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

    第51章 依恋38

    按照约定时间, 姜晚笙准时抵达荣粤宴门口。

    餐厅开在独栋洋房内,私密性很好。

    服务人

    员在前引着姜晚笙往里走,还没到包厢, 隔着几米的距离,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的陶君然。

    陶君然身穿一套灰色系长裙, 头发半扎垂在肩头,脖子和耳朵上戴了成套的珍珠配饰。

    整个人周身气质透出温婉、大方。

    似江南柔水,影影绰绰, 让人在她面前不自觉放下防备。

    姜晚笙的五官更像她一些, 从小也更亲她。

    但如今, 面对她, 却只有紧张。

    毕竟已经有四年没见,即使是亲生母女, 也难免变得生疏。

    陶君然很快看到姜晚笙, 立刻往前走两步,眼里浮出高兴, 手心蜷了蜷,动作略显无慌乱,不知是该去牵她还是拥抱她。

    最后只是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晚晚来了。”

    姜晚笙微垂着视线, 有些僵硬:“嗯。”

    “路上有没有堵车。”

    “没有。”姜晚笙回答完, 下意识跟了句, “妈妈。”

    听到这声称呼,陶君然神色明显划过一点失态,她哽了哽喉咽下苦涩:“你还知道有妈妈啊, 这几年从不回家, 电话也总是接不到,我总觉得你是不要这个家了, 你这孩子——”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妈妈是真的想你了。”

    看着掩泪的陶君然,姜晚笙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起来,当年那场变故,母亲也失去了很多,就连祁琛与自己恋爱、分手,她从头至尾都是毫不知情。

    陶君然所知道的,只有悉心养大的两个孩子,长大后都不再回家,和她、和这个家都变得愈发陌生。

    沉默两秒,姜晚笙主动打破隔阂。

    她伸手牵了牵陶君然的手,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在英国这几年确实是学业紧张,加上后来又有疫情,回国更难了,不是故意不回来看你的。”

    闻言,陶君然眼眶那圈红缓缓褪去。

    “也是,都回来了,总归妈妈以后不会让你离开我太远。”她莞尔,拉住女儿的手,“不说这些了,先进去吃饭吧,都在等你呢。”

    一边说,边推开包厢的门。

    两人走进去,姜晚笙抬眼,看清落座的几人——

    顾文山坐在主宾位,姜承赫隔着一位坐在旁侧,顾亦辰作为年轻小辈随意挑了一个位置。

    包厢空间宽敞大气,实木圆桌即使再有十几人都能坐下,偏独独将主位空了出来。

    只有一人还未到。

    这代表身份与地位的主位是留给谁的,不言而喻。

    出于礼貌,姜晚笙坐下后先开口一一喊人:“爸爸,顾叔叔。”

    顾文山泰然坐着,颔首应下,而后微笑道:“晚笙长大了,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还没等姜晚笙说话,一侧的姜承赫先一步开嗓,语气尽显恭维:“顾总您可别夸她,这孩子向来就爱顺杆爬。”

    “哪像亦辰,从小就出色,让人省心,如今在集团里也是独当一面。”

    听得出来是刻意奉承的话,顾文山只淡淡笑一声,喝了一口热茶,没有回应。

    姜承赫脸色微微发僵。

    见状,顾亦辰适时把话接过去。

    他笑容温和明朗,言语得体挑不出错:“姜叔,我在这的酒窖存了几瓶好酒,知道您爱喝,待会都取了孝敬您。”

    姜承赫再一次喜笑颜开:“好好好。”

    窗外秋风瑟瑟,屋内一片和气,细看却只是表面伪装的光鲜亮丽。

    姜晚笙收回视线,顿觉可笑。

    坐身边的顾亦辰忽而递来一杯热水,看着她,说:“喝点,热的。”

    姜晚笙懒得搭理,不搭腔。

    “从哪过来的?”顾亦辰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态度,唇角弧度温润,“下次可以让我去接你的,滨北很堵,打车不太舒服。”

    姜晚笙终于抬眸冷漠地看他一眼。

    两人的位置在包厢靠近门这侧,正常对话别人听不到,她压了点声音,口吻带着警告:“顾亦辰,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顾亦辰神色平静无澜,“可可,你总是把我想得很坏。”

    听到他亲昵地喊自己,姜晚笙头皮紧了紧。

    一句都不想再多交谈,她移开目光,眼眸转到别处。

    不确定祁琛今天会不会真的来吃饭,也不知道这顿饭到底会发生什么,姜晚笙心底闷闷的,像是堵了一口气在胸口。

    发呆的时候,隐隐约约从顾文山与姜承赫那侧听到有关“易家”“身世”“易恒”这类的字眼。

    瞬时,她胸口的那股郁闷又变浓了几分。

    浑身被烦躁与不安所携裹,呼吸都觉得难以顺畅。

    ……-

    已经接近晚上七点,外头的天渐渐变黑。

    主位依旧空着,祁琛人一直没出现。

    寒暄早就结束,厢内只剩寂然,顾文山一杯茶续了又续,眉心稍许不耐。开口问:“他说会来?”

    姜承赫心提到嗓子眼:“和君然说是会来的。”顿了顿,提议,“顾总,不然我们先吃吧。”

    顾文山沉吟几秒,道:“既然他这样说,我们就再等等,不急。”

    这顿饭,顾文山原先无需屈居来亲自参加。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和祁琛见一面,易恒如今的接管人,要想有利益上的合作,饭局最为方便切入关系。

    他只有顾亦辰这一个儿子,婚事自然是要细细考究,论家世、身份,最匹配的总不可能是姜家。

    但姜家扶持过一个祁琛,这事又另当别论了。

    搭上易恒,无需联姻,也能让集团日后的路走得稳稳当当。

    姜承赫抬表看了好几次时间,不能这么干等下去,他对着陶君然使了使颜色,让她给祁琛打个电话问问。

    陶君然依言拿起手机,才站起身,门外倏然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几秒后,服务员推开包厢门,细风卷进来一点沉冷的气息,带着凉意。

    “祁总,这边请。”

    ——祁琛迈步走进来。

    姜晚笙停下怔怔,抬起眼睫。

    下一瞬就和男人四目相对。

    明明只有几日没见,但当她落入他眸底的刹那,恍惚觉得短短几日原来是如此漫长。

    姜晚笙张了张唇,还没等发出声音。

    祁琛已然淡淡敛起视线,室内昏暗,游离的光影在他冷淡的脸上半隐半现。

    他单手插兜,目光平静,姿态却是一种游刃有余的懒散。一双眼幽深,居高临下之时,自带寒意。

    下巴微微往下压,难掩攻击性与压迫感。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拘谨、寡言,卑微到尘土里的少年了。

    室内一时没人开口说话。

    还是陶君然先反应过来,她弯唇:“小琛来了。”她是看着他长大的,从来不在乎他过去或是如今到底是怎样的身份。

    祁琛颔首,“陶姨。”

    陶君然觉得他没变,轻轻应了声。

    此时,姜承赫也站起来,主动起了话头:“祁琛你来了,路上是不是堵车了?”

    祁琛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言简意赅回了个“嗯。”

    姜承赫毫不在意,继续说,“这是顾氏的顾总,你小时候见过,怕是现在记不得了吧。”

    祁琛轻飘飘扫了一眼。

    顾氏和易恒完全没办法比,即使不是这个宴会,任何场合顾文山都是需要主动上前去和他招呼的。

    于是顾文山推了推椅子,准备站起来——

    下一秒,就见祁琛忽而落了座,没到主位,而是就近在姜晚笙身旁的空位坐下。

    “咚。”祁琛随手扔了打火机,和桌面发出不轻不响的碰撞声。

    像是一种提醒。

    姜晚笙呼吸凝了一瞬。

    顾文山也噎住,他身形僵定在原地,面色难看。

    看到父亲下不了台,顾亦辰眼底闪过愤愤:“祁琛你——”

    “亦辰。”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文山打断,他摆摆手,“和祁总好好说话。”

    话落,祁琛不在意地嗤笑一声。

    “顾总。”他径直把顾亦辰当空气,直接抬眼看向顾文山,“我想我们不用浪费时间在自我介绍上了吧。”

    “你我并不算不熟。”

    顾文山拧了拧眉骨,突然想起些什么,但那都是陈年旧事,他觉得不足以放在心上。

    他同样也觉得以祁琛如今的身份,应当也不会再放在心上。

    “当然。”顾文山笑笑,坐定。

    ……

    一顿饭就这么以尴尬的局面开始了。

    但好在后面的气氛不算太僵冷,姜承赫与顾文山闲聊了几句,陶君然偶有在席间问上一些问题,祁琛虽然态度一直不冷不淡的,但对她的话,总是有问必答。

    姜晚笙从夹筷的刹那就极其紧张,她小心翼翼地动作,余光总是在观察身侧人。

    一顿饭她吃的心不在焉,菜都没吃几口。

    陶君然看见以后问道:“晚晚,是没胃口吗?”

    “没有。”姜晚笙含糊其辞,“我吃饭比较慢。”

    话毕,瓷碗里多了一勺蔬菜羹。

    顾亦辰给她舀的,关切道,“夹不到的话就和我说。”

    语气温柔,靠近她时是极亲昵的。

    姜晚笙却像是过了电一般,她不动声色地拉开点距离,试图离他远点。

    这样的小动作,落入别人眼里,倒像是一种害羞。

    姜承赫失笑,话语意有所指:“这两个孩子打小关系就好。”

    “是啊。”陶君然也应和道:“我记得小时候晚晚上幼儿园就粘着亦辰,有一天上学没见到他,哭着闹着一晚上不肯睡觉呢。”

    “小琛,我还和你说过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姜晚笙表情凝滞,她稍稍颤睫,打算开口把这个话题跳过去。唇缝才刚刚挑开,突然听到身侧人淡然落下一道嗓音。

    “记得。”祁琛手里把玩着打火机,身形懒散附和出一声轻笑,看起来毫不在意,“关系确实挺好。”

    未说完的话全然咽了下去。

    一股难以忽视的苦涩,顺着喉咙漫了上来。

    姜晚笙捏了捏筷子,思绪还在流转时,忽地又听到陶君然轻声问:“小琛,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顺着这话,姜晚笙将视线移过去,一眼就看到他脖子上那一圈牙印,很浅却是那样的清晰。

    泛着绯红的暧昧。

    她盯了几秒,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想听他是怎么回答的。

    祁琛神情如常,声线平和无澜:“野猫咬的。”

    “……”陶君然低笑出声,明显不信,“不是女朋友?”

    短暂沉默了几息。

    祁琛把手机放下,视线似有似无地和姜晚笙的在空中交错:“不是。”

    听到这里,姜晚笙的心彻底地沉了下去。

    她将攥紧的手心缓缓松开,仿佛松开了某些挣扎。

    他轻易地与她冷战,轻易地答应母亲参加她的相亲宴,轻易地在身上留下一些痕迹,不属于她的痕迹。

    他总是这样轻易,她总是那样艰难。

    姜晚笙忽然又想起之前,她想帮他解掉腕表,被他冷冷拒绝。他也是如此,没有给她一句解释。

    是懒得和她解释,还是觉得她根本不值得这份解释。

    眼底浮出一些水汽,有些难以压抑。

    鼻尖越来越酸,姜晚笙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她忽地站起身,垂下眼,小声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没有等任何人的反应,她快步转身离开,拉开包厢门时还差点和送餐的服务员相撞。

    滚烫的汤羹从碗沿溢出一点,碰到她的手背。

    白皙的皮肤瞬间被烫出小圈殷红。

    服务员忙不迭地道歉,谨小慎微地连声说着“对不起。”

    姜晚笙却好似失去所有感官。

    她怔怔看了眼手,然后不在意地缩了缩:“没事,不疼。”

    不疼。

    一点都不疼……

    她躲开所有人的视线,往包厢外侧走-

    卫生间里。

    姜晚笙打开水龙头,俯身对着镜子呆滞了好一会。水声哗哗有些聒噪,不休不止地往她耳朵里钻。

    她的思绪被搅得一团糟,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祁琛刚才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

    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姜晚笙准备给母亲发个消息就先回家了,她走出洗手间,还没打开微信,视野里突然出现顾亦辰的身影。

    他从拐角处往这里走,在找她。

    姜晚笙眉心拧得更紧了,这个时候,她更不想看见他。但前面只有一条路,要想离开,只能和他半路相撞。

    不然,重新回卫生间躲一会?

    就在这时,鼻尖嗅到一点清凉微苦的气息。

    手腕倏然被人拢到掌心,一股力,扯着她往前走。

    没两步,进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包间。姜晚笙还没反应过来,包间门就被“哒”一下合紧。

    再然后,轻轻声响,落了锁。

    姜晚笙微微喘息,抬眼,对上祁琛那双黑眸。

    他站在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光影暗淡,姜晚笙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迹,她咬了咬牙,心底那层难以言说的艰涩再一次蒙上来。

    “让开。”她推他,“我要走。”

    祁琛轻松扣紧她的手腕,不让她躲。

    他的眼神冰冷:“去哪儿?”

    “你管我。”

    “我不能管你?”

    “对!”姜晚笙红着眼看他,“我讨厌你管我,我不要你管我!”

    祁琛的脸色也变得很差,他扣她的力道渐重。

    眸色一瞬不瞬地紧盯她。

    推搡时一个椅子被不小心推倒,发出一点轻微的动静,在这个无人的角落异常清晰,顾亦辰站在门外敲了敲,问道:“可可,你在里面吗?”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

    祁琛忽地将她按在门上,他的手托着她的后脑勺,鼻尖相抵,他沉声问她:“相亲好玩么?”

    姜晚笙抿唇,不肯回答。

    祁琛低笑一声,箍着她的一双手,将她身子强硬地扭过去,好让她的脸全然面向门那一侧。

    包间门上有一扇透明窗,为了隐私性,设计的是单向玻璃。外侧的人看不见里侧,里面的人却能清楚看见外面。

    姜晚笙不仅看见顾亦辰在往屋内张望,还看见陶君然和姜承赫走了过来,问道:“晚晚在里面?”

    顾亦辰摇摇头,他再一次试图拧拧门把手,确认门真的打不开后才放弃:“我没看到她。”

    “奇怪了,去哪里了,刚才看她情绪好像不太对。”

    父母仍在门口徘徊,试图给她打电话。

    姜晚笙兀地屏息,好在她有将手机调成静音的习惯。一口气还未完全松懈下来,屏幕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祁琛不知何时从她兜里掏出手机。

    他的指腹触在接听键附近,哑着声靠近她的耳朵,潮热滚烫:“相亲好玩么?”

    姜晚笙瞳孔微微颤抖。

    “说。”祁琛指腹看着马上就要按下去。

    姜晚笙赶紧摇头,制止他:“不好玩。”她快哭了,“不好玩,相亲不好玩。”

    祁琛勾了勾唇,头颈下挪,冰凉的薄唇覆上她的耳后。

    只一瞬,姜晚笙倏地激了一下。

    她下意识偏头,躲开他的吻:“你别,爸妈会看见。”

    “害怕被看见?”祁琛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指腹一点点描抚她的唇瓣。他微眯眼眸,声线发冷,

    “昨晚你咬我的时候,怎么不怕被别人看见?”

    姜晚笙愣了愣。

    她小声喃喃:“昨晚,是我咬的你……?”

    祁琛没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他微微弯腰,用嘴唇轻轻地舔舐她的后颈,到脖颈,到锁骨。

    冷静又疯狂。

    直至将她的耳垂含进唇内。

    清凉的气息顺着唇腔爬上耳尖,这是姜晚笙的敏感点,她不自觉地软下身子,喉咙里溢出一点轻哼。

    “你别……”她的双眼变得怔松。

    祁琛不为所动,他的吻是温柔的,舌尖也是柔软的,但话语却发了狠。

    “和他就能光明正大。”

    “和我就得躲躲藏藏,姜晚笙,你究竟有没有一点爱我?”

    尾音字字清晰。

    姜晚笙的大脑突然变得清醒,她掀开眼睫,门外的人已然散尽,她用了全身的劲,推开他。

    祁琛因此往后退了半步。

    他微皱眉骨,视线缓缓上抬,落在她的眉眼处。

    “我不爱你?祁琛你怎么能这样问我。”

    这些天被冷处理的难过、委屈,刚才酒局上的局促,被误会的气恼在这一刻全然重叠。

    混淆成一声声质问。

    姜晚笙嗓音里有哽咽,“你凭什么这么问我!”

    “你不就是不相信我吗,你为什么来吃这顿饭,不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背叛你。”她脊背微微发抖,“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对吗?”

    “姜晚笙。”

    祁琛的声音很淡,警告揉进冷漠的目光里。

    姜晚笙再一次被刺痛,她神经完全紧绷在一块,走上前又推了他一把。

    “你说我不和你说真话,你说我不信你,你说我根本没想过和你有以后。”

    她用掌心使劲打他,手心都在抖,“我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自信,因为我对我们的感情不自信,因为我太想和你有以后了!”

    所以才会下意识想要对他更好,下意识将自己放在亏欠的位置。

    做不到落落大方,只能卑微到尘埃里。

    祁琛看着她,眉心皱得更深。

    他一言不发,像是没料到,黑暗之中,他的手背青筋绷紧。

    姜晚笙胸口起起伏伏,她反复深呼吸,才能把话说完。

    “那你呢,祁琛。”她看他,“你就真的爱我吗,你想和我有以后吗?你什么都和我坦诚了吗?”

    “你到底是因为不甘心才和我重新在一起,还是因为真的爱我,我常常在想……”姜晚笙的话语变得虚弱,她垂下脑袋,看不见眼底的情绪,“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幸福吗……”

    “你的手腕从不让我看,那里有我们的过去,你讨厌它对吗,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从不信我,因为我不值得你信任,我也知道。”

    这场对峙终究不是电影。

    你我都入了局,无法做那个客观的第三方视角,误会越堆越深,谁都做不到理智。

    “我常常想,我们也许真的回不到当初了。”

    姜晚笙苦笑一声,眼底有些失神,“和好如初,和好如初,我们好像只能和好,却不能如初。”

    “我们,我们……”

    “姜晚笙。”祁琛打断她,他的眉眼暗沉沉,似寒冰,不允许她继续说下去。

    可此刻的姜晚笙已经陷入了混沌。

    她理智全无,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她闭了闭眼,“我可以放过你。”

    简单的六个字,预兆着某种果断。

    密闭的室内,空气浑浊不堪,氧气被一瞬间抽干。

    死一般的安静。

    视线内的一切都像是进入慢镜头,一帧帧失焦。

    话说出口的刹那,姜晚笙自己也怔愣住了,她眼角滚出一滴眼泪,或许,这就是她的真心话。

    她不敢看他,也不敢再等他的话。

    “我先走了……”她试图逃避。

    刚准备转身,姜晚笙忽而被一道沉冷的嗓音钉在原点。

    “所以,你打算再一次放弃我。”

    祁琛想,他早就疯了。

    他为她克制了很多年,一举一动,都是精心模拟的。

    可她说,可以放过他。

    第二次了,再一次不要他。

    她回头,看到祁琛双眼发红,满是血丝,整个人像是垮了一样。

    姜晚笙张张唇,发不出声音。

    “我不爱你?”祁琛从喉咙里溢出一丝自嘲,“我不懂,还要怎么爱你。”

    “要看是吧,行。”他忽地把手腕的表带解开,扔在地上,表盘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四分五裂,折射的光晕都在发颤。

    姜晚笙瞳孔睁大,她太阳穴细细密密地跳动,隐隐约约的预感从心底不安地往上窜。

    她缓缓抬眼,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

    上面不是一道疤痕,而是五道疤。

    除去当年为了她划伤的那一道,其余的伤口全在大动脉上,参差交错,条条狰狞。

    透过这些伤口,姜晚笙甚至能看到那些殷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止不住,血腥味浓烈。

    嗡得一声,她突然耳鸣。

    有电流从她的左耳进入,钻入大脑,头痛欲裂。但即使这样,她依旧能够清晰听见祁琛在说什么。

    “和你分手后,我没想活。”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疯子。”祁琛缓缓抬眼,眼底很平静,又沾上一点眷念、贪恋、偏执。

    他薄唇轻挑,声线低冷,“从很久之前我就想把你关起来,我不喜欢你和别人说话,不喜欢你对别人笑,甚至从你口中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

    “我都想把他杀了。”祁琛喉结滚动,口吻很淡,像是随口一句,“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我可以陪你去死,然后我们一起下葬,来世,我还是你的。”

    底牌亮出来了,他们早就没了退路。

    在他冷静的注视下,姜晚笙只觉得肌肤发青。她整个身子都在抖,控制不住地往后退,差点站不住。

    “你看,装正常人你都不爱我。”

    他轻声笑了笑,“我是个疯子,你还敢爱我吗?”

    话音落下,这一方空间只剩无尽的黑暗,一如当年那场脱轨的对峙。

    第52章 百分百14

    六月底, 滨北的夏意正浓,云卷云舒,绿荫迎着燥热的风翻涌。

    正午时分, 阳光撕扯光影挤进房间内,稍稍刺眼, 晒得人懒洋洋地犯困。姜晚笙盘腿坐在床边,半阖着眼皮,盯着窗台边沿的爬墙虎发呆。

    边侧地板上平摊开的行李箱才收拾到一半。

    点进一个人的聊天框内。

    不知想到什么, 她轻声叹口气。

    “天天盼着高考毕业, 真毕业了又在这儿唉声叹气的。”陶君然忽而推开门, 笑着走进来, “我们小公主怎么了,有烦心事?”

    姜晚笙收回思绪, 先是抬头喊了声妈妈。

    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脑子在天上飞呢。”

    “妈妈你怎么回来了呀?”

    陶君然坐了下来:“机构老师给你志愿做了规划,我去听了一下,顺便回来看看你。”她问道, “你有意向的学校吗?”

    姜晚笙高考分数超一本线三十多分。

    在全市的排名挺靠前的, 可以选择的院校也很多。

    她想都没想, 脱口一句:“滨大吧。”毕竟是双一流,作为第一志愿也有落选的可能性,思及此她又补充道, “只要在滨北的, 都行。”

    看着她,陶君然笑了笑:“这么肯定, 看来是早就想好了。”

    “嗯……”

    姜晚笙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确实是早就想好了的事。

    自从祁琛考上了滨大,她就把滨大作为了高考目标在努力,即使最后没办法同一个学校,也想离他更近一点。为此她收了心认真复习,不然以她之前那个半吊子的学习态度,不可能会取得今天的成绩。

    不想妈妈看出来,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想要离家近点嘛。”

    “其实爸爸妈妈还有一个想法,你可以听听看。”

    陶君然倏然换了谈正事的口吻,姜晚笙停下手上的小动作,眨巴了一下眼睫,严肃地应声,“好。”

    “有考虑过出国吗,晚晚。”

    话落,姜晚笙愣了一下,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出国……?”

    “嗯,比如去澳洲、美国、新西兰之类的国家。”陶君然说,“很多国外的名校都是承认国内高考分数的,只要再考一个雅思就可以了,你曾经不是和妈妈说过你想做设计师,去进修,不说学识,你的见识也会变得更广。”

    “女孩子多见见世界,发现更多的可能性,不是一件坏事。”

    “当然,这也只是爸妈一个意见,仅供你参考。”

    等这些话说完,姜晚笙有短暂几秒的迷茫。

    不过她很快就定下了心神,她张唇,脸上是认真的模样:“我不出国。”

    “见世面也不一定要去国外吧——”

    姜晚笙抿唇,“我如果能考上自己喜欢的专业更好,考不到也能以后转专业,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会回一句随便吧。

    随便吧,去哪里都无所谓的。

    但现在不同了,当人有了认定的东西,就很难再说出这一句无所谓。

    “总之,我不想出国。”

    就这一个孩子,原先对她就没有太多的要求。

    只想她快乐、健康就好,见她这么坚定,陶君然也不再强求。

    “也是。你要真出去妈妈还不放心呢。”陶君然刮了刮她的鼻尖,“什么都不会做,过去肯定得饿瘦了。”

    “哪有,你小瞧人啊妈妈。”

    这个话题算是有了结论。

    陶君然站起身准备离开,她看了眼脚边的行李箱,问道:“毕业旅行的行李还没收拾好?”

    “嗯。”姜晚笙鼓鼓腮帮子,“好难收拾。”

    “原来刚刚就因为这个叹气。你这孩子……不行让张妈给你收拾吧,去山里记得多带两件外套,还是有点冷的。”

    交代完,陶君然正准备出门,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哥哥今天从学校回来了,你等会——”

    话还没说完,姜晚笙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手机都“啪”一声从掌心摔到地上,“祁琛回来了?!”

    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陶君然愣了一瞬,“是啊,就在楼下,你大惊小怪的。”

    姜晚笙噎了噎,也觉得自己有点太明显了,她抿唇寻了个说辞:“我只是有点惊讶,他最近不是忙科研实验的嘛,没想到会有时间回来。”

    “他这孩子也是忙,身体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陶君然轻微摇头,“旅行自己要注意安全,妈妈下午还有一个会要开,就不管你了,等会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还没等姜晚笙回应,她又加了一句。

    语气略微有些疑惑,关切道,“脸怎么这么红,空调调低点,大夏天别中暑了。”

    ……

    等陶君然离开后,姜晚笙先是走进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低头洗脸。

    冷水反复拍在两颊,热意却一点都没消褪。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整张脸快要烧起来了。脸颊上浮出两团红晕,一点点向耳后根皮肤蔓延,看起来倒真像是中暑了。

    好没出息,她暗自吐槽自己一声。

    自从那日在学校祁琛和她告白以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这中间的一周,祁琛参加了一个科研实验研讨,封闭式的,连手机都没什么时间查看,更别提给她发消息了。

    断联、见不到面,让姜晚笙一度觉得很恍惚。

    她和祁琛,是真的在一起了吗?他们算是在谈恋爱吗?她甚至怀疑,在停电的校园教室里,那场隐秘又盛大的告白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像是一个漂浮的泡沫,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边缘透明,一不小心戳破,就是一场虚幻。

    如今,她的指尖已然触在这个泡沫的边缘。

    从来胆大的姜晚笙,竟有些胆怯,不敢往前做任何的试探。

    总不能一直在房间里呆着,犹豫徘徊了好几分钟,姜晚笙轻手轻脚地从屋内走出去,连拖鞋都没穿,生怕发出丁点声音。

    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好不容易走到楼梯旁。

    姜晚笙站在二楼,双手撑在楼梯扶手上,小心翼翼往前探出半个脑袋,眼珠咕噜转了转,往下望。

    视线快速地移动,试图找到祁琛人在哪儿。

    她沉浸其中,没有发现旁边凑巧上楼收拾卫生的保姆阿姨。

    张妈不明白姜晚笙怎么会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困惑地开口:“晚晚,你在找什么?”

    这声落,姜晚笙被吓了一跳。

    她轻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瞬,就落进一双漆黑的眼瞳底。

    祁琛站在玄关附近,循声抬头看着她。

    他穿着简单,黑色T恤黑色裤子,身形又消瘦了一些,薄眼皮轻耷,目光静浅。

    四目相对只有几秒,姜晚笙心脏却踩了空,像是被人轻挠了几下,又酥又痒。

    明明之前每天都见——

    她怎么会这么紧张……

    她倏地往后退了两步,把身子和脑袋完全收回来,藏进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胸膛里的心跳声快要跳出来了。

    姜晚笙捂住胸口,试图压下一点聒噪的声音,这时祁琛发来消息:

    【躲什么呢。】隔着屏幕,她似乎看到他在轻笑。

    手指有点僵硬,姜晚笙故作镇定地回:【没有。】

    【你怎么回来了?】

    门口传来一点动静,司机郑远和祁琛在闲聊。

    “小琛,好久没回家来了,在外面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祁琛回得很慢,似乎在边发消息边说话,“好的。”

    “孩子越长越大了,我记得第一次去安城接晚晚的时候,你才到我这里吧,你和晚晚都长大了。”郑远笑得亲切,拍拍他的后背,问道,“现在这么帅,上大学有没有交女朋友啊?”

    郑远的话才落进姜晚笙的耳朵里,她的手机就传来一声震动。

    祁琛:【不是要去毕业旅行?】

    祁琛:【下楼吧。】

    姜晚笙低头,看着这条信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又听到祁琛淡声回答郑远的问题。

    “有的,郑叔。”

    “我有女朋友。”

    他收起手机,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二楼。

    这时。

    最后一条信息也发送至姜晚笙的聊天框内。

    ——【男朋友送你去机场。】-

    祁琛是开车回来的,科研所教授给团队配了好几辆车,手下带的学生平常可以随意使用。

    车窗半摇下来。

    姜晚笙坐在副驾上,任凭着风往脸上吹,风是闷热的,顺着指尖爬进心口。

    砰砰砰——心脏跳个没完没了。

    隐隐约约好像听到祁琛说了句什么,热浪扑在耳边,姜晚笙没怎么听清,她迷迷楞楞扭头,问道:“你刚才是说话了吗?”

    “外面挺热的,要不要把窗户关起来。”祁琛重复一遍。

    姜晚笙摸着鼻尖“哦”了一声。

    他应声按了个按键,车窗摇了上去,冷气从风口吹出,空间彻底变成密闭。

    鼻尖完全萦绕他的味道。

    无法忽视。

    耳边的鼓点声越来越重,姜晚笙的脸也变得越来越红。

    祁琛瞥了一眼她脸上的潮红,忽地唇角小幅度弯了弯。

    “脸怎么红成这样。”

    他抽出一只手来,摸她的额头,“是发烧了?”

    姜晚笙眼睫颤颤,他手指触碰到她皮肤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是屏息的状态。

    憋着一口气,就等他的手拿走。

    但祁琛好像是故意的,指腹一直贴在她的额头上。

    憋不住了,姜晚笙伸手碰他的手指,小声解释:“不用摸了,我没发烧——”

    没说完,她的手被他捉住,转而握进掌心。

    姜晚笙噎了一下,话倏然卡在喉咙中间。

    发愣时,左手被牵过去,一根一根挤进指缝,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手掌贴合的体温变得湿热。

    姜晚笙稍稍扭脸,视线里,祁琛一只手开着车,另一只手紧紧地和她牵着,他唇角的弧度变得深陷了点。

    其实不是第一次牵手,却是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

    她脸又红了。

    但还是悄悄把手牵得更紧了一些。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祁琛真的好会谈恋爱。

    以及,她真的好喜欢他-

    路上,两人闲聊。

    姜晚笙想起今天陶君然的话,主动道:“我第一志愿报了滨大。”

    祁琛:“嗯,我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她报滨大,还是她是为了他报考的滨大。

    还没等她问出口,又听到他说,“我帮你筛了所有的专业,一定能录取的专业标了红色,有可能性的标了蓝色,范围都在这儿了,看你的意愿。”

    顺着他的话,姜晚笙发现副驾储物盒里放着一打文件。她拿出来,几页纸,写满了标注,全是根据她的成绩做的定向规划。

    下面还有一个文件夹。

    是滨北的其它大学的专业往年分数解读,同样的,标记依旧非常详细,也是只属于她一个人。

    “……”

    看起来不是一两个小时能做完的东西,姜晚笙有点惊讶

    ,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做的?这很麻烦啊……”

    “不麻烦,一会就做好了。”

    姜晚笙垂下眼,指尖又翻了翻文件夹里的纸张。

    厚厚一沓,十几所大学,加在一块几百个专业。连她本人都觉得麻烦不已,他却如此用心。

    她忽地叹口气,语气有点幽怨:“不想去旅行了。”

    祁琛瞥看她:“怎么了?”

    姜晚笙垂垂脑袋,一脸的没精神,“我想和你待一块。”

    这场毕业旅行是早就约好的,高三才开学,阮浠就拉了个群,嚷嚷着高考毕业要一起出去玩。

    十几个玩得好的都答应了下来,挑了云溪的一座桐庐山,相约着到时候去爬山、露营,呆个几天几夜的。

    高三压力很大,每次顶不住的时候,大家就会在群里互相鼓励两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毕业旅行是他们的精神慰藉与寄托。

    所以,群里没有人爽约。

    姜晚笙说是这样说,但不会真的不去,朋友们对她来说也是十分重要。

    祁琛知道她就是舍不得,他没说话,揉揉她的脑袋。

    默默思考几秒。

    姜晚笙突然提议:“要不——你和我一起吧!”

    她眼睛亮晶晶的,“反正那些人你都认识,去云溪的机票又很好买,你和我一起去旅行呗。”

    祁琛:“不行。”

    “为什么?”姜晚笙立马反问。

    “学校那还有事。”

    “这不是暑假吗!你是不是骗我!”

    “没骗你。科研项目还没做完。”祁琛看她,“等会送完你还要赶回实验室。”

    “……不知道的还以为滨大就你一个学生呢,忙成这样。”姜晚笙甩开他的手,不高兴了。

    祁琛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

    “等你回来。”

    沉默。

    姜晚笙不搭理他,她知道自己没理,但就是故意闹脾气。可能才尝到谈恋爱的甜头,结果分别在即,又有好几天见不到面,她心里有点难受。

    可奇怪的是,祁琛也没哄她,他捏着她一只手在掌心摩挲,另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专心地在开车。

    目光平和,直视前方。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市中心距离机场并不远,今天也不是周末,十几分钟就到了。

    姜晚笙情绪变化很快,刚才还在生气,现在只剩下对祁琛的不舍。她看着快到机场了,心里盘算下车的时候要不要抱一下他。

    正想着,车却没有停在航站楼出发层。

    祁琛忽地转了方向盘,往地下停车场开。

    负一,负二,都没有停,直到负三层,拐到最里侧的角落里的一个停车位,他才熄火停车。

    很少有人会来这层,周边黑漆漆的,连车都没有几辆。

    姜晚笙满脸茫然,她打量一圈,转头问:“来这里干嘛呀?”

    话音落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声响——是安全带叩开的声响。

    随后,视线里有黑影压了下来,光线倏然变暗,铺天盖地的冷冽气息扑至鼻息。

    姜晚笙下意识抬眼,撞上祁琛深邃的眼。

    他倾身靠过来,挨得很近,两人的呼吸都缠在一块。

    她甚至能清晰看到他的睫毛根部。

    祁琛还在靠近,姜晚笙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都不知道该睁着眼,还是闭上眼。

    无措时,听到他很低的声音:“今天不仅是来送你的。”嗓音还有点哑,像是被冷风吹过,“能不能和你接吻。”

    姜晚笙快窒息了,她耳后根红了一片,还是说不出话来。

    半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突然问出一句,“我们上次……在教室,我不是……亲过你了吗……”

    “不一样。”祁琛漆色的眸光从眼尾瞥下来,盯着她的唇,“这一周,我每天都在想你。”

    姜晚笙眨了眨眼睛。

    “梦里都在和你接吻。”

    说着,他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捏着她的下巴,低头碰了碰她的唇。

    心跳错了一拍,头皮都有点发麻。

    姜晚笙闭上眼睛,睫毛还在颤。

    他笑了一声,低头又亲她。这次不是浅尝辄止,他很轻地吮她的唇瓣,湿润水汽浸在呼吸间,而后撬开她的齿关,舌尖挤了进去。

    勾着她的舌,细细纠缠。

    像是果冻,滑腻,柔软,一点点往里。

    密闭的车内全是唾液交换的声音,唇齿偶有相碰,暧昧缠绵。

    姜晚笙被亲得有点难耐,她伸手扯出他的衣领,身子还是控制不住地发软。

    她有点缺氧,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

    祁琛稍稍放开她,给她喘息的时间。

    不过只有几秒。

    他又啄了她一口,滚烫的薄荷气息洒在她的耳边,“宝宝,你没有伸舌头,舔舔我好不好。”

    边低语,边摸她的耳垂。

    眼底全是进攻性,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样。

    从没看过这样的祁琛,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喊自己宝宝。

    姜晚笙脑子发懵,似是被蛊惑,她真的如他所说,张开唇,伸出一点红舌,舔了舔他。

    祁琛眸底变暗了几分。

    他抬手,把车内灯按掉,然后滚动喉结,又压下来亲她。

    这次吻得很急,很凶,不再克制,细细密密的缠着她,每次只给她很短的时间换气,很快就又迎上来。

    两人皮肤相触的触觉异常敏感。

    这个吻绵绵长、炙热。

    姜晚笙第一次接吻,差点溺在其中。

    ……

    等结束的时候,她已经眼睛失神,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头挨在他的肩窝侧,小幅度地喘气。

    祁琛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帮她顺气。

    “还好吗。”

    姜晚笙眸底全是湿润,唇被吮得有点微肿,眼角都是绯红。

    她声音闷闷地,“不好,和喝醉了一样……”

    祁琛很轻地勾唇,笑了一下。

    他评价:“上瘾了。”

    “……”

    祁琛又说,“多练练。”

    姜晚笙狠狠瞪他一眼,“闭嘴吧你。”

    “还有二十分钟,再亲会。”

    “……你才是有瘾吧……”

    “嗯,只对你上瘾。”

    “你真的——呜……不能再亲……呜”他咬住她,她放弃挣扎-

    过机场安检的时候,姜晚笙的嘴都是红肿的。队伍零零散散的,她慢吞吞埋头站在最末端。

    脑袋耷拉着,一眼就看出来心情不好。

    一步三回头,在祁琛的注视下,她小步踏上飞机。

    明明只是一趟很短暂的旅行。

    却有这样巨大的不舍,说不清楚缘由。

    可能真的是陷入热恋了,姜晚笙在心底想着。

    起飞前,手机准备关机。

    她给祁琛留了言:【谈恋爱一点都不好玩。】

    【已经开始想你了。】

    【我讨厌你/大哭.jpg】

    【等我回来,我们就约会呗。】

    还未等到回复,广播已经在播放即将起飞的通知。

    而后,她关闭手机,捏着一小撮头发,望着窗外发呆。

    云溪和滨北只有几百公里,飞机两个多小时就到了。阮浠她们大部队早就到了,姜晚笙为了能见祁琛,一直往后拖时间,所以是最后一个抵达的。

    等落地,阮浠和两个男生过来接机。

    见到她第一面,阮浠就咋咋呼呼,大喊一声:“晚晚,你嘴巴被蜜蜂蛰啦!这么肿。”

    姜晚笙拍她一巴掌,把行李扔给她:“被你蛰了。”

    “啧啧啧,火气这么大。”阮浠白她一眼,把行李箱放后备箱,“等会到民宿玩会扑克牌?我们还没结束呢。”

    “不玩,累了,今天我要先睡觉。”

    “行行行,今天放过你,明天等你休息好,

    再拉你通宵。”

    民宿在山顶,坐缆车上去的。

    山林高低错落,清雾好似薄纱,灌木气息清冽时而有萤火虫在扑朔飞动。

    整整一面落地窗,可以看见森林的全景。

    风景很好,姜晚笙却没什么心情,她第一时间打开手机点开微信,却发现祁琛并没有回复她的信息。

    难道是又忙实验了?

    姜晚笙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的比较好,于是她只拍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房间号给他报平安,另一张是风景图,分享给他。

    洗完澡,也有点累了。

    她一边等消息,一边躺床上睡着了。

    不知道几点钟,姜晚笙被一点雷声惊醒。

    山里常有暴雨,尤其是夏季。

    窗外的雾起得更浓了,视线里的所有都变得模糊不清,耳边是雨声,白噪音甚至有点治愈。

    姜晚笙裹紧被子,还是有点怕的。

    她拿起手机,录了一段视频,打算分享给祁琛,点进聊天框,才发现在她睡着的时候他有打过来几通视讯电话。

    姜晚笙赶忙回拨过去。

    那头很快就接通。

    “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啊?”她揉揉怔松的眼,困倦还在眼睫上浮着,“你结束了吗?”

    “不是想我了?”祁琛的声音有点闷。

    姜晚笙低嗤了一声:“那是刚才,早就不想了。”

    “真的?”

    “嗯咯。”

    安静两秒,他忽地开口:“那是我想你了。”祁琛重复道,“我很想你。”

    “你突然说这些……”姜晚笙垂了垂眼睫,视线往上抬,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倏然变得清晰,大雨里的森林,薄雾中的小路,他手腕的红绳顺着风的方向微微晃动。

    她又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她张了张唇,“你在哪……”

    那头的镜头开始摇晃。

    祁琛边走边说:“你说想我,我就定了一个小时后的航班。”

    “你招招手,我就来了。”

    脚步声逐渐清晰。

    “试试看倒数十个数。”

    姜晚笙心跳加速,她直起身子,看向一侧的房门。

    十。

    九。

    八。

    ……

    二。

    一。

    敲门声如约响起。

    心脏有一瞬间停止跳动,只剩怦然动心在独白。

    ——“女朋友,和我提前约会吧。”

    她听到那个敲响心房的人在说话。

    第53章 百分百15

    门被打开, 姜晚笙眼也不眨,懵懵地看着站在外面的人。

    祁琛来得突然,车开到一半又再次折返, 身上还是那件短袖,已经被暴雨淋透, 雨水顺着额前的黑发往下滴。

    夏夜山林,清冽的风沾了点冷意。

    和他的气息一样。

    姜晚笙依旧不敢相信,总觉得还是梦:“祁琛……”

    祁琛眼眸如漆:“嗯。”

    “你怎么来了……”

    “就这么来了。”他的话轻描淡写, 好像是一件极随意的事。

    姜晚笙神色稍顿, 差点没反应过来:“你不是还有科研项目?”

    “没事。”祁琛懒懒地看她:“明早就回去, 不会耽误。”

    今晚来, 明早回。

    算下来也待不了多久,却要来回折腾几个小时, 还被淋了一身雨水。

    怎么想都觉得他真是疯了, 姜晚笙锤他两下:“你为什么啊?没事做了吗?”

    祁琛靠近,捉住她的手, 牵在手心。

    “为了看你。”他目光自始至终专注,没从她的脸上移开,“想你想得厉害。”

    话音很轻柔, 钻进耳朵里。

    姜晚笙不说话了, 耳后根瞬间变粉色, 酥酥麻麻,有点痒。

    她红着脸瞪他一眼,余光看到祁琛的衣角还在滴水, 终于想起来拉他进屋, 嘴里嘟囔着:“也不知道带把伞,笨死了。”

    担心他会生病, 她径直推他进浴室,“你赶紧洗澡。”

    祁琛没动,立在原地看着她。

    “干嘛……”姜晚笙茫然地回看他。

    “是不是忘记做什么了。”

    姜晚笙没懂,话还没问出口,又听到他低声说一句,“亲我一下。”

    “……”姜晚笙觉得这人真是亲上瘾了,上飞机前不是才亲过吗?

    但她也没推拒。

    事实上,她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想亲他了,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看来,她也有瘾。

    迟疑几秒,姜晚笙垫了垫脚,在他唇角飞快地亲了一口。

    “行了吧?”

    祁琛勾唇,他捧住她的脸,低头吻她的唇,稍微触碰再离开,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在逗小朋友一样。

    姜晚笙被他亲得笑出声,杏眼弯弯,“喂,别弄啦,好痒。”

    祁琛应声停下。

    鼻尖相抵,他蹭了蹭,“这次行了。”

    姜晚笙整个人软绵绵的,她喜欢他身上的雨水味道,语气却是害羞地,“你以前不会背着我谈过恋爱吧。”

    “怎么这么会……”

    “喜欢你这么多年——”祁琛嗓音溢出轻笑,脖颈喉结被光覆上一层暗影,“早就无师自通了。”

    ……

    祁琛进浴室洗澡,姜晚笙趴床上,想着两人到现在都没吃晚饭呢,她抱着抱枕给前台打电话,点了一些餐食进房。

    挂电话前,民宿前台礼貌性问了句:“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姜晚笙本想说没有了。

    余光随意瞄到浴室那侧,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水声清晰,沐浴液乳化的气味散在鼻尖。

    她蓦地止住话音。

    手指蜷了蜷,又展开。

    抿唇斟酌三秒,对着听筒说:“等等,还有一个东西。”

    前台:“您说。”

    姜晚笙垂眸颤了颤睫毛,抿唇,又说了三个字。

    声音细小,和蚊子音一样。

    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

    前台了然于心,早就见怪不怪了,回应一声好的,然后挂断电话。

    姜晚笙听着手机里余留的嘟声,一时间觉得有些烫耳朵。

    她对这种事并不是完全不懂。

    或多或少的,从朋友口中知道了一些,阮浠甚至还拉她看过片……

    她和祁琛接吻的时候,能很轻易就察觉到他身体那一处的异样,真实到无法忽视。

    很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和他有最亲密的接触。

    她很喜欢祁琛。

    她想把最美好的,都和他一起体验。

    这没什么丢人的。

    ……

    十五分钟后,祁琛洗完了澡。

    他跟着教授经常需要去外地,车上正好备了干净衣服,他换了件白T走出来。

    发尾还是湿的,水雾未散尽,衬得他愈发干净清爽。

    此时姜晚笙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两份煲仔饭,才出锅的,热气腾腾,香味扑散在鼻尖。

    她却有些心不在焉,捏着筷子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祁琛走到她身边了都不知道。

    “点餐了?”祁琛也坐下,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到面前,他把头靠在她的颈窝里。

    眯着眼,倦怠的模样。

    姜晚笙神色愣愣,没反应过来。

    见她没有回答,祁琛又问,“在想什么。”

    他身上的味道是慵懒的,混合着民宿沐浴乌木沉香气味。

    清清凉凉的,很好闻。

    他的嘴唇也是冰凉的,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后颈皮肤,激得姜晚笙有点发麻,她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她坐在他的怀里,后背贴住他的胸膛。

    这样的动作过于暧昧,但她和他从小亲密,早就习惯了如此,所以姜晚笙很快就适应了。

    她窝进去,和他靠得更近,两人颈窝里的体温交融。

    “我刚才在想——”姜晚笙随口说了句,“你明天的航班定了没有。”

    祁琛问:“怎么,

    有事?”

    姜晚笙解释道:“桐庐山有一座很出名的寺庙,普元寺,听说那里香火最旺,求运祈福都超级灵验的。”

    她看他,“我想着你都来了,我们一起去一趟呗。”

    “好。”祁琛回得干脆,“去完我再走。”

    “来得及?”

    “来得及。”

    “太好啦。”姜晚笙心情超好,她笑吟吟给祁琛递过去一双筷子,弯唇,“吃饭吃饭,吃完早点睡觉,明天还要去寺庙呢!”

    饭到中途,祁琛接了个电话。

    是学校的事,他起身打开笔记本,报了一系列的数据给对面。

    姜晚笙先一步吃完,她去洗漱,然后掀开被窝钻进去。等祁琛挂了电话,回头就看到她老老实实躺平在床上,眼睛闭得很紧,像是睡着了,但是睫毛还在扑棱棱地颤抖。

    祁琛合上笔电,往外走。

    听到脚步声,姜晚笙倏地睁开眼,脱口而出:“你去哪儿?”

    祁琛抬眸:“再开一间房。”

    “没房了。”姜晚笙回得很快,说完自己脸都红了,“山里哪里有那么多房,肯定没了,你就在这里睡。”

    祁琛没吭声,盯着她看。

    民宿屋内的灯很暗,微微闪烁,照在他的脸上模糊不清。

    姜晚笙莫名有点心虚,但嘴上还在强装镇定地喃喃,“干嘛,小时候又不是没睡过……”

    沉默须臾。

    笔电被扔在沙发上,祁琛先去洗漱,而后走到床边,躺在她的身边。

    小时候觉得安城次卧那张床已经够小了,不曾想此时,这张双人床更小,姜晚笙连动都不敢动,口水直咽。

    原先她是背身对着祁琛的,在心底默念了三个数,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去。

    下一秒,就对上祁琛那双漆黑的眼眸。

    他一直在看着她。

    目光明明很平静,姜晚笙却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猎物,被他盯牢。

    房间里突然变得好安静,心跳声在对视里倏然加速。

    “不困吗?”祁琛的声音很哑。

    “嗯。”

    话音才落,姜晚笙突然闭上眼,半撑着手肘亲上去,唇才贴上去,她就张开,含住他的下唇。

    软舌舔了舔,她没什么章法地吮他。

    祁琛任她亲,掌心托住她的月要,不让她重心往后倒。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姜晚笙的耳朵。

    她的耳垂有一颗小痣,粉色的。

    耳后根部位还有一个很淡的胎记,像蝴蝶的形状。

    这些隐秘的部位,都只有他知道。

    湿漉漉的吻持续了很久,两人呼吸和唇齿都纠缠在一块,缓慢舔舐,鼻息潮湿、滚烫。

    彼此口腔内的每一寸都被搅动。

    屋内像是开了暖气,热意不断升腾。

    窗台雨滴细密地往下砸,树叶沙沙响,一汪又一汪的水珠往外蔓。

    亲到后面,姜晚笙躺倒在床上,祁琛他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低头动情地吻她。她的头发被全部勾至耳后,额前冒出一层细汗。

    吻从下巴一路往上移,脸颊、耳垂,再到耳后,睫毛也被轻轻地触碰,痒意爬满全身。

    衣服早就凌乱,冷白的皮肤大片裸露在外,她是浮在天上的气球,随着他掌心的炙热,来回飘荡。

    意乱迷离时,已然过界。

    “祁琛……”姜晚笙仰起头,有点难耐。

    她的轻喘声都在呜咽,眼圈微红。

    少女懵懂,牙齿咬出一圈痕迹,“我好难受……”

    祁琛停下动作,抬眸看她,嘴唇边侧有水渍,沾满了欲色。

    他帮她捋了捋黏在脸上的碎发,“哪里难受?”

    姜晚笙脑子混沌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她的脸颊白里透红,粉绒绒像是扑了一层散粉。

    她的嗓音脆弱,呼吸急促,话却直白,“我感觉有东西流出来了。”

    身体的不受控让她有点羞涩,憋红了脸,“我想尿尿……”

    祁琛眉心忽而紧皱,手背的青筋都跟着暴起。

    体内一股燥热越涌越烈。

    他紧了紧牙关

    稍作停顿,祁琛抬手帮她整理好睡裙,然后忍着不适翻身下床。

    被子才掀开,手腕就被人扯住。

    姜晚笙撑着身子拉住他,眼神怔怔,迷茫又无措,“你干嘛?去哪儿?”

    祁琛喉结滚动,找了个借口:“出汗了,洗澡。”

    “你又洗冷水澡。”姜晚笙咬住唇,戳穿他。

    祁琛神色一顿,他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你怎么知道。”

    “我都知道。”

    他的克制,他的难受,她都知道。

    ……

    那是一个寒冬,滨北落了场大雪,漫天白羽飘飞。

    雪层堆满路面,冷风往窗缝里钻。

    姜晚笙是被冻醒的,她晚上忘记开空调了,睡觉又不老实,被子早就被她踹到地上。

    她睁开眼赶忙拽着被子缩进去,瑟瑟发抖按下空调遥控器,暖气开了好一会房内才热起来。

    但她已经没了睡意。

    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多,外面黑漆漆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姜晚笙窝在床头刷手机,等困倦再次来临。

    倏地,屋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听起来像是水流声。

    这个点家里还有人没睡吗?

    姜晚笙好奇地起身,打开门,发现二楼的卫生间亮着一盏暗灯,橘黄色光晕来回跳跃。

    有人在里面洗澡。

    这层只有她和祁琛住,自己房间又有卫生间,只能是祁琛。姜晚笙搞不懂他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特地洗澡。

    她门留了道缝,想看看他到底在干嘛。

    十分钟后,祁琛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头发半干,水珠往下滴,身上带着寒意,眸底情绪晦涩难辨。

    趿拉着拖鞋,他往自己房间方向走。

    倏地,一张照片从手心掉落,几秒后他捡起来,低头看两眼,攥紧在手里,然后抬脚离开。

    楼道灯带都是打开的,光线充足,躲在角落里的姜晚笙得以轻易看见那张照片的正面。

    是一张证件照。

    女孩笑意盈盈,对着镜头明眸弯唇。

    ——是她的证件照。

    ……

    当时她不懂,为什么祁琛要拿着她的照片,在一月底的大冬天洗冷水澡。

    但后来她彻底明白过来。

    姜晚笙对待感情并不是内敛传统型,相反,她更加外放。很多时候更加勇敢,喜欢表达自己的想法。

    “祁琛,你别再忍了。”姜晚笙倾身靠近,抬头看他,嘴唇透出水光,“我喜欢你,我们做吧。”

    尾音落下,祁琛眼底的光暗下来几分。

    他提醒,“还不够。”

    时间还不够,才在一起这么短的时间,他还想做个人。

    姜晚笙听出他话的意思,她不为所动,眉眼认真:“可我们认识很久了,从小到大,整整十年。”

    “祁琛,你是我的整个过去。”她眨眼,“也会是我的未来。”

    “我相信你。”

    “既然最后那个人一定是你,为什么还要担心,还是说——”

    姜晚笙停顿两秒,“你没想过和我有以后。”

    她的话字字清晰,浸透纯粹与真挚,是雪山上的雾,纯洁到透明。

    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倾塌。

    祁琛喉结滚动,他和她对视,那抹情,欲再次染上来,眼神也变得有压迫感和侵占欲。

    他掀了掀眼皮,“等我会,我去买套。”

    姜晚笙噎了一下:“我有。”她垂垂睫,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个小盒,“不用买了。”

    祁琛勾唇笑了一声。

    他单手脱掉身上的白T,薄肌线条流畅,人鱼线清晰。

    干净又性感。

    窸窣声响,盒子上的塑料薄膜被拆掉。

    “过来。”祁琛看着她说。

    原先还有理有据的姜晚笙,在此刻突然有点怕了,她咽了咽嗓子,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玻璃漫满了水汽,一点点升腾,溢了出来。

    窗外,暴雨倾盆,水珠砸在玻璃上,姜晚笙眼睫上悬挂的泪珠也随之滴落。

    世界喧嚣,他的嗓音穿透雨夜进入空气——

    “我是你的,姜晚笙。”

    “我是你的……”

    ……

    后来一晚上,泪珠反复从眼尾往下滴落。

    模糊中,姜晚笙突然感觉,她似乎是第一次真正认识面前这个人。

    她忘记时间,只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着陆的小鱼,大口呼吸汲取氧气,成了她在这场混

    乱中仅剩的唯一本能。

    第54章 百分百16

    姜晚笙早上是被吻醒的。

    折腾了一晚上, 就没睡几个小时。

    她眯着眼推他,迷迷糊糊嘟囔:“别亲了……我还没睡够。”

    祁琛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异常柔软, 薄唇湿润。他掀她的被子,不让她继续睡。

    本来就有起床气。

    姜晚笙拽被子还拽不过他。

    一来二去, 急了,猛地坐起来,瞪他:“祁琛!你是不是找——”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

    他撑着单手手掌, 越过来和她接吻。他的舌头湿湿软软, 像果冻, 唇瓣纠缠, 舌尖含吮,微妙的酥酥感在这个吻里升腾。

    姜晚笙整个人迷迷糊糊地, 呼吸又开始乱了, 她尝到他嘴里青葡萄漱口水的味道,清甜得像山里的泉水。

    换气时她含糊问:“几点了……”

    “八点。”他的嗓音浸透沙哑。

    “那还早呀, 干嘛喊我起来……”

    “不是要去寺庙?”

    闻言姜晚笙愣了一下,她的脸上还浮着红晕,眼神迷茫, 完全状况外。

    缓神几秒, 她抓抓头发:“我给忘记了。”说着就要起床, “走吧。”

    又被拉回来。

    祁琛握着她的手腕,问道:“还疼吗?”

    不说还好,一说昨晚欢愉回忆全然顺着意识爬上来, 姜晚笙倏地脸红, 心跳加速。

    浑身酸痛,身上似是散架。

    她别开眼, 没好气:“你说呢!”

    他向来疏冷情绪不外露,却在床上一反常态,像变了个人,很深、很凶。她被他桎梏,一次又一次。

    一盒,用得不剩几个。

    他像是上了瘾,又或是压抑太久。

    她都怀疑他吃药了。

    姜晚笙突然想起什么,才经历过最亲密的事,愈加好奇:“你——当时为什么要拿着我的照片洗冷水澡。”

    她杏眼弯弯,笑得俏皮。是故意问他的。

    祁琛伸手把她捞过来,揽进怀里,贴着她的耳朵:“梦到你了。”

    “那,”姜晚笙抿唇,“第一次是我?”

    “每一次都是你。”

    姜晚笙目光轻轻地跳动,她脸有点发烫,但还想问:“除了拿我照片,还有什么——”

    祁琛伏下腰,下巴蹭蹭她的发顶。

    “还会想你的味道。”

    她没懂:“哪里有我的味道?”

    祁琛扯唇笑。

    顺着他的视线,姜晚笙看向他的手腕,松松垮垮的一条红绳,松散地系着。这条红绳他戴了很多年,她差点忘记——

    这原先是自己的脚链。

    姜晚笙愣了一下,眨眨眼,她喃喃道:“你真是……”

    挺疯的。

    后面几个字她没好意思说。

    但祁琛还是听懂了,他虎口掐住她的下巴,扭过来轻咬她的唇瓣。声线很低,像是浮上一层薄雾。

    “我不是你的狗吗?”

    “不闻主人的味道,活不下去。”

    话语直白,却是用温和浅淡的语气。

    姜晚笙从脖子一路红到脸,指尖都在发颤。

    “你别说了……”

    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身后被什么抵住,透满野性。

    他又起反.应了……

    姜晚笙张了张唇,还没开口,嫩白的脚踝倏地被一只大掌扣住。很轻的力道,红绳转而系在她的脚上。

    “哒”一声——

    它再次变成她的脚链。

    祁琛的嗓音又闷又哑,呼吸都是滚烫的。

    “踩我,宝宝。”

    …………

    等出门的时候,还是比原计划迟了两个小时。

    两人到普元寺已经临近中午。

    这个寺庙位于石头峰下,始于唐朝末年,历经几朝,仅剩残垣,后来再次被修缮,成为如今国内最出名的寺庙之一。

    香火旺,祈福灵验,尤其是姻缘。

    这也是姜晚笙想要和祁琛来这里的原因。

    山峦碧绿,古树参天,氤氲的雾气慢慢散去,石砖上镶嵌的鹅卵被露水洗得一尘不染。

    雨已停,今日日丽风清。

    才到寺院入口处,就闻到很浓的檀香味,烟雾缭绕,钻入鼻尖。

    正逢暑期,不少游客慕名而来,人流涌动,姜晚笙牵着祁琛的手慢慢往殿内走。

    “你有想求的东西吗?”走到一半,姜晚笙忽地扭头问身边的人。

    闻言,祁琛和她目光交汇。

    还没等他说话,姜晚笙眯了眯眼,她啧一声,“你肯定没有,看起来就无欲无求的,无趣。”

    祁琛还是没说话,薄唇弯起一点弧度,眸低垂,看不出情绪,只是牵她更紧些。

    路过红砖青瓦,两只橘猫趴在上面晒太阳,懒洋洋的姿态,粉色肉垫展开,伸了个懒腰。

    有一只跳下来想喝小池里的水。

    寺庙的猫大多不怕人,姜晚笙蹲下身,边摸它的脑袋,边又谈起刚才的话题:“我有好多想求的东西。”

    祁琛拍拍她脑袋:“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准啦!”姜晚笙揉揉鼻尖,声音娇俏,“都是最简单的,我最想要的。”

    安静两秒,祁琛说,“别忘记给自己求。”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姜晚笙吐吐舌,“我又不是傻子。”

    她突然低呼,“啊!我脚麻了!”

    祁琛被她逗笑。

    他拉姜晚笙起来,蹲下帮她揉了揉脚腕,很轻柔的力,而后掸了掸她手心里的灰尘,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古刹钟声缓缓响起。

    姜晚笙跪在佛祖面前,双手合十,闭着眼虔心求愿。

    她确实有许多想求的东西。

    一愿,家人身体健康平安,无病无灾。

    二愿,她能和祁琛长长久久,不分离。

    三愿——

    她颤了颤睫,抿唇低念:

    “三愿,祁琛能够一直开心顺遂,能够做他自己。”

    她低眉,一遍遍重复最后一句。

    模样端正,内心是那样的诚笃。

    平常总是笑盈盈没个正形的女孩,也会摆出一副肃然诚心的姿态,只为她喜欢的人祈福。

    这一路,祁琛走得太过辛苦,即使他在姜家,也从没真正做过自己。他沉默少语,寡言疏淡,好像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但姜晚笙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本可以是天之骄子,他骨子里的傲气、出众,都不应该因为所谓家世而被压抑。

    祁琛,就该是耀眼的。

    祁琛并没有走进殿内,他站在外面,望着不远处正在轻闭双眼的姜晚笙。

    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她的身上。

    一圈金色将她完全笼罩。

    微风吹过,祁琛突然也闭眼,他眉眼冷淡,指腹轻触在腕骨红绳上,圆珠磕碰,发出很轻的脆响。

    再睁眼时,一个僧人站在他面前。

    “施主,不入殿?”

    祁琛徐徐抬眸,只摇头,沉默不语。

    僧人回头看了眼殿内的人,又回身,不知为何叹声气。他低语了两句,最后递给祁琛一条红绸。

    告诉他,菩提树下可以挂绸求愿。

    姜晚笙起身的时候,就看到祁琛低眉,盯着掌心那条红带沉吟着什么。

    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啊?”

    等祁琛简单告知她后,姜晚笙张了张唇,觉得有点惊讶。她拉住他的手指:“这是缘啊,师父亲自给你的,去挂起来吧。”

    “好。”

    两人来到最边侧的菩提树旁。

    香客人头攒动,树枝早就挂满了红带,风一吹便来回飘荡,像是一副红色国画。

    姜晚笙又被角落的猫咪吸引,她跑过去撸猫。祁琛立在树旁,拿起一只黑笔,却没有着急下笔。

    远处钟声再次被敲响,声声空灵,悠转不停。

    他弯腰,写下两个字。

    而后悬挂在一隅,垂了下来。

    祁琛抬头看,眉宇从头至尾都很浅,忽地,越过丝带,他和她的视线相撞。

    姜晚笙一只手托着腮,对着他露齿笑。挥挥手,她用口语说

    :“快来,我在等你啊!”

    几秒后,祁琛舒展眉目,也勾唇,

    那一刻,四周寂然,一股宿命感落入尘世,无形的线将两人栓紧。

    菩提树干上系着的铜铃因风而摇出铃音。

    “叮叮”——

    香火仍在弥散,红色绸带上的字迹悄悄展露,简单二字,写着:

    娶她。

    …………-

    从寺院出来,姜晚笙接到阮浠打来的电话:“晚晚,你一大早怎么不在民宿?我敲半天门,还以为你还在睡觉呢,结果前台和我说你早出去了。”

    “我来普元寺了。”

    姜晚笙玩着祁琛的手指,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靠!你怎么都不说一声,自己去的?”

    “没有啊,我和祁琛一起。”

    阮浠明显一愣:“啊?祁琛啥时候来的?”

    解释起来怪麻烦的,姜晚笙随口道:“哎呀,刚好过来了嘛。”

    一块长大的,谁不知道姜晚笙依赖祁琛,阮浠下意识以为她喊来的,也就没深究。

    “你在山脚下等会,我们一会就到。”阮浠喊了一声,然后捂住听筒,笑嘻嘻地说,“还有一个人来了,你肯定想不到,哈哈哈哈哈哈,马上把你吓死!”

    姜晚笙低嗤,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又要玩什么恶趣味恶作剧了是吧!”

    “你等会就知道了!”

    挂了电话,姜晚笙找了个石凳子坐下,和祁琛说稍微等一会,他没意见,也坐她旁边。

    突然想到什么。

    姜晚笙扯了扯祁琛的冲锋衣衣摆,斟酌话语:“我们现在……要公开吗?”

    祁琛看向她:“你怎么想的?”

    “我想,”姜晚笙抿抿唇,小声说,“先不公开。”

    话毕,她立刻解释,生怕他误会,“和好朋友们倒没事啦,这群人好多都不熟,嘴巴又大。”

    “我主要是害怕爸妈现在没办法接受,特别是妈妈,你知道的,她一直把你儿子,她——”

    祁琛勾勾她的手心,打断道:“不用和我解释。”

    “慢慢来。”他声音温和,“这事交给我。”

    姜晚笙心定下来:“嗯嗯。”

    她突然想到什么,语气有点担心,“妈妈最近身体好像有点不好,张妈昨天还和我说,最近吐了好几次,不知道是不是胃不好,让她去检查总说最近特别忙,烦呢。”

    “好像公司最近出了点状况,爸妈都好忙的样子。”

    沉吟片刻,祁琛说:“等我回去问一下,不要担心。”

    “好。”

    ……

    普元寺算是云溪的一个著名景点了,附近的民宿离得都不远。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阮浠一众人就来到汇合点。

    开了好几辆车,大多数是越野车。

    唯有最头那辆最显眼,阿斯顿马丁,银外黑内。

    姜晚笙觉得这车有点眼熟,她正思考,车窗摇下来,阮浠对她疯狂招手:“这儿这儿!”

    “这不是你的车吧?”姜晚笙语气疑惑。

    还没说完,车窗完全敞开,驾驶座探过来一个身形,眉眼温和带笑:“还记得我的车?”

    姜晚笙愣住了,没猜到是顾亦辰。

    阮浠一看她表情就觉得好笑,“我就说你会吓一跳吧。”

    “这哥一言不合搞突然回国这套。”

    顾亦辰初中毕业后被父亲送到美国读高中,每年回不来几次,通常都是冬天的时候,姜晚笙突然见到他,难免有些惊讶。

    “想不想我。”顾亦辰笑着问。

    “想你个大头鬼。”姜晚笙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家里走得也很近,关系比一般朋友好很多,“你怎么这个月回来了?”

    顾亦辰:“你高中毕业,总得回来看看你。”

    身侧的阮浠呕了一声:“我难道不也毕业?你也太双标了吧。”话毕,她突然看到姜晚笙身后的祁琛,打了招呼,“祁琛哥。”

    祁琛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顾亦辰指腹点了点方向盘,似乎根本没看到祁琛这号人一般,嘴唇似笑非笑,弧度收回。

    几辆车就停在边侧的停车场。

    往林里走,有一家茶餐厅,大家准备在这里吃饭。

    祁琛的航班过两个小时就起飞了,本来陪姜晚笙去寺院就已经耽误了点时间,来不及吃饭,他准备直接去机场。

    餐厅外,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姜晚笙小声说:“我送你过去吧。”

    祁琛没答应:“不远,我打个车,你先吃饭。”

    姜晚笙噘噘嘴,不想和他分开,心情有点不好。

    “回去不就见了。”祁琛靠近她,垂眼,“你安心玩。”

    “好吧……那你保证我回去的时候你来接我,我想第一时间看到你。”

    “我保证。”

    “天天都要给我发消息。”

    “好。”

    “不许和其他女生讲话。”

    “好。”

    “看都不行。”

    “好。”

    姜晚笙没话说了,她指尖悄悄戳他衣摆,还是满脸的不情愿,但是没刚才那么愁眉不展了。

    “你走吧,上飞机和我说一声。”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顾亦辰的声音,众人都进包厢里,只有他走出来:“可可,干嘛呢,要吃饭了。”

    姜晚笙被吓一跳,赶忙松开拽着祁琛的衣角,故作镇定地回头:“你先吃啊。”

    顾亦辰还是温和的笑:“有这么多话说吗。”

    “你管我。”姜晚笙不耐烦了,“和家里人说点话也碍你事啊。”

    “也是,他是你哥。”

    说这话的时候,顾亦辰是抬眸和祁琛对视的。

    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

    四周气氛莫名晦涩,氧气抽丝剥茧地被抽离,只剩冰冷。

    第55章 百分百17

    “所以, 你是确定报滨大了?”

    顾亦辰左手翻转着手机,另一只手递了杯红豆冰给姜晚笙,侧头看着她问。

    “只是第一志愿报滨大。”姜晚笙停下筷子, 吸了口冰饮,等咽下去才说, “考不上就去其他的大学,我没所谓,在滨北就行咯。”

    顾亦辰问:“就非要留在滨北?”

    “对。”姜晚笙点点头。

    茶餐厅包间内其余人打闹大笑, 热闹嘈杂, 姜晚笙抽空看了眼手机, 给祁琛发消息:[到机场没有呀?]

    那头很快回:[刚到, 准备安检。]

    [知道了呢,落地平安。]姜晚笙笑眼盈盈, [想你!很很很想你!]

    祁琛:[我也是。]

    祁琛:[好好吃饭, 不要边吃边喝冰饮,胃会痛。]

    姜晚笙:[嗤——]

    她抿唇笑, 放下手机继续吃饭,但桌上的那杯红豆绵绵冰当真后来就一口没再喝。

    坐身侧的顾亦辰将这一切都收进眼底,他虽没看见姜晚笙到底发了什么内容, 但他知道, 她在和谁发消息。

    视线凝了两秒。

    顾亦辰突然又开口, 语气听起来倒像是随口一句。

    “你不会是为了他才要上的滨大吧。”

    “谁?”

    顾亦辰似乎并不喜欢这两个字,淡淡地,说出来, “祁琛。”

    闻声, 姜晚笙筷子滞了一瞬,不过很快就装作没事人般。

    “没有啊。”

    她拿纸巾擦擦嘴, “我就不能是因为想离家近?”

    “嗯。”顾亦辰没信,但也没戳穿她。他倏然道,“出国吧,来美国,我帮你把手续都办好。”

    姜晚笙觉得莫名:“我不去,我干嘛要去。”她奇怪,“妈妈前两天也问我要不要出国,不会是你出的馊主意吧。”

    “这算馊主意?”顾亦辰没否认。

    果然是这样,姜晚笙瞪他一眼:“怎

    么不算馊主意?当时你自己也并不想去美国读高中,你忘了?”

    话语落地,顾亦辰有片刻是沉默的。

    “我没办法。”他眉峰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我得听我爸的。”

    顾亦辰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顾家风光,生意做得如日中天,家境富裕殷实。父母虽是联姻相识,但婚后恩爱,就生了他一个独子,集宠爱于一身。

    他是天之骄子,所有人都认为他定然会顺风顺水。

    直到六周岁那年,顾亦辰母亲突发心脏病离世,他幸福美满的人生在此刻有了缺角。

    那么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

    崩溃、大哭,但他从小心高气傲,不善表达,在外人面前依旧装得一副平静如常的模样。

    那时,只有姜晚笙看穿了他,她性格纯粹单纯,同理心更是出自本能的强。

    人人都叫顾亦辰坚强的时候。

    只有姜晚笙睁着一双圆眼,拍拍他的背,悄悄和他说:你可以哭鼻子呀,我陪你,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对待好朋友从来都是这样,明媚可爱,懵懂到至纯至善的地步。

    谁会不喜欢姜晚笙这样的人呢?

    顾亦辰喜欢她,可他终究做不了她那样的人,没了母亲,父亲依旧爱他,对他甚至会多了一份亏欠。但父亲总要有另一半,也许不会再婚,但难免会有一两个情人。

    豪门下,很多女人会靠着私生子上位,顾亦辰想要保住自己在家里的独子地位和身份,就得温顺得体,行为不能有任何出错的地方。

    父亲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比如初中毕业,大手一挥根据学业规划师的意见将他送出国,他有什么办法,天之骄子的皮囊下,不过是个只能听话的孩子。

    姜晚笙听到他说这话,明显一愣,她是把顾亦辰当作真正的好友的,她看不得朋友难过。

    “没事啊——”姜晚笙努力安慰道,“美高不是四年制嘛,还有一年,毕业就好,回来咱们这帮朋友不都在。”

    顾亦辰内心的那点示弱只会在姜晚笙面前展露,他从来都是一圈子里最有份量的人物。

    倏尔间,顾亦辰重新舒展眉目,又是往日那清朗尔雅的姿态。

    “我们小时候很好,对吗。”他笑着说。

    姜晚笙也抿唇笑,“对啊,小时候最好了。”她抬了抬下巴,“现在也很好啊。”

    “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但是,你不再和我最好。

    你现在有了更在乎的人。

    自从那个野种出现开始,姜晚笙的视线就再也没放在自己身上了,她无时无刻,不看向祁琛。

    连“可可”这个称呼,都成了别人的专属。

    为什么呢,难道他没那个野种可怜吗?

    但他好歹是个正常人。

    思及此,顾亦辰摆出温和的笑容,指尖敲了敲手机屏幕,意味不明的口吻:“你离祁琛远点吧。”

    话题转得太快。

    怎么突然聊到祁琛身上了?

    姜晚笙眼神怔怔,仰头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不太正常。”

    姜晚笙:“……”她用一种麻木不仁的眼神看着他,“哪里不正常了,你说清楚,不要在这儿诽谤。”

    “也许,”顾亦辰嘴唇拉成一道直线,有点嘲讽的意思,“精神不正常。”

    这圈好友都爱开玩笑。

    姜晚笙只觉得他也是在玩笑,没当真,但也有点不开心。她不喜欢别人随意评价或是开祁琛的玩笑。

    “不要说他。”她没好气地呛他,“你才精神不正常。”

    顾亦辰缄默不语。

    他缓缓抻了抻脖子,不由自主哼笑一声。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

    接近晚上九点钟,一群人来到民宿旁的温泉泡私汤。山里温差大,夜风微凉,夏天泡汤倒是比想象中更舒服。

    群山茂绿,松林沧桑却也株株高耸入云,融进夜色中,展露浓郁青黛色。

    在这样的天然氧吧里赏泉听风声,好不惬意。

    私汤带了音响,放着悠扬的音乐,气氛放松舒展。

    姜晚笙在温水里发了一会汗,昏昏沉沉地很轻快,仿佛踩在云端中,静谧中,她只觉得更想祁琛了。

    这种想念会顺着氤氲的雾气不断拉长,似乎没法压抑,它来自本能。

    她裹紧浴袍,找了个角落,坐在木凳上给祁琛打去视频电话。

    管家送来一盘水果,姜晚笙捏了一颗青葡萄,冰冰凉凉才冻过的,她含进去籽还没吐出来——

    祁琛已然按下接听键。

    他人在宿舍,像是才洗过澡的模样,湿发半干,水汽滑过他饱满的喉结,琥珀色的瞳孔轻抬,似冷冬天里淌过林涧的山泉,清冽干净。

    隔着屏幕,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沁进鼻尖。

    稍稍对视,姜晚笙蓦地红了脸,她垂下头,颤着眼睫笑。

    祁琛也轻轻地笑。

    他先开口,问道:“笑什么。”

    尾音掉落,姜晚笙抬起下巴,仔细看了他两眼。平常没表情的时候祁琛的脸更偏冷点,透出难以忽视的距离感。

    但只要笑,会很不一样。

    尤其是那双眼,浮上一些湿漉,真的很像只小狗。

    而且,他只对她一个人才会露出这样的笑。

    姜晚笙弯着眼回答:“我喜欢你笑。”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安静一秒,祁琛迎着她这句话,唇角的弧度拉得更深些。眉眼线条舒缓,光垂下一点暗影。

    他长长的手指触上屏幕,把对面画面放大。

    而后把话题引开,“在哪里。”

    “泡温泉呢。”

    祁琛问:“一个人?”

    “一堆人。”姜晚笙眨眨眼,“有男有女。”

    “是吗。”他的声线如常,语调很平,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好吧。”

    “噗哧——”姜晚笙忽地失笑。

    她半眯着眼,露出贝齿,夸张地说,“你吃醋啦!你吃吃吃吃醋啦!”

    “你完蛋啦祁琛!你真是太太太太,”她抿唇,俏皮得要很,“太喜欢我了。”

    祁琛没否认,垂眼看着她说,“我早就完了。”

    两人间的氛围蔓延出一种别人挤不进去的暗昧,装在瓶子里的绵密泡沫一样,快要溢出来了。

    祁琛原先是在浴室的。

    电话一响,他几乎是边套衣服边接听的,没来得及戴耳机,所以声音是外放的。

    都听得清楚。

    宿舍不知是谁忍不住了,扯着嗓子从床上发出一声哀怨:“这么甜!!!”男生锤墙,“琛哥,你做个人吧,我们这群单身狗做错了什么——”

    八人间。

    话语出,一呼百应,通通附和道,

    “这狗日子没办法过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好人,除了你俩!”

    “早八加上科研实验本来就烦了,我恨恨恨,我恨这个世界,我恨所有情侣……”

    …………

    祁琛喉咙微微滚动,干脆地带上耳机,几秒后,宿舍里的唉声叹气的抱怨被隔绝在听筒之外。

    听完所有的姜晚笙一直在咯咯得笑,肩膀都在颤抖。

    “你们宿舍的人也太好玩了。”

    祁琛无奈摇头。

    “如果我进了滨大,到时候去找你的时候顺便找他们玩。”姜晚笙说,“都是我的学长们,到时候贿赂他们一下,可以好好照顾我的男朋友。”

    祁琛不为所动,他提醒:“我也是你的学长,找我玩就行了。”

    “找你玩什么。”

    “什么都可以。”

    “真的嘛。”姜晚笙眯了眯眼,她本来就性格外放,不喜欢收敛自己,加上隔着屏幕的异地恋,更喜欢一些'刺激'

    她缓缓说出一句话。

    因为他带了耳机,所以只有他能够听到。

    “把你捆起来。”她一字一顿,“项圈,你听过没有。”

    祁琛不动,有须臾的定格。

    姜晚笙指尖发烫,但还在继续说,“项圈上还有铃铛。”

    “我来买。”

    倏然听到他这句话,姜晚笙反而止了音,她发愣一下,“啊……”她就是过过嘴瘾。

    可祁琛的口吻却是当真了:“给女朋友做狗。”他声线不轻不重,却让她有点喘不上来气,“天经地义。”

    姜晚笙不说话了,本来泡完温泉皮肤就沾了一圈红晕,现在更甚,绒毛上都是血色,像一只水蜜桃。

    “你你你……”她的声音不连贯,快

    速转移话题,“你明天还要去科研所吗?”

    祁琛从喉咙里蔓出一点笑意。

    “嗯,要去。”

    明天可是周末哎。

    姜晚笙叹口气,觉得他有点累,问:“这个科研所的项目有钱拿吗?”

    “有。”

    “还真有啊。”姜晚笙愣住。

    祁琛的专业物理系,滨大物理排名稳居国内前三,想来项目金应该不会太低吧。

    她换了表情,眼巴巴地望着他:“把钱攒着,给我买礼物。”

    祁琛笑:“好。”

    “那你想好给我买什么了吗。”她提醒,“这次生日。”

    还有三个月就要到姜晚笙的生日了,这还是两人在一起以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她比过往的每一次都感到更加期待。

    祁琛看她,忽然说:“想好了。”

    “什么什么!”

    “戒指。”他忽地开口。

    话说得不疾不徐,好似随口一句,但姜晚笙却彻底怔愣,戒指这样的物件代表的是什么,她清楚地知道。

    太郑重了,也太珍贵了,再开口她的语气都变得有些僵硬。“你……”

    “骗你的。”话没说完,就被祁琛打断。

    他看向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唇角的弧度也是,似乎真是一个逗弄的话。

    姜晚笙倏然松口气。

    她不是害怕,只是单纯的有点被吓到,如果真的到那一步,似乎确实来得有点快了。

    他们还没公开,爸妈的态度更是个未知数,她不是不想考虑未来,只是暂时没想到那么久远的事。她某些方面有点喜欢逃避,既然还没发生,提前预料岂不是给自己徒增烦恼吗。

    她嘿嘿笑两声,又说了其他的话题-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眼见着快到时间,就准备挂断电话。

    临挂前一秒。

    姜晚笙突然想起什么,她“哎”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和顾亦辰有矛盾啊?”

    祁琛目光稍定,面色如常:“没有。”

    “怎么了?”

    “其实也没事……”姜晚笙咬唇,“就是他今天说了句怪怪的话,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不过肯定是瞎说的。”

    “说了什么。”

    “说什么精神不正常——”

    话落,祁琛喉结微滑,薄眼皮很轻地掀了掀。

    姜晚笙这人藏不住话,她说完立马解释,“他们这一帮男生都这个样,还经常说我有毛病呢,别搭理。”

    “你们没矛盾就行,我想着他是我朋友,万一有啥误会,我总归要问清楚点。”

    “嗯。”祁琛垂睫,眼底不含任何情绪,“没放在心上。”

    “早点睡觉,晚安呀!”

    “晚安。”

    电话挂断,几乎是下一刻。

    “啪嗒”一声,祁琛手中一只黑笔倏地被折断。

    笔从中间裂开,塑料裂缝处尖锐,直直戳进他的手指皮肤里,鲜血往外冒。

    祁琛垂眸看了看。

    少顷,他站起来,随手拿了瓶酒精走进浴室,面无表情地往手指上倒,酒精分子和伤口亲密接触。

    他似乎一点痛觉都没有。

    从头至尾,面上的神情都极淡。

    处理好,他把酒精瓶扔进垃圾桶里,转而抬头将目光落在镜子上。镜面透明干净,清晰映出他的脸。

    视线下移,落在嘴唇上。

    她说,喜欢他笑。

    是她第二次这样说了,第一次是在安城,当时祁琛清楚记得她说他笑起来好看时,他心跳错拍的感觉。

    很微妙,舒服的感觉。由此,他也记住了当时自己脸上的那个笑容。

    祁琛扯了扯唇,对着镜子复刻当年的那个笑,一模一样,无论是弧度还是眉眼间的形状。

    模仿了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出错。

    他滚了滚喉结,又想起刚才姜晚笙最后一句话:

    “说什么精神不正常——”

    片刻后,祁琛收了笑,眼眸再次变成无波无澜,他抬脚走出浴室。

    精神不正常?

    说他吗?

    那又怎样-

    时间过得很快,姜晚笙毕业旅行回来后,不知不觉就和祁琛谈了两个月的恋爱。

    她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擦分数线进了滨大,虽然专业不是她非常喜欢的,但以后的路还很长,上了大学再转专业也行。

    况且,还有一个学霸男朋友可以帮她整理学习资料。

    她索性更肆无忌惮地享受假期。

    十月底才到入学时间,姜晚笙整天都和祁琛黏在一块。

    他被教授要求留校做项目,为了姜晚笙可以方便来找他,祁琛没有住学生宿舍,而是在校外特地租了一个公寓。

    这个公寓并不大,一室一厅,只有60平,租金却高得离谱。全因为位置在内环内,市中心的最中央区域,下楼就是国贸。

    祁琛本来不用租下这么贵的房子。

    但姜晚笙从家到这里会更近,一个人呆着点外卖或是出去玩都会更方便,他才选择了这儿。

    即使她也许几天才来一次,即使他从科研所到公寓需要多转好几趟车。

    但这样两人见面的次数太少了。

    父母忙于公司的事,日常都不着家。

    姜晚笙又高考毕业了,更是不管她的行程,于是后来她提了一个行李箱,拿了一些日常换洗衣服和化妆品,就来和祁琛一起住了。

    他们提前过上了同居的生活。

    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在洗漱台边刷牙,姜晚总是喜欢在祁琛洗脸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他。

    嵌入式的拥抱。

    她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刚刚好。

    幸福大概具象化就是如此吧。

    他和她还会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公寓里留满痕迹。

    床上,祁琛还是那样凶,但姜晚笙喜欢他对自己凶点,她喜欢他得要命,怎么会这样喜欢上一个人。

    她的身体会明确地告诉他。

    一只水蜜桃,剥开外面的那层薄皮,被舌尖舔舐,被指尖搓捻,桃汁流满了手心和手背。

    滴落而下,像在下雨,溢满了。

    日子过得不慢不快,脉搏和心跳都在悸动。

    人在放松警惕的时候,总是会认为,以后还是会如现在这般美好。

    姜晚笙就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天,差错和意外还是突然造访——

    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她才堪堪睁眼醒来,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准备赖会床。

    昨晚兴致很好,祁琛和她在落地窗前,熬到了凌晨两、三点,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她都不想洗澡,最后还是祁琛抱着她,洗干净的。

    今天醒来浑身酸痛,更不想起床了。

    床头柜上是祁琛新买的弗洛伊德,花束沾满水汽,生机盎然,插在花瓶里,摆了好几瓶。

    她喜欢花,他就每周都买,换着种类,从不嫌麻烦。

    花香沁人,光影温馨。

    就当她缠着眼皮,渐渐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手机进来一通来电。

    姜晚笙还以为是祁琛,对着听筒迷迷糊糊准备撒娇,下一秒,就听到家里保姆张妈焦急的声音。

    “张妈你慢慢说,”姜晚笙瞬间清醒,掀开被子坐直,她问,“你说我妈妈怎么了?”

    张妈说话磕磕绊绊,明显慌得不行。

    “陶总在公司突然流了好多血,晕过去了……被救、救护车拉走了!”

    “姜总让你赶紧去医院。”

    “在、在明德医院,晚晚你——”

    姜晚笙都来不及听后面的话,切断电话,随便套了件衣服,跑出门去。

    甚至没来得及和祁琛说一声。

    第56章 百分百18

    去医院的路上, 姜晚笙心脏紧紧纠在一块,手脚发麻,身子不受控地微微颤抖, 脑子很乱。

    张妈的话反复在她耳边回荡——

    流了好多血、晕过去,甚至到救护车过来把人拉走的程度……

    到底是多严重, 才会这样。

    姜晚笙不敢想不敢问,不安地将目光放在窗外,暑热浓烈的风拍在脸上, 又

    热又烫, 但她好似感觉不到。只希望车能开得再快点, 好让她尽早见到妈妈。

    出租车司机也察觉到她的状态。

    他瞥了两眼后排, 一个小姑娘,年龄不大, 正是人生最脆弱、胆小的年纪, 看着就不太能抗事。

    司机叹口气,也不欲作安慰, 一脚油门踩到底,把车程尽量拉到最短。

    下了车,姜晚笙直奔抢救室。

    她一眼就看到走廊里站着的父亲。

    姜承赫眉头紧皱, 手背布满了鲜血, 刺目的红, 看得姜晚笙不禁有些头晕想吐。

    停滞两秒,她才跑过去,语气焦急:“妈妈人呢?”

    “进手术室了。”姜承赫侧头回道。

    姜晚笙捏了捏手指:“到底怎么了?”

    这个话问出来, 姜承赫好一会儿没出声, 那是姜晚笙第一次从向来威严厉色的父亲脸上看到那种表情——类似于挫败,又类似于空落。

    他抖出一根香烟, 突然想起来医院不给抽烟,又放回烟盒中,压着下巴说:“你妈妈她,流产了。”

    闻言,姜晚笙嘴唇张开又闭合,僵愣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瞪大眼睫,喃喃:“流产…………”

    “什么时候、妈妈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怀孕的。为什么她一无所知。

    姜承赫闷声开口:“两个月了,意外怀孕,你妈妈她有输卵管堵塞,当时怀你都用了很多年,根本没想到会再次怀孕,也就没注意——”

    “最近公司项目出了问题,底下工厂死了两个工人,资金链断了。”他叹出一口气,“她很忙压力也大,身体负担不了,加上晚上都要靠安眠药睡觉。”

    “大出血,孩子已经没了。”

    姜晚笙又问:“那妈妈呢?”

    “医生说还在抢救,比较危险。”

    姜晚笙不说话了,紧闭双唇死死咬着齿关。‘危险’二字,仿若一记重锤,从天而降砸得她脑子懵懵的,耳鸣倏然袭来。

    她无法去细究这个危险的程度到底有多少。

    一旦细究,她便会下意识延伸到,手术失败的话。

    如果失败,如果失败……

    耳鸣化作一瞬间加重,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两眼一黑,跌坐在冰凉的椅子上。

    姜晚笙抬了抬视线,手术室的灯仍在摇晃。

    如今,除了等待,好像别无他法。

    医院四处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走廊里到处站着神色紧张又悲哀的人,尤其是抢救室外,白墙靠迹斑斑,祈愿平安的祷告被一遍遍地重复。

    广播声冰凉,每一声呼叫都扯人心焦。

    气氛极度压抑,空气中像是有无形的手,将氧气抽干,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等待的过程,姜晚笙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半个小时后,她的外公外婆收到消息赶了过来。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

    双双年过八旬,虽然有三个孩子,但是最疼陶君然这个小女儿,是放在手心里疼着长大的。就算陶君然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女儿,对于他们来说,她还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面对老人们的询问,姜承赫大概说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外婆听完后发出抽泣声,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

    外公则拄着拐杖,狠厉地敲了一下地砖,质问姜承赫:“你是怎么当丈夫的!老婆怀孕都不知道,你成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

    “君然本来身体就不好!你最好祈祷她平平安安,不然我豁出这条老命来也不会放过你!”

    姜承赫闭口不言,他无法辩解,只能受着。

    而另一边,姜晚笙仍然坐在椅子上,她还小,遇到这种变故心神都没办法安定,更不可能上前说些什么。

    她眼神怔怔,连人都忘记叫了。

    不过外婆看到了她,走上前坐在她身侧,摸着她的手,哭着说:“可怎么办啊孩子。”

    “你妈妈当年生你已经走了一趟鬼门关,身体早就亏损,这万一熬不过去可怎么办啊——”外婆又突然想到什么,“君然是最喜欢孩子的,只是生病没办法再要,就算熬过来了,她要知道孩子没了,也是受不了的啊……”

    “我这女儿命怎么这样苦…………”

    哭声一声接着一声,路过的病人和家属纷纷投来目光,包含着关切、同情、悲悯。

    夹杂着小声低语与议论声。

    姜晚笙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惴惴不安的慌乱与无措中,顿然想起前段时间陶君然的状态,在家里就经常呕吐、发晕,那个时候她只随口关心了两句,听到妈妈说没事她也就真当没事了。

    她的心思全然扑在祁琛和恋爱上。

    当时若是她有多关心两句,或是边催边着陪妈妈去医院做检查,是不是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外婆的话又提醒了她。

    陶君然身体全是因为生她时难产加早产才会这样差,不然仅仅一个流产又怎么会大出血到需要抢救的地步。

    所以,不管是原因还是过程。

    其实全都是她的错。

    思及此,愧疚的情绪蓦然间将她浑身包裹。

    姜晚笙喉咙里似是咽下一块刀片,呼吸起伏间,割得她疼痛难耐。

    室外烈日炎炎,滚烫的盛夏,连微风都是热的。

    但一窗之隔的室内,急救外的白炽灯亮得冰凉,似冰雪严寒的冬月。

    丁点动作,就叫人唇齿磕碰发抖。

    姜晚笙收回视线,垂下无力的长睫。

    鼻尖酸涩,一滴泪珠从眼尾掉落。

    她想,自己真的是个差劲的女儿。

    她没办法原谅自己-

    临近凌晨,头顶那束红色的指示灯才缓缓变暗。

    主治医生疲惫地从抢救室走出来。

    手术成功,陶君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子宫被摘除,她将永久丧失生育能力。

    等待途中签了无数封病重通知书,所有人都做好最坏打算的情况下,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万幸。

    姜晚笙终于得以松开一直紧皱的心脏,她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随后,陶君然被护士推进病房里。

    平常温婉柔顺,从来不善苛责任何的女人,此时面目苍白,唇瓣干涸,虚弱得像一根飘零的蒲公英,随时会被风吹走。

    姜晚笙坐在床边,握住妈妈的手。

    陶君然的手是那样的冰凉,连指尖都带着寒气,姜晚笙掩着脸又掉了点眼泪,蜷紧了,试图把所有的温度都给予过去。

    她眼眶一圈都是红的,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喃:“妈妈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陶君然还在昏迷中,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但却凭着意识颤了颤手指,触在女儿的手背上。

    像是在安慰她。

    姜晚笙哭得更厉害了。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自己。

    …………

    没多久后,祁琛赶了过来,他刚从科研所结束项目,拿到手机才知晓家里的事。

    他来得速度很快,但却没有进得了病房内。

    姜晚笙的外婆将他拦在门口,老年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祁琛,尤其知道他的身世,对他有一种骨子里的偏见。

    “你出去。”梅琴兰看着祁琛说,“这里不欢迎你。”

    虽然如此,祁琛还是礼貌性喊了声“外婆。”

    梅琴兰打断他,表情肃然:“你不要喊我,我只是晚笙的外婆,不是你的。”

    祁琛微微拧了眉骨,不再开口。

    梅琴兰再一次重复:“麻烦你离开。”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预兆着一场热闹,病房内外的人探头看过来,就连护士都停下脚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姜晚笙趴床边不小心睡着了,但睡得不深,此时也被动静吵醒。

    “外婆,你干嘛呢,让祁琛进来啊。”她边揉眼睛,边压着声音说。

    “让他进来?让他进来做什么?”梅琴兰眉眼沾上一些嫌弃和厌恶,话是对着祁

    琛说的,“继续害我们家吗?”

    话音落地,姜晚笙意识突然清醒,她倏地站起来:“外婆!”

    梅琴兰不为所动,似乎根本没听到姜晚笙的话一样。刚刚失去了一个外孙,又看着亲生女儿遭受如此大的罪,她早就丧失了理智,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如临大敌。

    此刻的她,就如同祁琛当初的那个后妈。

    将意外怪罪于上天与迷信,一遍遍强化腐朽的思想,当作事实来看待。

    “当年把你带回来,我就是不同意的。”梅琴兰挺了挺瘦弱的脊背,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可君然非要带你回来,我一个老太婆也没办法。”

    “天降孤煞,你出生后父母各种血亲接连去世,孩子,不要怪我说话狠——”

    梅琴兰做出结论,“你就是一个丧门星。”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听过这个词了,祁琛唇角的弧度缓缓压平,他眯了眯眼眸。

    姜晚笙心脏猛地一抽,她张开唇,却说不出话来。

    人群都在议论,尤其是听到'丧门星'三个字后,明显唏嘘声变大,目光直直地审视过来,全然压在祁琛的身上。

    所有人都是看客,看他的笑话。

    她此时的任何话语,都将加剧这场闹剧的热闹程度,姜晚笙不能说话,只能哑然看着眼前。

    “你会给身边的人都带来厄运。”梅琴兰指了指身后的病床,“我女儿不就是下场吗?”

    “养你到成年早就够了,就当我女儿女婿做了件好事,积了德。可你也该心里有点分寸和良心。给你这么大的恩,你不应该成年后主动离姜家远点吗?你到底要害多少人才能满意,你是白眼狼吗,不知道感恩?”

    祁琛从头至尾都没动,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站得很直,姿态从容。

    极尽平静的模样。

    这种泰然自若让梅琴兰愈加生气,怒火中烧,她几乎是口不择言——

    “接下来你还要害谁?晚笙吗?是不是?”

    尾音飘散在空中。

    倏地,似是什么字眼戳中了他。

    祁琛漆色的眸光动了动,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僵,他的视线越过面前的人,落在身后的虚空中。

    而后,和正仓皇无措的女孩四目相对。

    迎上他视线的三秒后,姜晚笙再也忍不住,她攥紧手心,嗓音里全是哽咽。

    几乎是哭着说:“外婆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我求求你,算我求你,别说了好不好……”

    别再说祁琛了。

    他没有错,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诋毁他……

    祁琛眉头紧蹙,他看向姜晚笙。

    她以最痛苦的状态煎熬了许久,整个人被疲惫笼罩,原先日日笑颜灿烂的女孩,此刻眼眶通红,嘴唇被咬得微微肿胀。

    眼泪和断了线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

    砸在手背上,再滑落在地上。

    他知道她眼泪的味道。

    以前她看恐怖片觉得害怕的时候、被补习班老师打手心的时候、被父亲严厉训斥的时候,甚至有分离焦虑几日见不到他的时候……

    她总是爱掉眼泪。

    姜晚笙喜欢在他面前哭,哭累了就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睡过去,泪痕布满脸颊时——

    祁琛会低垂眼睑,轻轻地舔她。

    帮她舔掉眼泪,尝她的味道。

    姜晚笙是甜的,像松软的草莓蛋糕,甜腻香软。但,唯独她的眼泪是苦的。

    他尝了很多遍。

    每一次,都是苦的。

    他不喜欢,所以后来不再让她流泪,更不会让她在外人面前掉眼泪。每次看到她哭,他都要疯了。

    那种感觉,让他失控。

    祁琛滚了滚喉结,他忽然开口,嗓音掺杂砂砾,听起来有点哑。

    “别哭了,我没事。”很轻的一句,说不清楚到底是对谁说的。

    姜晚笙慢慢止住了哭音,她颤了颤睫毛,透过湿漉看向他。还没等她回应,又听到祁琛说话。

    这次,他眼眸朝向面前。

    对着梅琴兰,语气口吻皆是平静,但却也是一种默认和妥协。

    “知道了。”祁琛道,“我走。”

    闻声,梅琴兰都不自禁地愣了愣。

    她虽然没有太接触祁琛这个人,但也大概知道,少年性格寡言却又执拗,是骨子里的傲气。

    刚才她只管宣泄自己的情绪,想过祁琛会沉默闭口不言,想过祁琛会非常冷静,甚至想过他会出言不逊。

    但从没想过,他会让步。

    宛如有了什么软肋,所以即使被贴上最恶毒的标签,也能忍下,在人群议论声中,带着这个标签离开。

    梅琴兰恍过神来:“好啊,你自己说的,快走。”

    祁琛不再回应,看了一眼姜晚笙,就准备转身。

    就在这时,病床上躺着的陶君然倏地睁了睁眼睫,她才从麻药中醒来,意识缠绕成一团,仍然昏沉。

    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躺着,为什么身上这么痛,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但她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让她即使在昏沉中,也无法坐视不理。

    “妈。”陶君然虚弱地挑开唇缝。

    梅琴兰赶忙回身,回应道:“哎,君然,我在,妈妈在。”

    “别老是说小琛。”陶君然抿抿唇,她嗓音很轻,“他是个好孩子。”

    没想到女儿都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护着这个孩子。梅琴兰皱眉,不讲话了。

    祁琛站定未动,嗓音哑得更厉害:“陶姨。”

    陶君然点头,笑着回:“嗯。”

    “觉得还好吗,陶姨。”

    “没事,就是有点困,阿姨可能还要再睡一会。”陶君然其实分不清东南西北,以为自己还在家里,交代道,“你自己注意身体,最近你学业太忙了。”

    “早点休息,别熬夜了,容易生病。”

    说完就又闭上眼,昏睡过去。

    祁琛眸底倏然染了点很浅的红意,他视线凝定,片刻后才低声回了句:“知道了。”

    …………-

    祁琛离开后,姜晚笙下意识准备去追他,两人到现在还没说上话。趁着外婆去倒水,她拿起手机往门外走。

    才到床头的位置,在走廊打完电话的姜承赫刚好进来,他看了她一眼,问道:“要去哪里?”

    姜晚笙稍愣,随便寻了个借口:“回家拿点换洗衣服。”

    “不用,家里阿姨已经在收拾了,等会就送过来。”姜承赫道。

    姜晚笙噎住,不死心:“我还是自己回去拿一下吧,很多东西阿姨怕拿不全,我——”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就待在这儿,你妈妈现在状态这么差,你不陪着,跑出去干嘛。”姜承赫忽然说,“这几个月你在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姜晚笙视线定了定。

    她没明白父亲话是什么意思,但隐约听出一些不对劲。

    她从小就怕姜承赫,看到他脸上的不耐烦更不敢动了,她垂了垂眼睫,小声说:“好。”

    “嗯。”

    沉默几秒,姜承赫单手揣兜,意有所指地又启唇。

    “你要清楚自己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

    “有些事,不应该由我来提醒你。”

    姜晚笙心头一紧,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抿唇选择不语。

    她坐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异常心慌。

    可能是一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平静的生活被打破秩序,她突然发现自己实际上根本抓不住很多东西,许多的“本以为”其实真的发生时,只能变成“无能为力”

    这种挫败的心理,让她有些恍惚。

    早就

    过了病房熄灯的时间,外婆外公身体不好先回去休息了,姜承赫公司还有一堆事需要处理,找了陪护来照顾陶君然,但姜晚笙不放心,于是她趴在床边,看着母亲发呆。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心电监护类的仪器发出滴滴的轻微声响。

    一声,一声。

    听得人发慌。

    毕竟是医院,总是有些害怕的。

    姜晚笙缓了好一会神,而后打开手机,点进微信。

    半个小时前,祁琛给她留过言:[有事和我说。]

    姜晚笙抿唇,又想起刚才外婆那些话,她低头打字:[外婆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祁琛:[知道,没事。]

    看到他的话,姜晚笙一时又不知道该发什么了。她指尖触在屏幕上摩挲,轻轻地打出几个字:我感觉爸爸可能发现我们的事了……

    几秒后,她又全然删除。

    这只是不确定的事,完全是她的一些没所谓的设想,有可能是今天心神太慌乱了,没必要现在说出来,她更不想祁琛为此烦心。

    她正犹豫找点什么另外的话题的时候,祁琛又发来一条:[害怕吗?]

    姜晚笙叹出一口气:[怕。]

    [今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害怕。]

    [怕就看窗外,我在楼下。]

    收到消息的刹那,姜晚笙猛地站起来,她走到窗边往下望。

    夜色朦胧,月光揉碎了往下洒落。

    路灯明晃晃地立着,不知何时落了小雨,在光下像绵绵柳絮,地面聚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

    身穿单薄短袖的少年,微微弯着腰,坐在长椅上。

    细雨氤氲水汽,停落在他的发顶。

    停留,深陷,流向眉眼,滑过薄薄的唇。

    宛如一部无声黑白电影,画面亮度不清,那个人孤独又清明。

    病房在5层,往下望视线其实不甚分明。

    但姜晚笙偏偏觉得她能看清他的模样。

    只要那么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就蓦然觉得心定了几分。

    [你在淋雨。]姜晚笙边看,边打字,[先回家吧。]

    祁琛看完信息,往上望了眼,扯了扯唇。

    回复:[想我吗?]

    很简单的三个字。

    姜晚笙忽然眸底浮出一些潮湿,她揉揉鼻子:[想啊。]

    她又强调了一遍,[我非常想你。]

    许久,没再收到回复。

    姜晚笙反复看向手机屏幕,没有声响,再看一眼楼下,祁琛的身影不动,垂着头,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正当她准备敲信息喊醒他的时候。

    手心倏然一振。

    来信息了。

    祁琛:[可可,我不是,别怕。]

    姜晚笙陷入一瞬间的怔愣。

    她有片刻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但回神的须臾,她立刻明白了祁琛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可可,我不是。

    我不是丧门星。

    所以,你别怕。

    别怕我。

    我不会伤害你。

    一股心酸加速从胸腔往上蔓延,如潮水,把姜晚笙溺毙在窒息感中。

    她指尖都在颤抖。

    泪水因为来自本能的心疼,而颗颗滴落。

    稍一抬眼,对话框里又多出两条信息,是语音条。

    姜晚笙调低音量,放在耳边播放。

    贴近听觉,好像他站在她的身边,抱着她在低语。

    声线低哑,被风声雨声卷进去,带向远方。

    “我想陪在你身边。”

    祁琛轻轻地说,“对不起。”

    姜晚笙嗓音脆弱,给他回了一句承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无论任何原因,她都不会放开他。

    风声变大,雨点也变得沉重。

    祁琛呼吸艰涩,一字一顿,

    “姜晚笙,我爱你。”

    第57章 百分百19

    翌日, 陶君然终于清醒过来。

    昏迷的一天一夜,于她认为,自己不过只是做了场混沌沉沉的梦境。

    这梦被浓雾包围, 伸手不见五指。

    她在小径中迷路,明明隐约能够看到家的方向, 却总是走不到尽头,被类似藤蔓的东西缠住,无法挪动, 稍有挣扎反而越绕越紧。

    陶君然精疲力竭, 胸腔内甚至升出一种微窒感。

    就在这时, 一个小孩从浓雾中走了出来, 是个小男孩,眉眼纯粹带笑, 和小时候的姜晚笙很像。

    陶君然不禁对他产生一种亲切感, 她俯下身子,柔声问:“你的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男孩眨了眨眼,握住陶君然的手,小幅度晃了晃, 像是在撒娇。

    而后乖乖地喊了声:“妈妈。”

    陶君然愣住, 她说:“我不是你的妈妈。”

    小男孩忽然皱眉, 有些不开心,圆溜溜的大眼睛甚至顿时溢出亮晶晶的水花,委屈的语气。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他肩膀往下塌, “因为我不够听话吗, 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稚嫩的嗓音, 可怜的模样。

    他一声又一声的质问。

    陶君然忽而说不出话来,她分不清梦和现实,只觉得心脏最软的一角被人生生撕裂,疼痛难忍。

    她想告诉他,她不是他的妈妈,也不是不要他。

    可不知到底为何,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雾渐渐变浓,似是预兆着一种分别,果然,小男孩的相貌慢慢消散,明明他依旧站在原地,却再也看不清。

    他一边哭一边说不要。

    “妈妈救救我,我不想走,你为什么不要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童音空洞,仿若一阵风,虚无缥缈落不在实处。

    陶君然听着他的哭声,那股刺痛感倏然加剧,呼吸都喘不上来,她捂住胸口,蹲了下来。

    她迷茫地看向前方。

    男孩已然没了身影,连声音都消失全无。

    眼角发酸,陶君然愣愣地掉了眼泪。

    许久后,她没有意识地,轻轻地喃喃:“妈妈没有不要你——”

    遮掩视线的雾气慢慢弥散。

    天光大亮,阳光穿透云层透了过来,草地里蔫蔫的小雏菊也朝着光的方向绽开花瓣。

    陶君然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生命中彻底失去,她再也抓不住,连一点碎片都不曾拥有。

    …………

    几秒后。

    陶君然倏然睁开眼。

    醒来眼皮很重,大脑也被倦怠缠绕,迷糊不清。

    脸颊两侧还未风干的泪痕,以及心底那汹涌的恍然与忧伤,都在提醒着她,刚才的这场梦境是如此压抑。

    还好是梦。

    她轻微松出一口气。

    从思绪中抽离,陶君然抿了抿唇缝,只觉嗓子干涩,想喝水却又抬不起来手指,她费力地挪了挪身子。

    这点细微的动静,立刻惊动了病床边趴着的姜晚笙。她忙不迭抬头,怔怔地看向陶君然。

    “妈妈……妈妈你醒了!”

    陶君然有些意外,问道:“晚晚,你怎么睡在妈妈卧室里?为什么不回自己房间的?”

    说着,她闻到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是家里不可能出现的气味,她这才想起来扭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一眼,就认出是病房。

    陶君然神色茫然,“这是医院……?”她又垂眼,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体和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上,“我怎么了?”

    姜晚笙目光躲闪,嘴唇张了张。

    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藏是藏不住的,她最后还是将事情简单地和母亲说了一遍。

    陶君然听完后整个人像是被定住。

    尤其是听到,“怀孕”“流产”这样的字眼时,她的唇瓣都在不自觉地颤抖,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也在瞬间消失全无。

    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陶君然都闭口不言,眼神空洞,被人抽掉了骨血一般。

    姜晚笙有些被吓到,她下意识握住妈妈的手,却是异常的冰凉发冷。

    寒意从指尖相触,传到她的心脏,姜晚笙蓦然哽咽,尽力安慰:“妈妈,没事的,都会好的。”

    “我还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妈妈……”

    陶君然宛如听不到,她看着空气,兀自低语:“是梦,这不是真的。”

    刚才的虚梦还在脑海里徘徊,她觉得自己只是还没清醒罢了,试图挣脱出来。

    “这不是真的。”陶君然的眼泪似断了线,洇湿了枕头,她情绪十分激动

    ,“不是真的…”

    心电监护仪器发出尖锐的滴滴滴声音。

    姜晚笙完全没料到母亲会是眼前的反应,她呼吸凝滞,僵愣在原地。

    不知所措时,姜承赫迅速从门外进来,他先是按下病床上方的呼叫铃,然后牢牢抱住异常崩溃的陶君然,试图安抚她。

    但陶君然像是失了神志,大力地挣脱他的束缚,嘴里不住地喊叫。

    姜承赫侧头,皱眉看着身后的姜晚笙。

    怒斥道:“你和你妈妈说了什么!”

    姜晚笙定定地盯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才醒,你非要这个时候告诉她!”

    姜晚笙声音很小,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

    “行了!别说了,出去呆着!”姜承赫不想多言,撂下一句,就转头继续劝慰怀里的妻子,

    “君然,你冷静点。”

    “是我,我在这里,别害怕。”

    陶君然怔然三秒,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姜承赫的手掌:“承赫,孩子,孩子没了吗?”

    姜承赫眉心拧得更紧了,他好一会没说话,最后只能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甚至连“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这样的话没办法说出口,毕竟她的子宫也在手术中被一并摘除。

    看到丈夫点头默认的那个瞬间,陶君然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她死死咬住嘴唇,铁锈味充斥唇腔。

    倏地,她垂下眼睫,扯唇,虚弱地说:“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我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还吃安眠药,是我害死了他啊……”

    姜承赫否认:“不是的君然,你没错。”

    “是我的错。”陶君然眼眸里蓄满了潮湿水雾,她嗓音抖得厉害,“你不知道,我梦到了他,他一遍遍问我,为什么不要他。”

    “他怨我,他恨我不要他。”

    陶君然抽噎着哭喊,手背的留置针瞬时溢出血色。

    眼见着她又要再次崩溃,姜承赫抬高声线:“医生!”

    收到呼叫铃的医生和护士恰好进了病房,他们立马了然眼前的情况,按着陶君然,给她打下一针镇定剂。

    “唰”一声,床帘被拉起。

    医生在里侧做后续治疗,一个护士看到站一侧发愣的姜晚笙挡路,催促她:“家属先出去等待。”

    姜晚笙目光呆滞,她木木地点头,没有知觉地往外慢慢走。

    跨出病房门的刹那。

    她无意识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从来温婉爱笑的母亲正在崩溃大哭,从来巍然不动的父亲此刻急得额前沁出一层薄汗,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神色匆匆,低头交流。

    柜子上的鲜花在混乱中被不小心拂在地上,花瓣散落一地,无数双脚无情地踩过它们。

    一切都是那样的一团糟。

    窗帘随风轻轻飘动,看起来如此不真实。

    姜晚笙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耳鸣,她莫名感到心慌,隐隐约约地,有些害怕。

    像是火山爆发前的那股滚烫的岩浆。

    强烈的预感从五感中升腾出——

    有什么担忧的事,要发生。

    …………-

    镇定剂起作用后,陶君然整个人瘫软了身子,不再做任何挣扎,眼睫濡湿着缓缓昏睡过去。

    病房外,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姜承赫说明情况。

    姜晚笙站在身后也跟着默默地听。

    “姜先生,经过我们刚才的检查,您太太的身体指标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术后情况也还可以。”

    “但是作为母亲刚刚失去亲生孩子,情绪难免激动,后期这种情况有可能还会加重,类似焦虑、低落、无助,甚至产生自我伤害的行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产后抑郁。”

    姜承赫颔首,心里大概有数了。

    他询问:“那我们家属需要做些什么?”

    “可以在心理科选择系统的心理治疗,如果严重还需要考虑和药物治疗相结合。”医生嘱咐道,“但最重要的是,病人不能再受到刺激,一点都不可以。”

    闻言,姜承赫了然,道了感谢。

    等一众医生和护士都走后,姜承赫的手机铃声再次倏然响起,公司的危机还未解决,一堆事等着他来处理,和姜晚笙交代了两句,便匆匆转身离开。

    后面一个星期,病房里基本上都是姜晚笙和陶君然独处。

    以前,姜晚笙是最喜欢和妈妈待在一块的,做什么都很自在、舒服,可这一个星期,她只觉压抑。

    陶君然自从清醒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话语,一个人麻木地看着窗外发呆。

    和她对话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回应。

    其实陶君然的状态是极尽平静的。

    但这种平静更像一种麻木的绝望,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和生气,连吃饭喝水简单的生理需求,她好似也完全无所谓。

    就这样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任何事或人都引不起她的注意力。

    外公外婆已是年迈,每次来医院都耗时耗力,但仍旧会每天来一趟,陪女儿呆几个小时。但陶君然对他们的存在视若无睹,面对父母的唉声叹气和抽泣也是听不到一般。

    姜承赫公务很忙,抽不开身,偶尔来一次,从来不会获得陶君然半分眼神。他毫无办法,身上担着很多责任,没有太多精力耗在医院。

    只能寄托于心理医生的治疗。

    可是所有的治疗都是有疗程的,不会立马见效,说到底,最终还是陶君然和自己内心的一场斗争,其他的一切干预只能是一种辅助。

    姜晚笙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人。

    同样的面容,同样的眉眼,却变得如此陌生。

    朝夕之间,母亲变成一株沙漠里的向日葵,沙尘滚滚袭来,她眼睁睁看着昔日这朵美好的向日葵慢慢变得枯萎,却毫无办法。

    无力、愧疚、茫然无措……

    许多种情绪缠绕在一起,日日折磨着姜晚笙的心绪,快要把她逼疯。

    每当无法忍受的时候,她就会找祁琛充会儿电。

    陶君然醒后,祁琛每天都有来看望她,但梅琴兰对他仍然有偏见,也不想产生无谓的争吵引得本就抑郁的陶君然病情加重,于是祁琛总是在病房外远远看两眼就离开。

    姜晚笙会趁着外公外婆照顾妈妈的时候,去和祁琛短暂见个面,自从家里出事后,他们已经很难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本就在热恋期。

    彼此都很想念对方。

    今天也是一样——

    两人躲在住院楼后面的步梯角落,紧紧拥抱在一块。

    正逢落日,一天快到了尾声,火烧云散在云层中。

    “我好想你。”姜晚笙把脑袋埋在祁琛的怀里,闷闷地说道。

    祁琛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后背。

    “我也想你。”

    姜晚笙闭上眼,安静地轻嗅他身上的味道。

    她突然想到什么:“公寓退掉吧,我应该没办法过去住了,等妈妈出院我要回家陪着她。”

    “好。”他垂眸,“别担心。”

    “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该多好。”姜晚笙颤栗眼睫,有些挫败,“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之前妈妈还说这是高考以后我的第一个生日,要好好过。可现在——”

    她咬唇,“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去普元寺的时候我许愿得还不够诚心,所以上天在惩罚我。”

    祁琛低眉,目光停落在她的发顶。

    几秒后,他松开搂着她的手,微微弯腰和她对视。

    “和你没关系,你没做错任何事。”

    他说,“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别怪自己。”

    有片刻时间,姜晚笙都没再开口说话。

    她迎上他的视线,看着他瞳仁里倒影的自己,那种长久徘徊在心头的不安感慢慢地褪去几分。

    倏然间,整个人像被人托住。

    “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对吗?”姜晚笙忽然小声问。

    她恰好站在木兰树下,风吹过,白色花瓣飘落一地,有几片沾在她的发丝中。

    才短短几天,姜晚笙变得不再爱笑。

    盯着她恍惚的眉眼,祁琛忽然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抽

    了一瞬。

    他伸手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勾到耳后。

    姜晚笙没动,细细地眨眼。

    感觉到他的指腹慢慢触上她的皮肤,带着温热,她心跳漏了半拍。

    而后,耳边传来祁琛地磁微哑的嗓音。

    他轻声说:“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所以,别害怕。”

    ……

    五分钟后,姜晚笙重新回到病房。

    她轻手轻脚关门,生怕吵醒正在熟睡的人,不想,才转身,就看到陶君然倏地睁开眼睫,而后将目光望了过来。

    姜晚笙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出声,她突然听到陶君然很轻地问出一句。

    “是小琛来了吗?”

    话落,姜晚笙愈加怔愣。

    这些天,陶君然日日恍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很少会听到她开口说话。

    更别说,让她主动去关心些什么。

    姜晚笙缓神,立刻回道:“是祁琛。”

    陶君然又问:“那为什么不进来。这几天,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他有每天来看的。”姜晚笙随口寻了个借口,“只是每次来,正好都碰到妈妈你在睡觉。”

    闻声,陶君然轻微点了点头,似乎放下心来。

    看着母亲的情况似乎有些好转,姜晚笙赶忙走上前,趁着这个机会和她多沟通两句。

    “妈妈,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叫医生过来?”

    陶君然摇头,她抬手:“过来晚晚,来这里。”

    姜晚笙依言坐在床边。

    短暂安静,陶君然再次开口,声线干涩,仔细听还沾上了些许颤抖。

    “最近照顾妈妈,是不是很辛苦。”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姜晚笙睁大了点眼瞳,对上陶君然那双温婉依旧的双眼时,这段时间的所有情绪突然找到了落脚点,全部涌上来,她酸了鼻尖。

    “没有……”姜晚笙控制不住地哽咽,“我不辛苦,只要妈妈能好起来,我愿意的。”

    “妈妈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

    “我以前总是忙公司的事,时间没办法放在你和祁琛身上,疏于对你们的照顾。”陶君然说,“你和祁琛会不会怪我?”

    姜晚笙蓄着眼泪,摇头。

    陶君然又想起那个梦,“那是一个男孩。”

    姜晚笙愣了愣,她知道妈妈说的是那个才离开的孩子,也是她的弟弟。

    一秒后,又听到陶君然说道,“他走的时候一直在怪我,他恨我,恨我不要他了。”

    “所以最近这些天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她滑落一点泪痕,“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还有你和小琛两个孩子。我虽然不是小琛的亲生妈妈,但我也一直把他当亲生的看待。”

    “我应该把更多的爱都给你们,去弥补你们。”

    “我失去了一个儿子,但我还有一个儿子和女儿。”陶君然看向姜晚笙,她轻声笑,“你们以后都会有各自的家庭,但不管到任何时候,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为了你们,妈妈也得坚强。”

    人都需要一些精神寄托,尤其是最脆弱难捱的时候。

    陶君然想过从医院的顶楼一跃而下,也想过闭眼再也别醒过来,但,她对这个世界仍有眷念和不舍。

    她把所有的寄托,都放在姜晚笙和祁琛身上。

    如此,她才能咽下所有的愧疚和后悔。

    堪堪勉强活下来。

    听到这里,姜晚笙再也忍不住,抱紧陶君然,趴在她的肩头泪如雨下。

    一方面为妈妈能够好起来感到开心。

    一方面又暗自庆幸,当初没有让家里知道她和祁琛在一起这件事。

    如今,没有任何会比陶君然的健康和身体更重要。

    其他的,她都可以慢慢来。

    等到一切都完全变好的那天,再说,都不迟。

    第58章 百分百20

    这次聊天之后, 陶君然的状态变好了许多。心病慢慢疏解,身体也随之加速恢复。

    又修养了两天,经医生诊断, 正式安排出院。

    回到家,陶君然和往常无异, 话语温婉淑静,眉眼柔柔似流水,对谁都和颜悦色。

    根本看不出来她是才经历过严重产后抑郁的病人。

    唯一的变化就是她不再把精力放在公司, 时时刻刻都想看到祁琛和姜晚笙, 一会儿不见面就要担心两人。

    明明无事发生, 她的心总是提着。

    心理医生表示, 这样的行为和心理说明她的病症其实并未完全痊愈。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将焦虑转移。

    但只要她不伤害自己, 陶君然的所有需求, 大家都会尽可能地满足。

    为此,姜晚笙每日待在家中陪着她, 寸步不离。

    祁琛也从学校搬回别墅,做完科研实验,晚上再赶回家休息。

    两人虽然都在家中, 独处的时间却变得更少。

    一来陶君然现在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他们恋爱的事, 如今更不能被发现,必须小心再小心一些。

    二来当人有了秘密以后,会不自觉变得心虚。

    明明原先姜晚笙进出祁琛房间是来去自如, 现在反而有些束手束脚, 一点动静她都害怕得不行,生怕露出什么马脚被发现了。

    于是, 只能用手机来和对方沟通。

    夜深时,姜晚笙常常躲在被窝里和祁琛打视频电话。

    姜晚笙把云朵小夜灯拿进被子里,映得她脸透出淡色光晕,她盯看对面小框片刻,突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另一边。

    祁琛才从学校回到家,洗了澡头发还没干,他拿着毛巾随意搓揉两下。

    听到她叹气,他勾唇:“叹什么气呢。”

    姜晚笙垂眸:“觉得你好辛苦啊。”她说,“白天要在学校忙,晚上还要这么远赶回来,休息也休息不好。”

    “不辛苦。”祁琛望她一眼,把话题转移,“听说叹气运气会不好。”

    “真的假的!”她果然睁大眼,立刻坐直身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把气吸回来了,这样有没有用?”

    祁琛点头,轻笑了声:“有用。”

    他就连眸底都全是笑意,姜晚笙立刻反应过来,他在逗自己,她边瞪边说:“好啊你——”

    “有本事明天不要和我说话!”

    祁琛:“没本事。”

    “嘁。”姜晚笙整个人又趴下来,她的脸蹭了蹭柔软的枕头,情绪低落,“想到明天的升学宴就好烦……”

    祁琛问道:“为什么?”

    “我想和你单独过,而不是一堆人围在家里,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高考毕业后,姜晚笙的升学宴一直还没办。

    原定的是九月初,入学前。

    陶君然出了意外,就又耽搁了。现如今陶君然已然出院,这项也该提上日程了。

    正好姜承赫打算办个宴感谢一下最近来医院看望过的朋友们,于是借着女儿升学宴这个机会,宴请了亲朋好友来家里吃饭。

    而且他认为一番热闹庆祝,也有利于陶君然情绪的恢复。

    姜晚笙没有拒绝的道理,但也确实不开心,她早就过了喜欢一堆人围着她转的年纪,更想和重要的人安安静静单独待在一块,吃个小蛋糕庆祝。

    沉默片刻。

    祁琛忽地启唇提议:“结束后,我们回公寓?”

    姜晚笙表情讶异:“公寓没有退租吗?”

    “没有。”

    “为什么啊,你又不去住,浪费呀。”

    祁琛声音平和,意有所指:“里面都是你的味道。”

    闻言,姜晚笙一怔,脸瞬间红了大半。

    稍稍安静。

    “那妈妈他们不会发现吗。”已经很久没有约会了,她也心动这个提议。

    “陶姨和我说,明晚不

    会在家里住。”

    陶君然虽然现在重心不再放在公司上,但基本的一些应酬,她还是会陪着姜承赫一起的。

    话音落地,姜晚笙眼睫瞬间变得亮晶晶。

    刚才的失落也跟着一扫而空。

    “太好了。”

    她微微偏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说,

    “明天肯定是超级幸福的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梦都还没做完,姜晚笙就被吵醒。

    张妈敲门,提醒她赶紧起床,楼下全是客人等着招待。

    姜晚笙睁眼看了看时间,才早上九点半,她抓抓头发,嘟囔:“再让我睡会啊……”

    “小祖宗啊,可不能再睡了,客人都到了哪有主人还睡觉的道理。”张妈走上来掀她的被子,“快点起来。”

    姜晚笙没办法:“知道了知道了。”

    眼看着张妈又要出去忙事,姜晚笙突然想到什么,叫住她:“张妈,祁琛起来没有?”

    “祁琛?他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学校了。”

    出门了……?

    昨天不说好晚上一起回公寓的吗?

    姜晚笙顿住,她拧紧眉心。

    刚想找手机给祁琛打电话质问,又看到张妈倏然转过身,她拍拍脑袋,“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记了——”

    “祁琛出门的时候让我和你说,晚饭左右时间回来,说是要接你出去。”

    姜晚笙:“……”

    她抿唇,“张妈,你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啊……”

    张妈失笑,解释:“人老记性也差,不像你们年轻人。好了,赶紧去洗漱,等会朋友们都来了,看你还穿着睡衣笑话你。”

    “知道啦。”

    等门关上,姜晚笙先是进浴室洗漱。

    出来后她换上提前搭好的一套衣服:上衣吊带,下身穿了件白色蛋糕小短裙,一双皙白细削的腿露在外面。

    样式简单,却衬得她身材曲线很好,皮肤光滑像剥了壳的鸡蛋,纯欲明艳。

    向来不喜麻烦,素面朝天的姜晚笙,今天甚至还花时间化了一个淡妆、卷了头发。

    如此精心收拾自己倒不是为了今天的升学宴,只是因为晚上还有场约会,和祁琛的约会。

    才放下卷发棒,门就被人倏地推开。

    阮浠冷不丁冒出来,一边走一边咋咋呼呼地开口:“我的晚晚,where r you?”

    “你进门就不能先敲个门!”姜晚笙转过身,翻了个白眼,“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四目相对,阮浠张了张唇。

    她抬高声线,语气夸张:“我靠!你今天搞这么漂亮,是要迷死谁啊?”

    姜晚笙笑,懒得搭理她。

    阮浠又喊了声身后的人:“顾亦辰你快进来,看晚晚今天超级漂亮! ”

    顾亦辰本就准备进门,他应声:“就你声音最高——”

    话还没说完,就止了音。

    他目光落在面前姜晚笙的身上,短暂停滞,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着她说,“今天很漂亮。”

    姜晚笙眯眼回道:“谢谢。”

    门咔嗒一声被顾亦辰随手合紧。

    隔绝了楼下的喧扰,空间里就只剩三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亲密。

    阮浠不由八卦:“不对啊,一个升学宴至于让你这么打扮吗?”她顿觉不对劲,“说,是不是谈狗男人了?”

    上次毕业旅行的时候,阮浠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姜晚笙几乎是立刻闭口否认。

    因为人多,有的是朋友的朋友,嘴巴不一定严。

    但现在不一样,顾亦辰、阮浠都是她最好的发小,知根知底的,她没打算瞒。况且谈恋爱以后她在家在外都憋着不能公开,没人和她一起分享这种喜悦,她早就忍不住了。

    安静两秒,姜晚笙的脸慢腾腾地变红,然后很轻地点点头。

    “嗯,我谈恋爱了。”

    “……”阮浠只是玩笑问问,没想到会得到肯定的回答,整个人都震惊了,“谁啊……”

    姜晚笙揉揉鼻尖,有些不好意思。

    “祁琛。”她说,“我和祁琛谈恋爱了。”

    阮浠完全傻眼了,表情懵然:“……什么!!!”

    “你小点声啊,别给我爸妈听到。”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阮浠闻言降低了点音量,但语气仍是不可思议,“你和祁琛哎,祁琛和你哎——”

    “我靠我靠我靠。”

    姜晚笙也不说话,看她这个反应只觉得好笑。

    “不是啊,你不天天扬言他只是你哥,你和你哥谈恋爱啊?而且你和他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阮浠下意识回头问顾亦辰,“你知道吗?”

    尾音落地,没得到任何回应。

    顾亦辰的神情非常难看,他眉峰紧皱,唇缝压得很平。

    他的视线也凝滞在虚空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浠见他不理自己,只当他在发呆,没放在心上。她回过头继续推搡姜晚笙。

    试图从她嘴里多套出一些秘密来。

    “好啊好啊,根本不是好朋友,什么都瞒着我。”

    “我今天要不是想起来问你,我看你大概是要瞒我到结婚,不行,你必须给我点补偿。”

    姜晚笙被她挠得咯咯笑,她一边躲一边笑着说:“知道啦,我什么都和你说,别挠我啦,好痒……”

    “不行,我恨不得挠死你!”

    两人嘻嘻笑笑在一侧打闹。

    这时,站在后面一直沉默的顾亦辰忽地开口,他低声问:“祁琛他人呢?”

    姜晚笙停下动作,回答:“他去学校实验室了,晚饭的时候才能回来。”她语气困惑,“你找他有事吗?”

    “嗯。”

    顾亦辰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和往常无异,他微弯唇角,摆出一副温润的模样,“有些话要和他说。”

    姜晚笙愣了一下,在她印象里,这两人几乎是毫无交集,这么多年,甚至互相交流不超过十句。

    顾亦辰怎么会突然要找祁琛。

    不过她也只是稍作疑惑,并没当回事。

    她点点头,回了句:“那等他回来,我告诉你。”

    ……-

    升学宴很快结束。

    正餐是午餐,客人们基本上都不留在姜家用晚饭,有些先行返回,有些重要的宾客则由姜承赫与陶君然引着驱车离开。

    二场,前往边郊的一家山庄。

    他们最近有个合同需要洽谈,趁这个机会边度周末边聊。

    临走前,姜承赫交代姜晚笙,要照顾好朋友们,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顾亦辰说的。

    而那时,姜承赫身侧站着的男人——正是顾亦辰的父亲顾文山。他这话是有意说给顾文山听的。

    姜晚笙不懂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只乖乖回了句:“知道了。”

    至于照顾谁,她也根本没听进耳里。

    她的心思早就飘走了。

    从下午开始,她隔几分钟就要看一眼手机,迫不及待只等祁琛快点回来。

    夏季多雨已是常事。

    大人们离开后,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天空飘落,冲刷着路边梧桐树的枝干,绿叶被风卷在空中,慢悠悠地往下掉落。

    气温有些下降,姜晚笙也不觉得冷,站在门口左顾右盼。

    终于,临近晚上七点。

    雨幕中,车前灯照亮了别墅前的路。

    祁琛回来了。

    他把车于车库停稳,走进家里。姜晚笙抬着眸光开心地看他,但身后还有朋友和阿姨们,她不好做出什么过分举动,只小声说了句:“你回来了!”

    祁琛揉揉她的脑袋,问:“走吗?”

    闻言,姜晚笙点头。

    她正准备回房拿东西,突然想到什么,指了指后面,“顾亦辰说找你有点事。”

    听到这个名字,祁琛几不可察地压了一下唇角。

    他侧头,对上顾亦辰的眸光。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直直对撞,暗流涌动。

    顾亦辰有几秒的时间没有动,坐着,却有些居高临下的眼神审视着祁琛。倏地,他站起来,带着淡笑走到祁琛面前。

    当着姜晚笙的面,对祁琛说:“也没什么大事,我正好要走,司机在门口接我,不然我们边走边说?”

    没等祁琛回答。

    姜晚笙先一步答应下来:

    “祁琛那你正好送一下顾亦辰,我先上楼拿东西。”

    祁琛“嗯”了声,“去吧。”

    顾亦辰侧脸,看向姜晚笙:“我在你桌上放了份礼物,你记得看一下。”

    他说“礼物”二字的时候,很轻地加重了音节。

    有些刻意,却又像是在随意。

    “哦哦。”姜晚笙下意识回道。

    ……

    一人一把伞,祁琛和顾亦辰一前一后,往门口方向走。

    皆是沉默。

    无人先开口,偶有闷雷声,空气中的气氛诡奇得压抑。

    “你和姜晚笙在谈恋爱?”

    顾亦辰忽地停下脚步,冷声问道。

    祁琛掀开眼皮:“和你有关系?”

    “是和我没关系。”顾亦辰笑了声,“只是觉得你不配。”

    “这些年霸占着她,终于把她变成你的所有品,是不是很爽?”

    祁琛皱眉:“她属于她自己,说话放尊重。”

    话毕,他不欲再多说,撂下一句“你到了。”就准备转身离开。

    顾亦辰懒懒地站立。

    他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些为难,盯着手机屏幕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念出一个新闻标题:

    [安城一女子下班途中遭强.奸产子,男子因□□罪获刑15年,后被查患有精神妄想症减刑入院治疗]

    尾音轻飘飘地落地,祁琛背影定住。

    他眼底快速划过戾气,转过身来,眉眼冷淡地看着面前的顾亦辰。

    “耳熟吗?”顾亦辰眯着眼问。

    他笑着说,“还没念完呢,'据知情人士爆料,该女子生子后自杀身亡。'”

    祁琛神色不变,下颌绷紧,垂在身侧的手掌倏然捏紧,指骨泛出白色。

    他喉结上下滚动。

    四周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祁琛,你的过去真的挺精彩。”

    “你妈被强.奸,那你,”顾亦辰悠悠地说,“是精神病的孩子吗——”

    还没等他说完,下一刻,就被一股劲狠狠摔倒在地上。

    祁琛脸上满是阴戾,发了狠。

    扯住顾亦辰的衣领,按着他的脑袋抵在花坛边缘,嘶哑着声,“闭嘴。”

    顾亦辰一点也不挣扎,任由泞泥和雨水溅到他的脸上。

    他嘴唇磕出一道伤口,无所谓地吐出一口血水,眼底溢出低嘲:“我就说了,你精神有问题。”

    “谁都可以和姜晚笙在一起,就你不行,你是个野种,你妈都讨厌你,不想看见你甚至要去自杀。”

    “你太脏了,配和她在一起吗?”

    祁琛全身也湿透了,眼睛染得通红,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我让你闭嘴。”

    他收紧了掌心的力,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扬了起来——

    顾亦辰不躲反笑,咬着牙,告诉他:“顺便告诉你,我把刚才说的这些都打印了出来,放在可可的桌上了。”

    “你猜她会不会怕你。”

    祁琛拳头停滞在半空,脸上的愤怒、狠厉全然定格,他艰难地掀开眼皮。

    雨其实不大,他却觉得视线里全是模糊。

    他沙哑的嗓音里发出一声低语:“她不会的……”

    顾亦辰看着祁琛那副挫败的模样,觉得心口解气,他依旧出言刺激,“那你试试,不是要打我吗,打啊!”

    “你说她看完那些东西,是信你还是信我?”

    祁琛半天没有吭声。

    眼眶通红,像是忍到了极点。

    最终,他的拳头还是落下,却没有朝着顾亦辰的方向,而是稍微侧了点,抡到潮湿的地面。

    石子划过他的手背,顷刻间,几道血痕出现在冷白的皮肤上。

    鲜血往下滴,混进小雨中,化成一滩血水。

    在这个视线不清的夏日雨夜。

    一切都是黑白为主色调,唯有这些鲜血,色彩鲜艳,清晰地落进眼底。

    祁琛缓缓松开扯着顾亦辰的手,他垂下眼睫,声线不含情绪地低语:“滚吧。”

    他无力地直起身子,没有方向,埋头往前走。

    就在这时,有人在不远处喊住他。

    “祁琛!”

    女孩声音柔弱,透着点颤栗。

    给死一般的寂静划开一道口子。

    祁琛僵住身子,他肩颈线整个绷直,循声看过来。

    梧桐树下。

    姜晚笙撑着一把白伞,站在雨中。

    她眼神里明显写满了讶异,她看清模糊画面的拐角处,顾亦辰已然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而站在阴暗处的祁琛眼眸黯黑,掌面凸起的青筋布满了血色痕迹。

    “发生了什么……”

    面对她的问题,祁琛有几秒的沉默。

    他看着她的卷发被风吹起,额前几缕碎发也被打湿,黏在脸颊一侧,裙摆微微拂动,她是那样的干净。

    唯有小腿上沾上了一点踩过水坑时泼起的泥水。

    黑色污点很小,却在她白皙嫩白的皮肤上无限放大,是如此的刺眼。

    明明她仍旧立在原地,祁琛却每名觉得她在浑身颤抖,步步后退,他怔怔没有动作。

    ——“你太脏了,配和她在一起吗?”

    ——“你猜她会不会怕你。”

    听觉里反复重复这两句,祁琛忽然耳鸣,他慢慢伸出手,嗓音沙哑用近乎乞求的姿态低语。

    “可可,不要怕我好不好。”

    “求你……”

    问出这样的话,他却垂下头颅。

    不敢抬眼再看她,不敢再接受结果。

    他好像总是在失去,没有任何幸运的资格。

    倏然。

    他淋湿的手心,忽地被一股温热紧紧牵住。

    祁琛唇颤动了一下,而后眉眼处的雨水被女孩轻柔拂去。他顺着这道力,抬起了下巴。

    迎上姜晚笙有些迷茫的眼眸。

    “我为什么要怕你?”她垫脚,把伞往他那端撑了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最信你。”

    祁琛呼吸噎住,肩颈线慢慢地放松下来。

    下一刻,又听到她说,

    “雨大了,我们该回家了。”

    她悄悄攥紧他的手。

    适才丢失的所有感官都在慢慢恢复。

    祁琛手指掰开她的指缝,有些强势地挤进去,和她转而十指交扣,缠紧,没办法分开。

    “好。”他说,“我们回家。”

    准备离开的间隙。

    顾亦辰忽地喊:“可可。”

    姜晚笙应声停下,她转过身来,皱眉看着他。

    “周叔已经过来了,他会送你回家。”

    “祁琛他——”

    “顾亦辰,”姜晚笙打断他,她的语气十分冷静,“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话落的瞬间,雨声变大。

    顾亦辰撑着手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些资料放在我的桌子上,可无论怎么样,祁琛只是祁琛。”

    她轻声说,“伤害他的人,我都不会原谅。”

    “这是我的底线。”

    ……-

    祁琛没再开车,两人打车回的公寓。

    出租车司机看着后排两个浑身湿透的乘客,表情惊讶,但两人的面孔都透着说不清楚的肃然,他也不敢多问。

    一路沉默。

    十五分钟后,车抵达目的地。

    上电梯后,姜晚笙低头开公寓门。

    “咔嗒”一声,门刚解锁。

    下一刻,她就被人按在墙上,他湿润的唇覆了上来,堵住她的气息。

    祁琛呼吸很沉,带着压抑,像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他亲得很急,舌头稍微舔舐,直接挤了进来。

    雨水的青苦,混着他的冷薄荷气味,一同搅进她的唇里。

    一点都不温柔。

    可以说是,强势。

    他细细地舔她,缠着她,不放过她。

    姜晚笙没拒绝,仰头迎了上去,她承着他的吻,配合着他的吻。

    昏暗的空间内,充斥着唾液交换的暧昧声响。

    躁动又热烈。

    两人身上本就湿漉,衣物黏腻很难受。

    祁琛一边环住她的月要,一边帮她身上的腰带解掉,另一只手卡着姜晚笙的下巴,抬得更高,他低头吮着。

    喘息声越来越重,在安静下显得异常清晰。

    滚烫的鼻息一点点交融。

    贴近皮肤,钻入毛孔里。

    闪电划过天边,狂风急雨快要落下,眼见着再继续下去,即将就要失控——

    姜晚笙忽然往后退。

    祁琛几乎是立刻把她捞回来,又要低头吻下来。

    “祁琛别……”姜晚笙嘴唇干得泛白,她急促呼吸,“你要处理伤口。”

    祁琛不为所动:“不用,别离开我。”

    姜

    晚笙继续挣脱他的手掌,耐心的口吻:“我在,祁琛我在,我不走。”

    “先处理伤口好不好……”她抬眸安抚他。

    她的语气太过认真,嘴唇也因为淋过雨在微微颤抖,祁琛眯了眯眼,不再动了。

    姜晚笙去找医药箱,祁琛坐在椅子上等她,顺手把暖气打开。

    他视线锁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移。

    像是做了标记,不能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姜晚笙洗了手,打开药箱,给他上药。伤口上有沾着泥泞的石子,酒精需要浸满棉球,使劲按压。

    看着就很痛。

    祁琛却没有任何感觉,他面无表情,直直地盯着姜晚笙,要把她牢牢看进眼底。

    “你干嘛?”姜晚笙忽地笑了,她睫毛都在颤,“干嘛一直看着我?”

    祁琛没说话,只是把单手长指搁在她的手腕上。

    姜晚笙又问:“疼吗?”

    “不疼。”祁琛的嗓音有些哑涩。

    “我轻点。”

    等处理好伤口,创口贴贴好以后。

    姜晚笙忽地抬头,望着他,抿唇问:“要不要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有片刻的沉默。

    祁琛轻微蹙眉,似是不想提起。

    “我们说过,要互相信任。”姜晚笙低眉,“你信我吗,祁琛?”

    见他还是不说话。姜晚笙也不打算强求,反正时间还很多,她点头:“好吧,没事以后——”

    祁琛忽地启唇:“我告诉你。”

    姜晚笙抬眼,看他。

    他把她捞进怀里,她坐在他的腿上,两人面对面,鼻尖相抵。风声雨声携裹在一块,分不清,世界外混乱不堪,屋内却升腾着丝丝暖气,温暖沁人。

    姜晚笙轻轻抬睫,看见自己的缩影落进他的眸底,像落进一片沉寂黑漆的蓝海中。

    她听到他用极淡的声线,在自己耳边说——

    “可可。”

    “我的出生,不被期待。”

    …………

    二十多年前,安城孤儿院里多了一个女婴,听闻是走丢了,大雪天被丢到外面,被好心人捡回来,送到了孤儿院里养育。

    小女孩性格单纯,从小模样长得就很好看。

    在一众孤儿里,她这样乖巧的孩子,很快就被领养。

    领养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患有腿疾,一生未婚,靠着卖肉为生。

    女人在菜场有自己的一家铺面,这么些年来也攒下一些积蓄,但随着岁数增大,愈发孤独。

    于是收养了这个乖巧的女孩。

    取名,于楠。

    于楠来到新家庭后,虽然生活不算富裕,但养母对她也算是捧在手心里养育,把最好的都给她。

    她的性格也变得愈发善良、纯粹。

    街坊邻里都很喜欢她,没人不夸于楠这孩子不乖的。

    于楠从小有一个青梅竹马,叫祁邵明,两人就住隔壁楼道,幼儿园开始就在一块玩了。

    彼此之间没有秘密,青春悸动也属于对方。

    自然的,他们长大后谈起了恋爱,也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两人感情很好。

    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彼此尊重。

    家庭也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人们就等着他们孕育爱情的结晶,而后儿孙满堂。

    这样的生活,幸福安稳,于楠很知足。

    她是一个食品厂的员工,白夜班交替,食品厂在边郊地区,附近是片荒地,看起来不太安全。

    平常上夜班的时候,员工们基本都在宿舍休息。

    但那日,是祁邵明的生日,也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

    于楠想给丈夫一个惊喜,所以凌晨五点,刚下夜班,瞒着他激动地往家赶。

    却不曾想,意外在那天发生——

    一个患有妄想症的单身汉,盯上了她。

    迷晕、强.奸,无比轻松地发生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人身上。

    他不仅侮辱了她,还将她衣不蔽体地丢在废厂角落,被交班的同事发现,送进医院。

    警察来得很快。

    凶手也很快就被抓住。

    于楠醒来时,就看到哭得眼睛通红的妈妈,不知所措的家人,还有,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敢松开、浑身发抖的祁邵明。

    就此,她的天彻底塌了。

    于楠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但身体皮肤上存在的那些伤痕,手腕上被捆绑的印记,无不在提醒着她。

    她再也回不去以前那样平稳安定的生活了。

    她有想过自杀,吞下安眠药时被祁邵明发现。他一遍遍扇自己巴掌,说都是他的错,说如果她不活了他也不会活下去。

    于楠想,祁邵明到底有什么错呢。

    她可以去死,却不能连累她最爱的人。

    有时候,忍耐着活下来比死了还要难熬。

    于楠决定忘记过去,他和祁邵明约定将这件事完全忘记,就当是一场梦,他们搬离原来的县城,换了个地方生活。

    那里没有人认识他们。

    他们还是那对相濡以沫的小夫妻。

    可一个月后,于楠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再一次崩溃。

    原先她日日期盼着能有自己的一个孩子,但当这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却只觉得上天在和她开玩笑。

    明明在医院的时候有避孕,为什么会怀孕。更难堪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祁邵明的,还是那个疯子的。

    于楠想过打掉孩子,但她的体质太差,医生告知她打胎不仅会不能生育,甚至,生命都会有危险。

    祁邵明不能让她冒这个险。

    他告诉她,不管是谁的,都是他祁邵明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失去她。

    于楠一日想开,一日又想不开,就这样浑浑噩噩熬到了孩子生产的那天。

    是一个男孩,立冬出生。

    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于楠却不愿意见他,她视他为耻辱,加上产后抑郁和焦虑症,于楠看到自己的孩子就会忍不住地尖叫大喊。

    祁邵明没有办法,只能将孩子放在另一间房,自己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照顾妻子。

    那段时间,他白头发多了很多。

    于楠既愧疚又没有办法,情绪她根本控制不住,她恨自己的无能,恨上天的不公,也恨这个世界所有的幸福。为什么命运不眷顾自己,为什么她要承担所有的痛苦。

    后来,她的抑郁加重,甚至到了无法入睡、无法进食的地步。

    祁邵明知道都是她的心病导致的。

    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决定去做亲子鉴定,如果孩子是他的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不是他的,他即使伪造一份,也要让于楠心安。

    亲子鉴定的结果很快出来。

    很幸运,儿子是他的。

    祁邵明松出一口气来,但不等他赶回家告知妻子,于楠就已经受不了,在家中自杀身亡。

    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封信。

    给孩子取名:祁琛。

    还有,希望祁邵明能好好照顾他们的儿子。

    于楠下葬的那天,漫天飞雪,经年不遇。

    祁邵明在妻子离世后也荒颓过一段时间,但他一直记得信里的最后一句:“照顾好祁琛。”

    他不能倒下,他还有责任。

    于是他带着儿子好好生活,为了祁琛的成长考虑,重新再婚,只想祁琛能有个妈妈。

    担心这些事有一天被再次揭开,祁邵明有写下一封信,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详细写了进去,锁进银行保险柜。

    钥匙只有祁琛成年后才能打开。

    他告诉祁琛,他是他祁邵明的儿子。

    也是于楠的儿子。

    爸爸妈妈,永远永远爱他。

    …………

    听完所有后,姜晚笙眼睫酸涩,半天说不出话来。

    胸膛里溢着的全是苦味。

    祁琛鼻尖靠着姜晚笙的颈窝,轻声说:“所以,可可,我不是丧门星。”

    他苦笑,“我只是运气不太好。”

    姜晚笙心脏像是被人捶了一拳。

    她搂住祁琛,牢牢地抱紧他,嗓音哽咽:“你当然不是。”

    “你是我的。”

    她忍着眼泪,重复,“你是我的,祁琛。”

    屋内有几分钟的安静。

    祁琛再开口时,声线哑得厉害,“你怕我吗?”

    姜晚笙抬起头,使劲地摇,声音微弱:“怎么会,你不要这么想。”

    祁琛看到她流下的眼泪,他抬手拂去。

    呼吸凌乱,他沉沉看着她,口吻执着,“不要可怜我,我要你爱我。”

    这也是他一直闭口不言的原因。

    他不要同情,尤其是她的。

    只要爱,祁琛只要爱。

    这场雨尤其漫长,泛起薄薄一层白雾。

    风拍打街角的梧桐树叶,被吹得来回飘荡,叶脉依旧清晰,像是一种命定的轮廓。

    姜晚笙在雨声的白噪音中,双手捧起祁琛的脸,和他对视。

    她的手在颤抖,声音却是那样的笃定:“祁琛,你听好了。”

    “因为有你在,姜晚笙才能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姜可可。”

    “你不是我的吗?”姜晚笙轻轻地说,一字一顿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小狗。”

    她吻他的眼,“我爱你啊,小狗。”

    第59章 百分百21

    当晚的袒露心声, 最后以互相拥抱着入眠作为结束。睡醒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都不再提起昨天的事。

    那个不可告人、深埋已久的秘密,他们选择让它留在过去。

    后面两天, 姜晚笙是在公寓里度过的。父母去山庄度周末了,她也就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安心地和祁琛待在一块。

    周日晚上。

    祁琛在厨房里做饭,姜晚笙坐餐桌旁百无聊赖地刷手机,不帮忙就算了, 时不时还要出声催促几句:

    “能不能快点, 别怪我没提醒你, 把我饿死你可就真的没有女朋友咯!”

    祁琛只低头笑, 手上的动作没停。

    他给锅里的面条加水,汤勺搅了搅。

    见他不理自己, 姜晚笙直接用筷子敲碗沿, 边发出“铛铛铛”的脆响声,边嘟嘟囔囔着快点快点啊。

    故意的声响还在持续, 一直到祁琛关煤气灶的火,把面条盛进碗里,打开冰箱——

    而后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八寸蛋糕。

    倏地, 姜晚笙停下捣乱的手。

    她眨眼, 张了张唇, 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定的蛋糕?”

    “一只小猪睡午觉的时候。”

    祁琛把蛋糕和小碗面条一同端到餐桌上。

    姜晚笙嘀咕一声:“谁是小猪……”她的视线不错开地盯在蛋糕上。

    并非简单的款式,模样精致好看。

    很明显,是特地私人定制的。

    是一个微景观蛋糕, 奶油像是打翻的调色盘, 色彩鲜艳。

    飘雪的雪山,大片的绿地, 以及山脚下那温馨的小木屋……如画一般,甚至能隐约闻到绿叶的清冽味道。

    风景十分眼熟,姜晚笙一眼就认出来。

    “是瑞士。”

    瑞士是姜晚笙最喜欢的国家。

    她和祁琛约好暑假去旅行的,但最近妈妈生病住院,不得已推迟了这项行程。

    一直没提,她以为他都忘记这回事了。

    祁琛拉开椅子坐下来,抬眼看她:“明年等你生日,带你去最喜欢的地方。”

    心动的具象化瞬间没办法细致描述。

    但在此时,陷入尾声的这个夏日,姜晚笙还是因为祁琛的承诺而心跳错拍,她喜欢他把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认真放在心上。

    姜晚笙再一次确认:“不许忘记。”

    “嗯。”

    “明年不许失约。”

    祁琛扬眉,轻笑出声,“好。”

    姜晚笙终于满意了,弯唇笑,她瞥了眼蛋糕又觉得奇怪,“不对啊,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还有三天呢,你买蛋糕干嘛?”

    祁琛沉默下来。

    看着他,姜晚笙顿觉不对劲,她眯眼问:“快说。”

    迟疑几秒。

    “那天要去趟外地。”祁琛说,“有个科研竞赛要参加。”

    果然如此。姜晚笙瞪他:“去哪里?”

    祁琛:“海港。”

    “……”她表情变了,“那么远!”

    姜晚笙撂下筷子,眉眼拧着:“你这完全是先斩后奏。搞不懂你怎么总是这么忙,整天都是忙忙忙,我马上假期都要结束了,你还要忙。”

    “只有白天,晚上就结束了,零点前肯定能赶回来。”

    “真的?”

    “真的。”

    听到这话,姜晚笙气消了一些,她眨了眨长睫,不情不愿地回了两个字:“好吧。”

    话毕,又快速地补充道,“那我晚上等你。”

    “好。”

    祁琛笑,他把蛋糕往前推了点,插上蜡烛,“提前许个愿?”

    “行吧。”姜晚笙语气勉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祁琛拿出打火机,点燃蜡烛,他看着她说:“许愿吧。”

    姜晚笙应声闭眼,双手合拢,认真许愿。莹亮的火光落在她紧闭的眼皮上,变成一个又一个小小斑影,跟着主人呼吸的频率慢慢地挪动。

    坐对面得祁琛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一瞬不瞬,不移开。

    片刻后,姜晚笙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吹灭蜡烛。

    “许的什么?”祁琛开口问。

    姜晚笙摇头:“说出来就不准了呀,懂不懂啊你。”

    祁琛也不再追问,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海蓝色小盒,递过来,低声说:“礼物。”

    光那个包装盒姜晚笙一眼就认出来是什么牌子,美国珠宝品牌,挺有名的,单价高昂。

    打开包装盒后她更感讶然。

    白金色的项链,中间配了一个满钻的小钥匙。

    安静地置在黑绒布面里侧,璀璨得似黑夜里的北极星,在灯光下格外闪亮耀眼。

    姜晚笙知道这款项链,非常抢手,不管什么渠道买基本上都需要加钱,本就是高奢,标价直逼六位数。

    这对于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少年来说,实在太过昂贵。

    她皱皱眉,手心蜷了一下:“太贵了,退了吧。”

    祁琛的目光和她对上:“不喜欢?”

    “喜欢倒是喜欢……”姜晚笙下意识回道,“但是——”

    他打断:“没有但是。”

    祁琛不轻不重地开口,嗓音清润,“在我这里,你的喜欢更重要。”

    屋内安静,光束温软。他的眼眸映着一如既往的真诚,说出的话听起来像是要把拥有的所有都给她。

    姜晚笙轻咳一声:“喂,别对我这么好呀。”

    “万一以后我哪天问你要全世界,你怎么办?”

    祁琛弯唇笑了笑。

    后来,他的那个答案,姜晚笙记了一辈子。

    他说:“是我的问题,我能给的还不够多,对你还不够好。”

    话落,姜晚笙静止了好几秒。

    她蓦然红了眼眶,长睫慢慢溢出潮湿,却更显乖顺。

    祁琛问她哭什么,她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回:“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呀。”

    没人会像他一样对她这样好了。

    祁琛起身,站在她身后,低头帮她帮项链戴好。

    满钻鸢尾花,衬得女孩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加冷白,项链链条略微有些冰凉,触在锁骨上划过微微电流,有点痒。

    姜晚笙垂眼,指腹轻轻蹭了两下,她眼睫颤动:“我刚才许的愿望,是祁琛永远陪在我身边。”

    祁琛问:“不是说出来就不准了?”

    “我每年都有许这个愿望,只是今年一次,不会落空的。”

    盯着她看了许久,祁琛俯下身,亲了亲她的睫毛:“会实现的。”

    痒意顺着他的吻,渐渐放大。姜晚笙颤了颤:“我知道。”她感到有些害羞,随口转

    了话题,“你手上沾到蛋糕了,快去洗手,吃饭了吃饭了。”

    祁琛又亲了她一下,两人嘴唇轻轻触碰,气息相啄。而后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去卫生间洗手。

    打开水龙头,他挤了点洗手液,等关掉水源的时候,手机忽然进了一条消息。

    柜姐发来一张照片:一对对戒。

    样式素净简单,莫比乌斯环环状,内里各镶嵌了一颗蓝钻,纯度剔透纯粹。

    【祁先生,您定制的婚戒到店了,您是自取还是?】

    祁琛低头回:【过几天我去拿。】

    柜姐是全程跟的这个定制过程,知道这对戒指对他的重要性,她不由关心,【是求婚推迟了吗?】

    【嗯,暂且不着急。】

    【不管如何,祝您求婚成功。】

    【谢谢。】

    点完发送键,祁琛点开那张戒指照片,放大看。几秒钟他收起手机,勾唇笑。

    想到刚才只是送个项链,她就感动到哭鼻子的模样。他不禁想,明年瑞士雪山顶求婚的时候,她得哭成什么样。

    会答应吗?

    祁琛心里没底,但他总归会等到她愿意的那天,不着急。

    …………

    另一边,餐桌旁。

    姜晚笙拿起手机,对着脖颈上的项链拍了好几张照片,眉眼盈盈地保存进相册,唇角轻微翘着。

    整个人仍然沉浸在收到礼物的怡悦中。

    她才放下手机,忽地振响一声。

    姜晚笙拿起来查看——

    姜承赫:【明早回家,来书房找我。】

    【你一个人。】

    姜晚笙愣了愣,心底莫名涌上一些不安,她捏捏手指,回了句:【知道了。】-

    次日,祁琛去学校,姜晚笙和他一同出门。

    她没提回家的真实原因,随便寻了个借口,只说要拿点东西。

    打车回家的路上,姜晚笙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爸爸为什么突然要找她?短信还那么严肃。谈心?可他一向很忙,从来不找她谈心或是说话。

    而且,为什么强调只要她一个人呢?什么事只能和她单独说?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越想越乱,思绪绕成线。

    姜晚笙从小害怕姜承赫,面对他,更多的不是女儿那种撒娇,而是畏惧与下意识的躲避。所以她习惯性提前预想最坏的结果,不至于太过手足无措。

    最坏的结果……

    倏然间,姜晚笙又回忆起前几天在医院时,爸爸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这几个月你在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这几个月,她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和祁琛专心谈恋爱。

    思及此,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她和祁琛事情被姜承赫发现了。明明很小心,不应该吧…转念一想,如果是真的呢,发现了,然后是来训斥她,让她分手?

    姜晚笙盯着车窗外,眼见着还有几分钟就要到家了。

    她抿唇,暗下决心。

    不管怎样,反正她不会和祁琛分手。

    ……

    别墅里空无一人。

    家里阿姨都不在,像是被人刻意叫走的,连灯都没开,明明是白天屋内却昏暗不清,隐隐藏着一些低气压。

    姜晚笙心提得更紧了。

    她走到一楼书房前,缓了缓思绪,抬手敲门。

    “进来。”

    她推开门,书房内只有父亲一人,窗帘紧拉,透不过一丝光亮。姜承赫正半阖眼坐在木桌后,桌前放着一沓照片。

    听到关门声,姜承赫掀开眼皮,看过来。眉眼紧皱,压了类似烦躁的情绪,指腹间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

    姜晚笙语速很慢地喊了声“爸爸。”

    刺啦——姜承赫把烟按进烟灰缸里。

    “你最近是在谈恋爱?”

    虽然心底早有设想,但真的听到的那一刻,姜晚笙还是不受控地僵直了身体。

    她张了张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

    看她不说话,姜承赫眉眼弧度拧得更深。

    “那我换个问题问。”他将面前那叠照片扔到地上,沉声道,“你在和祁琛谈恋爱?”

    姜晚笙循声低头看过去,照片散落在她脚边,最上面几张尤为清晰,全是她和祁琛的亲密照,有接吻的、拥抱的、牵手的、一起从公寓进出的照片……

    她指尖攥成拳,有些不知道怎么抬头面对。

    姜承赫往椅背上靠了靠:“你们上床了?”

    姜晚笙埋头不答。

    “他强迫你的?”

    “没有——”姜晚笙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她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含着羞耻,“是我……是我主动的。”

    “你主动的?”姜承赫气得咳嗽几声,他脸色极差,“我养你长大,吃穿用度都用最好的,就是把你教成这么不自爱的模样?!”

    姜晚笙低睫:“对不起,我……”

    “分开。”姜承赫利落地打断她,话语不留余地。

    沉默。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姜承赫抬了抬下巴,口吻肃然:“听到没有?”

    “分开,和他断干净。”

    姜晚笙的嘴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的痕,泛出一些血色,她颤栗眼睫,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和父亲对视。

    “不要,我不要和祁琛分手。”

    “你说什么?”姜承赫眸底映着不可思议和怒气,他质问道,“你再说一遍。”

    “我不要和祁琛分手。”

    话音落地,姜承赫忽地拍掌站起来:“我看你是疯了!”从没见过女儿对他忤逆,他简直要怒火中烧,“不分手你想干什么?和他结婚吗?还是说你要你妈妈也看到这些照片才甘心!”

    这一句提醒到姜晚笙,她懵懵回视:“妈妈,是知道了吗?”

    “你觉得她能知道吗?她现在的身体能接受这件事吗?接受她的亲生女儿和她从小当儿子养大的孩子,谈起恋爱了!甚至床都上过了!”

    “你让她怎么接受!”

    姜晚笙呼吸一窒,她最清楚陶君然最近的身体状况,也明白妈妈对祁琛的感情,她是靠着还有两个孩子的念想才堪堪活了下来。

    可是,可是……

    她没办法和祁琛分手,说她自私也好,说她什么都好,她做不到。

    她答应过祁琛,永远不会放弃他的。

    姜晚笙闭了闭眼,抖着唇缝挑开,嗓音虚弱微小,似是难以启齿:“我去求妈妈……”

    “我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

    听到这话,姜承赫有一分钟的时间都没再说话。他完全没有想到姜晚笙会如此坚持,无论怎么威胁、质问、吓唬,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心。

    他眼神中带着些许探究,又有些难以置信。

    两人无声地对峙,气氛沉闷凝滞,时间仿若静止。

    最终,姜承赫缓缓坐下。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不再那样恼怒,而是平静,没有居高临下的质问,只剩对等的谈话。

    他淡声启唇:“那如果你妈妈知道,祁琛是个疯子的儿子,她又会怎样?”

    “疯子”二字清晰入耳,姜晚笙猛地抬头,她连眼都不敢眨:“什么?”

    “不用装不知道,你总是自作聪明。”

    姜晚笙目光来回浮动,她是真的害怕了,鼻息搅合在一块:“他不是疯子的儿子,祁琛他不是。”

    姜承赫不为所动:“谁知道,当年的事现在谁又说得清楚?亲子鉴定?人都没了,我说那份亲子鉴定是假的,它就是假的,有这样的身世别说你妈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他眯了眯眼,“她甚至不会再认祁琛。”

    “她会憎恨祁琛,会觉得祁琛也是个疯子,还强迫了她的亲生女儿。”姜承赫停顿一下,最后通牒,“也许,我们还会报警,罪名很多,都可以一一安在他的身上。”

    “……”

    姜承赫不定声色地点了根烟,继续道,“如果我再把这些事公布到他的学校,祁琛的前程也没了。”

    “还是说,你宁愿毁了他也要和他在一起。”

    姜晚笙瞳仁轻颤,眼底红了一片,她甚至有些站不稳。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懂,一遍遍质问,“我们不是亲兄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这次,姜承赫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唇角弧度收敛,陷入沉思,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隐着些几不可察的无奈。他换上一幅父亲的面孔,向她示弱。

    “晚晚,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妈妈……”他夹烟的手轻微抖了一瞬,“以后,也只会有你一个。”

    “就算不联姻,你未来的婚姻和另一半,也至少要对公司有利,能够带来价值。”

    “顾亦辰喜欢你,爸爸知道你并不喜欢他,但至少,现在我们不能得罪顾家。风驰最近遇到很多危机,爸爸也有很多难处,你不能不懂事,顾全大局是你的责任。”

    他说了很多,话语也算温柔,姜晚笙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什么权衡利弊,什么顾全大局,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这么难吗?

    为什么都要逼她?

    为什么……

    出神了须臾,姜晚笙突然开口问:“如果我死了呢?”

    她的神情恍惚,问出来的话飘在空中,无力又仓皇。

    像是溺水一般,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姜承赫有短暂的怔愣,看着女儿眉心皱了又松,片刻后他才徐徐道:

    “长大点,不要再和小孩子一样。”

    “我不会让你做傻事,就算真的发生了,你觉得我会放过祁琛吗?”

    最后的底线也被戳破。

    姜晚笙只觉得心沉到了海底,肩颈线泄了气般垂下去。

    她死死咬着唇,不再开口。

    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滴落,晶莹剔透。

    “回去和他谈清楚,我相信你能解决好。”话已至此,姜承赫不欲多言,他吸了一口烟,白雾弥散时他的眼眸模糊不清,

    “要不,我给祁琛换个城市。要不,我送你出国。”

    “你选好告诉我。”

    …………-

    离开别墅,姜晚笙没有目的地地往前走。

    路上车辆来去匆匆,汽鸣和人声混杂,她却置若罔闻。过马路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男人,那人骂骂咧咧,她麻木地抬眼,小声地说对不起。

    男人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她的表情时不免有些怔住。女孩面色苍白,像是生病了一样,脸上挂满了泪痕,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

    九月底,暑气未散尽。

    她的嘴唇却一直在抖,紧紧抱着双臂,似是很冷的样子。

    感觉到不对劲,男人不禁开口询问:“你有没有事啊?”

    姜晚笙轻轻摇头,她又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继续茫然无措地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走到没有力气她才停下,而后在路边拦了辆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姜晚笙捏紧手指,说出两个字:滨大。

    她想去找祁琛,想立刻看到祁琛。

    每一分每一秒都太难熬了,她没有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想要依赖他。

    她做不好很多事,也无法做决定,这么多年早就习惯被另一个人托住。

    等下车时,姜晚笙忽然又犹豫了。找祁琛又能怎么办呢,他一定不会答应分手,可每一个条件和后果都是他来承担的,真的要如姜承赫所说,在一起要以毁掉祁琛为代价才甘心吗?

    脚步停滞在滨大学校大门口,姜晚笙不敢往前了。

    正好快要到开学了,一些新生陆陆续续入学,门口挤满了人。樱花飘落,两个女生拿着手机边走边说话。

    她们路过姜晚笙,悄悄话清晰落入她的耳窝。

    “你看到学校表白墙没有,有个经常出现的名字,基本上每天都被看到。”

    “我知道!祁琛学长吧。”

    “对对对,他超级帅的,神颜呜呜呜。”

    “不仅长得帅,科研还做得巨牛,吴任教授可不随意收人做项目,听说祁琛是他最喜欢的学生,才大二已经自己带团队做竞赛了。”

    “好喜欢!他到底有没有缺点啊!放在高中我高低暗恋个三年。”

    …………

    女生们越走越远,谈话变得模模糊糊。

    姜晚笙愣愣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手心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祁琛很优秀。但这是她第一次直观从别人口中,以外人的视角看到他到底有多耀眼。

    是天之骄子,是人群中的焦点。

    他甚至不用出现,只因为名字,就引得人讨论。

    祁琛不再是人人不要的小狗,也不再是被所有人视为不幸的“丧门星”

    即使有那样惨的命运,即使上天从来都不眷顾他。

    但他还是靠着自己,站到了别人仰望的位置。

    姜晚笙不敢想,如果他的身世被曝光,所有人又开始对他议论纷纷,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她不敢想这样的画面。

    她也不敢想,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一个家的祁琛,被口口声声当作亲生儿子的陶君然憎恨,被她抛弃。

    如果他们分手,祁琛还是祁琛,他们只是丢掉了情侣的身份,他还拥有未来,还有爱,还有许多许多。

    但如果坚持在一起,他的一切都会失去。

    她会彻底毁掉他。

    想到这,姜晚笙再也憋不住了,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抽泣。指甲深陷进手心,用力到腕骨都在发白。

    无解,她只能放弃。

    因为爱他,她更应该放弃,不是吗?

    姜晚笙拿出手机,颤抖着发出两句话。

    尔后,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哭出声。

    樱花花瓣顺风飘落,落下一片花雨,落了几瓣在她的身上,转而掉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微风再扬,樱花又被吹跑——

    那两句话明晰地显现:

    【我走吧,我去国外。】

    【别让他的生活再受影响。】

    …………-

    后面几天,姜晚笙没再回公寓,她借口要陪妈妈,祁琛没怀疑。

    姜承赫的速度很快,似乎是怕她后悔,护照提前准备好,问她打算哪天走好定机票。

    她犹豫了几秒,说生日那天吧。

    姜承赫稍微怔了怔,但很快应下来。

    陶君然倒是很不舍,但应该是姜承赫提前和她聊过,也没反对,只说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实在忍不了就回国,学业而已不用拼命。

    姜晚笙笑笑没说话。

    没办法忍受吗?已经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了,她早就一无所有了。

    行李收拾得很快,姜晚笙没有等到第二天,她在晚上瞒着父母提前拎着行李箱离开了家。

    机票被她改了时间,在凌晨出发。

    起飞前,她还有些事要做,于是她打车去往公寓。

    这个不足六十平的公寓,藏满了她和祁琛的痕迹,处处都是他的味道。可细算下来,他们也才谈恋爱不足三个月。

    十年的陪伴,最后用三个月收了尾。

    她不禁泛出苦笑。

    晚上七点半。

    姜晚笙在公寓里坐了许久,她没开灯,任由黑暗将她包裹,她窝在沙发里,盯着空气发呆。

    手指无意识地摸索到脖颈处皮肤。

    项链冰冰凉,缠紧指腹。

    停顿半晌,她轻轻摘掉,放回进盒子里,一如他送她时的样式。又盯了须臾,她阖上小盒。

    “哒”一下,在寂静无声的空间内异常明晰。

    姜晚笙把盒子放在茶几上。

    然后继续坐在沙发上等待,像在等一种宣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两个小时以后,公寓门传来解锁声。

    祁琛向来说到做到,他说会

    回来就一定回来。

    姜晚笙循声抬眼看过去。

    正好祁琛进门打开玄关的灯,两人目光在空中对接,直直相撞,穿堂风在屋内来回梭巡。

    “没睡觉?”他有些怔然,不过很快回神,扯唇笑,“怎么不开灯,想给我惊喜?”

    姜晚笙唇角弯了点弧度:“是啊,你回来得好晚。”

    “路上堵车,耽误了点时间。”

    祁琛边说边向她靠近,还有两步时,他突然看到沙发一侧的行李箱,下意识问,“怎么回事?”

    姜晚笙没回答,看着他,眼睛仍然在笑。

    “抱我一下呗。”她伸开双手。

    祁琛眉目懒散,坐在沙发一侧,把她抱进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揉她头发,问她为什么突然撒娇。

    姜晚笙埋在他的颈窝里好一会没有说话。

    她鼻尖一点点嗅着,认真、诚挚,像是在记住他的味道。

    “真好闻。”

    祁琛捏捏她耳垂:“晚上抱着你睡。”

    “祁琛。”

    “嗯?”

    姜晚笙用鼻子蹭了蹭他,嗓音有点哽咽,深吸一口气:“我们分手吧。”

    闻言,祁琛愣了一瞬。他问:“回来晚了,不高兴?”

    姜晚笙摇头,不说话。

    “明年生日不这样了。”

    她依旧闭口不言。

    祁琛转头看她,眉头微皱,他停下手中动作:“什么意思?”

    “我是认真的。”

    姜晚笙掀开眼帘,抿紧唇缝,“我们分手吧。”

    他没着急说话,深深地盯着她。

    深邃黑漆的眼眸里映出她的缩影,祁琛目光停落不动,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玩笑和俏皮的痕迹。

    可惜没有,她不错开地和他对视,眼底只有认真。

    祁琛收回唇角的弧度,声线变得哑涩,“为什么?给我理由。”

    安静几秒,姜晚笙小声回:“我要出国了。”

    祁琛眉心倏地深陷,他扫了一眼身侧的行李箱。

    “什么时候?”

    “今晚,凌晨。”姜晚笙声音空洞不含情绪,“你不用送我。”

    祁琛脸色彻底沉了,他的唇干涩:“谁逼你的?”

    姜晚笙平静道:“没有,我自己想去的。”

    “谁?”他不为所动。

    “没谁。”

    “你觉得你不说清楚。”祁琛嗓音发狠,“我会让你离开?”说着,他就要站起来,往外走。

    姜晚笙赶忙扯住他的手腕,整个人都在抖:“是我,是我要放弃。”她肩膀往下塌陷,“我没你想的那么坚强,发现和你谈恋爱太难了,所以我放弃。”

    祁琛看着她,脸色冷得不像是他自己:“你再说一遍。”

    “我说——”

    他突然打断她,似乎不在意:“好了,没事了,我不想听。”

    姜晚笙鼻音浓重,她长睫颤动,浮出湿意:“我说,我放弃你了祁琛,我不要你了。”

    祁琛说:“出国也没事,我可以去找你。”

    “祁琛!”她的情绪爆发,眼珠啪哒掉落,“我说我不要你了,你听不懂吗?”

    祁琛身形彻底愣怔,他侧脸隐在黑暗中。

    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样,定格在原地,喉结无声滑动。

    片刻后,他兀自低语,声音哑得厉害。

    “我不是你的狗吗?”祁琛抬眼看她,眼底一片猩红,“你不要我了?”

    姜晚笙从没在他眼里看过那种情绪。

    平静到绝望,写满了落魄。

    她不忍再看,拎起行李箱就要走,“我走了……”

    还未转身,手突然被人扯住。他从后面抱住她,用尽所有力气,箍紧她,手背青筋凸起。

    话语却透着狠戾:“我如果不让你走,你能怎么办?”

    他忽地用虎口卡住她的后颈,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眼底红得像是染了血色:“姜晚笙,你他妈是在玩我吗?”

    “你他妈继续玩啊,玩到一半放弃算什么?”

    “你怎么不玩死我?”

    他弯下后颈,嗓音疲倦到了极点,在她耳后急促地呼吸,“别这样对我。算我求你,行么?”

    姜晚笙使了全身的劲挣脱,而后半退一步。

    看着他,她拿出一把小刀,抵在自己的腕间。

    祁琛神色凝滞在脸上,定在原地。

    “你放过我好不好……”她把刀往皮肤里按了按,细密的一点血珠渗了出来,“我和你在一起很累,我们不可能走下去,我也没办法承担后果,我想走,你让我走啊!”

    姜晚笙已经歇斯底里了,她拿威胁不了父亲的招,用来对付祁琛,她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的放自己离开。

    世界静止,空气闷燥透不过气来。

    一切都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我就让你这么痛苦。”祁琛低低笑出一声,他边说边咳,咳得额前青筋暴起,眉眼里全是绝望,“原来,我让你这么痛苦。”

    姜晚笙哭得已经没了力气,她紧紧攥着刀把,一边哭一边颤抖,她耳边的嗡鸣声愈来愈响——

    下一秒,在杂音中,她看见祁琛缓缓直起身子。

    面上没了任何表情,薄薄的眼皮内褶泛出淡漠的戾色。他看着她,很轻地开口:

    “你走吧。”

    “我放过你。”

    姜晚笙愣怔,她长而卷的睫毛停止了颤动,小刀也在慌张中从手中掉落。

    清脆声响,回荡在没有温度的空间内。

    回音拉长,没有人知道到底藏匿进了哪个角落里。

    “姜晚笙,无论你的理由,跨出这道门你我一刀两断。”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给她听,“即使这样你也要走,是吗?”

    事到如今,早就没了退路。姜晚笙眼睫低垂,半耷拉着,点了点头。

    祁琛重新坐下,他晦涩难捱的情绪顺着滚动的喉结滑动:“滚吧。”

    姜晚笙脊背发冷,费力地抬起手指,推了推行李箱。

    滚轮在地板上画出刺耳的拉响。

    她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背着身说道:“恨我吧,祁琛。”

    “永远恨我。”

    别忘记我,小狗。

    祁琛没回她,呼吸低沉,似乎忍耐到了极点。

    三秒后,姜晚笙抬手开门。

    脚步迈出去,门在身后关上。

    今夏尤其漫长难耐,九月底了,知了还在没完没了地叫着。

    楼道里的空气隔绝了对峙里的沉闷,只剩自由,姜晚笙却呼吸不到一点氧气的存在。

    她垂下眼,看着腕间的疤痕。

    十年前,她一意孤行地捡起一只弃犬。十年后的今天,她又再次将这只小狗丢掉。

    如果命运从一开始就告诉她,分开是她和祁琛注定的结局。

    还要不要开始?

    还要不要相爱?

    她没有答案,但她知道,从今天开始——

    从小最爱过生日的女孩,再也不会拥有下一个生日。

    再也没有了。

    第60章 依恋39

    周一下午, 临近下班点,嘉楦办公楼静悄悄的,大家都坐在工位上刷着手机摸鱼, 就等着到时间后打卡下班。

    茶水间里空无一人。

    只有姜晚笙站在落地窗前,虚拢双臂, 盯着外面发呆。

    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响起两句话:

    ——“你看,装正常人你都不爱我。”

    ——“我是个疯子,你还敢爱我吗?”

    那日在包间内, 当亲眼看到祁琛手腕上那几道疤, 又听到他说的那些话, 姜晚笙几乎是完全怔愣在原地。

    她脑子乱成一团, 感官都是麻木的。

    无法思考、无法面对。

    嗓音里全是哽咽和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没办法再待下去, 于是丢下一句“让我冷静一下……”而后打开门, 逃也似的离开。

    祁琛将过去清清楚楚地摆在她的面前,他的爱、他的痛苦、他的偏执, 如她所说的那般不再隐瞒。

    可真正直面他毫无保留的那一刻,姜晚笙忽然发现自己做不到完全平静地理清思绪。

    她低声叹出一口气。

    “晚笙姐,怎么还不下班。”赵权敲了敲茶水间的门, 问道。

    姜晚笙倏然回神, 她转身笑了笑, 说:

    “你先走吧,我等会就走。”

    “好,那你注意安全, 我先走啦。”

    “好的, 明天见。”

    就当赵权准备离开时,姜晚笙忽然想到什么, 她叫住他:“赵权——”

    “我好几年不回滨北了,对这里有些不熟悉,你知道,”姜晚笙仔细回想,才堪堪回忆起那条街叫什么,“静思路在什么位置吗?”

    赵权:“静思路?就在国贸旁边,离我们公司就十几分钟距离。前两年整条街拆过一次,现在都变成网红打卡地了,那边的梧桐树长得又高又密,秋天还挺好看的。”

    “拆过了?”姜晚笙怔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垂下眼睫,低喃,“也是,都这么多年了……”

    很多东西,四年过去,也确实早就该物是人非了。

    赵权又问:“晚笙姐你是要找什么地方吗?”

    她摇摇头,觉得没可能了。

    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嘉里湾公寓还在吗?”

    “嘉里湾?”赵权回道,“在啊,在静思路的最中央。”

    闻言,姜晚笙有些意外:“你不是说,都拆过了吗?”

    “那条街是拆过了,除了这个公寓。”

    “什么意思?”

    赵权解释:“前两年政府拆的时候是把整条街都规划进去的,但有人高价买下这栋公寓,却又动它也不整修,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甚至也不对外出售和租售。”

    “寸土寸金的地段,挺稀奇的,像是等什么人一样。”

    “哦对了。”赵权恍然想起,“买下的人晚笙姐你也认识。”

    姜晚笙愣愣抬眼,听到他说出熟悉的名字——

    “就是易恒的总裁,祁琛。”-

    今年秋天来得格外早,才十月初,柏油路上已经洒满了飘零的梧桐叶。

    落日余晖中,姜晚笙慢慢地往前走,金黄落叶踩在脚下发出很轻的“咯吱”声音。

    她一边走,一边转动眼眸看着周边的街景。

    静思路变化很大,已经不是她印象里的模样,如果不是跟着导航她一定会迷路。

    原先那家面馆变成了咖啡馆,甜品铺变成了一家日料店,就连她以前经常下楼去逛的玩偶店都变了样,招牌换成了奢侈品logo。

    可当再往前走,来到街道最中间,一切都渐渐熟悉了起来。

    尤其是人行道的对面。

    深色住宅,外观变得老旧,墙皮因为许久没有粉刷开始脱落,门口的梧桐枝干往外伸展,经过一季又一季的更迭,树影却好似还和从前一样。

    一模一样,一点没变。

    当年两人恋爱时住的公寓,一如从前,毫无变化。

    姜晚笙恍惚站定,盯着门牌号许久都没有动作,迷迷糊糊地,甚至觉得她才刚刚高考结束。

    彼时阳光正盛,蝉鸣聒噪,她和祁琛手牵着手从街头走到街尾,然后回到他们的家中……

    … …

    进了公寓大楼,姜晚笙按下电梯楼层,来到601门口。

    黑色木门上镶嵌的密码锁已经换了款式,大概是坏了以后新换的,但密码没变,姜晚笙输入自己的生日立刻就解锁了。

    推开门,却没有想象中的灰尘袭来。

    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地步,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沁鼻花香味道,根本不像是几年不住人的房屋。

    姜晚笙做好思想准备才走进屋,但入目看到四周环境后,还是不由地心脏狠狠一抽。

    不大不小的空间内,家具摆放的位置和原来无异。

    双人床上铺着她最喜欢的毛毯,落地灯开关一直开着,所以即使窗帘紧闭依旧光影明亮。床头柜上放着她没拿走的口红、润唇膏、身体乳……枕头上的那根皮筋位置甚至都没有挪动过。

    花瓶里的花束是新鲜的,水汽浮在花瓣边缘,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养护。

    小物件零零散散地丢在公寓的每一角,好像她从没离开过,好像四年前他们度过的每一个寻常日子。

    姜晚笙吸吸鼻尖,好不容易才把那股从胸腔内涌上来的那股酸涩压住,她一点一点地环视四周,回忆顺着目光一帧帧地重新翻新。

    半晌后,她才艰难地抬起脚步,走到沙发边坐下。

    还未坐稳,茶几上的东西就在下一刻落入她的眼底。

    一本普通的黑色记事本。

    外面的皮套有些褶皱,似乎用了许久了。

    姜晚笙认出来,那是祁琛的日记本。

    她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日记本会出现在这里。好奇心驱使下,姜晚笙平摊开来,低头垂眼看。

    每一页写得都很简单,看起来像是随手的记录。

    10月4日:滨北的秋天到了。

    10月7日:梧桐掉得很慢,不回来看吗?

    11月1日:梧桐落完了,原来你也并没有那么喜欢秋天,以前都在骗我。

    11月7日:不能停下来,总是很想你。

    1月7日:新年快乐。

    1月20日:还记得我吗?

    9月24日:生日快乐。

    10月1日:我后悔了,不该放你走。

    10月10日:可可,你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我也很累。

    2月6日:新年快乐。

    5月13日:心理医生劝我放下你。

    9月24日:生日快乐。

    11月7日:我原谅你了姜晚笙。

    ……

    内容简短,字迹清晰,姜晚笙却控制不住地手抖,她眼底红了一片,脑子嗡嗡。

    眼睫渐渐湿润,她很慢地将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今年的九月,她在英国收到嘉楦入职申请的前两天。

    祁琛在日记本上只留下了一句话:

    [还是没办法放过你。]

    一瞬间,姜晚笙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那滴悬而未掉的眼泪终于顺着哽咽滴落。

    泪珠滚烫,如潮水般往外弥漫。

    啪哒啪嗒——

    晕染了字迹,几秒后,他的那句话因为浸湿边缘变得含糊不清,再也看不清。

    姜晚笙指尖攥紧纸面,手背抵着唇角,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她到底做了什么,又到底错过了什么……

    分手的那几年他到底过得怎么样,她再也没有任何勇气去窥探。覆盖着一层薄膜,仅仅露出一角,她都快痛到失声。

    她要求他坦诚相待,自己却连起码的直面过去都无法做到。凭什么指责他的隐瞒,她是这个世界上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姜晚笙肩膀塌陷,双手抱住膝盖,很轻地将头埋了进去。

    她无声地哭。

    为自己,为祁琛,为他们错过的那些春夏秋冬。

    …… ……-

    夜幕慢慢降临,星星慢悠悠地爬上天边。

    姜晚笙一个人坐在沙发边呆了许久,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早就因为没电关机了。

    这时,窗帘因为风动吹起一角,门口传来窸窣的动静声。

    滴滴滴。

    密码锁被按下响音。

    姜晚笙没反应过来,等抬眼看过去的时候,门已然被打开,男人带着微微的凉意站在玄关处。

    四目相对片刻,彼此都放轻了呼吸。

    祁琛关上门,轻微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他一边向她走来,一边扯唇笑,“怎么不开灯,想给我惊喜?”

    问出来的话和当年最后一面时一样。

    时间好似在一瞬间倒退,一切都重头再来,那场对峙还未来得及发生。

    他们还有许多时间,还拥有许多的以后。

    不会分别,对方就是当下。

    姜晚笙睫毛轻轻颤抖,眼泪还在流,唇角弯了点弧度:“是啊,等你好久了。”

    祁琛来到她的面前,帮她额前的碎发勾至耳后,指腹顺势擦去她的泪,低声问:“饿吗?要不要出去吃晚饭?”

    姜晚笙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那就等会回家吃。”

    “你都不问问我今天在想些什么吗?”姜晚笙嗓音虚弱,“我们昨天吵成那样……”

    有几秒的沉默。

    祁琛垂眼,盯着她,好像很寻常的一句:“你不是要冷静?”他说,“我们只是在吵架,又不是分手。”

    “所以都没关系,我会来找你。”

    姜晚笙目光轻轻地跳动,今天一天的胡思乱想倏然间觉得很没有必要,他就在她的面前,这就够了。

    对视间,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耳边的声音被全然隔绝,只剩鼻息交缠。

    小小的空间内,只剩他和她两人。

    姜晚笙仰起头,轻微抿唇,忽地开口:“祁琛——”

    “你昨天的话再问我一遍好不好。”

    祁琛问:“哪句?”

    “最后一句。”

    祁琛黑漆的眸光落在她的眉眼间,他喉结上下滑动,半晌后才再次出声。

    嗓音沾上哑意:“姜晚笙,你还敢爱我吗?”

    姜晚笙的眼睫慢慢染上一圈绯红,她一字一顿:“我敢。”

    “你呢,你还要不要爱我。”

    祁琛俯下身,去亲她的唇,他的眼眶也开始变红:“爱你这件事——”

    他的气息漫到她的鼻尖,心跳无法控制地加速跳动。

    仿若隔着时空,在那个停电的教室,她再一次听到他那份郑重的告白。

    “我从未停止过。”
图片
新书推荐: 星际第一的搭车攻略 跟你们天龙人说不明白 剑尊是我的限制傀儡人 欢迎登陆伟大航路RPG 穿为反派的儿子 [原神]以身饲神 豪商·女强 [崩铁]前夫说他还爱我 十九世纪小厨娘 有仇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