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十安没想那么多,她只觉着没什么好瞒的,与其猜来猜去多番顾忌,不如开诚布公。
阿寻并非常人,在没恢复情感前不至于患得患失。
复杂的事情简单处理,挺好。
摊铺老板只是同她怒骂半天,倒也没打听出什么有效的,兴许得问问城主府的弟子。
宁十安想好便拉着沐寻的手往城心去,祭礼还在继续,城主府的弟子们应该都聚集在那里。
身后青年慢吞吞的,她回首便见他在望她,眸光湿软的从漆黑的眼睫下探出来。
这家伙怎么了?
“病了么?”她这样问着,伸手去按他的额头,这家伙旁人很难近身,她碰一下却很容易,他从不反抗挣扎,甚至没有本能的抵御,她突然伸手,亦能轻易触碰到他的皮肤。
青年眨眨眼,重复着先前的话:“我很好宁姑娘。”
宁十安撤回手,再看他的表情,同寻常没什么区别,兴许是自己多虑了,宁十安不再管,拉着他穿过人流,往更密集处去。
青年待她转过身,极轻的叹了一口气。
长街上人满为患,比昨日更为拥挤,似是全城的人都参与其中,手中皆执桔梗,白色的花瓣散落满地。
祝长生的弟子通常都在最前方,宁十安越过人海,果然瞧见前方跪着几位,当中便有她昨夜遇见的那位小弟子,她记得他叫阿玉。
宁十安挤上前,在一旁等待阿玉祭拜完成。
·
沿街酒楼,年轻男人与对面的漂亮女人对饮,视线却远远落在石像边。
女人嗤笑:“初酒,你那计划还没奏效?”
年轻男人正是初酒,他愤愤饮下杯中酒,同女人道:“方万里,你也是女人,你说说看,要是你心爱的人面临崩溃,你会毫不在意么?”
方万里笑:“我没有心爱的人。”
初酒冷哼一声:“宁十安到底喜不喜欢沐寻啊,怎能无动于衷,原本我这计划天衣无缝,她为了心上人好,甘愿离开,一切便能回到最初。”
方万里笑出声来:“那谁知道。”
初酒嘟囔:“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方万里道:“你究竟为何不希望沐寻拥有感情?”
“我主人需要他。”初酒道,“从前他是一把最好的剑,有了感情,他就成为了他自己。”
方万里了然:“哦,不好操控了。”
·
宁十安终于等来了阿玉,她拦住他,佯装焦急:“阿玉,我似乎看到李又澜了。”
阿玉微微一愣,旋即道:“不可能,李又澜退隐之后没人见过他。”
“我真看见了。”宁十安眨眨眼,“不然你告诉我他的特征,我比对比对。”
阿玉仔细想了想:“我师尊说李又澜胸口有一颗痣,他们当年一起泡温泉时发现的。”
“好好好,多谢。”宁十安拉着沐寻便走,一直走到僻静的小巷,从前同沐寻一道泡过寒泉,但哪里记得胸口有没有痣,于是她松开沐寻的手,背对着他,“你自己看,结果告诉我。”
青年立在她身后,淡声:“我不。”
嗯?这家伙说什么?宁十安豁然回首,“为何?”
他望着她,终于控诉:“你不关心我。”
宁十安不服气:“我不关心你我带着你四处打探李又澜的消息?”
沐寻一滞,好像是这个道理,但又觉得不对,他闷闷不乐:“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宁十安气呼呼,“我一路陪着你,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身边,说爱你说了无数次,还不行么?”
更有道理了,沐寻脸色泛白,仍倔强:“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宁十安才不管,欺负他不通人情,“是不是你无理取闹?”
沐寻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可宁姑娘说得句句在理,他愈发憋闷,只好道:“宁姑娘对不起,是我不好。”
“知道错了就行。”宁十安三言两语哄好,笑嘻嘻,“那你自己看一下。”
青年默了默,回道:“我不。”
宁十安:……
宁十安试探:“那我看?”
青年再次摇头:“不要。”
宁十安叉腰:“你自己不看,也不让我看,究竟什么意思?”
青年道:“宁姑娘觉着这件事不重要,我不会受到影响,那是不是也不重要,没有看的意义。”
宁十安:……
这家伙怎么回事!!!
·
宁十安站在街边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家伙当真不给看,她试了好几种方式,他就是不肯妥协,除了这件事,其他倒是一切如常。
青年将刚买的糖青梅递过来:“宁姑娘,给你。”
宁十安接过,仰脸看他:“阿寻,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青年摇头:“我不会生宁姑娘的气。”
“那你为什么不给看?”宁十安烦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沐寻安抚的揉揉宁十安炸毛的脑袋,“小事而已,宁姑娘不必挂心,我自己能解决。”
啊啊啊,好烦啊,这家伙!
原本她觉着不是特别严重的事儿,是与不是,她都会同他一起面对,总之不会离开,便轻描淡写了些,哪知这家伙记仇了!
她现在当然看明白了,这家伙就是在生闷气!
她抱着糖青梅,蹭了蹭他,挤出一个笑容:“阿寻,我关心你的。”
青年用手指擦掉她唇边的糖粉,轻声:“嗯。”
宁十安立刻问:“那你到底是不是李又澜?”
青年牵住她的手,不回应:“宁姑娘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宁十安恼了,甩开他的手,“你就是在生我的气,气我不关心你!”
他将她的手重新牵回来:“没有,宁姑娘。”
没有个屁!
宁十安气呼呼的想说话,修长的指从油纸中取出一颗糖青梅,时机恰好的塞进她口中,恼怒的话语便变成了含糊的“唔唔啊啊”,宁十安更气了,愤怒的咬着零嘴。
青年低眸瞧她一眼,将手掌搁在他唇边,温声:“别把核吞了,宁姑娘。”
宁十安:!!!
·
茶肆中,青年坐在对面乖乖饮茶,喝的正是宁十安最爱的那种。
在宁十安尝试数种方式都失败后,她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家伙会不会是李又澜,怕她担心所以不说,故意装出生她气的样子?也许他现在正在面临过去的痛苦与压力,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很像是他会做的事情,佛光那时候就是,明明知道破解方式却不告诉她,最后那般惨烈……
宁十安悄悄打量他,这次该不会也是吧?明明支撑不住,怕她受到伤害,于是决定自己牺牲……
宁十安想到这里,蓦然道:“阿寻!”
沐寻温顺抬眸:“宁姑娘怎么了?”
“你……”宁十安斟酌措辞,想了片刻,最后还是问道,“你究竟是不是?”
青年将剥好的盐水虾推到她面前:“宁姑娘吃。”
这家伙又回避!
宁十安愤愤的吃着剥好的虾肉,唔……好吃……
这家伙究竟是不是啊……嚼嚼嚼……到底在想什么啊……嚼嚼嚼……可恶啊……嚼嚼嚼……
·
两个时辰后,宁十安愈加难受了。
两人行于拥挤的人潮,沐寻将她护在身前,却始终不告知她结果,他若是不愿,她断然没有硬来的可能。
“阿寻,我担心你。”宁十安没辙,可怜巴巴的望他,尝试挤出几滴眼泪,但努力半天,一滴都没有,只好假意揉揉眼睛,“我真的担心,你告诉我……”
沐寻拉开她的手,用手掌覆住她的眼睛,灵力温柔的融进皮肤,他低声问:“好些了么?”
宁十安又没哭……但她还是厚着脸皮道:“好些了。”
“阿寻,你到底是不是……”
沐寻打断:“宁姑娘累了么?要不先回客栈休息?”
宁十安彻底恼了,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恶声恶气:“快点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
沐寻倔强的转过脸,表达自己的态度。
宁十安气坏了,伸手握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转过来:“你这家伙怎么还哄不好了?要怎么样你才相信我担心你?”
青年垂下眼:“我信的。”
他哪里信了!宁十安大声道:“你不说算了,我也懒得管,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再也不要相见!”
她气鼓鼓的转身,没走两步又折返,再次拽住他的衣领道:“到底是不是,你给我说……”
“不是。”青年望着她,很快回道,“我胸口没有痣。”
“你再不说我可要……嗯?”宁十安一怔,竟然说了,她仰起脸,“你不是?真的?”
沐寻点头:“不是。”
宁十安放心下来,又怒道:“非得这样才肯说嘛。”
沐寻却道:“我看见宁姑娘的关心了。”
宁十安嘟囔:“我什么时候关……”
“方才宁姑娘转身离开,我尚未来得及伤心,宁姑娘便回来了,是担心我难过吧?”
宁十安脸一红:“没有!”
青年俯身在她耳边,温声:“宁姑娘担心我一天了,对么?”
声音温柔,穿过耳朵落在心口,叫宁十安莫名发热,她别扭道:“我才没有!”
青年望着她,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欢喜笑意。
太乖了,宁十安软下来:“那你现在开心了么?”
青年温顺点头。
宁十安便道:“那我让你更开心。”
青年尚未反应过来,姑娘便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青年霎时僵在原地。
万籁俱寂,只余狂跳的心脏。
无法抑制,无休无止。
第42章
宁十安不过略略亲了一口,沐寻便又满眼都是光了,说这家伙好骗吧,还挺敏锐,说不好骗吧,略略亲一口就轻松拿下,真是个聪明的笨蛋……
不过有一点儿倒是奇怪,以沐寻对自己的飞速增长的好感度,早就应该到顶了才对,可进度条却停滞不前。
得涨到顶才能死遁,如今显然欠缺,可这欠缺究竟来自哪里?
彼时黄昏,暮色四散,祭礼仍在继续,沿街的桔梗花被风卷起,纷纷扬扬。
宁十安打量身侧的沐寻,青年察觉,便回首来望她,那双眼睛微微发亮,唇角紧跟着上扬。
他喜欢她,毋庸置疑,喜欢到只是瞧一眼便欢喜不禁。
她略略一瞧,他便来牵她的手,握在掌心,又雀跃。
这么喜欢了,怎么进度条不满?哪里不对呢?
宁十安思虑间,两人已到城主府前,弟子们捧着祭祀用品忙碌的进出,无人有闲暇注意外人。
宁十安问道:“你确定初酒在城主府?”
沐寻点头:“有人在庇护他,所以他有恃无恐,这次定不能让他逃脱。”
初酒身上的确古怪,修为不高却次次逃脱,从前不在意他,如今不能再掉以轻心。
两人等到夜色降临才摸进城主府中,沐寻带着宁十安,小心散开神识,一寸一寸摸索,可没找多久,院中忽而嘈杂起来,一队侍从匆匆跑过,沿途大喊:“抓住他。”
宁十安眨眼间便见一道黑影从身侧掠过,飞快奔向远处。
阿玉急忙跑来,抓住队长问道:“什么情况?”
“陈蕴那小子跑了。”队长气急败坏,“我去地牢给他送饭,他佯装昏迷,趁我接近偷袭我,逃出来了。”
阿玉听完眉心紧锁,立刻道:“你们快追,我去叫师兄们。”
众人汇聚又散开,满府搜寻那个叫陈蕴的小贼,这导致宁十安与沐寻行动也受到限制,只得暂且在阴影中躲避。
地牢里逃出来的?不知有什么恩怨,宁十安正思量,那黑影却又在追捕中调转回来,撞到了两人身前,只是并未察觉两人存在,小心的躲在两人身前的廊柱后。
宁十安看了个真切,是个削瘦的少年,背着一把破破烂烂的长剑,灰扑扑的衣衫沾满尘土,身上并无伤口,想来尚未吃什么苦。
阿玉带着搜查的人很快到了近前,他嗅了嗅,忽而道:“有奇怪的气息,四下找找。”
弟子们散开,执剑地毯式搜索,眼看就要看少年面前,少年身子一僵,悄悄将破剑握在手上。
眼看祝府弟子就要搜到廊柱后,少年猫起身子起势,肩膀忽而搭上一只手,他吓得一激灵,整个人都跳起来,控制不出就要惊呼,嘴巴蓦然被捂住,将那惊恐的声音堵在口中。
阿玉正提剑找到廊柱后,发觉后面空无一人,他嘀咕道:“明明有古怪,怎么没人,算了,大家去旁处找吧。”
·
而此刻的祝府外围僻静巷弄中,正有三人藏身。
巷弄内堆放杂物,漆黑狭窄,无人在意,宁十安看向扶着膝盖喘息的少年,问:“你是陈蕴?”
少年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那双眼睛格外狠戾,像个愤怒的小狼崽,对面的姑娘看上前很亲切,还有一人藏身于阴影处,瞧不清脸,到底两人救了他,他虽警惕,语气还是轻了些:“你们是谁?”
“路过。”宁十安丢给他一块儿手帕,又问,“你怎会被关在祝府地牢里?”
小孩儿默了默没有回答,只道:“多谢两位相救,以后若有机会,定会报答。”
宁十安不放心:“小孩儿,你没做什么坏事吧?祝长生怎会将你关在地牢?”
“我只是偷了他的龟甲罗盘而已,用完就还给他。”小孩儿倔强,“不是什么大事。”
他看上去完好无损,想来祝长生并未用刑,只是困住这小孩儿而已。
“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陈蕴直起身,想想觉得不妥,又回头冲两人鞠了一躬,“下次相见,我再报答。”
少年起身的刹那,云层恰好移开,月光洒落,他便看见了姑娘身后年轻男人的面容,他瞳孔一缩,稍一停顿,面孔因为愤怒霎时扭曲,猛然拔出长剑朝男人刺去。
宁十安被这变故吓了一跳,那迅疾的剑光落在沐寻眼中,不过缓慢无力,他轻易动作便避向一旁。
陈蕴一击击空,嘶吼一声,咬牙再刺,沐寻挥手,他那破剑便脱手而出,连他本人亦摔向一旁,少年跌跌撞撞爬起,咬牙就要再上,宁十安过去摁住他。
“你怎么回事?”
陈蕴愤恨的看着沐寻,怒声道:“我要杀了你。”
沐寻平静的望着他,情绪并无波动:“我同你有何渊源?”
陈蕴闻言气笑了:“你竟忘了?你凭什么忘?”
宁十安打圆场:“有话好好说么。”
陈蕴死死瞪着沐寻,双眼通红:“没法好好说,我要杀了他。”
宁十安摊手:“你这不是杀不了么?不好好说还能怎么办?”
陈蕴被她说的一哽,更气了,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来,恼怒道:“是我废物,那你敢不敢同我去引凤村?”
引凤村又是个什么地方?宁十安疑惑的看向沐寻,后者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这莫名冒出来的青年看样子认识沐寻,会不会像前些时候的岁岁一样,有什么过往?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初酒吧……
沉默片刻的青年却道:“好,随你去。”
宁十安一怔:“那初酒呢?”
“先放放。”沐寻看着陈蕴痛哭流涕的脸,神情隐在阴影里,“先弄清楚他怎么回事。”
·
引凤村距离银缎城并不远,兽车不过两日距离,陈蕴坐在车厢最边沿,时不时用愤恨的神情盯着沐寻。
沐寻便问:“何事?”
他又移开视线,咬唇不语,再看眼圈便红了。
宁十安默默想,真像岁岁啊,该不会又是人家把沐寻当挚友,这家伙又辜负人家了吧?
那小孩儿默默擦眼泪,宁十安便也看向沐寻,揶揄:“没有一丝儿记忆么?”
宁姑娘问了,自然没有敷衍的道理,青年认真翻遍记忆,这才回道:“没有。”
陈蕴闻言双眸喷火,杀人一般。
宁十安忙安抚:“别生气,会想起来的。”
陈蕴便背过去,对着车厢外抹眼泪。
一路便在这不算和谐的气氛中渡过,于第三日天黑之时抵达了引凤村。
引凤村不大,地处深谷,出入不甚方便,彼时落日,不少村民劳作完正往村里走,忽而瞧见兽车,纷纷驻足眺望。
陈蕴跳下车,众人便大声喊道:“小蕴回来了,这么久不见,我们都担心死了。”
陈蕴面色复杂的朝众人打完招呼,便叫宁十安与沐寻下车,沐寻刚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便肉眼可见的僵住了。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他,那眼神同陈蕴一样,绝算不上友好。
沐寻拧眉:“诸位识得我?”
众人听他说这话,错愕茫然的看向陈蕴,陈蕴气道:“他不记得了。”
有人激动挥拳:“你凭什么不记得?”
陈蕴拦住群情激昂的众人,低声道:“我把他带回来,先休息,明日再说。”
一位瘦高的小姑娘愤然道:“我不想同他住在一个地方。”
陈蕴神色暗了暗,低声道:“宁儿你放心,我会看住他。”
众人围住宁十安与沐寻不肯散,陈蕴便又劝了劝,才让他们让开,陈蕴便带着宁十安与沐寻往村落深处走。
路上碰见的村民并不多,但每一个见到沐寻都驻足凝视,那充满恨意的目光叫人不安。
宁十安一一看过,悄悄问沐寻:“阿寻,你不觉得奇怪么?”
“怎么了?”
“这个村子里,没有大人,全是和陈蕴一样的小孩儿。”
两人一路穿过村子,走到最深处的住处,也没有看到一个大人,全是如同陈蕴一般十六七的小孩儿,最大的也不过二十来岁。
沐寻亦觉得疑惑:“的确如此。”
陈蕴停下,指着前方的院落,冷声道:“这是我家,你们就住在这里,别想着逃走。”
这小孩儿修为比沐寻差远了,村里那几个看上去也没什么威胁性,他到底哪来的自信可以限制住沐寻?
宁十安便道:“我们就算真的走,你又有什么办法?”
陈蕴涨红了脸:“我有我的办法,我劝你们懂事。”
院落收拾的很干净,摆放着许多小物件,沐寻淡淡扫过,同他道:“不想起来之前是不会走的。”
陈蕴听见这话,眼圈又是一红,他狠狠擦了一下,大声道:“你最好是。”
·
夜色渐深,村落暗了下来。
沐寻带着宁十安轻易便避开陈蕴,出了院子往村落去,来都来了,总要找找看这里究竟有什么古怪。
宁十安踩着青石路同沐寻四处探查,忽而被冒出的一簇鬼火吓了一跳,那鬼火飘飘荡荡的浮在不远处,紧跟着又浮现出好几簇。
宁十安手一抖:“那是什么。”
沐寻牵住她的手,温声:“莫怕,是人。”
宁十安:……
是人就更古怪了好么?宁十安满脸无奈,走近果然瞧见正是傍晚时见过的那些村民,都是一些年轻的小孩儿,举着蜡烛站在自家门前望他们,也不说话也不上前,死死盯着,格外渗人。
沐寻不受影响,牵着宁十安的手越过烛火,往前去,宁十安回头,便见那些小孩儿举着蜡烛,视线齐齐调转过来,仍旧盯着两人。
委实古怪……
宁十安收回视线,沐寻已在前方的废墟停下,这是一片倒塌的建筑,像是一个被摧毁的村落,如今荒草丛生,只能隐约看出从前的轮廓。
宁十安四下走动,抬手拂过发黑的砖石,忽而道:“阿寻,这里好像被火烧过。”
第43章
“起火的村落?”沐寻琢磨宁十安的话,视线在四周来回逡巡。
这是一片火灼后的废墟,视线远眺,绵延数里,不难推测,这里曾有一座村落坠于火海。
沐寻盯着焦黑倒塌的横梁,思量片刻后摇头:“不记得。”
宁十安捡起树枝在灰烬中翻找,忽而翻出一块石碑,表面被烧的漆黑,她抬手拂过,见石碑上刻着【引凤】二字。
“被烧掉的是引凤村?”宁十安示意沐寻来看,“难道大人都丧生火海,只有这群小孩儿活下来了?”
沐寻淡淡扫过,神情如常:“兴许如此。”
“可这同你有什么关系?那群小孩儿为何恨你?”
“不知。”
“不知?你凭什么不知?”陈蕴突兀出现,提着烛灯由远及近,恼怒质问,“不正是你一手造成的么?”
沐寻一身黑衣立在焦黑废墟中,丝毫不为所动,苍白的脸上冷漠平静。
这反应自然激怒陈蕴,他快步冲到沐寻身前,咬牙道:“你难道要用忘了来逃避罪责么?你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
沐寻不适应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伸手将小孩儿推远了些,情绪稳定的近乎残忍:“倘若真是我做的,那一定有合理的缘由。”
陈蕴双目通红,死死捏住自己的拳头:“合理的缘由?什么合理的缘由能让你屠戮全村?什么合理的缘由能让你将引凤村付之一炬?”
青年垂首立着,漆黑的眼睛半敛,月色朦胧,神情模糊。
陈蕴吼道:“你说啊!”
青年淡声:“忘了,但我若是做了,那便是正确的。”
陈蕴一拳挥过来,随后结结实实砸在了沐寻脸上。
·
“你怎么不躲?”宁十安伸手擦掉青年唇边的血,她方才没放在心上,以为陈蕴伤不到沐寻,但他竟然没躲,连护体灵气都没开,陈蕴铆足劲儿,一拳甚至将他打退几步。
“要不是我将他劝走,你还得挨几拳。”宁十安看向陈蕴消失的方向,方才少年也没料到自己能打中,结实的一拳下去,整个人愣在当场,反应过来后比沐寻还要生气,扬起拳头便要再打,还是她将他劝走。
沐寻不说话,低头看着姑娘染血的手指,默默伸手擦净。
宁十安移回视线,“怎么回事?”
沐寻道:“晃神了。”
晃神?宁十安不解。
“我似乎来过这里。”沐寻解释道,“陈蕴亦有熟悉之感。”
先前沐寻丢下初酒执意要来引凤村,便足以证明他同陈蕴与引凤村有关系,宁十安不算太惊讶,她的手指轻轻擦过他微肿的脸颊。
“阿寻,你想要记起来么?”
“想,所以我才来这里。”
·
宁十安与沐寻回到村落,方才举着蜡烛的小孩儿已经不在,长街上黑漆漆一片。
左手边忽而传来一缕幽光,宁十安转头看去,便见身侧屋子的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在烛火的映衬下发出幽暗的光。
沐寻亦望去,那双眼睛“嗖”的一下消失了。
“你吓到她了。”宁十安盯着薄薄的门板,“她似乎躲在门后。”
沐寻抬脚:“我去问问。”
宁十安一把拽住他:“人家讨厌你,你进去不会理你,你在外面等,我去找她。”
沐寻“嗯”了一声,乖乖待在原地。
宁十安上前敲门,内里毫无回应,毕竟是小孩儿,她还是以哄为主:“你们找他来不是想解决问题么?你们肯定也看出来了,他听我的话,你可以把心里的委屈告诉我,我会替你们主持公道。”
门内传来细碎的声响,想来正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宁十安觉着有希望,扭头冲沐寻一笑,后者用那双黑眼睛回望着她,眼角微微下垂,竟显出几分忧虑。
宁十安了然,笑着哄他:“也会替你主持公道。”
青年神色顿松,月色下模样又乖巧几分。
木门“吱嘎”一声被拉开,低低的女孩儿音响起:“你进来。”
宁十安不假思索的从狭窄的门缝进入,将将跨进,身后的木门便在瞬间关上,而她的对面则站着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女孩儿,宁十安认得她,正是刚进村落时对着沐寻发怒的宁儿。
宁儿穿着细麻素裙,柔顺的乌发挽了利落的发髻,此刻警惕而愤怒。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宁十安安抚道,“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宁儿紧绷的神经略有放松,她略一犹豫,让开了身后的路。
房子不大,院子收拾的井井有条,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宁儿从靠墙的位置拖出两把矮椅,请她在院中坐下。
宁十安尚未开口,倒是宁儿先道:“你同那位那般亲近,不怕万劫不复么?”
这话听上去很熟悉,宁十安从不同人口中听过很多遍,她没有开口劝宁儿,而是道:“他伤害过姑娘?”
“当然。”宁儿几乎瞬间要从座椅上站起来,但她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怒火,用力咬住嘴唇,片刻之后才道,“大家明明待他那样好,样样照顾他,可他却将我爹娘,村里的叔婶全都杀了。”
宁儿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哽咽道:“到底为什么?我知道他沉默孤僻,可大家这样真心待他,他又怎能如此……”
这话宁十安也听过很多次,她叹息一声,问道:“当时村落可有发生什么?”
“我那时小,不懂,爹娘说是瘟疫,只知忽而有人病重,随后村子里开始乱起来,再之后村里的李大夫给大家治病,一切渐渐好转,可谁知那人却突然发难,将爹娘与大家都杀了。”宁儿愈说愈崩溃,掩面而泣,“后来剩下的大家年岁小,好在城里来人接济,我们才艰难活下来。”
宁十安问:“你亲眼看见他杀人了?”
“我们都看见了,质问他,他也亲口承认了。”
“他有说为什么杀人么?”
“他是个混蛋,他根本不在乎!城主大人震惊于他的冷漠与残忍,将他抓回地牢,可他却在第三日消失,再也没出现过。”宁儿擦净眼泪,恶狠狠道,“那混蛋死不足惜。”
小姑娘哭得伤心,宁十安耐心哄了又哄,小心问:“那你们叫他来引凤村做什么?你们看上去……嗯……没什么战斗力……”
“我们是打不过他,但陈蕴说他有办法,定要叫他给个说法。”
陈蕴有办法?看来陈蕴武力值不高,却敢叫沐寻同他回引凤村,是有所依仗。
“我设想过很多个遇见他的方式,却万万没想到是最讽刺的一种,他竟忘了。”宁儿红着眼冷笑,“他忘了?他凭什么忘?他凭什么可以抛下一切重新开始?”
宁十安安抚好宁儿,转身出门,青年候在门外,听见动静朝她望来,黑色的眼睛莫名潮湿,月光落在其上碎银一般。
“嗯……”宁十安与他并肩,轻声道,“宁儿说你杀了全村人。”
她说完打量他的神色,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反应,只道:“哦。”
宁十安问:“你会杀这么多人么?”
沐寻道:“通常不会。”
【通常不会】,听上去是个不妙的答案,宁十安自然希望这件事同他没关系,不然陈蕴要的交代恐怕没法给。
四周寂静,不知那群小孩儿是否都躲在门后看,两人往陈蕴住处去,道路愈往深处愈黑,直至视物不清。
眼前突兀出现一盏烛灯,悬在灰瓦檐间,微风中飘摇,撑起的昏黄光晕便也摇摇晃晃,照亮了一小截路。
是陈蕴的家,走得时候还没有这盏灯。
两人进得门去,陈蕴正坐在院中,视线死死盯着沐寻。
沐寻云淡风轻,毫不在意,陈蕴几乎瞬间被激怒,在他弹起来之前宁十安按住了他。
“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宁十安手掌下的少年肩背单薄,她觉着这小孩儿也不坏,不然也不会那般恨沐寻的情况下还给他留灯。
“我要如何与他好好说?”陈蕴声音发颤,“这么多年,我要的也不过是一个解释,可他不记得了,我要怎么办?”
“那就让阿寻想起来,阿寻也正有此意。”
陈蕴挫败的道:“我怎么知道他为何记不得。”
宁十安问:“过去你同阿寻要好么?”
“不算好。”陈蕴低头看向腰间坠着的一只布老虎,旧旧的,洗的很干净,“妹妹菱儿同他很要好。”
“菱儿?”
“娘生菱儿的时候生了重病,导致菱儿头脑不太灵光,无法说话,她总是自顾自的玩儿,不甚与人亲近,后来不知怎得同他好起来,常闹着要找阿寻哥哥,我不喜欢他,他冷漠高傲,像是不屑同我们说话似的。”
“但是妹妹喜欢,妹妹总赖在他院子不走,我担心他会伤害妹妹,但他对妹妹还算宽容。”
“菱儿在哪儿?”
“菱儿死了。”陈蕴声音低下来,“妹妹当年不过五六岁,太过年幼,病重无医,死在了那场瘟疫里。”
一个同沐寻很要好的小姑娘,这很难得,兴许可以唤醒沐寻的记忆,宁十安略一思量,同陈蕴道:“把你的布老虎给我看看。”
陈蕴小心翼翼的解下递给她,“这是菱儿生前最喜欢的玩具。”
宁十安将布老虎抓在手里,一股冰凉之感猛然袭来,这感觉她份外熟悉,岁岁、容长青身上都有,是生魂的气息。
第44章
宁十安攥着布老虎,冰凉之感波浪般袭来,她再次确认道:“菱儿真的同阿寻要好?”
陈蕴点头:“菱儿自小执拗,很难沟通,唯一愿意接近的便是他。”
倘若如此,菱儿若死前执念深重,极有可能形成亡者的遗愿,只是从这凉意看来,不如岁岁、容长青那般强烈,魂力极微弱,不知能否令她现身,也许她的出现可以令沐寻找回记忆。
宁十安尝试呼唤,可布老虎毫无反应,那凉意减弱下去,似是要溃散在空气里。
这可怎么是好……宁十安忽而想起什么,在脑海中同系统沟通【我上次可以给岁岁补魂,应该也可以给菱儿补魂吧?】
系统很快回复【不建议,积分用掉就没有了。】
【等彻底攻略完沐寻就有了,这次先用。】
系统沉默片刻,还是兑换了一样东西给她,是一颗魂石,告知她滋养生前遗物即可,宁十安意识到魂石出现在了储物袋中,便将布老虎也塞进去,同两人道:“今夜先睡,明日再看。”
·
夜里宁十安睡得很不安稳,身体仿佛被冰雪包裹,脖颈凉飕飕的,仿佛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扼住,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呼吸逐渐急促。
冰凉的小手渐渐上移,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
宁十安脑海中瞬间拥入一段破碎不定的画面。
视野低矮摇晃,前方是少年削瘦的脊背,他提着鲜血淋漓的剑,站在火海之外,似是听到什么,冷漠的回过脸来。
那张脸是少年独有的稚嫩和锋芒,脸颊沾染血痕,让人过目难忘。
是沐寻。
画面中断,宁十安微弱的灵力仿佛被抽空,脑袋疼的厉害,睡梦中她却无能为力,只是痛苦的拧起眉毛,再度迷迷糊糊的睡去。
·
宁十安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神色痛苦的伸手按住,身侧的人拉开她的手,将自己的手覆上去,温润的灵力一丝丝汇入,头痛顿时减轻很多。
沐寻问道:“怎么了?”
“似乎是菱儿找过我。”宁十安猜测道,“只不过魂力太微弱,只能看见一些碎片。”
宁十安想,看来魂石的确有效,也许待会儿能看到更多,头痛缓解后,宁十安同沐寻出门,陈蕴已候在院中。
三人在院中木桌上坐了,宁十安取出布老虎握紧,冰凉之感愈盛,她轻咳一声,尝试呼唤:“菱儿?”
空气中传来微弱的波动,但并未有魂体显形,宁十安摇晃布老虎,亦没有丝毫反应,她便又用力摇了摇。
【布老虎的晃动逐渐模糊,又很快清晰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布老虎,再次抬头,便瞧见前方吵吵闹闹,祠堂前挤满了人。
视野变得低矮,她踮起脚尖也看不清被众人包围的中心,只能听见爹娘、叔叔婶婶们和村长伯伯在剧烈的商讨。
“瘟疫来得极快,再不控制就晚了,目前孩子们还一个没有感染,我们得快些想办法。”
“李大夫正在研制药物,再给他些时间。”
“已经死了十数个人了,哪里还有时间?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死。”
“我已经上报给最近的修真联盟了,他们会派人来看,我们会得救的。”
有人匆匆忙忙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
“先前死掉的李叔,我已经将他在山上安置,可他忽而从坟里爬出来,又回到了自己家里。”
这听上去太过匪夷所思,众人都惊恐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偷偷靠近,发现他身上的血肉都腐烂了,身上爬出了不少虫子,那些虫子不断成长,最终生出双翼四散飞走。”
这是什么东西?众人从未听说过。
“你说那虫子,飞去了什么地方?”
“那虫子飞到人的身体上,便会钻进去,这次的伤亡似乎正是这种虫子造成的,虫子寄生在体内,吸食血肉后会繁殖。”
众人脸色皆变。
“怪不得我最近一直觉得气虚,原来是身体里有虫?”那人说完,见众人全变了脸色,“难道大家身体里都有?”
众人皆沉默,气氛一时间压抑起来。
村长铁青着脸开口:“那要怎么办,死后埋了也会爬起来,仍旧会成为虫子的宿主。”
有人叫道:“烧了,烧了就行。”
“那我们呢?”村长悲戚的道,“我们体内的虫子就在繁殖,修真联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会来。”
“这些虫子没有选择孩子们,要不我把成人都聚集到祠堂,我们就在祠堂等待救援?”
“只能如此。”
那人应是,急匆匆便要离开,可他没走几步,身体骤然爆开,鲜血内脏洒了一地,无数飞虫从他的身体里飞出,疯狂的四处逃窜。
众人惊叫连连,吓得四处逃散。
“嗡”一声,祠堂外围忽起结界,将飞虫和奔逃的人全都关在其中,众人惊慌失措之余,见那平常沉默寡言的少年提剑出现。
他冷冰冰道:“在原地,谁也别出来。”
是……阿寻哥哥,她紧紧攥着布老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一只飞虫“嗡”一声飞到了她面前,带着尖锐狰狞的口器,她全身的血液在这刻凝固了,就在这时,一柄小巧的冰剑骤然飞来,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将虫子“啪”一下射穿,随后带着凶猛的后劲钉在身后的墙上。
是阿寻哥哥的冰箭,她惊魂甫定,去看少年,他已经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祠堂中。
祠堂里的飞虫飞快的被他解决,村长伯伯和婶婶叔叔们将他包围,急切的问他应对之法。
阿寻哥哥说:“你们等不到修真联盟救援,这是子母蛊,子蛊寄生在你们体内,吸食你们的血肉成长,成熟后便会转化为母蛊,母蛊生数以万计的子蛊,子蛊成熟后又会转化为母蛊,母蛊再生子蛊,周而复始,疯狂繁衍。”
“那我们要怎么办?”
“我们会死么?”
“李大夫在研制解药了,我们只要再等等……”
阿寻哥哥又说:“这结界护不了多久,待你们身体里数以万计的子蛊成熟,就会冲破结界,届时孩子们,乃至周边的城池都无法幸免于难,甚至可能波及更广。”
村长伯伯的声音发颤:“那……要怎么办?”
“子蛊成熟需要一定时间,现在你们身体里的子蛊正在吸食血肉成长,只要在成熟之前遏制,便不会转化为母蛊。”
少年默了默,声音稳定的传来:当然最好的办法是,现在就杀了你们,然后一把火烧了。”】
手中的布老虎蓦然一阵刺痛,宁十安清醒过来,视野里重新出现了陈蕴的小院。
沐寻一脸关切的看着她,陈蕴也投来担忧的目光。
宁十安已经通过菱儿了解了始末,但现在不能说,得寻个时机慢慢说才能将伤害降低,于是她摇摇头:“我没事儿,也没感受到什么,我有些不舒服,我出去走走。”
她起身离开,沐寻要跟,她摆手:“阿寻在这里等我。”
沐寻虽然不情愿,但没有坚持。
·
宁十安沿着村里的青石砖路一路来到郊外的废墟,这里曾是引凤村,后来被烧得一干二净。
事情已经很明朗,十多年前,沐寻为了保护这些小孩儿杀了村民,因为身体中的子母蛊所以放火烧村。
救了人,又杀了人家父母,真是叫人痛苦的纠葛。
宁十安无意识的沿着焦黑的废墟前进,废墟中早已开出繁盛的杂草与鲜花,荒芜与繁盛并行。
她不知不觉停在一栋坍塌的房子前,这里的格局同陈蕴家里的很像,她踩着碎石走进去,拨开挡路的树枝与断木,来到院中,墙壁上歪歪扭扭刻着稚嫩的比划,被炭火烧灼后长久的保留下来。
手中的布老虎发出寒意,宁十安便确定这是菱儿的住处。
坍塌的灶台,烧焦断裂的横梁,宁十安在一堆杂物中走来走去,并未发现什么,于是出了院落,站在毁损的门前,两旁是错落有致的房屋,深处有一片空地,空地前方坐落着一座祠堂。
宁十安打算往祠堂去,刚走过陈蕴家门口,视线略一摇晃,眼前黑色的废墟忽而重新染上了色彩。
坍塌死寂的房屋恢复了往日神采,死去的村落在记忆中重新复苏。
【耳边传来嬉笑与闲聊之声,远处祠堂隐隐钟鸣,飞鸟哗啦一声划破长空。
她抬头看向天空,直勾勾的盯着飞鸟,头跟着飞鸟的轨迹一起转动,直到那群飞鸟消失在视野中,她才重新低下头,再度摆弄掌心里的泥巴。
有人叹息:“小菱儿可怎么办,傻乎乎的,也不会说话。”
她听不懂,只闷头玩泥巴,她要捏一个刚才的飞鸟,只是泥巴在她手中不听话,捏来捏去脏兮兮一坨,还弄脏了脸和裙子。
“小菱儿快别弄了,你爹娘回来,瞧见你这模样要揍你了。”那人上前来拽她,没注意那坨泥巴,一不小心踩了上去,她瞬间炸毛了,像头发怒的小兽咬了他一口。
那人“哎哟”一声松开她,又气又无奈:“小家伙脾气真拧,我就不该管。”
她旁若无人的蹲下玩泥巴,玩得鞋子、裙子甚至脸上、头发上都是泥巴水。
少年从远处逆着光走来,他爹娘早就不在,某一年流落到村落,修葺了废弃的空屋,住下后便没再离开,他不爱与人说话,独来独往。
她记得他叫阿寻。
她抬起头看他,他便也转过视线与他相对,两人冷冰冰的,都不带感情。
夕阳西下,这画面丝毫不温馨。
她正打算收回视线,他忽而开口,语气冷漠平淡:“你要被打了。”
无聊,她又低头摆弄自己的玩具,不再搭理他。
那天夜里,她不出意外被打了,天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娘已经说过她很多次了,但她改不了,她控制不了自己。
“你就不能像哥哥一样学些字么?非要去玩泥巴?”
她学不懂,她根本看不懂那些鬼画符,她有时候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怜爹娘还总以为能教会她,娘在说教,她又开始神游,想起那些划过天空的飞鸟。
第二天,哥哥去夫子那学文,爹娘去田里劳作,她便又到了门前的水坑边,她要捏一个飞鸟。
她正要将手指伸进水坑,忽而有人伸手点着她的额头将她推起。
她抬头,是阿寻,少年略有些颓丧,神情亦冷漠,他将一只白乎乎的东西塞给她,声音冷而淡:“玩这个,不会被打。”
是一只布老虎,她捏了捏,软绵绵的,好像是比泥巴好玩一些,他一只手便能抓过来的布老虎被她抱了个满怀,她不会说谢,也不懂谢,她看了他一眼,抱着布老虎便走,他也无所谓,懒洋洋的站在原地。
她很喜欢那只布老虎,睡觉要带着,吃饭要带着,去哪里都要带着,布老虎的布料因为多次刷洗变得稀疏松弛,颜色也渐渐暗沉,但她不在意,日日都抱在怀中。
爹娘出门,哥哥也学文的日子,她便一个人抱着布老虎坐在门口,她经常能看到对面的阿寻,他不爱说话,也不喜与人亲近。
隔壁婶婶做了好吃的,烤红薯、烤花生、油炸果子,拿给两人吃,两人都冷冰冰的,接过也不说一声谢,婶婶不在意,笑眯眯便走了,下次还来送。
阿寻同她一样不懂事,她听到有人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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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哗啦啦下,今日是一个雨夜,她抱着布老虎走出家门,雨水将她淋个湿透,她没什么感觉,漫无目的的走,途经隔壁婶婶家,听见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抬头便见上面伏着一个黑影,正趁人不在家,悄悄修破损的屋顶。
她认得那人削瘦的脊背,他带着雨笠,露出来的下颌苍白锋利。
是阿寻。
她定定的站在下方瞧他,这诡异的视线引起了阿寻的注意,他回首,与她的视线撞上,素来冷漠的少年动作一僵,雨水顺着他的雨笠滚落下来。
尴尬的僵持,片刻后,少年从屋脊一跃而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与她擦肩而过,他沿着黑暗的巷弄走了几步,又回头将她拎起,单手抱在怀里。
他抱着她,她抱着布老虎,他将雨笠拆下来戴在她脑袋上,这才往家去。
她觉得他好笨,她已经湿透了,这时候戴雨笠有什么用?他给了他,原本干爽的身体也湿透了,两个人一起湿哒哒的滴水。
他身高腿长,没几步便回到家,在院子里有蓬的地方生了火,烤他们两个和布老虎。
他寻来一块儿大的麻布,将她脑袋盖住,轻轻擦拭她的头发。
视野被阻挡,脑袋被他拨弄的微微摇晃,耳畔只有雨水落地和柴火烧灼的声响。
麻布被取走,她重新变得干爽,他窝回椅中,懒洋洋的剥红薯。
她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盯着雨水瞧,瞧了片刻,将布老虎搁在椅子上,跑去玩水。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去。
雨水飞快的将她淋湿,她不在乎,踩在水坑里,玩得满身泥泞,尽兴后才回到篝火前,雨水顺着头发、眼睛、衣裙流下来,形成深色的水洼。
他向她伸手,她习惯性的闭上眼闪躲,但那巴掌没有甩到身上,也没有大声的责骂呵斥。
一块麻布丢过来,将她兜头罩住,他先擦净了她的脸和手,塞给她一颗剥了一半的红薯,又去给她擦头发。
她捧着红薯有些愕然,盯着他冷漠干净的眉眼看了会儿,便低下头啃红薯,她不懂道谢,只知道红薯香甜软弱,温热的滑过喉咙。
那天晚上她玩了四次水,他替她擦了四次头发,最后她累了要回去,他叫她换了他干净的衣服。
她抱着布老虎看向他,少年懒洋洋的回望。
他同别人不一样,他没有骂她有病,也没有打她。
她盯着湿透的麻布想,她有点儿喜欢他。
第45章
宁十安脱离了菱儿的视角,重新回到焦黑的废墟。
菱儿也怪可怜,生下来便有所缺失,无法与人沟通,常做一些执拗又古怪的举动,没少受折磨。
布老虎的寒意渐散,菱儿大抵是魂力消耗过大,陷入沉睡,明日再来,也许看到更多的东西。
她尚未想到要如何与两人言说,却听村口忽而嘈杂,她离得近,不过几步便到了当前,便见黑压压来了不少人,为首那个中年男人她有些眼熟,思量许久才想起是在临江城见过的陈泰川,那时重月被楚凌知逼到绝境,沐寻出手相救,在即将斩杀楚凌知之际,陈泰川出手阻拦,陈泰川代表着修真联盟,他来此地做什么?
他身后跟着数人,各个气质不俗,宁十安正欲回身通知沐寻,陈泰川却忽而朝她扫来,冷声道:“出来。”
宁十安知道无法在这么多人面前躲藏,只好走出。
“是你?”陈泰川打量片刻,认出她来,眼眸一眯,“我记得你同那小子交好。”
宁十安否认:“不好,不认识。”
陈泰川冷笑一声,抬手:“把她带走。”
看来是找沐寻茬的,宁十安毫不犹豫转身便跑,没走几步便被一个黑衣男人拦在身前,抬手便向她肩膀抓来,宁十安暗自叫苦,就在危机之时,一支冰箭破空而来,以万钧之力钉进男人的身体,鲜血霎时喷涌。
宁十安被人扯进怀里,脸颊被修长的指捏住,往侧上抬起,那人仔细检查后问:“还好么?”
正是沐寻,宁十安被他捏着脸颊,含糊不清:“还好。”
他松开手,将她藏在身后,这才看向陈泰川。
陈泰川冷笑道:“你来的正好,正好我们有事儿问你。”
这一闹腾,身后的小孩儿也全都跑了出来,陈蕴上前,察觉到恐惧的灵压,不敢造次,行礼后问:“各位前辈所为何来?”
陈泰川左侧的青年笑道:“这不是偷我龟甲罗盘那小子么。”
陈蕴认出那人正是祝长生,神色一僵,从自己储物袋中掏出一物丢给他,“还你。”
祝长生伸手接过,看也不看收起,又问:“你怎么在这儿?难道说,你是引凤村人?”
陈蕴警惕的看向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正是要回答你的问题。”祝长生视线扫过沐寻,微微一凝,“若你是引凤村人,我们此次前来,便是来帮忙的。”
陈蕴脸色一变。
陈泰川冷哼道:“当年引凤村被人屠戮全村并放火烧村,凶手原本锁在地牢,可几日后却离奇失踪,自此消失不见,此事影响恶劣,修真联盟这些年一直在追查,近日得到消息,此人正在引凤村。”
他阴毒的扫过沐寻,厉声道:“不知阁下觉得我说得可对?”
沐寻正要回答,宁十安从他后面探出脑袋,抢答:“不知道,我们不认识。”
陈泰川气得眼睛一眯:“不认识?小丫头可真会胡说八道,我不怕明说,凶手就是站在你身边这小子。”
宁十安瞪他:“你莫要胡言乱语,我家阿寻老实本分,怎会做出这种事儿。”
陈泰川怒极反笑:“不承认有什么用?你以为这件事无人知晓?”
祝长生叹息道:“抱歉姑娘,的确如此,你恐怕不了解你身边这个人。”
“当年引凤村流传瘟疫,向银缎城求援,我乃银缎城城主,不敢怠慢,第一时间赶来,可惜仍未赶上,抵达之时引凤村已被大火包围,我救下逃出的孩童,进入火海抓到了纵火凶手。”
“正是你身边的这位道友,当时的他异常冷静,我问他为何要如此做,他只道,这是正确的做法。”
“正确的做法是杀人放火?我无法理解,只觉得他危险,便将他带回银缎城接受审判,可他却在三日后消失,我提交给修真联盟,可这些年却一直无法找到他的踪迹。”
祝长生为人儒雅善良,宁十安对他有些好感,他所言应当不虚,但这修真联盟就好笑了,十多年前提交的通缉令,且有画像,陈泰川还在临江城见过沐寻,却没能认出他,可见修真联盟根本就不在意引凤村的失火和命案,如今突然旧事重提,定是陈泰川在临江城受了气,回去偶然发现此事,前来找茬。
陈泰川正是如此,临江城后他养伤多日,嫉恨在心,可拿沐寻没什么办法,正值卷宗室清理,无意间察觉到这桩陈年旧案,发觉上面的少年神似沐寻,多番调查后发现的确是沐寻,立刻召集人员前来问罪。
他洋洋得意:“你还有什么话说?屠戮引凤村罪大恶极,迟来的审判亦是正义,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家伙心眼小,嫉恨沐寻毁了他的船还打伤他,跟他走一趟哪还有什么活路?宁十安看向陈泰川后方,各个皆是像祝长生那般的高手,甚至还有紫微宗的天相尊者,这位也同沐寻有过过节,站在中间那位目光凶狠的女人则是楚凌知的母亲苏十岚,而一直烦人的初酒也笑嘻嘻的躲在祝长生身后。
陈泰川请来的人都同沐寻不对付且来自不同宗门势力,麻烦大了。
宁十安不由自主握住沐寻的手。
陈泰川见沐寻久久不言,冷笑:“怎么,敢做不敢承认?不承认也没用,证据确凿,你别逼我们动手。”
众人皆肃目望来。
剑拔弩张,气氛陡然凝重,沐寻正要开口,一旁隐忍多时的陈蕴忽然冲上前,大声道:“前辈,这是我引凤村的事儿,让我们自己解决。”
陈泰川根本就不是为他报仇,哪里搭理他,冷冰冰道:“这哪是你引凤村的事儿?此人阴狠毒辣,手段残忍,是修真界的祸端,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陈蕴还想说什么,陈泰川一挥手,少年便被劲风推到一旁。
“自己不敢回应,要这黄毛小子来替你出头?”陈泰川讥讽道,“沐寻,就这点儿担当?”
沐寻侧眸扫过陈蕴,淡声道:“不错,是我。”
对方明显来者不善,宁十安忙道:“你胡说什么。”
“我想起来了,是我。”沐寻松开她的手,点点自己的脑袋,“杀人放火,都是我。”
宁十安没想到他在这时候想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发展,慌乱的去握他的手,陈蕴却转身问:“你终于想起来了?”
沐寻道:“是。”
陈蕴压抑住起伏的情绪,攥紧拳头:“那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沐寻偏过头,目光冷静到残忍:“没有,我只是做了正确的事儿。”
陈蕴瞳孔瞬间瞪大旋即愤怒的压下,他猛然朝他撞来。
沐寻没躲,被他结结实实撞在肩上,往后退却两步。
少年弓着背,猩红的眼睛盯着他:“你做了正确的事儿?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事儿?”
沐寻站直身体,神情不变。
陈蕴控制不住眼泪掉落,他抬手抹掉:“沐寻,你以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杀人么?是子母蛊对吧?”
沐寻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儿松动。
“子母蛊,母蛊生子蛊,子蛊成熟转化为母蛊,母蛊再生子蛊,无穷尽也。”陈蕴哽咽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救援迟迟不来,子母蛊又在爹娘和长者们身上繁衍,随着时日增长,子蛊成熟之日便会破开你设下的结界,向四面蔓延。”
“所以你为了我们不被寄生,为了外界不被感染,杀了全村的长者,对么?”
他说的全中,沐寻沉默不语。
陈蕴凄厉的笑出声:“沐寻,这就是你要的正确么?正确就一定对么?”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为了活下去希望自己父母死掉?你凭什么替我们做这种决定?你是谁啊?你又在救谁?”
“你在救我们么?不对吧,你根本不在意我们死活,若我们被寄生,你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你是在救与我们毫无关系的人,你在救除我们以外的人。”
“可是我们凭什么被牺牲?我们为什么不能得救?他们比我们更高贵么?”
“只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救援就能来,爹娘叔婶他们说不定能活,你却为了杜绝风险,选了【正确】的做法。”
“叔叔婶婶对你不好么?村里的大家对你不好么?你还给婶婶家补过屋顶,你吃她辛苦种植的红薯与花生,她那么好,她为什么不能得救,要死于你的剑下?”
“我再问你,你到底在救谁啊?”
陈蕴声泪俱下,他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他哽咽道:“你杀了对你好的人,去救毫不相关的人,你爱他们么?你在意他们么?你也不,倘若他们被寄生,你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掉。”
“那你是什么?你正义善良么?你不是。”陈蕴大声道,“你只是一个工具,你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可怜虫。”
“你不爱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爱,你即便救了人,也没人会感激你,因为你也从来没把他们当人看。”
陈蕴死死盯着沐寻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你到底为何存在啊?”
沐寻无法回答,他漆黑的眼里荒芜沉寂。
第46章
陈蕴说的太对,以至于众人皆陷入沉寂。
他胸腔剧烈起伏,双眼通红的望向他。
青年的乌发与衣袍被冷风卷起,淹没了他的面容。
“我救了你。”许久之后,他如是说。
陈蕴气到发笑:“别开玩笑了沐寻,这么重要的事儿,你问都没问过我想不想得救,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你要救的怎么可能是我?”
青年神情淡漠,“那种情况下,不快点做出决定,只会死伤更多,保持清醒不好么?”
陈蕴身体控制不住发抖,因着曾经的相处,他一直对沐寻抱有希望,至少希望他在这件事上能有所愧疚,但他丝毫没有,愤怒与绝望混杂在一起,叫少年看起来格外痛苦。
他吼道:“你什么都不懂,你没有感情,你不懂失去双亲的痛苦,你不懂被真心对待的人杀死是什么滋味,别再扯什么正义善良了,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沐寻任他骂着,不为所动,待他说完,才走向宁十安:“宁姑娘,这里的事儿我已经弄清楚了,我们走吧。”
宁十安一时愣住,她头脑混乱到了一定程度,这事儿上她已分辨不出谁对谁错,只觉得都有道理,但阿寻的平静仍叫她心惊。
这家伙冷漠起来真叫人心寒。
沐寻不再理会众人,带着宁十安往村外去,陈泰川冷哼:“沐寻,你什么意思?”
出口已被陈泰川带来的众人包围,沐寻想要走出必须从众人身边经过,他停在众人面前,同陈泰川道:“怎么,你要阻我?”
“你滥杀无辜,必须和我去修真联盟走一趟。”
“怎是滥杀无辜?”沐寻不解,“你方才没听么?我是为了救人。”
陈泰川道:“救人?那小孩儿说的清清楚楚,你明明是擅自做主杀了全村长者性命。”
“为了救人迫不得已。”青年平静的解释,“想要遏制住子母蛊,只能出此下策。”
“你怎知他们等不到救援?”
“我估算了发作时间。”
“你就一定准确么?”陈泰川不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奇迹?”
沐寻道:“奇迹太过渺茫,自然要求稳妥。”
“狡辩有什么意义?”陈泰川斥道,“说再多也无法掩盖你杀害这么多条人命的残忍真相,你是否有罪自然要由修真联盟审判。”
“我不认为自己有错。”沐寻道,“所以不打算同你走。”
陈泰川冷笑:“所以你要与我们为敌?”
沐寻扫过在场诸位,旋即摇头:“当然不,我哪有那本事。”
“那你就乖乖跟我走。”
“我信不过你,你不会公平对待我。”沐寻道,“我无意与诸位为敌,不过是,我要离开这里,谁阻我我便杀谁。”
他轻描淡写,不带任何怒气,但此话一出,众人皆头皮一麻,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陈泰川恶狠狠道:“你别太狂妄,即便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与我们所有人为敌,你想想清楚。”
沐寻不再应他,牵着宁十安的手从人群中过,最近的是天相尊者,他与沐寻的过节最轻,见众人都不动,自然也不会去做出头鸟,便垂首不语。
沐寻带着宁十安轻易走到了中间。
陈泰川再三被蔑视,气得浑身发抖,当即朝沐寻肩膀抓来。
劲风吹乱了沐寻的乌发,他侧身躲开,将宁十安按在怀中,反手拔剑,闪电般朝陈泰川刺去,陈泰川险险避开,不退反进,再度朝沐寻攻来。
沐寻往后退,身后却忽现一道剑光,悄无声息,却蕴含浩瀚灵力,沐寻护着宁十安硬接了这一记,“锃”一声响,众人纷纷掩耳,气浪冲出,掀翻了周边的草木。
宁十安凝神看,发觉那人正是祝长生,她对此人有些好感,越过沐寻的手臂问道:“祝道友也觉得阿寻错了么?”
“不算错,但也不对,我认为沐道友想法过于危险,迟早带来灾祸,不适合再独自行动。”祝长生叹息,“宁姑娘与沐道友朝夕相处,难道不这样觉得么?”
宁十安当然觉得沐寻有问题,这正是她为什么来到这里,但此刻她不能说,只道:“阿寻有分寸。”
“杀了这么多人也叫有分寸?谁该生谁该死,由沐道友来判断,宁姑娘不觉得太过荒谬了么?”祝长生摇头,“宁姑娘,倘若沐道友听你的,还请你多劝劝,莫叫他再一意孤行下去。”
宁十安想自己这不是劝着呢么,但最近进度条不涨,阿寻除了对她有感情迹象以外,对外界依旧冷漠,她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宁十安胡思乱想着,腰间忽而一紧,原是沐寻带着她避开了一道剑光,宁十安踮起脚尖,从沐寻肩膀望去,瞧见了苏十岚愤怒而扭曲的脸。
宁十安愣神的当口,陈泰川也趁机攻了上来,苏十岚更是咬牙切齿,祝长生提剑加入战局,初酒立于人后,笑嘻嘻的看戏,无数剑光笼下,宁十安甚至看不到生路。
·
宁十安伏在沐寻背上,同他风驰电掣的远遁,耳畔风声呼呼,吹得她睁不开眼。
她搂着他的肩膀,指尖一片濡湿,是沐寻的血,他方才中了苏十岚一剑,又被陈泰川击中腰腹,不过他还是在重围之下逃了出来,那些人也重伤难追。
宁十安用手捂住他的伤口,血从她的指缝滴落,她在他耳畔问:“阿寻,我们去哪里?”
没有兽车,沐寻又受伤,路程遥远,两人无法回到沐府。
沐寻在野林溪边停下,此处荒无人烟,暂时不会被发现。
宁十安捡来树枝生了火,又打来水给沐寻清理伤口,青年靠在粗壮的枝木上,皮肤苍白如霜,胸口却又血红。
宁十安跪坐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扯开他的衣襟,用帕子沾了水一点点擦拭。
沐寻垂眸望她,视线始终不曾移开。
宁十安清理好伤口开始上药。
“陈泰川这次没能拦下你,还身受重伤,一定气坏了,八成要把引凤村旧案调出来,全修真界通缉你了。”
沐寻道:“待我伤好,便杀了他。”
“可他身后是修真联盟,杀了他恐怕难以善后。”
“陈泰川这样的人坐守修真联盟,修真联盟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沐寻认真思索,“初酒、苏十岚亦并非良善,一并杀了如何?”
宁十安指尖一顿,略有些惊慌:“阿寻,你冷静一些。”
青年诧异:“我不冷静么?”
宁十安一滞,他的确冷静,他深思熟虑说出这样的话,才更可怕。
“你别动不动就要杀人,我们想想别的解决方法。”
沐寻道:“这样最快。”
宁十安伸手按上他的脑袋,触手温热,她嘀咕道:“阿寻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戾气这般重。”
沐寻任她按着,黑眼睛盯着她,眼角微垂,温顺道:“我戾气重么?”
宁十安戳戳他的额头:“看上去不重,但这里面的想法很可怕。”
他怔了怔:“宁姑娘也觉得我可怕么?”
宁十安一时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但眼下进度条不涨,也许她的确不能再哄着他了,于是她道:“可怕。”
青年眼睫微掀,眉心微微拢起。
“你杀人没感觉,抛弃朝夕相处的人也不心痛,还不可怕么?”
沐寻道:“这样不是挺好?做决定时更方便。”
宁十安摇头:“人生哪有那么多需要抉择的时刻?更何况,别人的抉择为什么要你来做?你对别人公平么?”
沐寻顿住,他不知要如何回应,这似乎是他没想过的问题。
宁十安道:“倘若有人说,杀了我便能救天下人,于是就将我杀了,也不问你,也不问我,你觉得这样对么?”
沐寻握住她的手,抿唇不语。
显然这句话触动了他,这家伙对她多少还有情意,只是那些情感只在她一人身上,还远远不够。
“你看,你感情如此淡漠也会难受,那别人呢?”
沐寻道:“别人无所谓。”
宁十安:……
她猛然抽回手,气笑了:“阿寻,你讲不讲道理?”
沐寻盯着自个儿空荡荡的掌心,又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我没办法讲道理,因为我感受不到,除了你以外,别人在我这里如同砂砾。”
“引凤村的人待我不错,可如今我什么都感受不到,我不会伤心,也不会觉得当年的事儿有错,我依然觉得那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只能这样活着。”沐寻顿了顿,“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也没什么不好?”宁十安提高音量,“孤孤单单不受待见,流血辛苦却不被人接受,哪里好了?”
沐寻望着情绪激动的姑娘,低声:“宁姑娘从前不是这样说的。”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我希望你更好不行么?”
“我没办法更好,我没有感情,无法体会,要如何改?我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变过。”他停下,盯着宁十安的眼睛,“宁姑娘接受不了我了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不能一直如此。”
沐寻想也不想:“我只能如此。”
这家伙,宁十安气得咬牙,真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宁十安甚少沉默,抿唇不语的时候两人便迅速冷下来,沐寻不太理解她的怒气,默了片刻伸手揽她的腰,被宁十安一巴掌打掉。
他眨眨眼,问道:“宁姑娘生我的气么?”
当然生气,说不通也不知道要如何做,这家伙还回答的格外让人恼火,宁十安气鼓鼓道:“生气,不想同你说话。”
沐寻不擅长处理这种事儿,也不懂安慰,他失血过多,头脑混沌,他想将姑娘抱进怀里,但当他伸出手,她便一把推开,满脸的愤怒。
他脱口而出:“宁姑娘对我失望了么?”
失望?宁十安才没有失望,宁十安只是在想不同的方式刺激沐寻,但眼下似是【失望】的好时机,宁十安立刻道:“没错,我以为时间长了你会有所改变,但没想到你仍旧如此,我对你很失望。”
这话明显刺激到了青年,他稳定的情绪在这刻有了裂痕,他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复杂难懂。
宁十安硬着头皮道:“你看我做什么?”
青年低语:“宁姑娘从前不是这样说的。”
“人都是会变的。”
“我没有。”
宁十安卡住,但仍梗着脖子道:“你本来就同大家不一样,时日长了,我受不了不是很正常么?”
这话多少伤人,饶是青年,眼睫亦颤了颤,“那你要如何?”
要如何?宁十安压根没想,她只是胡说八道,不知怎得就到了这一步,他现在只对她有感情,要同他分手试试看么?宁十安犹豫不决,若他同意了怎么办?若他对她的感情消失了怎么办?
宁十安胡思乱想,思考着各种后果,最后还是决定试试,毕竟她同他保持现状太久,看不到突破的痕迹。
宁十安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气,旋即大声道:“我要同你……”
话尚未说完,腰瞬间被人箍住,用力按向对方胸口,冰凉的指滑上脖颈,虚虚环扣,迫使她仰起头,柔软却粗暴的吻瞬间覆了上来,所有的声音皆被堵进喉间。
宁十安愈挣扎腰间的手臂便愈紧,她渐渐意识混乱。
青年手臂支撑着她虚软的身体,温热的唇齿贴上她的耳垂。
“宁姑娘,莫要胡言。”
第47章
宁十安被他圈在怀里,手腕被他反剪在腰后,反抗不能。
他亲的她晕头转向,鼻端飘来淡淡的血腥味。
她得空低唤:“阿寻。”
沐寻没有松开她,反而握得又紧了些,指尖摩挲着她的唇瓣,俯身又要凑近。
宁十安侧过脸,躲开他的触碰,他怕听,那便是在乎,在乎就会伤心,搞不好这正是最后的契机,于是她故作忧伤:“阿寻,逃避有什么用?”
沐寻不语,俯身仍去亲她,宁十安咬了他一口,怒气冲冲的瞪他,“阿寻!”
沐寻停下,眼睫微垂:“我们改日再谈。”
宁十安从他掌心挣脱,气闷道:“改日你就能好么?”
他不语,向后仰靠在枝木上,闭上眼不理她。
装死!宁十安转身欲走,他却拽住她的手腕,宁十安甩开,“放开。”
沐寻覆又睁开眼,语气淡淡:“宁姑娘可以生气,但不能走。”
“凭什么?”
“宁姑娘说过不会离开我。”
“那我现在说要走,有何不可?”
沐寻道:“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又如何?”
“我不同意宁姑娘便走不了。”沐寻握住她的手腕,说着胁迫的话,眉宇间却温润如初,“我从前劝过姑娘,姑娘说都可以接受。”
他顿了顿,柔软的看向她,眼角微垂,平静中带着疯癫的笑意:“所以我不会放姑娘走,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宁十安没见过这样的沐寻,他向来是无所谓的态度,如今却显出病态的占有欲,她微微有些吃惊,甚至有些瑟缩,张口欲言,却又不敢再进一步乱来。
手掌轻轻搁在她头顶,温柔的拨弄她的发,青年恢复先前的模样,低声来哄她。
“宁姑娘乖,我会爱你。”
·
宁十安不知道这算不算有进展,在她的一番操作下,沐寻愈加在乎她,她离开稍远他便紧紧跟来。
如若现在,她不过在溪边清洗脏污的手帕,他便不放心的蹲在她身侧,胸前的伤口裂开,血液一滴滴落下。
刚刚上好的药,这家伙不休息乱跑,宁十安叹口气:“阿寻,你去休息,我不走。”
他不语,只默默待在她身边。
甚至晚上入夜,宁十安偶尔惊醒,睁眼便对上他的脸,宁十安几乎灵魂出窍,她气到无奈:“阿寻你做什么?”
青年默默道:“想看看你。”
几次三番后,宁十安都快精神衰弱了,她几乎想要认输告诉他自己爱他了,可这样一切又会恢复原状,任务完不成,阿寻也正常不了,这家伙以后便会死在某个混蛋手中。
宁十安只能硬着头皮冷着脸,将他推开,不去看他黑暗中委屈又受伤的眼睛。
静养几日后,沐寻伤口略有恢复,两人不能一直待在郊外,得想办法回沐府,找沐斐要些丹药来给沐寻治伤。
两人只能先去附近的城镇找代步的兽车,最近的城镇名唤饮牛,是个中型小镇,与银缎城距离不远,宁十安劝沐寻戴上斗笠,这才进了镇。
镇上风平浪静,暖阳下叫卖声此起彼伏,宁十安随着人潮走到宽阔的广场,这才发现公告栏上贴满了沐寻和她的画像,自然是修真联盟的通缉令。
饮牛镇都贴了,那大型城池更不用说,现在沐寻的通缉令应当贴满了整个修真界。
沐寻淡淡扫过,并不在意,带着宁十安去兽栏租兽车,却见兽栏外有修真联盟的修士把手,进入的修士皆要受到罗盘的探测。
宁十安想,应当是陈泰川打伤沐寻,他功法特殊,留有痕迹,所以会被罗盘追踪到,两人便无法前去租借兽车。
沐寻在兽栏前站了会儿,微风吹起了他的衣摆。
宁十安陪他站了会儿觉得不对,警惕的拽住他的手,低声道:“你该不会是想杀了他们吧?”
沐寻便道:“不过四人,一道杀了便无人可以报信,租借兽车,我们几日便可回到沐府,想来最稳妥。”
宁十安问:“那租借兽车的老板呢?他目睹这一切,你又要如何?”
“一道杀了。”沐寻轻描淡写,“不过小小凡人,死便死了。”
这家伙的想法愈来愈危险,亦或是原本就这么危险,只是他对她宽容,所以宁十安忽略了他的破坏性。
宁十安抬手敲了他脑壳一记,青年侧过脸来,疑惑。
“不成!”宁十安严肃道,“你不能如此。”
沐寻并不觉得自己思路出了问题,他不走,站在兽栏门口吹风,目光漠然的落在几人的脖颈上。
宁十安看不下去,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拖走,“你伤口渗血了,我们去买药。”
好在沐寻没有反抗,乖乖由着她,可两人来到药房门口,发觉亦有守卫把手,修真联盟的动作真快,也许不止如此,苏十岚、祝长生、天相等人应当联手发了通缉令,所以布局才会如此迅速周密。
沐寻又静静站在门口,目光平淡的打量药房里的人——药铺老板与药童,再加四位修者。
宁十安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她一刻也不想要他多待,拉着他便走。
“你即便把药房的人都杀了,那兽栏呢?”
“顺手的事儿。”
宁十安:……
她没好气:“闹这般大,饮牛镇大多数人都会察觉,你又要如何?”
青年略一思量:“一个镇,我也不是做不到。”
宁十安:……
“阿寻,你脑子里究竟怎样想的?”
沐寻将自己的思路讲给她听,“我活着可以救更多人,我比他们有价值,所以他们小小牺牲,成就大局。”
宁十安气笑了:“谁说你比他们有价值?”
沐寻道:“我认为。”
“你脑子一定坏掉了。”宁十安同他说不通,拽着他的手往暗处去,“总之我不同意,你若执意,我便自杀。”
青年因为这句话受到了惊吓,他失血过多的脸色愈加苍白,漆黑浓密的眼睫连眨:“宁姑娘,莫乱说,你不能如此。”
宁十安瞥他一眼,难得见他惊慌,故意道:“为何不可,我不过小小蝼蚁,我的死去微不足道。”
“怎是微不足道?”青年慌乱,“宁姑娘很重要,我死宁姑娘都不能死。”
宁十安便又道:“我在你心里重要,那饮牛镇上的人,在别人心中也重要,又为何微不足道?”
青年毫不犹豫:“因为别人也不重要。”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有你重要,只有你比我重要。”
宁十安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家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敲敲他的脑壳,闷声道:“阿寻真是个笨蛋。”
沐寻却紧紧握住她的手,瞳孔微颤:“宁姑娘不要死。”
宁十安不理他,扭头便走,沐寻跟上来,默默盯着她看,比方才还要紧张。
·
饮牛镇的修者愈来愈多,已经不适合两人停留,只能先出去再想办法去其他城镇,来时平和的小路如今又拥进一队修者,身着修真联盟的制服,为首的修者正带着罗盘盘查路过的人。
宁十安抓住沐寻,将他扯进巷弄,探头张望一番道:“你不许动,我来想办法。”
青年神色浅淡:“好。”
宁十安戴着斗笠从巷弄里打量过路的人,试图想出不用杀人的法子,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忽而在远处看见了一位熟人,她示意沐寻停在原地,自己则扶着斗笠往那人跑去,不过几步便到了那人近前,那人瘦高挺拔,正认真看路边的通缉令。
宁十安悄无声息站在他身侧,低声道:“林不然。”
身侧俊秀的青年迅速回过头,欢喜道:“十安。”
宁十安见到他亦高兴,忙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是来找你的,你信么?”
宁十安诧异:“找我?”
“嗯。”林不然点头,“我前几日发现临江城贴满了你们的通缉令,便觉大事不好,上次陈泰川气急败坏的离去,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再度找茬,更何况沐寻这处事方式,随便拿出一件来都能大做文章。”
“你们怎么说也是因为我临江城受到牵连,我自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于是找重月占卜,求了你们的方位,一路到了饮牛镇,没想到真就遇到你们。”
宁十安惊讶道:“所以你特意赶来这里救我们?”
“不错。”林不然笑笑,“不应当说救,应当是报恩。”
宁十安颇为感动:“林不然你真是个好人,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哪里哪里。”林不然谦虚道,“姑娘才令我敬佩,若不是你,重月和临江城都毁了。”
这家伙真是谦谦君子,叫人提起便心中一暖。
“我备了车,我们可以从后山走,有几位村民会帮我们。”
这种高压下还会有百姓出手相助么?宁十安问:“你识得他们?”
“不识得。”林不然笑眯眯,“顺手帮了他们些小忙。”
宁十安完全想象得出这家伙有多热心肠,真是讨人喜欢的性格。
“搜查愈来愈紧,我们现在出发,沐寻在何处?”
“我去叫他。”
宁十安回到小巷,沐寻背靠砖墙,仍在原地。
宁十安拽起他的手便走,用了力气却没有拽动分毫,她扭头看他。
青年神情阴郁,一字一句:“我不要林不然救我。”
宁十安恼道:“你别任性。”
他死死抓住她,自个儿不动也不让她走,冷飕飕道:“我宁愿杀光这里的人也不要林不然救我!”
听听这是人话么,这家伙忒气人,宁十安气道:“你不走,那你放开我,我跟林不然走。”
青年情绪顿时崩坏:“你为了林不然抛弃我?”
宁十安又气又堵,到底还讲不讲道理啊!她上去摁着他便咬上他的脖颈,他也不挣扎,仰起脖子让她咬。
血腥味沁上口腔,混乱的宁十安稍有冷静,她唇齿染血,眯着眼问他:“你听不听话?”
青年挣扎许久,才终于垂下眼,低低“嗯”了声。
第48章
宁十安用袖子擦掉沐寻脖颈上的血,牵着不情不愿慢吞吞的他出了巷弄,林不然正在远处等。
“沐道友,好久不见。”待两人走到近前,林不然热情的打招呼,随后示意两人同他一道走。
沐寻看都不看林不然一眼,冷漠高傲。
林不然不在意,带着两人避开守卫,穿过几座住宅,来到安静的后山,村民们早就准备好兽车和吃食,又给他们指了出城的山路。
兽车摇摇晃晃,终于出发,林不然从储物袋中倒出丹药递给沐寻,后者并不领情,他不以为意,搁在他面前便闭目养神。
丹药装在玉盒中,随着兽车摇摆,眼看便要滑走,宁十安一把将之捞进掌心,打算放进储物袋时沐寻伸手拿走。
宁十安瞪他。
沐寻在捏碎和丢弃之间权衡,最终还是在姑娘杀人的目光中吞进喉中。
宁十安转向林不然:“多谢。”
林不然笑:“不用放在心上。”
青年阴郁的注视着两人,独自散发着黑气。
拉车的角马兽忽而发出尖啸,兽车剧烈颠簸起来,紧跟着便听见飞剑破空的声响。
“越过饮牛镇结界了,修真联盟的修者已经出现。”林不然掀开轿帘查看,旋即跃下兽车,“我去阻拦,你们先走。”
宁十安担忧:“要不你还是同我们一起……”
“别担心。”林不然拔出长剑,笑,“十安信我。”
他在角马的屁股上拍了一记,角马嘶鸣一声向前冲去,宁十安混乱中见到林不然朝追兵迎去,不禁忧心忡忡。
沐寻将她扯回来:“他不会死。”
“不会死也会受伤。”宁十安看向面无表情的青年,“怎么说也是为你,你一点儿感激都没有么?”
“我没要他帮我。”沐寻冷冰冰道,“这不是他自愿的么?”
“你!”宁十安又开始头痛,她知道他没感情,但这样赤、裸裸说出来,还是叫人难以接受。
身后追兵被林不然拦下,角马飞奔向山林而去,一个时辰后,角马力竭,两人便在林中逗留,一边喂食角马一边等待林不然。
沐寻即便吃了林不然的丹药,伤口依然愈合缓慢,他靠坐在枝干上,见宁十安来回走动,不时望向来时方向,郁郁道:“我说了我能解决。”
宁十安拿出吵架的气势:“人家豁出性命在救你,你能不能至少别说这种话?”
沐寻便闭口不言,宁十安偷偷瞄他,这家伙显然在赌气,情绪比平常生动许多。
她不止担心林不然,当然也担心他,她可以温柔待他,但她觉着那并不能改变什么。
出城的时候天色尚早,如今林中已染暮色,角马吃饱喝足,亦休息充足,完全可以上路的状态,但林不然还没回来。
沐寻起身,同宁十安道:“我们不要浪费他给我们争取来的时间,尽早赶路才是。”
话是没错,但哪能这么无情丢下就走,宁十安盯着前方,摇头:“再等等,若他受伤了,我们还能接应。”
“他拦住后面的人,是为了让我们走,我们在此等候,倘若他没能成功阻挡,我们不是落入追兵之手?”沐寻道,“现在走是最好的选择。”
“人不是非得选正确的路,人也不是为了正确活着。”宁十安回首望他,暮色染透她的发梢,令她看上去有些虚幻,“阿寻,人有时候明知会死,却还是勇往直前呢。”
青年不懂:“为了什么?”
“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
青年沉默,他看上去并不能理解,他没有感情,所以他没有重要的东西,一切在他这里都可以残忍而理性。
“宁姑娘,你们怎么在此停留?”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林不然来了,宁十安松了一口气,欢喜的迎接他,青年长衫染血,但精神看上去很好,神采奕奕的模样。
宁十安忙问:“你还好么?”
“别担心,这都是别人的血,我的并不多。”林不然走向兽车,“事不宜迟,他们已被我引到别处,我们快些离开。”
“多谢你啊,林不然。”宁十安歉疚道,“你别怪阿寻,他性子如此。”
林不然失笑:“我知道沐道友的性格,来救他是我愿意的,我不需要他做什么。”
沐寻在侧冷声:“我也不需要他……”
宁十安捂住他的口,替他消音,随后冲林不然挤出微笑:“你先上。”
·
兽车再次出发,避开饮牛镇的追踪后,安全许多。三人沿着僻静的山路前行,若遇拦路盘查,林不然便出面周旋,一路有惊无险,于数日后抵达永沐城——乃沐府辖区,富庶繁饶之地。
进城相当顺利,不过几步之后便瞧见了修真联盟的修士,城中心巨大的告示牌上也贴着沐寻与宁十安的通缉令,已贴了数日,但围观的人仍密密麻麻。
林不然去兽栏归还兽车,宁十安与沐寻斗笠遮面,停在告示牌后方,前方驻足的人员不少,议论纷纷。
“沐仙君曾经救我过,怎会如此?”
“沐仙君是救过你,但也毁了我的房屋,虽然事后沐府送来赔偿,可那是我媳妇儿生前与我一同盖的,赔偿又如何弥补?”
“啊,抱歉……我不知道……”
“虽然情况紧急,但倘若沐仙君支会我一声呢?我便可以将媳妇儿遗物从屋中取出,也不至于全部被毁。”那人叹息道,“在他眼中,这些东西无关紧要,根本无需在意。”
“抱歉……”被救那人声音低下去,颇为惭愧。
“他无情无爱,杀人放火这种事儿做起来毫无心理负担,有今日这个结果实属正常,说穿了,他不过是个冷血残忍的人。”
宁十安扭头看沐寻,他察觉到她的视线,解释:“难免有所牺牲。”
宁十安道:“你救的是一个人,牺牲的可是另一个人,他们毫无关系,这要看别人的意愿吧?你怎能擅自做主?”
沐寻声音低下去:“一个毁了房屋得到赔偿,一个保住性命,整体上来看,不是好的结果么?”
宁十安:“每个人都是单独的,又怎能混为一谈?愿不愿意牺牲是被牺牲那个人需要做的决定,而不是你。”
沐寻道:“他们犹豫,便会错失良机,我只是更为果决。”
宁十安摇头:“非也,你只是不在乎你救的那个人,也不在乎牺牲的那个人,所以你才如此【果决】。”
“那有什么不好?”
宁十安严肃:“阿寻,那很不好。”
·
三人避开人群回到沐府,沐府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未有修真联盟的人镇守,只是路过的弟子见到三人,纷纷僵住,旋即露出复杂的神色,复杂中还带有一丝儿惊恐。
宁十安按下疑虑回到别院,上次她种下的草木长势很好,夜色中摇曳生姿。
“终于回来了,你们还好么?”三人尚未落座,沐斐便匆匆赶来,见到林不然颇为惊讶,“林道友怎么也在?”
宁十安略作解释,沐斐连连道谢,邀请林不然小住。
“斐仙君,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儿?”
沐斐叹息:“的确发生了些事儿,此事儿还同引凤村有些关系。”
宁十安与林不然面面相觑,好奇的看向沐斐。
“府里不少弟子染了子母蛊。”
“什么?”宁十安大惊失色,“这怎么回事?”
“前几日永沐城西郊死了几位猎户,我遣弟子前往调查,弟子们发觉尸体爆开,采集了污血带回。”沐斐苦笑,“谁知医修们查验得知,污血内便是子母蛊虫。”
子母蛊虫明明十多年前引凤村事件后便销声匿迹,怎会在此时此地再次出现?
“好在几位猎户住的偏僻,我已将西郊大火烧过又彻底封锁,蛊虫已经处理干净,但那些弟子与医修染上子母蛊,却难以处理。”沐斐苦笑,“如今他们封在镇灵阁中,随着时日增长,子蛊会飞速长大,到时还是难逃一死,若转化为母蛊,更是后患无穷,但若是现在处理,子蛊尚未成熟,随着宿主的死去自然也会死去,但那些弟子的命也是命,又有谁能下得了手。”
话说到这里,三人都看向身侧面无表情的青年。
青年惯常的平静:“很好解决。”
第49章
大家自然知道他说的很好解决是什么意思,沐斐笑:“有阿寻我就放心了。”
沐斐将带来的丹药搁下先行离去,府里还有不少事儿需要他处理,沐寻能畅通无阻的回到沐府,也是他顶住了修真联盟的压力,更何况府中弟子还染上了要命的子母蛊。
宁十安问两人:“去看看么?”
·
镇灵阁被封锁后格外安静,但也有零星几人在结界边缘同内里的人小声交谈,君山正是其一。
这次派出去调查猎户的严深正是他的至交好友,他原本在兽栏喂食,听闻子母蛊事件后第一时间赶来关心好友。
君山靠坐在镇灵阁墙外,同内里的严深道:“你现在还好么?”
“没什么感觉,也察觉不到虫子的生长。”严深克制自己颤抖的声线,“我会死么?”
“不会的,斐仙君正在想办法,他已经向医仙谷求援了,一定会在子蛊成熟前研制出解药的。”
“你别骗我了。”严深道,“前些日子斐仙君为了寻仙君同修真联盟闹翻了,弟子们根本出不了永沐城。”
“没骗你,岚小姐亲自带队去求援,已经突破了修真联盟的包围,传音说正在加急赶往医仙谷。”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们有救了。”严深终于燃起了一丝儿希望,不远处带队的师兄正与外面的道侣说到伤心处,眼泪汪汪,他正想告诉他有希望,外面的君山忽而惊呼一声,
“怎么了?”
“糟了……”君山颤抖的声线响起,他磕磕绊绊的道,“寻仙君回来了。”
严深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泛白,他惊恐道:“你没看错么?他不是正被修真联盟通缉么?”
“是啊。”君山急的快哭出来,“我怎么知道他会这时候回来,麻烦大了,以他的性格,怕是会……怕是会……”
“会直接杀了我们。”严深崩溃的双手按住脑袋,接下他的话,“同引凤村那时一样。”
·
宁十安到镇灵阁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君山也在,他擦擦眼角的泪花便迎上来,眼含恐惧的望向沐寻:“寻仙君。”
沐寻淡淡扫过,略过他径自往镇灵阁去。
君山吓得脸色苍白,转身便抓着宁十安的袖子道:“宁姑娘,你帮帮忙,救救严深,救救他们,别让寻仙君……”
宁十安安慰道:“别担心,我会拦住他的。”
君山泪眼婆娑的松开手,这才看见身侧的林不然,当即惊喜道:“然仙君。”
林不然不适应别人这样叫他,忙道:“叫我林师兄便好。”
君山这些日子没少听见林不然的大名,自从他离开凌天剑宗,便成了一名散修,但他古道热肠又天赋异禀,轻易便闯下名堂,受过他恩惠的人不计其数。
这位仙君年纪轻轻,心胸豁达,处事仁义,同自家那位完全相反。
君山宛若抓到救命稻草,求道:“然仙君救救严深,他身体向来不好,怕是会第一个发作,寻仙君一定会杀了他的,我知道然仙君心地善良修为高深,一定能想出办法。”
林不然忙道:“你别急,我会帮忙的。”
君山这才退后,见两人往镇灵阁去,掉头往中央广场跑。
宁十安走到阁前台阶上时,沐寻已进入结界内,她听见镇灵阁响起弟子们绝望的惊呼声。
宁十安想往结界内闯,林不然伸手轻阻,随后在她发髻上贴了一张防护符,“这下可以了,宁姑娘请。”
黄色的符纸在发髻上轻摇,同在临江城那时一样,宁十安伸手轻触,温柔的灵力倾泻而出将她包裹。
宁十安谢过,顶着符篆进了阁内。
烛火飘摇的阁内有十三人,十人为调查猎户事件的弟子,另有三人是研究污血的医修,众人神色凄然,见到沐寻之后更是紧张惶恐。
其中一人年轻瘦弱,肤色因为过度恐惧苍白如纸,他盯着沐寻,磕磕绊绊道:“寻仙君,我们还能坚持。”
沐寻淡漠的扫过他,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他们或许可以,但你似乎不行。”
那年轻人正是严深,他闻言几乎要哭出来,慌张道:“寻仙君莫杀我,我还有救,求求你。”
他哭得过于凄厉,其余人感同身受,终于有人压力之下情绪崩溃,冲沐寻喊道:“沐寻,你凭什么啊?人人都说我们有救,斐仙君、岚仙子都在为我们努力,你上来就要杀人,你算什么?”
“就是,大不了我们跟你拼了,即便打不过你,也不会让你好受。”众人纷纷喊道。
阁内群情激愤,甚至有几人当场拔剑,沐寻并不在意,他平静的走到严深身边,拨开他举起的剑,摸上他右手的脉,切了片刻又去下一个人身边,这些人方才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模样,此刻却不敢妄动,任由沐寻一一查看完毕。
“最多三日。”青年回到最初的位置,淡声撂下结论,随后又看向发抖的严深,“你两日。”
三日后子蛊就会成熟?众人一时难以接受,议论之声四起。
沐寻束手立着,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公事公办:“若到时解药未到,我会杀死你们。”
四下霎时寂静无声,旋即传来刀剑落地声响,有人难掩绝望,掩面痛哭。
沐寻并不被这悲恸的氛围感染,他转身离开,顺手带上宁十安,出了结界后便摘下她头上的符纸,低语:“你身上有我的防护罩,用不着这个。”
宁十安叹息:“你……”
他待别人如此冷漠残忍,却有空来吃林不然的醋,真叫她无奈,倘若他能将这情感分一些给别人,恐怕她的攻略任务已经完成了。
两人出得门来,却见阁前已经乌泱泱围了一群弟子,君山站在最前方,正是他怕沐寻动手,将众弟子寻来。
众人警惕的目光牢牢锁住沐寻,人人皆知沐寻的性格和手段,阁中有大家敬爱的师兄师姐,还有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的师弟师妹,自不能袖手旁观任由沐寻处决。
有人忽而大喊:“我们不需要沐仙君处理这件事!”
众人纷纷附和:“对,我们不需要沐仙君处理这件事,有斐仙君处理就够了。”
“沐仙君自己尚在被修真联盟通缉,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请沐仙君离开,否则我们便要去请修真联盟。”
众人便一道喊起来:“请沐仙君离开。”
青年冷眸立在风中,从容唤剑,剑芒在他指掌间暴涨,旋即在阁前刻下一道深约半尺的剑痕。
他收起灵剑,轻描淡写:“越剑痕者死。”
众弟子喊得激烈,却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愤怒之色愈盛,一时僵持不下。
沐斐匆忙赶来,眉心紧拢:“胡闹,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都回去!”
“斐仙君,我们不能再让寻仙君滥杀无辜,我们不能放弃阁中弟子。”
沐斐素来温和,弟子们不甚怕他,七嘴八舌嚷起来:“没错,凭什么每次都要顾全大局?我们就不配活么?”
沐斐自不能让事情如此发酵,他眉眼一压,磅礴灵压霎时释放,弟子们瞬间呼吸困难,不敢再多言。
“寻仙君什么时候滥杀无辜了?”沐斐气道,“都回去,寻仙君会处理好。”
弟子们却不肯走,死死盯着他,修为高的几位顶着心悸的灵压道:“寻仙君上次砍人手脚,宁姑娘却不用,他真的处理的好么?”
“就是啊,寻仙君除了伤人和杀人外还有别的处理方法么?”
弟子们便又大声质问起来,场面又开始混乱。
沐寻劝道:“先回去,阿岚传音已快回来,若蛊虫有解,弟子们都能活,你们在此吵闹,无济于事。”
弟子们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拥挤混乱的广场终于安静下来。
沐斐救完场,同三人一颔首,并未多说,径自离开。
宁十安转向沐寻,青年神色淡然:“宁姑娘莫担心,他们无法闯过剑痕。”
宁十安想问的不是这个,但她一时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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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母蛊多风险,沐寻自是守在阁前,宁十安担心他,也不会离开,林不然没必要在这里坐牢,宁十安想叫他先走,却不见他踪影,诧异间镇灵阁中传来交谈声,她走进一瞧,便见林不然正坐在阁口安慰众人。
“斐仙君不会放弃你们,岚小姐正在努力带回解药,你们这时候崩溃,只会让蛊虫趁虚而入。”林不然道,“还没到生死一瞬,都有希望,信我,打起精神能活的更久。”
气氛仍旧凝重,林不然便道:“我曾中过一种霸道蛊虫,拥有极强的破坏力,进入体内后便会摧毁经脉,至今仍存在于我的血液中,但在灵药的打磨下已经不会对身体产生伤害。你们若是信得过我,便受我一滴血,这种蛊虫进入你们体内,兴许能杀死一部分子母蛊,让你们存活的时间更久。”
众弟子几乎都听过林不然的名号,这位大师兄出走凌天剑宗后声名鹊起,颇受人尊敬。
严深略一犹豫,第一个道:“林师兄,我信你。”
众人见他开口,一咬牙也道:“我们也愿意。”
林不然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竹筒酒,割破手指,将鲜红的血液滴进去,递给严深。
鲜红的血在酒液中晕开,严深深吸一口气,饮下一口,又传给身后的人,众人踌躇间尽数饮下。
林不然道:“诸位放心,保证无害。”
众人纷纷道:“我们自是相信然仙君。”
气氛终于有所松懈,众人不再紧绷,情绪和缓下来。
宁十安惊讶之余冲林不然招手,林不然便出了镇灵阁。
宁十安道:“林不然你有如此灵药为何不早说?”
林不然将宁十安拉到一旁咬耳朵:“我骗他们的,我没中过蛊虫,我的血也没用。”
宁十安眼睛一瞬间瞪圆:“啊?你……”
“为了让他们放松下来。”林不然道,“否则他们会因为过于恐惧提前身亡。”
原来如此,这家伙心思挺细腻。
宁十安无奈:“没办法,阿寻往那里一站他们就紧张。”
林不然温声:“这不能怪沐道友,沐道友已经做的够好了。”
宁十安没料到他这样说,一时有些诧异。
“沐道友没有感情对么?”林不然道,“在我看来,没有感情的他能做到这个地步,不是很厉害了么?他原本可以不管任何人死活的。”
宁十安忍不住笑:“林不然,你真的很包容。”
林不然跟着笑:“我真这样想。”
宁十安想,这家伙真奇特,他似乎是第一个觉得阿寻很不错的人。
两人之间的和谐气氛显然引起了青年的不满,他走过来,将宁十安拽走了,宁十安朝林不然挥挥手,林不然便也笑眯眯的同她挥挥手。
让人没想到的是,沐岚第二日便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50章
宁十安惊讶的看着站在沐岚身后的陈蕴,后者正怒目瞪着她身前的沐寻。
今日一早沐岚带着医仙谷的修士赶回沐府,身后就坠着陈蕴。
宁十安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医仙谷的修者,我比其他人更了解子母蛊,我自然要来。”陈蕴一脸仇视的看向沐寻,不客气的道,“你该不会又要将这里面的人都杀掉吧?”
沐寻不置可否,陈蕴冷笑道:“你就只会这样,你除了杀人还能做什么?”
沐寻终于开口:“说起杀人的话,没人比我控制的更好。”
陈蕴霎时气得双目喷火,沐岚拦住他,劝道:“小医仙,去研制解药吧,如今虽带回大量药材,却不知哪些有用,还需调配,时间宝贵,不能在此耽搁。”
陈蕴气呼呼的扭头就走,沐岚看向沐寻,后者亦与她对视,只是眼中一如既往的死寂,并没有她期待的东西,再看看他身边的宁十安,两人都叫人生气,不欲多说紧跟着陈蕴而去。
时间很快来到第三日清晨,医仙谷的研制仍未成功,试了几种配比皆无效果,焦虑与凝重悬在沐府上空。
弟子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镇灵阁不远处,不敢越过剑痕,却也不走,视线不客气的落在沐寻身上,大有他若有动作,便会上前拼命的架势。
君山正在弟子中间,他每日都来见严深,在宁姑娘的帮助下能与严深说上几句话,他知道严深状况不好,今夜便会发作,严深一旦发作,便会被沐寻杀掉,他担心的手指搅在一起,不知该寻求谁的帮助。
临近子时,君山听见镇灵阁内传来咳嗽,这声音一听便是严深,原本在阁前静坐的青年忽而起身进入阁内,君山慌不择路的越过剑痕,跌跌撞撞冲向镇灵阁,刚靠近,便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别杀他!”君山大喊着冲进去,果然见沐寻正停留在严深面前,两人中间站着林不然,严深状况很不好,脸上胸前皆是血渍,他急道,“然仙君,救救严深。”
林不然难得神情严肃,他伸手按住沐寻的灵剑:“沐道友,再等等。”
沐寻却道:“严深身体里的蛊虫已趋近成熟,不在此刻将他杀死,数以万计的蛊虫便会破体而出。”
“我替他切过脉。”林不然护住严深,不肯让,“还能再等一刻。”
严深唇角溢血,声泪俱下:“我还可以撑一会儿,沐仙君再给我一些时间。”
沐寻眉眼一压,不容商议:“让开。”
林不然劝:“沐道友莫冲动。”
沐寻灵压骤起:“你觉得你比我看得准么?”
灵压比之沐斐还要强横,严深摇摇欲坠,林不然却轻易化解,他扶住身后濒死的修士,坚持己见:“我认为他还能坚持。”
争斗一触即发,宁十安想劝却不知该劝谁,她相信沐寻的判断,但觉得林不然也没错,不至于比沐寻偏差那般多,一时踌躇,沐寻却已率先提剑刺去。
林不然将严深推开,拔剑格挡,旋即逼迫沐寻向外去。
沐寻知道不击退林不然无法杀掉严深,亦知不应在镇灵阁打斗,于是顺了他的意,退出镇灵阁,两人便在阁前大打出手,一时剑光四散。
弟子们惊骇莫名,不知所措,君山从镇灵阁中退出,他知道两人打不了多久,还得寻找根本解决之法,于是闷头往医仙研制解药的丹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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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蕴正将熬好的药汁加进另一种研磨好的草药中,他已经失败了好几次,正在全神贯注,忽听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来人已经冲进丹房,紧张问道:“请问医仙们解药调配好了么?”
怎么可能调配好,能不能调配出来都两说,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陈蕴摇头,但不欲伤他的心,只问:“怎么了?”
“今夜真的没可能制出解药么?”君山见他不答,愈加绝望,“那怎么办,寻仙君要杀死严深了。”
“什么?”陈蕴手一抖,多年前的阴影再次浮现,他匆忙将药碗搁下,“我跟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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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赶到镇灵阁时沐寻已经逼退了林不然,林不然到底有感情,即便同沐寻争斗也留了情面,但沐寻却是生死不顾的打法,剑刃冰冷的划过他的胸膛,顿时血流如注。
沐寻击退林不然,想也不想便往镇灵阁去,陈蕴飞奔赶到近前,大声道:“沐寻。”
青年身形一顿,停在镇灵阁门口,回首侧眸。
“沐寻,你别乱来。”陈蕴走近,大口喘、息后道,“你非要如此么?”
沐寻只道:“这是正确的做法,我的判断比任何人都精准。”
“我、然仙君,沐府的大家都觉得严深可以再等等,这样也不行么?”
沐寻冷漠无情:“不行。”
“你没感情,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么?”陈蕴被他逼疯了,咬牙切齿,“你武力值高,就可以随便牺牲别人么?”
沐寻波澜不起:“这是最好的做法,对大家都好。”
众弟子无法忍受他漠视他人的做法,按捺不住冲上前,纷纷道:“我们不觉得,我们可以等,哪怕他真的爆体而亡,我们也愿意承受,大不了你将我们都杀了。”
沐寻一一扫过众人,冷漠道:“愚蠢。”
陈蕴因为愤怒与过去红了眼眶,他张开手拦在他身前,哽咽道:“我信你的,我一直信你的,我始终觉得你不该这样,我一直信你的,你别逼我。”
沐寻拂袖,灵压便将陈蕴掀开,他丝毫不在意少年的崩溃,抬脚便要进入阁内。
陈蕴咬牙又追进去,叫道:“沐寻,停下。”
青年不为所动,提着灵剑走向严深,他冷眸望向蜷缩成一团,恐惧又绝望的严深,举起了手中剑。
陈蕴歇斯底里的喊道:“沐寻!”
灵剑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原本下一刻该刺入严深体内,那剑却突然停滞在空中,随后“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沐寻僵在原地,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正有一柄灵剑透胸而过,将他整个人刺穿,鲜血飞快蔓延,将他半边身子染透,灵力飞快流逝,剑刃造成的伤害不可逆转,数息之后,他轰然倒下。
陈蕴在他身后痛哭流涕,他掌心中正有一只小巧的剑鞘,刺向沐寻的灵剑正是从这剑鞘中发出,原本小小一只,打入灵力,迎风便长,威能之大竟连沐寻也无法避开。
没人料到这个变故,一时间鸦雀无声,林不然、宁十安皆木然。
宁十安回过神来,飞快跑到沐寻身边,他紧闭双眼,血流不止,宁十安尝试呼唤他的名字,可他无法给予她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宁十安混乱不堪,她一直没有参与沐寻与林不然之间的争斗,因为她无法判断谁更精准,但她绝没想到沐寻会这样死去。
这灵剑是怎么回事?为何陈蕴会有如此威能巨大的宝物?她这时才后知后觉想起,陈蕴一直说他有办法对付沐寻,原来这就是他的办法。
阿寻倒在血泊中,陈蕴在哭,严深狼狈的躲到角落,其他人鸦雀无声,他们没有伤心,没有痛苦,就这样木然的看着死去的青年。
气氛压抑至极,忽而有人道:“这下好了,大家不用再担心了。”
众人似是被这句话刺激到,气氛竟意外的轻松起来,“寻仙君活着也没意思,死去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至少我们不用再提心吊胆【被牺牲】了。”
众人议论着渐散去,林不然捂着血肉模糊的胸膛,神情悲伤的站在阁外,宁十安跌坐在沐寻身边,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失魂落魄的想,这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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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失败】
【读档中……】
【读档完成】
【已回溯】
宁十安睁开眼,听见剑刃相击的脆鸣,她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阁前,天空一片暗色。
彼时正是子时,严深蛊虫即将发作之际,沐寻要杀了严深,林不然阻拦,两人在镇灵阁前争斗。
回溯了,说明方才沐寻的确死了,宁十安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沐寻会死在这种地方,为何会死于陈蕴之手。
思虑间争斗已经停止,林不然捂着流血的胸口退后,沐寻抬脚往镇灵阁去,外面传来陈蕴的呼喊。
宁十安立刻起身,上一次她放任了事态变化,这次不能再置之不理,她抢在陈蕴之前跑到沐寻身边,扯住他的衣袖道:“阿寻,别去。”
陈蕴亦跑到跟前,诧异的望了一眼宁十安,原本要说的话被她抢了先,便抿唇不语。
宁十安拦在沐寻身前,青年眉宇变得柔软,“宁姑娘也不信我?”
“我自是信你,只是,也许有奇迹呢?再给医仙一点儿时间,再给严深一次机会。”
沐寻摇头:“无任何益处,只有隐患,他始终会死。”
宁十安不能让他去,他若是去了,会死在陈蕴手里,她上次得到的线索这次又不能透露给他,只好道:“我担心你有危险。”
“不会的。”他越过她,那模样像是在笑,“我能有什么危险?”
宁十安伸手拽他,他却已然消失,宁十安的手落了空,她一时情急,又想去拦陈蕴,后者却也轻易避开,跟进阁内。
宁十安知道两人要发生冲突,急忙跟进,想也不想拦在两人之间,沐寻却拂袖将他与陈蕴一道震开,事情无可避免的沿着上一次的轨迹进行。
宁十安劝不了沐寻,便去劝陈蕴,可陈蕴哪怕受阻,只要意念一动,那灵剑宝物便凭空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中了沐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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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失败】
【读档中……】
【读档完成】
【已回溯】
刀剑相击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沐寻死了两次,这是第三次循环开始,留给宁十安的时间太过短暂,她在这里拦不住沐寻也拦不住陈蕴,于是她想也不想往外跑去,她知道陈蕴是君山叫来的,于是第一时间往丹房去,试图拦住君山,可她才走到一半,便与君山和陈蕴撞到,她试图同两人说话,但两人并不回应只顾赶路。
宁十安知道跟着两人去也无济于事,但一时不知要去何处,忧愁之际身侧忽而有人问:“宁姑娘在这儿做什么?”
宁十安转身,发觉是一身疲惫的沐斐。
眼下宁十安也没办法赶到镇灵阁,沐寻不出意外会身死,宁十安也不急了,同沐斐道:“我来找陈蕴。”
“陈蕴?他应该在丹房。”沐斐揉了揉眉心,“这小孩儿同阿寻不对付,说起来,陈蕴还是阿寻特意叫来的。”
宁十安一怔:“什么?”
“阿寻先前找过我,问我阿岚去哪里搬救兵,我告知他是医仙谷,他便叫我传音给阿岚,务必要将陈蕴带来。”
宁十安仿佛抓住了什么又想不明白,她忙问:“为何?”
“阿寻说陈蕴这些年一直在研究子母蛊,兴许能研制出解药,所以别人可以不带,但陈蕴必不能少。”
宁十安没想到有这个隐情,一时有些无措,就在她混乱不堪的时候,世界开始重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