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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大牛

    “宫主息怒, 何故跟一个死人置气。”

    季则声的怒气来得突然,谁也不知缘由,满殿属下惶恐跪伏,唯独崔无命和谢轻逢直直站着, 前者捡起地上碎成两半的玉佩, 恭敬垂首递上。

    见来人是崔无命, 季则声稍稍收敛神色,接过玉佩:“回来了?”

    谢轻逢就跟在身后,看得清清楚楚, 被季则声摔碎的是他当初给季则声的储物玉佩, 只是如今勃然一怒,已碎成两半。

    崔无命“嗯”了一声:“宫主吩咐, 属下不敢怠慢。”

    季则声笑了笑:“你嘴上不敢,心里不知如何作想。”

    崔无命心中一紧:“属下不敢,请宫主明查。”

    季则声嘲讽道:“你不敢怠慢, 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找到谢轻逢的下落?你如此行事, 倒叫我不敢信你了……”

    崔无命面不改色:“这半年来, 属下已经派人顺着百丈凌峭下的暗河, 一一排查了周围方圆百里, 却只在河底找到几具残尸,若谢轻逢当真还活在世上,他又如何隐忍不发三年, 一点踪迹也无?”

    季则声沉默下来。

    崔无命又道:“依属下愚见, 七弦宗一战, 谢轻逢身受重伤, 想必已然身亡。”

    季则声却不依不饶:“那也给我找!就算是尸体,就算只剩残肢, 我也要亲眼见到……”

    听到这些话,那张俊美的面容上却是说不出的阴沉,隐有疯癫之态。

    “继续找。”

    即便谢轻逢一路来早有准备,然而再见时,还是很难把这个阴晴不定的季则声和原来善良心软的小师弟联系在一起。

    他如此性情大变,焉知不是自己之过?

    如今看来,季则声已恨他入骨,他又要如何解释,如何解他的心魔?

    崔无命挨了训斥,只能退下,留谢轻逢在原地:“属下这就去。”

    寝殿之中有神魂禁制,崔无命就算想进入拿固魂锁也是有心无力,只能靠谢轻逢自己。

    待忠心的属下走远,谢轻逢才慢慢回神,将手里的葡萄往季则声面前一递:“宫主息怒,这是西域珍品,请您品尝。”

    其他人都畏惧季则声的雷霆之怒,唯独这个新来的面不改色,季则声看着盘子里水灵灵的葡萄,半晌才伸出一只手,捏住谢轻逢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来:“我之前不曾见过你。”

    生面孔,年轻少年,这又是谢轻逢哪一个小情人?

    谢轻逢面不改色心不跳:“属下先前是伙房烧火的,崔护法觉得我干得不错,特意提拔来伺候宫主。”

    听他这么说,季则声脸色稍霁:“你叫什么名字?”

    谢轻逢道:“大牛。”

    季则声一顿,诧异地看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疑惑,最后还是压了下来。

    他端详谢轻逢片刻,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也失去了耐性,连葡萄也不吃了,只是转身回了寝殿,阖起了大门。

    煞神一走,地上跪着的几个年轻属下齐齐松了一口气。

    一人道:“好了好了,他终于回去了,吓死我了……”

    另一人道:“他每次出来我都提心吊胆,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拿我们开刀!”

    跟谢轻逢一起来的少年扒在门边偷听了一会儿,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回到原处席地而坐,拿起托盘里的拳头大小的粉桃,一人分了一个:“拿着拿着。”

    谢轻逢接过桃子,不明所以,却见那少年张嘴咬下,就这么吃了起来:“真甜。”

    谢轻逢:“?”

    谢轻逢道:“我们吃了宫主的东西,他不会怪罪么?”

    那少年道:“不会不会,他只要进了寝殿,必得待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出来,次次如此,这桃子左右没人吃,不如给咱们饱饱口福。”

    另一人道:“还是这个宫主好,虽然性情古怪了点,但从不叫我们伺候,希望谢宫主永远别回来。”

    谢轻逢:“……”

    他听他们小声议论,目光却忍不住被紧闭的寝殿大门吸引。以前季则声最爱出门,三天两头邀他到后山的温泉洞府,练完了剑就开始做绿豆糕桂花糖藕粉豆花,从不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十天半个月不出门。

    他独自在寝殿中,又会干些什么呢?

    想到此处,他未免感慨,眼见这几个偷懒摸鱼的属下吃了桃子,又想来抢葡萄,被谢轻逢一把躲开:“不许。”

    那少年不解道:“为什么?”

    谢轻逢淡淡道:“留着给宫主。”

    魔修的道德水准本来就不高,能干坏事就不干好事,他如此忠心护主,自然不受其他人待见,那三个少年见他这么不识相,纷纷觉得这个新来的是狗腿,三个人勾肩搭背走了,留他一个人伺候。

    谢轻逢心道还是要快点拿回宫主之位,季则声武力是够了,但团队管理简直一塌糊涂,现在才半年这群服侍的人就敢吃宫主的水果,再过两年怕是要骑到宫主头上了。

    傍晚时分,膳房送了吃的过来,季则声原先嘱咐过吃的东西就摆在门外,不要打扰他,故而大鱼大肉全摆在门口,谢轻逢等了好一会儿,果然不见人出来,自己去了膳房一顿。

    虽说修真之人早已辟谷,但毕竟是饮食男女,有东西吃就不会饿着。

    季则声口味清淡,不怎么挑食,不过最爱吃甜食,服侍季则声的其他人早就跑得不见踪影,谢轻逢只能亲自走一趟,叫膳房的厨子做了糖醋排骨,银耳羹,又拿了一碟桂花糖,一碟芙蓉糕,才回到后殿。

    砰砰,他端着食物,敲响了寝殿大门,良久都无人回应。

    砰砰,再次敲响,这回没过多久,季则声就顶着一张阴郁的脸打开了房门,见是谢轻逢,不由皱起眉头:“何事?”

    谢轻逢道:“宫主,请吃点东西吧。”

    季则声不看一眼,抬手就要关上寝殿大门,谢轻逢眼疾脚快,伸腿卡在门边,不让他关门。

    季则声眉头皱得更深了:“……”

    谢轻逢道:“宫主吃一点东西吧,心情也会好些。”

    季则声眯了眯眼:“本座什么时候说过心情不好了?”

    谢轻逢不依不饶:“膳房都做好了,您吃些,不然属下心疼。”

    季则声垂目看着他,一言不发。

    谢轻逢同他对视,却惊觉季则声好像长高了不少,先前在七弦宗季则声要矮他半个头,现在却矮得不分明,最多两三厘米,也出落得更俊美了。

    原著季则声化神时,确实是有一段重塑躯体,变高变帅,若是先前在七弦宗,季则声还是眉清目秀,还带着少年意气,如今绣金玄衣加身,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倒是很有邪尊的气质,只是眉眼阴郁,不太开心的模样。

    谢轻逢还是少年化身,自然要低季则声不少,只能从下往上看,将这张脸来回打量一遍,最后落在唇间。

    说话时一开一合,还是又薄又粉,让人满意。

    从下往上看,更想亲了。

    他的目光自然引起了季则声的不快,后者微微偏头,谢轻逢也不说话,就这么在门边对峙,半晌季则声才转过身,只是没关门。

    不理人,就是同意的意思。

    谢轻逢脸皮厚,端着食物就跟进去了,然而才踏进寝殿,却觉一股寒意涌来,凉透心扉。

    明明太阳还没落山,寝殿内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为什么不点灯?他正疑惑间,却听季则声道:“把东西放下就出去。”听声音像是又回到榻上。

    “宫主,属下替您点灯……”他借着微弱光线,才走到琉璃灯面前,却觉一道掌风贴着耳边擦过,是不折不扣的警告,“滚出去!”

    谢轻逢现在还是纸做的,很脆弱,怕是受不住季则声一掌,只能滚了。

    他应了声“是”,出寝殿时还轻轻阖上房门,一转身却看见三张幸灾乐祸的脸。

    “被打出来了吧?让你狗腿,活该!”

    “咱们宫主可是个铁石心肠的,凭你怎么献殷勤讨好也没用,而且他也不喜欢男人,你别想了。”

    谢轻逢一顿:“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

    那人道:“因为我们已经勾引过了,他根本不买账。”季则声拿下藏镜宫的那天,就有鬼灵精的趁季则声不注意,偷偷溜进寝殿躲在被子里,谁知季则声一掀开,却是勃然大怒,当场就把人踹下了床,说他不知羞耻。

    谢轻逢:“?”

    另一人叹道:“唉,真命苦,明明长得还不错,结果两任主子都没眼光,上一任把我们当牲口,动不动就当牛做马,这一任更是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是我们还不够体贴可爱吗?”

    谢轻逢听着他们哀叹命运不公,却是越听越心火泛滥:“以后谁再敢爬他的床,我就打断谁的腿。”

    “你以为你谁啊!”

    “就会吹牛逼,有本事你去爬啊!”

    谢轻逢笑笑:“巧了,我还真打算这么干。”

    他信誓旦旦夸下海口,其他人自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季则声果然如其他人所说,一直待在寝殿里,像条镇守宝藏的恶龙,不出门也不见人,谢轻逢就算有千般手段,也是使不出来。

    何况季则声不离开寝殿,他也没办法拿固魂锁,这具纸人躯体虽好,终究还是太弱,就这样过了四五日,寝殿大门终于打开了。

    季则声还是一如既往,阴郁淡漠,也不理人,谢轻逢才看见开门,就急急忙忙赶上去,谁知季则声只是出来放东西,就摆在门口,谢轻逢垂眼一看,他先前送进去的排骨,银耳羹,还有甜点,整整齐齐,一点未动。

    不吃不喝,也不见人,阴晴不定,恨意滔天。

    明明谢轻逢是始作俑者,今日局面几乎是他亲手酿成,可季则声这样,更像是在折磨自己。

    他宁愿看见季则声怒气冲冲,破口大骂,也不愿意看见这幅模样。寝殿那么暗那么冷,他却把自己关在里面,与黑暗为伍。

    谢轻逢一时不知他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谢轻逢的心上捅刀,这一刻他几乎想不管不顾告诉季则声,你恨的人就在你面前,你无论多恨,多想把他碎尸万段都可以,但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可他又担心忽然捅破,季则声的心魔更甚,理智已然摇摇欲坠,要是再刺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当务之急是要拿到固魂锁,再来负荆请罪,可眼下……

    “宫主,”他上前一步,佯装不解,面露真诚,“这些东西您都不喜欢么?您喜欢什么,属下都替你去找。”想要什么,他都竭尽全力,至少能让他开心一点。

    季则声瞥他一眼,似乎被他的话提起了兴趣:“是么?”

    谢轻逢点点头:“说到做到。”

    季则声勾了勾唇角,随即眼底慢慢升起戾气,一字一句道:“那我要谢轻逢的尸体。”

    谢轻逢一顿,不由道:“……您就这么恨他么?”

    季则声没说恨不恨,只道:“他就算死,也应该死在我手里,我眼下,我不准他死的时候他就得活着;就算他现在死了,我也要把他从阴曹地府里拖出来。”

    “没有我允许,他怎么敢死?”

    他说得这样笃定,掷地有声,像是恨不得将谢轻逢抓在手里,一刀一刀下去,千刀万剐。

    可如今整个修真界,甚至是谢轻逢的手下都一口咬定人死了,被他一剑穿心,落进万丈深渊,必定生机断绝,可他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谢轻逢一时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恨,却也知道这不是爱。

    “倘若,”他动了动喉结,问出了好奇已久问题,“倘若他不曾身死……”

    季则声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却只是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今日七殿主人和左右护法在正殿议事,汇报谢轻逢的下落,季则声要去一趟。

    谢轻逢没得到答案,顿觉抓心挠肺,心烦意乱,但此刻心急如焚也没用,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他现在是纸做的,要真被季则声一掌拍死了,以前种种算是功亏一篑。

    他暗自伤神,另外三人无事可做,就整日盯着他看好戏,看这个叫“大牛”的要怎么爬上季宫主的床。

    俗话说,要想征服男人的心,就要先征服男人的胃,季则声不想吃东西,谢轻逢就再想办法,他想起当初从雪域回七弦宗的一路上,季则声抱着一包糖炒板栗吃了三天,故而想尽办法,从峰下农户家买了板栗,让膳房的厨子炒好了,热乎乎的抱在怀里,等着议完事季则声回来品尝。

    他忙前忙后,殷勤至极,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铁了心要爬宫主的床。

    一人道:“宫主连大鱼大肉新鲜果蔬都看不上,又怎会看得上你的这点破烂心意?”

    另一人道:“就你这样的手段,也想爬宫主的床,就是再等两百年也爬不上去!”

    谢轻逢听着这些话,莫名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像电视剧里人美心善的小白花女主,而这几个叽叽喳喳幸灾乐祸的下属,像动不动就言语辱骂,拈酸吃醋,最后被剧情啪啪打脸的恶毒女配。

    他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

    他话音刚落,却听见身后脚步声一顿。

    一转头,却见季则声带着花,崔二人行来,听见谢轻逢刚才的话,不由停下脚步,神情错愕:“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谢轻逢:“……”

    他张了张嘴,脑子乱转,很快就找到借口:“宫主息怒,属下只不过随口一说,并无冒犯之意……属下只是觉得,若能侍奉在宫主身边,就算爬床爬了两百年都爬不上,属下也还会继续爬的。”

    他说得坦坦荡荡,把崔无命和花见雪都听愣了,季则声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对身后二人道:“你们先回去吧。”

    左右护法闻言只能先告退,崔无命朝他投来一个担忧的眼神,才转身离去。

    季则声腰间还佩着同尘剑,一步一步走来时,腰细腿长,神情睥睨,一股遮不住的龙傲天气质扑面而来。

    他直直走到谢轻逢身边,看着他鼓鼓囊囊的胸膛,不由道:“你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谢轻逢一顿,把那一大包板栗掏出来:“糖炒板栗,特地拿来孝敬您的。”

    季则声又眯了眯眼,露出一个怎么看都不算高兴的眼神。

    季则声居高临下,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一遍,谢轻逢简直都要怀疑季则声有火眼金睛,能透过这具纸做的身体看见他的灵魂。

    季则声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板栗,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没接过板栗,只是提步转回了寝殿。

    谢轻逢:“……”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随便说句话都能触他的霉头,简直比以前难哄一百倍。

    他一边想着,又觉得自己倒霉透顶,自作孽不算,天还作孽。

    眼看着窗外天色又暗下去,都这么多天了,他只见了季则声两三面,送什么东西他都不吃,人哄不好,就连寝殿也进不去。

    四人站在廊下,那三个天杀的又在阴阳怪气看他笑话,他抱着板栗,心想要不要换点别的方法,要不要直接告诉季则声自己的身份赌一把,说不定季则声只会把他打个半死,不会打全死。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方法,正打算和崔无命商量商量,要是自己真要被季则声打死了,崔无命就赶紧带着其他殿主和花见雪一起来挡挡。

    他沉思间,却没注意到黑沉沉的寝殿被人拉开了一条缝,露出半个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的人影。

    谢轻逢正打算去和崔无命商量一下新计划,却听门后有人唤他。

    “大牛。”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赶紧抱着板栗过去,装出一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的模样:“我在,宫主有何吩咐?”

    另外三个人正躲在角落里偷看,不亦乐乎。

    吱呀——寝殿大门忽然被拉开,露出季则声阴沉沉的眉眼:“跟本座进来。”

    他愣在门口,季则声却已不想多说,转身朝寝殿而去:“不是想爬床么,还不进来?”

    谢轻逢:“?”

    看好戏的三人:“?”

    这又是什么发展?

    谢轻逢不明所以,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不容易能进寝殿,他倒要好好看看季则声一天天躲在里面作什么。

    说不定今晚还能把固魂锁偷出来,明天把身体换回来,现在修为不够火力不足,他事事束手束脚。

    他抱着板栗,神色自若地踏进寝殿,还贴心地关上了门,一转身,却见季则声指尖一弹,寝殿内的盏盏琉璃灯接连亮起,照亮前方的人影。

    季则声像是刚洗完澡,没有束发,只穿着一件华贵的玄色寝衣,靠坐在华贵冰冷的床榻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已然碎成两半的玉佩。

    他靠坐在榻上,居高临下,眉眼沉沉,唇角却带着一抹说不清的笑意,十足危险:“你叫大牛?”

    谢轻逢点头:“属下是。”

    季则声拉长声音:“听说你很会爬床……爬来给本座看看?”

    谢轻逢:“?”

    第52章 张嘴

    谢轻逢从未听说过这么离奇的要求, 先前才把爬床的属下们赶了出来,现在突然叫他进来,莫非又反悔了?

    还是说这个纸人化身很漂亮,比起谢轻逢的原身, 季则声更喜欢这一款?

    谢轻逢道:“属下不敢。”

    “你不敢?怎么方才信誓旦旦, 现在让你做就不敢了?”季则声仍旧把玩着两半玉佩, 如瀑长发散落,带着水汽,神情莫名。

    谢轻逢道:“属下卑微, 怎配伺候宫主。”

    季则声笑笑:“那你还说爬两百年床也愿意, 本座是否要治你欺骗之罪?”

    谢轻逢抬眼,看见湿漉漉的头发, 不由拿起摆在一边的布巾,掰过季则声的肩膀:“属下愿将功折罪,替宫主擦头发。”

    季则声后背一僵, 下意识想反抗, 然而不知想起什么, 竟垂着眼, 任由眼前的少年动作。

    季则声不语, 就是默认可以,他一直记得崔无命的嘱咐不能沾水的警告,故而轻了又轻, 缓了又缓, 怕弄湿自己, 又怕弄疼季则声。

    季则声竟也乖乖坐着, 任他动作,明明如今万人之上无人敢违逆, 却像只落了水又无家可归的猫,谢轻逢擦着擦着,又开始心疼起来。

    瞥见季则声手心的碎玉,他不由道:“宫主一直握着这块玉佩,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季则声一顿:“这是谢轻逢生前之物,我恨他时常拿出来把玩。”

    谢轻逢:“……原来如此。”是他自作多情。

    季则声又道:“总有一日,他会落在我手里,像这块玉一样。”

    谢轻逢不合时宜道:“若他真如崔护法所说,就算能找到也只剩下尸骨了……即便他死了,宫主也不愿放过吗?”

    季则声眼神一暗,突然转过头来,一双如星的眼似是蒙上一层雾,看不清也猜不透,他抓着谢轻逢的手腕,唇边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冷的:“那又如何?”

    谢轻逢:“……”

    这四个字真讨厌。

    擦完了头发,季则声又不说话了,他如此阴晴不定,谢轻逢反倒担心多说多错,只是把怀里的糖炒板栗拿出来:“这几日起风,夜里凉,不如吃些东西暖一暖。”

    修真之人皮糙肉厚,夜里凉算什么,就算夜里寝殿下冰雹也没事,季则声瞥他一眼,没接过板栗,只道:“大牛,你既是崔护法带上山的,那先前家在何处?”

    谢轻逢一顿,实话实说道:“家在千万里之遥,想来今生也不能再回去。”

    “真是可怜,本座看在眼里,也不由心疼……”他嘴上说心疼,但怎么看都不想心疼的样子,只是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从榻上起身,开始在这大殿中翻箱倒柜起来,像只突然来了兴致开始拆家的猫。

    谢轻逢不明所以,静等片刻,却见季则声打开了柜子,取出个封好的酒坛,“咣当”一声,放在了桌上。

    谢轻逢道:“……宫主何意?”

    季则声笑了笑:“这是谢轻逢的珍藏,叫百日醉,本座看你可怜,请你喝酒。”

    这酒还有个功效,就是喝了以后就不能说谎,酒醉之后口吐真言,谢轻逢自己房里的东西,他怎会不知是什么东西,季则声突然把酒搬出来,想必是对他的化身已起疑心。

    更何况他现在是纸做的,怕是一杯酒下肚就成了破烂。

    他不由道:“这等珍品,属下无福享用。”

    季则声道:“本座心疼你,只一坛酒,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谢轻逢硬着头皮道:“宫主恕罪,其实属下先天不足,只要一喝酒,就会心悸惊惧,呼吸困难,性命垂危。”

    季则声冷声道:“若本座一定要你喝呢?”

    谢轻逢:“属下怕死,属下不喝。”

    两人对视良久,季则声忽而冷笑一声,嘲讽至极,拂袖道:“滚出去。”

    谢轻逢决计不能喝酒,只好滚了。

    谁知才走到一半,却又被叫住:“带上你的东西。”

    说的是那包犹带余温的糖炒板栗。

    谢轻逢顿了顿:“是。”

    他带上板栗,心情复杂地出了寝殿,等候良久的三人纷纷凑上来八卦,谢轻逢心烦意乱:“别问,谁问打死谁。”

    他在商海游刃有余,会使手腕,也有心机,可每次一见到季则声,总觉得怎么做都不好,像壮汉绣花,力不从心。

    夜已深,藏镜宫建在孤峰天峭,寒气逼人,那三个少年摸准了季则声的脾气,知道就算在外值守也无事可做,心无旁骛地回去睡了,留新来的这个忠心狗腿伺候着,谢轻逢盯着寝殿的灯火,心觉难办。

    但季则声今晚肯定是不会理他了,他一睡三年,藏镜宫在崔无命的管辖下倒还中规中矩,这几日亲见,又大概摸清了情况,有些事还是要交代崔无命去做。

    虽然七弦宗一战不利,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他醒来,自然要继续尽责。

    他转进偏殿,用笔墨写了纸条,折成一只纸鹤,注入灵力,那只活灵活现的纸鹤振翅飞出窗外,不久就会传到崔无命手中。

    等他回到寝殿门口,夜色已过半,灯火依旧,想来季则声还未睡下,只是不知在做些什么,他心想着,却听寝殿内传来“咣当”一声脆响,像是杯盘碗盏落地之声,他一顿,来到门边敲了敲:“宫主?”

    无人回应。

    又是一阵冗长的寂静,静到谢轻逢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踌躇半晌,突然伸手,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吱呀——门扉转动,露出门内情形,满室明亮,火光摇曳,榻上无人,而正中的紫檀桌上,静静睡着一人,寝衣单薄,脚边是碎裂的酒盏,酒液满地,像是喝醉了。

    谢轻逢上前一看,却见那一大坛百日醉已没了一半,季则声酒量极差,喝这么多必定要醉得不成样子。

    他上前两步,轻拍季则声的肩膀:“宫主?”

    季则声睡得很沉,没醒。

    他轻轻推了推:“宫主醒一醒。”

    还是不醒。

    他心下微叹,只觉得自己喜欢了个祖宗,把酒坛子放远些,才将人扶起来,手腕穿过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只是这个化身太矮了,季则声长手长脚的,画面说不出的诡异,他将人抱上榻,却听“叮咚”一声响,什么东西落在了脚边。

    定睛看去,却是半块染血的白玉,谢轻逢一眼就认出是自己先前送的随身玉佩,他抬起季则声的手,却见手里还握着半块,因为太用力,掌心已被碎玉刺伤,鲜血淋漓,十分骇人。

    他微微一怔,想掰开这个紧攥的铁拳,才刚一动,季则声却很不乐意得翻了个身,皱着眉头,把玉攥得更紧了。

    他试探道:“季则声?”

    还是不应。

    他只能将人转回来,去碰那只流血的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扣掉另外半块玉佩,只是沾了血,他的手掌也印上了血迹,他是纸做的,现在肯定洗不掉了,谁知他才拿掉玉佩,就听榻上的人喃喃自语:“师兄……”

    他一顿,转过头,季则声还是眉头紧皱,很不开心的模样,谢轻逢道:“师兄在这里。”

    睡着的时候,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微微颤动,带点乖,不吵不闹,仿佛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小师弟。

    他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他颊边的红晕,谁知季则声却很不耐烦,一掌拍开了他的手,侧躺着,把脑袋埋得更深:“……师兄别闹。”

    谢轻逢那边不合时宜的心思又升了起来,他伸手拨了拨这人的睫毛,凑在他的耳边说话:“谁闹你了?”

    他真想趁着此人醉得不省人事,捏着这个人的脸颊转过来好好亲一顿,可惜他是纸的,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过过嘴瘾:“季宫主,把手打开,属下给你擦擦血。”

    季则声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谢轻逢的脸,没见到想见的人,又赌气般闭上了眼:“滚远点,不擦。”

    谢轻逢知他醉了,不和他计较,只道:“宫主,乖乖的,马上就好。”

    见季则声又要翻身,谢轻逢眼疾手快,按着肩膀不给动,季则声没得逞,眉头皱得更紧了,谢轻逢仗着他神志不清,修长的指节刮了刮他的眉头:“乖小九,把手打开。”

    季则声一听,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了正常,慢慢把手打开了。

    谢轻逢见他听话,转身取水,又担心沾水,捣鼓了半天才回来,却见季则声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呆呆坐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分不清是醉是醒。

    “伸手。”

    季则声怔愣片刻,张开手心任由他动作,只是一双眼睛盯着谢轻逢,像只目不转睛的黑猫,谢轻逢将他手心和指缝里的血迹擦干净,又剪了纱布包扎,见季则声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他只能道:“宫主何故这样盯着我?”

    季则声抿着唇垂着眼,却不说话,竟是十足的委屈:“你进来作什么?”

    谢轻逢道:“我听见声音,担心宫主安危。”

    季则声又道:“我的安危与你何干?”

    谢轻逢一怔:“宫主要是受伤,属下心疼。”

    季则声偏过头,又不说话了。

    谢轻逢总觉得这人喝醉后怪怪的,但想起季则声以前喝醉了不是要抱,就是要抱要亲,这个状态还算稳定了,包完了手,他又提心吊胆把水倒了。

    谁知一回来,就看见季则声红着眼,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委屈:“你凭什么心疼我?我就算死了也与你不相干!”

    得了,困劲过了,现在要发酒疯了,谢轻逢得心应手:“好宫主,属下对您钦慕已久,求您让属下心疼心疼。”

    季则声一听,突然转过头来,就着包好的手掌心,一把捏住谢轻逢的下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打量这张脸,半晌才道:“你以为顶着这张年轻可怜的脸,本座就会心软么?”

    谢轻逢道:“是属下僭越了。”

    季则声又冷笑一声:“你是僭越,不过本座不是铁石心肠,愿意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侧躺在榻上,闻言往后退了退:“躺上来,把衣服脱了。”

    谢轻逢:“?”

    这又是什么情况?

    见他一动不动,季则声又阴阳怪气道:“看来你对本座的心疼,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谢轻逢道:“属下不敢。”

    说完竟毫不犹豫地躺上了床,他倒要看看季则声到底是不是来真的,对着这张年轻可怜的脸,他能做出什么禽兽行径。

    曾经他们二人同床共枕日久,谢轻逢碍于身份,又心疼他,故而次次放过,最多就是占点便宜揩揩油,谁知和一个才几面之缘的少年“大牛”,就敢又是叫爬床,又是让脱衣的。

    季则声侧首支额,催促道:“衣服也脱了。”

    谢轻逢心说这个臭小子还真敢,唇角已经勾起一抹冷笑,一边褪去半边衣物,转身正对季则声:“宫主,这样如何,喜欢么?”

    他坦坦荡荡,面无表情,季则声盯着看了一会儿,本就通红的耳垂颜愈深了,他轻咳一声,转开目光:“尚可。”

    谢轻逢停下脱衣服的动作,衣裳半穿不穿,欲掩不掩,面上带笑,但心底醋意已经翻了天:“原来宫主喜欢可怜可爱的类型……”

    季则声一本正经道:“只是第一眼就觉得你合眼缘罢了,本座这三年得了不少好东西,就连谢轻逢的宝贝也搜刮了不少,正收着当老婆本,你若愿意跟了本座,当本座的小媳妇,本座就把老婆本都给你……”

    谢轻逢冷笑。

    好啊,占了他的魔宫,搜刮了他的东西就算了,现在还要拿着他的东西去讨好外面来的小白脸。

    还敢把他老婆本小媳妇的那一套照搬过来说给别的男人听,当真是反了天了。

    他眯眼笑道:“能跟了宫主这样的人,是属下的福气,属下求之不得……”

    季则声却没想到他能答应得这么干脆,只觉得怪异,但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懒得多说什么,只是一伸手,掌中就化出一本书,封面画了两个小人,像是风月话本一类。

    谢轻逢道:“这是何物?”

    季则声笑笑:“是先前花护法所赠之物,若是男男双修欢好,就可照着此书行事……”

    他抬手,在谢轻逢清秀的鼻梁上轻轻一刮,姿态竟是说不出的旖|旎亲昵:“你放心,本座必定照着此书认真研习,必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谢轻逢:“……”

    他竟然还想和刚认识的小白脸双修欢好……事已至此,他早已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他伸手接过书本,随手翻看几页,然后将书本往榻下一扔。

    “宫主若是想,又何必照着书来?有什么不会的,问属下便是。”

    他翻身坐起,两手按着季则声的肩膀,将人放倒在榻上,季则声不明所以,天真道:“真的么?”

    “千真万确,”他伸手一抽,就抽走玄色寝衣上的腰带,露出一片白皙春光,“不过属下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宫主成全。”

    季则声道:“什么请求?”

    “属下从不屈居人下,若您执意要属下当你的小媳妇,那怕是要委屈一下宫主了。”

    他方才说完,季则声却是脸色一变,还不待反应,那柔软的腰带就缠住他两边手腕,灵活无比地打了个死结。

    季则声一顿:“你做什么?”

    谢轻逢现在虽然是纸做的,但要收拾一个季则声还是绰绰有余,他将人扶坐起来,又解下自己的发带,轻而又轻地蒙住了那双冷夜极星似的眼,季则声看不了也动不了,只觉得鸡皮疙瘩从腿根传到腰背,不寒而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忍不住开始挣扎:“大胆……你竟敢捆本座的手,还不赶紧解开……”

    谢轻逢冷觑一眼,将人上半身按回榻上,单手揽起季则声的两腿膝弯,毫不留情地在他后臀上啪啪两掌,声音清脆,打得季则声全身一僵,话也说不出来,见人安分下来,他才幽幽道:“闹什么?”

    季则声显然被他一巴掌打愣了,半晌才张了张嘴:“大胆!你竟敢……我要治你不敬之罪。”

    谢轻逢冷声道:“治罪也要等明日再说。”

    他一转眼,就看见紫檀木桌上还摆着酒坛,心下一动,将酒坛取来,送到季则声唇边:“张嘴。”

    季则声此刻已如惊弓之鸟,想逃也逃不掉,但又不想听话,只偏过头去:“不张。”

    谢轻逢循循善诱:“我的好宫主,你若不喝,明天这两瓣屁股就别想见人了……”

    季则声吓得浑身一僵,喉结滚来滚去,半晌才张开嘴,谢轻逢将酒坛里剩下的酒喂了好几口,都快见了底,才道:“好喝么?”

    若说季则声方才还有半点清醒,如今才是真的醉了,天青色发带蒙住眉眼,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唇瓣沾着酒液,变成了粉红,吐字时一张一合,漂亮极了:“好…好喝。”

    谢轻逢微微一笑:“好喝也不准喝了。”

    季则声却不依不饶:“还要喝……”

    谢轻逢把酒坛子放进他被绑缚的手里:“那宫主自己来。”

    季则声视物不清,只捧着酒坛往嘴边送,然而嘴唇才碰到冰凉的酒液,却只觉得肩膀一湿,坛子是歪的,里面的酒还没喝一口,就全洒身上了。

    寝衣贴着皮肤,湿淋淋的不舒服,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谢轻逢在耍自己,将酒坛子往身侧一扔,抿着唇不说话了。

    谢轻逢接过酒坛,好好摆在一边,耐心问道:“还喝不喝?”

    季则声手也动不了,眼睛看不见,衣服也湿了,醉意之下,竟是说不出的委屈,翻身就要从榻上起来,谁知谢轻逢却快他一步,抓着他双足细瘦的脚踝,活生生把人拖了回来。

    他不得不靠双膝支撑身体,然而才往前一步,就又被拖了回来:“还什么都没做,逃什么?”

    现在他的两只脚也被谢轻逢禁锢住了,怎么也逃不掉,可是面前的人声音虽然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冷的,他眼眶发热,挣扎道:“滚开!我不要你……”

    谢轻逢眼看着人要哭了,恻隐之心微动,手里却抓得更紧:“不要我,那你想要谁?”

    喝过百日醉的人,醉后可以不说话,但只要说出来,那必定是真言。

    “告诉我你想要谁,我就放开你。”

    要是答案不是谢轻逢三个字,他就把人捆走,不让他当宫主了。

    他静静等着,想听季则声亲口说,我对这个叫大牛的少年没有临时起意,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更不愿意和他双修,我只是为了气死谢轻逢,把他从地底气活过来。

    他心口挨了两剑,死里逃生,附在纸人身上来见季则声,不是为了看他拿着断袖风月本子打算和别人双修的。

    他抓着季则声不放,后者也铁了心不开口理人,谢轻逢只觉心气翻腾,妒火滔天,下一秒却觉得手心双足颤抖,一低头,却看见脚踝上已被他捏地青紫一片,好不可怜。

    他微微一顿,松开了手,恍惚回神,却看见季则声满身狼藉,心又揪了起来。

    他揽着膝弯把人抱回来,又解了蒙眼的发带和束手的腰带,季则声眼睛红红地看着他,一看就是醉得厉害,只是被欺负了又赌着气,怎么也不肯服软。

    谢轻逢只觉得自己贱,把人欺负成这样又心疼,微微低头,在被他弄得青紫的脚踝上揉了揉,吹了吹:“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对你。”

    季则声眼睛更红了,要哭不哭的模样,谢轻逢都准备好伸手去接他的眼泪,却听对方小声道:“再吹一次,我就原谅你。”

    第53章 爬床?男宠?我?

    谢轻逢总觉得季则声要掉眼泪, 但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这人心里憋着气,怎么问都不松口,谢轻逢拿他没办法, 又低头吹了吹青紫的皮肤:“喜欢?”

    季则声没说喜欢不喜欢, 只是指了指被酒洇湿的寝衣, 皱着眉:“你弄脏的。”

    “好好好,我弄脏的,”谢轻逢举手投降, 懒得和醉鬼一般见识, “属下替你把衣服换了,然后乖乖睡觉行不行?”

    他下了床, 翻箱倒柜,从箱子里翻出件新的白色寝衣给他换上,季则声倒是乖乖不动, 任由他动作, 一边坐着, 一边眼皮子打架。

    谢轻逢像个细致入微又伺候妥帖的仆人, 把人扒光了换上新的, 季则声穿好衣服,满意了些,只是鼻尖萦绕着一股酒香, 只觉得是谢轻逢身上的:“本座最讨厌别人喝酒, 你一身酒气, 怎么还敢来伺候本座?”

    谢轻逢沉默片刻, 道:“宫主,属下知错, 属下再也不敢了。”

    季则声又道:“说得倒是好听。”

    谢轻逢道:“宫主要是不喜欢,我就到门外伺候……”

    “你敢——”他话音未落就被打断,只觉腰间一紧,竟是被季则声拦腰抱起来,头晕目眩间,竟被甩上了床。

    季则声罩在他身上,画面十足危险,谢轻逢现在要扮演予取予求的忠心下属,只是伸手摸摸他的脸,温声道:“你一定要喜欢我么?能不能不喜欢?”至少也要换一个高大威猛,修为高深的,这么个乳臭未干的矮子,实在配不上季则声这个操天操地的龙傲天。

    季则声却是下定了决心:“本座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你还敢推三阻四?”

    百日醉饮下,那必定是真话,季则声能这么说,一定是真喜欢这幅皮囊了,谢轻逢只能在心底默默叹口气。

    他木然道:“好吧,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他真是怕了季则声,打不得骂不得,若是流半滴眼泪,他更下不去重手。

    好在季则声现在喜欢的也是自己化成的纸人,干什么都方便,要是他喜欢上别的什么妖艳贱货,他还要费尽心机去打小三。

    而且季则声原著设定就是种马龙傲天,花心一点也很正常,那是原著作者写出来诋毁季则声的,跟男主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要自己管得严,不管什么小三小四,就算小五六百来了也不怕。

    自我安慰了好几遍,那点滔天的妒火又慢慢熄灭,理智又回到大脑里,他伸手勾上季则声的脖颈,真把自己当爬床的了:“您喜欢一百个属下都没意见,反正属下只喜欢你一个。”

    谁知季则声一听,却又不高兴了:“本座才不是这么无耻之人,喜欢你一个就够了!”说完就照着谢轻逢的肩膀狠咬下来,带着泄愤似的力度,像叼着猎物不肯松口的狼。

    他一边被咬着肩膀,一边伸手环住季则声的腰,拍拍后背:“咬吧咬吧,咬重点儿。”

    季则声叼着肩膀不松口,谢轻逢拍着拍着,竟也有了睡意,没过多久,身上的人就再也不动了,谢轻逢轻轻一弹指,榻上红帐层层落下,他抱着季则声转了个身,侧搂着他,固魂锁已经忘到九霄云外:“睡吧,季小九。”

    第二日天才亮谢轻逢就醒了,看着躺在身边熟睡的人,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伸手一摸左肩,果不其然都被季则声咬穿了,他又披了件里衣,把纸身体上的两个虎牙洞盖起来,欲掩不掩的。

    他又抓过季则声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间,把这幅少年身体埋在季则声怀中,静静等待季则声醒来。

    又过了两个时辰不到,季则声眼睫毛终于颤了颤,他昨夜大醉,醒来时头晕得很,然而手轻轻一动,却摸到一截滑腻的肌肤。

    他微微一顿,瞪大了双眼,却只看见怀里埋着个少年,衣衫凌乱,头发都散了,露出来的半张脸红扑扑的。

    再一闻,二人都是一身酒气,他将怀里的少年往外一推,后者却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手臂却揽上他的腰身,脸颊靠着他的胸口,极尽亲昵:“宫主……”

    季则声一愣。

    他早就看出来眼前之人是谢轻逢化身,他只等着看对方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可是…可是现在画面怎么有点不太对……

    他试探道:“你怎么会在本座床上?”

    谢轻逢听他这么问,料定昨晚喝完那一整坛百日醉以后已经断片了,越发有恃无恐:“宫主昨晚宠幸属下,您不记得了么?”

    季则声瞳孔一震,难以置信:“本座……宠幸你?”

    谢轻逢道:“正是。”

    季则声默了默:“……本座是如何宠幸你的?”

    谢轻逢微微一笑,暗示意味十足:“青天白日,属下不好意思说。”

    他从床上坐起,露出破烂的里衣,一看就是被人用蛮力撕开的,他却不以为然:“宫主,如今属下已是你的人了,让属下替宫主更衣吧……”

    季则声脸上红红白白半晌,才不自然道:“不必,你、你劳累了一晚上……我自己来就好。”

    话本上说过,男男双修欢好,第一次总是困难些,若是在上者自然身体舒畅,不觉异常,若是在下者,一觉醒来身体必会如散架一般,他除了醉酒头晕,倒是没什么异常,可是师兄的衣服都被撕了,肯定就是自己强迫了师兄,他居然……居然就这么把师兄给……

    他越想越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转目去看谢轻逢,后者拉起破烂衣物盖住肩膀,微微一笑:“多谢宫主疼爱。”

    季则声脑子里的弦“砰”地一声断了。

    谢轻逢唬住了人,心知对方需要点空间怀疑自我,于是善解人意地离开了寝殿,又过了半个时辰,季则声终于从寝殿里出来了,彼时那三个摸鱼的下属正围着谢轻逢八卦,季则声脚步顿了顿,抬手在唇边“咳”了两声,引得四人齐齐转过眼去。

    “宫主!!!”

    季则声看谢轻逢一眼,又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以后大牛不必值守了,住在本座寝殿,贴身伺候即可。”

    其他三人微微一顿,向谢轻逢投来悚然的目光,像是在说:“不是吧你真爬床成功了?”

    谢轻逢这时候突然能够理解一点小白花女主和霸总文的爽感,设想一下你本来要一辈子打工打到死,同事们也整天阴阳怪气你,这时候帅气多金的总裁说“你不起很会爬床吗来爬给我看看”,结果一爬就成功,地位一飞冲天,以前的同事们都用羡慕嫉妒的眼光看着自己,不用努力就跨越了阶级的感觉,谢轻逢也觉得很爽。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看着其他三人道:“宫主只让我一个人住寝殿,你们不会生气吧?”

    众人:“……”

    你滚快点吧!

    季则声也受不了他,只看了他一眼:“我们走吧。”

    谢轻逢跟着季则声出了寝殿,今日是各殿主人惯例议事的日子,只是季则声一般都不怎么参与议事,都是交给崔无命代管,今日宫主却突然来了兴致,不仅准时议事,还带了个不速之客过来。

    “宫主,恕属下多嘴,非七殿主人之上者,不得参与议事,您身边这位……”嗔殿主人看着谢轻逢,紧皱眉头。

    就连崔无命也搞不明白谢轻逢意欲何为,看着这二人同出同入,只觉莫名。

    季则声挥了挥衣袖:“他是本座的新宠,不必介怀。”

    他说得坦荡,其他人也听得一愣,正埋头苦读的花见雪听到“新宠”二字,耳朵一动,一双媚眼就飘了过来,直勾勾的。

    宫主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又看看贪殿主人才被打断的两条腿,纷纷闭了嘴。

    谢轻逢也正好想听听自己睡着的这三年藏镜宫发展如何,季则声既然坐在正殿的鎏金主座,他就站在一边伺候,谁知季则声才坐稳,就转头看着谢轻逢,十分不满意的模样。

    谢轻逢不明所以:“宫主可是要喝茶,属下去给你倒?”

    季则声却道:“你既是本座的男宠,就不必站着。”

    谢轻逢道:“那属下该坐哪里?”

    季则声一本正经道:“本座腿上。”

    谢轻逢:“……”

    众人:“……”

    正殿一时陷入沉默,唯独花见雪两眼发光,铺纸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谢轻逢道:“多谢宫主。”

    他说完,竟是十分自觉地上前,坐在了季则声腿上,眼神和崔无命交汇一瞬,后者竟是脸色怆然,神情悲痛。

    若非他办事不力,让宫主沉睡了三年,不仅藏镜宫被人一朝夺去,就连谢轻逢的魂魄也不稳,如今更是要宫主受此折辱。

    谢轻逢不知他心中所想,不免莫名,季则声却动了动腿,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人带进怀里,打断了二人的对视。

    季则声冷声道:“开始吧。”

    嗔殿主人道:“启禀宫主,三日前七弦宗在魔林在杀死本教教众二十四人,并在他们的尸体上留下了一封书信。”

    季则声一听七弦宗,眼神暗了暗,不知在想什么,谢轻逢只能道:“将书信呈上。”

    崔无命接过书信,又递给季则声,却被谢轻逢一把接过,想都不想就启开信封,仔细看来。

    信中细数七弦宗的罪状,一则带领教众攻山,给曲鸣山下毒;二则是卧底仙首会试炼场,放鬼蜘蛛屠杀各派年轻修士;三则心狠手辣,杀死七弦宗执事长老;四则处心积虑卧底七弦宗,偷走文玉彩莲,重伤曲鸣山和季则声,害得二人一死一伤。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这三年来,曲鸣山联合了中原正道,定下屠魔之盟,不日便要攻上藏镜宫,但念及魔头谢轻逢已身死,故而给其余教众一个机会,若是主动投降,便可从轻发落。

    而这封信和那二十四具教众尸体,就是战令。

    谢轻逢将书信仔细读完,半晌却露出个讥讽的笑意。

    季则声听他笑,也接过信来,半晌才道:“他们竟是这般打算。”

    嗔殿主人道:“宫主,七弦宗竟如此大胆,敢在我教外挑衅,是否要属下带人前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季则声动了动唇,尚未说话,就被谢轻逢打断:“不必。”

    他一开口,众人自是面面相觑,季则声也不知作何想法,只点点头默许他继续。

    谢轻逢却没问了,只问起了憎惧二人:“先前要你们追查有人冒充藏镜宫之事,这三年进展如何?”

    憎主道:“七弦宗一战之后,那些伪装成本教修士的黑袍人都消失了。”

    惧主道:“属下无能,请宫主责备。”

    他二人话才说完,却不由怔愣,再一抬头,却发现拿着书信侃侃而谈之人并不是已死去的谢轻逢,只是新任宫主的一个男宠罢了。

    谢轻逢听罢,却不由笑了笑,如今想来,这群冒名的黑袍人虽自十年前就出现了,但要说是大张旗鼓行事,是自他卧底七弦宗才开始的,执事长老之死,才是引他上钩又栽赃嫁祸的好时机。

    他只是偷了个莲子,这人却把这么多罪名都加诸在他身上。他一时不知该说是他们魔道太善良,还是正道太邪恶。

    如今联合众仙门讨伐藏镜宫,又仗着谢轻逢坠崖身死,藏镜宫群龙无首,更是百口莫辩,所以才这么名正言顺。

    但按书信来看,他们必定不知道季则声继位藏镜宫主一事,只会觉得谢轻逢坠崖,而教众们仍然锲而不舍寻找他们的宫主。

    以前是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如反过来了。

    他思索片刻,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道:“他们既然将书信送到家门口了,我们又怎能不回应,嗔殿主人带八百教众到魔林边境与他们叫阵,不必动手,只叫阵即可,你们的任务是气死他们,然后再安全回来,不必动手。”

    “憎惧二人擅长隐匿潜行,两边叫阵时,我要你们去他们阵营里偷两个人出来,到手之后自有右护法接应,稍后左护法会将画像送到。”

    “恨殿主人,你擅长岐黄药理,给你十天,我要你把修真界所有有关修士金丹的邪术法门都整理出来,编写成册,然后交到宫主手中。”

    “其他人暂时待在藏镜宫,无事不必下峰。”

    他一字一句,调理清晰,不像什么天真无邪的男宠,倒像是睥睨江山惯了,众人只觉得一股熟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皆是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谢轻逢一顿,心知失态,转脸看着季则声,低声道:“宫主,您觉得属下说得怎么样?您满不满意?”

    季则声:“……”

    能不能装得像一点?

    他动了动嘴唇,装成被妲己迷了眼的纣王,淡声道:“本座很满意,就这么做吧。”

    谢轻逢弯弯眼睛,端起桌上的水灵灵的葡萄,摘了一个送到季则声唇边:“宫主,您议事也累了,吃个葡萄解解渴吧。”

    季则声面无表情地张开嘴。

    谢轻逢又道:“我就知道,宫主最疼爱属下。”

    季则声只觉一阵鸡皮疙瘩从尾椎骨爬到了后背,看了一眼谢轻逢,淡淡地“嗯”了一声。

    有季则声发话,谢轻逢的话就是铁律,无人敢违抗,从正殿出来,谢轻逢又悄悄转到角落,崔无命相候已久,一见谢轻逢,不由道:“属下无能,让您受苦了……”

    谢轻逢不明所以,他睡了三年,现在还能当季则声的男宠,他幸福得不得了,何来受苦一说,他道:“不妨事。”

    崔无命看着他冷淡隐忍的面容,心知宫主是成大事之人,又暗自拜服:“宫主今日叫我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听他此问,谢轻逢也把话题转回来,先交代了一些教中事务,从大到小,从重大到零碎,竟有十余桩,崔无命暗暗记在心中,不由道:“宫主还是早些拿到固魂锁,稳定肉身,早些杀了季则声,夺回宫主之位。”

    季则声虽修为高深,但并不太管教中事务,更不懂如何成为恶人之首。

    谢轻逢却道:“不急,慢慢来罢。”

    且不说他的死讯能让正道放松警惕,方便行事,何况当季则声的男宠也挺不错的。

    他不急,崔无命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崔无命才告退离去,谢轻逢目送人走,只觉得有道目光一直自己,一转头,却见庭中花影摇曳,什么都没有。

    他顿了顿,只当做错觉,慢慢往后殿而去。

    才到寝殿门口,就见其他三人毕恭毕敬站着,谢轻逢装作不经意道:“宫主可回来了?”

    他如今爬床成功,地位大不如前,这三人自然毕恭毕敬,知无不言:“已回来许久了,说不定正等着你呢!”

    他松了口气,再无疑虑,推门而入,却见季则声坐在榻上擦拭着同尘剑,神色如常。

    谢轻逢微微一顿,很快就堆起笑容:“宫主何故拭剑?可是要杀什么人?”

    季则声见他进来,只是勾了勾唇:“你觉得呢?”

    谢轻逢道:“宫主想杀什么都好,让宫主不开心的人,都应该杀了。”

    季则声道:“你倒嘴甜。”

    谢轻逢得心应手:“只要能哄宫主高兴,属下什么都愿意说,什么都愿意做。”

    季则声却像是不像的模样:“此话当真?”

    谢轻逢道:“真心真意,绝不欺瞒。”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

    若季则声喜欢当宫主,那就暂时让他当吧,他无谓身份高低,只要季则声能高兴,不犯心魔,那偷了他的家也没什么。

    他连命都差点给了小师弟,更何况是宫主之位。

    谁知季则声听见“真心”二字,却不由愣住,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世上的十分真心,有九分是假意,你说真心就真心?”

    谢轻逢已经快要习惯季则声的阴晴不定了,也不恼:“我说真心未必是真心,但若我是假意,也必不会用真心二字来诓骗宫主,我之与人,虚情假意,我之于你,句句真心。”

    “你若不信,就把属下的心挖出来看看罢。”

    他谢轻逢鲜少真心待人,但对季则声,却是费尽心思。

    若是上辈子,有人告诉谢轻逢说,你这辈子会为了一个男人爬床当男宠,那就算是打死他也不信,可如今他已经自甘堕落到觉得季则声喜欢了别人,那也是别人的错。

    果然不管再嘴硬的男人,都逃不脱一个贱字。

    人啊,就是贱。

    想到此处,他不由感慨,却见季则声沉默片刻,提起剑就走:“本座不信花言巧语。”

    谢轻逢下意识伸手抓住人:“宫主去哪?”

    季则声却拂开他的手,冷声道:“你好好睡着,我杀个人就回来。”

    第54章 小师弟的老婆本

    谢轻逢不明所以:“杀什么人?”

    季则声不愿解释:“本座不喜欢的人, 是你说本座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多问?”

    语罢佩剑拂袖而去,留谢轻逢一人在寝殿中,他猜不出季则声半夜出门会杀谁, 正打算出门看看, 然而才碰到寝殿大门, 却觉一股霸道的灵流炸开,竟生生将谢轻逢推开好几步。

    季则声竟施术将整个寝殿围了起来!

    如同飞鸟的囚笼,如同恶龙的锁链。

    谢轻逢愈发疑惑, 他神魂强大, 但附身的纸人却很脆弱,若是穿着这具身体, 必定逃不出寝殿,他沉默片刻,又想起固魂锁尚未得手, 决定先趁这个机会拿了东西再说。

    他转到寝殿角落, 开启暗门, 暗门后就是他穿书过来时的隐秘石洞, 无人知晓, 装固魂锁的匣子就藏在石洞中,上附一道神魂禁制,非谢轻逢本人是解不开的, 故而就算他不在藏镜宫, 也不会担心东西被人夺去。

    然而他才动手, 却觉有异, 一低头,却见暗门上挂着一把硕大银锁, 灵光涌动,霸道至极。

    他尝试许久,却怎么都打不开这道银锁,心猜是某种法宝,定是季则声霸占了他的寝殿之后发现了暗门,又用法宝锁起来。

    事发突然,他心觉棘手,但面上不显,只是回到寝殿翻找一番,没找到钥匙,只好暂时作罢,坐在桌边静静看茶等待。

    钥匙不在寝殿,那必定在季则声身上,他要找个机会将钥匙拿到手才行。

    又等了半盏茶时间,寝殿大门微微一动,他侧目望去,却见季则声推门而入,同尘剑雪白剑身上还沾染着鲜红血迹,走到他身边时,都能感受到夹杂着血腥气的寒意。

    季则声没说谎,他真的去杀了个人。

    谢轻逢只觉得一股异样的寒意从心中升起,不由道:“宫主回来了……”

    季则声“嗯”了一声,眉眼间还带着夜间的寒凉,说不出的无情。

    谢轻逢压下心下那点异样,只道:“外面凉,宫主的剑上还沾着血,不妨到浴池中泡一泡,暖暖身子。”

    季则声点了点头,没拒绝,转到寝殿后头沐浴去了。

    谢轻逢现在是男宠,自然要跟随侍奉,寸步不离,那浴池底下放了磨盘大小的暖晶,故而浴池中水温宜人,季则声二话不说,脱了衣服浸到池中,靠在池边闭目养神。

    谢轻逢不能碰水,只能拿起架子上的花瓣,左边撒几片,右边撒几片,装作很忙的样子。

    没过多久,季则声掀开眼皮,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不进来一起么?”

    谢轻逢一顿,推脱道:“属下方才已经洗过了。”

    好在季则声也没勉强,只是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兴致怏怏地闭上了眼,仿佛累极。

    谢轻逢从来没见过季则声露出过这种的神情,就像是徒步走了一百里,然而晚上打开地图,才发现其实要走一万里时的心累。

    他在百丈凌峭之下的两年半,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他的心魔又到了何种地步?

    他沉默着,抱着衣服站在屏风后静静等待,过了许久才听到水声,季则声从浴池中走出来,背对着他,谢轻逢抱着衣服走出屏风,替他换上寝衣,然而他才抖开华贵的寝衣,神情却怔住了。

    那原本光洁白皙的后背,一条长长的伤疤,从右肩到左后腰,即便现在已经痊愈,长出了淡粉的新皮肤,也足以看出这道伤原先多么骇人。

    见他不动,季则声淡声道:“怎么了?”

    谢轻逢道:“宫主,你这条疤……什么时候的事?”

    季则声却答非所问:“很丑是不是?”

    谢轻逢顿了顿,想伸手碰一碰伤疤,最后却生生停下了动作,只道:“不丑,属下是觉得很疼。”

    季则声却笑笑,接过寝衣披上,抬步往殿内而去:“本座困了。”

    他都这么说了,谢轻逢也不能问什么,只是收好季则声换下的衣袍,翻找片刻,却未找到钥匙,只能又回到寝殿中。

    季则声已经蒸干了头发,自己躺在榻上睡了,背对着谢轻逢,不愿理人的模样,只是下意识还是留了一半位置,留给谁不言而喻。

    谢轻逢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上了床,灭了琉璃灯放下床帐,将人转了过来,搂着腰陪他睡了。

    耳听着身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黑暗之中,一对冷星似的眼才慢慢睁开,看着身边的人,神色莫名,又沉默不语。

    这一觉睡得很不好,谢轻逢做了些乱梦,一会儿梦到在七弦宗的别院,一会儿梦到季则声从百丈凌峭一跃而下,一会儿又梦到季则声背后那条伤疤,等醒来时,季则声已不在身边,想必天不亮就已经离开了,像只偷偷摸摸的夜猫,不知又干什么去了。

    他下了床榻,却见紫檀木桌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凑近细看,却是块碎成两半的玉佩,上面的血迹已经拭净了,不知道季则声什么时候又捡了回来。

    他摩挲着两块玉佩的断口,过了一会儿又将玉佩放好,离开了寝殿。

    季则声昨夜杀人一事,他仍是心存疑虑,如今人不在,他也能查看一二,谁知刚出了门,就碰上一道熟悉的紫衣身影,却是花见雪。

    昨日议事堂一见,谢轻逢还不曾留意,再仔细端详,才发现花见雪变了很多,如今书卷不离手,倒像是更沉静了些,他上前两步,淡声道:“花护法。”

    花见雪闻言,转过头来,见是他,眼 神一亮:“是你?宫主可在寝殿?我有事求见。”

    谢轻逢摇摇头:“宫主早早就出门了。”

    花见雪不解道:“奇也怪哉,崔无命找不见人就罢了,怎么宫主也不在?”

    谢轻逢一顿:“崔护法不在?”

    花见雪点点头:“我方才已把画像交给憎惧二主了,有事找他,谁知才到他住处,却见门扉大开,满地鲜血,瞧着像经历了一场恶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轻逢想起昨夜气势汹汹出门的季则声,心中涌上一阵不好预感,花见雪见他神色凝重,不由道:“我还以为季宫主顾念旧情,却也原是喜新厌旧之人。”

    谢轻逢不明所以,一抬头,却见花见雪叹道:“可怜深情者死不瞑目,薄情者另寻新欢,白白辜负真心,情之一字,过眼云烟,莫过如此。”

    谢轻逢:“……”

    看来花见雪读书颇见成效,如今已经开始说一些谢轻逢听不懂的话了。

    花见雪叹惋而去,谢轻逢却已顾不得那么多,只是去了崔无命的住处,果然如花见雪所说,满地狼藉,不见人影。

    难道真是季则声动的手?

    他走进仔细查看,却见原地只剩两道剑气残痕,一强一弱,看样子此地发生过一场剧烈交战,而那强势的剑气,一看就是同尘剑所留。

    所以昨夜季则声突然外出,只是为了取崔无命的性命?

    可为什么?他二人素无仇怨,崔无命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季则声就算要杀,也不 应该先杀他。

    可若不是季则声,整个藏镜宫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取崔无命性命之人。

    他想起季则声剑上的血迹,心知崔无命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他偷偷找遍了藏镜宫上下,就连地牢都看过,传信的纸鹤也失去了方向,最后终于得出结论,崔无命失踪了,生死不明。

    满怀心事地回到寝殿,却见季则声已然坐在其中,擦拭着同尘剑身:“回来了?”

    谢轻逢淡声道:“嗯。”

    季则声一擦剑,他就有不好的预感,没过多久,果然又听这人道:“天都黑了才回来,又跑去哪里鬼混了?”

    谢轻逢实话实说:“去找了一趟崔护法,谁知去了却不见踪影,只能又去找了花护法。”

    “原来如此,”季则声听完,却什么都没问,只道,“不必再找他了,以后你就是藏镜宫的右护法,有什么可以自己做主。”

    谢轻逢皱起眉:“昨夜你杀的人是他?”

    季则声停下拭剑的动作,一双眼说不出的戏谑冰凉:“是你说让本座不开心的人都应该杀了,本座不过照做罢了,你露出这幅神情,是在怪罪本座么?”

    谢轻逢没想到他大方承认了,心下诧异,又不由为崔无命之死惋惜,只道:“属下不敢。”

    季则声笑笑,意味不明道:“你不是怪罪本座,那就是在心疼他了。”

    谢轻逢:“属下只是有些许惋惜罢了。”

    “那就好,”季则声擦完了剑,又转到后头沐浴去了,一点都不觉得死了个崔无命有什么关系,谢轻逢跟在他身后,仍旧撒撒花瓣,披个衣服。

    他脑子里都是崔无命之死,崔无命一死,多少事都难办,想要再培养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又要花多少精力,他想着想着,季则声又从水中走出来,背后一道长长的疤痕,显眼又骇人。

    转眼三年,人事变迁,就算他有心阻止,有些事还是不受他控制……

    季则声披完了衣服,又心无旁骛地回到寝殿,谢轻逢抱着他的衣服,正要回去,去听“叮当”一声脆响。

    一低头,却见脚下的地毯上,躺着一把闪闪发亮的银色钥匙。

    他微微一顿,低头捡起钥匙,塞进怀中。

    他回到寝殿,却见季则声又开了一坛酒,一个人自饮自酌。

    他在七弦宗很少饮酒,如今却学会了一个人喝闷酒,谢轻逢走上前去:“宫主,少喝些吧,酒烈伤身。”

    季则声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你既不喝能,也别管本座。”

    谢轻逢只能看着他将整坛烈酒下肚,半晌就醉倒在桌边,他把醉鬼抱回床上,盖好被子拉好床帐,见人已睡死了,才慢慢转到季则声看不见的地方。

    “吱呀——”暗门轻轻开阖,露出一把硕大的银锁,他从袖中取出钥匙,只听“咔哒”一声,银锁应声而开,他推开门,走入漆黑的甬道。

    随着他一步步踏入,甬道内燃起一盏油灯。又经由墙上的夜明珠层层折射,顷刻就变得明亮起来,他脚步微微一顿,又往里走去。

    转过拐角,眼前突然开阔了起来,却见那冰冷的石洞,早已经大变样,和他先前穿书时所见天壤之别。

    石洞之中,镶嵌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将此地照得明黄温暖,地上铺着动物皮毛,抬脚踩上去,竟是柔软异常。

    石桌上摆放着半盘未尽的围棋,书架上都是稀世典籍,虽没有床榻,却在石洞中央用兽皮铺了好几层,看上去温暖舒适。

    床榻最前方,是一座缩小的盆景,两只粉色的雄孔雀正在面对面开屏,旁边有两座用积雪堆成的房子,房子面前还有两个圆滚滚的雪人。

    竟是他先前随手堆的那一丛雪人,季则声之前还骗他说被他砸坏了,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看见……

    此地竟不像个暗室,倒像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他微微一怔,但又想到自己的固魂锁,转目四看,却见书架旁边摆着几大口箱子,走进打开一口,却是珠光璀璨,尽是金银珠宝。

    又打开一口,全是法宝秘籍。

    再打开一口,竟是些丹药仙草,打开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放着两株万年雪莲,珍贵无比。

    他的固魂锁却不见踪影,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最后一口箱子,这口箱子似乎更大些,像是后来才放进来的。

    他拉开锁扣,慢慢推开,随着光线透入,却见箱子里躺着个昏迷的人影,不是崔无命又是谁?

    季则声居然把崔无命弄到了暗室里……他心中骇然,抬手去碰崔无命的脖颈,碰到微微跳动的脉搏,顿时松了一口气,伸手拍拍崔无命的脸:“无命?”

    崔无命悠悠转醒,一见谢轻逢,却是眼瞳一缩,声音虚弱又急切:“宫主快逃吧,季则声他疯了……固魂锁在他手里……”

    谢轻逢一愣,一掌劈开箱子,将半死不活的崔无命从柜子里扶起来,却见他双手被反剪:“我先替你松绑。”

    崔无命在箱子里呆太久,身体动弹不得,膝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兽皮地毯上,他只觉得浑身经脉都是麻的,连动弹都困难,强撑着抬起头,却看见那甬道入口处,露出半方华贵的玄色衣角。

    他微微一怔,目光上移,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阴沉异常的目光。

    崔无命:“!”

    他吓得后退半步,谢轻逢被他一撞,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却听崔无命苦声道:“宫主,你放开我吧……”

    属下真的不想参与这场战争。

    谢轻逢似有所感,一抬眼,就对上季则声的一双笑眼。

    季则声感叹道:“你和这位崔护法,还真是主仆情深。”

    他怀抱雪剑,目光清明,似笑非笑,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谢轻逢:“……”

    谢轻逢木然道:“宫主在说什么,属下听不懂。”

    季则声上前两步,崔无命忠心护主,下意识挡在谢轻逢身前,谢轻逢却摇摇头,示意他退下。

    崔无命只好退下了。

    这副神态落到季则声眼里,就成了情深义重,双双舍命相护,他轻轻一抬手,崔无命只觉后背一痛,人已经滚到老远,骂人的话已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谢轻逢眼看着季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两个人呼吸交融,近到他能看清季则声瞳孔里隐隐的血色,他岿然不动,几乎要以为季则声会亲上来,谁知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垂目望去,却是一条华丽冰冷的锁链。

    扣住了谢轻逢,季则声才微微退开些许,眼神亮亮的,乍一看像是刚入世不久的小狐狸精,声音也很轻快。

    “抓到你了,我的好师兄。”

    第55章 表白

    谢轻逢看着手腕上的锁链, 沉默三秒,终于道:“你知道了。”

    季则声点头,算是默认。

    知道了也好,正好打开天窗说亮话。

    谢轻逢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崔无命:“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则声诚实道:“从右护法带你上藏镜宫那日, 我就有所怀疑, 不过也只是怀疑。”

    “可你后来极尽殷勤, 自请来伺候我,给我送甜食,给我带糖炒板栗, 我就更加疑心。”

    谢轻逢道:“这样的事谁都会做, 或许只是巧合,你又如何断定是我呢?”

    “可是有一件事别人不会做, 那晚我喝了酒,却只是半醉,恍惚间听到有人叫我的小名, 可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唯师兄一人而已, 师兄, 是你大意了。”他嘴上叫着师兄, 语意却不带半分温情, 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爱是恨。

    谢轻逢叹了口气:“你早知是我,却还是让我留在你身边,带我去议事, 我还以为你不恨我了, 如今看来, 是我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季则声却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 他想起夜色花影之下,崔无命和谢轻逢在廊下密话, 共同商议要如何取得固魂锁,如何取他的性命,“自作多情的不是师兄,而是我。”

    “三年未见,师兄乍然前来,又变换了身份,我还以为师兄是为了看一看师弟,同我解释几句,没想到却是故技重施,欺骗于我,”锁链一头扣着谢轻逢的手腕,另一头在季则声手里,他眼底时常泛红,谢轻逢已分不清他是想哭,还是心魔附体。

    “季则声,是我欺骗你在先,你想如何对我,我都没有怨言,可我说过的话,句句真心。”

    季则声却不依不饶,嘲讽道:“你的真心是不是分了好几块,随意施舍,我有一块,崔护法也有一块?”

    崔无命贴在墙上,只觉得一股罕见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十分窒息。

    “这副锁链,是我为师兄亲手打造,这间暗室的每一颗夜明珠,都是我亲手挑选,师兄,你喜不喜欢?”季则声蹲下身,和谢轻逢对视。

    谢轻逢道:“挺喜欢的。”这是实话。

    “那就好,以后这里就是师兄的牢笼,师兄只准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他抬手,捏住谢轻逢下巴,“师兄只用每天陪我说话,能不能做到?”

    这是谢轻逢自己说的,只要敢骗他,就要被抓起来,关起来,陪他说一辈子话。

    谢轻逢已经不打算挣扎了,只能实话实说:“你现在锁住我,也只是锁住一个化身,你把固魂锁拿给师兄,等师兄找回肉身,再回来陪你好不好?”

    他语意温柔,就连一边的崔无命也听得一愣,季则声呆了呆,下意识道:“真的?”

    谢轻逢道:“以前骗你是迫不得已,以后再不会了。”

    季则声沉默下来,似有踌躇,伸出手去解谢轻逢腕上的镣铐,才碰到冰凉的镣铐,又陡然收回:“谢轻逢,你又在骗我,我不会再上当了!”

    他后退两步,直勾勾盯着谢轻逢,眼神全然不信,后者叹了口气:“我是骗了你,可除了藏镜宫主的身份,我还骗过你什么?”

    季则声听他翻旧账,心下更加愤然道:“你没骗我,又为何设计假死坠崖,三年不来见我?!”还说什么等三个月……他等了三个月又三个月,等了无数个三个月,最后只等到一则则师兄身死的消息。

    谢轻逢道:“当日你不肯随我回藏镜宫,我只好出此下策,只是中途出了点差错,醒来时已经过了三年……”

    “你当初佯装被我刺心坠崖,性命垂危,你骗了我,所以要百倍偿还,用性命相赔,难道不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缘故么……你死了,难道我就能好过么?”季则声一边说着,眼眶却已红了。

    “你早知会有反目的一天,才会在客栈说那些让我别喜欢恶人的话……谢轻逢,不是我不信你,是你不信我。”

    “是你要把我推开,是你自作主张,是你要和我死生断绝。”

    “如今再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

    他后退几步,像是力尽不支,以剑支撑身体,抬手捂住滚烫的双眼。

    谢轻逢被他锁住右手,行动困难,见他如此痛苦,叹道:“季小九,你若果真恨我,就把我的心剖出来泄恨吧。”

    他答应过季则声,不管季则声喜欢还是讨厌,都会将心奉上。

    季则声顿了顿,恨声道:“我才不要你的心,更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永远活在我的手里,没有我的允许,就连死也不行!”

    他揪着锁链,把谢轻逢带得一踉跄,后者神色却越来越从容,最后化作一种坦荡的冰冷。

    “可师兄只有这个,你若不要我的心,那就放我离去。”

    季则声道:“你休想!!”

    事到如今,谢轻逢终于有了一点破镜难圆的实感,他分不清季则声是爱还是恨,可不管这种情绪是什么,季则声都一样痛苦。

    他虽是无心,却将这种痛苦加诸他身,让他变得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你若不放我离去,我也自有办法脱身,这次走了,我就永远不会回来,不要藏镜宫,也不要你,季则声,你必须二选一,你不能逃避,我说到做到。”此时此刻,他的脸色那么冰冷,那么疏离,就连半点虚伪的笑意都不愿意留给自己,季则声只觉得手里的锁链拴着一只茧,顷刻就要化蝶飞去。

    谢轻逢却步步紧逼:“你不信我,那就把我的心剖出来看,你为什么不敢?”

    “我就坐在这里,你只要一剑,就能知道结果,你在犹豫什么?”

    他一步一步上前,季则声却一步一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那几箱璀璨的金银法宝,退无可退。

    眼见他不愿动手,谢轻逢垂下目光,后退几步,淡声道:“我是作恶多端人人喊打,报应不爽也是应该,但于你季则声,我从来问心无愧,既然你不愿信我,那就解开镣铐,放我离去。”

    “宫主大人,我只求苟活于世,不敢有非分之想,还求您高抬贵手。”

    那句毫无波澜的“宫主大人”,生生将二人往日的情意尽数碾碎,季则声一怔,却见谢轻逢举起另一只手,一道蓝色灵光斩下,竟生生将被镣铐锁住的那只手贴着手腕削断。

    “扑通”一声,锁链落地,谢轻逢转身就走,季则声只觉得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湿热的眼泪夺眶而出,还不待反应,就攥住了谢轻逢的衣袖。

    谢轻逢才走到暗室门口,却觉身后一重,一转头,却对上一双通红的眼,泪水夺眶而出,唇边带着一点血渍,好不可怜。

    他心头也跟着剧痛,但还是佯装冷淡无情,不言不语,过了片刻,就听季则声哑声道:“……倘若是我有非分之想呢?”

    他说完,就已经耗尽了全力,再也压不住喉中腥甜,闷咳一声,却是咳了满袖的红,他心神俱震,跪倒在地,已然什么都分不清,眼睛里只有谢轻逢的脸,还有紧攥着不放的袖口,再仰头时,却被人迎面搂了个满怀。

    谢轻逢单膝跪地,紧紧搂住怀里的人,低声道:“笨师弟,师兄早就知道了。”

    季则声一愣,又听谢轻逢道:“师兄说过只喜欢你一个,又怎么会抛下你?”

    谢轻逢用那只断掉的手,举着袖子轻轻擦去季则声满脸的泪珠,又在他脸上亲了亲。

    季则声顿觉冬去春来, 上一秒还在寒冰之中,下一秒就置身暖春,他呆呆的,不明所以,喃喃道:“……师兄?”

    谢轻逢笑笑:“笨小九,师兄喜欢你,你也喜欢师兄是不是?”

    是师兄先喜欢你,再问你喜不喜欢师兄。

    就算你说不喜欢师兄也没关系,师兄什么都知道,师兄不在意。

    那阔别三年的温暖一朝重回,季则声脑子里乱成一团,什么也说不出,还没说话,眼泪就先下来了,他只说了一声“是”,就再也不说话,只是把脑袋埋在谢轻逢胸口,静静地哭了起来。

    谢轻逢胸口湿了,心也被哭湿了,只觉得心里的大石头才落地,新的苦恼又来了。

    他早知如今说什么季则声都不愿信,过往说过什么也都会变成花言巧语的借口,可若季则声不在意,就不会恨得那么深,与其他来开口,不如让季则声自己说出来。

    他摸摸季则声的脑袋:“不要哭了,师兄这次回来,就是特意来找你,担心你恨我,以后不要师兄了。”

    他说完,转眼就看见崔无命焊在墙上,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一挥手,就把崔无命从墙上解救下来,看看怀里的人,又看着惨不忍睹的崔无命,他不忍道:“让你受苦了无命,你先出去疗伤吧。”

    崔无命眼皮一跳,四肢发软地爬起来,头脑空白地告退了。

    “哗啦”,暗门被重新阖起,暗室里重新恢复安静,到处都是兽皮地毯,谢轻逢搂着人往毯子上一躺,抓着季则声的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兽皮,笑道:“这些东西是不是为我准备的?”

    季则声不好意思,只好仰躺在兽皮上,用手臂挡住通红的双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摸了摸季则声红透的耳垂:“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对师兄。”

    “什么时候知道师兄没死的?”

    说起这个问题,季则声又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只是仍垂着眼:“我不知道……百丈凌峭下是暗河,我在下面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师兄的尸首,所以才来到藏镜宫……”

    他越说越委屈,又要哭的模样,谢轻逢只能道:“我是大乘期的魔头,你只是元婴期的小修士,我骗了你,你还跟着我跳崖,笨不笨?”

    季则声一听,却不高兴了,转过身背对着谢轻逢,不想理人的模样,谢轻逢把人掰回来,用袖口擦他的眼泪:“怎么不高兴了?”

    季则声却道:“明明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不多说几句好话认错?”

    这是在教自己哄他呢。

    一别三年,修为长进了,人却越来越娇气了,谢轻逢微微一笑,捡起掉落在脚边的镣铐,铐在了剩下的那只左手上。

    “等等……”季则声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看着他光秃秃的右手,季则声抿了抿唇,撩起谢轻逢袖口去看伤口,却只看见一截切口青年光滑的……纸?!!

    他微微一愣,似有所觉,伸手去解谢轻逢的衣领,却被一把按住:“别碰。”

    季则声怒声道:“谢轻逢,你又骗我!你捏了个纸人来骗我!”竟隐有入魔之相。

    谢轻逢好不容易才哄好了人,怎么能让他再发作,赶紧安慰道:“身体是纸做的,但人是真的,我醒来时肉身出了点问题,又忙着来见你,只能穿个纸壳子过来了。”

    季则声一顿,担忧道:“……你的身体呢?”

    谢轻逢笑笑:“待会告诉你。”

    突发情况,季则声都不哭了,只是呆呆看着谢轻逢的身体,皱着眉头愣愣道:“你的意思是,那一晚我和个纸人双修了……”

    谢轻逢:“……”

    啊,该死。

    他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季则声花了点时间整理好情绪,自言自语道:“没关系,就算是纸的,我也会对师兄负责的。”

    谢轻逢:“……”

    季则声感受不到他的无言的沉默代表什么,只是指着那些大开的箱子,一字一句道:“师兄,我给你准备的老婆本,你觉得够不够?”

    “既然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那这些东西也都归你。”季则声俨然已经把自己代入了强取豪夺了师兄的霸道魔尊,说话时竟是说不出的高兴。

    谢轻逢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其实……”

    季则声又道:“不过你现在暂时不能出去,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好。”

    谢轻逢挑起眉:“为何?”

    季则声理所应当道:“不是你答应过的么,要是师兄骗我,我就把师兄关起来,关一辈子,这样师兄只能陪我一个人说话了。”

    谢轻逢捏着手里的锁链,叹了口气。

    好吧他确实这么说过。

    “可你只关了一个纸人,师兄的肉身不在这里,又有什么用?”谢轻逢循循善诱道。

    季则声道:“没关系,师兄只用把肉身的位置告诉我,我将师兄带会即可。”

    他眼神亮晶晶的,说不出的兴奋,谢轻逢只觉得一股不详的预感,迟疑片刻才道:“你是不是想对我的肉身做什么不可言说的事?”

    季则声坦然道:“既然我和师兄的神魂已经双修过了,那我再和师兄的肉身双修一次,这样师兄就完完整整属于我了。”

    谢轻逢:“?”

    不要对他的身体做这种奇怪的事情,西陵无心还守着他的身体,要是看见了一定会吓疯的。

    谢轻逢:“不行,万万不可。”

    季则声不解道:“为何?”

    谢轻逢心知不能再瞒下去了:“其实那天晚上你只是咬了我一口,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他拉开肩膀的衣服,露出一个圆圆的牙印,还有两个深深的虎牙洞:“我这具身体是纸做的,一沾水就化了,又怎么能和你做那种事呢?”他现在胸口也开着个大洞,是被季则声的眼泪哭湿的,要是现在拉开,肯定能吓晕一堆人。

    他断了只手,胸口开了个洞,肩膀上还有个牙印,什么都做不了。

    季则声听完却怔住了,神情失落:“你说过不会再骗我的……”

    谢轻逢怕他又不高兴,赶紧把人搂过来,笑了笑:“你的老婆本师兄已经收下了,师兄的藏镜宫现在也归你管,还怕师兄会赖账不成?”

    季则声听完,却慢慢推开他,把那一个个金光璀璨的箱子盖起来,不让他看了:“你什么时候把身体找回来,我什么时候把老婆本送给你,否则你连藏镜宫也别想拿回去。”

    算是松口的意思,既然季则声这么说,他也松了口气,只就着 被镣铐锁住的一只手,勾着季则声的腰把人带了回来,两人坐在兽皮毯上,季则声才要动,却感觉一只带着镣铐的手环在他腰间,像是丈量尺寸一般。

    人长高了,腿变长了,腰还是那么细,谢轻逢还顶着一张邪气少年的脸,如今识破了身份,季则声很不习惯,只能转过头去:“你不要用这张脸……”

    谢轻逢却不依不饶,贴着他的耳朵笑笑:“之前不是很会说么,一会儿让‘大牛’爬床,一会儿又让坐你腿上,我看你对这张脸可是喜欢得不得了,现在怎么不许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季则声的腰带,冰凉的镣铐贴着他的皮肤擦过,慢慢摩挲着,最后转到季则声后背那条长长的新疤,季则声后背一紧,有些不自在得往前挪了挪,谢轻逢却故意伸手,指尖碰上了粉色的伤痕:“怎么弄伤的?”

    季则声却顿了顿:“伤疤是男人的荣耀,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这就是不愿意提的意思了,谢轻逢也不逼他,遂放开后背伤痕,转到他嘴角的血迹,擦了擦:“无缘无故,怎么突然这样……”

    他探过季则声的丹田,倒是没什么大碍,可是方才季则声情状,他全然看在眼里,又哪里不知道异常,想必是他这几年修为突飞猛进留下了什么病症,又或是一直被心魔缠身,故而身体羸弱,情绪一有波动,就会怒急攻心,损害自身。

    其实吐血的症状并不是在最近才开始的,仔细算来,应该是从谢轻逢坠崖假死拿一晚开始的,季则声当夜怒急攻心昏厥,后来时不时就吐点血,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

    其实他早知那是心魔侵体,心智受损之故,可谢轻逢身死,他也顾不得什么心魔不心魔。

    即便是如今,他也不愿旧事重提,只是抓住谢轻逢的手,放到自己腰间:“你别说话了师兄……”

    这还没在一起就开始嫌他啰嗦,他心说这个小师弟是真要骑他脸上来了,恶念乍起,想起什么来:“还记得之前仙首会,师兄在悬崖底下帮你做过的事么?”

    季则声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怎么会不记得,谢轻逢替他解了情毒是真,但他破了皮半个月都走不了路也是真:“不行!”

    谢轻逢循循善诱道:“我现在是纸的,最多只能帮你弄一次,不会弄伤你的,而且你先前也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季则声还是拒绝,声音却已低了不少:“那也不行……”

    谢轻逢也不待他同意,三下五除二就解了人的衣服:“你铺那么多兽皮,不就是为了和师兄做这种事么?”

    “我现在可是你的男宠,坐好了,师兄好好伺候伺候你。”

    ……

    半个时辰后,两只手都不见了的谢轻逢终于从暗门里走出来,崔无命见到他,登时松了口气,没见到季则声,不由道:“季…宫主呢?”

    谢轻逢不以为意:“在生气呢,擦兽皮地毯。”

    崔无命不知道生气和擦兽皮地毯有什么关系,只听谢轻逢道:“固魂锁到手了,走吧,我们去找西陵无心。”

    第56章 晕船

    明溪是座水乡小镇, 富庶异常,还远离是非。

    大约三年前,一个眉眼清冷的蓝衫女子和一个身材遒劲的长衫书生在无人处开了家棺材铺,那堂中摆着一口硕大华贵的红木棺材, 经常能看见这二人把棺材里的人抬出来晒太阳, 有人偷偷去看过, 据说棺材里躺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十分不俗。

    于是有人猜测那棺材里的死鬼和蓝衫女子是夫妻,死鬼死后女人就成了寡妇, 寡妇和这沉默寡言的书生偷|情, 一起逃到外乡开棺材铺,还把那死鬼的尸首也带来了。

    谣言四起, 沸沸扬扬传了好一阵,直到有一天,那沉默寡言的书生忽然带来个断了两只手的少年, 少年进了棺材铺就没再出来。

    又过了一天, 一个身穿华贵玄衣, 腰佩雪剑的俊美男人找上门来, 进了棺材铺也再没出来。

    于是镇上开始传那沉默寡言的书生和清冷寡妇拐了个少年回来给寡妇前夫换命, 少年的哥哥提剑杀来,一眼就爱上了红木棺材里的尸体,不仅忘了弟弟, 还霸占了棺材铺, 那偷跑出来的寡妇和书生只能任由男人作威作福, 每日端茶递水, 殷勤伺候,不敢怠慢分毫。

    爱看热闹的镇民总到棺材铺门口看两眼, 只看得见寡妇和书生在喝茶,那玄衣美男和尸体待在一起,不知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事,纷纷感叹世风日下,丧尽天良。

    谣言愈演愈烈,唯独躺在棺材里的谢轻逢无知无觉。

    他神魂出体已久,再回体需要点时间,故而多睡了三四日,待再醒时,却只觉眼前一片漆黑,目不能视物。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又看不见了?这具身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轻轻一动,却摸到另一具温热的躯体,那人紧贴着他,搂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均匀的呼吸声轻轻传来,睡得很安心。

    对方搂得很紧,也很霸道,像是盘踞在宝藏上的恶龙,谢轻逢都快有点喘不过气,微微一挣,身上的人却动了动,不满道:“别动。”

    说完就继续睡了。

    短短两个字,谢轻逢却能轻易认出声音的主人,他抬了抬手,却只听见一串锁链声,又动了动脚,发现也被锁住了。

    谢轻逢:“季则声?”

    这是要干什么?

    见他不停挣扎动,季则声一把拽住谢轻逢手上的锁链:“师兄别闹。”

    谢轻逢晃了晃手腕,只听到叮叮当当一串铁链声:“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看不见你?”

    季则声却不以为然,伸手刮了刮他挺直的鼻梁:“哦你说这个,是我把师兄的眼睛蒙起来了。”

    谢轻逢心道没瞎就好:“你蒙着我的眼睛,我还怎么看你?”

    季则声却道:“我看着师兄就好了。”

    谢轻逢又道:“好挤。”

    季则声“哦”了一声:“因为我们在棺材里。”

    谢轻逢:“……”

    不对劲,万分不对劲。

    见他不说话,季则声低声道:“师兄不想和我一起睡么?”

    谢轻逢道:“师兄睡了三年,不想再睡了。”

    季则声仿若未闻,只是仍旧搂着他的脖颈:“再睡会儿。”

    接下来不管谢轻逢说什么,季则声都不肯松手,就这么抱着他睡了。

    谢轻逢睡不着,只能听着他的呼吸声不说话,又过了两个时辰,不知是天黑还是天亮,季则声终于醒了。

    谢轻逢动了动喉结:“醒了。”

    季则声“嗯”了一声,忽然翻了个身,从侧躺变成直接压在谢轻逢身上,似乎两只手还撑在谢轻逢耳侧,他下意识伸手去搂季则声的腰,却被后者一把拍开:“不准搂。”

    谢轻逢只能收回手,温声商量:“小九,让师兄看看你……”

    季则声却像是下定了决心,怎么也不松手,谢轻逢还待说话,却感觉呼吸声越来越近,柔软的唇贴上他的唇,一开始还是轻轻一碰,到后面就是小狗舔水一般,亲得他浑身发热。

    可惜他一双手脚都被缠缚,又睡在棺材里,没办法翻身把人按住,季则声亲得急,又亲得笨,舔一会儿就要歇一会儿,每每他才得了趣,上面的人就偏过头去不让亲,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轻轻地喘气,简直不能更磨人。

    他强压着那点一触即燃的内火,好好商量:“转过脸来,让师兄好好亲。”

    季则声又不让了,他非得在上面自己亲,还不管谢轻逢的死活,亲累了就自己停,只管自己舒不舒服。

    “师兄,舒不舒服?我做得好不好?”季则声居然还觉得自己做的不错,颇为得意。

    谢轻逢一点都不舒服,但他现在受制于人,只能昧着良心:“舒服,做得很好。”

    他夸完,季则声果然又得意起来,不知是学了哪本话本里的下流话,贴着他的耳朵道:“师兄只要做得好,还会有更舒服的。”

    谢轻逢:“……你放开师兄,师兄让你更舒服。”

    季则声又开始装聋作哑,他躺在谢轻逢身上磨蹭一会儿,才慢慢爬出棺材,谢轻逢从棺材里坐起来,解了蒙眼的黑布,却看见季则声推着个木头轮椅过来:“天黑了,我带师兄去散心。”

    谢轻逢:“……”

    见他扯掉了蒙眼的黑布,季则声很不高兴道:“师兄,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能擅自取下来?”

    谢轻逢道:“因为师兄向往光明。”

    季则声一听,又不高兴了:“师兄不喜欢就算了,师兄修为高深,只要你动动手,这些锁链根本困不住你,你摘掉就是。”

    他说完就提步往外走,大有一去不复返之态,谢轻逢只觉得头疼:“回来,帮我把眼睛蒙上。”

    季则声听完,难掩高兴之态,拿起黑布就要蒙回谢轻逢眼睛上,谢轻逢闭着眼睛任他施为,等了半晌却未等到后文,遂睁开眼,却见季则声将黑布收回袖中:“算了,什么都看不见确实太可怜了。”

    听口气是要放过谢轻逢的意思。

    季则声将他扶上轮椅,又贴心地盖了个毯子在他腿上,像在照顾断腿的七十岁老翁:“师兄睡了好几天,我带师兄出去散心吧。”

    只听轱辘轱辘的轮响,季则声推着他出了门,才到门口,两道不明所以的目光就递了过来。

    崔无命先前被季则声打了好一顿,虽说事后谢轻逢给了他不少伤药和法宝,安慰他的苦楚,但现在看见人还是有些肉疼,故而离得远远的,一步也不肯靠近。西陵无心更是不明所以,以为自己把谢轻逢治出毛病,快步走过来:“宫主……你的腿怎么了?”

    谢轻逢面不改色道:“我如今死而复生,为避人耳目,不能大张旗鼓,伪装成这幅样子也好,不会引人怀疑。”

    西陵无心道:“原来如此。”

    她只负责治病,鲜少关心他事,知道他无碍,自然也不多问,继续回去和崔无命喝茶下棋,季则声也不多言,推着谢轻逢出了门。

    这镇上四面环水,河道遍布,又逢月中集市,镇民门划着自家的游船来赶集,船上再带些吃喝玩乐的玩意儿,遇上喜欢的,就吆喝一声,两船碰了头,原地买卖,一时间竟灯火璀璨,热闹异常。

    季则声推着谢轻逢出门,众人见此二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又是棺材店方向来的,一时惊诧,纷纷侧目,划船的老翁撑船靠岸,热情招呼道:“二位公子可是要游船?十文钱一个人,包来回两趟,走不走哩?”

    季则声垂眼问他的意思,谢轻逢不想扫了兴,故而道:“走吧。”

    季则声推着他上了船,他二人在船头,船夫在尾,倒是个观景的好位置,耳边全是小贩的吆喝声,还有船桨拨水的声音,倒是远离纷争,一派悠然避世之态。

    谢轻逢坐在轮椅上,正对着河道,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季则声道:“讨伐藏镜宫的仙众还在魔林外叫阵,憎惧二人也已深入了敌营,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得手,师兄如今醒来,不日就回藏镜宫修养主事吧。”

    听意思,竟是不打算继续当宫主了。

    谢轻逢只觉一个荒谬的想法在脑子里徘徊,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了:“你现在已经是宫主了,大权在握,居然舍得将宫主之位拱手送人么?”

    季则声却道:“既然师兄现在是我的了,那我把宫主之位还给师兄,又有何不可呢?”

    谢轻逢笑笑:“你再这样,师兄都要以为你孤身杀入藏镜宫抢走宫主之位,是故意抢来给师兄留着的。”

    季则声抿了抿唇,不知是不是戳中心事,但很快又垂下目光,竟是说不出的失落。

    “我知执事长老之死与师兄无关,仙首会和曲掌门中毒之事亦然,但如今藏镜宫已是众矢之的,被正道讨伐是必然之事。”

    谢轻逢一愣,季则声虽然没说,但未竟之言却不难猜,季则声夺取藏镜宫主之位,未必是为了报复谢轻逢,也未必是真为了立威。

    “若师兄果真身死,我会尽力庇护你座下教众,还他们清白。”

    藏镜宫虽不是什么正道仙门,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见过魔林里的农户提着鸡蛋和玉米上峰致谢,说去年家里的大水牛死了,是路过的教众带着魔物来帮他犁了三天地,今年才能大丰收。

    他也知道近几年来,藏镜宫恪守本分,不曾作恶。

    可谢轻逢卧底七弦宗,偷盗文玉莲子也是真。

    他季则声一生严于律己,从来与善为伍,眼里容不得奸恶之辈,可如今再看,才知正道也有腐烂的蛆虫,邪道也有纯良的人心。

    他心魔附体,无可救药,早已不为正道所容。

    可在藏镜宫半年,他也发现自己也坐不了宫主之位。

    他的善恶都不纯粹,以至于融入不了任何一方,更不被任何一方所接纳。

    他想起那年大雪天寒谢轻逢说的那些话,师兄警告他不要喜欢恶人,可情之一字,只在喜欢不喜欢,不在善还是恶,何况他已经分不清谁善谁恶,谁是谁非。

    他自百丈凌峭一跃而下,从此再难回头。

    见他沉默,谢轻逢多少也猜到了他在低落什么,他叹道:“小师弟,心太软是要受欺负的。”

    明明是天之骄子,正道栋梁,日后万人瞩目,却毫不犹豫陪魔头坠崖;明明受他蒙骗,恨他入骨,却打算在他死后替他保全那些无辜教众。

    季则声默了默,转身走进船舱,半晌才道:“你也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

    谢轻逢一顿。

    他宁愿季则声如在藏镜宫时阴晴不定,也不愿见他如今的模样。

    他早就见惯了善恶,利益至上,自然从不在意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可季则声不一样,他年纪轻轻,怀抱赤诚之心,可如今什么都不在了,也什么都毁了。

    哗哗的拨水声在耳边萦绕,将二人之间的沉默冲淡少许,游船穿过一个个小摊,眼见有人在吆喝着卖糖葫芦和河灯,谢轻逢眼疾手快,将银子挨个扔进小贩摆在前头的帽子里,买了几串糖葫芦和一个大河灯,推着轮椅进船舱去了。

    季则声靠坐着不说话,灯影将他的轮廓映得孤寂,谢轻逢挨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师兄不是说心软不好,只是天下尽是汲汲营营之人,你越心软,他就越揪着你不放,还要 踩着你的心往上爬。”

    季则声眼神动了动,直直望进他眼中:“师兄也如此么?”

    谢轻逢道:“师兄遍观红尘,冷心刻薄,自然不能免俗。”

    季则声又道:“那师兄说的真心,到底是真心,又或只是三分意动?”

    谢轻逢顿了顿:“汲汲营营之人,又怎会日日将真心放在嘴边,半分意动,都要倾尽全力才行。”

    “凉薄之人,三分意动,已耗尽两世真心。”

    季则声不知听没听进去,沉默片刻,还是问:“为什么是两世?”

    因为他上辈子汲汲于生,最后汲汲而死,这辈子想重蹈覆辙,却遇见了季则声。

    花了两辈子,才凑出这半点真心。

    但他怎么能说这些,最后只道:“若这世不够,那师兄下世还来找你,怎么样,愿不愿意?”

    季则声眨了眨眼睛,良久才道:“下辈子还敢这么骗我,我就不要你了。”

    谢轻逢把糖葫芦塞进季则声手里:“走吧,陪师兄去放河灯。”

    季则声抿了抿唇:“又不是小孩子。”

    嘴上嫌弃,糖葫芦却捏得很紧。

    谢轻逢弯弯眼睛:“是师兄想玩,还请师弟陪陪我吧。”

    有了台阶下,季则声终于推着谢轻逢出来了,只是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花了好些力气才把河灯送进水,季则声看着顺流而下的河灯,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他心情好起来,又想起那些折磨谢轻逢的法子了,吃着吃着糖葫芦,突然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摸了半天,吃了好一会儿豆腐。

    他偷偷摸摸趁着夜色揩完油,耳根都是红的,居然还有心情念台词:“师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谢轻逢不懂,但他脸皮比季则声厚多了,脸都没红,只能木然道:“感觉很好,很刺激,师弟的手法是越来越好了……”

    季则声得到了肯定,心情更好了:“那还差不多。”

    谢轻逢很怀疑季则声看了什么不太正经的话本,拿自己练手,但他没有证据。

    眼看着游船穿过摊贩,来到广阔的湖面,只见湖心之处,一座灯火通明的画舫顺水缓行,丝竹管弦之声从中传来,远远望去竟是美不胜收。

    谢轻逢随口问那划船的老翁:“这是什么地方?”

    那老翁道:“是潇湘舫,都是达官贵人,有钱修士们的销金窟,听说上面有名满天下的歌姬乐师,一晚便要万金之数,不过都是听说的。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能见这些?”

    既是游玩取乐之所,倒也不算什么,季则声盯着那灯火通明的画舫,像是有些兴趣的模样,谢轻逢道:“你想去?”

    季则声摇摇头:“罢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

    他站起来,忽然踉跄一步,谢轻逢一把抓住他的手:“怎么了?”

    “师兄,我……”他转过脸来,借着画舫的暖光,谢轻逢只见他惨白着一张脸,登时心中一跳,扣住他的脉搏,却未见异常。

    他摇晃半天,突然道:“刚才的糖葫芦好像有毒,我想吐……是不是有人想害我……”

    谢轻逢:“啊?那我带你回去找西陵无心。”

    那老翁见二人手忙脚乱,顿时大笑起来:“我看不是糖葫芦的问题,这位公子吃了东西又站在船头吹了冷风,怕是晕船了……”

    谢轻逢没想到他会晕船,眼见他越退越后,生怕他退进水里,推着轮椅上前几步,想把他拽回来,谁知刚伸出手,季则声忽然道:“师兄,扶我一下。”

    正逢一阵水波打来,船身摇晃片刻,季则声一直想吐,遂扒在船头不动,谢轻逢拿开腿上的毯子,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来,拍着他的背让他舒服点。

    季则声头晕目眩,脑袋乱转,只看见水下有个倒影,伸手拨了拨,谢轻逢拽着他,不明所以,垂头去看,却见湖水之中,忽然浮起一张惨白又熟悉的人脸。

    他不由睁大了眼睛,眼见季则声的手已经要拨到那张人脸,下意识伸手去拉他,谁知那闭目的人脸忽然毫无预兆,睁开了双眼,一把抓住了谢轻逢的手。

    谢轻逢:“?”

    还来不及反应,只听“扑通”一声水响,水花四溅,船头二人纷纷坠入了湖心。

    第57章 枷锁

    那惨白的人影死死抓着谢轻逢的手, 如救命稻草一般,刺骨湖水顷刻将二人淹没,季则声呛了口水,想起谢轻逢手脚被缚, 连忙伸手去拉人, 只是湖底漆黑一片, 什么都看不清,他只摸到一截冰凉的手腕,拽着人往上拨水。

    哗啦——落水的人从水底冒出头来, 他一转头, 却发现手里抓着的不是谢轻逢,而是一个目眦欲裂的女鬼, 此刻他与谢轻逢正一左一右,把这女鬼架在中间。

    那老翁方听落水声,忙扑到船头救人, 谁知才到船头, 那女鬼顶着湿淋淋的一张脸朝他猛扑过去, 那老翁吓得惨呼一声, 一口气没提上来, 竟是直挺挺晕倒过去。

    吓倒了老翁,那女鬼又挣扎起来,张嘴撕咬谢轻逢, 季则声眼疾手快, 一掌劈出, 竟是将女鬼打得口吐鲜血, 就连神智也恢复几分,翻上去的眼白也归了位, 竟有了几分生人气。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谢轻逢盯着这张和季则声五分相似的脸,忽然一顿:“公冶焱?”

    他话一出,季则声也愣住了,抓起公冶焱的手一看,却是活人的手,却见她又偏头吐出一口血,直直倒进水里不动了。

    高高兴兴游湖,谁料意外落水还遇见故人,二人扶着昏迷的公冶焱上了船,那划船的老翁吓晕过去,谢轻逢只能施法以灵力催动,带着“白衣水鬼”回了棺材铺。

    彼时西陵无心正潜心研究谢轻逢的莫名离魂之症,见湿淋狼狈的二人带着一具尸体似回来,“扑通”一声放在了桌上。

    西陵无心皱起眉:“这是何意?”

    谢轻逢道:“先救人。”

    她微微一顿,伸手去探尸体的脉搏,见尚有余息,登时不敢怠慢,开始救治起来。

    其他两人满身湖水,还带着股水草味,谢轻逢只觉袖中有活物钻来钻去,钻得他痒,举着锁链抖了抖,只听“扑通”一声,竟从袖子里抖出碗大的一条鲫鱼来,躺在桌子上甩尾挣动,嘴巴一开一合。

    谢轻逢:“……”

    谢轻逢:“我去洗个澡。”

    这已经不是施法把身上弄干净就能解决的问题了,是他心理上觉得自己像鱼贩子,每天杀一百条鱼,浑身膻腥味。

    公冶焱有西陵无心照顾,他们不担心,季则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立刻道:“我也要洗。”

    二人大摇大摆去沐浴,只是这小城不比藏镜宫和七弦宗,没浴池也没温泉,只有个又新又圆的浴桶,季则声放完水,又把皂角和衣服摆好,转过头看见谢轻逢举着锁链站在浴桶边,他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什么,走上前来:“我先帮师兄洗。”

    说完竟是要打算把谢轻逢拦腰扛进浴桶。

    宁愿帮师兄洗澡,也不愿意给师兄解开。

    谢轻逢道:“你锁住我的手脚,怎么脱衣服?”

    季则声抿了抿唇:“我帮师兄脱。”

    话毕竟是抬手抓住谢轻逢的衣襟,只听“刺啦——”一声,竟生生将谢轻逢的衣服撕成两半。

    谢轻逢:“……”

    如今修为涨了,脾气也见长,二话不说就撕了师兄的衣服,谢轻逢领口大开着,风一吹,只觉一股冷风灌进来,他直直望进季则声的眼睛里,一阵莫名。

    在棺材里亲他,锁着他,用轮椅推他去散心,趁着天黑把手伸进他衣服里乱摸,现在又撕了他的衣服,要给他洗澡,无微不至,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上前一步,目光却探到季则声的头顶,这家伙化神以后长高了不少,都快跟他齐平了,不过幸好,还是比他矮几厘米。

    “你老实交代,把师兄锁起来是想干什么?”何必这么多弯弯绕绕。

    季则声后退一步,他就向前一步,直到季则声的后腰抵住角落里的浴桶,才倏忽抬眼,直勾勾盯着他看。

    “你想对师兄做什么,师兄都会满足你……”谢轻逢就着被缠缚的双手,把季则声扯坏的衣衫又扯开些,露出一具精壮有料,人人梦寐以求的身体。

    季则声一双眼将谢轻逢从头看到尾,在看见心口上已经重新长好的粉色伤口时,他一怔,抬手抚上。

    肌肤贴着肌肤,温热挨着温热,他沉默 片刻,忽然俯身,吻上了粉色的剑伤。

    这里曾被他捅伤过两次,皆是性命之虞。

    “师兄,疼不疼?”

    温热鼻息贴近,柔软的唇安慰一般,贴着他心口的新伤一寸寸吻过,谢轻逢被他吻得气血上涌,指尖发麻,再顾不得其他,一扯腕间锁链,又打了个结,竟是将季则声的两只手也捆了起来。

    他低声道:“要洗就一起洗。”

    他垂头吻住季则声的唇齿,隐欲如同燎原之火,寸寸侵占,只听“扑通”一声,两个被锁链裹缠之人撞入水中,笨拙,强势,却谁都不愿意松开。

    季则声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顷刻就被带进水中,他下意识闭眼,晃荡水下,一只手却将他身上衣衫件件褪尽,沾湿的衣衫缠住手肘,又被谢轻逢顺势打了个结,反剪住双手。他后背抵在浴桶上,刚回过神,谢轻逢又吻上过来,叼着他的脖颈,仿佛下一刻就会咬穿的血管。

    谢轻逢手腕间的镣铐叮当作响,却不管不顾,只叼着嘴里柔软的皮肤,威胁似地磨了磨牙,又慢慢松开:“把镣铐解开,让师兄抱你。”

    季则声对上谢轻逢的眼神,只觉得心神仿佛被吸进去一般,下意识向前探了探,又慢慢回过神,坚定道:“……不解。”

    谢轻逢又吻上去,细细碎碎地折磨他的唇舌和脖颈,季则声被反剪双手,动弹不得,难耐地偏了偏头,不知道是舒服还是难受。

    亲了一会儿,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已经学会了怎么回应,怎么索取,谢轻逢把人教会了,却变得吝啬起来,推开些许,一双眼慢慢淡下来,像两汪深潭:“真的不解?”

    季则声仍旧笃定:“不。”

    谢轻逢道:“不解就算了。”

    说完竟是后退两步,打算对季则声不管不提,后者微微一愣,有些失落地垂下眼,花了点时间让两只手解脱,谢轻逢佯装冷落,谁知半晌却觉得手上一重,锁链被季则声抓在手中,将他带得一踉跄。

    季则声扶着他的脸,一字一顿道:“等师兄真的乖了,我再解开。”

    说完竟是反客为主,捏着谢轻逢的下巴就吻上来,膝盖强势地挤进他双腿之间。

    不过片刻,二人上下对调,主客相反。

    “师兄最喜欢花言巧语哄人,若我解开锁链,师兄说不定就会化作远天白鹤,一去不复返。”

    “我要折断师兄的翅膀,把师兄锁在身边,让师兄永远离不开我。”

    “师兄,你愿不愿意?”

    这幅劣质的枷锁连刚筑基的修士都困不住,更遑论谢轻逢,可他就是要师兄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沾湿的眉眼带着说不出的濡慕,说这些话时蜜意翻涌,字字深情,可包裹在这乖巧深情之下,却是难以克制的偏执,再不复当年单纯好骗的小师弟了。

    他按着谢轻逢的肩膀,步步靠近,步步侵占,谢轻逢望进那双有恃无恐的笑眼,有一瞬觉得自己变成了纣王,明知眼前的人不怀好意,但还是愿意予取予求,他伸手托起怀里的人,叹道:“季则声,我真是怕了你了。”

    这就是愿意退步的意思了。

    季则声又怎么听不出来,越发有恃无恐,贴着谢轻逢磨蹭起来,拿皂角搓了一手泡沫,涂在谢轻逢发间,把谢轻逢洗得干干净净。

    谢轻逢由着他摆弄,等两个人都洗完了,才提议道:“你要是真不放心,不如和师兄生米煮成熟饭……双修结成道侣……”

    现在就很好,都是血气方刚,情动异常。

    季则声却计划得很好,点头道:“师兄先准备着……等时机到了自然会告知你。”

    谢轻逢快气笑了:“……那师兄专门做个牌子,每晚睡前拿出来等你翻罢。”

    季则声不明所以,只道:“我听不懂师兄在说什么。”

    “公冶焱还在外面,我先去看看,师兄泡好了叫我。”说完竟是冷酷无情转身就走。

    谢轻逢哪能让他如愿,勾着腰把人拖回来,跟大爷似地扒在浴桶边,意味不明道:“可师兄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季则声往水底看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师兄可以自己……”

    谢轻逢偏过头:“我不管。”

    他帮了季则声那么多次,没道理吃不到人,还讨不回利息。

    季则声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上前来:“好吧……只一次。”

    半个时辰后,西厢房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前后踏出,身后满地凌乱水迹,那个又圆又新的浴桶已经尸骨无存。

    崔无命见他们出来,恭敬地迎了上来,目光暼到房中的狼藉,看见季则声怪异的脸色,又看见谢轻逢手上的镣铐,瞳孔微微一缩,很快又恢复如常。

    谢轻逢方才软磨硬泡,终于让双脚恢复了自由,看见崔无命,不由道:“公冶焱醒了吗?”

    崔无命道:“不知,西陵家主还在照看。”

    季则声道:“罢了,我们亲自去看。”

    话毕移步到了正堂,却见房门紧闭,敲了敲门,良久门后才传来动静,西陵无心拉开了门,颇不耐烦:“何事?”

    谢轻逢道:“人怎么样了?”

    西陵无心道:“中毒了,好在性命能保,明天应该会醒。”

    方才湖心一见,谢轻逢心中存疑,尚待查证,谁知西陵无心却挡在他身前,不让踏入。

    谢轻逢挑起眉。

    西陵无心道:“男女授受不亲,她如今昏迷不醒,你们不方便。”

    此言一出,谢轻逢和季则声皆是一顿。

    男女授受不亲?公冶焱是女人?

    他还以为此人只是佯装女鬼,掩人耳目,潜在水底,另有图谋,谁知不是女鬼,是个女人?

    若公冶焱是女人……那为什么她又会是太衍国的太子?还是说她一直以为都是女扮男装,掩人耳目,那所谓的龙凤胎兄妹,也是子虚乌有?

    公冶焱……公冶嫣……他似有所觉,想起原著剧情,不由道:“无命,你派人去打探一下太衍国最近可有大事发生。”

    若真如他猜想,公冶焱就是公冶嫣,那原著太子公冶焱薨逝也一定是假死……这些被原著三言两语寥寥带过的剧情,如今却成了一个个亟待解决的谜团。

    倘若没有真正的公冶焱,和季则声有五分相似的人是公冶嫣,那原著怎么又把公冶嫣写成季则声的大老婆?

    他凝神想着,却只觉说不出的恶心,季则声观他神色有异,不由道:“怎么了?”

    谢轻逢摇了摇头:“没什么,待明日人醒来再说。”

    谁知公冶焱这一觉竟睡到晌午时分,西陵无心扶着她出门时,崔无命刚好把谢轻逢昨夜抓的鲫鱼炖了汤,季则声和谢轻逢还在研究地图,听见声音,二人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却是一时怔愣。

    如今公冶焱褪下华服,取下金冠,没有刻意伪装,那一张女相的脸和季则声放在一块,那就是实打实的像。

    若是雪域那一夜看不出,现在是个人都看得出了。

    就连季则声也愣住了。

    最后还是公冶焱先开了口,却仍旧是温润如玉的男声:“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谢轻逢道:“我们已知晓你的身份,你也不必再伪装了。”

    公冶焱听完,却是微微一笑:“谢公子误会了,我幼时吃过药,成年后声音就一直如此,非是刻意伪装。”

    她伪装了太久,以至如今说话做事,一举一动都和男人没有差别。

    “今日之恩,来日必当竭尽全力回报,只是我如今事急,需马上离开。”

    谢轻逢却想到今早崔无命带来的消息,太衍国太子公冶焱已经失踪一月有余,再过三日,就会全国发丧。

    他还待再说,公冶焱却已经猜到他未竟之言,只是递出一枚玉令,交给季则声:“待万事落定,二位持此令到太衍国公主府,一切疑惑皆能解开。”

    她说完,竟是闷咳两声,白帕捂嘴,却是呕出一帕刺目的红,显然已是难行之躯,可观她神色,却是不死不休。

    西陵无心听他们打哑谜,却不甚在意,只是看公冶焱惨白着一张脸,不忍道:“你身上毒还未解,我陪你去罢。”

    左右谢轻逢金丹已经修复,固魂锁也已经到手,要解季则声的心魔也不是一日之功,她送一趟也没什么。

    公冶焱心知自己状况不好,感激道:“多谢。”

    西陵无心和公冶焱告别启程,谢轻逢还戴着枷锁喝鲫鱼汤,倒是没什么表情,眼见二人离去,季则声捏着那枚玉令沉默半晌,忽然道:“师兄是不是早就看出我与公冶焱长相相似……”所以在白山黑水之下,才会突然提起公冶焱的是否有幼年失踪的兄弟姐妹。

    谢轻逢道:“只是猜想,并不确定。”

    如今算是实打实的确定了,好在季则声拿到了公主府的玉令,以后就算要查什么也方便,他不太愿深想季则声和公冶嫣的关系,而季则声骤然得知自己的身世线索,似乎也并不高兴的模样。

    二人各怀心事,食不知味,最后那一大碗鲫鱼汤竟是不明所以的崔无命喝得最多,吃完了东西,季则声和谢轻逢又打算继续研究魔林边境的地形,谁知才拿起地图,却见脚边浮现一个繁复的阵法,金光闪过,两道一模一样的人影出现在原地,竟是憎、惧二主,只是脸色不好,似乎受了伤。

    他们按照崔无命指示的位置,开阵前来,谁知刚一落地,就看见季宫主和已故的谢宫主凑在一块儿,而崔护法在面无表情地喝鲫鱼汤,二人俱是一愣,反应三秒,才单膝叩下,果断复命。

    憎主道:“回禀宫主,您要的人已经抓到了。”

    惧主道:“现在正关在本教地牢之中。”

    回禀的不知是哪位宫主。

    谢轻逢微微一顿,眼底闪过暗光,指腹摩挲着地图,半晌才道:“辛苦你们了,回去让痴殿主人替你们好好疗伤,若不尽心,季宫主就打断他的腿。”

    崔无命道:“那两名人质要怎么办?”

    谢轻逢放下地图,起身道:“我亲自一会。”.

    藏镜宫地牢中

    烛光昏暗,诡氛凝重,偶尔传来魔物的哀嚎惨叫之声。

    而一青一黄两道身影,被没收了法宝封锁灵力,关在一间地牢中,此时此刻竟还有心思发牢骚。

    薛逸清拿着扇子扇风,越煽越凉:“奇也怪哉,我们修为这么差,还是药修,为什么偏只抓我们两个?”

    莫非他们是什么隐藏的天纵英才,是这场诛魔之战的关键,被藏镜宫识破了,所以先下手为强,捉了他们来?

    曲新眉义愤填膺道:“哼!无耻之徒,肯定是想拿我的性命来威胁爹爹,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薛逸清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又何必自寻短见呢?”

    曲新眉怒道:“你爹又不是掌门,你当然说得轻巧!”

    自谢轻逢和季则声相继坠崖后,他二人修为长进了不少,心境却变化不大,是以深陷魔窟,也还有心情斗嘴。

    吵嚷间,只听轱辘轱辘,像是车辙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二人后背一凛,一回头,却见两道身影慢行而来。

    一人玄衣,身形挺拔,脸覆鬼面,看不清长相,不言不语,只静静推着轮椅。

    坐在轮椅上的一身白衣,腿上还盖着毯子,像是残废了,只是一张凉薄至极的脸,配上那淡淡的笑容,却让人熟悉得牙根发痒。

    二人脸色一变,异口同声:“是你——”

    薛逸清愣愣的:“你居然没死?!”

    谢轻逢笑了笑:“薛兄,曲师妹,好久不见。”

    他不提还好,一提两个人就炸了。

    曲新眉道:“别叫我师妹!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兄!”

    薛逸清也道:“少给我称兄道弟!”

    都怪他们当初眼瞎,误交魔头当好友,像傻瓜一样被骗得团团转!

    谢轻逢道:“既然你们不认我这个朋友,我也不勉强,我今日来是有要事和你们商量。”

    薛逸清正直道:“谢轻逢!你死了这条心吧!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答应你任何要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疾言厉色,就连曲新眉也愣住了,拽了拽他的扇子:“师兄,保命要紧……”

    她才说完,薛逸清却再难忍耐,扑到牢门面前,红着眼睛道:“你这个人渣!败类!骗子!魔头!”

    “你若还有半点良知,就应该立刻自杀谢罪,告慰季兄的在天之灵!”

    第58章 小师弟的志向

    “你骗我们就算了, 季兄这么单纯的人,那么相信你,谢轻逢你没有心!”

    薛逸清义愤填膺,朋友义气, 两肋插刀, 已顾不上眼前之人是不是魔头, 一股脑地骂出来。

    谢轻逢静静听着,竟有片刻心虚,他身后戴着鬼面具的季则声更是坐立难安。

    谢轻逢等他骂完, 才意味不明道:“季则声的确太单纯, 以后要多注意才是,”推着轮椅的两只手捏紧了些, 谢轻逢微微一笑,开门见山:“我是骗了你们,但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比起卧底藏镜宫偷盗莲子, 借藏镜宫之名攻山, 杀害执事长老, 将魔物引到仙首会的罪名好像更该谴责。”

    曲新眉没想到他还历数罪孽, 瞪大眼睛道:“你还敢提?!”

    谢轻逢道:“不是我做的,为何不敢?”

    “不是你还会有谁?要不是你,爹爹怎会中鬼僵毒, 怎会被你一剑重伤?”如今再怎么解释, 他们都已经认定是谢轻逢动得手, 极难改口。

    谢轻逢早料到如此, 一抬手,季则声就将一本书册推进狱中, 二人不明所以,拿起来看,却见册中记载着不分近十年来死亡或失踪的修士,无一例外都是修为高深,又被挖走金丹,死状奇惨。

    “从十年前开始,修真界就有一群人,身披黑袍,假借藏镜宫之名四处为祸,但实则是为收集修士金丹,掩人耳目。”

    “当年在雪域外的白山黑水之下,那位黑袍首领曾与我和季则声一见,最后被同尘剑从身后贯入,留下伤疤。”

    “我们回到七弦宗之后,却在执事长老身上遇到相同的剑伤,可惜他第二日就曝尸校场,死无对证。”

    曲新眉一怔:“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幕后主使是执事长老?七弦宗是正道之首,不管我爹爹还是各位长老都耗尽心力,四处为善,反倒是你藏镜宫,作恶多端,人人喊打,如今大祸临头,眼见正道讨伐,还想攀诬旁人不成?”

    谢轻逢道:“他若是幕后主使,那杀他的人又是谁呢?”

    “执事长老为人耿直,性情刚烈,又极其护短,但恕我直言,以他的脾性和能为,做幕后主使差强人意,做替死鬼还不错。”

    曲新眉听他如此侮辱逝者,不由怒上心头:“你——”

    “我今日与你们一叙,只是念在当年旧情,提醒一二,不是为了洗清嫌疑,只是为了给七弦宗一个机会。”

    “若正道还要不依不饶,是非不分,那我便带教众攻山,屠尽七弦宗满门。”

    这几年来,藏镜宫上下整顿,养精蓄锐,连魔林里的魔物都收服得差不多了,想要应敌,谢轻逢连教众都不必派出。

    如今藏镜宫势强,正道式微,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曲新眉听完,不卑不亢:“你要杀便来杀!若我曲新眉皱一下眉头,就不姓曲!”

    薛逸清也道:“那我也不姓薛了!”

    谢轻逢冷冷一笑:“死有什么了不起,你们死了,真凶就能永远逍遥法外,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不明是非,不听劝告,以为两条性命就能证明自己的决心,用鲜血和人命就能证道,到底是正直,还是愚蠢?”

    “若来日正道遭受灭顶之灾,那是否是你二人之过?”

    他这一番话说得刻薄刺心,薛、曲二人仿佛被人迎头一棒,也跟着沉默下来,但还是不愿尽信。

    “如果想继续保持你们所谓的‘正义’,我会让人放你们回去,不日战场相见,要你们亲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谢轻逢是商人,商人为利而往,而不愿意你死我活。

    正邪两道争斗不假,但一言不合就掀起战事,腥风血雨,无论最后谁输谁赢,都必定死伤无数,谢轻逢不愿见,季则声也不愿。

    他有野心,不是没人性。

    “那本名册就放在这里,三日后我再来取,你们好好考虑罢。”他说完,给身后的季则声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推着人慢慢走远了。

    出了地牢,崔无命就迎了上来,谢轻逢道:“看好他们,没事就让花护法来跟他们聊聊天谈谈心,交流一下感情。”

    崔无命回了声“是”,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季则声,最后还是道:“那宫主回归一事……是否要通知其他殿主?”

    季则声动了动,正要说话,却被谢轻逢拦住了:“不必,季宫主威望甚重,七殿主人无不拜服,我退位让贤也没什么。”

    他还挺喜欢看季则声操天操地的样子,很带感。

    他笑笑:“让别人都以为我死了再好不过,若两道战事不可避免,对面放松警惕,我再杀个措手不及,岂不是很有趣?”

    崔无命一顿,恍然大悟:“宫主英明。”

    “不仅如此,你再派几个人去敌营散布谣言,说藏镜宫如今无主,各殿内斗不休,大军压境吓得六神无主,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崔无命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领命下去办了,季则声静静听完,直到人已走远,才取下面具。

    季则声道:“你不是不愿起战事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谢轻逢道:“留条后路罢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能说服薛逸清和曲新眉,曲鸣山也不会罢休,该杀的人还是要杀,只是要杀谁的问题。”

    季则声道:“要是说服不了呢?若放他们回去,你复生之事肯定也会瞒不住。”

    谢轻逢笑笑:“说服不了就不放他们回去,只是口头骗骗他们而已,何必信守承诺?”

    季则声微微睁大眼睛:“……你好狡猾。”

    谢轻逢不以为然:“小师弟,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信守承诺说到做到,常言道,无奸不商。”而且放他们回去也是让他们送死,我看他们在大牢里也挺开心的。

    季则声又道:“那你又何必大费周章将他们抓来此地?还是你顾念旧情,为了保护他们性命?”

    “怎么会,”谢轻逢挑了挑眉,觉得季则声还是把自己想得太善良了,“抓他们来,只是想借用旧情策反他们,替我找到当年陷害我们的幕后凶手,他们和我虽是故交,但我也没善良到特意为他们的性命伤神的地步。”

    “说到底也只是亲近些的棋子,和普通棋子的区别。”

    他说这些话时,波澜不兴又理所应当,季则声听着他一番冷酷无情话语,不知想到什么,眼睫慢慢垂了下去。

    如今谢轻逢要隐瞒身份,又被镣铐锁着,不便四处走动,二人一路无话,回到寝殿关上了门,才终于松动些。

    季则声自己沏了茶喝起来,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谢轻逢坐在轮椅上,把毯子底下被锁起来的双手拿出来。

    谁能想到刚才那个被悉心照顾,在轮椅上口出狂言的藏镜宫主,手上却扣着一副枷锁。

    谢轻逢看着季则声的脸色,沉思片刻,指节在红木桌上轻扣片刻,半晌才道:“不过我方才的战术也有漏洞,不是所有人都适用。”

    季则声一听,顿时收敛神色,等他赐教:“什么漏洞?”

    “若是薛兄和曲师妹,我自然舍得当做棋子利用,可是换了旁人就不一定了,”季则声偏头看着他,不明所以,谢轻逢微微直起身,凑近了些,一本正经道,“若换了你,师兄是怎么都舍不得把你关在地牢里,还把你当棋子使。”

    季则声:“……我又没问你这个。”

    谢轻逢笑笑:“你是没问,但都写在脸上了。”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季则声吃了谢轻逢那么大一个亏,有点戒心也是正常的。

    谢轻逢的金丹已经修好了,大乘期寿数绵长,活个千八百年没问题,他慢慢哄就是。

    季则声那点心思都被看穿了,就像穿了衣服也跟光屁股一样,他一时恼怒,又觉得好奇,故而偏过头:“那如果我在敌营,还要取你性命,你又待如何?”

    谢轻逢偏头想了想,实话实说道:“那我先把对面的人杀光了,然后留你一个。”

    “到时候你要杀我我也不还手,我把心挖出来交给你,你要是还生气就拿它出气,捅一万剑都行,等消了气我再把你带回来,让你捧着我的心坐在我怀里双修。

    “要是敢把心摔了,我就把你日得下不来床。”

    他口口声声,振振有词,一点都不像玩笑的模样,季则声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只觉得鸡皮疙瘩从脚跟爬到头皮:“你……你在威胁我吗?”

    谢轻逢:“哪里是威胁?是喜欢才这么做的,邪魔外道,不外乎此。”

    这一刻,虽然戴着镣铐的人是谢轻逢,季则声却觉得他的目光更像是一条条有毒的藤蔓,将他捆得喘不过气。

    但这种时候露怯是大忌,他喉结滚了滚,想起花护法送给他的那些话本,反问道:“你怎么就肯定被日…得下不来床的不是你?”

    谢轻逢挑起眉:“是么……”

    出息了,他居然不知道小师弟还有这样远大的抱负,看来要好好纠正错误观念才行。

    他眯了眯眼,喝了口茶,半晌才道:“你尽管来,师兄静待。”

    季则声见使尽浑身解数也唬不住谢轻逢,只觉如坐针毡,一口闷了茶,佯装镇定地走出门外,一回头,谢轻逢竟是泰然自若,随手抽出桌边典籍就读了起来。

    他关起门,挡住那张狡猾至的坏脸,深吸一口气,却见贴身伺候的那三个少年突然静了静,他们只看见季则声推了个轮椅进去,没看见人,想起先前爬床的那个少年,一时浮想联翩,只觉得是他们天赋异禀的季宫主把人弄得下不了床走不了路,只能用轮椅推着,见季则声面露疑虑,眼珠一转就围了上来。

    旧爱负伤,是新欢上位的好时候。

    “宫主,您是有什么困惑么?”

    若放在平时,季则声对他们爱答不理,今日不知是不是心情好,只沉默片刻,就真的说话了:“若本座喜欢一个人,想把他捆在身边,永远挣脱不了,应当如何?”

    魔修冷情,重欲而不谙情爱,这么深奥的问题不免让人有些为难,三人绞尽脑汁,垂头沉思片刻,忽然眸光一闪,醍醐灌顶:“宫主的意思是想把他捆起来,看他挣扎不休的样子,要是他想逃,就管教一下他是不是?”

    季则声只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奇怪,似对非对,沉默片刻才道:“嗯。”

    三人顿时点头如捣蒜,心说原来宫主好这口,恨不得拿出纸笔记下,又确认道:“那宫主喜欢强势一些,还是温柔一些?”

    季则声平日里脾气已经够好了,他踌躇片刻,觉得自己应该多变通,不能被谢轻逢吃死,故而道:“强势一点罢。”

    三人眼神又一亮:宫主果然喜欢强势的!

    “那简单!我记得有个叫藏镜梦丹青的,深谙此道,娴熟无比,最近还出了一整个系列的画本,属下明日就买来献给宫主!”

    “痴殿主人那里有许多道具,属下会找时间向他要来!”

    二人买书的买书,找道具的找道具,季则声心说可行,故而点点头,却见一直沉默那人眼珠一转,忽然道:“属下愚笨,不能为宫主解忧,不过宫主若是想练手,属下愿意献身!”

    季则声不由道:“……你很有经验么?”

    那人顿了顿,睁眼说瞎话道:“属下伺候谢轻逢良久,经验丰富着呢,宫主放心就是!”

    第59章 醋海

    三人出谋划策, 极尽谄媚,说尽好话,恨不得随了那个叫“大牛”的少年,一朝爬床成功, 一辈子荣华富贵, 一步登天。

    季则声静静听着, 面上不显,眼神却已暗了下来,手背青筋鼓起。

    修真界传闻真真假假, 青年才俊有时尽, 但藏镜宫主的风闻艳事却是层出不穷,光季则声听过见过的的就数不胜数。

    那些民间书肆里, 甚至专门开辟了角落,专门摆着藏镜宫主的艳情话本,季则声从百丈凌峭出来后曾偶然一见, 主角无一不是谢轻逢, 这本同正道仙门的女修夜夜笙歌, 那本和邪道护法花见雪白日宣淫, 就连死后做了鬼, 也要当个风流艳鬼,不仅男女不忌,甚至连人都可以不是。

    他那时看完, 当即怒火中烧, 一气之下买下店里所有话本, 付之一炬, 只留下两本主角是藏镜宫主和某季姓七弦弟子的,虽然笔触狂野, 但难得温情。

    谣言要是传多了,那就不单是谣言那么简单,何况谢轻逢当年亲口承认最爱年轻少男,如今又经属下亲口承认,荒|淫无耻之名已是板上钉钉。

    季则声一边听着,只觉一股怒气涌上心口,大有燎原之势,听那个伶俐嘴快的少年说伺候谢轻逢有经验,问他需不需要,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笑。

    “为什么不要?明日你就来本座寝殿伺候。”他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少经验。

    而另一边,眼见季则声半天不回寝殿,谢轻逢捧着本书百无聊赖。

    把他关在这里,自己倒是出去浪了,他叹了口气放下书,看见桌上的红木盒,打开一看,却是枚碎成两半的玉佩。

    看季则声当初摔玉时的力度,是动了真怒,恨不得把谢轻逢也摔成两半,只是后来收起来,大概也心疼,谢轻逢摩挲着玉佩的断口,想了想,遂将玉佩收进袖中。

    “砰——”寝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腰细腿长的人跨步进了门,慢慢走到桌边,季则声面色不虞,凛然孤立,一双眼睛打量着谢轻逢,却什么也没说,把他看得摸不着头脑。

    谢轻逢一顿,倒了杯茶给他:“来,喝茶。”

    季则声接过茶水,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谢轻逢琢磨半天,开口道:“怎么?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季则声继续喝茶,又暼了他一眼。

    谢轻逢:“……”

    得了,不说话罪魁祸首应该就是自己了,虽然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季则声心魔附体,脑回路比较奇怪也是正常的,他犯不着惹人生气。

    不过他已经琢磨出哄人的经验,对这种情况也算游刃有余。

    第一步,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问,先关心一下人再说。

    他拉着季则声的手,从手心摸到手背,温声道:“出去这么久,冷不冷?”

    季则声表情果然松动些许,半晌才冷硬道:“我修为那么高,怎么会觉得冷。”

    第二步,见缝插针说好话。

    谢轻逢笑了笑:“师兄忘了,是师兄怕你冷。”

    季则声意味不明道:“师兄还真是会关心人。”

    第三步,表明态度,从一而终。

    谢轻逢道:“师兄只喜欢过你一个,不关心你关心谁?”

    往日里他这么一套功夫下来,季则声就算不高兴,脸色也不难看了,谁知今日他说完,季则声却一脸狐疑,皱着眉头地凑近了些,两手抱住他的脸,强迫对视:“这些话你对多少人说过?”

    谢轻逢坦然回视:“唯你一人尔。”

    季则声皱着眉:“这句呢?”

    谢轻逢道:“师兄只喜欢你一个,又怎么会和别人说这些。”这是实话。

    “这可是你说的,”季则声眼神动了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松开他的脸,转身上了榻,“过来陪我睡觉。”

    他心道谢轻逢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等明日见真章,看谢轻逢还敢嘴硬。

    见季则声不再追究,谢轻逢也松了口气,坐着轮椅挪到榻边,却见季则声已经卸了发冠和外衫,仍旧睡在床榻里侧,背对着他,好像在说:上来,你睡外面。

    明明已经是人人畏惧的季宫主,对着谢轻逢也是颐气指使的,可谢轻逢盯着 他的后脑勺,只觉得像只阴晴不定又爱闹脾气的猫,说不出的乖。

    他垂眼看了看手里的镣铐,自己解开了放在一边,又脱了衣衫上床,又灭了灯,睡觉的时候带镣铐不舒服,季则声也由着他,不说什么。

    谢轻逢刚躺进被子里,身边的人就动了动,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紧紧贴着他。

    谢轻逢微微一怔,就听他很不满意地“啧”了一声,又颐气指使道:“抱着我。”

    谢轻逢立马伸手,把人拉进怀里,一手揽着腰,一手揽着背,季则声终于满意了:“抱着我,不准松开。”

    说完就闭上眼睛睡了,倒是很有点使唤男宠的意思,谢轻逢挪了挪位置,把人搂好了,心觉微妙,又低声道:“没有师兄抱着,你睡不着么?”

    以前也是,房子被烧了过来借住,不睡地铺要大半夜爬床,出门在外也是,只要和谢轻逢一个屋,就要想方设法钻他的被窝,粘人得厉害。

    怀里的人微不可查地一顿,不想回答,闭着眼睛睡了,谢轻逢凑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甚至还发出了可疑的“啾”声,季则声没有抗拒,皱着的眉头也松开了。

    娇气,他在心里评价。

    这一觉睡得又舒服又暖和,怀里的人安安静静的,谢轻逢恍惚觉得回到了剑宗别院,谁料一觉醒来,却看见季则声也醒了,坐在床上沉思,手里还握着一截绳索。

    他踌躇片刻,像是下定决心,最后掀开谢轻逢的被子,像捆粽子一样开始捆他的双脚。

    谢轻逢:“?”

    怎么回事?一觉醒来怎么又变天了?

    是他昨晚抱得不够紧,还是睡前亲的不够多?

    眼见着季则声把他从头捆到脚,不留手也不留脚,也不像是要和他做点什么不可言说之事,不由道:“怎么了师弟?”

    季则声在他脖颈边打了个死结,又扛着谢轻逢坐在轮椅上,他指尖在谢轻逢唇边一擦,一伸手,手里就多了一块红绸,盖头似地罩在他头上。

    做完这一切,季则声才道:“师兄昨晚说只喜欢我一个,所以今天要验证一二。”

    他拍了拍手,对着门外说了句“进来吧”,外头等候已久的三人带着东西进来,一人带着好些封面花里胡哨的画本,一人带着一些奇形怪状的道具,看着像狗链鞭子一类,最后一人倒是没带什么,只是手里捧着个小盒子,幽香扑鼻,惹人心醉。

    谢轻逢才一闻,就觉出不对,正要开口,却发现已被禁言,挣扎片刻,却见那三人闻声转过头来,讶然道:“原来殿中还有人,做这种事怕是不能有外人,待会我们把他推出去罢。”

    谢轻逢一顿。

    这种事?哪种事?

    他以为季则声带那么多东西进来是给他用的,没想到不是吗?那他想给谁用?

    季则声道:“无妨。”

    谢轻逢沉默观察片刻,才发现这个红绸盖头功能甚奇怪,那三人像是看不清他的脸,他这边却视若无物,能看清殿中情形。

    却见其中两人交了东西就离开了,临行前还锁好了门,唯留一人,谢轻逢只记得他叫什么云英,因为话少又有眼色,伺候周到,故而经常伺候他磨墨抄书,查阅典籍。

    云英跪在朱红的地毯上,面容清秀,但穿得甚艳丽,他转头看了一眼被绑在轮椅上盖着盖头的谢轻逢,又看了一眼季则声,脸颊飞起一抹异样的红,小声叫了句“宫主”。

    观他神色,谢轻逢更觉异样,转眼去看季则声,却听他道:“听说你以前贴身伺候过谢轻逢?”

    云英“嗯”了一声:“日夜不休。”

    季则声点点头,说了句“很好”,又看了谢轻逢一眼,像是问罪,又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誓要打破谢轻逢的谎言。

    季则声往榻边一坐:“你以前怎么伺候谢轻逢的,现在就怎么伺候我罢。”

    谢轻逢心说原来是为这个,边松了口气,却见那云英慢慢从地上坐起来,端起桌上的葡萄,含羞带怯地来到季则声身边:“宫主请用。”

    季则声刚伸手,云英却挪开了盘子,轻轻坐在了季则声一只腿上,欲拒还迎道:“让属下亲手喂宫主。”

    季则声:“……”

    谢轻逢:“?”

    他看得一头雾水,便见季则声咬牙道:“你平日里就是这么伺候他的?”

    云英道:“不止呢。”

    谢轻逢心道冤枉,却见那云英将葡萄喂了两颗给季则声,然后放在一边,从那堆黑漆漆的道具里抽出一柄长鞭,双手献给季则声,垂头跪在季则声脚边,开始窸窸窣窣地接衣服。

    谢轻逢:“?”

    他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

    眼见云英已经把衣服解得只剩一件,似是还要再解,季则声眼皮一跳,慢慢转开目光,又道:“先别脱。”

    云英一顿,不解道:“可不脱怎么开始呢。”

    被 捆住手脚的谢轻逢已经开始挣扎了,季则声投来一个“我就知道”的目光,慢慢道:“开始什么?”

    云英道:“双修呀。”

    季则声道:“你陪谢轻逢双修过多少次?”

    云英一顿,听到谢轻逢,眼神心虚地转了一圈,但转念一想,如今谢轻逢已是个死人,他就算说了什么对方也不知道,故而道:“……属下记不清了。”

    季则声气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道:“……很好,很好,很好……”

    谢轻逢说不了话,只能不停摇头:冤枉啊师弟,师兄根本没有做过这些无耻之事!

    季则声却不理会他:“我问你,谢轻逢是不是最喜欢年轻又相貌清秀的男子,一见了面就问他要不要和他结成道侣,要不要和他双修?”

    谢轻逢想起当初七弦宗山门初见,自己不过是见季则声天真好骗,口嗨几句,谁知如今却成了呈堂证供,心知自己必定是永生永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时只觉得喉中苦涩,有口难言。

    “这个属下不知……”云英抬起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季则声看,如今临门一脚,只差最后一步,他抓起季则声一只手,拉到自己腰间,柔声道,“宫主,属下很有经验的,让属下来服侍你吧……”

    谢轻逢眼见着这两人自己面前你来我往,再磨蹭下去怕是要天雷勾动地火,自己头顶一片青青草原,登时引动内元,生生将身上的灵索挣断。

    他不管不顾破开禁言,季则声还来不及制止,只听“噼里啪啦”一串响,那结实的灵索化成了无数段,谢轻逢气势汹汹地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把掀开红绸,阴沉沉地走过来。

    那云英听见响动,一转头却看见一张只会在噩梦里出没的脸,厉鬼还魂一般,登时瞪大了眼睛,跌跌撞撞地从季则声腿上滚了下来。

    银光一闪,谢轻逢手中就多了条流光溢彩的银鞭,他冷声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云英后退两步,捂着脑袋,吓成了名画呐喊表情包,谢轻逢一鞭子抽出去,却被季则声徒手接住:“你作什么打他?”

    他的银鞭力道不小,徒手接怕是会痛,谢轻逢收回一点理智,看着季则声:“你护着他?”

    季则声道:“你自己做过的事,还不准别人说吗?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谢轻逢冷笑一声:“我先不抵赖,我先杀了他——”

    那云英一见谢轻逢,早已吓得失了三魂七魄,不停往季则声身后躲:“宫主息怒……属下再也不敢了,属下还想活命呜呜呜呜……”

    眼见谢轻逢拔了剑,他心知今天决计逃不过,大叫一声“吾命休矣!”,两眼一翻,就这么直挺挺吓死过去。

    季则声见谢轻逢拔剑,同尘剑也出鞘:“你这么想杀他,是被他说中恼羞成怒,还是要杀人灭口?”

    二人持剑而立,谢轻逢道:“我没做过的事,算什么恼羞成怒。”

    季则声道:“我都问过了,你在藏镜宫时,就日日与他们厮混,夜夜要他们侍奉,有时候一两人还不够,四五人才能满足。”

    “还说什么只喜欢我一个,谢轻逢,你不要脸!”

    谢轻逢被这从天而降的帽子扣着,怒道:“这些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季则声今天升堂问罪,抓住了把柄,更是不依不饶:“你还要怎么解释?”

    谢轻逢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看着季则声气势汹汹的模样,又看看满地凌乱的道具,冷笑一声,那银鞭缠上季则声的同尘剑,只听“咣当”一声,同尘剑被卷落,季则声上前一步,就被谢轻逢捆了个严严实实。

    季则声道:“你要干什么?”

    谢轻逢道:“既然你不信我,我又何必信守承诺,师兄今天就要一不做二不休,坐实流言!”

    季则声只觉得浑身一轻,就被谢轻逢扛了起来,扔在榻上,又拎起一边的云英,扔垃圾似地扔出寝殿。

    “谢轻逢,你无耻!”

    谢轻逢笑笑:“我无耻?我要是无耻,早八百年前就把你奸透了,还由得你现在抱着别的男人卿卿我我?我要是不挣断绳子,你是不是还要和他当着我的面翻云覆雨,忘乎所以?”

    季则声没想到他会倒打一耙,瞪大眼睛:“明明是你先说谎……”

    谢轻逢道:“我不听,我现在就是个厚颜无耻,荒|淫无度,还是全天下最不要脸的人,我说点谎怎么了?”

    “躺好了,我现在就要恼羞成怒,没脸没皮,把你这个年轻清秀的季宫主里里外外玩弄一遍。”

    他从怀里掏了掏,掏出瓶喝的,不管不顾灌给人喝了,季则声兀自挣扎,只觉得进了肚子里的东西凉凉的,还有点甜,不由警铃大作:“你给我喝了什么?!”

    谢轻逢道:“是痴殿主人研制的新药,男人喝了这个药,十二个时辰内只要和人双修了,哪怕是亲个嘴,也会怀上那个人的孩子。”

    季则声身体一僵,却被谢轻逢拉着翻了个面,又听“啪嗒”一声,腰带也被解开了,可是谢轻逢还是冷着一张脸,注定要恼羞成怒到底,他拍了一把身下的臀肉,冷酷无情道:“跪好了,待会弄伤了可别怪我!”

    季则声这才知道还怕,他虽已是合体期,但谢轻逢是大乘期,修为算得上天壤之别,如果谢轻逢铁了心,自己又怎么逃得掉?

    他一心只想着刚才喝进去的药,想要逃跑却又被谢轻逢拖了回来,登时惶然道:“师兄,师兄不要……师兄我错了……”

    谢轻逢看着他上钩,越发疾言厉色起来:“现在才认错,晚了。”

    “等你怀了师兄的孩子,看你还怎么敢顶嘴。”

    季则声一听,果然摇头如拨浪鼓:“我不是故意的师兄……”

    谢轻逢道:“你说不是故意就不是故意了?你别忘了,你现在只是我的一个玩物而已!”

    季则声听完,一颗心登时沉入谷底,真相就被这样赤|裸|裸地亲口说出,他上下起伏的心终于死透,那股子盛气凌人像被大雨浇灭的火堆,酸涩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登时就红了。

    他还怀抱着希望,想要师兄亲口澄清,谁知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真相,顿时也不动了,凶狠道:“你要是敢动我,真有了孩子,我也会把你的孩子打掉——”

    谢轻逢没想到他委屈了半天说出了句这个,差点笑出声,把人翻了过来,对准那两瓣嘴唇就吻了下去,季则声吓了一跳,偏头胡乱躲开,不让他亲,谢轻逢却不依不饶,非得把人亲得躲不开才行。

    季则声动也动不了,躲也躲不开,现在被强吻了,想到那该死的药,又眼泪汪汪起来。

    “好了,现在你怀上了,”谢轻逢道拍拍他的脸,冷酷无情道:“还敢不敢?”

    季则声铁骨铮铮,哪能受他威胁,故而不说话,谢轻逢道:“其实要用这个药还有个要求,就是要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才行。”季则声还在伤心,听得一愣,谢轻逢又道,“你占便宜了小师弟,成了第一个能怀上我孩子的‘玩物’。”

    他弯了弯眼睛,笑意狡诈,季则声似有所觉,一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谢轻逢勾了勾他的下巴:“怎么样小师弟,师兄的第一次给了你,你愿不愿意给师兄生孩子?”

    季则声再怎么迟钝,都听得出谢轻逢的言外之意,也不挣扎了,只道:“……我不信。”

    谢轻逢眼见他冷静下来,时机成熟,不由道:“师兄从娘胎里出来就洁身自好,从头到尾只喜欢过你一个,哪里来得那么多男宠玩物?”

    “他们想爬你的床,所以就诬陷我,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你也相信,季则声,你笨不笨?”

    季则声还是不说话,谢轻逢只能道:“算了,你不相信我也不勉强你,你刚才吃了药,又被我亲了一口,等你怀上我们的孩子,师兄的清白自能证明。”

    他说完就要往外走,谁知刚抬脚,却被季则声一把拉住衣摆,笑着回头,却见季则声急切道:“我信你……你别走,先给我解药,把孩子打掉再说……”

    谢轻逢面上不显,内里已经快笑岔了气:“这可是我们的孩子,你也舍得吗?季则声,你好狠的心。”

    季则声却怎么都不放手,他知道痴殿主人通医道,魔修又爱乱来,研制出这种东西说不定真的可以,可他是男人,男人怎么可以生孩子,只要一想到这个画面,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谢轻逢一本正经道:“想要师兄答应你也可以,你知道该怎么做。”

    季则声一顿,憋红了脸,半晌才道:“师兄…求求师兄,我真的很想要师兄的解药……”

    这句话久违了三年,谢轻逢一听只觉得通体舒畅,心情大好,他给人松了绑,捡起地上的瓶子,递到季则声身边:“闻闻这是什么?”

    季则声接过闻了闻,只觉得一股淡淡的甜味,刚才喝了一口也是甜的,他脑子空白一瞬,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骗了:“这是什么?”

    谢轻逢笑了笑:“……蜂蜜水。”

    第60章 压寨师弟

    那空瓶里晃荡的液体已经一干二净, 谢轻逢捏着瓶口晃了晃,季则声眼睛盯着瓶子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转回谢轻逢的脸上,他恼怒道:“谢轻逢, 你又骗我——”

    谢轻逢有恃无恐:“哪里, 师兄只是以退为进, 自证清白。”

    季则声道:“你说清白就清白?你总这样骗我,我倒不敢信你了。”

    谢轻逢道:“那你待如何?”

    季则声低头沉默片刻,半晌才道:“眼见为实, 本座要检查一二才行。”

    他说得迟疑, 谢轻逢却半点不犹疑,退到榻上, 当着季则声的面,一点一点把衣服解开:“来吧,你要怎么检查都行, 师兄悉听尊便就是。”

    季则声眼看着把衣服褪尽, 一副予取予求地神情, 有些难为情地偏过头:“我只是想用功法查验即可, 又没让你脱衣服……”

    谢轻逢道:“我现在已经是宫主的人, 被宫主看光也没什么。”

    “我记得当年在桃源真人洞府沐浴时,宫主最想对属下上下其手,如今机会来了, 您不试试么?”

    当年季则声还是直男, 看见了谢轻逢的胸肌和腹肌还是两眼放光恨不得自己也有, 想上手却被谢轻逢义正辞严拒绝, 如今旧事重提,季则声只觉得不堪, 但还是板着一张脸上前半步,略带薄茧的手心从谢轻逢肩颈擦过,然后是胸腹……却是越查验越心痒艳羡,最后慢慢收回手,竟带着一丝失落。

    虽然他现在也长高了,该有的也什么都有,可即便如此,在谢轻逢面前还是逊色许多。

    谢轻逢此人,眉眼疏冷,极其俊美,不笑时刻薄,笑时带三分奚落,还带点坏,坏孩子容易被乖孩子喜欢,坏男人也是。

    这样的性格虽然不讨喜,但这样的脸却最是引人注目,抛开脸,就连身量也比季则声高一点,结实一点,就连……

    他目光顺着谢轻逢的脸转到他身下衣衫堆叠处,在明溪镇时,谢轻逢非要拉着他和他比大小长短,隔着朦胧水光,他虽未细看,但谢轻逢就是比他大。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季则声也不例外,如果你身边有另一个男人,修为比你高就算了,身量也比你高,处处占尽风头,最后裤子一脱还比你大,那这个男人自尊心就会被碾压殆尽。

    他想到此处,心中竟是说不出的失落,谢轻逢见他摸了一会儿就垂下头沉默,不明所以:“怎么了?可查出什么了?”

    季则声已然信他,自然也不愿揪着不放,只是自顾自在榻上坐下,苦恼道:“师兄,要是我能和崔护法一样就好了。”

    谢轻逢没理解这两个话题有什么联系:“为何?”

    季则声实话实说道:“这样比较有男子汉气概。”崔无命虽然整日穿着长衫,也不动刀兵,但不知修习的什么功法,十分壮实,每次出来都像座沉默寡言的山,看着很有安全感。

    如果自己也长那么多肌肉,师兄肯定更喜欢。

    谢轻逢不明白他怪异的审美,只察觉他眼中的艳羡,心说现在季则声是弯了,但毕竟是种马文男主,喜欢上别的男人也有可能,看他这幅模样,别是对崔无命有了什么想法,赶紧打断季则声的沉默,把人的手抓过来:“要验就好好验,下面呢?”

    现在青天白日,做什么都不好,季则声道:“不验了,等以后……”

    连色|诱都没用,谢轻逢只能叹了口气,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若不是师兄机敏自证清白,此刻你必定同我刀剑相向,要是一怒之下不小心把师兄变成了太监,那师兄这辈子岂不全毁了?”

    季则声把腰带捡起来,偏过头去,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找补:“这你不必担忧,就算师兄不行了,我下面的东西也不是摆设。”

    谢轻逢挑起眉,心说小师弟天天上当受骗就算了,偏偏还贼心不死,动不动就盯着师兄的后面,看来都找点机会好好教育教育才行。

    他道:“可是我父亲死前最后的嘱托就是我不能屈居人下,师兄不能连父亲遗愿也枉顾,这又要怎么办呢?”

    他睁着眼说瞎话,季则声果然听得一愣,陷入了思索。

    要是爷爷死前的叮嘱,季则声也不会不听的,只是谢轻逢的父亲未免奇怪,为什么要立这样的遗嘱?

    他一边想着,又觉得刚才误会了师兄不好,故而退步道:“……那就先看师兄表现。”

    谢轻逢只是随口一句,未想到他真放在心上,一别三年,季则声修为长进不少,但还是这么容易上当受骗,不禁失笑:“季宫主,你这样的放山寨里,是会被抓去当压寨夫人的。”

    季则声刚才验完了谢轻逢的身材,现在又是自卑又是敏感,听他说自己是压寨夫人,登时不高兴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够魁梧英俊,觉得我没有男子汉气概?”

    谢轻逢一顿,心说这哪儿跟哪儿,怎么又跟男子汉气概扯上关系了,不由道:“师兄哪有这么想过?”不过是觉得你好骗而已。

    季则声脸色缓和一点,威胁道:“没有最好,否则以后我不给你做早点,还要你把我送的兔毛手套还来。”他是长得不够有男子汉气概,但人贵自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那些手艺也是爷爷亲手教的,他不想自怨自艾,旁人若是看不起他,就不许用他的东西。

    谢轻逢道:“还有吗?”

    季则声想起那些花里胡哨的话本里随手拈来的荤话,想拿出来震慑谢轻逢一番,不由道:“还要把你关在暗室里,你就等着被我……”话到嘴边他又觉得粗俗,只能把换了个字,临时改口道,“等着被我亲死吧。”

    谢轻逢只觉得心尖被人轻轻拨了一下,笑意漫上眼底,他拽着季则声的袖口把人带过来,抬手亲了亲他的指尖:“又撒娇呢。”

    被一个魔头欺骗,坠了崖又受了三年委屈,如今就算心魔入体,却还是愿意保全他的教众,就连威胁人也说不出重话。

    谢轻逢以前不相信什么至纯至善,与其说是纯善,不如说是笨蛋来得更贴切,可是这种事落在季则声身上,他又觉得笨蛋也挺好的,招人喜欢。

    现在知道谢轻逢没到处惹风流债,季则声心情好多了,被谢轻逢调侃也只是偏过头去装没听见,谢轻逢想起他方才提起崔护法时艳羡的模样,却不依不饶起来:“是属下不好,宫主英明神武,连前任宫主都只能沦为您的男宠,想要双修还要等你召幸,又怎会没有男子气?”

    “不过属下衣服都脱了,宫主不想多玩弄会儿么?”他嘴上恭敬,手却不老实,拉着季则声的手按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又摸了一遍,季则声有点难为情,但还是任由他拉着。

    过了半晌,他忽然按住谢轻逢的手,愣愣地看着他心口的伤疤,皱起眉头:“怎么还是没好?”

    谢轻逢笑了笑:“留一点印记,这样小师弟看见了就能心疼我,不亏。”

    原主虽然只被季则声捅了一剑,但原主死了,他虽然只被捅了两剑,但活得好好的,算算还是他比较划算。

    他循循善诱:“你要是真心疼,就给师兄亲亲,像之前在棺材铺那样……”

    说完安详地躺下了,等着季则声亲过来,后者踌躇片刻,果然俯身凑了上来,温热的呼吸落在皮肤上,有点痒,谢轻逢静静等待着,谁知等了半天都不见动作,正疑惑间,却只听“啪嗒”“啪嗒”两声水响,随即温热的液体落在他心口,他微微一怔,坐起来想替他擦眼泪,谁知却见季则声一脸诧异地捂着鼻子和唇角,刺目的鲜红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这才上手摸了一会儿就流鼻血了,这画面未免太惹人误会……他正要调侃两句,却见季则声捂着鼻子后退一步,闭嘴闷咳了两声,偏过头吐出了一口血。

    那朱红地毯上的血迹显眼刺目,看得谢轻逢心都揪的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总是吐血……”

    细细想来,当时在暗室里,季则声也因为气急心焦吐过血,可现在他们好好坐着怎么也突然吐血?

    他将人扶正坐好,从他背后推真元入体,查探脏腑伤势,却发现其体内并无异常,过了半晌,季则声拭净脸上的血迹,道:“我无事,可能是进阶太急留下的后遗症,偶尔心绪翻腾时就会吐血,吐完就好多了。”

    “不过今晚突然流鼻血,也是奇怪。”

    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谢轻逢却越发担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季则声顿了顿,实话实说道:“……三年前。”

    从谢轻逢坠崖那一晚,他怒急攻心,昏迷半月,之后就一直有这个毛病。

    他不以为然,谢轻逢却像是想起什么,自他醒来以后又是固魂锁又是证清白,却忘了季则声虽身体强健,体内的心魔祸却迟迟没得到解决。

    他原先只以为心魔祸会影响心绪让人性情大变,若是一时找不到解决之道,那就算季则声性情大变到真要杀了他也没关系,他慢慢哄着就是,可口鼻是五官七窍,若是流血,那必定是内腑已伤,此时此刻,他那些旖旎风流的心思登时被浇透,只剩下担忧。

    他把人拉到身侧,像只给幼崽找虱子的猩猩,无微不至地把季则声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直到翻起左手袖口,却见季则声从手腕到手肘出浮起一条淡红细线,乍看像条红色血管,他摩挲着季则声手腕上的皮肤,皱起眉头道:“我记得以前你身上没有的……疼么?”

    季则声摇摇头。

    他越看越觉得这条线红得刺目,十分不祥,于是披衣起身,给季则声倒了杯茶,吩咐他坐在一边:“我不谙医道,还是写信给西陵家主,让她过来一看。”

    他写了张“事急,速来”的纸条,点火烧尽,打开窗户,却见一只巨大的火凤盘桓不去,谢轻逢冷声道:“去找西陵无心。”

    那火凤微微俯首,一展双翼,盘飞而去,只留下尾羽上的稀碎火光,如同一场乍离的焰火。

    季则声见他如此郑重,不由道:“不疼的……师兄不必担忧。”

    谢轻逢道:“身体不舒服要要说,等你开始疼就来不及了。”

    他上辈子过度劳累,得了不少病,都是一开始觉得没什么,等真出了事去医院,医生也只是摇摇头说太晚了只能胃病精神病都保守治疗。

    想到此处他更担忧,想起魔林之外还有正道大军压境,眉宇间慢慢阴沉下来。

    本来还打算给薛逸清和曲新眉多几天时间,如今看来也是不必了,他佩好银鞭和禁锋剑:“我去趟地牢。”

    季则声顿了顿:“我也去。”

    那云英被谢轻逢丢了出来,另外两个同伴同伴真扶着他猛掐人中,生怕他就这么死了,正动作着,却听“哗啦”一声,寝殿大门被推开,季则声推着一个熟悉的人走了出来,仔细一看,发现轮椅上的人和他们前宫主长得一模一样,登时吓得魂不守舍。

    谢轻逢侧眼一看,见人抖地厉害,心知当初才见面就被季则声劈头盖脸骂“贱人”和这三人脱不了干系,不由道:“如今战事将起,你们也不必在这里伺候了,去帮嗔殿主人养蛇吧,一年后再回来。”

    谁不知道嗔殿主人是个死变态,把毒蛇当心肝宝贝养,晚上睡觉被窝里都要有几条蛇陪着才睡得着,让他们养蛇不如杀了他们,那三人一听,只觉心如死灰,脸如金纸。

    云英才睁开眼,就闻此噩耗,只觉得欲哭无泪,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谢轻逢,正要开口求情,却听谢轻逢道:“云英养两年。”

    云英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昏死过去。

    季则声一边推着谢轻逢往外走,一边戴上鬼面,如今他身份尴尬,怕被认出,故而谢轻逢不让他露面,一路上,一众教众只看见鬼面人推着谢轻逢往地牢走,又惊又喜又怕,懂事的已经连滚带爬去正殿通知七殿主人,不懂事的也贴着墙根瑟瑟发抖,把自己当做空气。

    季则声眼见这副情形,只觉意外:“你平日里对他们很凶么?”怎么见了谢轻逢跟见了鬼似的。

    谢轻逢道:“别胡说,我连他们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温柔着呢。”

    季则声可是一来就打断了贪殿主人的两条腿,谢轻逢觉得自己对下属还是很温柔了。

    季则声也很想认同,可是他们一路行来跟瘟神现世一般,那些在演武场闲聊划水的,见了谢轻逢就开始乒乒乓乓狠斗起来,恨不得用上吃奶的劲儿,像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季则声不明所以:“你不是宫主么,他们见了你为何不上来打招呼?”

    谢轻逢道:“我只是宫主又不是皇帝,只要他们坐好分内的事,自然会得到回报,不必对我谄媚讨好,浪费时间。”

    一个优秀的管理者,要学会不打扰下属的生活。

    而季则声显然不适合管理这群歪魔邪道,他虽然修为强势,但手段不够狠,谢轻逢不在,这群手下们就仗着新宫主心软,做什么都懒洋洋的,能偷懒就偷懒,一点正事都不做。

    季则声听他说完,不禁若有所思,却听谢轻逢道:“不过你现在还是宫主,我只是你的男宠,你若想要我谄媚讨好,我也是甘之如饴的。”

    推轮椅的手一顿,那张脸被鬼面遮挡,看不出神情,谢轻逢出门前十分自觉地把镣铐也戴上了,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男宠的身份,季则声不说话,他也不勉强,只静静等着,直到轮椅到了地牢门口,季则声才舍得开口。

    “你要是表现好,本座……也会奖励你的。”

    谢轻逢一听“奖励”二字,不由勾起一抹笑容:“那属下一定好好表现。”

    轱辘——轱辘——熟悉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地牢内的三人纷纷转头,花见雪正奉命来给薛、曲二人开解,谁知一转头看见谢轻逢的脸,也愣住了。

    好在她读了四五年书,再也不是那个轻浮暴躁的花见雪,就算见人死而复生,也压下了惊诧神情,只说了声“宫主”。

    谢轻逢“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花见雪转开目光去看他身后的玄衣鬼面人,也是一眼认出,但不敢声张什么。

    薛逸清和曲新眉被花见雪死揪着谈了两日心,倒不是什么“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藏镜宫”“正道没一个好东西”“你们这么坚持何必呢”这类策反的话,只是单纯的谈心。

    花见雪知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每每到了该吃牢饭的时候,花见雪就穿着一身紫衫,并一对媚眼,笑眯眯地提着食盒来给他们送饭,薛逸清和曲新眉刚吃上热乎的,花见雪就开始谈米怎么来的,庄稼要浇了粪水才能长得快,又说猪怎么养的,杀猪要怎么才能一刀毙命,说得二人食不知味。

    一到了晚上,花见雪就拿出一张丹青图开始画水墨画,二人才瞧了两眼,却发现画的不是大好江山而是龙阳春宫,更是两眼一黑恨不得自戳双目。

    偏偏花见雪还不让他们睡觉,一有困意就把人弄醒,如今他们两天两夜没阖眼,头脑发昏,精神恍惚,却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薛逸清连扇子都扇不动了,一见谢轻逢,眼圈乌黑,气若游丝道:“谢兄,念在同窗一场,你给我个痛快吧。”

    “我死了下地府还能找季兄叙叙旧,你留我在这里真的是生不如死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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