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他们抱在一起,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
这是姜晚笙最喜欢的拥抱姿势。
祁琛将她捞进怀里,另一只手轻柔地拍她的后背。
姜晚笙将整个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 额头贴在他的喉结处。
他闻她的味道,她感受他的心跳频率。
棉质布料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音。
彼此的体温因为紧紧相拥而慢慢升温。
深夜安静, 昏暗的房间内,世界只剩下彼此。
一分一秒,时间缓慢流动。
姜晚笙忽然想起:“你还记得吗, 小时候在奶奶家里, 一个雷雨天, 我们当时也是这样抱在一块。”
祁琛“嗯”了一声, 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记得。”
“那是你第一次说要做我的小狗。”
姜晚笙眯起眼, 回想到八岁那个夏天, 不禁弯唇轻笑,“没想到吧, 后来你真的就做了我十年的小狗。”
祁琛说:“会一直是你的小狗。”
“我又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
“嗯?”
姜晚笙提醒道:“那个楼道,你抬头看我。”她唇角深陷,“其实你当时根本没看我, 把我当空气一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 第一眼看到你, 我就是很喜欢你。”
“也许,”她看他,“我们上辈子可能真的认识, 是两只在街头一起流浪的小猫小狗。”
“谢谢可可。”
祁琛嗓音低哑, 喉咙发涩,“这辈子带我回家。”
在烈日炎炎, 人声嘈杂只剩侮辱和谩骂的那天。
一个女孩捂住了一个男孩的耳朵。
告诉他:别怕,别听,我带你回家。
从此,没有归宿的祁琛拥有了家的定义,他不再沉沦与颓丧,也开始期待下一个夏日和阳光。
姜晚笙抬起眼眸,视线落在茶几上平摊的日记本,她有好一会没有说话。
“可是。”
她说话的语速缓慢,似是艰难,“我们错过了好多年。”
“没事。”祁琛低头,“都没关系。”
“但我觉得很遗憾。”她微微抿唇,鼓足勇气,“和我说说吧,这几年你的生活。”
祁琛动作停住,安静地和她对视。
姜晚笙坚持:“告诉我吧,我都想知道。”
她不再想逃避,她想学着直面过去。
那些没来得及翻开的书页,总得细细看完,才能展开新的章节。
让过去彻底成为过去,他们再好好一起走。
空气好像凝固了几秒,祁琛终于做出回应。
“好。”
呼吸凝滞,记忆碎片慢慢拼凑完整。
思绪一点点倒退,蒙上灰尘的匣子被倏然打开。
话语说出来轻描淡写,却又苦涩难耐。
他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闭了闭眼,“没有你的那几年,日子过得其实很慢。”
…………
分手后,祁琛一个人在公寓里待了两天两夜。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感官都是麻木的,天变黑又变亮,他浑然不觉,感受不到时间的存在。
不过两天后,他还是走了出来。
没有谁没了谁就一定活不下去。
生活还是要继续,不过祁琛换了个活法。
回学校后,他退出科研所,物理研究项目做了整整一年又是主负责人,大家都不理解他的选择,带过无数天才学生的教授都觉得可惜,问他到底是因为为什么。
祁琛只淡淡地回:“老师,我想赚钱。”
教授根本没想过是这个答案,他顿了顿,以为他家里遇到什么事:“是科研所的奖金太少了?我可以帮你再申请。”
“不是。”祁琛抬眼,眸底有一层薄雾,模糊看不清,“是不够。”
不够多,不够快。
远远不够,不够到他没有资格去做挽留,没有资格让她为他留下。
那是祁琛成年后第一次感到无力。
他其实不知道姜晚笙具体是为了什么,但不管是任何哪种分手原因,他好像都毫无办法。
不能让她坚持,本就是他的无能。
祁琛开始辅修计算机,自学商学,兼职不断,什么赚钱他做什么。身边的人一直都知道他沉默寡言,却发现他好像在一夜间变得更加冷漠,好似什么都没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好似活在所有人群之外。
室友听到过他和姜晚笙的电话视频,后来那个女孩再也没打来过,都猜到是分手了,但祁琛的反应太淡了。
他没有一遍遍地拨打对方的电话,或是做什么挽留,只是继续一个人活着,早出晚归,有时候一周都听不到他说一句话。
室友们只当他放下,可也有不小心瞥到,祁琛桌上的书本扉页里藏着一个女孩的证件照。
照片边缘折旧,大概是被摩挲了很多遍-
自从姜晚笙出国后,祁琛再也无法得知她的消息。微信删除,微博不再更新,社交平台一个接着一个地注销。
以前最爱分享日常的女孩,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用极端的方式,关闭自己的世界。
她退出所有人的视线,没有人知道她的动态。
唯有偶然一次,祁琛在朋友圈里再次看到她的名字。是阮浠发了一张和姜晚笙的聊天截图。
阮浠:[喂,坏晚晚,真的不要我了。]
阮浠:[出国就出国,干嘛玩消失。]
阮浠:[你真的让我很伤心。]
对面一直没有回复,阮浠又发了一条:[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姐妹一直会等你,但你缓过来记得给我报个平安,我们都很担心你。]
姜晚笙终于回了条:[一切都好。]
两秒后,又加了一句,[只是很想家。]
阮浠这条朋友圈没有配任何文字,光秃秃的一张聊天记录,不知道是给谁看的,又是为了什么。
她只发出来十分钟,短暂停留,而后删除。
但祁琛还是看到了,他保存下来,在夜里反复地看。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最后几个字——很想家。
她很想家。
祁琛站在阳台上抽了一根烟,眉眼漠然没有情绪,等烟燃尽,他买了张去伦敦的机票,天刚亮他就到了机场。
甚至没有行李,少年只身一人,踏进登机口。
那是11月初,英国正值秋季。
伦敦的秋天是浪漫的,摄政公园的落叶大道挤满了人,金黄枫叶落满两道的长椅,再顺着风掉在地上,发出沙沙声响,仿若一副画卷。
祁琛没想过会见到姜晚笙,他曾经听过她说喜欢这个地方,他不知道今天她会不会出门,会不会来到这里。
他只是碰碰运气。
见得到,见不到,他都会来这么一趟。
但没想到今天祁琛的运气格外好。
只等了
半天,就看到了她的身影。
姜晚笙裹着一件大衣,格纹围巾缠在脖颈上,漫无目的地走在枫叶大道上。
她眼眸很慢地转着,像在看风景,又像是在透过这些金黄的枫叶,看她看不到的东西。
脚步走得很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祁琛没有惊扰她,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两人隔着几米多的距离,一前一后,往前走。
她在看枫叶,他在身后看她的背影。
路两侧的灯光忽明忽暗,影子被拉得无限长,没人在意时间的流逝,同路却不能并肩。
横亘着一道无形的边界,是空气,也是隔阂。
姜晚笙倏然被一个小女孩撞到,是个华人小女孩,用中文说了句:“对不起。”
“没事。”姜晚笙扶起她。
“姐姐。”女孩对她有莫名的亲切感,“你也是来看枫叶的吗?”
“嗯,是的。”
“你是哪里人啊姐姐?”
姜晚笙笑着回:“滨北。”
“奥,滨北有迪士尼,我还没去过呢,等我以后去玩!”
姜晚笙摸摸她的头,说了句:“好呀。”而后,她忽然补充道,“滨北的梧桐大道也很好看,也许可以去看看。”
说这句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
几乎是和自己低语的程度。
说不清楚,到底是对谁说的。
后来姜晚笙和女孩分别。
祁琛没再跟,他停下脚步。
看着她走过马路,又看着她肩头和发尾沾了几片枯黄的落叶,他想帮她摘掉,却发现自己没有身份和立场。
他垂下眼睫,喉结滚动两下。
刚才那个小女孩就住在这儿附近,她发现了祁琛,也发现了他的目光终点。
女孩跑到他的身边,眉眼扬着,发现秘密一般:“哥哥,你喜欢这个姐姐吗?”
祁琛抬起眸,低低地“嗯”了声。
“那你为什么不向她告白啊?”女孩脱口而出,“偷偷的可没有用哎。”
片刻的沉默,四周都陷入沉寂的安静。
祁琛扯着唇角,眼神有些空。
“我只是陪她走一段路而已。”
即使她不知道,他也没关系。
只是想陪她走一段路,仅此而已-
回国后,祁琛开始开发软件,用于英国华人留学生交流,其实做了很多款,但都没等到它该等到的人。
最后,一个名为Aurora的软件被姜晚笙发现。
她注册后没再登录,祁琛也没着急,等到她上线的一天,他以ww的用户名给她主动发去消息。
告知她自己是已经毕业的同校学长,也是滨北人。
祁琛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对她。但好在姜晚笙相信了,还给她发来一句请求:
可不可以帮我拍点梧桐大道的照片。
哪怕一张也好。
她大概是想家想得厉害,只是不想他。
但祁琛开始庆幸,至少这个城市对她还有所吸引,能够留下一些念想,只有这样,才能等到她回来的那天。
于是,祁琛用ww的身份,给她发去无数张照片,记录滨北的春夏秋天,也因此可以偶尔探见她的动态。
只有只言片语,他也很满足。
每年的9月24日,祁琛不管多忙,都会在这天前往一个城市。Aurora系统会跟随用户的定位,他的目的地永远都是同一个——
北纬51°30。
是英国伦敦所在的经纬度。
是姜晚笙所在的城市。
无法得知她的动态,他就为她开发无数app,总会有一个被她看到;她如果想家,他就在每个季节的开始,匿名为她记录下梧桐的风景;她再也不过最爱的生日,他就每年在同一天去到她的城市,说一句无人知晓的生日快乐。
这些全都不用她知道。
爱是枷锁,判他心甘情愿-
2020年,易家终于找到血亲。
当年易老爷子唯一的女儿被人蓄意拐走,再也寻不到,后来发现原来流落到安城那样的一个小县城里。
被人收养,名字叫于楠。
可惜的是,找到的时候于楠已经自杀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祁琛。
易老爷子知道女儿这些年的遭遇,愧疚和心痛将他压倒,大病了一场,痊愈后只想把所有的都弥补给祁琛。
易恒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可那时,他发现自己的亲生外孙状态差到极致。他的抑郁症、躁郁症、胃病都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整个人消瘦无比,像是没了精神支柱,手腕上的疤痕一道连着一道,深入脉搏。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能看出来,祁琛似乎失去了很多。
但好在,最后他撑了过来。
靠着一段录音,一遍一遍反复地听,简单的四个字,让他重新活了下来。
接管易恒并不是那么顺利。
董事会和所有股东对他不信任,没人看得起一个这么一个少年,冷眼、嘲讽,祁琛受得很多。
但他并不在意,两年,他就做到了让所有人信服。
一路的辛苦和疲惫,他只字不提。
易老爷子彻底放权给他以后,有考虑过给他联姻,祁琛的身边从来不出现任何女人,老爷子也就默认他还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
但每次谈起这件事,祁琛从不答应,他闭口不言,只是轻轻摸索手上的那枚尾戒。
它其实是一枚女士婚戒,戒围恰好匹配他的小拇指。
所有人都知晓尾戒的含义。
不婚主义。
或者是为了一人,暂时不婚主义。
也是在集团真正地站稳脚跟后,祁琛于同年收购了滨北最好的设计公司——嘉楦。
员工不会怀疑总裁的任何指令,总有道理。
所以他们依言让嘉楦在英国发布招聘,薪资待遇极好,岗位面试的人很多,但只有几人入围。
一个名为姜晚笙的女人线上面试的时候,祁琛突然临时加入会议中,他不言不语,只沉默地隔着屏幕看向对面。
他看着她,目光淡而静。
却又好像看了许多年、许多年。
5739英里——滨北距离伦敦的距离。
如今只隔着一道网线,实际上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他终于不是只陪着她走了那么一小段路。
他等到他的女孩走了回来。
那条路,是他亲自铺好的。
机场重逢,莽撞和隔阂绕着真心话说出来。回城的路上,祁琛摘掉了那枚尾戒,很轻的力道,却在指腹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泛白无法褪去。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祁琛望着车窗外,风中全是暑热,扑在他的眉间。他忽然想起和姜晚笙的第一次见面,那个楼道,那场盛大的蝉鸣。
她捂住他的耳朵,带他回家。
九月的风里全是苦梨味,那是人生中最好的夏日。
恍惚间,甚至像是做了一场梦。
还好没有错过,还好在四年后的再一个夏,他亲手按下暂停键。
这次,他带她回家,回到属于他们自己家。
小狗等到了。
…… ……
最后一句落下,屋内安静了好一会。
姜晚笙说不上来心头的感觉,她张了张唇,无意识地流泪。明明早有预期,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深呼吸。
祁琛说得简单,只言片语,但她知道远远不止这些。
姜晚笙紧抿唇缝,无声地哭:“对不起……”
祁琛抬手摸摸她的脸:“对不起什么?”
“这些年,让你、让你过得很不好。”
“我很好。”祁琛垂眸,静静地看着她,“因为你,我变得更好。”
姜晚笙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心脏很疼,还有点酸,拧在
一起。她忽然想起之前给祁琛的承诺,在这一刻,她十分想兑现。
于是,她问:“祁琛,我现在能不能和你求婚?”
祁琛停下动作,指尖顿了一瞬。
“我戒指还没来得及买……”姜晚笙转头,随手拿了一个易拉罐,把拉环拿下来,看着他,“能不能先用这个代替。”
还没等祁琛回答,她又开口,一鼓作气:“我知道,我知道有点简单,不管是仪式还是这么戒指,我以后都补给你。”
“但现在你能不能先——”
“好。”祁琛忽地打断她。
姜晚笙眨眨眼,止住话音。
祁琛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但声音很闷,压了许多的情绪:“好。”
他说,“可可,我们结婚。”
姜晚笙唇缝忽地松开,她张开唇,有些恍然无措。
因为他的好。
因为他的我们结婚。
她看着祁琛把那枚易拉罐套进无名指,又看着他对她笑,最后看到他缓缓靠近自己,鼻尖相抵——
他轻声道,“正式的那次就留给我吧。”
“我等了很久。”
…… ……
哭了一天,尘埃落地的须臾,姜晚笙趴在祁琛的肩头睡了过去。
祁琛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被单往上拉,指腹顺势将她的碎发整理好,而后低头看着她,一瞬不瞬,安静、认真。
姜晚笙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翻了个身,像小时候般喃喃:“小狗,晚安。”
梦里,他们还在安城,睡在小小的床上盯着窗外的香樟树影,和彼此道一声晚安。
一切都没变。
他们还是他们。
祁琛许久没有动作,只是垂眸看着她。
屋内没有光亮,落地灯也被悄悄熄灭,氛围温馨柔软。
他看了眼指腹上的易拉罐拉环。
突然笑了一瞬,而后吻了吻她的唇,湿润顺着呼吸进入彼此。
“晚安。”他轻轻地说,“小金鱼。”
[笨拙的小金鱼终于心甘情愿地上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