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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百分百07

    就这样, 来到姜家的第一个晚上,祁琛是在姜晚笙的卧室里度过的。

    两个小孩和在安城时一样,一人睡一头。

    姜晚笙头对着床头板, 祁琛头朝着床尾。

    女孩脑袋才挨到枕头就困了,打了个哈切, 咕哝两句然后闭眼继续入梦。男孩依旧睡不着,手指攥着被角,在黑暗中盯看天花板发呆。

    空调出风口呼出一阵阵沁凉清爽的冷气, 祁琛浑身携裹的燥意随之慢慢消散。

    耳边听到的是窗外树叶与流动的风微微摩擦的轻响声, 鼻尖嗅到的是加湿器里散发的干净清香气味。

    湿度、温度、明度, 都很适宜睡眠。

    祁琛偏偏无法彻底放松下来, 指甲深陷进掌心,连小臂的青筋都在用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思绪跳到哪儿算哪儿。

    陌生的环境, 未知的以后,总会让人恐惧。

    人之常情, 更别提他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童,这种恐惧与迷茫不知不觉放大了数倍。

    没有人倾诉,也无人可以依靠, 只能靠自己硬撑。

    不知道过了多久。

    床那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东西在挪来挪去。

    祁琛稍微侧头, 借着微弱的夜灯光亮,去看怎么回事。

    就见姜晚笙双手扯拽着被子,紧闭双眼, 脚丫一边乱踢一边胡乱扭动身体。她睡觉一贯是不老实, 睡熟后身体就好似不受控制一样。

    她的头一点点地靠近床沿,下一瞬就要跌到地上。

    祁琛赶忙坐起身拽她一把, 使了点劲,这才没有让她摔下去。

    姜晚笙毫无察觉,顺势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挨靠着祁琛又睡了过去。

    只是她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大概是在做噩梦。

    嘴巴里还不住地梦呓:“走开……走,离远点……!”

    祁琛坐旁边看她好半晌,犹豫好几次,也没忍心喊醒她。最后,他把她的小枕头拿过来,给她脖颈摆好枕在上面。

    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

    他嘴唇动动,低声安慰道:“不怕,不怕……”

    动作和话语都是十分生疏,但他还是坚持重复了十几次。

    渐渐地,姜晚笙眉头平展开来,小脸也不再拧巴,她弯了弯唇,表情舒坦地睡了过去。

    睫毛抖颤两下,她最后说了一句梦话。

    “谁都不许欺负我的小狗。”

    话音清晰落下,祁琛停滞了所有的动作。

    喉咙最里侧不知何时沾上艰涩。

    他无声地看向她,默默地看向面前这个梦境中都在保护自己的女孩。

    几秒后,祁琛侧身躺下来,他把身子缩成一小团,脑袋慢慢地、轻轻地,凑到姜晚笙的身侧。

    直到——

    她的手心,触碰到他的发顶。

    看起来像是她在轻抚他的头。

    又好像是主人在安慰受伤后无措的流浪狗:不要怕,不要怕。

    鼻尖悄然间充盈了一些新的气味。

    是姜晚笙身上沐浴乳混合荔枝淡香的味道。

    祁琛缓慢地轻嗅,额角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内心仿若有汹涌的暖意在横冲直撞。

    他抻平长久紧蜷的手掌。

    而后闭上双眼,困倦悠悠缠上了意念。

    在彻底进入深度睡眠的刹那,他想起来了,在无人认识、无人在意他的滨北。

    自己也不算是一无所有。

    … …

    翌日,祁琛早早醒来。

    彼时清晨的薄雾还没完全散去,大概六点钟都没到,他要赶在保姆阿姨们醒来前离开姜晚笙的卧室。

    毕竟这里已经不再是安城的那个筒子楼,别墅上下两层,那么多房间,他们没理由还挤在一块睡了。

    况且,祁琛现在对于姜家来说,更像是临时做客的生人。起码的边界感和许多隐形的规矩,不用别人提醒他也该了然于心。

    走进卫生间。

    祁琛站在洗漱台旁弯腰捧了一把冷水,把脸埋进去,掐头去尾他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眼睛干涩得不行,冲洗了好一会儿才舒缓了大半的不适感。

    昨晚出了不少汗,皮肤上的黏腻还残存着,他回卧室拿来换洗衣服,又去冲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他顺便把脏短袖给搓干净了。

    没有洗衣液,就拿了沐浴乳用,反正夏天就是除个汗味,没那么多讲究。

    等祁琛做完所有的事,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楼梯传来轻音,有人上来了。

    是应酬了整个通宵才回来的陶君然和姜承赫。

    陶君然先看到了祁琛,没想到他会这么早醒,她不由有些惊讶,关心道:“小琛是昨晚没睡好吗?”

    祁琛先是愣怔片刻,而后挠了挠湿润还在滴水的短发,低垂眼睫,摇头回应::“没有……睡得挺好的。”

    陶君然又问:“房间还习惯吗,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阿姨再给你换一个。”

    “不用。”

    祁琛顿了顿,闷声,“不用换。”

    话毕,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本来性子就有点淡,不是那种嘴甜的,会讨大人喜欢的性格。

    木讷地只知道别人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短暂的安静中。

    他手心里攥着的湿衣服,不断地往下淌水,落在地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落在耳畔显得有些突兀。

    无端像是做了错事。

    祁琛耳垂浮上血色,他不动声色地把湿衣服往后藏了藏。

    “衣服不用自己洗。”陶君然显然也看到了,她温柔地笑,“以后直接放脏衣篓里,家里阿姨看到会处理的。”

    “嗯……”祁琛的脑袋埋得更低。

    一直站旁边没出声的姜承赫,突然开口道:“以后你就住在家里,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们。”

    “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不惹事,希望能做到。”

    男人不似陶君然那般温婉,声调里的凌厉和威严,压着空气往下沉。

    说出的话语不像是关心,更像是一种警告。

    周遭的气氛倏然就冷了下来。

    祁琛眼皮很轻地动了动,身体紧绷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个时候,陶君然适时把话接了过去。

    她碰了碰丈夫的手肘,打圆场:“对孩子不要这么凶,去看看晚晚有没有醒。”

    沉默几息,姜承赫颔首,转身进了女儿的房间。

    陶君然没有着急离开,她还在原地,俯下身揉了揉祁琛的发顶,柔和了眉眼:“叔叔阿姨都很欢迎你来家里。”

    她递过来一个红包,里面鼓鼓囊囊塞得很满,“这是给你准备的进家红包,拿好了。”

    完全没想到她会准备这个。

    祁琛没有接,他手背在身后,脖颈通红。执拗地摇头,示意自己不要。

    陶君然径直将红包放进他的上衣口袋里。

    “不能不要,这是习俗,拿了红包以后才能顺遂。”

    她面上的神情十分温和,眉眼线条被灯光细细描摹,“小琛以后就和晚晚一样,把我当妈妈吧。”

    久违又陌生的词汇猛地一下撞在心脏正中间。

    祁琛不再垂头,他微微睁大瞳仁,抬眼看向她的脸。

    也是他第一次直视这个家里除了姜晚笙以外的人。

    女人长相是江南水乡才有的婉丽,一颦一笑都透着柔软,如绵绵春雨,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她。

    唇角的梨涡浅浅溢出笑意。

    妈妈。

    祁琛在唇腔内无声、缓慢地发出两个音节。

    或许,他的妈妈就长这个样子吧,这样的温柔,这样的体贴。可惜她早已不在世间,他也从没见过她到底是什么模样。

    “好。”祁琛收回所有的情绪,扯开嘴角,给出一个淡淡的,但实际上看起来还是很僵硬的笑容,“谢谢陶阿姨。”

    … …-

    因为公务日程很忙,姜承赫和陶君然很少会在家里用早餐,今天是个例外。

    饭桌上,保姆提前摆好四副餐碟。

    姜晚笙每喝一口米粥,都要抬头蹭一下陶君然的手臂。妈妈很少会陪她吃早饭,她自然是很粘人的。

    陶君然对这个小馋猫也是宠溺,随着她这些小动作,看她粥喝到鼻子上了才出声嗔她一句:“好好吃饭,在外面这样乱动人家要说你没礼貌的。”

    “哦,知道啦。”姜晚笙抿唇笑嘻嘻的,而后坐好继续吃饭,上半身老老实实地,桌子下的两只脚却晃来晃去,俏皮得很。

    姜承赫的目光从报纸上抬了起来,落在姜晚笙的脚上,他突然想到什么,放下报纸问道。

    “你的脚链呢。”

    闻言,姜晚笙明显心虚。

    她蜷握着的汤勺顿在半空,抿唇不讲话,磨蹭半天才嗫喏着音说:“没戴……”

    “为什么不戴?”姜承赫严肃地看她。

    “戴着不舒服。”她慢吞吞地解释,“磨着我的脚很难受——”

    “胡闹!”

    在家里姜晚笙一向最怕姜承赫,听到他动怒地吼自己,她害怕得睫毛乱颤,嘴巴一撇就要哭了。

    憋着又不敢真的哭出来,只能求助性看向妈妈。

    却不想陶君然并没有如往常般护着她,而是也撂下碗筷,教育道:“晚晚,你不能这么不听话。”

    “需要妈妈再和你说一遍这个脚链的重要性吗?”

    基本上没听到过陶君然用过这样严格的语气。

    适才一直低头吃饭的祁琛也察觉到不对劲,无声悄悄放下筷子,抬头望向饭桌上的三人。

    姜晚笙虽然小脾气多,但也聪明,知道分情况。

    她敛起所有的无理取闹,软绵绵地点头,乖巧回答:“我知道,是保平安的。”

    陶君然患有输卵管堵塞,备孕了好几年才怀上的孩子,受孕条件不算好,不足月就早产了。

    早产儿的身体状况肯定是比不过正常生产的孩子,所以姜晚笙自小就爱生病,周岁后更是因为染上严重的肺炎而呼吸衰竭,命悬一线。

    竭力抢救才捡回来一条命。

    后来虽然痊愈了但抵抗力还是虚弱。

    姜承赫和陶君然的心总是因此悬着,后来听朋友说,这种情况最好是去庙里给孩子求点什么保平安的东西,这样才能护着她。

    做生意是比较信这些的,而且对孩子好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两人去找了大师算了一卦。

    求回来一个脚链,红色细绳,串了几个专门开光的小圆珠。

    常戴,便可以辟.灾。

    八周岁整岁那天才可以摘下。

    姜晚笙一直都听爸妈的话戴身上的,但去奶奶的家的时候实在嫌那个佛珠硌皮肤,直接摘掉丢包里了。

    玩了两个月,忘了重新戴回去了。

    刚才要不是姜承赫询问起来,她自己都快记不起来还有这回事了。

    陶君然看女儿真心知道错了,小脸委屈巴巴的很是委屈

    ,心疼地搂进怀里,捏捏她的耳垂,说:

    “再忍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到时候可以摘掉不戴了。”

    姜晚笙抿紧唇缝,点点头,小声道:“知道了……”

    两个大人吃完又去了公司。

    临出发前交代了家里保姆阿姨关于脚链的事。

    阿姨将这件事记在心底,匆匆收拾好餐桌,就上楼拿来了那串脚链,要帮姜晚笙戴上。

    但小姑娘还在憋气委屈呢,一股犟劲儿上来了,死活不肯戴。

    张妈和吴妈纷纷出动一顿哄,都不管用,姜晚笙在家里除了爸妈谁也不怕,小霸王一样。

    她抱着双臂坐沙发上,哼声哼气地,脸都憋红了。

    没办法,看祁琛和姜晚笙关系好,于是阿姨们抱着试试的态度让祁琛去劝劝。

    祁琛接过那串细绳,半蹲在沙发旁,什么话也没说,闷声就要给她戴。

    整个人的动作都透着僵硬和不易察觉的固执。

    姜晚笙自然是不肯的,伸脚躲了一下,不想踹到了祁琛的身上。他原本就半蹲着重心不稳,晃神时直接摔倒。

    头也因此“哐当”声磕到了茶几边缘。

    听声就知道撞得不轻,阿姨们忙不迭地凑上来关心怎么样。

    姜晚笙表情也跟着慌张了起来,她从沙发上跳下来,凑到祁琛身边,声线磕磕巴巴不稳:“你怎么样,疼不疼?!”

    她越说越害怕,嘴唇都抿成了直线,“我不是故意的……”

    旁人都很担心,祁琛本人倒是毫不在乎。

    他连揉都没揉,仿佛刚才撞到头的根本不是他一样。他单膝跪在冰凉的瓷砖上,手抓住她的脚腕,把脚链扣好。

    姜晚笙此时正沉浸在愧疚中,动都没动,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由着他来。

    红绳上的白色小圆珠“咔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祁琛缓缓站起身,他眉心微微蹙紧,和姜晚笙视线在空气中安静地汇合。

    他沉默的眸底,揉进了许多晦涩说不清的情绪。

    仿若深不见底的湖水,墨黑的暗夜是他的底色,听不见声响,却会因为一颗石子,窥见波澜不惊的源头:

    原来是不易展露的担心。

    姜晚笙蓦地觉得有些心虚,几秒后,听到祁琛和她说。

    “是保平安的,戴好。”

    他的话音停顿下来,下颌线绷紧又松开,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在我身边,你要戴好。”

    姜晚笙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懵懂地点头。

    家里阿姨们也没听懂,匆忙拿药膏要帮他查看后脑勺撞到的伤口。

    只有祁琛自己,才知道这话的含义。

    从出生就背负了不堪的“丧门星”称号的祁琛,在目睹了身边所有亲人一遍遍、一次次离开后。

    早就变得敏感和倔强。

    他不信命运,却又惧怕命运。

    在父亲离世后,他以为自己已然无坚不摧,好像没什么需要在乎的,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

    可现在不同了。

    平安是大事,姜晚笙的平安更是大事。

    比他自己愈加重要。

    … …

    姜晚笙在八岁生日到来前,再也没摘下过那串脚链。

    祁琛也没再碰过,上次帮她戴好之后,阿姨突然发现他手掌面皮肤起了一圈很小的疹子。

    像是轻微过敏的症状。

    红绳和佛珠是寺庙的禅师给的,里面也许是塞了什么药草,而祁琛恰好对这一味药草稍微比较敏感,碰不得。

    时间过得很快。

    日子来到了九月二十四号,是姜晚笙的八周岁生日。

    姜家大办宴席,其实只是个小生日,但是对于生意场上的人来说,所有的家宴都是有目的的,要不用来谈合作,要不用来加深交情。

    不是单纯酒席这么简单。

    陶君然作为女主人,早早做好了准备,无论是餐饮、还是布置、茶点,都是上品。

    来宾都是滨北举足轻重的人物,夫妻两穿梭在人群中招待与寒暄,说话和安排都是有细细讲究的。

    小主角姜晚笙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她只知道今天是她最喜欢的生日,是可以切蛋糕许愿望的日子。

    而且今天还来了很多许久没见的朋友。

    国际学校暑假有安排孩子们去国外研修,姜晚笙因为特殊情况要回安城陪奶奶才没有同去,算起来也和这些朋友好久没见面了,她见到每一个人都给了大大的拥抱。

    其中关系最好的就是阮浠和顾亦辰。

    他们几个都是因为父母关系密切,而从小一起长大,情谊要比普通的学校同学更深厚些。

    阮浠穿着小裙子跑上二楼,还没跨进房间就先喊一声:“晚晚,我来啦!!”

    等她推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好朋友,而是一个表情冷冰冰漠然的男孩,清瘦的身体套着一件纯白色T恤。

    在学校从没见过这人,阮浠愣定在原地,哑然片刻后问道:“你是谁啊?”

    祁琛看她两眼,没说话,继续蹲下身帮姜晚笙穿难塞的公主鞋。

    没得到回答,阮浠咽了咽口水,不高兴地“喂”了一声。

    姜晚笙帮忙介绍:“他叫祁琛,以后是要和我们一起上学的。”

    正好鞋子穿好了,她跺跺脚站起身,走到阮浠旁边,兴奋地说,“妈妈今天给我买了超级大的蛋糕!”

    她张开双臂夸张地示范,“和楼房一样高!”

    阮浠立刻就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也不管这个祁琛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牵了牵姜晚笙的手心,也附和道:“这么大!到时候切蛋糕肯定很好玩!”

    “对啊对啊——”

    这次,姜晚笙的话还没说完,顾亦辰从身后走进来,男孩从上到下穿的一身马甲礼服,脚上踩了双白色运动鞋,整身看起来就很精致绅士。

    他打断道:“蛋糕哪里会有楼房那么高,笨蛋姜可可。”

    话音落地,字字清晰。

    对什么都不关注的祁琛,忽而抬起眼眸,望向顾亦辰。

    他看着顾亦辰和姜晚笙斗嘴。

    又看着两人说了许多他根本听不懂的名词和活动。

    最后,他看见顾亦辰,拎出一个包装袋,递给姜晚笙。

    “生日礼物,你最喜欢的。”

    姜晚笙迫不及待地拆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手表,表盘上的满天星清冷细碎,在光影下折射出无数的星点。

    落在女孩浓密的睫毛间,仿若白雪落入人间。

    “哇,好漂亮!”姜晚笙捂住嘴巴,不由惊叹,“我超级喜欢!”

    顾亦辰眉眼扬了扬,较真地问她:“是不是你今年收到最喜欢的礼物?”

    不等姜晚笙回答,祁琛从几人身后,悄声离开。

    他垂眼默默往外走。

    目光里呈现的还是那枚精致手表的样式,很闪,很亮,他连牌子都叫不上来,更不可能买得起。

    就连如此普通的玩偶小狗,都是他千辛万苦才买来送她的。大概今天之后,这小狗就要被姜晚笙丢进最角落里了吧。

    慢吞吞地走下楼,客厅里宾客纷至,穿着皆是上档次,显得他格格不入,一时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正顿在角落时,又听到一段对话。

    姜承赫和一个男人并肩站一侧交谈。

    一贯严肃威严的姜承赫,面对眼前的男人时,竟露出略微拘谨的表情,他稍稍弯腰,说:“顾总,感谢您这次的投资,这个项目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男人微微点头,神情不露声色:“算是双赢。”

    他笑了笑,看眼楼上,“况且亦辰这么喜欢晚笙,我没理由不相信你。”

    姜承赫附和笑,顺着话音开玩笑道:“两个孩子从小玩得好是缘分,说不准以后还有更深的缘分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男人目光抬了几分,唇角笑容毫无变化。

    “是是是,以后的事不着急。”

    ……

    远处不知道是谁打碎了杯盏。

    “啪嗒”声响隐

    在人群低呼声中,很快消散,客人们又开始热闹周旋聚谈着。

    祁琛捏紧了衣角,他抬眼,顺着楼梯缝隙看向那群围绕着小公主的人群。

    低眼,目光没焦点地又扫了一圈周围的纷扰环境。

    放眼望去,一切都是那样的和谐。

    没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是懒得注意到他。

    如浮尘,飘在干净澄澈的空气中,扎眼,又没有必须扫去的必要。

    微小到无关紧要的程度。

    脖颈处的青筋一点点凸起,祁琛找不到自己留在这里的必要,他肩膀微微塌陷,面无表情地走到别墅门口。

    然后,走了出去。

    … …

    不知道往哪里走,在原地打转了半天,最后也只能找了个草丛的一角,蹲坐着发呆。

    从白天坐到黑夜。

    从蝉鸣坐到虫鸣。

    双腿早就发麻没有了知觉,祁琛身上被蚊子咬满了鼓包,一个又一个,他不在乎地抓挠。

    根本不知道是几点,但停在姜家门口的最后一辆豪车已经驶离。

    餐宴已经结束。

    眼见着差不多到时间了。

    这时候回去,可以找借口说自己出门买东西结果迷路了,家里阿姨们应该也不会过多询问。

    思及此,祁琛扶着墙角站了起来,双腿酸麻,往前走。

    短短几百米,他脑子搅成一团。

    一遍遍在心底重复该怎么解释自己出来一件事,措辞不断打磨,以免被发现漏洞。

    等离花园栅栏还剩几步的距离时,一声脆生的呼唤倏地扯他回神。

    ——“祁琛!”

    还以为是幻听,他继续埋头走。

    结果耳边又落下一句清晰的声音。

    鼻尖的空气突然不再流动,祁琛缓缓抬眼,撞上一双懵懂、浮着湿润泪珠的女孩眼瞳。

    姜晚笙小跑过来,狠狠用力踢了他一脚,质问道:“你去哪里了!?”

    祁琛彻底愣怔,他注视着她,说不出话来。

    张妈也小跑过来,左右查看祁琛身上有没有受伤,责怪道:“小祖宗你去哪里了,晚晚发现你不见了就一直到门口等着。我差点要给姜总陶总打电话了,还好没打,不然耽误他们应酬可不好……”

    张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祁琛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原先准备好的那番解释也说不出来。

    他定定地看向姜晚笙,不解地问:“你找我……干嘛…?”

    她明明不需要他啊。

    姜晚笙擦一把还挂在睫毛末端的泪水,小手伸出来,扯着他就往家里走。

    祁琛被她拽的踉踉跄跄,差点没站稳。

    一路跟着她来到她的卧室。

    推开门的刹那,潮湿的空气扑涌在鼻息。

    倒映进祁琛的眼底的,是一个小蛋糕,放在地板最中间。旁边挨放着他送给她的玩偶小狗,一堆礼物被丢至房间的墙角,只有这个玩偶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祁琛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听见身旁女孩喘气的声音。

    “等你陪我吹蜡烛,不是说好一起过生日的吗!”

    她瞪他,没问他去了哪里,只责怪他一句,“你忘记和我说生日快乐了。”

    眼眶倏然间有些发酸,皮肤上那些被叮咬的鼓包开始后知后觉地泛上痒意。

    祁琛艰难地抬头,喉咙上下滑动。

    终于,溢出沙哑满含愧疚的嗓音。

    他低声,几近是听不见的程度,补上他在心底重复了几百遍的祝福:

    “生日快乐。”他没犹豫,喊她,“姜可可。”

    姜晚笙笑出声,鼻涕都笑得冒泡,她胡乱用衣袖抹掉,回应他:“原谅你了。”

    蛋糕配好了蜡烛,为了安全考虑,是无火的蜡烛,祁琛却还是在彩色暗影中看见了绚烂夺目的光芒。

    “砰砰砰——”

    像是一场陡然炸开的烟花,绽放在闭眼许愿的女孩眉眼间,也绽放在垂眼看她的男孩眼眸里。

    停顿了好几秒,姜晚笙终于睁开眼,她看向面前的祁琛,弯唇说:“祝我生日快乐。”

    “希望祁琛以后能永远陪我一起过生日。”

    说完这句,她伸出小拇指。

    笑吟吟地想和他拉钩。

    祁琛目光一寸寸地上移,屏息不敢呼吸,他歪了歪头,慢吞吞伸出小拇指,勾上她的。

    两枚小小的拇指,毫不错开地盖章。

    “我答应你。”

    白墙上摇晃的影子一点点重叠,伴着树叶摩擦的声响,在夏日的晚风中融化-

    八岁的姜晚笙永远都不知道,她生日的那天,一个自卑敏感的少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又因为她的天真和善良,得到了些什么。

    木讷,不善言语的少年不会将所有的心事告知她。

    但从那天开始。

    他的手腕上多了一串物件。

    那是姜晚笙戴了多年为了求平安的脚链,也是如今祁琛转而戴在手腕上的手链。

    红绳松垮,卡在腕骨附近。

    佛祖保佑,总有人信有人不信。

    也有人为了一人而去虔诚乞求。

    求她平安,求她顺遂。

    祁琛对那条细细的红绳依旧敏感,偶尔皮肤表面也会起一圈轻痒的红疹,他吃过敏药压下,也没想过摘掉。

    后来,红疹终于不再出现。

    他得以常伴她左右,也陪她慢慢长大。

    第32章 百分百08

    成长时, 时间会在无形之间被摁下加速键。

    樾融街道两侧栽种的绣球花开了又败,春雨后的绿叶一次次重新冒芽,蝉鸣声在冗长多雨的盛夏声声回响。

    不知不觉, 转眼又过去六年。

    这个寒假结束,姜晚笙要进初二下学期了。

    安城学校的课程和进度都不比滨北, 转学过来的祁琛因而多读了一年,所以他虽然和姜晚笙在年龄上相差了两岁,却仅仅只比她大一级。

    姜晚笙的性格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明媚爱笑, 不受任何拘束, 永远站在同伴的最中间, 像骄阳一般充满生命力。

    内心出自本能的单纯,所以底色是纯粹美好的白。

    身边的人无一例外地, 总是很喜欢她。

    而祁琛相对来说, 稍有变化。

    他还如从前那样寡言少语,甚至愈加严重, 有时候一天也说不到几句话。

    他性子冷,眼神平静又带不易察觉的寒意,和谁都拉开距离感, 以至于在家里朝夕相处的保姆阿姨都有点怵他。

    身形高且清瘦, 表情冷淡, 往那儿一站,似是晦涩荒土中的一株树。

    压抑沉闷,难以靠近。

    这样的性格自然是不招同龄人待见。

    女孩子们越长大越会觉得他这样的男生有一股神秘感, 既害怕又隐隐对他保持着好奇心。

    男孩们只会觉得他不好相处。

    这一圈玩起来的都是因为家里做生意, 知根知底的,气盛的年纪总归有些排外。祁琛又是这么一个冷僻的人, 早早被他们排除在好友名单以外。

    正逢寒假最后半个月假期。

    阮浠借着家里猫生崽崽的由头,攒了个朋友聚会,喊一帮好友们都来她家看幼崽小猫,作为最好的朋友,姜晚笙肯定是要去的。

    天寒地冻,她赖在被窝里起不来床,闹钟响了几十遍才堪堪眯着眼缝爬坐起来,一通洗漱收拾,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到的了。

    阮浠提前在玄关外迎她,两人汇合后手牵着手进家,门刚准备推开,就听到一段吵嚷嚷的谈话:

    不知是谁开了个话题的头:“真的假的啊,祁琛家里真是这么一个情况啊?”

    另一个男生拔高了声音回,嗓音里难掩嘲讽与戏谑:“这还能有假,我亲耳听我爸他们喝酒的时候说的。祁琛出生后家里死了好几个大人,他爸后来也跟着出车祸没了。”

    “这不是丧门星是什么?”男生压了点嗓

    子,“都防着他点,搞不好惹祸上身,招一身晦气。”

    这话一出。

    “啧啧”讶音和一声声唏嘘从人群中传出来。

    一门之隔,字字明晰。

    听到这里的姜晚笙咬紧下唇,指甲深深陷进手掌心,一股火气从胸腔往上蹿。她透过窗户,紧紧盯着里侧说话的人。

    门里的人毫无察觉,这话题还没结束,另一个一直都看不惯祁琛的男生顺着话茬不爽地附和道,“怪不得这么拽,原来天生命硬,专克别人,可不得拽上天。”

    然后,他还顺势用手肘撞了撞坐身旁的顾亦辰,挑眉问,“辰哥,我这话说的对不对?”

    顾亦辰眉目清隽,唇角弧度很淡,神情看着温和,眼眸最深端却藏着点点几不可察的不屑。

    他还未说话,门口突然传来咣当响声。

    姜晚笙冷着脸把门踢开。

    动静突如其来,众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循声望过去。

    就见姜晚笙掀了掀眼睫,她抬眸扫了一圈坐着的人,最后将目光定在那个说祁琛'天生命硬'的男生脸上。

    她压紧杏眼,语气不善:“说什么呢你,嘴巴怎么这么贱?”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愣住,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只知姜晚笙脾气秉性直率,却很少见到她这么生气过,更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脏话。

    被她骂的男生叫关霄。

    和她同校同级,只算认识不算熟络。

    一顿臭骂砸到脸上,关霄也是一脸懵摸不着头脑,他挠挠后脑勺,眼神茫然:“我说祁琛,又没说你……”

    “说他就是不行。”姜晚笙瞪他两眼,她咬紧牙根,一字一句道,“祁琛是我家里的,你们也配说他?”

    她特地用的“你们”,这句明显是对一众人下的警告。在座的都听得明明白白,知道刚才的谈话都进了她的耳朵里。

    彼此间互相暗暗交换了眼神,室内气氛揉进些许尴尬。

    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关霄彻底恼羞成怒,他站直身,鼻息有点重。

    “多管什么闲事——”

    “关霄。”

    尾音没落下,被身侧人淡声打断。

    顾亦辰抬眸,随意瞥他一眼,他语速很慢地警示,“闭嘴。”

    简短两字,关霄适才还紧绷的肩颈线倏地塌陷下来,快速泄了气。

    这一圈男生都和顾亦辰交好,不管是顾家家世,还是顾亦辰本人气场,他的话总是有一定份量的。

    而顾亦辰又是自小和姜晚笙一起长大,自然是更向着她,平常在外人面前也像哥哥一样偏袒她。

    他不会看着别人欺负她。

    关霄刚才气性上来了,脑子一热,把顾亦辰和姜晚笙之间的关系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反应过来,他呼吸凝定片刻,赶忙找台阶道歉:“我嘴欠,说上头了,抱歉抱歉。”

    有他这话,刚才先开这个话题头的几人纷纷跟着找补:“是啊,我们随便聊聊的,玩笑话,不当真的。”

    眼见着差不多了,不能让气氛就这样一直僵下去,身后的阮浠也扯了扯姜晚笙的衣袖。

    和她使了个眼色,说:“晚晚,要不要去看看我的小猫,可爱得不行。”

    姜晚笙抱了抱双臂,也不想再和他们扯下去,极不情愿地收了脾气。

    她踢掉雪地靴,换上拖鞋,闷声“哦”

    而后随着阮浠上了二楼。

    … …

    阮浠家的母猫生了一窝幼崽,一共五只,纯正金渐层,嗷嗷待哺侧躺在妈妈怀里吃奶,边嘬小嘴边抬高粉嫩的肉垫隔空踩奶。

    软乎乎的,溢着奶味,好像几只小糯米团子。

    姜晚笙戴上手套,摸了摸其中一只小奶猫的脑袋,不由自主地低呼:

    “真的好可爱好可爱!”

    阮浠弯着眼瞧她满脸不舍得放开的模样,提议道:“那我送你一只,你也养小猫呗。”

    闻言,姜晚笙缓缓摇了摇头,她语气可惜但也坚定:“不行,我妈妈猫毛狗毛都过敏,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爸妈天天出差又不常回家,你放你自己房间就是咯。”

    犹豫几秒,姜晚笙再次摇头:“算啦,要是妈妈吸到不舒服,影响到身体的话,那我可难受啦。”

    “好吧。”

    阮浠也不好再坚持,她突然想到什么,换了话音,“对了,祁琛在你家…怎么样?”

    “很好呀,妈妈很喜欢他的。”

    阮浠呼吸噎了噎,欲言又止一番,最终还是把心底话问了出来:“我的意思是,他对你怎么样?”

    “他对我?”姜晚笙困惑地反问,“什么意思啊?”

    “你不觉得——”

    阮浠缓缓凑近,挨着她耳朵根悄悄低语,“他有点…奇怪吗?”

    对上她疑惑不解的目光,阮浠往更细了解释,“我总觉得吧,他看你的时候怪怪的。”

    姜晚笙听得越来越懵了。

    她摘掉手套,遇到关于祁琛的事情,小猫都在瞬间没了吸引力,她坐在地板上,也压低嗓音认真地回答。

    “我没觉得他看我哪里有奇怪的地方。”

    阮浠和她面对面盘腿而坐,皱皱鼻尖:“我也说不上来,有好几次在学校发现祁琛看着你,那个眼神——”她停顿,寻个合适的措辞,“好像你是他的东西一样。”

    “很专注,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占有欲——”

    阮浠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在这个时候,姜晚笙蓦地捂着肚子噗哧笑出了声。

    她很少见阮浠满脸严肃的表情,还以为要和自己说什么严肃的事呢,结果到头来这么无厘头。

    “什么啊,什么占有欲。”姜晚笙笑得眉眼完全舒展,她推搡阮浠一把,“我和他一块长大,哪有你说得这么奇怪啊,你就是大惊小怪。”

    阮浠摆开她的手,瞪她:“那我也和你一块长大,我就没有那样看你啊。”

    “而且我刚才听祁琛家里的事心里也有点发毛,你还是离他远点吧,反正他就是你爸爸接来滨北读书的,高考一毕业也和你家没关系了呀。”

    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姜晚笙准是要生气的,但是对方是阮浠,从幼儿园开始睡同张被窝到现在的最好的朋友,她只会为自己好。

    她只当阮浠不了解祁琛,于是姜晚笙给她说明:“不是你想的这样。”

    思索两秒,她回应,“祁琛很乖的。”

    是她的小狗,也是她一个人的人形抱枕。

    在她心里,他甚至于比她刚才摸的那只小奶猫还要听话和乖巧。

    在姜晚笙的世界里无法更改的准则,落在阮浠的耳畔,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张了张嘴巴,好半天才重复了遍:“你是说祁琛乖???”

    “我没听错吧……”

    脑海里无声浮现出祁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透着冷意。无论怎么想,这个词汇都和祁琛完全不沾边,怎么关联捆绑在一起的。

    姜晚笙没回答,她正沉浸在一个人的思绪中。

    话题谈到这个,她突然想到——

    现在的祁琛好像确实不如小时候那般听话了。

    两人相伴着一同长大,她能无比敏感地感知到他的改变。

    他们还和过往那般,存在许多说不清缘由的默契。

    每当雷雨天,她从梦中下意识惊醒时,祁琛已经坐在她的床边陪伴,好像他本应该就如此一样,他来得甚至比清醒更快。

    但当她撒娇着让他一起睡床上时,他只会沉默,不再如以往那样对她的话有应必求。

    晚上她口渴的时候,他也会下楼去给她倒水,制冰机嗡嗡运作落下三块冰块,是姜晚笙保持了很多年的习惯,但他却不会再牵她的手。

    他只会让她等,等着他从楼下拿上来。

    姜晚笙能够隐隐约约察觉到,祁琛总是会适当和自己保持距离,但她又不知

    道原因为何,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难道长大,就要慢慢变得陌生吗?

    那她宁愿永远不要长大。

    姜晚笙不太擅长思考,刚才和阮浠的对话好似一根细线,把她这段时间的苦恼全部扯了出来,千丝万缕的痕迹顺着日常的细节爬进她的脑袋里。

    却又怎么都想不明白。

    到最后,她甚至有些莫名生气,生祁琛和她保持距离的气,也生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出错的气。

    以至于整场聚会,她都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

    时钟不知何时转到了晚上七点,正是吃晚餐的时间。当保姆上楼来喊大家吃饭,姜晚笙才彻底回过神。

    她瞄了一眼时间,急匆匆站起身准备回家。

    阮浠拦她:“今天就留下吃饭吧,回去多麻烦。”

    “不行,我要陪祁琛吃晚饭的。”姜晚笙抿抿唇。

    这也是她和祁琛达成的默契之一。

    家里大人总是忙于工作,平常诺大的别墅里,只有祁琛和姜晚笙两人一块吃饭。空荡荡的餐桌,少了任何一人都显得异常孤单。

    于是后来,每逢周末和假期,无论祁琛参加竞赛的安排有多紧张,又或是姜晚笙和朋友们出去玩到何时,两人仍然会不约而同地赶回家一起吃晚餐。

    没人挑明说过,但他和她都是这样做的。

    姜晚笙套上棉服,踩着脚步往楼下走,才到楼梯中间,窗外的一幕让她倏然停滞动作。

    漫天的飞雪隔空模糊了视线。

    不知何时,滨北下雪了,是初雪。

    冷风在空中叫嚣嘶鸣,携裹着纷纷扬扬的白雪不断地往下落,路灯表面铺满了薄薄的雪层,一束光亮透过去,凛冬已至。

    眼前的一切像是相机框的取景,柔软到透明,白茫茫到朦胧。

    滨北不是每年都下雪的,这场雪来得实在突然,一同下楼的几人都不由自主地低呼一声好美,大家的心情也跟着雀跃了起来。

    唯有姜晚笙一人泛起了难题。

    因为雪下得很大。

    掉落在地上的白絮还没来得及融化,又有新的雪粒叠盖,越铺越厚,到寸步难行的地步。

    阮浠家离自家有几百米的距离,即使打伞也会淋湿衣领和裤脚,雪水冰冷,免不了要受风寒生病。

    而且在这样的天气,一个人孤零零踩在雪地里,看起来似乎既落魄又可怜。

    顾亦辰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语气平静地告诉她:“别回去了。”

    姜晚笙闻声回头,她下意识想要张唇说话。

    顾亦辰似是了然她下一句,盯着她,提醒道:“你就确定他一定会赶回来?”他刻意停顿,补充,“就为了陪你吃晚饭?”

    姜晚笙心头一紧,噤了声。

    她垂下眼,是了,她不确定。

    祁琛为了参加竞赛集训,已经去滨南一个星期了,本来说好今天回来的,姜晚笙默认他今晚会和她一起吃晚饭,来阮浠家之前她还特地和张妈说要多烧两道他爱吃的菜。

    但现在想想,祁琛如今甚至和她保持距离,说不准早就厌烦了和她一起吃晚饭这件事,又怎么会在这种恶劣的大暴雪天气赶回来。

    想到这里,姜晚笙脑袋没力气地耷拉下来。

    重视约定的,只有她自己罢了。

    阮浠看出她的犹豫,帮着一锤定音做结论:“祁琛肯定赶不回来,你就在这里吃晚饭吧。吃完也许雪就停了,再回家又不迟。”

    话音才落的顷刻。

    一个男生不知怎地把还在喝奶的小猫抱了出来,猫咪在他怀抱里瞪着猫爪挣扎,发出尖锐的奶音。

    “喵喵喵——”

    一声比一声高,落进耳蜗显得有些刺耳。

    阮浠见状赶忙把奶猫接过去,她抬腿给了那男生一脚,生气道:“小猫有分离焦虑症,不能把它抱出来的!”

    小猫叫声还在延续,姜晚笙心口压抑地起伏,莫名烦躁,不知是因为猫叫还是这场大雪,还是其它的缘故。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想尽快等雪停,然后回家。

    见她在发呆,顾亦辰伸手去扯她手腕,想喊她回神:“可可。”

    听到这个称呼,姜晚笙无端感到不舒服。

    虽然顾亦辰也是从小这么喊她,但如今钻入耳朵,怎么听都觉得扎耳。

    眼帘颤了颤,她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

    而后抬起头,认真和他说:“你以后不要这样喊我。”说完,她又特地强调一遍,“你以后不要喊我可可。”

    话毕,她没管顾亦辰的反应。

    无意识地,凭着本能反应,姜晚笙再一次抬起眼眸,看向窗外,双目落进纯白的瞬间,短暂失焦了须臾。

    等她眨眨眼,视线恢复清晰时。

    心跳忽而在分秒内完全失序,而后鼓噪地跳动。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雪地,唇缝也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

    漫天飘落暴雪的角落里,路灯的光束不再消逝在堆压的积雪暗影中,而是落在一道清瘦干净的少年发顶。

    打在他的侧脸下颌线,缓缓晃动,拼出的碎片仿若一片崭新的雪花。

    姜晚笙愣在原地,和站在雪地里撑着伞的祁琛四目相对。

    她眼角轻轻地跳动,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样大的雪,他真的赶了回来。

    甚至特地过来找她。

    脑海里念头不断地往上冒,姜晚笙保持着木讷又迟钝的身形,一直看向前方。

    视野里被他完全占据。

    就在这时,远处的祁琛突然垂眼在手机上敲了几下,然后抬头重新看她,边晃了晃掌心,似乎是在示意她看手机。

    下一秒,姜晚笙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动,嗡嗡两声,她赶忙拿出来查看。

    屏幕置顶的聊天框多出来两条信息。

    小狗:【下楼。】

    小狗:【接你回家吃晚饭。】

    心口像是浸了油柑果,酸涩几分,只剩甜意,姜晚笙慢慢轻扯起唇角,终于扬起了笑容。

    耳边的小猫叫声若隐若现。

    喵喵喵——

    这次,烦躁一扫而空。

    姜晚笙突然意识到,也许患有分离焦虑症的不止这只小奶猫,还有对于祁琛离开总是不安的自己。

    以及,祁琛还是那样地听话。

    她的小狗,他从未变过。

    第33章 百分百09

    姜晚笙裹紧羽绒服, 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刻不犹豫地冲进漫天大雪中。

    冷风卷着小雪颗粒旋转打在脸上,落在温热皮肤的刹那融化, 湿润了眼睫。她不甚在意地擦了擦,三步并作两步, 往祁琛的方向跑过去。

    她太着急也太激动了,没看路,中间还因为左脚踩到右脚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还好最后稳住重心, 堪堪没有跌进积雪里。

    姜晚笙就此停住脚步, 后怕地拍拍胸口, 才缓好呼吸, 抬眼时发现祁琛已然走到自己面前。

    他的伞过分倾斜,将她完全遮掩在阴影里。

    冰凉的雪花仍在飘落, 却被隔在一伞之外, 好似一个安全屋的存在。

    姜晚笙眨了一下眼,和他对视。

    “跑什么, 差点摔倒。”祁琛扯唇浅浅笑了声,他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很轻地帮她掸了掸肩膀上的雪水。

    然后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副手套, 羊绒毛, 粉嫩嫩的颜色, 递给她,“戴上。”

    姜晚笙下意识拒绝:“家里没多远就到了,不用了吧。”

    “冷。”

    他回过来的话语言简意赅, 手依旧定格在半空, 透着坚持。

    姜晚笙撅嘴,嘀嘀咕咕嘟囔道:“哪有多冷啊……”

    话才说完, 氤氲的雾气顺着寒风扑在鼻息,她不受控地哆嗦了几下。

    生理反应让她没办法逞强。

    姜晚笙老老实实接了过来,低头将手套戴好,而后捋了捋,边晃悠两下边展示给他看,“喏,可以了吧。”

    祁琛垂眼看她,“嗯”了声,说:“走吧,回家。”

    “等等。”姜晚笙倏地喊住他。

    祁琛侧眸,还没等他问出怎

    么了,就看见女孩踮起脚尖,伸手隔着毛茸茸的手套也帮他掸两下肩颈处弥留的白雪。

    她靠得很近,呼吸几乎缠上他的。

    祁琛喉结上下滑动,定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她濡湿的睫毛间隙,那里有亮晶晶的光晕在来回跳动。

    他不自禁地失神了几秒。

    直到姜晚笙收回手心,很满意地发出一声:“好了,我们回家吧。”

    在这时,祁琛的思绪才被彻底拉了回来。

    他眼神里闪过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转瞬即逝,被他藏掩得很好,粗神经的女孩根本无法捕捉到。

    “好。”祁琛敛起视线,回道。

    … …

    风雪虽大,但好在距离不算太远,两人很快就走到家。

    张妈和吴妈在门口等着,她们搂着姜晚笙进了屋内,别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门一打开就是扑面而来的温软和暖烘烘,满身冷冽寒意随之消散。

    空气上方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溢满了鼻尖。

    姜晚笙嗅了嗅,都没进厨房就能准确猜出来:“是不是山药牛肉汤!?”

    张妈和吴妈相视一笑,口吻皆是宠溺:

    “晚晚鼻子真是尖,一闻一个准。”

    姜晚笙咽一口口水,已经过了饭点好久,她肚子咕咕叫饿得不行,撒娇道:“可以开饭了嘛,好饿。”

    说完就要抬脚往餐厅走。

    还没走两步,又被拉了回来。

    张妈扯着她的手臂,说:“先去冲个热水澡,你这才从雪地里回来,小心受凉。”

    姜晚笙瘪瘪嘴,还是想先吃饭,她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干闷闷的也没有被淋湿,哪里会生病。

    反驳的话才到嘴边,不及她说出口,耳边倏地又听到身后的吴妈抬高声音发出“哎呦”一句。

    原先想说的话被这一打岔囫囵个吞咽回去。

    姜晚笙关注点就此转移,她回头望怎么回事。

    就见吴妈面对祁琛低呼:“你怎么身上都湿了,快把衣服换下来,看着就冷。”

    姜晚笙听到这话的同时,循声把目光落在祁琛的身上,才发现他半边身子都湿透了,水汽并拢在一块滚落,洇出大片潮迹。

    不是挨靠她的那一侧,而是靠近伞檐的那侧。

    她愣怔在原地,懵懵地垂下眼帘瞥看自己身上,又看了看角落里那把并不足以罩牢两个人的雨伞,瞬间明白过来——

    祁琛把暴风雪中的遮蔽分了大半给她,只留下一点给他自己。

    吴妈和张妈还在唠叨地碎碎念,祁琛本人倒是不以为意。

    他脱掉最外侧的羽绒服,只剩一件高领黑色毛衣,随手抽出壁橱上放着的纸巾,压紧洇湿的地方擦了擦,声音无波无澜:

    “没事,一会就干了。”他视线越了过来,对着姜晚笙说,“不是饿了?吃饭吧。”

    姜晚笙盯着他乌黑的瞳仁好几秒,忽地心情变得非常差,她皱紧鼻尖,连带着五官都拧在一块。

    “什么叫没事,洗完澡再吃饭。”她语气带着莫名的气性,不耐烦地催促,“冷死了,我也要去冲个热水澡。”

    见祁琛不动,她瞪他,“快点啊,别耽误我吃饭!”

    这次撂下话后,她径直转身,别别扭扭地先一步上了楼。她走得很快,耳边回荡的都是肚子的低低叫声。

    闻言,吴妈怔了怔,对眼前的状况困惑不解,询问道:“晚晚怎么突然生气了?”

    张妈摇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当小公主又闹脾气了,没在意。

    不过她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回头蓦地问祁琛:“小琛,出门的时候我不是给了你两把雨伞吗,怎么只有一把。”

    祁琛的目光还停留在女孩的背影上,盯得很牢,直到她的身形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缓缓收回。

    唇角弧度很轻地勾出弧度。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角,淡然回应:“那把是坏的,所以扔了。”

    张妈下意识“啊”了声。

    她眉眼有片刻的凝滞,语气带着疑惑:“坏了?怎么会呢?那把是新买的——”

    话没说完,祁琛忽而开口打断。只有几个字,声线沉了下来,些许暗哑。

    “是坏的。”

    口吻平静但又不容置疑,他垂眸睨下来,“您记错了。”

    威慑力和气场不是这个年纪能够散发的。

    窗户没关进,几缕寒风顺着缝隙挤了进来,张妈不知是冻的还是怎地,舌头突然打结在一块儿,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无言僵持片刻。

    反应慢半拍似的,张妈迟钝点头。

    祁琛收回目光,他喉结滚动,黝黑的瞳孔里读不出任何多余情绪。

    嗓音再次恢复到平常一贯的疏冷与礼貌:“我先上楼,辛苦您做饭。”

    … …

    姜晚笙今天胃口很好。

    饭桌上,她一口气喝了两碗汤,连饭都比平常多添了半碗。

    看她吃得香,阿姨很高兴,边帮她盛汤边感慨:“小琛去集训的这个星期,我们晚晚都没好好吃饭。”

    闻声,祁琛停下筷子,抬眸看了一眼。

    姜晚笙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心虚,她肩颈坐直,小声反驳:“哪有……我每天都吃得很香啊……”

    阿姨听出来她不好意思了,没再作声只是和蔼地笑了笑,然后侧头问祁琛要不要再盛一碗汤。

    祁琛示意不用了。

    阿姨又说:“姜总今天打电话过来,让我告诉你一声明天会有记者来家里采访,让你提前准备一下。”

    祁琛稍顿,语气依旧平和,温声回:“好。”

    相比较之下,姜晚笙的反应更大些,她动作幅度很大地撂下碗筷,不开心地嘟囔:“怎么又采访啊,没完没了了。”

    自从祁琛住进姜家后,姜承赫几乎是过一段时间就找记者来和祁琛做一次访谈,对资助做一系列追踪报道。

    每次的采访安排几乎是通知式下达,从不询问祁琛的意见,好像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一样。

    事实上,所有人其实都是这样想的。

    这个世界上,有付出相对应就会索求一定的回报和价值,成年人世界想得会更明白些。

    除了姜晚笙。

    她不懂爸爸到底怎么想的,这些采访和报道又到底对自家公司能够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她只知道,每一次的采访,都是对祁琛原生家庭的一次深层披露。那些问题大同小异,提问的人只需要几秒钟问出来,祁琛却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回忆。

    回忆自己的父母到底离开人世,后妈如何虐待的自己,姜家又是怎样在困境中将他拉起。

    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就这样被反复踩踏自尊。

    却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因为他正在承着别人给的施舍,他没资格。

    别人或许不了解祁琛,但姜晚笙很明白地知道,他很讨厌这些采访,他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越想越烦,偏偏她也没办法,姜承赫在这个家里几乎是一言堂,他做出的决断,其他人只有听从的份。

    就连陶君然都没办法说服他,更别说她了。

    姜晚笙咬了咬嘴唇,暗自思索几秒,突然想到什么,兴冲冲地提议道:“我们吃完晚饭看恐怖片吧!”

    话题转得很快,但祁琛大概也猜出来她是想帮他转移注意力,他抬眼看她,没急着说话。

    沉默两秒后才回:“你不怕?”

    姜晚笙愣了愣,在她听来这就是一种质疑,她脱口而出:“谁怕?我才不害怕呢,谁会害怕一个恐怖片啊!”

    “哦哦哦。”

    她微眯眼睫,抱着双臂,弯唇狡黠地笑,“不会是你害怕吧,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祁琛忽地也跟着笑,他回道:“好,那就看。”

    意有所指补充了句,“看看到底是谁害怕。”

    姜晚笙的语气懒洋洋:“能是我啊?!”

    话是这样说的,等真的坐在沙发里,盯着面前诺大的液晶电视机,姜晚笙蓦然觉得有些后悔。

    她挪来挪去,小声嘀咕:“这电视屏幕一直都这么大的吗……”顿了顿,又说,“你觉不觉得这电视和沙发中间的距离太近啦,这样对眼睛不好……”

    左顾而言他,语气不安,但就是不提自己害怕这件事。

    看她一脸没底气的模样,祁琛弯了眉眼,他指腹轻触遥控器,问:“真的不怕?”

    姜晚笙扭脸看他,客厅的暖光在祁琛的眼眸里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明明是温暖的,她却硬生生瞧出几分嘲笑。

    她从来就是个不服输的性格。

    挺了挺脊背,回道:“谁怕谁是小狗!”

    听她这样说,祁琛没再说话,径直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部泰国恐怖片,开头就是几道血痕,骇人得很。

    音效是沉浸式环绕,回荡着阴森的笑声,时不时突然发出几声恐怖的尖叫声。

    一声比一声高,塞满了听觉。

    姜晚笙嘴唇被吓得发白,手指紧紧扣着毛毯,整个人僵在一块。每分每秒都过得很慢,一点动静她都要缓半天。

    就在这时,剧情来到高潮,一个鬼影倏地窜了出来。姜晚笙下意识闭眼,睫毛颤抖地并紧。

    过了两分钟,等音效又平和下去,她才颤巍巍地睁开又一点眼缝。

    “闭眼了?”祁琛悠悠然的嗓音落在耳边。

    姜晚笙一时没反应过来,表情懵然:“什么……”

    祁琛坐在身侧,头都没回,又重复一遍:“刚才闭眼了吧?”

    第一反应是被他看到了。

    但又觉得他在炸自己,姜晚笙嘴硬:“我没有。”她故作淡定地补充,“你拿出证据来。”

    祁琛故意晾着她,不说话,只是靠着沙发背笑。

    脸上的神情明显是不信的。

    姜晚笙坐起来推他一把,生气了:“你笑什么!我就是没有闭眼!”

    祁琛伸手挡了挡,唇角还是往上勾,甚至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几声低笑。

    他的表情清晰映在她眼底。

    姜晚笙更急了,要站起来和他理论,还没站直,一股刺痛感忽然从腹部传来,像是被人踹了大力踹了一脚。

    她咬唇“嘶”了声。

    而后捂住腹部又跌坐回去。

    祁琛神色一滞,他收起笑容,问她:“怎么了?”

    姜晚笙摇摇头,疼得快说不出话来。她五官皱巴在一块,捂着肚子,只觉得坠坠地胀痛。

    祁琛打开灯,把她上下仔细看一遍,当目光落在沙发最边角时忽然愣怔一瞬。

    他盯着那摊浅色血迹,眉眼不自在地移开。

    “你是不是……”

    “什么?”那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过去了,姜晚笙感觉舒服多了,她缓过神来抬睫看他,“怎么了?”

    没得到回答。

    她茫然地顺着祁琛的目光看过去,当她也看到那团血红色时,倏然石化,直愣愣地定在原地。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来初潮了。

    … …

    姜晚笙躲进厕所呆了很久,她反复深呼吸,脸颊连带着脖颈一片通红。

    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

    班上同龄的女孩都差不多来过初潮了,对于如何处理生理期已然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

    除了她。

    这还是她的第一次。

    生理课也有上,但是她没当回事并没有认真听讲。妈妈陶君然很忙,抽空有问过她几次知不知道怎么处理,姜晚笙糊弄两句说知道知道。

    此时真的发生,她脑袋里只剩无措。

    大概了解到要用卫生巾,但是家里东西到底放哪里只有阿姨才知道。而现在阿姨早就睡觉了,喊她们起来又麻烦又觉得很不好意思。

    姜晚笙双手捂脸,心里又烦又燥。

    “咚咚。”厕所门突然被叩响。

    姜晚笙兀地抬头,她吞咽一口,不确定地问:“祁琛?”

    “嗯。”祁琛声音闷闷的,“东西我给你放门口了,背后…说明用法,你看一下。”

    话毕,脚步声越来越远,听起来是走远了,过了好几分钟,确认外面没人后,姜晚笙才慢吞吞地拧开卫生间门。

    探头探脑一番。

    她低头,看到实木地板上放着一个塑料袋。

    里面装了十几包卫生巾,有日用的有夜用的,包含各种牌子。

    塑料袋上沾满了白雪。

    水汽一点点融化,顺着往下滑落。

    姜晚笙顿了须臾,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脱掉拖鞋悄声往前走了几步,垫了垫脚跟看向楼下。

    半明半暗的空间里。

    祁琛一个人站在岛台旁边,拿玻璃杯在冲泡红糖水,沸水滚烫冒出热气,咕噜噜地往上漂浮,摇晃在他的侧脸附近。

    他额前的发丝已然湿透了,全身从头到尾没有一处干的,双手被冻得通红。

    原来他是冒着大雪出门给她买的东西。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为她淋了雪。

    姜晚笙无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脚跟碰到了地板上的塑料袋,发出窸窣的细响。

    祁琛因而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眸。

    两人无声对视。

    窗外小雪还在淅淅沥沥打在窗台上,窗帘被呼出的暖风卷起一角,屋内没有其他人,也没人说话。

    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在彼此的眼眸中慢慢红了耳根。

    愣神时,姜晚笙的思绪中无端冒出祁琛先前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是在雷雨天中他第一次拒绝和她睡同一张床。

    她不懂,生气地问:“为什么以前可以,现在就不可以。”

    祁琛沉默半晌,最后帮她掩好被角。

    他垂眼告诉她:“因为你在长大,我要保护好你。”

    那时的姜晚笙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如今,她好像隐隐约约有点明了。

    或许祁琛不是变得不乖巧和不听话,他不再和她睡一块,也不再随便牵她的手。

    或许只是因为,她在长大。

    而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好她。

    第34章 百分百10

    慌乱又快速地收拾好自己后, 抓耳挠腮片刻,姜晚笙慢腾腾地从卫手间里走出来。

    打开门,祁琛就站在外面。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一楼上来的, 身上衣服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手中端着一杯热气氤氲的红糖水, 杯壁玻璃清晰映出温热。

    “喝掉。”他把红糖水递过来。

    姜晚笙抿抿唇,她的脸上浮着两团红晕,但语气却故作无事发生一般。

    “嗯。”她接过来, 浓郁红糖味道不太好闻, 她皱皱鼻, 屏息仰头一次性喝完了。

    一股暖热顺着喉咙进入胃部, 压下些许不适感。

    这之后,姜晚笙把空杯子随手往旁边柜子一放, 说, “喝完了。”

    祁琛看她一眼,又立刻收回视线:“好喝吗?”

    姜晚笙摇摇头, 又点点头。

    无言沉默几秒,她还是说出实话:“不好喝。”吸了一下鼻子,表情有点嫌弃, “怪怪的味道…”

    “好吧。”祁琛说, “下次我泡得好喝点。”

    这好像和怎么泡没什么关系吧。

    但姜晚笙也没反驳, 她再一次点点头,眼神乱飘:“好的。”

    你一言我一句,有问也有答。

    两人就这样进行了一番毫无营养的对话, 声音略微局促, 目光上也没有任何对视。

    周遭的气氛透着隐隐约约的尴尬,空气犹如凝固。

    关于好喝还是不好喝的话题到此结束, 一时没人吭声,就这么面对面立着安静了半晌。

    好在场面没有一直僵持下去。

    祁琛先开口打破凝滞,他抬眼看她:“还要看恐怖片吗?”

    折腾下来早已经没了兴趣,姜晚笙下意识回道:“不想看了。”

    “那睡觉?”祁琛又问。

    闻言,姜晚笙挠挠耳垂,眼睫眨巴眨巴,看向他:

    “还不困……”

    时间尚早,才十点过几分钟,确实还没到她平常入眠的钟点。

    但她不想去睡觉其实不全是因为这个。

    祁琛去参加竞赛集训离家了有整整一个星期,封闭式训练完全切断联系,姜晚笙每天盼星星盼月亮,掰着手指头倒数日子,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她可不想两人还没好好呆一会就去睡觉呢。

    听

    到她的话,祁琛就知道她要做跟屁虫了。

    于是他转身进了自己房间,果然身后的姜晚笙忙不迭地跟了上来。

    在家里,祁琛的卧室基本上可以算是姜晚笙的第二个房间。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没有什么私密性可言,而且祁琛也根本不在乎她的‘打扰’

    只要她愿意。

    他的空间,完全可以成为她的私人领域。

    灯光打开,姜晚笙转眼眸四处扫了扫,屋内布置还是和往常一样简单、整齐。除了床就是一张书桌,多余的一概没有,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连细微褶皱都被铺平。

    不像是舒适的卧室,倒像是极简风的酒店客房。

    总觉得——住里侧的人随时准备好离开。

    床边放着一个黑色行李箱,是集训带过去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祁琛走上前去,将箱子打开,把里面东西一一拿出来作归位。

    姜晚笙没事干,在房间内瞎转悠两圈,最后走到床边地毯上盘腿坐下,看着他收拾行李。

    单看着着实无聊。

    姜晚笙打算刷手机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左右找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忆了片刻,突然想起来刚才看恐怖片的时候,把手机随意丢在一楼的沙发里忘记拿上来了,现在也懒得下楼。

    她伸手,理直气壮对祁琛说:“你的手机给我。”

    祁琛没有犹豫,径直把自己手机递给她。

    屏幕刚解锁,页面呈现的是微信的聊天框,仍停留在先前两人的聊天信息界面。

    祁琛给姜晚笙的备注是[可可]

    简单明了,设置的也是聊天置顶,也是他列表里唯一的一个置顶。

    姜晚笙觉得很满意,她享受被人当作唯一的感觉,甚至幼稚地觉得如果被仅仅当作选择的一环,那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把她从所有选项中剔除。

    她没急着切出微信页面,垂眼看了好一会,盯着祁琛的头像越看越不顺眼。

    他用的是最初始的头像,从没换过。

    像是人机一样,丑得很。

    这对于一个月需要换几十次头像的姜晚笙来说,简直到了她无法容忍的地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列表里躺了一个老年人呢。

    思及此,她出声提议道:“我给你换个头像吧。”

    祁琛对这种事一贯没意见,当初要不是姜晚笙吵嚷着让他开微信号,他可能现在还在用系统自带的短信作为联系工具。

    找头像这活姜晚笙擅长,但仅仅针对女生头像,男生她也不知道该换什么类型比较好,图片软件翻来翻去最后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

    耐心耗尽,她索性打开相机按钮。

    伸手在耳朵上方比个剪刀手姿势,而后对着地板上自己的影子咔嚓照了一张。

    看了看照片,意外的不错。

    稍作裁剪,她将这张照片换成祁琛的微信头像。

    “怎么样?”姜晚笙举起屏幕,扬眸笑,“好看不?”

    祁琛抬头瞥一眼,评价:“好看。”

    “那是,我的眼光可不是盖的。”

    话才说完,手机屏幕里突然跳转到来电通知。

    备注[陶姨]

    是陶君然。

    姜晚笙直接划开接听按钮,她点开扬声器,没等对面开口,先卖乖地喊出一声:“妈妈。”

    陶君然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晚晚?怎么是你接电话的?”

    “我在哥哥房间里玩呢。”

    姜晚笙长大后私下再也没喊过祁琛哥哥,什么时候都是全名称呼,但是在大人面前她还是会嘴巴乖顺地喊哥哥,不然会被说没礼貌。

    话音清透地穿进空气中,正在收拾行李的祁琛缓缓抬起眼眸,不动声色地看向她。

    定格一息,敛起视线。

    通话还在继续。

    听筒对面的陶君然啧了声:“你就知道缠着哥哥,假期作业写完没?”

    提及作业,原先还精神抖擞的姜晚笙倏地哑了声,她语气带上点撒娇,嗲嗲道,“妈妈!”

    陶君然轻笑几声,嗓音略显无奈:“你自己把控,哥哥成绩名列前茅从来不让我操心,你永远吊车尾,也不嫌丢人。”

    话毕,她又说,“把电话给哥哥吧,妈妈有话说。”

    “哦哦。”

    姜晚笙把手机从耳侧移开,递给祁琛。

    通话依旧是开着扬声器公放,祁琛也没关,拿在掌心,他喊人:“陶姨。”

    闻言,陶君然明显声线变柔了几分。

    “小琛,集训结束了?”

    “嗯,今天到家的。”

    “你自己注意身体,阿姨知道你想取得成绩,但尽力就好。”隔着传输电线,女人亲切的关心全然落在耳边,温柔如沐春风,“身体是最重要的。”

    陶君然话还未说完,她稍微停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还有,明天叔叔给你安排的记者采访不想接受就和阿姨说,可以取消的。”

    来到滨北后,鲜少有人会如此关心他,不是一味地要求他严于律己,又或是刻意提醒他记得感恩。

    只是把他切身感受放到第一位。

    这样的人,只有陶君然和姜晚笙,而她们又是母女,说到底,姜晚笙性格中至纯至善的那一面是遗传来自陶君然。

    祁琛呼吸怔愣短暂几秒,回过神,他声音平和。

    “不用取消。”他一向寡言少语,太多的话说不出,只能干涩地落下他的常用语,“谢谢陶姨。”

    嗯,目前他面对一切的善意只能表达感谢。

    毫无用处、一遍遍重复的感谢。

    陶君然现在在外地,已经好几个月没回来过了,她关心询问几句家里的情况,交代两个人要互相照顾好对方,随后就准备挂断电话。

    临挂断前,她想起来什么。

    说了句:“对了,小琛你的生日要到了,今年回去祭拜你父母的时候帮叔叔阿姨也带束花。”

    祁琛知晓应下。

    他出生没多久母亲就自杀去世,所以他的生日和母亲的忌日差不了几天,每年临到生日附近,祁琛便会赶回安城给母亲的墓地清理祭奠一番。父亲也在同一个公墓,也会一起前往。

    经陶君然这么提醒,姜晚笙这才突然想起来,这已经是十一月初了,距离祁琛生日11月7日已然没几天。

    她性格不如其他女生那般细致,常常会忘记这些重要的节点。

    她转了转眼眸,趴在床上,看着祁琛说:“你今年生日要什么礼物。”

    凑近了点,睫毛俏皮地颤动,有意掩盖自己差点忘记他生日这回事,“小狗?”

    祁琛下巴压了点弧度,眼底的笑意慢慢蔓开。

    “还是愿望卡片吧。”

    他来到姜家的第一个生日时,她也是这样问他的——小狗,你要什么礼物。

    “礼物。”“生日礼物。”

    祁琛从没得到过。

    他的生日撞上忌日,一直被家里人有意避而不谈,在小小的安城,他早就被默认没什么权利享受那天的祝福。

    所以当姜晚笙第一次这么问他的时候,他足足愣在原地僵了五分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何来期盼?

    看他迟疑太久,姜晚笙渐渐没了耐心,脑瓜子一转,想出一招,送给他一张愿望小卡。

    写着:

    【姜晚笙欠祁琛一个礼物,等想好,可以随时凭卡片兑换。】

    字迹歪歪扭扭,甚至还有错别字,承诺也是那样地幼稚。

    但送的人很开心,收的人也很欢喜。

    每年祁琛都想不到到底要什么,于是每年都收到一张崭新的愿望小卡,却从未兑换过一次。

    算起来,他已经拥有了六张卡片。

    今年,是第七张。

    这次姜晚笙自然也是不会拒绝的,她回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全白的硬质卡,拿笔快速写下一行早就了然于心的话语。

    然后返回交给祁琛。

    “喏,收好了。”她揉揉鼻子,“好心提醒,有空可以兑换一下呀。”

    她抱起双臂,满脸的茫然不解,“你攒这么多张干嘛

    ,不会准备一次性让我给你送个超级豪华的礼物吧。”

    祁琛忽地挑唇,没说话。

    他垂眼把卡片接到自己手中,然后弯腰从行李箱最底层拿出一本黑色本子,把卡片夹进本子最内层套封中。

    姜晚笙目光循着他的动静,落在那本本子上。

    很普通的A5记事本,也是祁琛的日记本。

    他对卧室里的东西从来不甚在意,保姆阿姨可以随意清理,只有这本日记本被严谨地锁在抽屉里,谁也碰不到。

    包括姜晚笙。

    她本身就是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的人,越捉摸不透的东西,她越是抓耳挠腮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

    倒是有问过几次祁琛他到底在日记本里记些什么,这么神秘,但他从未回答过她,每次都是沉默着忽略过去。

    这放在别人身上还算正常,但是对于祁琛断然是不对劲的。

    他从来对她有求必应。

    以前张妈还调侃过,说晚晚哪天说想要星星,祁琛怕是也要上天边摘下来给她的。

    这太反常了。

    见他这次出去参加竞赛集训,竟然也把日记本放进行李箱,姜晚笙蓦地有些不爽。

    她唇缝抿直,抬高音量:“你防着我啊?!”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写什么了,不会是我坏话吧——”说着就要冲上去抢下来日记本。

    没想到下一秒就被祁琛轻松躲过去,他绕开她,眼尾轻扬:“没写你坏话,只是日记而已。”

    话毕,咔哒一声。

    抽屉又被上了锁。

    动作果断干脆,即使言语声线如往常般没有变化,但是其中的含义却是不容置疑的推拒。

    姜晚笙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眼神逐渐压深,直直地盯他顷刻,唇角的弧度化作一抹僵硬。

    她愤愤地踢了一脚床边,咬牙道:“我还不想看呢!”

    说完就别扭地回自己房间里。

    拖鞋故意在地板上趿出响声,明显的在置气。

    房门被她“砰”一声关紧。

    姜晚笙气鼓鼓地跑床上平躺,她把被子提到鼻尖的位置,捂住下半张脸。

    她闭了闭眼睫。

    在心里默默倒数:十、九、八、七。

    ……

    二、一。

    倒计时很快结束。

    耳边只有清晰暖气出风口窸窣轻音,门口依然毫无动静。

    姜晚笙不死心地睁开眼,看向木门,还是紧闭的状态。她愣了须臾,而后猛地坐起身。

    明明以前她一生气,祁琛就会立刻来道歉。怎么这次他直接不管她了?

    难道…祁琛也生气了……

    毕竟她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日记本本来就是私人物件,他想写什么都是他的自由,她凭什么要看。

    其实说到底,她也不是真的想看。

    只是接受不了祁琛有什么事瞒着她,从小相伴着长大,从来没有秘密,她不喜欢这种有一些捉摸不透的东西隔在中间的感觉。

    这会让她莫名觉得和他离得很远。

    她想永远和他靠得很近,像小时候那样,在雷雨天、在奶奶家的次卧里抱在一起那时候一样近。

    她想要小狗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

    脑子里被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缠绕。

    姜晚笙垂着脑袋,有些恹恹,正当她准备放弃纠结躺下睡觉的时候。

    房门倏然被推开。

    她愣了愣,视线移过去。

    就见祁琛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东西,在夜灯映衬下轮廓不甚清晰。

    脚步逐渐清晰。

    直到他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被窝里,那股温热从他的手心传至她的手心。

    姜晚笙才发现,那个黄色的物件是一个热水袋。

    她低头摸了摸,指尖划过热水袋绒毛,温度正好,热意漾在肌肤表层,直达身体最深处。

    原来他刚刚是去给自己灌热水袋的。

    她都差点忘记自己才经历了初潮,却有人记得。

    姜晚笙嘴唇半张,一时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头顶不轻不重地落下他的安抚。

    “晚上被子盖好,你最近不能受冷。”

    “…好。”姜晚笙呆愣愣地看他。

    一开始的那股羞赧又从心底涌来上来,所有的怄气全然消褪,她侧身躺下,单手蜷紧热水袋,闭眼准备睡觉。

    脖颈一点点染红。

    祁琛漆黑的眼眸往下垂,看她几秒。

    忽然问:“不和我说晚安吗?”

    这话落,姜晚笙眼角轻轻地跳动,她掀开眼皮,和他的目光在半空对撞。

    祁琛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生气?”

    姜晚笙赶忙摇摇头,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嗡声解释:“我没有生气。”

    没得到回应,祁琛目光停滞在虚空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晚笙不喜欢有误会。

    停顿几秒,她小声说:“我刚才看恐怖片的时候其实没看屏幕。”

    “我说谎了。”

    祁琛依旧不吭声,等着她下一句。

    “我们不是说好了永远不要有秘密嘛,我什么都告诉你。”姜晚笙噘噘嘴,表达不满,“你也不能瞒着我。”

    “至少,不要防着我……”

    “没有防着你。”

    祁琛的眸底有一瞬间闪过晦涩不明的情绪,他偏开一点头颅,好不让那点蛛丝马迹暴露在亮光下,“日记本以后会给你看的。”

    姜晚笙本来还想装懂事,解释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看,但听到他这样说,话语倏然全部囫囵咽了回去。

    她捏了捏被角,语气中的激动毫不掩饰。

    “真的嘛!”口水呛了一下,咳嗽几声,又问,“什么时候?”

    “等你成年。”

    “那就是作为成年礼物送给我咯!”她眼睛亮晶晶地。

    祁琛思忖片刻,轻语:“嗯,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肯定喜欢!”

    随着这话落下,祁琛的喉咙骤然紧缩。

    但他脸上读不出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

    … …

    两人互道晚安。

    帮她把灯光又调暗了些许后,祁琛抬脚离开。

    门阖紧后,他的指骨骨节放在门把上停滞了须臾。眉眼低垂,目光久久注视着才被换上的微信头像。

    女孩的影子是那样的天真可爱。

    立在原地安静片刻。

    祁琛忽而点开相册,把那张照片恢复如初,指腹一点点移动,重新裁剪。

    镜头中心稍移。

    照片几乎和姜晚笙帮他裁剪的没有区别,只是露出了一点他的影子,几厘之差,如此他的发丝才能和她的发尾重叠。

    而后,他把这张照片换为头像。

    他只需要一点影子,参与进入女孩的世界里。

    小心翼翼,不至于被发现。

    世界上总有一些情感磅礴到发不出一点声响,犹如海浪扑过沙滩。

    日出之时,潮水退却,一切都没了痕迹。

    唯有一颗小小的贝壳。

    划痕掩入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但潮水来过。

    第35章 百分百11

    2015年, 盛夏。

    九月的第一个周一,滨北附高迎来开学季。

    梧桐与香樟枝桠繁盛,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地面, 映出炙热。

    鲜红色国旗于微风中来回摇晃。

    焱焱烈日下,身穿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聚齐在操场正中间, 等待开学典礼讲话。

    主席台上教导主任还在调试广播设备,气温直逼四十摄氏度,底下学生们等得直冒汗, 人群中传出叽叽喳喳的喧扰声, 显得乱糟糟的。

    姜晚笙和阮浠一前一后站在队列中, 手牵着手, 脑袋挨靠在一块说悄悄话。她们今天正式进入高一,从初中生倏然转变成高中生, 激动的心情笼罩在周身久久不散。

    阮浠整个暑假随父母去了新西兰看望外祖父, 两人也有几个月没见到面了,都攒了一箩筐的话要和彼此说。

    小声讲了没几句, 都没了力气。

    这天气水分都要蒸发干,哪有劲说话。

    “幸好我俩分到一个班,不然上学得无聊死。”

    阮浠微抿嘴唇缓了好一会, 语气不耐道, “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 明明有体育馆不用

    ,非要在室外操场开大会,等会准有人中暑。”

    姜晚笙鼻尖已然浮出一层薄汗, 她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红晕, 五官皱巴拧在一团。

    “我感觉我都要中暑了……”

    她最怕热,也耐不住热。

    满脑子都是冰凉凉的雪糕, 好让她压下去几分闷燥。

    看她这难受劲,阮浠凑近些用手心给她扇风,安慰:“忍忍,等结束了咱们去买雪糕吃。”

    话毕,顺势换了话题转移她注意力,“你今天上学的时候看没看到门口那一排荣誉榜?”

    闻言,姜晚笙愣了一瞬,而后点点头。

    看到了,看得还很清楚呢。

    想要不注意到都难。

    因为那一排荣誉榜上贴的全是祁琛的名字。

    他的照片姜晚笙只扫了一眼,证件照,长相端正表情冷漠。

    她在家里天天见,没必要盯着照片识人。

    底下那串获得的荣誉她倒是有仔细看——

    祁琛,中考排名全市第一;

    高中各类模考稳居年纪第一;

    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省一等奖,应邀进入中国国家集训队选拔;

    全省物理竞赛第三……

    姜晚笙一直都知道他的成绩优异,却没想到会牛到这个程度。她上学经常吊车尾,自然不关心这类竞赛或是荣誉,每回他集训结束她也从不过问结果怎样。

    如今真亲眼所见,第一反应觉得讶异,又觉得有些陌生。

    这还是那个在家事无巨细只听她话的小狗吗?

    阮浠边摇头,边咂舌感叹:“祁琛他也太牛了吧。”

    “也是他应得的,他很拼。”

    各种集训无缝参加,假期对于他来说好似摆设一般,能取得现在这样的成绩,确实是祁琛应得的。

    姜晚笙的这句话才说出口,身侧邻班级的几个女生倏地扭过头,她们清晰地捕捉到一个名字。

    纷纷顶着张好奇脸八卦道:“你们认识祁琛学长?”

    姜晚笙和阮浠互换了眼神,齐齐脱口而出:“不熟。”

    除去她们小时候玩的那几人,这周围基本上没有人知道祁琛的家世的,如若说认识,再解释一通想想就很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学长他超级帅!简直就是我男神啊啊啊!”

    其中一个圆脸女孩羞红了脸颊。

    姜晚笙礼貌笑了一下,在心底腹诽道:哪有多帅,我怎么不觉得……

    另一个女生指了指前方,咧嘴打趣道:“等会你男神做演讲,你好好听吧。”

    “但提醒一下,犯犯花痴算了,祁琛他有女朋友。”

    听到最后三个字,一直没参与话题中的姜晚笙兀地呼吸一滞,她困惑地侧眸,重复一遍:“他有女朋友…?”

    “对啊。”

    “谁?”姜晚笙又问。

    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女生解释:“叶桐,也是高二的,和祁琛并列第一进的附中。”她停顿一下,“你们竟然不知道,论坛基本上都人尽皆知了吧,两人出双入对的超级配。”

    “……”

    姜晚笙依旧表情茫然,她还想继续问些什么,倏然,音响发出一道拖拽刺耳的“滋啦”声音。

    随着教导主任咳嗽清嗓,又笑吟吟地一句:“我们准备开始,静下来。”

    ——升学典礼正式进行。

    原先嘈杂分贝逐渐降低,操场乌泱泱人头一齐侧目。

    姜晚笙也将视线移向看台。

    下一秒,就撞上一双黝黑的双眸,穿透空气,两道目光于中心点交汇。

    祁琛站在阳光下,乌黑的头发显得干净,下颌线线条利落分明,薄唇很浅地上扬。

    骨相立体,情绪寡淡。

    明明离得那样远,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味。

    毫无防备,姜晚笙心脏不可抑制地砰砰乱跳。她喉咙里一瞬间堵上一团浸湿的海绵,呼吸渐渐变重。

    如此奇怪,这张脸她已经见了数年,朝夕相处,却于此时此刻察觉到一些微妙说不清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他站在过分耀眼的光中。

    又或许是逐渐意识到他的某些特别,之前那些她不为所知的。

    姜晚笙胸口起伏,耳朵根越来越烫,她垂下眼睫。

    话筒在空中交递,一点窸窣音轻轻传来,然后是少年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再然后是他平静温和的嗓音。

    祁琛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各位同学上午好,我是高二五班的祁琛。”

    他的声音疏冷,似初雪里带起的一股寒风,冷,却又澈。

    在这样的酷暑天气中,格外的清爽。

    看台下的人不约而同地静音,最后一点喧闹声也因为此而消失不见,大家安静地看向演讲的那个人。

    “高中只是人生中的某个阶段,放进人生长河里不足为奇,缩小到每一日也只是个转瞬即逝的短暂瞬间。”

    “我们要保持良好的心态,未来当遇到各种困难的时候——”

    这是他准备好的演讲稿。

    到一半,他倏然停顿,大概几秒后,他抬起头,目光不再落在面前的纸面上。

    文件夹被合上。

    祁琛掀开薄眼皮,目光淡而定地落在人群中的某一角落,没人知道他在看谁,看得那样的专注。

    宛如似有所感,姜晚笙也重新轻抬眼眸。

    两人就此四目相对。

    她听到他继续说:“有个小朋友和我分享过一句话,我借此送给大家。”

    “你我野蛮生长,成为自己的月亮。”

    话音落地,下面的人群发出叽里咕噜的议论声。似波浪一层一层扩散开,彼此间相互交换疑惑。

    一贯眉眼冷戾没有情绪的祁琛,很少会露出如此温柔的眼神,众人都在猜测,这个所谓的'小朋友'是不是他钟意的女孩。

    只有姜晚笙讷讷定在原地。

    因为那句话是她的座右铭,几天前才分享给祁琛。

    所以——

    他说的那个小朋友,是她。

    … …

    开学典礼结束,趁着大课间休息的时间,阮浠和姜晚笙手挽着手打算去学校商店买雪糕吃。

    经过几十分钟的暴晒,姜晚笙脸彻底变得通红,红晕蔓延染了一大片,就连眼眶下都带了点绯色。

    活脱脱像一个熟透的樱桃。

    阮浠瞧她一眼,好笑道:“晚晚,你皮肤也太嫩了吧,我和你一块晒也没成这个颜色啊。”

    姜晚笙才在卫生间洗过手,所以掌心是沁凉的,她用双手揉两下脸颊试图降温,可惜不管用还是火辣辣的。

    “我也不想啊。”

    她面露苦恼,“角质层太薄了,我今晚回去说不定还有可能脱皮呢。”

    “让阿姨给你弄点芦荟涂涂。”

    正说着话,姜晚笙无意识抬眸往前望了一眼。

    结果就这么偶然一眼,竟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几秒后,旁边的阮浠也眼尖地发现了,她推搡姜晚笙一把,语气夸张:“那不是祁琛吗?!”

    “哎?”阮浠噎了一下,兀自问道,“旁边那是谁啊?”

    祁琛身侧并肩站着一女孩。

    她扎着高马尾,脖颈修长白净,身段柔软像是学过舞蹈,侧脸也是好看的弧度。

    他拿着试卷,她侧头看向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但很明显女孩格外的害羞,长翘的睫毛扑闪,泛出几分灵动。

    从后面看,两人连背影都很相配。

    脑袋转了两圈,阮浠立刻反应过来,这女孩应该就是刚才八卦的祁琛绯闻女友——叶什么来着……

    哦哦,叶桐。

    “啧啧啧,我看这模样应该是真谈恋爱了。”

    阮浠感叹一声,而后扭头问了句,“你说呢?”

    姜晚笙攥紧手里的擦手纸巾,捏成一团,稍微松开,再捏成一团,微皱的眉眼下的瞳仁死死盯着前方。

    落在两人校服挨靠的缝隙间。

    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阮浠又问一遍:“你咋了?”

    沉默。

    姜晚笙充耳不闻似的,视线也是一点不移,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周围气氛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身后倏地有人喊了声姜晚笙的名字,应该是熟络的

    朋友。

    声音落在耳边。

    姜晚笙怔了一下,刚想敛起视线回头,前方有人比她的速度更快。

    像是对她的名字,比她自己还要更加敏锐。

    祁琛回头看到姜晚笙后,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姜晚笙过来。他身旁的叶桐发现他不走了,跟着顿了顿,而后也侧头看向后方。

    就这样,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的姜晚笙,僵硬又木讷地迎上两道投过来的视线。

    “……”

    姜晚笙终于得以看清叶桐的长相。

    典型的清纯大气五官,皮肤很白,眼睛里晶莹透彻像是纯天然玛瑙珠。

    关键是这么晒的热天,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红意,依旧白得干净。

    好漂亮,也很配。

    姜晚笙视线挪开,心底默默想着。

    见她一直不动和木头一样杵在原地,祁琛主动走上前,他看她:“发什么呆?”

    姜晚笙不自在地颤颤长睫,嘟囔道:“谁发呆了……”她左看右看两下,胡言乱语,“我在看学校的风景。”

    祁琛没吭声,扯唇笑了笑。

    阮浠见缝插针打了声招呼。

    祁琛颔首回应,只停留一瞬又把视线落回到姜晚笙脸上,他垂眸问:“在几班?”

    一边说,一边单手曲指,扣开手里捏着的一罐冰饮。

    气泡水,因为晃动了两下,气泡咕噜噜地往外冒。

    一点水液顺着他的指骨弧度,流到了手背,凸起的青筋被衬得更加性感。

    “喝点,降降温。”

    祁琛把打开的冰气泡水递给她。

    正当姜晚笙准备接过来的时候,余光倏然瞄到一直没说话的叶桐手上也拿着一罐冰饮。

    和祁琛给她的这罐一模一样,也是打开的。

    她甚至觉得,仔细看的话,那个拉环被扯开的弧度都是完全一样的。

    不言而喻,祁琛也给叶桐买了一罐。

    或者也有可能是叶桐给她和祁琛买好的,两人正准备喝,自己过来横插了一脚。

    总之,此时的姜晚笙就是多余的。

    想说的话到喉咙中间不上不下的,最后还是全须全尾地咽回去,姜晚笙没接那罐冰饮,也没有回答祁琛问的问题。

    她径直转身离开,连句简单的招呼都不说一声。她装不出来,只能头也不回地扭头就走。

    阮浠一脸懵,在身后追着她喊了好几声:“晚晚,你咋了?”

    … …-

    后面一下午,姜晚笙整个人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教室门窗紧闭开着冷气,她却愈发觉得潮湿的空气无处可逃,鼻尖能够闻到那种发霉的味道。

    她一会觉得喉咙干涩,一会又觉得眼角酸胀。

    总而言之,就是很委屈,原因不知道,情绪怎么也没法自我调节。

    大概是昨晚因为假期快要结束没睡好的缘故吧,才不会是因为今天发现祁琛也许不仅仅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呢。

    才不会。

    她才不会这么想。

    书本上一点笔记没做,只有黑笔笔尖胡乱划横线留下的痕迹。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姜晚笙背起书包就往校门走。她没像早上约定好的等祁琛一起,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傍晚的校园里人群拥挤,挨肩搭背地往食堂、球场跑,一不小心就会被撞到,姜晚笙找了条小道穿进去,反正她也不着急回家,回去又要和祁琛面对面,她烦得很。

    走进来容易,左拐右拐却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小路两侧种满了蔷薇和小雏菊,还有大片的野草,日落余晖落在花瓣上,像是一副色彩鲜艳的油画。

    最北边还有一个小湖,看起来许久没人打理了,里面藏了一个小亭子。

    姜晚笙走进去,用纸巾擦了擦板凳,坐了下来。

    盯着空气发呆了片刻。

    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几只小黑狗,不凶,才出生没多久,肉垫粉嫩还站不太稳,哼哼唧唧地看起来非常可爱。

    但是有点怕人,几只狗并排隔了好几米看着她,就是不敢靠近。

    平常的姜晚笙是很喜欢小动物的。

    今天除外。

    尤其是小狗。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面对着这几只小土狗眼前浮现的就是祁琛那张脸,让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烦躁了起来。

    于是,姜晚笙淡淡睨看它们。

    她压低声线,冷冰冰地说:“坏狗们!”

    小狗们不懂她在说什么,还以为在和它们对话,有只胆大的甚至往前蹦跶几步,来问她要吃的。

    姜晚笙和它对视几眼,突然又软下心尖,幼稚地和小狗们道歉:“对不起啊,不是故意说你们坏的。”

    她拉开书包拉链找零食,还好有阮浠塞给她的玉米肠,她撕开外包装,给每只小狗都分了点。

    姜晚笙蹲下身子,抱紧书包,看着它们吃。

    过了会,她把手机掏出来。

    准备看一眼时间的,发现微信有未查看消息,备注两个字。

    犹豫两秒,姜晚笙冷着脸查看。

    十分钟前发来的。

    小狗:【放学了?】

    一会后,又是一条:【怎么没等我。】

    姜晚笙不想回他,顺手给他备注改成了——坏狗,然后把手机息屏了。

    停了一分钟,她又重新解锁。

    指尖点开一个问答软件。

    每次遇到有困扰她的问题的时候,她就会去这个软件上寻找答案。其实也并没有很准,只是习惯于在无措时得到一些心理暗示。

    垂眼,姜晚笙慢慢敲键盘输入:

    [我为什么会因为他和别人呆在一起而生气?]

    软件处理几十秒后,弹出一条回复:[别人是谁?]

    姜晚笙打字:[一个女生。]

    她发完后,紧跟着补充一条,[也许他们在谈恋爱。]

    [你想要他只属于你一个人吗?]

    [是的。]

    这次,问答系统回复得很快,似乎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很容易就能给出答案。

    屏幕里倏地传出一个大大的爱心眼表情包。

    跳跃的字体弹弹跳跳地往上蹦跶——

    [糟糕,你喜欢上他了哦!]

    看清这行字迹后,姜晚笙浑身僵愣,她表情凝滞在脸上,连指尖都是发麻的,没有知觉。

    所有的打结的思绪,在一瞬间完全解开。

    不再拘束成一团,而是松散又无力地平摊下来。

    紧接着,心脏错漏一拍,而后猛然加速,像是航迹云,一路延伸至天边。

    可这场汹涌的揭露并没有完全结束,下一秒,屏幕似乎会洞察人的心意,它再次弹出一个提示。

    疑惑的表情包,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耳边被毫无章法的鼓点溢满,也就没有听到身后不远处倏然停下的轻微单车刹车声。

    手机响起铃声,打断了姜晚笙的思绪。

    她掀眸去看,坏狗打来的语音电话。

    压着心脏的乱跳,她接起。

    那头先开了口:“为什么没有等我?”

    姜晚笙小声说:“没什么……”

    犹犹豫豫的语气,很没有底气。

    祁琛沉默两秒,声线平和,言简意赅:“原因。”

    不想一直被追问,也不想解释自己生气的缘由了,似乎也解释不清楚。

    姜晚笙随便找个不出错的话含糊过去。

    “一时说不清。”

    原以为会得到那以后说的回答,不想那头没有顺着她的话,而是淡淡应声:“回头,我在你身后。”

    她愣住,下意识问:“干嘛……”

    “慢慢说清楚。”祁琛低声说。

    第36章 百分百12

    大脑像是瞬间卡带, 姜晚笙有点懵了。她呆愣愣地回头,一眼就望到身后的祁琛。

    向晚的阳光是浅金色的,他一只手推着辆纯黑色单车, 慵懒又干净地站在朦胧光圈中,校服外套被扔在车篓里, 上身只剩一件白色T恤,衬得他肤色更显冷白。

    身形高高瘦

    瘦,眉骨硬朗, 褶皱很浅的双眼皮下一双冷淡漆黑的眼, 周身散发出压不住的疏冷薄凉气质。

    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一刻, 姜晚笙突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祁琛会在学校里这么受欢迎了。

    说实话,确实…很帅。

    大概是日日朝夕共处的缘故。

    她从没试着把注意力单独放在他的五官和长相上, 印象里, 他仍旧还是那个身形过分清瘦、寡言少语的少年。

    到底是哪一刻,变得如此不同的?

    思虑胡乱漂浮, 没有头绪。

    耳边那声声心跳忽然更加清晰,鼓噪不已,让她不自觉地红了耳尖。

    另一边, 祁琛一直垂眸看向她。

    见姜晚笙长久地保持身体半蹲、手机听筒放耳边的姿势不动。他不由扯了下唇, 先开口问道:“这么蹲着腿不麻?”

    话落, 姜晚笙恍然清醒。

    她哑了几秒,本能反应是先把耳边的手机拿下来,而后藏在身后, 动作很快透出心虚。

    移开目光, 她语气故作镇定:“不麻啊,这个姿势很舒服。”

    说完就要起身站起来, 但没想到下一秒嘴硬立马就被戳破。

    蹲的时间确实不短了,小腿附近的酥麻感随着站起身的动作迅速扩散,如有一百根细针在扎脚底板,姜晚笙重心不稳,龇牙咧嘴时一屁股坐到地上。

    原先拎在手上的书包“嗵”地摔掉在地上,扬起一点灰尘。

    旁边还在吃火腿肠的小狗被这动静吓得汪汪乱叫。

    姜晚笙:“……”丢死人了。

    祁琛又笑了声,他停好单车走上前,伸出掌心要拽她起来。

    姜晚笙抬高眼睫,恼羞之下没有牵他的手。

    地上很脏她又不想碰,短暂纠结,手指倏地勾住他手腕戴着的那根红绳,借了点力站起来。

    完全直起身子后,她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边不动声色将手机往校服袖口深处藏,指尖“咔哒”一声息屏。

    唯恐祁琛一个眼尖看清她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了。

    她的这些小动作落进祁琛的眸里又是另层含义了,他看她两眼,嗓音平静如常:“不开心?”

    “没有啊。”

    姜晚笙含糊回应,“我没有不开心。”

    话毕,她转移话题,“你怎么找过来的?我也没和你说我来这儿啊,好神奇。”

    这招数对祁琛来说一贯是不管用的。

    他没有被她的话牵着走,而是把她书包拎了起来,问道。

    “那为什么放学没等我?”

    姜晚笙停顿一瞬,摸摸鼻尖:“忘记了。”

    “嗯。”祁琛点头,漆黑眼眸落在她的脸上,“下次说谎前记得不要揉鼻子。”

    “……”

    从小一起长大就这点不好,他完全了解她的所有习惯,包括生理反应,任何秘密藏都藏不住。

    见他有意问到底,姜晚笙也不打算瞒。

    她颤了颤睫毛,抬头和他对视,声音微弱:“我怎么知道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毕竟……”

    嘴唇张开又闭上,欲言又止半晌,最后干脆把视线移开才说出口,“你不是在忙着谈恋爱的嘛……”

    最后一字落下,她的唇线抿成一道平直的线。

    整张脸完全扭到一边,脖颈的弧度僵硬又倔强,似乎是在表达她根本不在意他接下来的回答。

    空气陷入沉默中。

    周遭除了微风刮过的声音,再无其他,氛围安静得有些怪异。

    持续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一直没得到回答的姜晚笙先一步忍不住了,她把头摆正,抬眼直直地睨看祁琛。

    柔软的嘴唇被她咬出一条白痕。

    音量拔高,声线压出些许愠气:“不说话干嘛?心虚了?”她绷着嗓子,“你现在好厉害,都早恋了。”

    这次祁琛不再不说话,他垂下眼,问:“听谁说的?”

    “你别管,反正大家都知道。”

    话毕,她还要义正言辞地补充评价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前一秒还装作不在乎,下一秒就变了脸。

    她的表情过于严肃,眼睛瞪得圆溜溜,表情皱巴拧成一团像是快要融化的鲜奶雪糕。

    四目相对须臾,祁琛薄唇忽而缓缓扬起,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你有没有听到,我和谁谈恋爱了。”

    “当然。”姜晚笙轻咳一声,明明脑子里对那个名字清晰不已还要假装回忆一番,“姓叶——”

    她边转两圈眼珠,边观察他的神情有没有变化,“叫什么,叶桐。”

    “不认识。”

    “……”姜晚笙满脸无语,一听就是假话,“你骗谁呢,今天你和她国旗下一块讲话,结束了还一起去买水,你现在说不认识?”

    他把她当傻瓜呢。

    祁琛沉默一秒,似乎想起来是谁了:“没记她名字。”

    “都是参加物理竞赛,一起去找主任。”

    “那你为什么给她买饮料?”

    “各付各的,我那瓶是给你买的。”

    这回轮到姜晚笙说不出话来了。

    她表情变了又变,硬是没从他的脸上发现任何心虚的端倪,片刻后她愣怔在原地,慢吞吞确认:“真的?”

    祁琛姿态从容地瞧她,没吭声,安静延续到面前的女孩憋到脸红的程度时,他才懒懒开口:

    “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些什么?”

    说完,他转身往单车的方向走。

    姜晚笙彻底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她忙不迭地跟了上去,隔着点距离走在他身后。

    她脑袋半垂,看起来是认错不好意思的态度,眼眸却不自觉地弯了点弧度。

    语调里带着笑嘟囔道:“我也不知道呀,她们都这样说——”

    解释的话语到一半,戛然而止。

    祁琛蓦地停下脚步,低着头走路的姜晚笙没注意到前方,咚得一下直接撞到他身上了。

    她的额头和他的脊背紧贴。

    灼热体温隔着一层柔软的面料清晰传了过来。

    姜晚笙一只手捂住额角,茫然抬眼。

    祁琛回头,漆色眸光从眼尾睨下来,和她不错开对视。

    他的唇角噙着很浅的弧度:“以后不要听别人说。”祁琛身子微微前倾,又揉了揉她的发顶,极其轻柔的力道,“听我一个人说就行。”

    “笨蛋。”

    校园小径里的路灯忽然跳闪几下,亮了起来,光晕穿过他的发梢,落进她无措的眼底。

    姜晚笙心里悄然一跳,错了节拍。

    … …

    回家的路上,姜晚笙坐在祁琛的单车后座,无聊地晃悠双脚,左看看右看看。

    误会解开后,连道路两侧的蝉鸣声都变得悦耳。

    两人上学相隔一年。

    自从祁琛进入高中以后,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他一同上下学了,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轻哼歌声。

    车不断往前骑行。

    姜晚笙抻直脖子和祁琛说着今天遇到的趣事,数学老师每三句就要重复一句的口头禅、班长拖地被人绊了一脚、同桌上课打瞌睡差点说梦话……

    她想到哪里就脱口而出,思绪乱跳,祁琛偶尔会回应两句,大多时候都只是安静地倾听。

    他少言寡语,但从不会对她没有耐心。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闪烁,祁琛停车等待。

    姜晚笙的手机也在这时发出震动声,她垂眼去看,微信最顶端是阮浠发过来的消息。

    【我加好友的时候忘记写备注了,有点分不清了。】

    【你看看这个是不是祁琛的微信?】

    【<图片>】

    姜晚笙点开图片看,确认截图的这张头像就是小时候她给祁琛拍的那张影子图,这么多年他都没换过。

    她回复:【是祁琛的。】

    【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几秒后,阮浠消息回过来:【班群里有人知道我和祁琛认识,问我要他微信来着。】

    【怎么说,给不给?】

    姜晚笙目光凝定片刻,她摩挲指尖,在键盘上敲出几个字:你给呗。

    顿了顿,长按删除键。

    她重新

    编辑:随便哎,这又没有——

    最后两个字还没打完,又被她全部删除。

    好像怎么说都不对劲,她抿抿唇,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聊天窗口又弹出一条信息,没等到她回复的阮浠又发来一张截图,语气夸张地问道:

    【我靠?我是不是被祁琛给拉黑了。】

    【朋友圈怎么什么都看不到…还是说他到现在真的就什么都没发过?】

    姜晚笙愣了一下。

    祁琛的朋友圈什么都没有?并不是啊,她基本上隔几天就能看到他分享的动态。

    每次都是一张照片,看起来像是随手拍,镜头要不对准书桌又或是图书馆,竞赛集训的时候也会拍下食堂和宿舍的环境。

    没有任何文字,似是一种报备。

    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

    姜晚笙有时候会点赞一下,再在评论区点评两句俏皮的玩笑话。

    大多时候她都是扫一眼就忽略过去了。

    毕竟他的图片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甚至有的还比较模糊。构图直男,内容无聊。

    那么多张照片,阮浠那里显示他的朋友圈却是空空如也。难道被他全部删除清理了?

    思及此。

    她退出聊天,点进祁琛的朋友圈查看。

    结果发现并没有,照片一列列全然完好无损地映入眼眸。

    这是怎么回事……

    祁琛和阮浠又没有什么交集,没道理他要特地把她拉黑啊。

    越想越不对劲,好奇占据思绪。

    姜晚笙直接把祁琛的手机从兜里掏出来,一起上学放学的时候,他的手机随她处理。

    解锁打开,她点进他的朋友圈。

    页面刷新两下,页面和在她手机里看到的无异,自上而下全是照片。

    但点进每条详看,会发现一个小人的标志出现在每张照片下方。那是[谁可以看此条动态]的范围选择。

    祁琛将每一条都设置为,仅可可一人可见。

    无一例外。

    所以其实不是他拉黑了谁,也不是他什么都没有发。

    而是,他的社交平台一直以来,都只允许她查看。他把自己的生活缩放到每一张照片上,然后告诉她,不在她身边的时刻他都在做些什么。

    姜晚笙目光凝滞,好一会没有反应过来。

    眼睫微微低垂,热意一点点攀爬上了脸颊,耳后红了大片。

    她再次清晰听见心跳的声响,

    只是这次不再是迷糊不清的状态,一层又一层堆叠的悸动浅浅露出马脚。

    一阵微风伴着茉莉花香拂过空气,带起卷动的气流,少年的衣摆被吹起一角。

    无意识的动作,姜晚笙伸手扶住他的腰。

    两人皮肤之间交触的体感格外清晰、温热。

    祁琛侧身,望向她,清润的嗓音落下:“怎么了?”

    姜晚笙温吞地摇摇头。

    她弯唇笑,回了句:“只是觉得长大真的很好。”

    “对吗?”

    神情稍怔,祁琛目光很轻地跳动:“嗯,很好。”

    秒钟缓缓拨到第六十秒。

    红灯暂停,跳转到绿灯,单车重新往前骑行。

    姜晚笙一只手仍然紧紧攥着祁琛的衣角,扯出松散的褶皱,她蜷缩的指尖轻颤,低头给阮浠重新回复一条:

    【不要把祁琛的微信给别人。】不再是犹犹豫豫,而是笃定的确认,她又重复一遍,【谁都不可以。】

    回复完,她切出聊天框,转而打开摄像头。镜头对准前方,无声按下拍摄键。

    这一刻小小的瞬间被定格。

    照片里,只有祁琛的背影出现在画面中。

    但镜头外,有盛夏的蝉鸣声,有梧桐的绿意蔓延,有傍晚的风温柔和煦。

    还有女孩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她将这张照片保存,发进朋友圈,从来不藏秘密的女孩把这条动态的可见范围设置成——仅自己可见。

    文字简短,含义明显:

    secret。

    秘而不宣的心事,被悄然藏进落日余晖的光影中。

    单车后排的白皙双腿依旧左右晃动。

    姜晚笙的眼前再一次回忆起,刚才自己问软件的那些问题。

    “我为什么会因为他和别人呆在一起而生气?”

    “我为什么想要他只属于我?”

    这次,她突然有了答案,和原先那份没有任何头绪的答案完全重叠——

    [糟糕,你喜欢上了他哦!]

    糟糕,真是糟糕。

    第37章 百分百13

    在确认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之后, 迎面而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那么他呢,他喜欢自己吗?

    姜晚笙并不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祁琛确实对她很好,但这种好也许只是因为从小一块长大的情谊, 又或者是为了报答姜家的恩情。当人与人产生的羁绊足够深时,很多情感都随着时间逐渐模糊了轮廓, 没那么容易说得清楚。

    懵懂青涩的她好像是走进了一座迷宫,寻不到方向,也不敢声张任何痕迹。

    暗恋者总是胆怯的, 即使是性格活泼灵动的姜晚笙也不例外, 面对喜欢的人, 她也恍然变成了胆小鬼。

    小心翼翼又迷茫地试探他的态度。

    细致又敏感地注意他的所有行径。

    各种心理纠缠成一团, 让姜晚笙变得矛盾,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反而变得越来越拘谨。

    以至于对有关祁琛的所有事情不自觉地过度反应。

    2016年, 十月深秋的早晨。

    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姜晚笙起床洗漱, 在卧室收拾好东西后下楼去吃早餐。

    恰好陶君然今天在家不用去公司,所以也陪着一起。

    餐桌上,姜晚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凛冬将至人愈发犯困, 加上学业压力越来越重, 她每天的觉都不够睡。

    陶君然看了眼下巴快要掉到碗里的女儿,温柔一笑:“真的有这么困?昨晚可是看你早早进了房间的。”

    姜晚笙表情懵懵地,强撑着眼皮, 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和自己说话。

    “赶作业赶到凌晨, 快要困晕过去了。”说完,她又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切, 蔫蔫地吐槽道,“好想时间快点到高考结束那天啊,我一定要睡上个三天三夜……”

    陶君然无奈地摇摇头。

    她把眼眸移向正在低头喝粥的祁琛,想了想,自然地关心:“小琛,最近学习累吗?”

    祁琛放下汤勺,回道:“不累陶姨。”

    “你自己要注意身体,临近高考不用把自己逼得很紧。”

    “好。”

    陶君然抿了一口牛奶,又问,“有没有想好上哪所学校?”

    话题提及这里,原先还在撑着手肘发呆的姜晚笙忽而也侧头看过来,她不动声色放缓了咀嚼的动作,想仔细听祁琛的回答。

    祁琛在校一直都是优等生,对于他来说,只要高考正常发挥,国内顶尖学府基本上任他选择。

    而有关他的心仪院校,两人从未有过讨论。她不问,他也就从没主动说过。

    祁琛抬眼,沉默几秒,说:“滨大。”

    这句刚落,姜晚笙蓦地被呛到,连声咳嗽,旁边的阿姨赶忙递来一杯水,她喝了两口而后才把呼吸压顺。

    但脸色仍是不好看的。

    她根本没想过是滨大。

    虽说也是全国双一流重点大学,但毕竟不及清北的名声响、历史悠久,他这样的成绩,任谁看选择滨大都不是最优解。

    陶君然显然也是有些讶异,虽说祁琛是几年前才来家里,但这些年看着他长大,早就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自然是真心实意想为他好。

    她顿了顿,眼底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问出口:“滨大不及清北,阿姨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我知道。”祁琛垂眸回应,表情一如往常,“滨大有保送,相较于清北更稳妥,不用担心高考发挥失常的可能性。”

    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陶君然仔细想想也是,她柔声问:“是开始准备了吗?”

    祁琛颔首:“已经提交了保送申请。”

    “保送还是需要参加考试的吧?”

    “嗯,只有一个校考。”

    听出来难度不大,这个孩子做事也向来成熟稳重,从不让人操心。陶君然点点头,交代道:“你自己看着来,有任何需要帮助的随时和阿姨说。”

    “好。”

    一切似乎都有了完美的落脚点。

    保姆眼见这番谈论结束,适时给桌上又加了几道配粥小菜,早餐继续,瓷碗和餐具碰撞的声响轻微又温馨。

    唯有姜晚笙一人心情愈加烦躁。

    她没了胃口,撂下碗筷,语气不快地说:“我先去上学了。”

    然后没管任何人的回应,径直离开餐桌。

    … …

    没等祁琛,她步行前往学校,家里离附中本就不远,现在时间还早,根本不用担心会迟到。

    晚秋落叶纷飞,柏油路面铺满金黄的梧桐叶与枫叶。

    清晨的薄雾氤氲水气,附着在乔木一圈,整个世界都是朦胧不清又清澈明净。

    姜晚笙无心注意风景,她满腹心事,闷闷不乐地埋头往前走。

    鞋底踩在枯黄的落叶上,发出吱吱轻响。

    风中都是秋天凉爽的气息,她却嗅到了丝丝缕缕的闷燥,让她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相较于祁琛选择好了未来方向这件事,姜晚笙更不能接受,他从未想过将这些告诉她。

    他的未来设想里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从八岁开始,她已经早早习惯了祁琛陪在自己身边,他不用做什么,只是站在那儿,她便能心安。

    于是,在不管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她都无法想象以后没有祁琛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

    她默认,他们会一直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

    可直到今天,在发现祁琛已经把所有的计划做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并没有错,错的是自作多情的自己。

    “可可。”

    身后一道清冽的声音倏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姜晚笙目光凝滞一瞬,却并没有回头。

    她装作听不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祁琛拦下她:“怎么了?”

    “没怎么。”姜晚笙执拗地侧过身,不去看他的眼睛,“去上学而已。”

    沉默好几秒。

    他低声问:“是因为我报滨大没告诉你这件事?”

    尾音落地,字眼清晰地戳到姜晚笙的敏感点,她不善伪装,抬起眼直视他:“所以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祁琛无言沉默,没有回答。

    他面上的神情无波无澜,眸底却在悄然间划过几分晦涩。

    “是忘记告诉我了,还是根本没打算告诉我。”

    祁琛垂眼看她,目光慢慢变沉:“等你高考毕业再解释给你听,好么?”

    这话落进她的耳边,只觉得是借口。

    明明现在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何至于要等一年后,大概只是觉得懒得应付吧。

    姜晚笙心底的那股烦厌彻底被点燃。

    她弯了唇角,却是浅浅的嘲讽:“干嘛哄我,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单纯只是不想告诉我,懒得和我说呢。”

    “陪我这些年已经很累了吧,所以想干脆地甩开我。给我爸妈报答的恩情也还完了,所以想赶紧离开是吧。”

    “不是你想的这样。”

    祁琛的话没说完,姜晚笙直接打断,他如今的任何解释在她看来都是一种辩驳。并非出自真心,只是为了拖延。

    “也是,我们都长大了,以后也会有各自的人生,确实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这么一说。”

    姜晚笙低垂眼帘,无力地颤动,她嗓音里透着一些脆弱感,像是和自己兀自低语,“但是祁琛,你没必要瞒着我的……”

    “我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对你死缠烂打。”

    她也是要脸面的。

    “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话毕,姜晚笙不再看他,她压了压唇角的弧度,转身离开。

    路边的梧桐树叶仍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

    声响细微,揉进风中的瞬间就消散不见。

    但足够遮盖女孩从喉咙里发出的闷闷抽泣声,也足够掩隐少年绷紧的下颌和欲言又止-

    这是两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

    以往都是姜晚笙单方面的无理取闹,借着不高兴来撒娇,而祁琛总是无条件妥协,他对她毫无原则,更不会留她一人胡思乱想。

    但这次不同,祁琛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要坚持。他依旧对她无微不至地关心,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没有主动再提过报考大学这件事。

    他知道她要的是一个解释,但并未主动化开这个矛盾。

    姜晚笙不知道在他看来是没有必要,还是单纯觉得她说的没错,不用再解释。她没有头绪,却也不敢再去找追问。

    时间一天天过去,最开始的争吵也开始淡了痕迹。

    这件事不大不小,却像根刺一般扎进姜晚笙的心脏里,时不时就要翻出来发疼一次。

    但好在成长后,最先学会的就是心照不宣地说些假话。

    祁琛高中毕业那天,她仍旧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站在洒满阳光的塑胶跑道上,他和她并肩拍了张合照,天边晕染着大片火红色,宛如田野里燃烧不尽的麦秸,青春耀眼,未来无期,校园里的每一次风动,都是炽烈喧嚣的悸动。

    姜晚笙面对镜头笑得很甜,祁琛揽过她的肩头。

    她对他说:“恭喜你,希望你能够永远掌控自己的人生。”

    这是真心话,看着他从小城里走出来。

    没有人比姜晚笙更清楚他这一路的艰难,也没有人会比她更期盼祁琛能飞得更高。

    祁琛没有回这句,目光凝滞在她的发顶。

    几秒后,他俯下身来,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瘦了。”

    姜晚笙睫毛轻轻地颤动,她盯着他的双眼:“你也是。”

    “我们都变了很多。”她稍顿,声音透上几不可察的涩然,“还会变吗?”

    四目相对了许久。

    耳边是人群拍大合照时高昂的欢呼声,还有祁琛落下的很轻很淡的一句——

    “只要你想,就不会变。”

    … …

    姜晚笙的高三过得飞快,时间好像被人手动调快了速度,重复日日醒来的枯燥生活,不知不觉就已然来到了尾声。

    彼时祁琛已经上了大学。

    他每周末都会回来吃晚饭,从没有过一次缺席,饭桌上姜晚笙和他的交流变少,她也不再如过去那般爱说话。

    她总是沉默着低头扒拉米饭,然后匆匆离开继续去学校上晚自习。

    偶尔也能听到张妈和吴妈对祁琛的闲谈。

    “小琛现在在学校一天打三份兼职,陶总知道后特地打电话让他别这么辛苦。”

    “这孩子从小性子就是骨子里带出来的逞强,可能想还陶总和姜总的恩情吧。不过好在说是也没有影响学业,听姜总谈起来还是很赞赏他的。”

    “是啊,滨大离家里也近,每次回来也不算太赶。”

    听到这里,坐在玄关处慢吞吞穿鞋的姜晚笙忽地停下动作,她抬头,不知为何出声问:“滨大离家很近?”

    张妈自然地接话:“是啊,近的很,听说半小时就到家了。”

    一直以来,姜晚笙都有意去回避有关他的所有事。

    说不明白是在和谁置气,只是一想起来心里就堵得慌。

    她只知道滨大就在省内,但今天才知道距离离得这样近。愣怔了半分钟,她指腹在身侧校服上蹭了蹭,又问道:“那他每次周末吃完饭都回学校吗?”

    “对,小琛这孩子现在上大学以后一次都没在家里睡过了,明明房间就在那儿,每次再晚都要赶回去……”

    后面的话姜晚笙没再听进去。

    和她所想的没有差别,他和这个家,和她都在悄然划清界限。

    当初他就是这样擅自决定了未来的方向,连一句解释都懒得应付她。

    骗子,什么只要她想,两人就永远不

    会变。

    早就不一样了,他早就不是她一个人的小狗了。

    姜晚笙站起身,鼻尖蓦地涌上浓烈的酸楚,她肩膀微微塌陷,独自一人出门往学校走。

    已经是五月,距离她高考还剩一个月。

    在进校门的最后一分钟。

    她把祁琛的微信拉黑,没有留下任何留言,想来他也并不在乎。

    自尊将人拖拽,敏感的年纪,学不会说真心话,常常像只刺猬一样保护自己,用尖锐的外壳包裹住柔软脆弱的内心。

    恨比爱要来得更容易些。

    如此,姜晚笙恨上了祁琛,恨他的寡言少语,恨他的从不解释,也恨总是过分在乎他的自己。

    高考结束。

    姜晚笙匆匆收拾好行李,和阮浠一同去新西兰看望她的外祖父,顺便在那里呆了一个半月。

    说是度假,更像是一种逃避。

    自从她拉黑祁琛后,两人就断了联系,她甚至说不清楚拉黑他的具体原因,自然对于面对他而感到怯懦。

    直到回学校拿成绩那天——

    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碰上了祁琛,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看到过他的脸了,却不曾想是在一个无比尴尬的场景里。

    同年级一个暗恋姜晚笙很久的男生,趁着即将离开学校的最后一天,策划了场声势浩大的告白。

    教学楼空地前摆满了气球和鲜花,浮夸的招数,围上来一圈看热闹的学生们。

    姜晚笙站在正中间,浑身似有蚂蚁在爬,坐立难安。

    抱着不要让别人颜面尽失的想法,她硬生生忍到男生把告白的话全部说完,在阵阵起哄声中,男生把一束白色洋桔梗递给她。

    “能不能做我女朋友?”他眼眸热烈,问道。

    不知是谁拍照时忘记开闪光灯,有些刺眼,姜晚笙皱眉眯起眼睫,她轻抿唇缝,只觉得很为难。

    在心底简单措辞一番,拒绝的话到了喉咙中间。

    正准备开口时,她的目光往上轻抬,越过面前的那束花瓣,无意识地落在不远处。

    下一秒,她突然僵愣在原地。

    祁琛不知何时站在楼梯拐角,一动不动地看向她。

    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纯黑色短袖,眉眼冷淡,薄眼皮没有情绪地耷拉着,喉结处覆上一层暗黑色阴影。

    整个人周身笼罩难以忽视的冷戾气场。

    深邃漆黑的视线落在她的鼻尖,带着压迫性。

    四目相对片刻。

    姜晚笙大脑全然空白,她表情木楞,太久没见他的恍惚、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出现的惊讶,两种情绪搅合在一块,让她耳边发出嗡声。

    原先拒绝的话也忘记说出口。

    眼前的画面模糊不清,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心,那束告白的花束顺势被男生塞进她的手心。

    等感官触到的时候,她忙不迭地回神,男生以为她算是同意,满脸通红地许诺:“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不是……”她哑然,耳膜再次被喧闹和起哄声塞满,根本无人听她接下来的话。

    姜晚笙再抬眼,视野里已然空无一人。

    楼梯拐角落下几片绿叶,祁琛不再站在原地了,身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微风扬起她额角的碎发。

    姜晚笙的眼瞳恍然失神,片刻后才缓缓恢复焦距。

    她甚至怀疑刚才眼前看到一切的真实度。

    或许,只是虚幻。

    … …

    抱着花束,姜晚笙脚步很慢地走上楼梯。

    她垂眼盯看手机屏幕,边走边编辑了一段话,托认识的共同朋友发送给刚才告白的那个男生。

    状况太过混乱,没来得及拒绝。

    私下把话说清楚也不至于让别人感到难堪。

    等信息发完,她切出聊天,对着已经自动息屏的手机发呆了几秒。

    眼前不受控制地循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所以,那到底是不是祁琛?

    如果是他,他是过来做什么的?为什么又突然离开,是不想看到她吗?

    思绪被接连而来的问题占满,没有答案,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放得更慢。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楼。

    姜晚笙抬眼准备拐进走廊,身侧突然传来很轻微的细响声,是圆珠碰撞在一起发出的脆声。

    她愣了一下,转头望过去。

    就见祁琛站在比她高几节的台阶上,他懒懒地倚靠在白墙上,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拨动手腕那串红绳。

    几下后,他停下指腹的动作。

    抬眸迎上她的目光,淡漠的声线里似有寒意。

    “结束了。”

    姜晚笙眼皮和轻颤的长睫纠在一块,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声。

    祁琛神色淡淡,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空气彻底安静下来,针落可闻,隐着几许僵硬。

    缓了好几息,姜晚笙才搞明白眼前的状况。

    她抑制不住的心跳开始加速,安静须臾,压住呼吸故作镇定地问:“……你怎么来了?”

    祁琛扯了一下唇:“不想看见我?”

    不是。

    姜晚笙不知道该怎么回,已经很久没见,她紧张到连话都说不连贯。

    最终也只是沉默下来。

    “答应他了?”祁琛说。

    姜晚笙循声看过去,发现他的话是看着自己手中那捧洋桔梗说的,她目光凝滞。

    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情绪在作祟,姜晚笙忽然不想说出真话,她声音平和,回道:“嗯。”

    祁琛目光沉了下来,好一会都没再开口,两人无声对峙着。

    直到分秒拨动到下一个循环。

    他才启唇,嗓音低哑,有些艰涩:“嗯,很好。”

    话音飘散,字字清晰地落在头顶,姜晚笙眼瞳划过一丝落寞。

    一股窒息感在瞬间从胸膛里升腾而起。

    她的唇线牵出很浅的弧度,耳膜一片寂然,她说:“当然好。”

    苦笑一声,她继续道,“我们这样也很好。”

    嘴唇被咬出一道血色,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完最后几个字,“我们过好各自的人生就好了。”

    尾音哽咽,难以抑制。

    然后,姜晚笙转身,不想再停留下去。

    她加快步伐,几乎是逃一般地往前走。

    为什么这么难过,连她自己都搞不清缘由。

    这段时间的所有自我纠缠,敏感和内耗,在这个刹那全然化作委屈涌上鼻尖。

    她想,一切都结束了。

    不管是她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还是和祁琛相伴的十年岁月,都因为他的那句很好,画上了句号。

    每一步都异常难捱,在即将进入教室的最后一秒。

    手腕被人扯住,拽进了角落。

    姜晚笙后背被抵在门板上,她偏过头去,执拗地不肯看面前的人。

    在闻到久违的他的味道的这一刻。

    她睫毛尾端倏然浮上大片湿意,化成泪滴,不受控地往下滴落。

    祁琛垂眼落下的目光晦郁难辨,他抬起手指,轻柔拂去她脸上的泪液。

    而后将五指,插进她的发间,牢牢地禁锢住她。

    强迫她看向自己。

    姜晚笙在他深邃墨黑的眼眸里,清晰看到自己的缩影,两人就此不错开地挤进彼此的瞳仁最深处。

    她听见他很轻地叹口气,声线里透着疲倦。

    祁琛说出真心话来:“别答应他。”

    姜晚笙眼角轻轻地跳动,她的泪珠不再浮出眼眶,看向他,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

    “别答应他。”祁琛不厌其烦地重复,“答应我。”

    姜晚笙耳膜被震得发麻。

    她定在原地,表情是茫然的,也是惊讶的,千言万语堵在唇缝中,无法轻易说出口。

    “瞒着你报考滨大是因为全额奖学金,是我太过自负,不想把这么简单的原因告诉你。”

    “我不能再欠下任何恩情。你爸妈,我不能再欠了。”

    他深深地看她,“可可,我要的太多。”

    姜晚笙反应迟钝地与他对视,她好像能听明白,却好像又听不明白,她噎了噎,支支吾吾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你要什么……”

    祁琛狭长的眼眸微微半阖,睫毛低低压着。

    光影在

    他鼻尖不断地晃动,晕上克制,隐隐约约地,一些秘密再也藏不住。

    “你。”他说。

    话落,姜晚笙嘴唇不受控地张开,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她耳边全是鼓点,一下一下敲打在心尖。

    就在这时,教室无端停电。

    已然到了日落以后,天黑得很早,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中,大多数学生都不在教室里,偶有一个趴桌上无聊玩手机的惊慌失措地抬头。

    几秒后,大家都反应过来,学校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这好像是一种预兆,对未来的激动和憧憬全然揉进低呼和尖叫声中。

    患有夜盲症的人最害怕停电。

    眼前的漆黑继而带来不安全感,姜晚笙无意识地往前跨了一小步,凭着本能,躲进祁琛的怀里。

    他的手心仿佛有灼热,滚烫地顺着她的后背轻拍。是一种安抚,是只有他才能带来的心安。

    在无人的黑暗中,祁琛的呼吸洒在她的耳边。

    “不是好奇我的日记本吗,你现在看不见,我背给你听。”

    “2008年11月7日。”他轻轻地说,“喜欢姜晚笙。”

    “2009年11月7日,喜欢姜晚笙。”

    “2010年11月7日,喜欢姜晚笙。”

    “2011年11月7日,喜欢姜晚笙。”

    ……

    “2016年11月7日,喜欢姜晚笙。”

    “2017年9月24日,成年快乐。”祁琛停顿,他的嗓音格外低哑,“能做你的成年礼物吗,姜晚笙。”

    姜晚笙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管是他这份深藏已久的暗恋,还是她根本想不到的年份。

    原来,他开始得这样早。

    晦涩难捱的情感顺着他指尖的温度,传入她的心脏最柔处。

    “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是你,愿望小卡从不兑换也只是想换一个你。”

    “我没有自己的人生,我只有你。”

    “我也没有未来,没有你,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他沉默下来,两道悸动难耐的心跳声渐渐重合。

    窗外的低呼声还在继续,姜晚笙屏息,倏地,耳边落下祁琛一句郑重地、认真地告白:

    “我喜欢你,姜可可。”

    “很喜欢你,所以,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这份郑重值得被同等对待。

    即使思绪仍在混乱,即使下一个蝉鸣不知何时才会响起,但此时此刻鼓噪不已的脉搏声不会说谎。

    姜晚笙手心冒出一层薄汗,她深吸一口气,循着热意倾身主动上前,试探着吻了一下他的唇。

    香樟树叶随风沙沙作响,六月梧桐枝桠正繁盛生长。

    女孩的唇角不自觉地弯起好看的弧度。

    她在视觉全无,最没有安全感的当下,小心又笃定地回应他:

    “我也喜欢你。”

    “我们谈恋爱吧,祁琛。”

    第38章 依恋25

    昨晚窗帘忘记阖紧, 日出之时,刺眼的阳光晃得姜晚笙从睡梦中冉冉清醒。

    她睁开眼,平躺在床上发懵了好一会儿, 而后掀开被单,光着脚走到窗边吹风。

    格林德瓦小镇的早晨气温微凉。

    雪山云雾缭绕在天边, 空气中溢出冷冽浆果和潮湿绿叶的味道,扑洒在鼻尖,吹散了几分困倦。

    姜晚笙伸手将窗户完全推开。

    一只橘猫沿着木屋栏杆爬了上来, 在窗台边缘趴下, 眯眼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阳光透过云层铺在它毛茸茸的身体上, 光晕温软慵懒。

    小猫舒服得边蹭脑袋, 边隔空踩奶。

    这一幕落入眼帘实在太温馨,姜晚笙忍不住想要定格保存, 她刚想转身去拿手机拍照。

    倏地, 一声呼喊扯得她停下动作。

    “晚笙!”秦婉姝站在一楼仰头望向她。

    “在。”

    姜晚笙撑着手心,探身往下看, 下意识地问,“你这么早就醒了啊?”

    秦婉姝:“哪里早,都快中午了, 你好能睡!”

    说完她挥挥手, 招呼姜晚笙下楼, “我做了冻柠茶和黄油松饼,你快下来。”

    “好,等我洗漱一下。”

    秦婉姝又问:“祁琛呢, 我做了好几份, 也让他一起。”

    提到他名字的瞬间,一些碎片化记忆倏然挤进姜晚笙的思绪里——

    昏暗的阁楼, 漂浮的酒气,错乱的靠近……

    以及。

    五秒倒计时结束后的,那个深吻。

    姜晚笙的脸颊不受控地烧了起来。

    她揉了揉红透的耳垂,眼眸心虚地颤动,说:“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这话落,秦婉姝愣怔在原地,语气困惑:“你不知道?”

    顿了顿,“什么意思,你俩没睡在一块啊?”

    “……”忘记这茬了。

    忘记自己和祁琛是假情侣这件事了。

    管家给姜晚笙安排的房间在木墅的二楼,每层楼由走廊连接一里一外两间房,祁琛昨晚睡的是她对面的另一间。

    碍于是情侣,不想打扰到两人,秦婉姝一次都没上楼过,自然也不知道他们是分了房间睡觉的。

    刚才因为心虚,嘴巴一秃噜就顺口说出来了。

    姜晚笙这才完全反应过来,她表情僵住,嘴唇张开又闭合,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半分钟过去,秦婉姝还没得到回答,她性子又急,还以为姜晚笙是隔着距离没听清楚她的话。

    于是,她扯着嗓子,抬高声贝重新问道:

    “你和祁琛分床睡啊?”秦婉姝一点话都藏不住,话问到一半,下一句直接顺着嗓子眼蹦跶出来,“你们才复合多久啊,分床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她突然想到什么,捂住嘴巴,讶异道,“不会是不和谐吧!”

    “……”

    姜晚笙憋红了脸,不敢置信如此赧然的话,秦婉姝就这么直愣愣地说出来了。

    声线一点都没压,尾音清晰。

    这个木屋空间本来就不大,她感觉所有人都能听到这段对话。

    “你小点声!”

    姜晚笙抻着手臂有点着急,眉眼拧紧,用气音警告。停顿两秒,她把嗓音降得更微弱,说,“没有……不和谐……”

    见她的反应,秦婉姝也意识到现在说的是悄悄话,跟着小声问:“那是怎么回事呀?”

    “太累了,所以就各睡各的。”

    姜晚笙瞎扯了一个借口。

    她的本意是,祁琛出差了好几天才从德国赶过来,定然是很累的,各自睡一间房能够让他休息得更好些。

    但不知道怎地,话音落进秦婉姝的耳朵里就倏然变了味。

    她的理解变成——因为太累了,不得已后面才分开来睡。

    眼瞳往上抬了几厘,秦婉姝的目光定在姜晚笙的唇角处,那里有一个显眼的伤口,像是被人啃咬的痕迹。

    印痕过分暧昧。

    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思及此,秦婉姝眯眼笑两声,满脸的狡黠。

    “真会玩啊。”

    这句意有所指的评价听得姜晚笙糊里糊涂的,她琢磨不出来含义,语气不解:“玩什么?”

    秦婉姝笑容变深:“还装呢你。不过也理解啦,毕竟异地恋好几天了。”她咧嘴拖着音调,还拍拍胸口保证道,“这两天绝对不打扰你们!”

    饶是再迟钝,也不可能听不出这几句的意思了。

    姜晚笙哑然几息,脑子宕机时舌头也打结在一块:“什么,你…瞎说什么——”

    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秦婉姝表情带着嗔意,径直打断她:“别说了,我懂我懂。赶紧下来吃点吧,补充

    体力,说不准晚上还要累哦。”

    刻意加重最后一个字音。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姜晚笙:“……”

    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难受着。

    不过秦婉姝向来爱开玩笑,姜晚笙根本不放在心上。

    发懵须臾,她扭头环顾四周一圈,确定左右都没人听到她们这段对话后,才放心地走进卫生间洗漱。

    等出来的时候,窗沿的那只小橘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进了屋内,扬着尾巴到处转悠,鼻子嗅气味还发出喵喵叫声。

    完全不怕人。

    看到姜晚笙后甚至主动凑到她身边,拿脑袋挨蹭她的小腿,撒娇求摸摸。

    姜晚笙本来就很喜欢小动物,被它蹭了两下心都软成一团了,她蹲下身轻挠它的脑袋,低语:“你好乖呀。”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温软,橘猫顺势往她怀里钻。

    没养过猫咪,姜晚笙猜测它可能是饿了,她抱着小猫站直身子,打算下楼找点食物喂给它吃。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仿若是有心灵感应,走廊最那头的那道门也蓦地被人拉开。

    听到声响,姜晚笙下意识抬眼,尔后和祁琛的眸光在空中交汇碰撞。

    四目对视的几秒。

    姜晚笙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昨夜在阁楼里发生的所有一幕幕一帧帧跳进脑海里,占据全部思绪。

    夜深宁静时,无端勇气能够叫人愈发大胆。但当白天降临,清晰看见他的刹那,胆小的本性再次显现。

    姜晚笙心念很乱,意识还没完全回神过来,身体本能先一步做出反应。

    她收回视线,转身进屋,“砰”的一声再次把关紧。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看起来不慌不忙,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心跳到底有多快,加速到下一刻就快要从胸膛中蹦出来。

    后背贴靠在门板上。

    正调整呼吸时,几下敲门声从脊背处传来,只是轻微震动,姜晚笙却觉得感官有些发麻。

    “出来。”她听到祁琛在门外平静地开口道。

    明明没做错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姜晚笙紧张到冒汗,她喉咙干涩,装作听不见。

    她轻手轻脚单手解锁手机,准备和他微信说自己进了卫生间,所以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才点进聊天框内,没想到下一瞬伪装立刻就被拆穿。

    怀里的橘猫觉得姿势不舒服,倏地从姜晚笙怀里挣脱出来,肉垫接触到地板时发出不小的声音,足以证明她人就站在门边。

    姜晚笙键盘都没弹出来,神色凝滞在脸上,和脚边肉嘟嘟的橘猫大眼瞪小眼。

    如果小猫小狗能够和人类共通语言的话,此时的小橘猫一定能读懂她眼底的幽怨。

    祁琛显然也听到门里侧的动静声,他曲指又一次叩了两声门板,声音不温不淡,但冷静之中隐隐约约透出一点不容置疑。

    “姜晚笙,把门打开。”

    姜晚笙依旧不出声,手指不动声色地在屏幕上敲出几个字来,点击发送键:

    【我不。】

    祁琛没回复她,只是很淡地敲了敲门。

    这次只有一声,像是一种倒计时,提醒她:“出来,听到没有。”

    得到的只有一条倔强的微信弹窗——【我不。】

    姜晚笙这句发过去后,耳边的声响全然消散不见。

    她竖起耳朵听,却听到嗡嗡两下震动音,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掌心蜷握着的手机。

    垂眼看屏幕,聊天框里多了一条新消息。

    祁琛:【需要我找人把门拆了吗。】

    看起来是商量的口吻,却是如此难听的话。

    姜晚笙噎了噎,差点被口水呛到。她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指尖来回摩挲,聊天框顶上因为她的磨蹭反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六个字。

    纠结的时候,门外似乎发出一点脚步声。

    仔细听,好像是祁琛走远的声音,姜晚笙脑子瞬间中断运转,第一反应是他不会是真的要去找人把门拆掉吧……

    毕竟,祁琛完全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她慌了,忙不迭地给他发:【你不会真的找人来拆门了吧?!】

    等了几秒,祁琛没有回应。

    姜晚笙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又戳了一句。

    【别啊,我马上出来。】她习惯性发完消息带个表情包,指尖无意识随手一碰,一个粉红小兔子抛媚眼比爱心的动图发了过去。

    旁边还配了行文字:这是一佰块,买你的听话。

    随后,姜晚笙收起手机,拧开门栓打算去追祁琛。没想到才推开门缝,脚步即刻刹停在原地。

    她瞪圆了眼瞳,看着面前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祁琛并没有走远,一直站在门外。

    他一只手捏着手机,薄眼皮低垂看向屏幕,眸底不含任何情绪,但微挑的眉峰漫出很浅的一圈轻笑。

    灯光在他喉结正中间覆上淡影,他抬了抬眼眸,对上表情懵然的姜晚笙的目光。

    无言看她几秒,似笑非笑:“亲完就跑,转头拿钱打发我?”

    祁琛的嗓音略微低哑,说,“你挺会玩啊。”

    第39章 依恋26

    完全没料到他还站在原地, 姜晚笙微微抿唇,无声对视中,她顿感窘然。

    短暂沉默, 她主动给自己找台阶下,客套发问。

    “睡得还好吗?”

    闻言, 祁琛看她一眼,口吻很淡:“一般。”他懒懒往后靠,“不怎么好。”

    姜晚笙一怔, 这话噎得她不知道怎么回了。

    祁琛忽然问:“你睡得好?”

    “挺好的——”姜晚笙下意识开口, 迎上他眸光的瞬间, 她忽地有些心虚, 尾音中转拐了个弯,“……吧。”

    虽然她确实一夜好梦。

    但在这个当下, 如此笃定的回答定然是有些不对劲的。

    几个小时之前, 他们才经历完一个不清不楚的吻。

    这个吻到底算什么?

    还不如把话题的主动权抛出去,以不变应万变。

    思及此, 姜晚笙轻声咳嗽清清嗓子,然后顾左右而言他,绕了个圈子反问道:“嗯…你觉得呢。”

    “你觉得, 我应该睡得好吗?”

    祁琛似乎是懒得应付她的试探, 他扯了一下唇角, 语气不冷不热:“当然好。”

    不等姜晚笙问出为什么,他又补充,“毕竟你是小猪。”

    刻意停顿, “能吃能睡, 脑子不记事。”

    “……”怎么突然开始骂人。

    姜晚笙睁大眼瞳,不理解地盯看他。

    结果发现祁琛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他撂完话就转身下楼。把她当空气一样。

    姜晚笙懵了瞬,身体却莫名自觉,本能地抬脚跟上他。

    才走了两步,就见祁琛又倏地回头,问:“有空吗?”

    “有的。”姜晚笙点点头,“今天没事。”

    “和我去个地方。”

    “嗯,好的。”

    答应的速度很快,一点都没有犹豫。祁琛掀开眼皮扫她眼:“不问去哪里?”

    姜晚笙表情茫然:“这需要问吗,你又不会把我拐了卖掉。”

    “不确定。”

    祁琛声线倦怠,眉眼松散,“毕竟瑞士的小猪挺值钱。”

    再一次被取笑,姜晚笙忍不住了,蹙紧细眉。

    “我不是猪!”说完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感觉不知不觉进了他的话套,她顺着他的话没好气地问,“那我们等会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一会儿不要喊累。”

    总觉得这句也是在暗示什么。

    姜晚笙嗓音愤愤,咬牙反驳:“我不会累。”

    “是么?”

    祁琛唇角的弧度变深,漆色眸光从眼尾瞥下来。

    语气里的含义意有所指,“刚刚不还在喊累?”

    “?我什么时候喊——”越说越觉得耳熟。

    姜晚笙呼吸蓦地凝滞。

    她突然反应过来,祁琛应该是听到适才她和秦婉姝的所有对话了。

    姜晚笙抿紧唇缝,喉咙里堵着的字音全然咽下。

    脖颈悄然间浮上一层潮红。

    铺天盖地的难堪将

    她牢牢笼罩。

    太丢人了!!!-

    去的地方并没有很远,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

    临出发前秦婉姝给姜晚笙塞了一杯冻柠茶,她在车上还没有喝几口,就被司机告知已经到达目的地。

    下车后还要步行一段路。

    入目是一大片雪山,雪层似薄纱落在峰顶,缆车滑过冰川带下来几滴露水,草坪是油绿色,空气中的味道清新,还混上潮湿木苔与杜松子的气息。

    最里侧有一汪湖泊。

    波光粼粼,在暖阳的照射下映出纯洁的奶蓝色,蝴蝶扑朔薄翼,轻盈地浮点在湖水中央,似柔软绸带掉入梦境。

    眼前的画面恍如误入精灵的绿野仙踪,是不加任何滤镜的美。

    姜晚笙都有些看呆了,眼眸来回打转,半天没憋出话来。

    没有贴切的词汇可以描绘这个地方。

    她最终低声喃喃道:“好美。”

    祁琛站在她的身侧,眯眼看向远方,只平静回:“嗯。”

    正当姜晚笙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倏然走上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像是瑞士本地人,眉眼和蔼亲切。

    他先是和祁琛问候,然后递上来一束花。

    祁琛下巴轻抬,目光落在身侧女孩的发顶。老人稍愣,眼底划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反应过来,将手上那束捧花重新递到姜晚笙的面前。

    “这是……”姜晚笙困惑的话才吐出唇缝,突然意识到自己和老人语言不通,她茫然地接过来。

    是一捧法式花束。

    简单牛皮纸袋包装,多巴胺配色,粉荔枝、白雏菊、蓝风铃、洋甘菊,还有许多不用颜色鲜艳的小花朵。

    最外圈搭了许多绿灵草。

    好似盎然的初春被唤醒,凝聚绽放在小小的花束之中。

    很漂亮,但姜晚笙没明白它的用途,她转头看向祁琛:“花是用来干嘛的?”

    祁琛垂眼盯着她,黑眸沉沉,透不出情绪。

    几秒后,他伸出掌心,牵住姜晚笙那只没捧着花的手。

    说,“走吧。”

    去哪里?

    姜晚笙眼睫轻微颤了颤,而后很自然地回牵他,手心和手心的温热瞬间交融在一块。

    她没问任何问题,只是乖顺地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往草地深处走。

    推开一个爬满蔷薇的栅栏,来到正对着湖水的小山坡上。

    这里的绿意更加蓬勃,视野也很好,但并没有栽种其余植物与花朵。

    只有两块紧紧相挨的石碑。

    灰褐色,表面纹理简单,没有刻任何的文字。

    辨不清到底是什么,但在这样宽旷澄澈的空地上,这两块空白的石碑宛如无名的主人。它们庄严、肃穆,却又是那样的亲切。

    隐隐约约透出很淡的熟悉感。

    姜晚笙因为这股熟悉感,突然觉得心头泛上些许酥麻,她看向祁琛,迟疑不知该不该问。

    祁琛正好也在低头看她,两双眼眸就此对视。

    他似是读懂她的疑惑,帮她解答:“是墓碑。”

    话音落下,姜晚笙身形僵愣,她突然意识到这两座没刻文字的石碑的真正主人——

    是祁琛的父母。

    之前他们的墓碑一直安葬在安城,祁琛住在姜家的那些年,每年他都会回去祭奠一次。

    姜晚笙曾经提过很多次,要陪着他一起,但祁琛从没答应过。总说,等她长大再说这件事。

    后来他们谈恋爱,姜晚笙又提出想和他一块去祭奠。

    那次,祁琛没再拒绝,他好像亲手松懈了某种无形的束缚。

    但没等到约定实现,他们就已然分手。

    所以,这还是姜晚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望祁琛的父母。

    在他们遇到彼此的第十五年。

    也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五年。

    姜晚笙定在原地没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大脑像是被按下暂停键。

    不知所措时,她稍微侧颜。

    看见祁琛立在轻风中,目光很淡地看向墓碑。他脸上的神情平和冷然,是无法看清的情绪。

    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辱的少年,他愈发沉稳、临危不崩、冷若冰霜,在名利场上甚至可以只手遮天。

    这并不轻松,一路以来,他经历了太多。

    用很多,换了很多。

    从小相伴着长大,姜晚笙最清楚他的得失,也很轻易且清晰地看到他周身围绕的那圈孤独与落寞。

    只有面对自己的亲生父母,看见自己那些不堪过去时,才能显露出的心绪。

    姜晚笙喉咙间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她顺着微风的窸窣声,悄悄咽下一点苦楚。

    下一刻,风声也将祁琛的嗓音,轻柔地携至她的耳边。

    她听到他说:

    ——“爸妈,她来了。”

    姜晚笙快速地眨了眨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底那股酥麻已经爬满四肢百骸。

    涩然地吸了下鼻尖,花香扑在嗅觉,她忽然了然刚才老人递来的那束花的用途。

    姜晚笙没犹豫,走上前,蹲下身,将蕴含新生的鲜花轻轻放在墓碑前方。

    视线落在虚空中。

    她用几不可察的声线低语道:“叔叔阿姨,我是姜晚笙。祁琛他……过得很好,你们放心。”

    她的指尖滑过花瓣,余光也随之看向旁边。发现墓碑边侧放满了花束,和她刚刚手上拿的那捧样式一模一样,只是被特意做成了干花,似乎是为了保存更久。

    加上最新的这束,一共五束,纸袋最外侧都别着一张白色卡片。

    骄阳明朗,盛夏热烈。

    姜晚笙得以看清卡片上的落笔,张张写着:

    [姜可可送上,以家属的名义。]

    姜晚笙眼眸凝定,她盯着卡片,画面逐渐失焦。

    字迹随性,遒劲有力。

    她认得出,那是祁琛的笔迹。

    ……

    从小径返回到车上的那段路,两人不约而同陷入安静。

    姜晚笙主动牵紧祁琛的手,她边走边垂眼盯着地上的蒲公英,心不在焉。

    差点走进水坑里,祁琛扯着她的手腕才没有湿了鞋袜。他看出她的不对劲,开口问:“怎么了?”

    姜晚笙回神,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目光透出些许恍惚,半晌后才说出一句欲盖弥彰的:“没事。”

    祁琛低头看她,没说话。

    有时候一些沉默能够让人想清楚许多事。

    姜晚笙忽然间不想再装无事发生,昨晚的吻是真实的,刚才的花束是真实的,此时此刻手心里他的温度更是真切的。

    如此的顷刻,不应当再胆小。

    她用手指挠了挠祁琛的指骨,几秒后抬眼,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褪去所有的遮掩,真心话在四目相对中倾吐。

    “我追到你了,对吗?”

    祁琛并没有感到惊讶,仿佛等待她的话已经很久。眼神在她颤动的睫毛间隙短暂停留,他嗓音沾上暗哑:

    “见家长代表什么意思,我想你能够明白。”

    姜晚笙心头一紧,她并没有立刻展开笑颜,而是问清楚其它的事情,她想要弄明白:“祁琛,你不在乎我当年——”

    提及的刹那,她的胸口甚至有窒息感,“不在乎当年,分开的原因吗?”

    祁琛身子微微前倾:“重要么?”

    “这不重要吗?”姜晚笙不敢看他。

    有短暂的沉默,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被强势的气息占满。祁琛弯下腰,和她平视,不让她躲避。

    他一字一顿清晰道:“至少对我来说。”

    “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吗?她当年那样伤害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他也觉得无关紧要吗?

    那对祁琛来说,到底什么是最重要?

    姜晚笙欲言又止,她还有很多想问的。

    比如他们真的能和好如初吗,和当年一模一样吗,又再如这四年他到底是怎么度过的,他真的不记恨自己了吗。

    但周遭的日落太过温柔,雪山卷动的微风太过悸动。

    他透过光影与尘埃看向她的眼眸,太过沉沉。

    心脏倏然空拍,这一分秒,所有

    问题的答案似乎也变得无关紧要。

    于是,姜晚笙选择问出另一个问题。她弯了弯唇瓣,小声、慢慢地问道:“能再接一个吻吗?”

    认真,确定,清醒之下。

    能不能再问他索求一个吻,为一段关系落下印章。

    她希望这次能够有始有终。

    祁琛的视线紧紧不错开地凝在她的眉眼,喉结微微滑动,似是在思索,很难读懂。

    姜晚笙很紧张,她想了想,脱口道:“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靠近他父母的墓碑,她确实有些欠考虑了。

    “没什么不好的。”

    祁琛指腹按上她的后颈,轻柔摩挲两下。而后,倾身托起她的下巴,吻了吻她。

    唇瓣只触碰一下,他就离开,像是一种刻意。

    气息依旧靠得很近,缠绕难分。祁琛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目光不着痕迹滑过她的唇珠。

    嗓音哑涩很重,溢出潮湿的水汽。

    “还要吗?”他问道。

    明明只有一息的吻,姜晚笙却不知怎地有点缺氧,她声音闷闷的,呼吸失控到难以自抑。

    “嗯。”她柔软的睫毛低垂,“要。”

    自然的,祁琛再一次亲上她。

    这次的吻不再浅尝辄止,而是透着情动的深吻,他吻得很细。

    分秒一点一点转过,却无人停下。

    暧昧水声在飞鸟的啼叫声转瞬即逝,直到姜晚笙脊背微微发抖,从喉咙里哼出一声不耐的轻音,祁琛才缓缓退后。

    他看向她,黑眸很沉。

    粗粝的指腹,勾了几缕她的碎发缠了两圈,然后说:

    “问题的答案,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姜晚笙脑子搅成一团,已经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哪个问题,又是什么答案。

    祁琛微弓着脊背,眼眸半眯,隐着很淡的笑意。

    他提醒道,“为什么无关紧要。”

    空气中似乎飘散了无形的催化剂,发酵了某种情感,让姜晚笙的心脏变得无比柔软。

    她身体里穿过灼热,直达指尖。

    在热烈中,她听见他明确说出答案。

    “因为你一直拥有特权。”

    … …-

    姜晚笙回到木屋后,躺在床上左右辗转,她的脸早就红成苹果,思绪因为激动而上下乱窜。

    其实脑子里很乱,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

    她和祁琛算是复合了。

    姜晚笙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心底的情绪,在英国孤身了四年,原以为时间总能淡忘,即使再轰轰烈烈,即使再舍不得,只要过个几年,一切都会变得没那么重要。

    可其实并不是这样。

    实际上她和祁琛的那段恋爱并没有持续太久,但羁绊与深厚早就烙记进血液最深处。

    所以更难释怀。

    夜夜流泪,无法入睡,后来甚至到了神经麻木的程度。第一年,她觉得熬一熬便能过去。第二年,她觉得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坚强。第三年的某一天,她站在伦敦的公寓窗边,看着车水马龙,忽然想一跃而下。

    第四年,华人朋友提醒她:“Faye,你可能是病了。”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的难以忍受,是因为生病了。原来一场失败的恋爱,会让人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姜晚笙突然慌了,不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生病这件事,而是害怕祁琛也面临这样的境遇。

    她一心想着逃避,但似乎忘记去探寻那个人的消息。

    于是,她选择放弃在国外打拼的事业,转而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没关系,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只要让她确认,祁琛还很好,她就放心。

    可是心里有挂念的人总是会多了几分贪欲,不管她如何告诫自己要离祁琛远一些,却又总是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

    幸运的是,她最终还是得偿所愿。

    祁琛在,她的病也就好了。

    很多事无法后悔,也没办法按下倒退键,但至少不要重蹈覆辙。

    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倾尽所有地对祁琛好。

    起码,不要再让他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正想着,阮浠倏地发来一条信息。

    姜晚笙敛起思绪,查看:

    【晚宝,后天就是你的生日,赶得及回国吗?】

    阮浠又发了一条,【回不来记得告诉我生日愿望,姐妹帮你实现!】

    姜晚笙无声弯唇,指尖颤了颤,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回了一句简单的话语。

    【今年的生日愿望已经实现了。】

    才按下发送按钮,门口倏然传来轻微的交谈声,是何喻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这个木屋里入住的都是熟人,怎么会有生人。

    姜晚笙疑惑地起身,拉开门,映入眼帘是一个戴眼镜的西装男人,看着很斯文,也有点眼熟。

    何喻看见姜晚笙走出来,自然地和她介绍:“这是易恒集团的法务总监,也是祁总的私人律师。”

    男人礼貌颔首,自我介绍:“姜小姐,我是卫序。”

    姜晚笙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突然想起来,当时在嘉楦和祁琛签订别墅设计合同时,这位律师也出现过,怪不得眼熟。

    她莞尔:“卫律,你好。”

    何喻还有公务要进去汇报,便先行离开,二楼连廊只剩卫序和姜晚笙两人。

    姜晚笙送他下楼,寒暄道:“卫律师是从国内赶来瑞士的吗?”

    卫序笑了笑,回应:“是的。”

    “那还挺辛苦的。”猜想祁琛突然喊律师来国外也许是有紧急情况,姜晚笙又问,“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是,我每年都会来趟瑞士,帮祁总处理一桩私事。”

    “是什么——”话问到一半,姜晚笙顿住。

    既然是私事,想来她也不方便过问。

    卫序似是看穿她的欲言又止,他停下脚步,说:“姜小姐,我是来处理遗嘱事宜的。”

    姜晚笙一怔,懵然:“…遗嘱?”

    “准确来说是祁总的遗嘱。”卫序姿态端庄,表情一丝不苟,“祁总每年都会在今天拟定和补充自己的遗嘱内容。”

    律师在执业中接触到委托人的个人隐私、商业机密以及其它个人信息,一概不允许向第三人公开。

    作为易恒集团的法务,卫序当然深知这点。

    他能够清晰明了地向她坦然,原因大概只有一个:

    允许告知姜晚笙这件事,是经过祁琛的默认和授意的。

    姜晚笙当然也明白这点,她眉眼不解,顺着继续问:“是关于什么?”

    “姜小姐,每份遗嘱都与您有关。”

    卫序看向她,补充,“且只与您有关。”

    话音落地,在空荡的木屋内传出回音。

    姜晚笙愣怔在原地,最后几个字眼仿佛撞在心尖,压得她错过呼吸的节拍。

    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云层,缓缓往下压,遮住了许多光亮。藏匿的许多秘密,似乎再也遮掩不住。

    一些微妙难言的预感,逼着姜晚笙讷讷又问出一个问题:“……今年也是吗?”

    像是猜到她会这样问。

    卫序泛出不出错的笑容,他轻微摇头,声线平和地回答。

    “今年无关遗嘱,是一份婚前协议。”

    沉重的云层中间透出一束光线,折射之下变成一道彩虹。卫序在女孩满目诧异的注视下,落下一句祝福。

    “同样也只与您有关。”

    “姜小姐,恭喜。”

    第40章 依恋27

    卫序离开后, 姜晚笙一动不动站在木屋门口发呆,直到管家上前关切询问,她才缓神离开。

    祁琛还在处理工作, 他一贯比较忙,姜晚笙又不想一个人呆着, 于是选择去秦婉姝的房间消磨时间。

    熟门熟路推开房门,一声不吭,姜晚笙径直往榻榻米上一躺。

    彼时秦婉姝正在边卸妆边追韩剧。

    狗血的剧情看得她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乳化变晕的眼线膏和眼泪一同濡湿了睫毛, 视线里满是模糊, 她只听到有人进了房间却分辨不清到底是谁。

    秦婉姝吓一跳, 大喊一声:“谁!谁!是谁!”

    这样的大惊小怪

    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姜晚笙把头埋进枕头里,然后用被毯将身体从上到下完全缠绕在一块, 像只毛毛虫般来回左右打滚。

    她脑子乱的时候就喜欢这样折腾自己。

    “谁!谁!到底是谁!”不明所以的秦婉姝仍在尖叫。

    “别喊了。”姜晚笙终于忍不住了, 语气无奈,“是我。”

    秦婉姝松口气, 兀自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觊觎我美色的人闯了进来。”

    姜晚笙翻个白眼吐槽道:“你狗血剧看多了吧……”

    “这可难说,毕竟我是天生丽质。”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打趣了几个来回。

    秦婉姝用卸妆湿巾胡乱擦了擦脸, 眼前终于不再是朦胧, 她瞥看床榻:“你怎么想起来突然过来找我?”

    “没事。”话是这么说, 姜晚笙继续在床上打滚。

    秦婉姝看出不对劲:“怎么了啊?”

    有几秒的沉默。

    姜晚笙倏地把被单掀开,坐直起来看向秦婉姝,抿抿唇, 问道:“姝姝, 你有拟定遗嘱吗?”

    话题突如其来,砸得秦婉姝有点懵:“没有啊。”

    “那如果拟定的话, 你的遗嘱里会出现谁?”

    “最重要的人吧。”秦婉姝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

    没有犹豫和思考,是出自本能的第一反应。

    和姜晚笙心底的那个想法完全重叠。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遗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是用强制的法律文件将很多不能说的情感倾述,是担忧,是信任,也是永恒。

    明明早就分手了,过去的四年间,祁琛一次次地重新拟定和补充,内容却只关乎她一个人。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默许卫律师说出这件事,又是因为什么,是为了要告诉她些什么。

    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姜晚笙通通不明白。

    但是一股浓重的情绪从心底蔓了上来,压得她有些难以呼吸。

    他的感情,是超乎预料的份量。

    比她给予的多出很多来。

    她所做的只有扬言追求他这一件事而已,实际上也并没有付出任何真切的行为,他给了她追求的机会,又很快地就让她追上。

    祁琛在她这里得到的东西,其实微乎其微。

    这种不对等,让姜晚笙有些挫败,她抱着膝盖,垂下脑袋,整个人看起来怏怏的。

    秦婉姝盯着她,清楚地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

    于是猜测道:“你今天怎么了,一会问奇奇怪怪的问题一会看起来怪怪的,是不是和祁琛吵架了?”

    姜晚笙摇摇头,她坦言:“只是发现,我对他不够好。”

    一瞬间,秦婉姝甚至以为她是在秀恩爱。但姜晚笙的表情看起来实在不像,停顿片刻,秦婉姝不假思索道:“那你对他好不就行了。”

    姜晚笙茫然抬眼:“怎么做呢……”

    “你觉得祁琛他现在最想要什么?”

    短暂思考,大脑全然空白,姜晚笙颤了颤眼睫:“我不知道。”她如今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

    秦婉姝想了想:“你们就是缺少沟通。”

    她帮着出主意,道,“这样吧,趁着正好在瑞士,你们去约会,增进一下感情。”

    姜晚笙愣了一下,她根本没想过这个,才复合几个小时,大脑思绪还陷在一片混乱中,没思考过之后该做些什么。

    边侧的秦婉姝依旧在侃侃而谈:“情侣之间不管是在一起一个月也好,还是一年也好,都要有起码的仪式感,不然就会存在矛盾,矛盾一多,两个人就走得越来越远了。”

    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她干脆地提议,“快,现在就问问祁琛他明天有没有时间。”

    姜晚笙没拒绝,既然下定决心要对他更好些,就该主动。

    她掏出手机,犹豫着措辞,给祁琛发了句:【明天你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来。】

    祁琛:【怎么?】

    姜晚笙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滑动,句子改了又改,最后也不知道该怎么把约会的提议说出来。

    无论用哪个用词都觉得有些奇怪。

    秦婉姝看着她纠结心里着急得不行,索性把手机抢了过来,长指甲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

    然后又把手机扔了回来。

    表情很满意,嘴里念叨道:“这不就行了。”

    她的动作太快,姜晚笙完全没反应过来,等准备喊“别”的时候,手机已然又被丢在掌心里。

    聊天框里的信息清晰可见——

    【明天想见你。】

    【可以和我约会吗,哥哥。】

    【小猫害羞比手指.jpg】表情包旁边还配了行字:满足本宝宝的要求吧。

    姜晚笙:“……”

    她不敢置信这是自己微信发过去的消息,仿若石化,呆滞不动。

    “怎么样,我做的棒不棒。”秦婉姝一脸的沾沾自喜。

    姜晚笙幽幽地看向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你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手心蓦地传来振动声。

    她噎了一瞬,低头去看,聊天框内多了一条:【知道了。】

    过了两秒。

    祁琛又发过来一条信息,更加简洁。

    【宝宝。】

    ……

    另一边,木屋二楼的书房内。

    祁琛看了眼手机,抬眸问何喻:“明天的安排。”

    何喻拿出平板,一一报备:“三个国内会议,两个跨国并购会议。”

    “全部推掉。”

    话落,何喻迟疑须臾,再次确认:“祁总,是全部吗?”

    这几场会议其实都不太重要,并购都已经是板上钉钉,会议也只是对于方案做细微调整。

    但老板一向对工作严苛。

    这几年来,何喻几乎没见过他有过休息,自然有些讶异。

    “嗯。”祁琛不为所动,他收起手机,指腹轻敲桌面,“还有什么事。”

    “董事长要与您通话。”

    祁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

    何喻了然,垂眸在平板上点几个按键,而后递过来。

    祁琛接过来,几秒后,视频被接通。

    瑞士和国内有时差,摄像头那端的易章恂正在喝早茶,老爷子神情似乎不爽快,问了句:“准备什么时候回国?”

    祁琛掀了掀眼皮,只说:“您有话不如直说。”

    听到这话,易章恂不打算绕圈子。

    他把茶杯放下,青釉色杯底碰到桌角发出轻微“哒”声,隐着几分不满。

    “准备证件是要做什么?”

    “结婚。”

    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易章恂明显一愣,他抬抬手让身边照顾的人先离开,然后才问。

    “和谁?”

    祁琛挑眉:“您不知道?”

    自从上次祁琛说了未婚妻有更好的人选,易章恂便找人做了调查,自然知道了姜晚笙的存在。

    易章恂绷着嗓子,语速较慢,“姜家是对你有恩,生意场上可以做交换,但是有些东西不要混为一谈。”

    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总是在考量中会多了很多的担忧。

    祁琛沉吟一刻,淡淡回道:“我分得清是不是在报恩。”

    易章恂没说话,看着他,等下一句。

    “我是非她不可。”

    室内光线暗淡,微弱的暗影在他喉结落下一小块暗影,随着振动缓缓移动。

    祁琛的嗓音穿透空气,“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依旧如此。”-

    第二天天刚亮,姜晚笙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她醒得很早,准确来说是一夜没睡。

    和好的不真实感、要以新的身份约会的激动和不知所措,这两种情绪糅合在一块,让姜晚笙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干瞪着眼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凌晨四点多,困意将理智彻底缠绕成一团时,她才堪堪闭眼入睡。

    没过几个小时,闹钟还没响起,她就自动又醒了。

    很奇怪,又不是和他第一次谈恋爱,但是那种紧张感和多年前相比,好像愈发加重。

    心动感也是同样。

    祁琛今天穿了件全黑色冲锋衣,眉眼冷淡,神色懒倦,头发没怎么打理,随意地垂在额前,反倒衬得多了几许慵懒少年感。

    男人站在一楼木门一侧,阳光很好,大片光影斜斜打下来落在他的侧脸,拓出的轮廓边缘线条柔和。

    他就这么站在光中,低垂着眼眸,没什么情绪地在看手机。

    他在等她。

    姜晚笙不受控地心跳错拍,怦然是身体的第一反应,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没办法移开,好一会没有动作。

    直到祁琛侧眸看过来,姜晚笙才蓦地收回视线,抬脚走上前。到他身侧,她还是没抬头,看着地板说道:“我们走吧。”

    祁琛没动,盯她片刻,平静地问:“不说早上好?”

    “你不是很爱说这句,今天怎么不说。”

    姜晚笙表情顿了一下,想想确实也是,补了句,“早上好。”

    不曾想祁琛依旧没有动作。

    “还有呢。”他慢悠悠地又落下一声。

    还有什么?

    姜晚笙懵然,沉思,没想到还有什么忘记了。她微微扬起头,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今天要去做什么?”

    这句像是引导,她顺着说,“约会……”

    祁琛的声音无波无澜:“什么人才能约会?”

    “情侣。”

    “嗯。”祁琛俯低眼,和她对视,好似是随口一句,唇角弧度很轻地扯着,“然后呢?”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语气和口吻是在和小朋友对话。

    姜晚笙眨眨眼睫,大概隐隐约约知晓他在说什么了。

    她目光下移,去找祁琛的手,结果发现他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兜里。

    犹豫几秒,姜晚笙抬眼,很有耐心且很诚恳地询问:“可以给我一只手用用吗?”

    “用来做什么。”祁琛一边说,一边将那只插兜的手拿出来。

    “牵着。”姜晚笙红着脸,虽然知道他在明知故问,但今天这场约会是她主动提出的安排,总得事事顺他心意些比较好。

    因而,在两人十指紧扣的刹那,她还补充了一句客气话,“谢谢。”

    好像真的只是借他的手“用了用”

    闻言,祁琛笑了笑,喉结上下滚动,他也客气地回话。

    “不用谢。”

    “……”

    车停在马路对面。

    没有安排司机,今天是祁琛自己开车。

    车门关上的刹那,隔音起效,密闭的狭小空间内就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鼻息牵绕,暧昧气氛难掩。

    祁琛问道:“去哪里?”

    “少女峰。”姜晚笙扭脸看他,“可以吗?”

    “都听你的。”

    话落,车徐徐向前驶行。

    音响没有打开,一时也没有人开口说话,耳边全是鼓噪的脉搏鼓点声,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姜晚笙目光左右小幅度乱移,终于,在心底十秒倒计时默数后,她先一步戳破安静。

    “今天天气很好。”

    “等会会下雨。”

    姜晚笙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祁琛:“天气预报。”

    “……”完全忘记这么一回事了。姜晚笙的约会提议来得突然,准备得更是仓促,连目的地都是匆匆选的,更没记起来要看天气预报。

    姜晚笙有点丧气,喃喃:“那怎么办……”

    要知道少女峰的冰川只有在晴天骄阳正好的时候才会出现最好看的景象,如果是阴天,山峰都掩在雾霾中,灰蒙蒙的,风景定然黯淡。

    第一次正式约会,就遇到可惜,她顿时觉得有点挫颓。

    祁琛察觉到她的不开心,启唇说道:

    “这里一年只有80天是晴天,雨季很常见。”

    他温声宽慰,“没关系的。”

    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姜晚笙点点头:“好吧。”她小声解释,“只是想我们能够幸运一点。”

    不仅仅是天气。

    也希望他们这次,能够无比幸运。

    不要有任何变故,就这样好好走下去。

    祁琛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抽出来揉了揉她的手背,体温相触,压下了些许藏在姜晚笙心底的不安全感。

    “会的。”他说。

    话音落地。

    姜晚笙的目光仍然落在窗外倒退的路人和车辆,但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浅浅的弧度。

    他的话,对她总是很有用。

    ……

    十分钟后,两人抵达格林德瓦总站,乘坐缆车上山,到艾格冰川后再转列车到少女峰山坳。

    在缆车上的时候,天气已然有了变化。

    一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往下滴落,没几分钟的时间,雨点变大,白雾慢慢覆盖视线,乌云遮挡住太阳,雷声伴着大雨打湿了绿叶。

    氤氲水汽缱绻,携裹泥土的味道卷进空气中,鼻尖气流除了雨水的涩咸味,还有灌木和雪山融化后的冷冽气味。

    等从冰川列车行驶完全程,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极端天气,暴雨倾注而下。

    祁琛买了把伞,两人并肩从列车下来,往山顶走。雨伞不算大,身体之间挨靠的距离很近,偶尔触碰,和雨点的节奏几乎同频。

    姜晚笙眼眸落在四处的模糊中,突然想到什么,她笑了笑:“突然想到我们小时候一起淋的那场雨。”

    重逢后,她鲜少提起小时候的回忆,可如今这些记忆一页页翻新,挤进脑海里,好像是才发生过一般。

    “我还要和你拉钩,不允许你忘记。”

    “好幼稚哦。”她长翘的睫毛弯起可爱的弧度,扭头望向身侧的人,“你还记得吗?”

    祁琛将伞又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靠了点,他下巴压着,嗓音清朗:“嗯,记得。”

    因他这句回答,姜晚笙又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还有,六年级那年吧,我突然想冲出去淋雨,你当时明明生病发烧才好没多久,还是陪我去,结果后来又复烧。”

    她眯了眯眼睛,眼底的笑意缓缓蔓延,“那次我被妈妈骂得很惨,还死不承认是我任性,非说我是跟着你出去的。”

    “最后还是你说是自己想出去淋雨,妈妈才饶了我。你说她是真的信了吗?”

    根本不等祁琛回答,姜晚笙自说自话地接上,“我猜她肯定不信,毕竟那个时候你永远听我的话,大家都知道。”

    说着说着,尾音渐渐降了分贝。

    姜晚笙停下话音,她目光往上抬,和祁琛垂落的眼眸不错开地对上。

    “祁琛,你对我真的很好。”

    不管是以前,还是分开的那些年,以及现在。

    “我好像比不上你。”姜晚笙眼眶浮上淡淡的亏欠,“也不知道你到底要什么。”

    祁琛:“真的不知道吗?”

    姜晚笙咬了下唇,摇头。

    祁琛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在女孩的瞳孔里完全映出他的倒影,他才俯身亲了她一下。

    “没事,你慢慢找答案。”

    姜晚笙轻轻扯拽住他的外套,双手伸开搂住他的腰,而后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

    她的声音闷闷的,低声说:“嗯,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山顶。

    风声呼啸,眼眸里是摸不到边界的纯白色,积雪一点点往下滑落。

    “很想看到晴天?”祁琛忽地开口,在她耳边问。

    姜晚笙的脸还埋在他的衣领下方,她小幅度地点点头。

    “那就再等等。”

    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但下意识总是想听从他的话。于是她不再动,保持着拥抱着他的姿势,安静地等待。

    鼻尖全是冷薄荷的气息,这让她被安全感完全笼罩。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不知道是第几分钟——

    祁琛指腹捏了捏姜晚笙的耳垂,声线低哑,他唤她:“可可,抬头。”

    懵懵懂懂地,姜晚笙微仰脖颈,抬起眼睫。

    天已经转晴,澄澈的金光从云层中探出身影,原先的晦涩与暗淡被天蓝色全然替代。

    太阳照射在雪山上,折射出粼粼的光芒。

    瑞士的天气变化难测,山脚大

    雨,山顶也许就是晴天,上一秒是极端天气,下一秒也是就是阴转天晴。

    变化难测的是天气,但站在彼此身边的一直都是他和她。

    姜晚笙满眼都是惊喜,她站直身体,四处看:“真的变晴天了!”

    “一年只有80天的晴天,还是被我们遇到了!”

    这种难料的欣然与幸运让她实在难以置信。

    姜晚笙扯着祁琛的手腕,往前两步。

    她突发奇想,蹲下身攒了一把雪球,而后孩子气性地往他身上扔。

    刚想往前跑,倏然被人扯了回来。

    祁琛拉着她的腕骨,将她的双手放在掌心捂热,冰凉与滚烫立刻碰撞,产生难以忽视的情感。

    远处有摄像师在拍照,姜晚笙也想拍张合影,和摄像师沟通完,两人手牵着手站在冰川前,背后是山峰雪顶与云雾缭绕。

    趁着相机还在调整焦距。

    姜晚笙瞄了眼身侧,小声和祁琛耳语:“今天的约会还满意吗。”她手指勾了勾他的,“男朋友。”

    祁琛回视她,眼眸漆黑:“很满意,女朋友。”

    尾音落下的顷刻。

    那股自复合以来的不实感被倏然冲淡,脚尖终于不再悬在半空,不会心慌也不会觉得这是一场梦。

    姜晚笙得以将那根紧绷的神经松懈。

    几秒后,不远处的摄影师喊出一声,镜头已然聚焦,他和她的视线没有从对方脸上移开。

    一阵冷风刮过,女孩柔软的卷发被吹至肩前,有几缕碎发沾在鼻尖。

    祁琛伸手,指腹轻碰,将她的碎发勾至耳后。

    肢体接触总是最能产生悸动。

    那一刻,在和他对视的当下。

    姜晚笙隐隐约约地像是找到了一点答案,她的耳尖悄悄飘上血丝,风又一次吹乱了她的发尾。

    她的嗓音轻而柔地在风中散开。

    “祁琛,我很在乎你。”

    “你知道这件事的,对吧。”

    咔嚓一声,快门发出清脆微响。

    祁琛的目光沉沉垂下,凝定在她的眼尾。

    这一句,她在很多年前说过无数遍,和这次的完全重合,但他只觉得恍惚。

    安静一息,他回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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