻逢搂紧他,哑声道:“师兄陪你一起死……”
那神秘幽远的歌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半梦半醒时季则声抬眼,却看见隔间地板上一团湿漉漉的水迹,他已经无力思考这团水迹从何而来,只是阖起了通红的眼皮,慢慢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傍晚,季则声终于睁开了眼,谢轻逢已经不知所踪,想必又去船上打听消息了,他坐起来,只觉浑身散架一般,慢慢穿好了衣服,转到隔间,却见小鲛人还蜷着尾巴,趴在水缸底睡觉,偶尔吐出一串泡泡,浮到水面后又“咕嘟”破开。
他心说原来鲛人也挺能睡的,居然能从天黑睡到第二天天黑。
推开房门,却听四周寂静一片,顺着船舱楼梯来到甲板上,舵工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呼呼大睡。
船头处,一道挺拔的白衣身影静立着,季则声微微一顿:“师兄?”
谢轻逢闻声回头,手里还捏着一节被咬断的绳索:“你来了。”
季则声不明所以:“为什么他们都在睡觉?”
谢轻逢道:“我也不知,不过想必和昨夜那阵歌声有关。”
他醒来后就出了舱房,想打听消息,谁知四处寂静一片,悄无声息,上了甲板,却见舵工都昏迷不醒,就连楼船起帆的绳索都被咬断了。
他走到一人面前,推了推他的肩膀,后者翻了个身,鼾声如雷,谢轻逢淡声道:“死猪,你老婆跟人跑了。”
那人陡然坐起,左顾右盼:“老婆?我老婆在哪?”
他清醒片刻,才挠了挠头:“不对啊,我哪里来的老婆?”
见到满地的人,他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将人一个个叫醒。
其他人也不明所以,谢轻逢问起,都只说昨夜行船时听到一阵歌声,之后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哎呀!这绳索怎么断了!”那水手面带惊恐,招呼着其他人重新修理船帆,虽事发突然,好在船上有修士镇守,谢轻逢和季则声不必当牛做马事事出力,没多久就回到了舱房。
天黑时有小厮来敲门送饭,拍卖场一掷千金,谢轻逢和季则声如今已是上宾,自然要殷勤伺候着,什么好送什么。
“二位贵客,昨夜有鲛人拦道,唱歌迷晕了我们的舵工,咬断了船帆上的绳索,楼船顺浪而行,航线偏离了些,怕是还要多行三日才能到太衍国。”
季则声道:“鲛人拦道?”
那小厮点点头:“海上行船,这是寻常事,鲛人不算什么的,若是遇上蜃怪和蛟龙,那才叫难办呢。”
“不过我们船上有合体期的高人镇守,二位不必担忧。”
小厮说完,笑着退出了房间,季则声一听到鲛人拦道,不免想到琉璃水缸里的小鲛人:“难道是他的家人?”
谢轻逢也有此疑虑,和季则声一起去隔间看小鲛人,此刻小鲛人已经睡醒了,在缸里游来游去,百无聊赖,一见二人到来,眼睛一亮,不由道:“爹爹,我在这里!”
谢轻逢提着一桶烤好的扇贝,闻言道:“想不想吃?”
小鲛人口水已经流到嘴边了:“想!”
谢轻逢道:“那你先回答我,昨晚是不是你在唱歌?”
小鲛人十分得意:“是!”
说完又道:“一开始只有我,后面别的鲛人也唱了。”
谢轻逢没想到自己的禁制没能挡住他的歌声,想来鲛人的歌声有异,和寻常声音不同。
季则声不明所以道:“你唱歌是因为想家吗?那要不要放你回去?”
小鲛人一听,却没回答,只是耳鳍动了动,半晌才摇摇头。
“是闻到了两位爹爹交|配的味道……唱歌能赐福,然后生下健康的小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