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鸿雪刚得知这边发生了坍塌事故时,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那么慌乱。
他很担心她,他脑子里无数次浮现出她被滑落下来的山石砸到的样子,这么一个肉嘟嘟的小姑娘被压在石头下面, 该有多疼。
他马不停蹄地赶来时,正好碰见出来探路的安青。
安青一看见他也是眼前一亮:“崔先生!”
得知她一切都好的时候, 他终于松了那股劲儿,随后忽然感到浑身无力, 仿佛此生再没什么值得他奔波的了。
他摆了摆手,对安青说道:“她们都平安就好, 我现在回去报信。”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颇有些沧桑。
安青拖住了他,眼神殷切:“崔先生,去看看小姐吧。”
崔鸿雪也不知是怎么了,安青就那么一说, 他便在这个深夜进了这个峡谷。
站到了她的面前。
陶采薇正睡得迷迷糊糊,逐渐辨认出他的身影、他的脸庞。
她伸出手,她的高度刚好拽到他沾了泥的衣摆。
“你怎么来了?”
崔鸿雪蹲下身子,撩了撩她粘在额头上的发丝,音调平淡:“来看看你。”
她脸上都沾上灰了,白净的小脸儿上灰扑扑的。
他蹲下后,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进, 他的气味和温度沾到她身上来, 陶采薇忽然开始落下泪来。
崔鸿雪愣了愣,抬起衣袖去擦:“好端端的哭什么。”
陶采薇伸出手搂住他, 不住地抽噎着:“我害怕。”
她看见他的一瞬, 她便开始害怕起来。
“崔波, 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崔鸿雪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滚烫烫的, 烧得他心慌。
“说什么傻话呢,你以后是要去京城的,你忘了?”
陶采薇拧住他后脖子上的肉:“那你也得跟我一起去。”
崔鸿雪无言,京城,他是回不去的。
好在这个小姑娘一向独立,今天只是稍微被吓着了,往后的路她还得自己走。
崔鸿雪垂头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枚吻,缓缓抬头,又去吻掉她眉眼间的泪。
“我骑了马来,带不走这里的所有人,如果你想走的话,我可以先带你走。”
陶采薇怔了怔,随后摇了摇头:“我不能把她们留在这儿。”
“陶小姐,你就先回家吧,还劳烦你往我家里递个信。”
陶采薇愣愣抬头,却见祁凌雪正站在崔波身后,她的脸色很不好看。
陶采薇慌了,她张了张嘴说道:“我……我。”
祁凌雪闭了闭眼,挥了挥手:“我不怪你骗我,只是你我二人,终归是做不得朋友。”
她一直以来真诚相待,从未谈论过出身,可陶采薇从未真心待她,她祁凌雪再缺朋友也是有骨气在身上的。
她看了看蹲在陶采薇身旁的那位公子,拱了拱手道:“二位若是想要那把折扇,光明正大与我竞价便是了,用不着装作不认识。”
祁凌雪转过身,又回到篝火旁坐下,陶采薇伸了伸手,仿佛再也抓不住她。
“祁姐姐,对不起。”
她此时却不是为了攀交情失败而恐慌,她是真的为了失去一位真挚的朋友而恐慌。
她怔怔看着篝火旁那位遗世独立的女子,万籁寂静,她收回了手,是她不配和她做朋友。
陶采薇垂下头,崔鸿雪将她提溜起来,将她拢在自己的大氅里,山里的夜晚是很冷的。
蒋青妍还睡得香,与陶采薇如出一辙的鼾声不停从毯子里传出来。
陶采薇嘱咐安青留下来照顾她
们二人:“我回去报信,好尽快派人过来接你们。”
安青点点头:“小姐放心,你先跟崔先生走吧。”
陶采薇翻身上了崔鸿雪的马,被他拢在身前,她转头看了眼祁凌雪,那人却不愿再见她,她将头垂得低低的。
崔鸿雪牵着缰绳,两腿打着马,咯噔咯噔地掉头,沿着峡谷往外走去。
陶采薇将整个身子倚在他胸前,全身上下都被他笼罩着,这段时间,崔波好像变得壮实了些,许是吃得多的缘故。
她抬头往上看,他的眸子里仍然只有淡漠的情绪。
她红了一张脸:“之前是我让你隐瞒身份去帮我拍下折扇,如今又当着祁小姐的面被拆穿了一切,我是不是很可笑。”
那人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目光始终看着前方,马走得很慢,晚上看不清路,又多带了一个人,崔鸿雪不敢走快了。
她看着他紧抿着的唇,皱着眉,嘟着嘴:“你心里一定是在笑话我吧。”
她手指绞着他的衣摆,沮丧道:“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没有。”
“你说什么?”
他垂眸看了眼她乱糟糟的头顶:“我没在笑话你,祁小姐是一位值得交往的朋友,你不必多想,回去好好跟她道个歉就是了,她会原谅你的。”
“真的吗?可是你怎么知道祁小姐值得交往的,你又怎么知道她会原谅我呢?”
崔鸿雪思绪纷飞,他记得他曾见过祁凌雪,当时身边友人都在催他定亲,他也不知祖父早已给他定了陶采薇,他被催得烦了,不免认真思索过一阵。
可京城里所有女子没有一人能入他眼的,直到在宫门口见到祈家父女的那一次,祁凌雪朝他行礼时,他心里竟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此生一定要娶妻,他倒是愿意娶此女为妻。
旁的情绪却不再有多的了。
他曾认真派人调查过祁凌雪,探查她生平种种,她周身上下、待人接物,却是没有一样令他不喜的,皆在他的规矩之内,这太难得了。
他心想着,若是家中哪天提起要操办他的婚事了,他便向家中提祁凌雪。
陶采薇忽然听到头上那人在笑,她恍然抬头,那人却像是在自嘲。
那时的他,可不会去想祁凌雪愿不愿意嫁给他,他便有那傲慢的资本。
现在想想,倒幸好此事没对任何人说过,崔家已经满门覆灭,祁小姐却还是矜贵的大家闺秀,要是被他污了名声就不好了。
陶采薇拽了拽他,将他拽出思绪:“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崔鸿雪道:“我就是知道,祁小姐的面相看起来,就是极好的一个人,你此前做的事,确实不该。”
猛然又被他说了一遍,陶采薇更加沮丧,垂下头再也抬不起来。
崔鸿雪唇角微勾:“不过,你做都做了,也没什么不对的,我相信你有能力挽回的,对吗?”
陶采薇怔了怔,不自觉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我这个人差劲吗?”
崔鸿雪满脸疲惫之中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她的头顶:“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小姑娘,之前只是你摸索这个世界的方式出了错,你起先并不知道祁小姐是真诚与你交朋友的,你用世故的方式去接触她没什么错,这是你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你看啊,要是万一祁小姐就是个小心眼儿,你跟她抢折扇,得罪了她,反而不好。所以啊,这次错在我,我不该慌乱之下,直接跑到祁小姐面前来露馅的。”
听崔波说的三言两语,做错事的变成他了,陶采薇不禁笑出声来。
“也不对,若是你今天没有出现,我便要永远把这个谎圆下去,无休无止了,现在这样也好,遇到事情了,我便想办法解决,祁小姐生我气了,我便努力去将她哄好。”
崔鸿雪面上露出欣慰的笑:“你说得对,就这么做吧。”
陶采薇心底的沮丧忽然一扫而空,心情好了起来,骑在马背上翘了翘脚脚,顿时觉得山林寂静,月光柔和,河流哗哗流淌着,世界之大只剩下他们二人,一切都是恰到好处,一切都美好得不行。
崔鸿雪专心驾着马,却见身前的小姑娘猛然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那我现在想亲嘴。”
三更天了,陶府上下灯火通明,这已经是符秀兰在陶富贵面前转的第一百圈了。
陶富贵喝了口浓茶,眼睛用力往上睁了睁:“你不用着急,崔先生已经去了,难道崔先生办事你还不放心?”
符秀兰双目一瞪,两手一挥:“崔先生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这满府上下,谁不夸崔先生妥帖。”
符秀兰捂着胸口:“只是我这当母亲的,再如何也放心不下。”
她伸出手指指着神哉哉坐在椅子上吃宵夜的陶富贵:“你说说你这当父亲的,闺女还没安全到家,你是怎么吃得下饭的。”
陶富贵正往嘴里塞了块儿蜜汁肉脯,“嘿嘿”笑了两声:“咱家闺女福大命大,哪有那么容易出事,每回带咱们闺女去山上,哪次不是被住持夸她面相好,肉嘟嘟的小脸儿,圆滚滚亮晶晶的大眼睛,厚厚小小的嘴唇,刚生下她时,就有道士说她福气大着呢,正是因此缘故,才要给她取‘采薇’这个农家名儿,方才不显得太过。”
像富贵和金银这样的名字,再放在她身上就太刺眼了,若不是听了道士的话,她现在应该叫陶宝珠。
符秀兰白了他一眼:“之前我老父亲说给孩子定了亲的时候,咱也找道士看过,也说的是二人缘分天定,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儿,结果呢,崔鸿雪死了!你现在别再拿那一套出来说!”
第052章 山间放纵
陶富贵讪讪笑了笑, 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你话别说得太早,崔波也姓崔,当时那道士说的是‘这位姓崔的后生与小姐姻缘极合’, 你想想看,他为何不说‘这位叫崔鸿雪的后生’, 而是要说‘这位姓崔的后生’。”
符秀兰不耐烦道:“那你说说为何。”
“证明重点在于姓‘崔’,不在于‘崔鸿雪’, 你现在想想,崔鸿雪一死, 咱闺女身边又出现一个崔波,这还不能证明道士说得准吗?”
符秀兰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哎哟,我说你可真够牵强附会的,难不成闺女此生还只能嫁个姓崔的人不可了?”
陶富贵又“嘿嘿”笑了两声, 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杯浓茶,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换句话说,难道崔波就不是你的良婿?”
这话符秀兰倒是反驳不了,女儿要找赘婿,除了崔波还真挑不到更好的了。
她转身在陶富贵身旁坐下,陶富贵适时递了块肉脯到她嘴前,符秀兰瘪了瘪嘴, 翻了个白眼, 还是张嘴吃下了。
她撑着腮帮子道:“不行咱们再好好跟崔波说一说,他要同意入赘就好, 他要是不同意, 也不能再让他俩继续这么下去了。”
陶富贵站起身到她身后给她锤肩, 笑眯眯道:“夫人说得正是。”
……
“那我现在想亲嘴。”
崔鸿雪埋头对上那一双目光灼灼的眼睛后,淡定抬头直视前方, 喉结微动,紧抿着唇,他抬手将衣袍往前一掀。
一阵风袭来,陶采薇感觉自己被拢进了衣袍里,铺天盖地的墨竹气味笼罩着,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头顶传来不容置疑的冷淡声音:“先回家。”
陶采薇感觉自己的头在他的手臂两侧和胸膛之间来回碰撞着,处处都是热热的,男子身上的气味,她看不见走了多远,走到哪儿了,只能感觉到身下的马背在颠簸,他的胸腔在跳动。
她侧头贴近他的胸膛,让自己的脸颊贴到那温温热热的地方,让自己能嗅到灌满鼻腔的他的气味。
“轰隆隆——”
“吁——”
陶采薇捂紧了耳朵,随着雷声轻轻颤了一下,她感觉有两张手掌包裹住了她的双肩,坚实而有力,那人凑在她耳边说了句
:
“别怕,现在可以亲了。”
她撩开拢在她头上的衣袍,崔鸿雪已经将马停在了一个山坳里,头顶是一块可以遮风挡雨的巨石,外面又下起雨来,伴随着雷声阵阵。
他翻身下马,朝她伸出手:“在这儿待一阵吧,等雨停了才能走了。”
“哦。”
她将手放在他手里,身子突然笨拙起来,两条腿蹬了许久也没有从马上下来。
崔鸿雪便伸手穿过她的胳肢窝,直接把她提溜了下来。
“你先在这儿站稳了,我去那片空地上垫上垫子。”
“哦。”
崔鸿雪将马身上带着的垫子取下来放在地上,又给陶采薇铺了层毯子:“过来坐。”
陶采薇突然想起家中的事情,自己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崔波都来了,他俩肯定担心坏了。
“你来之前我爹娘怎么样了?”
崔鸿雪拧开水壶递给她:“无事,他们知道你不在塌陷的地方。”
陶采薇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水,恍然发觉这是崔波的水壶,她呆愣愣看向他,嘴唇上还沾着水珠:“这是你的。”
崔鸿雪伸手用大拇指撇去她嘴唇上的水珠,捧住她的侧脸,歪头靠近低沉声音说道:“亲都亲过了,还在意这个?”
“唔——”
陶采薇瞪大了眼,崔波闭着眼在亲吻她,在他闭眼之前,她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深邃欲望。
她被他重重地压倒在垫子上,他的气息从未像现在这般急切粗喘,他眼下有一颗隐隐约约的泪痣,随着他的亲吻啃咬的动作被挤压推动。
他在吸吮她的唇,在这个狂风大作的雷雨夜,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山坳里,他是从未被放出来过的野兽。
她早就知道,崔波惯是如此,越是深更半夜,越是伸手不见五指,越是万里无人,他就越跟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生猛得让她害怕。
她倒在垫子上,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她的双手摊开,双臂招展,她的发丝凌乱,钗环俱散,她的衣领微敞,腰带微松。
崔鸿雪抬起一只手捂住她的眼,在她耳边沉沉说道:“别看。”
陶采薇闭上眼,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她听见那唇舌搅动的声音,牙齿碰撞的声音。
为什么不让她看,他也知道自己的动作很不雅观吗?
他舔舐着她尖尖的侧牙,低沉沉哼着,他知道她这处敏感极了。
有一瞬间,崔鸿雪感觉她真的长大了,她在他眼里从不是个小姑娘,她是个女人。
她浑身上下在散发着一种魅力,她的眼里是传情的春水,她的眉梢天生便含有万种情思,引着他失去所有理智。
回过神的时候,又会发现她的眼里只是水汪汪的清澈,什么也没有,一切只是他的幻象。
他倒在她脖颈里喘着气,额头上的青筋突起,眉眼间颇有些可怜的意味。
可怜的男人,满足他吧,怎么就不能满足他呢,瞧他忍得有多坚韧,瞧他额上、手上突起的青筋,瞧他一边喘息一边克制地窝在她颈间的样子。
陶采薇缓缓睁开眼,捧住他的头,揉乱他的发,将手指伸进他的发丝里,她仿佛感觉自己在亵渎一颗世间最神圣的头颅。
可那人明明只是崔波,是埋在她脖颈间喘气的崔波。
他的眼眶微微发着红,衬得肤色雪白,陶采薇伸手感受他的皮肤触感,细腻柔滑,竟也是一粒毛孔也看不见。
都说崔鸿雪不光才华和谋略,就连容貌也是京城第一。
陶采薇心里在想,若是崔波和崔鸿雪站到一块儿,崔鸿雪能有他好看吗?
崔波会种菜,会做饭,会挑水劈柴……还会趴在她颈间喘息。
同时,他的身上明明沾满了泥,却仍像是不染尘埃一般。
他的手始终放在她的头侧,时而捏紧了拳,时而捏她的耳垂。
“雨停了,咱们走吧。”
还要回去报信。
月光下,他骑在马背上,朝她伸出手,她晃了晃眼,伸手被他拉上马。
“驾……”
山路走起来咯噔咯噔的,她被他框在怀里摇晃,没过多久,马下了山,又过了一会儿,马到了城下。
看着面前紧闭的城门,陶采薇摆手笑道:“没事,只要跟守门的小卒说一声,他见我是陶家人,便会给我开门的。”
崔鸿雪打马到了另一头:“那样的话,明天全城都会知道你我今晚孤男寡女在一起的事情。”
陶采薇愣了愣,看向他:“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嫁给你啊。”
崔鸿雪跳下马,观察着何处适合翻墙:“不好,如果有的选,何必让自己的人生沦落到‘大不了怎样’的地步。”
崔鸿雪将她抱下马,陶采薇嘟着嘴嘟囔道:“你说得好像你是我的下下策一样。”
“不然呢,我只是一个平凡得有点贫穷的普通老百姓而已。”
陶采薇跺了跺脚道:“不行,你刚刚都那样了,你得对我负责!”
崔鸿雪愣了愣,看向她:“你确定?”
陶采薇自觉失言,支支吾吾道:“不确定。”
且不说在那之前她主动亲过他多少次了,像“对我负责”这样的话是绝不可能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说出来不就相当于自己弱势了吗,她陶采薇怎么可能弱势,她可以强抢他,也可以完全不在意他,却决不能把自己摆在弱势地位来求着别人达成什么目的。
崔鸿雪轻松一跃便上了墙,朝她伸出手,陶采薇握住他的手,被轻轻一提溜,便上了墙。
他教过她很多,这姑娘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点就通,唯独在男女之事上,她无论如何也要朝着与世俗相反的方向走去,年纪轻轻每日惦念着跟他亲嘴……罢了,他也在惦念。
陶采薇被他牵着往家的方向走,从杨知府死导致邻县闹起雪灾之事起,他就在默默教她如何以上位者的视角看待事物,今天的事情也一样,他只需一言,她便知道自己的人生不能够以“对我负责”这样的话为主导。
她一直看着他的后脑勺,被她揉得乱糟糟的,那人走在夜里,不沾一点风尘,他其实真的很不一样。
“我不会再说要求你‘对我负责’这样的话了,我决定了,我要对你负责。”
她知道他不愿意留在她家,他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他好像,只想一辈子做个乡野村夫,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可她的人生必然要是轰轰烈烈的啊,她要一步一步站到那顶端去,去看看京城的繁华,成为真正的权贵,像祁小姐那样能去皇宫赴宴,可以得见天颜,被京城的所有人谈论,就像他们谈论崔鸿雪那样。
崔鸿雪走在她前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角,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你要如何对我负责?”
第053章 尾巴翘上天
陶采薇愣了愣, 说道:“你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便可以一直待在我陶府的后宅里,我可以给你修一大片菜地, 你想种菜便可以种菜,你想养花便可以养花, 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弹琴、读书、品茶, 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她拍了拍胸脯:“反正我陶家有的是钱。”
她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说着:“你若是过腻了平淡生活, 想要出来闯一闯,无论是考科举,还是想干嘛,我都支持你, 我可以砸钱让所有说书先生在大街小巷说你的事迹,让所有书坊印你的诗文,让你成为比崔鸿雪还厉害的人物。”
空旷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一道爽朗的笑声,这是陶采薇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开怀的笑。
“你到底是要我在别人嘴里厉害,还是本身就很厉害?”
陶采薇拧着眉说道:“你本身就很厉害啊,依我看, 也不
比崔鸿雪差。”
他转过身, 左右无人看见,便把她搂在胸前:“那崔鸿雪若是还活着, 你是嫁他还是嫁我。”
陶采薇猛然倒在他怀里, 涨红了脸,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我……。”嘤嘤嘤不要为难人家啦。
若是庄时在此,定会看到他脸上出现了久违的、在真正的崔鸿雪脸上才会出现的笑容, 尾巴翘到天上去的那种笑容。
他在外头谁也看不上,回到家在母亲面前才会这样笑,身为崔家掌上明珠的带着一丝傲慢的撒娇。
陶采薇垂着头脸涨得通红,抬头去看那人却在笑,她的眼神从闪躲变得疑惑,拧着眉问道:“我不是还没回答你吗?你笑什么。”
崔鸿雪推着她往前走:“答案不重要。”
回到家,陶采薇直直扑进了符秀兰的怀抱:“娘!”
“你这孩子,我们都快担心死你了。”
陶采薇忙道:“快派人去府衙,祁小姐和妍妍还在那儿呢。”
陶家众人瞬间忙乱起来。
陶富贵神情严肃:“她们没事吧。”他思索着该如何向祁大人府上交代。
崔鸿雪说道:“她们没事,我看了她们待的那个地方,很安全。”风雨都被头上倾斜的山体挡完了,就算要发生山体滑坡,也是顺着斜坡冲到远处去。
陶富贵心里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快,让府里那些护卫先骑着马过去。”
陶采薇忙道:“爹爹,这样不好,他们这样大动干戈地去了,闹得人尽皆知的,不如先派几个身手好的护卫悄悄过去看护着,先不急着把人带回来,待连夜修好桥以后,明日一早让她们如常坐马车回来。”
陶富贵心下一想,倒是这个理:“便按你说的办,闺女,还是你想得周到。”
“爹爹是男子,我是女子,男子自然想不到女子的困扰。”陶采薇暗自瞥了眼崔波,他倒是细心。
符秀兰连忙把事情安排下去,又让人烧了壶姜汤带去。
她腾出手来时,一脸愧疚地对女儿说道:“也怪我,从没教过你这些,我一心想着让你活得自由些,咱们陶家在铅兴县多少能保你一生平安,如今你倒自己注意起名声来了。”
陶采薇摇摇头:“娘,我才不会为名声所扰呢,我想妍妍也不会,我担心的是祁姐姐。”
符秀兰欣慰地摸了摸陶采薇的脑袋:“咱们虽然不为名声所扰,但还是要尽量给自己留一个好名声,毕竟人生在世退路越多越好,对不对?”
娘亲这话跟崔波刚刚说的“不要把自己的人生逼到‘大不了就怎样’的地步”还真像。
陶采薇点点头:“嗯,娘说得对!”
陶家一向是利益至上教育,名声多多少少也是跟利益挂上钩的,陶采薇清醒过来以后,也深以为然,倒是多亏崔波想得深了,进城门时就想到这一层。
崔鸿雪见她想通了,自然也知道她刚刚说的那一堆话是不作数的,崔鸿雪和崔波嘛,她知道该怎么选,同理,崔波和一位能给陶家带来利益的姻亲……她也知道该怎么选。
他垂头笑了笑,脸上再无崔鸿雪那般神情:“我带着他们去一趟吧,这条路我走过一次。”
陶采薇满脸担忧地送走了一行人:“你小心些。”回头倒在了母亲怀里。
符秀兰抚摸着倒在她肩膀上的脑袋:“好了好了,先回去睡觉吧。”
陶采薇神色娇憨,朝母亲怀里拱了拱,“嗯”了一声。
符秀兰扫眼一过,从她脖子上看到了一个殷红的印记,她怔了怔,陶采薇衣领往外豁开了一些,衣带也是完好的,是安青打的结,她认得。
她稍稍松了口气,神色复杂。
符秀兰将陶采薇放到陶富贵背上,一路将她背回了鸠无院,将她安顿在床上。
符秀兰将陶富贵赶出去,坐回床头,抚着女儿的面颊,轻声说道:“换了寝衣再睡吧,这样睡觉不舒服。”
陶采薇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坐起来,任由符秀兰给她脱衣服,又套上寝衣。
符秀兰见她身上的确除了脖子上以外再无别的痕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告诉娘,那个崔波没有欺负你吧。”
陶采薇微微睁开眼道:“娘,你说什么呢,他是我的男仆,他如何能欺负我。”
“再是男仆那也是个男人,薇薇,你千万不能做你自己不情愿的事情,半推半就的也不行。”
多少女子半推半就的做了傻事,误以为自己喜欢他,不过是自己被玷污了以后为自己找的借口。
陶采薇迷蒙着眼,嘿嘿笑了两声:“娘,我可没有半推半就,明明是他半推半就。”她快活着呢。
她倒在枕头上,侧头看着床边的母亲:“不过娘,书上写的‘云雨之事’到底是什么啊?为何祁姐姐的母亲从小都教过她了,你还不教教我。”
符秀兰给她盖上被子,“哼”了一声:“祁太太教祁小姐那个,是为了让她提前知事,便懂得该如何守礼,我要是教了你那些,你信不信我现在都抱上外孙了!”
她女儿的德行她还不知道?再加上陶家从未限制过她什么,那些女德女诫是从不要求她遵守的,她说这话还真不夸张。
“咳咳!娘!我才十四岁,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来。”
符秀兰拍了拍她,挑眉笑了笑:“不过你也快及笄了,我现在也该教你那些事儿了,但你记住,我教你不代表你能那么做!你可要当心啊,做了可是会当娘的。”
还没成婚就当上娘了可还行。
陶采薇眼睛亮晶晶的,牙齿咬着下嘴唇:“娘,那你快教我。”
符秀兰卖了个关子:“现在还不行,等你及笄之后吧,我到时候给你一本册子,你看了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省得自家女儿啥也不懂,一天天的出门跟个傻子一样,她还不知道陶采薇已经因为“云雨”二字闹过不少笑话了。
她也很苦恼自己对女儿的教育方式对不对,正是因为一直没给她太多限制,所以有些事情不愿意她知道得太早,怕她惹出乱子,可她现在已经长大到该知道这些的年纪了,却丝毫没有平常女儿家该有的羞耻心,不知道有些东西需要藏着掖着,不能到处说。
“你可记住了,这些事情是只能与夫君做的,说也只能与夫君说。”
陶采薇眨了眨眼:“那可以跟妍妍和祁姐姐说吗?”
符秀兰沉思了一会儿,这好像是可以说的:“嗯,但只能在无人的地方说。”
女儿这个样子,她也不后悔,毕竟她知道平常人家有羞耻心的女儿是怎么教养出来的。
她们的母亲会用指甲戳着她的头骂:“你害不害臊!”
以及恐吓:“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怕嫁不出去!”
以及羞辱:“你这么浪正好让你爹把你买到楼里去,天生的表子。”
以及责任推卸:“家里还有姐姐妹妹待嫁,你一个人名声毁了不要紧,别连累了她们。”
陶采薇从小到大从没因为自己是女子的身份遭受过什么羞辱,家里的祠堂、山里的寺庙,从来没有不让她进过,哪怕是她来了葵水,一应用物也是可以光明正大挂在院子里的,前院儿后院儿从没阻碍过她出入,家里来了外男,也是直接让她出去招待。
她哥能做的,她全能做。
自然是养不出什么羞耻心来的。
恰好铅兴县不大,陶家正好罩得住她。
“好了,睡吧。”
符秀兰坐在床边一直拍着她,就像小时候一样,直到她开始打鼾才离开。
睡觉有鼾声这件事,陶采薇自己一直不知道,也没有人会当回事。
临近清晨的时候,崔鸿雪才带着车队赶回来,他们一行人连夜清理
了桥上的塌陷,好让马车刚好经过,在天亮之前,悄无声息地把祁凌雪和蒋青妍送回了各自的家。
他身上已经脏得不能看了,浑身上下乱糟糟的,纵是崔波也有些受不了。
当他路过正堂时,却被一人叫住了。
“崔先生,太太在正堂等你。”
崔鸿雪止住回后院的脚步,转过身,将手拢进袖子里,绷紧了下颌,紧抿着唇,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符秀兰一夜没睡,全靠一杯浓茶吊着,女儿和这个崔波的事情,让她实在放心不下。
“太太,您找我。”
符秀兰放下茶盏抬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射进来,打在崔先生的背上,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这么打眼一看,崔先生的身影真当得上是丰神绰约。
“出于礼数,有些事情我想先跟你打声招呼,听说你的祖籍在鹤山县,我准备派人去鹤山县打听打听,若你身家清白,待薇薇及笄之后,我们准备让你入赘我家。”
第0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三合一章)
谁也没听到他心底那一声悠长的叹息, 包括他自己,转过身朝向符秀兰时,身躯有些无奈。
符秀兰看到他手动了动, 随后是风尘仆仆的衣物的摩擦声。
崔鸿雪拱手,深深作了一揖:“太太, 我并未打算入赘陶家。”
符秀兰本以为这就可以结束对话的时候,猛然听到这么一句, 很是一惊,皱了皱眉, 随后又笑了笑道:“左右你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我听说你们男子都不愿意背上一个入赘的名头,咱们走正常嫁娶流程也行,反正婚后你们二人是住在我陶家的, 若是想单独住出去也行,弯湖边有我家一个别庄,你们可以住到那儿去。”想不到这崔波还有些心气。
崔鸿雪后退一步,提起衣摆跪下,行了端端正正一个礼,把符秀兰吓了一跳,瞧瞧这身段, 在河首府她就没见过有谁行得出这么标准的礼。
“太太, 还请另外为小姐择婿,崔波不配。”
符秀兰起身连忙将他扶起来:“你这孩子, 你瞧你说的什么话!你们二人心意相通, 薇薇也是愿意的, 你说什么配不配的呢。”
“再说了,我们家对你也挺满意的呀。”她眨了眨眼, 这一礼简直行到了丈母娘的心巴上。
符秀兰将崔鸿雪拉起来,瞅他容貌是越瞅越满意,昨晚的事情办得也漂亮,将祁小姐送回去后,祈府还专门派人过来感谢。
“太太,可是她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符秀兰一愣,他还能比她了解自己女儿?
只听崔波说道:“她一直说着要去京城,要爬到那高处去,要成为权贵,她更应该嫁给一个能为陶家带来助力的人,而不是我,难道要等她到了京城以后,和那些名门贵女交朋友的时候,大家谈论起自己的丈夫,她只能说自己的丈夫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凡男人吗?”
他永远也不想看到他的小姑娘眼里有因他而生的落寞,他永远也不要成为她的缺陷,他要让她样样都是拔尖的,到了京城去仍是人人羡慕的小姑娘。
“啊这……”符秀兰还真没想到这层。
崔鸿雪负手而立说道:“她曾说过自己是一个重利轻义的人,想必你们也清楚,在权势面前,感情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太太确定要现在就将她与我捆绑在一起吗?”
就靠那么一点点的情,支撑得起多少未来。
符秀兰犹豫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是你们现在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她倒不是担心自己女儿吃亏,这崔波如今在她家,倒像是个男宠一般,等女儿玩儿腻了,就嫁别人去了。
这话她倒不好意思说出来。
崔鸿雪摇了摇头:“她开心就好,太太,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符秀兰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那行。”
她觉得崔波说得有道理,女儿会甘心嫁一个普通丈夫吗?就算现在愿意,老了以后呢?大家都是有权有势的,就她守着个他,感情消磨完了,后半生又靠什么呢。
好在家里还是有好消息的,陶金银乡试上榜了,如今已经被大家尊称为陶举人。
在铅兴县这种地方,那叫举人老爷,已经可以收束脩教学生了。
陶家准备大摆三日宴席为他庆祝,恰好又与陶采薇的及笄礼撞了。
“那便先给你妹妹办了及笄礼,再给你摆宴庆祝。”
陶金银挠了挠脑袋:“我看先不必办了,我还得抓紧时间准备明年的春闱,等考上贡生了再庆祝也不迟。”
陶富贵一脸笑意:“你可以不参加,但这个席我陶府要办。”要办得热闹,办得喜庆。
陶采薇也附和道:“是啊,哥哥,有时候我们是要信一些玄学的,你不热热闹闹地办一场,神还以为你中举了不高兴呢,小心祂下次不帮你了。”
陶金银心里想起自己当时考试前做的梦,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更觉得她言之有理:“那我们不仅要办席,还要在天井设祭坛,好好拜一拜。”
说完他抵了抵陶采薇的肩:“嘿嘿,妹妹,你哥我可要比你先一步进京咯。”
陶采薇嗤嗤笑着:“你先去给我们全家探探路,说不定有哪位公主看上你了,你下半辈子就不用努力了。”
符秀兰摆摆手道:“得了吧,就他那德行。”
陶金银恼了:“娘,你就这么看不上你儿子!”
符秀兰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现在都是举人老爷了,可别跺一跺脚,把那一身书生气给剁没了,又成了街溜子。”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打闹,陶采薇转身往后面走去,想去端盘果子来吃,迎面碰上正端了一碟子糕点过来的崔波。
他伸手将她抵在屏风后面,一只手捧着新做的茉莉乳酪桃花酥,一颗一颗桃花形状的粉嫩嫩的糕点,像打上腮红一样。
陶采薇见到他满眼笑意,伸手搂住他脖子道:“好可爱,什么时候做的?”
他捻起一块儿喂到她嘴边:“刚做好的,尝尝。”
陶采薇张嘴咬了大大的一口,外层的酥皮香脆可口,里面有一层黏糊糊拉丝的夹心,最中间的茉莉馅儿是流动的,顺着她嘴角流淌出来。
她着急伸出舌头去舔,崔鸿雪目光幽深,侧头帮她吃走了嘴角的流心,当然也不只是吃走了她嘴角的流心,两人总要拉一会儿丝的。
“甜吗?”
陶采薇点了点头,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甜。”
她看向他手中拿着的还剩一半的桃花酥,流心又快要淌出来了,便道:“你也吃。”
崔鸿雪把手中的半块儿桃花酥塞进了嘴里,把手上端着的碟子递给她:“拿去和家人一起吃吧。”
他将她推出屏风,让她回到厅里。
厅里三人正热火朝天的讨论这临近的两场宴席该如何办。
陶采薇本来已经写好了及笄礼的请帖,却实在不知祁姐姐的那一份该不该发出去。
她们二人自上次回来后,还没见过面。
她从匣子里翻出那把折扇,尽管心里不舍,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诚意的做法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又将折扇放了回去,拿出去年这时收来的莲叶图。
她在外打听过,这幅图并无任何人知道崔鸿雪曾经作过,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她摩挲着画上的痕迹,可这的确又是崔鸿雪的印章啊,与折扇上的并无二致。
一年下来,这画的颜色多少有些变化,此画并未油封,她也不懂这些,怕毁了画,便一直没有做多余的养护。
祁小姐一定懂这些,若是崔鸿雪还在世,她一定与崔鸿雪是知己。
陶采薇将画抱在怀里待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便把此画送给祁小姐赔罪吧。”
安青愁眉道:“小姐,不可。”小姐该多心疼啊。
陶采薇摇了摇头:“安青,崔鸿雪他已经死了,可祁姐姐是我真心想交的朋友,她值得这个。”更何况这画放在她手里也是浪费,她只能看着这画一年一年
的变色,却毫无办法。
陶采薇将此画连同请帖一起,寄往了府衙。
眼下祁凌雪的闺房内的景象,正好与祁太太一向追求的体面相差甚远。
那些不堪入目的画册与话本,纷纷散落在地,不整洁也不雅观。
祁太太直直指着祁凌雪的鼻子,将那一整个装书的箱子掀翻在地:“我说你最近怎么还学会夜不归宿了,我早便说了蒋家和陶家那两个丫头都是商户家的下贱胚子,你还非要和她们玩,要不是我心血来潮搜查库房,还压根不知道她们还教着你看这些。”
祁凌雪倚在床头拧着手帕哭,她伸了伸手祈求母亲:“母亲,您别摔了,这些书我都未曾看过,夜不归宿也是事出有因……”
祁太太却不听她解释,一掌扇开自己那哭哭啼啼的女儿,拿起一本带有图画的书,指着凑到祁凌雪的鼻子前面给她看,一边说一边戳着她的脑袋:“你才多大年纪,你就看这个,我教你那些敦伦之事,那是你生而为女人的本分,成了婚到了年纪就该去做的事情,却不是你该向往着的事情,你看这些书,难不成是想男人了?身为女人会做这些事是你的本分,但若是自己想做这些事那就是放荡!”
祁凌雪摇着头涕泗横流:“母亲我没有,我没有。”
她跪在地上抱住母亲的腿,试图制止她的动作。
祁太太还在大肆翻看那些书上的内容,试图从中找出攻讦自己女儿的证据。
她哼笑一声:“我与你父亲成婚多年,生下了你和你的弟弟,如今你父亲要我伺候时,我也是一分心思不敢多想的,只规规矩矩做自己应当做的事情,你看看这上面写的画的,教你去亲一个男人的嘴!这是何等淫邪!”
她伸出手指指着女儿,仿佛她是不可理喻的犯人:“若是你干得出来这种事,我便不要你这个女儿也罢!”
祁凌雪跪地磕头道:“女儿谨记母亲教诲,万不会做出此事,母亲怎么惩罚女儿都行,还请母亲勿要将此事迁怒于旁人。”
她的身姿谦卑到了极致,平日里清冷的一杆儿瘦削柳絮身姿,如今蜷缩在一块儿,是这世间最为柔顺恭谨的女子。
祁太太却不以为然,她哼哼笑着,拿着那些画册耀武扬威:“我便要去蒋家讨个理来,他们自己家把女儿教养成那副德行,倒想把你也给教坏了。”
祁凌雪扯着母亲的衣摆,祈求道:“母亲不可。”
祁太太拽出自己的衣摆,怒目而视:“那可由不得你!”
也不怪她如此生气,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是照着世家女的模子教养的,从未出过半点偏差,现在猛然发现藏着这么些不堪入目的书册,简直颠覆了她的毕生心血。
祁凌雪感觉自己如坠冰窟,浑身冒着寒气,她的人生看似光鲜,她却早已是一块行尸走肉,那些肮脏的腐肉可以埋在她自己心里,却万万不能展露到蒋小姐和陶小姐面前。
她知道她们甚至不会在意自己母亲的质问,也毫不在意此事给她们带来的在婚事上的影响,可她们会完完全全看到自己——她那不堪入目的一切。
她看着母亲逐渐走远,直到远处跑来门房的通报,那人抱着一张卷轴和一封请帖。
“太太,这是铅兴县陶府送到小姐手上的请帖。”
祁太太伸手收下:“交给我就行。”
祁凌雪坐起身来,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的目光没有往母亲怀里看去一眼。
她始终盯着地面,用余光观察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她感受到母亲沉着脸翻手打开了那张请帖,铁青着脸看完后又合上,丢到一旁,随后又打开了那张卷轴,尖利的红色指甲在上头摩挲着,刮出刺耳的声音。
祁凌雪微微瞪大了眼,她瞥见了那张展开画轴下方的落款。
“母亲,此物贵重,女儿不能收下,还是请母亲送回陶府。”
祁太太猛地合拢画轴,哼笑一声道:“那陶家丫头既然把此物送来给你,你收下便是。”说完,她将卷轴扔过来。
祁凌雪小心翼翼接住,又不知那请贴上写了什么。
总归她与陶家小姐已经不再交好,请帖也是不必应的,便连同鸿雪公子的画一同送回便是。
还不待她问起,祁太太便道:“陶家丫头是邀请你去参加她三日后的及笄礼。”
祁凌雪屈了屈膝,顶着母亲的目光道:“母亲,女儿已经与陶家小姐断交,还请母亲帮女儿回绝了便是。”
祁太太显然却不是这么个意思了:“陶小姐手里居然有鸿雪公子的画作,我没看错的话,此画应是鸿雪公子私物,未曾听闻有任何人拥有过。”
当着母亲面儿,祁凌雪还未来得及打开画作查看。
闻此一言,祁凌雪不动声色道:“陶小姐自然有她自己的办法获得此物,总归我们两家道不同,不宜再相交,此画应当还回去。”
祁太太眼眸稍微转了转,沉思道:“不不不,女儿,政商向来是不分家的,陶家是河首府的首富,陶家那个小丫头竟能弄来这幅隐世之作,这桩桩件件都不容小觑,依我看,你应当继续与陶小姐保持交往才是。”
祁凌雪皱着眉头还想反驳,却被祁太太狠厉一眼瞪了回来,母亲的语气稍微好了些,她不敢再顶撞。
“那便听母亲的。”
祁太太走后,她失魂落魄倚在窗前,小心翼翼展开那副画作。
此画果真世间无人知晓,乃陶府私藏。
陶小姐必然仰慕鸿雪公子多年,那把折扇陶小姐早就势在必得,唯独她被耍得团团转。
如今陶小姐以此画相赠,她到底读懂了几分其中含义。
这幅画的价值,可是远远高于那把折扇。
还能否继续做朋友尚且不论,母亲安排她去做的事,她的友情,便也再不是纯粹的了。
府上的女裁缝一大早过来给陶采薇量体:“两个月没来,小姐这上围又大了两个码,果真是到了及笄的年纪了。”
安青笑嘻嘻道:“这回给我们小姐做两身喜庆点的衣裳,好在及笄礼上穿。”
陶采薇垂眸有些害羞,崔鸿雪站在屏障后头,看着自己的手低头沉思。
那些裁缝谈论的,正是昨晚陶采薇千方百计要引导他手去的地方。
他自然是不可能去触碰的,她再尝试一百次也不可能。
亲嘴是亲嘴,其它是其它。
陶采薇张开双臂等着裁缝给她量手臂,安青往她嘴里塞葡萄吃。
她囫囵嚼着,一遍催促:“快些快些,我一会儿还要和崔波一起去街上买首饰呢。”
“小姐,您的首饰已经安排人打好了,您还要买什么?”
安青笑着道:“今日镇上赶集,小姐是想去凑热闹的,都要及笄了,小姐这是不好意思再说自己贪玩儿了。”
那裁缝点头称是:“正是呢,也不怪小姐想出去,我也听说今日外头有跳狮子舞的,还有表演喷火的,也想出去看看呢。”
陶采薇眼睛又亮了亮,嚼着葡萄催促着:“快些,再快些。”原地踏着小步子,仿佛一被两个架着她的裁缝松开,就要冲出去了一般。
“你瞧你,稳重些吧,还是这副小孩子样儿,到时候说亲的来了都要把人吓走。”人家都要寻思自己到底是娶媳妇来的还是招调皮女儿来的。
陶采薇停住脚步,看着款步而来的符秀兰。
符秀兰瞥了眼屏风后头的衣摆,也懒得管他们,女儿再天真,在一些事情上还是有分寸的。
“娘,你让她们快些,待会儿跳狮子舞的要结束了。”
符秀兰倒是不紧不慢:“你催什么,你要想看,把他们叫到家里来舞给你看也是一样的。”
“那还有什么趣味,就得人挤人的,脑袋挨着脑袋的才好看。”
话音刚落,两个裁缝终于量完最后
一个围度,将她放开。
陶采薇蹦蹦跳跳地窜了出去:“崔波!快走呀。”
看着一下子蹿没影了的女儿,符秀兰一脸头疼的表情,随后又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一个崔波。
崔波倒是走得平缓,还到她面前来行了个礼:“太太。”
符秀兰挥了挥手,扶额道:“去吧去吧。”
崔波临出门前,又被符秀兰叫住,符秀兰看了他两眼,最后说了句:“照顾好她。”
崔鸿雪拱了拱手,意为告辞。
今日街上果然热闹非凡,陶采薇扔了把银子买了根糖葫芦,崔鸿雪跟在身后帮她收回多余的银子,亏那卖糖葫芦的老者还以为自己发达了。
街上出现了很多她没见过的摊贩,走进一看,竟然都是些卖香料的。
她捡起一些香料闻了闻:“这是何物。”
“客观,这是北方来的香料,炖肉一绝,要不要买点回去尝尝?”
她侧目看向崔鸿雪:“这就是你上次做鱼用的那种香料吧。”
她拿起一根烟卷形状的赤褐色香料,闻起来芳香浓郁,光是闻着就觉得炖肉一定香。
崔鸿雪也有些诧异,他挑了挑眉,接过香料看了看,没想到庄时的货这么快就销到铅兴县来了,他之前做鱼的那些,是庄时递信给他时捎给他的。
中原大地,竟没有一个容得下庄时的地方,他便去了北方寻求机会起势,如今倒是把北方的香料卖到铅兴县来了。
崔鸿雪如今已不可能再管他的事,只收一收信罢了。
这商贩报了价以后,纵是陶采薇也有些惊讶:“这么贵!”
这怕是只有贵人能吃得起了。
那商贩从那烟卷状的香料上掰了一小节下来:“只需这么一小块,便能炖一锅的肉了,除了提供香味以外,此物还有抗炎的疗效。”
此物恰好与白银同价,一两银子一两。
陶采薇眼睛转了转:“我可以把你这一篮子香料都买下,你告诉我你这香料是从何得来的。”
这散得到处都是的小商小贩都在卖这个香料,证明此物利润极大,像他们这么不成规模的卖,她都能感觉到好多银子哗啦啦白白流走了。
若是能找到源头,直接由陶家商号接手,不知能省下多少中间商的差价。
那小贩本就指望靠这条渠道赚钱,自然是不愿意说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辛辛苦苦几个月也不一定卖得完这一筐,赚上个几两银子,我现在直接给你买下,你拿了钱再去做别的营生不好吗?”
崔鸿雪肃立在她身后,一声不吭,若是陶采薇能帮庄时销货,这是两方大赚的好事,但他是一定不会帮忙搭这个线的,他可不想为庄时的大业做出任何贡献。
他咬了咬牙,自己绝不会再帮庄时,他赚钱是图的什么,这是显而易见的,招兵买马、邀买人心、重回京城。
陶采薇如今还只能抓住摊贩这一个零售的线头,要摸到庄时那儿去不知要多久,反正陶家也不缺钱,随她去吧。
那摊贩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动摇了,咬了咬牙道:“我是从府城里的上家那里拿的货,我可以告诉你我上家的地址,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陶采薇皱了皱眉,府城?
崔鸿雪脱口而出道:“河首府内如今必有不少人正以卖此香料为生,你确定要去抢了他们的营生?”
陶采薇奇怪地瞅了他两眼:“说什么抢不抢的,商人不逐利,那还能叫商人吗?”
崔鸿雪垂眸,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到民间久了,骨子里竟多了一丝以往不曾有的“仁”。
说来他这话也可笑,商人想尽办法赚钱是天经地义的,各凭本事罢了,哪儿来什么抢不抢的。
陶采薇没在这儿待多久,很快又被一旁的说书摊给吸引了。
今日这位说书先生却不是讲的书里的故事了,这么多人围在这儿,听的竟然是京城里的八卦。
陶采薇作为京城的头号向往者,必然是要坐在前排的。
不过这位说书先生是铅兴县的老人了,他如何得知京城里的八卦,怕不都是编的吧。
陶采薇以往常来听他说书,这位先生是有几分大才在身上的,平平无奇的一本江湖话本,也能被他揣摩出作者的另一番意思来,将故事讲得荡气回肠。
她倒要听听这次又有些什么趣事。
崔鸿雪站在她身后,给她找了根小板凳坐下,又端了盘瓜子过来给她剥。
“我小儿子刚从京城游历回来,他混迹于江湖之中,打听到的东西绝对是你们不知道的。”
这位先生卖了个关子,扫视了一圈众人,抿着嘴,又喝了口茶。
“要知道江湖里的消息,往往才是最真实的消息,我敢说你们今天要是不听这场八卦会,回去一定会后悔。”
说完这番话,他又重复了一番刚刚的动作,喝了口茶扫视众人。
底下声音逐渐嘈杂起来,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催他赶快开始。
他拍了拍身前的桌板:“你们知道我今天打算说的事情涉及到哪些方面吗?我敢说绝对是你们想不到的,说出来要惊掉你们的大牙!”
陶采薇眼睛又亮了亮,跺了跺脚:“哎呀,幸好我今日来了,不然就听不到了,老先生,你快说呀。”
看在她花了高价坐在最前排的份上,说书先生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他又喝了口茶,看了看聚集得越来越多的人群,猛然叹了口气道:“说实话,这些事情我其实不太敢讲出来,今日本来也没打算跟这么多人讲,毕竟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边说他的声音一边低沉下去。
底下人又开始嘈杂起来,多了些恐慌的情绪,一边害怕聚集过来更多人,一边害怕自己被排除出去。
陶采薇焦急地跺了跺脚,又朝身后忘了眼,嘟囔道:“怎么人越来越多了。”就怕等会儿先生不愿意讲了。
崔鸿雪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别急,他肯定会说的。”他倒要看看这位说书先生整这么多噱头,吸引来越来越多人,到最后能说出个什么东西来。
他的声音平缓柔和,陶采薇心一下静了下来,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笑,指着一边儿的糕点道:“把那个也给我端过来,我要吃。”
她挪了挪屁股,晃了晃小腿,拿起糕点一边吃一边等起来。
台上的说书先生似乎是经过了漫长的沉思,拧着眉又锤着胸。
“这些事情,我实在是太想和大家分享了。”他咬了咬牙,仿佛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这样吧,你们须得答应我,此事绝不可外传,今日咱们园子里的这些人听了就听了,走出这个门,你们就赶紧忘掉,切勿到处宣扬。”
底下众人纷纷答应:“快说吧先生,等会儿人来的更多了,我们保证出去不乱说。”
说书先生抿了口茶,用力往桌案上一磕,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抚着胡子说道:“那好吧,那我便开始讲吧。”
台下终于安静下来,全都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上。
他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为了避免你们一会儿听得口干舌燥,先一人交二钱银子,好领一杯茶水边饮边听。”
崔鸿雪一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样的噱头一向是吸引不了他的,只是陶采薇爱听,他便陪着她听。
陶采薇现在又不耐烦起来,崔鸿雪给她倒了杯凉茶:“喝点凉的,再吃点东西。”他也开始烦这无休无止的噱头了。
好在众人交了钱领了茶以后,台上那位总算正式开始讲起来。
只听他手掌往桌案上清脆一拍,开始说起那不为人知的京城八卦来。
“众人
皆知,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就是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云华公主,云华公主是何等尊贵的人物,满朝文武那是无人敢惹她,最近却传出个什么事来你们知道吗?”
说书先生身子前倾,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众人皆答:“不知道。”
“圣上竟然要把他最宠爱的小女儿送到南越国去和亲了!”
此言一出,台下哗然一片。
南越国紧挨着舒西国,便是之前借兵给舒西国的国家,比舒西国还要偏远,那地方蛇鼠横行,丛林茂密,怎么能将公主嫁过去。
陶采薇的情绪也在跟着波动起伏,脸上露出气愤的表情,一张小脸儿涨红了:“怎可让堂堂一国公主去那种地方和亲。”
崔鸿雪垂眸,说书人此话他倒不是不信,当今圣上昏庸,被党派之争牵着鼻子走,换句话说就是,谁在朝堂上吵架吵赢了,他就听谁的。
以大皇子为首的主战派如今正失势,圣上突然要派一个无关紧要的公主出去和亲,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不知云华公主此次,成了哪一派的牺牲品。
却听台上说书先生话锋一转:“和亲一事的原委我们这些百姓无从得知,此事的结果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他言语间满是叹息,说道:“只是可叹云华公主本来内定的驸马崔鸿雪,若是崔鸿雪还活在世上,云华公主一早嫁了他,如今也不至于沦落到和亲的地步。”
崔鸿雪突然被点名,他莫名其妙地抬眼看了那说书人一眼,好好的扯上他做什么,他可跟那位云华公主扯不上什么联系。
果然是江湖八卦,全是没头没尾的传言,信不得。
陶采薇坐在那儿,听得愣愣的,崔鸿雪明明是她的未婚夫,何时成了内定的驸马了。
头顶忽然暗戳戳响起一道声音,只听崔波在那儿吐槽道:“市井间乱传的八卦,别信。”
陶采薇抬头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又傻傻地转过头继续去听台上说书先生讲。
尽管明知道不能信,但她还是目光灼灼地期待着与崔鸿雪相关的事情。
“这就要说到我们今天的主人公——崔鸿雪了。”
绕了半天这才是正题,底下一片唏嘘,谁人不知道崔鸿雪四年前已经死了,崔家满门上下一个也没活下来,还有什么好讲的。
这位说书人又开始了漫长的铺垫环节,但他心底大定,料定了最后这个劲爆消息说出来会引起轩然大波。
“众所周知,京城那位鸿雪公子是世家大族崔家内定的继承人,从小就谋略过人,得圣上亲赞……”
底下人不免又嘈杂起来:“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
“说来说去尽是些废话,还不如多讲讲云华公主呢。”
陶采薇侧头看了两边一眼,有些不满,她嘟囔着嘴道:“不爱听就别听。”崔鸿雪那些事迹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她还是爱听。
崔鸿雪满脸淡漠,他穿着布衣布鞋,身姿并不挺拔,隐于市井之间,只是平凡一个男仆而已。
此时他正给陶采薇倒了一盏新茶,这市井间的茶也很普通,陶采薇出门在外并不计较这些,经由他的手冲出来,竟格外多了丝雅致的气韵。
“各位,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个消息,你们可得把耳朵放大了听,这是我小儿子从江湖上打听来的,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的消息。”
事关崔鸿雪,陶采薇此时不免也瞪大了眼睛,一刻不错地盯着台上。
崔鸿雪拎着茶壶,冷冷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就这么关心崔鸿雪?”
陶采薇愣了愣,回头看他,嘴角艰难地扯开了一些,拉住他的衣摆道:“你不高兴了?”
他垂眸看她,她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有些祈求的意味在里面,仿佛在说:“你就让我听吧,别生气了。”
崔鸿雪敛下神色,伸手扯出自己的衣摆,再不看她:“没有。”声音冷淡无味。
待她回过头去又盯着台上时,他直直看着她后脑勺发呆。
他现在真的有点好奇,在她心里,崔波比不比得上死去的崔鸿雪。
说书先生的声音响起,全场寂静下来。
“最近江湖上有一道最新的传言,你们一定想不到,崔鸿雪极有可能还活着!”
书板一拍,全场哗然。
崔鸿雪看到陶采薇的眼睛里亮起了光芒,愈发专注地盯着台上。
尽管这个消息来得没头没尾,假比真多,但她还是充满了期盼,盼望着消息成真。
“陶采薇啊陶采薇,崔鸿雪要是回来了,那崔波算什么。”
她自然是听不见他说话的,她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
底下的声音里,不信的占了多数,说书人却不是空口白牙乱讲的话。
“崔家当时可谓是血流成河,至于是哪一派下的黑手一直是众说纷纭,事后朝廷派人去收尸的时候,有件事情一直没能爆出来,那便是从未有人见过崔鸿雪的尸身!”
底下有人指出:“崔鸿雪要是还活着,为何世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他崔家上下枉死,他不应该站出来鸣冤吗?”
陶采薇眸光暗了些,这个说法有理,崔鸿雪此人,走到世间任何地方,无论是文官清流还是民间文人士子,都会认他,他若想重新起势不难。
那说书人不紧不慢说道:“这是正常人的做法,但崔鸿雪是何人?他谋略堪称天下第一,崔家满门都被灭了,证明对方的能量不是他一个人能斗得过的,比起站在明面上宣战,不如先蛰伏起来,如今皆传,崔鸿雪已隐世蛰伏多年,暗中积蓄力量,总有一日会重回京城报仇雪恨。”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开始议论起来,这话倒说得中肯,有理有据,倒让人大多相信起崔鸿雪还活着这样的话来。
不过终归崔鸿雪此人也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的死活,还影响不到铅兴县的人。
不过是互相议论几句,也就散了。
陶采薇深重的睫羽压下来,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那些关于崔鸿雪的传言,初听时还真切,等人群一散,说书人也走远,那些话语便再也落不到实处。
如同水中月一般,捞不着的。
陶采薇还没回过神来,手臂忽的被一人猛然抓起,崔鸿雪将她拖起来,带着她走出这个院子,来到弯湖边上。
街上还是那么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刚才的那一场说书会像是虚幻的一般。
“你要带我走到哪儿去?”
崔鸿雪拉着她绕过了几个巷子,此处无人。
他将她抵在墙角,浓烈的情绪扑鼻而来,笼罩着她。
他在吻她,青天白日地吻她。
陶采薇还未能从崔鸿雪的情绪里出来,她整个人又完完全全被崔波占据。
崔波在宣誓他的主权。
良久,他松开她的唇瓣,凑得极近地抵着她,头一歪倒向她的耳侧。
她还呆愣着,刚刚她的唇舌在回应他,可她的脑子没有。
“陶采薇,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那窝在她颈间的话语透露着一丝哀怨,陶采薇伸出双臂顺势搂住他的脖子,侧头在他颈侧咬了一口。
雪白的皮肤上忽然落下一枚牙印,红彤彤的,带着水盈盈的光。
他的皮肤很薄,她不敢用力,都怕把他咬破了。
崔鸿雪闷哼一声,抬起身子,他一下就高出了她一个头,她平视着只能看见他的胸膛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小脑袋瓜里忽然问出来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说我没良心,三妻四妾的男人多了去了,怎么没人说他们。”
第05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她不过是亲着嘴里的, 想着心里的罢了,那个心里头的还死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崔鸿雪道:“怎么没人说他们了?负心汉不就是那些痴情女子骂那些男人的词。”
陶采薇抬头看他, 忽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
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他的双眼有些泛红,两缕发丝直直垂下来, 飘来飘去,他伸手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嘴唇, 捧起她的脸,眼神从她的眼睛上缓缓移到她的唇上。
他吻住了她。
她的声音缓缓溢出:“崔波, 现在是白天……并且外面还有人……”
崔鸿雪置若罔闻,他突然好想亲她,她的唇软软的、香香的,像一颗甜美的樱桃。
如何吮吸也吮吸不够。
他一边亲着她, 一边轻轻哼出声来,那样的声音挠着陶采薇的尾椎骨,使她浑身泛着麻。
崔鸿雪嘲讽着自己从前的短见,从来也瞧不上女人,可他此时却深深的沦陷了。
那些礼教俗规,那些荒淫的难堪,他全然不想顾了。
陶采薇趴在他胸膛上喘着气, 他身上穿着的棉布质感粗燥, 轻轻磨着她脸颊上的肉,带着浅浅的皂角香气, 是他衣料上独有的味道。
崔鸿雪抱着怀里的小人儿, 目光逐渐幽深。
直到天色将暗, 两人才拉拉扯扯地回了陶府。
陶采薇一会儿拽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的牵着,一会儿翻到他背上让他背着自己走。
“驾!驾!”
她两只手抱着他的头, 将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崔鸿雪一边无奈笑着,一边驮着她指哪儿走哪儿。
“我想吃你之前做的那个茉莉乳酪桃花酥了。”
他便挽起袖子,从厨房里取了食材出来,从揉面开始做起。
她支手撑着脑袋在一旁看着,他穿着青衫,发带也是青色的,一头绸缎般的长发一半束在发带里,一半垂散在肩头,他的手臂露出来长长一节,手指曲起来揉案板上的面团。
她抓起他的手,捏着他的指腹,上面的茧其实不多,但他干起活来都很麻利,像是做过千遍万遍的一样。
晚上厨房里的帮工都已经收工回家了,他便要从劈柴做起。
把炉子烧得火红,面皮放进去烤就能起酥。
做完这一切,他身上一尘不染,解下袖子,站在月下还如同谪仙一般。
等到一炉子圆圆滚滚的小饼烤出来,陶采薇眼睛一亮,便想多吃几个。
又突然想到安青说自己正是牛乳吃多了的缘故,身体发育得有些过了,这糕点里头掺了不少牛乳。
见她手伸在盘子里,犹犹豫豫的,崔鸿雪把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今晚可以吃一个。”
陶采薇拿起一块儿,咬了一口,又摇摇头放了回去。
她拽了拽身前的衣襟,脸色难看,嘟着嘴一脸不舍地看着盘中糕点。
崔鸿雪伸手蹭了蹭她嘴角的碎屑,低头轻啄了她一下:“怎么了?这次做得不合你胃口?”
陶采薇摇了摇头,揉了揉胸脯,眼神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懂,我可不想过两个月又要重新做衣裳。”
现在她的身材都快成大家调侃的对象了。
崔鸿雪哑着嗓子道:“我是不懂。”
陶采薇见他这样,心思动了动,拿起剩下的半块儿桃花酥吃进嘴里,搂住崔鸿雪的脖子开始亲起来。
那股浓郁的奶香混着茉莉香在他们的口中交织。
她撤出唇,舔了舔嘴唇周围,道:“就是要长大些才好呢,她们要说就让她们说去吧。”
崔鸿雪转身背对她,手握成拳拢在鼻尖,喉结滚动。
还没待他缓过来,陶采薇忽然贴在了他背上,严丝合缝的。
以至于他的背上能清楚地感知到她身上的负担,他一下子慌了神。
她又抓起他的手指,若有所思地查看,他忽然抽出手,落荒而逃。
陶采薇歪头看他逃去的步伐,弯嘴一笑,一些计谋浮现心头。
转眼到了及笄的这日,一大早陶采薇就被符秀兰从床上扒拉起来。
一早就做好的华贵衣裳,还有一早就打造好的首饰,无不在彰显着她的富贵。
“今日来的客人多,都是来参加你的及笄礼的,你给我打起精神来。”
陶采薇抱怨了一声:“娘!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就不能惯着我点儿吗。”
“今日你生辰,说明你又长大了一岁,还耍小孩子脾气像什么样子。”
今天她的发髻是符秀兰亲手梳的:“等你嫁了人,就有夫君替你梳头,替你描眉了。”
陶采薇听得愣愣的,崔波就替她梳过头,梳得还很好。
“夫君?”
“是啊,及笄礼过后,陆陆续续就会有媒人上门来提亲了,到时候你自己挑,自己选,我们不会阻挠你的决定。”
陶采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双眼眨巴眨巴,道:“那我可以嫁给崔波吗?”
符秀兰梳头的手一顿,接着说道:“你想嫁给他?”
陶采薇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应是想的。”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崔波家里无权无势的,他只是个平凡百姓,到时候妍妍嫁了门当户对的人家,你看到了可别觉得心里不平衡。”
陶采薇陷入了沉思,这倒是她从没想过的一点。
她嘟囔着嘴又争取了一句:“可是我喜欢崔波。”
符秀兰道:“喜欢又不能当饭吃。”
多么朴素的真理啊,陶采薇彻底垂了头。
人要是能有两个夫君就好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一个貌美如花的。
符秀兰还不知道自己对女儿的教育出了大问题。
众所周知,这是个男权社会。
陶采薇的婚姻观还是一盘散沙,她也曾遭受过官权的压迫,但那丝毫没让她意识到自己身为女子的弱势,只是越发让她感觉到权势的重要性。
只有权势才能当饭吃。
符秀兰特地在她的发髻上空出一片,留着等会儿在及笄礼上簪。
“梳好了,玩儿去吧。”
陶采薇从凳子上跳起来,往外跑去:“妍妍说她一早就会过来,我先去迎一迎她。”
铅兴县靠近边境,民风淳朴,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都是日日在外头乱转乱走的。
蒋家的马车一到,陶采薇就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先挨个给蒋家长辈行了礼问了好,再拉上蒋青妍一溜烟跑了。
“对了,祁小姐会来吗?”
蒋青妍上次在峡谷里睡得很死,直到第二日清晨崔波带人过来接她们时才被人推醒。
她只记得当时祁小姐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是一夜未睡,对她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起初她还摸不着头脑,以为祁小姐只是累了。
直到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崔波的事,这才发现祁小姐原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恐怕是生了陶采薇的气,连她也不愿意理会了。
蒋青妍一脸担忧:“一早我便劝你干脆就与她真诚相交的好,如今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陶采薇也很苦恼,她真心希望祁小姐今天能来。
“我本性便是如此,除了你,还有谁能与我真诚相交。”
蒋青妍戳了戳她的脑门儿道:“你呀你,天生就是做商人的料。”
陶采薇伸了伸舌头:“商人想要跟一个人做朋友,手段也是很多的哟。”
祁小姐一日不原谅她,她便用一日的金子砸,投其所好地砸。
“听说你为了赔礼,连你前未婚夫的画都送她了,真的假的。”
蒋青妍一脸的难以置信。
陶采薇点了点头道:“是啊,我觉得祁小姐值得。”
门口又传来马车停稳的声音,二人双双侧头望去。
“是祈家的马车!”
“我认出来了!”
陶采薇赶忙拉着蒋青妍到门口迎接。
帘子掀开,祁小姐的脸露出来的刹那,陶采薇展开了有史以来最亲切的笑容。
“祁姐姐!”
祁凌雪率先下了马车,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并未多言,也无任何表情,只见她回过身去,从马车上又扶下来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这位是我母亲。”
陶采薇和蒋青妍愣愣的,连忙问好:“祁太太好。”
祁太太将贺礼递给一旁的门房,见了陶采薇亲切笑着,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几眼:“生辰好啊,小姑娘。”
陶采薇看了看祁太太,又看了看扶着祁太太的祁小姐,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陶采薇讪讪笑着,将
二人迎进去。
祁凌雪扶着祁太太落座,她身姿僵硬,本是极不愿意来的。
母亲要她来的目的令她难堪,要么清清白白断交,要么真真诚诚相交,现在这般又算什么呢?
陶采薇见祁小姐没有将她送去的画再还回来,倒是松了口气。
蒋青妍道:“可也没见祁小姐原谅你了啊。”
依照她们对祁小姐的了解,她若还生着气,是绝不可能留下那幅画的。
祁太太见了蒋青妍心生厌烦,便是这个女孩子送自己女儿那么一箱子脏书的。
蒋青妍天生是不会察言观色的简单性子,哪能感知到祁太太对她的不满,便跟陶采薇两个围着祁小姐打转。
“祁姐姐,我院子里豢养了两只黑嘴天鹅,我带你去看。”
陶采薇挽着祁凌雪的手臂,小心看她脸色,祁凌雪垂眸,往她母亲那边瞥了一眼。
祁太太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点头道:“去吧。”
祁凌雪松了口气,任由陶采薇挽着她的手,待走到众人看不见她们的地方时,她轻轻抽出了她的手。
“陶小姐,你我二人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蒋青妍忙道:“祁姐姐,之前的事情是我们做的不对,薇薇她已经知道错了,这次我们是真心与你相交的,你就原谅薇薇一次吧。”
风吹着一整扇形成屏风的竹叶哗哗作响,祁凌雪伸手捻起一片竹叶,背对着她们二人,眼底透着悲伤和无奈。
陶采薇焦急看着她的背影,大家其实都是至真至诚之人,只是她混迹商场多了,有时候不免对人圆滑了些。
她们哪里知道,祁凌雪根本就不是在生陶采薇的气。
从她收到那幅画起,她便知晓陶采薇的心意,早就原谅她了。
可现在不真诚的是她,她父亲要在河首府推行国策,她母亲便叫她来笼络首富家的女儿。
相比起继续维持友谊,她宁愿就此与她们断交,反正她母亲也不喜欢她和她们玩儿。
祁凌雪的面容冷冷的,她甩开二人的手:“如此便将话一次性说清楚吧,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今日来赴宴是出于礼数,但我们两家道不同,今后没有再交往的必要。”
说完,她便直直地走远了,陶采薇拧着手帕,眉头皱得紧紧的。
蒋青妍愣愣道:“祁小姐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陶采薇摇了摇头,喃喃道:“许是在说,她是官家小姐,我们是商户家的小姐,两方人本就玩儿不到一块去吧。”
蒋青妍一脸遗憾:“既如此,那我们的确也不好再去找她了。”没有上赶着往人家身上贴的道理。
“你说得对,友谊本就是随缘,至少咱们努力过了。”
回到席上,祁凌雪挨着自己母亲坐下。
祁太太耐心问她:“如何?陶小姐可有漏出什么口风?”
祁凌雪垂眸道:“上次我们闹了些矛盾,陶小姐和蒋小姐许是不愿意跟我玩儿了。”
她伸手拿起茶碗,看着茶碗中一根一根竖起的毛尖,浮在杯中如梦似幻,轻轻抿了一口。
祁太太皱眉:“那两个不过是商户家的女子,你愿意跟她们玩儿已经是她们的荣幸了。”
祁凌雪眉眼很淡,不露痕迹地闪过了一丝厌恶,又恢复呈平静无波的样子。
“总不能要女儿去讨好她们吧。”
“那当然不必,你能笼络了陶家最好,好能让你父亲把那极难推行的国策分一部分出去,若是不能,你父亲一声令下,陶家也不敢不从。”
祁凌雪拧着眉头心想,陶家能在河首府屹立多年,若有不情愿的事情从上面压下来,应是有几分自保手段的,如此自己也不必再为她们操心。
那些事情陶家愿意做就做,只要不是走的她这条线,她便问心无愧。
她自顾自沉默了许久,终究做不到事不关己,还是将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母亲,压在父亲肩头的国策到底是什么?”
祁太太寻思让自家女儿知道也无妨,她一向懂事,便压低声音道:“京里大皇子为首的主战派刚刚倒下,五皇子跳了出来,给圣上提了个‘以和止战’的国策。”
“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要将云华公主送到南越国和亲之事,便是此国策推行的结果。”
“那此事与商户又有什么关系?”
祁太太眨了眨眼,轻斥道:“女儿家了解那么清楚做什么,政治上的事情自有男人去管,你知道这些便够了。”
祁凌雪垂眸,更多的便是母亲也不懂的了,她还是回去问问父亲为好。
“母亲教训得是。”
陶采薇的及笄礼办得声势浩大,处处有灯笼彩带迎风招展,柳拂香风,众人坐在沿着池边搭着的一张张桌椅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蒋青妍路过祈家那一桌时,看了祁小姐一眼,随后垂头默默走远,祁太太见状冷哼了一声:“果然是见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祁凌雪满脸臊得通红,扯了扯母亲的衣袖,生恐此话被人听见。
祁太太不以为然,拢了拢华贵的衣襟:“真要闹起来,要臊起来的怕是她,你瞧瞧她看的那些脏书。”
祁凌雪声音微弱,几近祈求:“还请母亲不要再提此事了,那些书都已处理干净,就当她没送过行吗?”
也不知祁太太有没有将自己女儿的话听进去,只听她淡然说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保护好你。”
“对了,近日你父亲已经在帮你物色夫婿了,依我们商量,还是将你嫁回京城去为宜。”
“女儿听母亲的。”
台上,陶采薇已经在父母面前行过大礼,母亲为她簪发。
符秀兰和陶富贵二人皆是眼眶含泪:“你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女儿,如今也成人了,你是我们陶家的骄傲。”
发簪簪在发间,陶采薇一下子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更沉重了,直起身子时,她觉得自己长高了许多,身上环佩叮当,她的容貌极致妍丽,她的眉眼摄人心魄。
今日的陶家无疑是风光的,随着他们小女儿及笄礼的进行,众人还得知了另一个陶金银中举的消息。
陶采薇扫视着一切,恭贺声、祝福声接连起伏。
“不止今日,我们陶家今后会一直风光下去。”她的眸光坚定,野心呼之欲出。
趁着她及笄这日,不少妇人上前找符秀兰打听起陶采薇婚事的消息来,各家都有适龄公子。
“若是合适,我改日便带我家小子到府上相看。”
符秀兰正有此意,现下更是来者不拒了,干脆叫他们都来,反正到时候就让陶采薇躲在屏风后头挑就是了。
他们家也不讲究这些,索性让几个小孩儿一起玩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低娶高嫁本是常事,河首府内的寻常商户家可没有比得过陶家的,好在那些派头不大的官家夫人此时也观望起来,若能娶陶家女回家,不比娶一位小官家女子差。
陶采薇也经营了一段时间自己的名声,她的样貌派头、为人处世样样都是冒尖的,大家都看在眼里,更不用说陶家女出嫁时那必然铺满十条街道的嫁妆了。
当下还真是一女长成百家求的场面。
陶采薇心里却没她母亲那么多想法,要等着与人慢慢相处,她便只盯着上门相看的人里头最有权势的那一家。
依符秀兰看,倒也不拘泥于河首府内的人家,陶家女待嫁的名声一打出去,少不得会有外头的大族前来相看。
正待这满堂恭维之时,陶府门外又嘈杂起来。
众人皆敛气屏声,此乃真正的大场面。
河首府的人见得少,祁太太和祁凌雪却能认得出来。
“这是宫里来的轿子!”
轿子上下来两个秉笔太监,正是替皇上宣读圣旨而来。
陶家上下一片惶恐,陶采薇率先反应过来,面露惊喜:“父亲,必是全
大人在信中说的那事!”
这道旨意她等了太久了。
陶府上下便立刻沐浴熏香,摆上香案,迎了两位太监入府。
两个太监一胖一瘦,搭配得倒是刚好。
胖太监侧立着,用又尖又细的声音说道:“你们陶府可真是偏远得很呐,咱家从京城出发,赶了半月的路才抵达。”说着他用眼睛扫视了一圈:“哟,府上这是正办着喜事呢。”
陶富贵笑呵呵上前行礼,活脱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面容上带了些佛性,不愧是河首府上下百姓尊称的陶大善人。
他捧了两袋金子出来递给两位太监:“二位赶路辛苦,不妨在我家留下住几天,喝喝茶,看看河首府的风貌。”
瘦太监瞄了他一眼,接下了他的金袋子:“你便是今日的主角了,王礼,宣旨吧。”
胖太监王礼拿出一路被捧在黄花梨盒子内的圣旨,满堂人当即跪下,黑压压一片。
黑牛角做卷轴,白绫做面,乃是封五品以下官员所用规制。
陶采薇眨了眨眼,不知父亲能得个什么官。
“诏曰,河首府铅兴县善人陶富贵,贵而能俭、博施济众,乃社稷之幸……特册封为河首守备,钦此——”
陶富贵接了旨,整个人尚不在实处,晕乎乎的。
“谢皇上恩典。”
第一次做官,陶家人在礼仪方面多有不懂的,好在两个太监也没计较什么。
“咱家就不多留了,还得赶紧回京筹备云华公主出嫁的事儿呢。”那胖太监摇了摇头,一脸烦躁。
瘦太监朝陶富贵拱了拱手:“守备大人,你既领了官,还请尽快到守备衙门赴任。”
陶富贵尚还摸不着头脑,只见他挠了挠脑袋,躬了躬身子:“敢问公公,守备一职究竟是做什么的?”
瘦太监笑了笑:“守备乃掌管军队的五品武官,毕竟河首府地处两国接壤处,今后此地的防御工作可都落在陶大人手上了。”
胖太监心里腹诽:全大人把此人推举上去了,皇上要在地方上给他赐官,河首府向来富庶和平,根本没有空闲职位,皇上只好给河首府安了个新的衙门,专管防御、军队事物,呵!这可是头一遭。虽说在河首府这地方,这不过是个虚职,恐怕在任一辈子也干不了几件实事,但陶家本是商户,现在实打实的成了五品大员。
又往轿子上堆了若干金银细软,送走了两位太监,陶府上下那股凝滞的空气总算重新流动起来。
刚刚还是庆贺陶采薇及笄的声音,转眼变成了此起彼伏恭贺陶富贵升官的祝贺声。
陶家一下子跃入了河首府官家前列,算是仅次于知府。
守备又是不归知府管辖的官员,在河首府这片地,陶家可谓是真正成了谁也压不着一头的土老大。
至于实权不实权的,陶家人根本也不在意,有了名头,还有钱,在河首府这片地上,真叫一个潇洒快活了。
刚刚那些跃跃欲试想要与陶家攀亲家的妇人,这会儿却犹豫起来了,陶家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哪儿还看得上她们。
“只要河首府不打仗,爹,你就可以永远领着朝廷的俸禄清闲养老了。”
陶富贵乐呵呵笑着回道:“那要是打起仗来了呢?”
陶金银拍了拍陶采薇的肩,道:“要是打起仗来了,爹就得披上盔甲上战场了。”
一句话把陶富贵吓得抖了抖,陶采薇翻了她哥一眼:“你别吓爹,河首府不可能打仗的,爹,你又不是没到萍县去看过,舒西国待我们一向友好,就算要打仗,也是我们打他们。”
陶金银道:“我们打他们,爹不还是要上战场吗?”
陶采薇一脚踩上去,横眉瞪他:“别贫!大皇子一派都倒台了,还有谁脑子抽风会去打舒西国。”
“嘶——”
陶金银连连求饶:“我错了妹妹,你快看那边,好几家夫人在看你呢,你矜持些。”
陶采薇将两手揣在胸前,冷哼一声:“现在只有我挑她们儿子的份儿,没有她们挑我的份儿。”
初尝权势的滋味,真是美妙极了啊。
她忽然想起那天那个说书先生说起的事情,云华公主要远嫁南越国和亲,今天那个胖太监也提了一嘴,看来此事是真的,那便更不可能打仗了呀。
要这样说的话,河首府要能打起仗来,除非云华公主嫁到南越国后暗杀了他们国王。
“哼哼,爹爹,你就安心享受生活玩弄权利吧,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
今日的陶府,可谓是烈火烹油,风光到了极致。
“明日起,府上将为小子中举一事摆上三日庆功宴,还请各位亲朋好友赏光。”
祁凌雪心中轻松了许多,如此一来,母亲的打算定然要落空了,她也不必再为陶家忧心。
祁太太却突然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应该去与陶家女打好关系。”
祁凌雪侧头:“娘,刚刚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祁太太道:“这次不为别的,你若要在河首府挑玩伴,陶家女就是最合适的。”
说着不为别的,可为何陶家一封官,她就应当去找陶采薇玩,心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计较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朋友不应被分为三六九等,交友一事,最重要的便是真诚。
因陶家封官一事,她的心已经不诚了,如何能再去相交。
祁太太接着说道:“你反正都要挑选玩伴,选谁不是一样的?”
祁凌雪淡淡道:“您和父亲不是商量着要把我嫁回京城去吗?我迟早是要走的,便不必再费心挑玩伴了。”
祁太太闻言便也不再多说,只问了一句。
“明日还来吗?”
“不来了。”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陶家四人聚在望山堂里,对视了一阵之后,忽然互相对着大笑起来。
“今日起,我们陶家便不再是商户了,我们是权贵!”
“哈哈哈,那我也不是商户女了,我是官家小姐。”
符秀兰咳了两声,突然摆了一张严肃脸:“有些事我必须得事先声明。”
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以后,不许做为祸百姓的事情,不可以横行霸道,不可以好逸恶劳,你们各人该做什么的继续做什么,陶金银继续读书考科举,一日也不可懈怠。”
“薇薇,你也是,须知登高必跌重的道理,之前我从不限制你什么,可今日你及笄了,又有了一个做官的父亲,为人处世上反倒应该比以前更收敛些才是。”
正准备从小霸王进化成大霸王的陶采薇一下子蔫了:“哦。”
符秀兰也不知道那些做官的人家是怎么教育子女的,是否应该强调不能为祸百姓、草菅人命这一点,她挥了挥手:“我就说这么多吧。”
儿子一直是个老实的,吃喝嫖赌那些出现在纨绔子弟身上的词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强抢民女那是更不可能。
更让她操心的反而是女儿,被娇养惯了,以前好歹还受制于商户女的身份,知道不敢乱惹祸,可现在……说句实在话,她心里肯定知道自己现在就算惹祸也没人敢找她麻烦。
县令肯定是不敢找她麻烦的,现在陶家不仅不用给县令府上送礼了,过年过节的县令反倒得给他们家送。
一听到自己还得继续读书,陶金银虽然早有准备,但眼里的光还是弱了些。
陶采薇倒是对他颐气指使:“哥哥,你得做比爹爹更大的官,你得带我去京城!所以你还不快回去读书。”
陶金银抱头鼠窜:“别拧我耳朵!我这就去。”
陶富贵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陶采薇正叉腰指着陶金银逃窜的背影跺脚。
“乖女儿,难道爹这个官位让你不满意?”
“爹,你这个官是怎么来的你还不知道吗,那是全大人给你求来的,咱们还得赶紧筹备一份重礼送往京城全大人府上。”
相比之下,陶金银更应该靠自己考取功名,陶家才算真正立住了。
自古以来靠荫蔽得的官和靠正经科举仕途得的官,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两者谁也看不起谁。
一家人没有高兴太久,很快就各自投入各自的生活中去了,陶采薇到库房拟定要送去京城的礼,还有一堆生意上的事情要办,官要做,钱也要挣嘛。
符秀兰还要操办接下来三天的宴席以及应对找上门的媒人,操心陶采薇的婚事,要想女儿嫁得越好,最好是一天相一百个亲。
陶富贵要筹备赴任的事情,还得继续把大善人这个身份做实,多在善堂、粥棚上下功夫,除此之外,一个武官应当具备的常识和素质,他也不能落下。
陶采薇:“给我爹找几个武行师傅来,先把他那圆滚滚的肚子练平,当心以后打起仗来连盔甲都套不进去。”
陶富贵是惜命的,打不打仗的另说,强身健体总没有坏处。
陶采薇累了一天,总算歇下来。
安青给她准备了满满一浴桶浸着玫瑰的水,这是陶采薇一大早上就特地吩咐的。
浴室内烟雾缭绕,香气扑鼻,待热气打开毛孔后,那些香气变回浸入皮肤、渗入骨髓。
陶采薇脱光衣服,嘱咐道:“安青,我自己沐浴就是了,你先出去,不要再进来。”
安青现在什么都听她的,便低头应是。
陶采薇哼了曲南方小调,倒在浴桶里闭上眼陶醉。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薇菜是一种什么菜她也不知,好像是什么豆苗。
她爹娘给她起的还真是个贱名儿。
她将身上的肌肤洗得滑滑溜溜的,从浴桶中走出来。
她取下一旁搭着的棉布擦干身体,南方最近织出来一种新的丝绸布料,薄如蝉翼,编织出来的蝴蝶和花朵的纹路由上而下变化。
她将新做的丝绸寝衫披在肩头,肩头处的花瓣还是花苞的形状,蝴蝶隔得远远的,越往下走,到了腰间,花朵将开未开,蝴蝶凑得近了些,似乎是要去嗅花朵的香气,到了裙摆处,花朵已经完全绽放,蝴蝶将头埋进去采蜜。
整幅纹样栩栩如生,状若天成。
这是陶家将要在市面上铺开售卖的布料,不过此物必定只有少数人能穿在身上。
她穿在身上的自然是最昂贵的布料,如今就连京城里也还没有呢。
她埋头查看裙摆,没注意地上湿滑,忽然一个没踩稳,整个身子向前倒去。
“啊——”呜呜呜好疼。
她一摔倒,连带着浴桶也翻了,“咚”的一声巨响,将她刚擦干的身体浇了个透。
“哇——爹——娘——呜呜呜。”
率先冲进来的是崔鸿雪,安青得了她的吩咐早就溜得远远的。
崔鸿雪一闯进来,就看到一个大大的浴桶侧翻在地上,底下压着白白嫩嫩藕节儿似的四肢,他紧张得动作都粗笨起来,两只脚开始打着驾往那处奔去。
先是把浴桶抬了起来,放在一旁,再把目光转到……转到……她这跟没穿衣服有什么两样。
好在人是背着趴在地上的,那薄如蝉翼的衣裳透透的,又被水给打湿了,此时真是不堪入目的一张背和一个屁股墩儿。
偏偏那人一遍趴着还一边喊着疼。
“呜呜呜,起不来了,崔波,你快来救我。”
崔鸿雪无奈只能别着头上前去拎她。
他两只手掐进她的胳肢窝,把她背着身子往上提。
陶采薇一边呼痛一边往他身上倒:“呜呜呜,胸好疼。”
整个两块儿都被压在地上摔了一下好嘛。
她两只手捧着心口,负担太大了,站不住了,哎呀,又要摔倒了。
崔鸿雪黑着一张脸,将她扶正:“你给我好好站着。”
看她那两条腿,跟没有骨头似的,他瞧上去明明一点伤也没受,至于这样嘛。
偏偏那两条腿就是没有骨头,不光站不住,还翻过身子缠到他身上来了。
两只手还绕过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一身湿漉漉的连带着崔鸿雪的身子也湿了大半。
她把头埋在他脖子里,还不停“嘤嘤嘤”哭诉道:“好疼好疼,我讨厌你!我不要站着要靠着,你得兜住我。”
那热腾腾的湿气铺在他脖颈处,崔鸿雪彻底绷不住了,他喉结动了动,无奈道:“你哪里疼?”
“那里。”
“那里是哪里?”
他的声音淡漠低沉,仿佛在与体内的某种力量对抗。
“这里。”她两只脚踩在他的鞋上,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诉说着委屈。
一边说着,她还上手揉了揉:“嘶~好疼。”
崔鸿雪视线循着看过去,空气凝滞了一瞬。
她的衣服穿得歪歪扭扭,湿漉漉的紧紧沾在身上,这一看,还真是无死角的一片呐。
陶采薇的身姿出落得越发窈窕柔美,小腰盈盈一握,身上还揣着巨大的负担,真是我见犹怜。
她用一只手拢住,一只手去牵崔鸿雪的手,眼眶红红的,泪珠儿似掉非掉。
“疼死啦,帮我揉一揉嘛。”
第056章 晋江文学城晋江文学城独发独发
“……”
那人一边说着话, 衣裳扯得更开了,他要是再不阻止,只怕那一对儿负担就不仅仅拢在衣服里是要双双跳出来了。
他绷紧牙关, 眼神变得越来越危险,那股曾经身居高位的摄人气势占据了大半, 他忽然松开她,审视她。
陶采薇抵靠在浴桶上, 整个人柔软无骨般瘫在那儿,双手拢着自己, 看似在遮挡,实际在勾人。
媚眼如丝,直勾勾盯着他,接受他的审视。
她跪坐在地上拽他的衣摆:“你看我做什么?我美吗。”
她双唇绽开, 如同世间开得最艳的牡丹,这朵牡丹上还沾着露珠,诉说着任君采撷。
崔鸿雪仍旧是那副气势压人的模样,他缓缓蹲下身子,用最冷淡的表情和最温柔的动作去亲她。
如何能不亲呢,她这般模样。
他起初还温柔小心地亲着,她回应得热情, 还故意伸出去勾他, 舔他的唇瓣。
她往前往上探着脖子去够他,似乎是有些累, 她唇边溢出“嗯~”的声音。
崔鸿雪眸光变暗, 嘴上动作急切狠厉起来。
“你就喜欢这样亲是不是。”亲的不带劲儿了她还不得劲儿, 浑身痒痒似的。
在这个湿漉漉的浴室里,雾气蒸腾, 四只手臂互相交织搂着,一个跪着,一个蹲着,发出黏腻腻的口水声,她还是矮了他半个头,她的头仰得高高的,而他俯着身子,一个衣衫不整东倒西歪,一个衣冠严整,除了有些湿以外,衣襟还是一如既往地扣在了脖子上,严丝合缝。
若是放在四年前,崔鸿雪绝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蹲在浴室里亲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衣衫不整、矫揉造作的女人。
可他现在不仅亲了,他还喜欢得要死。
这女人哼哼唧唧的,叫人抓心挠肝儿,还直往他身上拱,生怕他不知道她有多想要他亲一样。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在无人的浴室里。
陶采薇整个感官被他带动,闻他身上的气味儿,摸他皮肤上炙热的触感,还有两人交织在一起砰砰作响的心跳。
崔鸿雪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这股软绵绵的触感了,那圆咚咚、胖滚滚的,他一直排斥自己去关注。
可此时,那一直往他手上送的……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柔嫩的唇在他唇上描摹,勾得他神魂俱颤,惹得人再三犹豫终是忍不住。
崔鸿雪深吸一口气,去嗅她身上的芳泽,她太香了,整个人像是在玫瑰花蜜里浸泡过一样。
浑身的肌肤白莹莹的,蹭过的地方又会绽起樱花一样的粉红,令人迷醉其中。
“陶采薇,你就这么喜欢这样?刚一及笄就等不及了是吗?”
陶采薇仰着脑袋,唇
瓣微张,引他不断采撷。
院外全府的下人正在热火朝天的收拾今日残局,收拾好了明天还有新的宴席要办。
陶家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安青也帮着底下几个小丫鬟洒扫去了,陶采薇穿好衣服,跟在崔鸿雪身后出来时,正好碰到几个挑着水桶准备去前院儿擦地的小丫头。
崔鸿雪走在前头,陶采薇快步上前,把手往他手里塞。
崔鸿雪不接。
说是现在府里人多杂乱,不好做出这样的行为,毕竟他名义上是老爷身边的人,而她还要等着媒婆上门说亲。
待身前身后都没人了,陶采薇把手往他手心里塞,伸出手指挠他的手心,闹得他心里痒痒的。
“有些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他一下变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她还怪不习惯的,刚刚明明还埋在她脖子上乱啃。
他拉着陶采薇在一处亭子里坐下,看到他正襟危坐的模样,陶采薇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正要伸手去抓他的喉结,只听他“咳”的一声,便止住手,也好好坐在座椅上,问他:“你要说什么?”
崔鸿雪扫视了她两眼,说道:“你如今已经及笄了,许多事情便不可像小孩子那么随意。”
陶采薇歪头问他:“比如呢?”
崔鸿雪深吸一口气,说道:“比如,不可以在大街上随便牵男人的手。”
“你的也不行?”
“我的也不行,别人的更不行。”
陶采薇点头答应,身体又要往他身上倒去,她无时无刻不想与他贴贴。
“还有,像这样的亲密举动,只能在闺房里做。”
陶采薇歪歪倒着的身子一下子僵住,见他扶也不扶自己一下,嘟着嘴坐端正了:“还有呢!”
崔鸿雪拿她没有办法,哽着一口气,不知该如何教她。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让你做这些是为什么?”
“为什么啊?”
她的模样看起来傻傻的。
崔鸿雪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桌子底下,那姑娘的手又缠上来了,拉着他的,丝丝麻麻地乱挠着,挠得他心烦意乱。
“你母亲为何什么也不教你,陶采薇,做女子,至少应当端庄一点。”
“端庄?像祁小姐那样吗?”
崔鸿雪在脑子里搜寻起祁小姐的样子,倒是符合他说的那样,便点了点头:“你跟着祁小姐学便没错。”在外头的时候学,在床上就别学了,他还是喜欢她那样的。
陶采薇闻言却“嘿嘿”笑了两声,崔鸿雪看她表情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她说道:“祁小姐仰慕崔鸿雪,你说崔鸿雪会不会也喜欢祁小姐那样的。”
崔鸿雪不答,又听陶采薇继续说道:“只可惜崔鸿雪要是还活在这个世上,他一定是我陶采薇的。”
她两手揣在胸前,似乎是在为自己这唯一一点胜过祁小姐而感到骄傲。
崔鸿雪无言了很久,直到安青见他们在这儿聊得口干舌燥,放了一个果盘上来。
“小姐,灶房里的碳不够了,奴婢现在得去取一点回来,你晚上自己睡觉可以吗?”
陶采薇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可以。”
府里的下人全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安青也不例外。
安青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对着崔鸿雪嘱咐道:“崔先生,晚上劳烦你看着点小姐,让她按时入睡,别让她看话本。”
陶采薇“嘶”了一声,捏着拳头看向安青,一脸不满。
安青挡住她的小眼神,一溜烟儿地跑了。
陶采薇回头时,崔鸿雪正在憋笑。
“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多事儿,原来是话本搞的。”
“什么这么多事儿?”
崔鸿雪瞅了她的胸脯一眼,眼神转向别处,心思不言而喻。
忽然一下,气氛又黏腻起来,崔鸿雪的喉结动了动,试图找回刚才的话题。
“我刚刚说的,你到底记住没有。”
陶采薇却不听他说话,嘟着嘴拧着眉气愤道:“你说我是被话本搞的,那你的力气还那么大,都把我掐疼了!”
崔鸿雪神色立马紧张起来,他情到浓时,一下子手劲儿没收住也是有的,连忙关心问道:“真的疼?”
陶采薇哼哼两声:“假的。”
说完她又凑到他身前去,眨着眼问他:“不过说真的,你真的要我端庄一点?”
崔鸿雪点点头,女孩子当然是端庄的好。
“那好。”陶采薇瞬间变乖,两只手放在腿上,坐得端正。
“今日之事便多谢崔先生。”声音婉转温柔,是大家闺秀端庄有礼的模样。
崔鸿雪下意识点了点头:“不客气。”随后又反应过来,“你谢我什么?”
陶采薇笑得大方又得体,一双眼直视着他:“多谢崔先生今日劳手劳嘴了,让我很舒服。”
……
祁凌雪回到家中,先是把母亲送回了正院儿,回了自己院子后,第一时间把陶采薇送的那幅画捧了出来。
她将画捧在心口,心里不住地悲伤,以她的礼数,此画必定是要送回去才对的。
她难得的想卑劣一次,把此画贪下来。
不是为的此画作者崔鸿雪,只是为了那段转瞬即逝的友谊。
她想留下些东西,哪怕在陶采薇的心里,她是故意贪下此画的,她也不在意。
将画封存起来后,祁凌雪来到了祁知府的书房。
祁明辉从来没有阻挡过女儿来书房,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把女儿当男子养,书房里的书任她看,平常父女二人也喜欢坐在一起议事论道。
“父亲近日眉头始终蹙着,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祁明辉见她来了,放下手中案卷,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抬眼看她:“最近上有国策要施行,又有云华公主要经由河首府出嫁一事,全都压在我头上,可不烦心嘛。”
祁凌雪给父亲敬了杯茶:“父亲,那道‘以和止战’的国策,究竟要如何施行。”
祁明辉放下茶杯,认真向她解释起来:
“这道国策的重点在于‘止战’二字,派出公主和亲只是其一,后面还有‘以商止战’。”
“以商止战?”
“对,我们金朝地大物博,若是将我们这儿的茶叶、瓷器、布料等物销售到国外,也是一种止战的方法,咱们河首府正好处在两国接壤之地,许多事情都要从为父这里着手去办。”
如此一来,陶家作为河首府首富,又与舒西国通商已久,是必然要被盯上的。
不过此事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些事情父亲办便是了,都是利国利民的国策,想必底下那些商户会支持的,又有什么好苦恼的呢?”
祁明辉叹了口气,决定耐心向女儿解释,哪怕这些政治上的事情并不需要让一介女流知道。
只听祁明辉的声音瞬间沧桑了许多,一句话像是叹出来的一般消散空中:“圣上老了。”
“许多事情皇上想做,却只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少了一个三皇子,起来一个大皇子,少了一个大皇子,又起来一个五皇子,大家各有各的治国方针,各有一套笼络人心的办法,可最终的目的,还不是为了那尊明黄色的座椅。”
祁凌雪从小读过很多父亲书房里的书,很多事情一点就通。
“父亲的意思是,这道国策是经五皇子口提出圣上准许施行的,但五皇子提出这道国策只是为了笼络人心,至于最终效果如何,并无人在意。”
朝中有三皇子倡导的仁义派,也有大皇子倡导的主战派,如今跳出来的五皇子又提了个“以和止战”,却不管边境到底有没有需要止的战。
“国策一经提出,皇上高高在上,只要看到结果,
从五皇子到河首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光是和平二字如何满足得了他们。云华公主乃大皇子胞妹,这‘以和止战’的方针便是针对大皇子提出的。‘以商止战’明面上是为了求和,实际上是为了给五皇子一派谋取一条长远的利益。”可谓是一石二鸟。
世人皆道,云华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殊不知大皇子一倒台,这份宠爱便烟消云散了。
祁凌雪便全然懂了:“五皇子一派,不过是打算借着‘以商止战’的国策名义,要抢走这些商户的商路,谁若是不愿,便就是扰乱国策的施行。”扣个高帽子上去,不从也得从。
祁明辉捏了捏眉心:“如今你可明白为父的苦恼了。”
他是河首府实权最大的官儿,这些事情都得由他来干。
“边境一直好好的,现在朝中非要送个公主过去,这不是有损我朝威严吗?”
祁明辉目光扫过去,祁凌雪便自知失言。
祁明辉冷笑一声:“边境现在是好好的,难保五皇子为了多邀功,会不会故意挑起些什么来。”
祁凌雪拧紧了眉头,一脸痛恨:“这些人为了争权夺势,真是毫不把底层生民放在眼里,他们只顾着夺皇位,却不管自己坐上皇位后接手的是个千疮百孔的国家。”
祁明辉摆了摆手道:“那倒不会,他们有分寸的,最多只是牺牲萍县一个县而已,外加河首府所有商户手里的银子,伤不到国本。”
“那照理说,皇上应当明白河首府陶家才是‘以商止战’的重点所在,为何在这节骨眼给他们赐了官。”如此一来,五皇子一派岂不是轻易奈何不了陶家了。
祁明辉脸色困顿,抚着胡子道:“此事为父也没能想通,但仔细一琢磨,皇上给陶家赐的守备一职,也另有一番玄机。陶老爷以善闻名,皇上竟然让他当武官,这样一来,陶家便是最不希望边疆起战事的了,如此,他们便会更热衷于‘以商止战’的方针。但是皇上的心思不是那么容易揣摩透的,多少臣子终其一生也未能猜透皇上的意思。”
为官之道,就在一个“猜”字,谁猜皇上心思猜得更准,谁便能官路畅通。
祁凌雪道:“如此说来,事情的逻辑便已明了,父亲为何困顿。”
祁明辉:“嘿嘿,你凭什么认为皇上接纳了五皇子提出的方针,就愿意帮他呢?”
皇上还有很多皇子,他更多的是想冷眼旁观看谁能斗到最后,却不是谁舞到了他面前,他就帮谁的。
“为父更倾向于,陶家的官职,是举荐陶家的那位全御史,哦不,现在是已入内阁议政的三品大学士全修杰向圣上争取来的。”
祁凌雪静静揣摩着,却感受到父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是审视,也像是在思谋些什么。
“全大人之前到河首府巡查时,正是借住在陶家,当时他便对陶家老爷的做派赞不绝口,如今替他们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祁凌雪听完一席话,对全大人的印象倒是不深,只是父亲为何一直盯着她看。
“为父最近心里在想,可否将你嫁给全大人。”
祁凌雪乍然抬头,眼眶里尽是惊慌失措的神情,这不是她的心性不够好,这是女儿家猛然听到自己婚事时应有的表现。
她心里惊疑不定,不知该说些什么,可婚姻之事,终归是父母之命,她做不得主,哪怕那位全大人她几乎见也没见过。
祁明辉耐心向女儿解释道:“崔鸿雪的老师全夷就是全修杰的父亲,全修杰可不是什么依靠家族荫庇得的官,他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入了翰林院的,如今年纪不过三十,还未曾娶妻,已是天子进臣,他头顶上的内阁首辅和次辅都已年迈,陪不了皇上多久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迟早能坐上那个位置!无论下一任是哪位皇子登基,想要坐稳这个皇位,都得靠首辅助力。
祁凌雪心底微动,父亲替她找的夫婿,自然是最好的。
“女儿都听父亲的,只是那位全大人能否看得上女儿还不好说。”
祁明辉笑了笑:“谁说女儿家便不能有远大志向了,我知道你母亲平常教导你的那些话,我也不是全不赞同,比如现在你在京城的名声,就被你母亲照料得顶好,你可以去肖想你的未来夫君,不过不能表现出来,为父记得你以前不是还心悦过崔鸿雪吗?可惜崔鸿雪死了,否则为父替你去争一争也是可以的。”
祁凌雪红了脸,急忙道:“父亲,女儿只是仰慕鸿雪公子,谈不上心悦。”
祁明辉露出一脸他都懂的表情,挥了挥手:“罢了,你若没什么意见,我便让你母亲去探探全家的口风。”
祁凌雪屈膝道:“女儿不敢有意见,都听父亲母亲安排。”
陶采薇拉拉扯扯到深夜才慢悠悠踱步回了鸠无院,言语间还多有抱怨。
“崔波,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怎么没有送我生辰礼啊。”
崔鸿雪摸了摸兜,他没钱。
他挖空了脑子去想,也想不到该送女子什么样的生辰礼。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我改日一定补给你……”他抬眸时,瞳孔微颤,整个人如同坠入了烟花场。
陶采薇倚在他的琴台上,横卧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乱拨着琴弦,媚眼如丝地看他。
“不如你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如何,这把琴见你扛回来,还从未弹过呢。”
是吗,他记得他弹过一回。
他声音滞涩,道:“那便弹一首曲子,今晚最后一件事,弹完你就该回去睡觉了。”
“好啊。”她仍旧横卧在那儿,一副要近距离看着他弹的样子。
崔鸿雪淡定坐在琴台前,不去看她,双眼直视琴弦,两只手放在琴弦上,揉弦,拨弹。
陶采薇闭上眼,小腿一翘一翘地打着节拍。
一首《山居吟》,全然吟出他这四年以来逐渐平和下来的心境。
与世两忘,不牵尘网;天地为庐,草木为衣;枕流漱石,徜徉其间。
此为超尘脱俗、淡然无争、苍古恬静之音。
从琴境里出来时,他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眼,听她说道:“你心乱了。”
不知何时她的小腿伸出了裙摆,未着鞋袜,沿着他的手臂上下滑动。
崔鸿雪抬手掌住她的脚,堪堪握在手心。
她一个压根听不懂琴音的人都知道他的心乱了,可见他乱得有多离谱。
自以为的与世两忘,实际上凡俗中简简单单一个她,就能让他瞬间变得俗不可耐。
他起身将她压在琴案上,琴弦被压出闷闷雄浑的粗狂声音,乱糟糟的。
他全然顾不得了,雅俗之间,就当他是最庸俗的俗人。
艳丽张扬的裙裾铺散开来,散在琴弦上,沐浴过后未着里衣,两条白花花的腿就那么伸着,脚趾时不时地拨动着琴弦。
他崔鸿雪从今以后便只知美人赋,不知山居吟。
(只是亲嘴)
陶采薇的双腿生得并不细长,她有着肉圆圆的膝盖,白胖胖的小腿,还有敦厚粉弹的大腿,两只脚也是肉肉的,十根脚趾像十个挺翘的圆球球。
她哼哼唧唧了两声,头发乱糟糟的顶在头上,被崔鸿雪摧残得全无形状,每一根发丝都蓬松暴躁,她嘟着嘴从琴案上支撑起身子,一边锤他胸口一边抱怨道:“你把我嘴都啃肿了。”
崔鸿雪讪讪直起身子,有些不敢直视她:“抱……抱歉。”
一把她惹恼了,她就要踢着腿回房睡觉了,若是继续讨她欢心,还不知要折腾到多晚。
崔鸿雪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遗憾。
陶采薇理也不理他,嘟着嘴拎着裙裾背过身就回房去躺着了。
崔鸿雪忽然记起安青的嘱咐,从她的衣橱里绕开成堆的肚兜和裤衩子,翻出一件棉质寝衣。
“换上衣服再睡。”
陶采薇一把夺过他手上的衣服,叉腰“哼”了一声,坐在床上就开始脱衣服,吓得崔鸿雪连忙奔逃。
躲在门
外时还不忘嘱咐:“换好衣服就赶紧睡觉。”
他一走,陶采薇默默爬下床,站到镜子前一件一件脱下自己的衣裳。
她抱起双手往上拢了拢,满脸自豪,对于那些指印,她朝门外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还抵在墙上。
浴室里潮湿黏腻,一切都是滑溜溜的,她还记得他手掌的粗粝温热,一直磨着她。
圆啾啾,艮啾啾,她挠了挠乱糟糟的膨胀发丝,被子一拉,整个人蒙头睡去。
第05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晋江
直到里面轻微的鼾声传出来, 崔鸿雪才从她的门前离开。
他抬头望了会儿天上月亮,每一次抬头望月,总有不同的心境。
庄时说, 今时明月,已远不如当年。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 他也不愿再抬头望月。
他深深呼吸着,将气息调匀, 身体终于平静下来,那股异样塌下去。
今时明月, 明明远胜当年。
明月明年仍佼佼,他却不知他的漫漫长夜……漫漫人生,该如何熬过。
又是在一片欢天喜地的氛围里醒来的,今天倒是没人来催陶采薇了, 今天的主角是陶金银。
她从床上爬起来,伸出双臂舒展了一下浑身筋骨,看向窗外,她迎风招展的裤衩子旁边又多了一条崔波的。
怎么总是这么赶巧,每次她的裤衩子晾在外面时,崔波的总要跟着。
安青一大早上起来给她洗的裤子,贴身衣物都是她给陶采薇洗, 旁人洗的陶采薇不习惯。
给她拿出一套新衣服:“小姐, 穿件喜庆点儿的衣服,咱们出去吃席了, 外头可热闹了, 老爷请了舞狮子的来。”
陶采薇看着眼前的桃红色牡丹彩蝶裙, 心道自己每天都被要求穿喜庆的。
她的脸蛋儿垮下来了:“凭什么给陶金银办的席上就有舞狮的,我的席上就没有。”
安青把她的手拽出袖子, 安抚道:“你的席上你是焦点呀,大家都看你去了,谁还看舞狮子啊,今日可不同,大少爷要闭关读书,老爷主打的就是一个场子热闹。”
“闭关读书?”陶采薇疑惑,陶金银何时能有这般心性了。
安青道:“正是呢,说是效仿的鸿雪公子的言论,大抵意思是说,越能在鼓乐喧天时静心做自己的事,越能成大事,古往今来的高人都是如此的。”
“崔鸿雪还说过这话?”
陶采薇摇了摇脑袋,看来自己对崔鸿雪的了解还不如陶金银。
没有愁闷多久,一把衣服穿好,她就急忙推着安青,眼睛发亮:“舞狮子的在哪儿,快带我去看!”
安青拿她没办法,只好带着人到前院儿去凑热闹。
“对了妍妍来了吗?”
安青愣了愣:“还没有,若是来了,蒋小姐会第一时间来找小姐的。”
陶采薇手上揣了几块酥饼,边走边吃:“没事,她肯定过一会儿就来了。”
陶府大门口聚集着一群看热闹的群众,全都在拱着手说一些道贺的话。
“陶老爷,恭喜恭喜,你们家出了个举人老爷。”
陶富贵倒也大方,直接摆了一摞山的银钱当喜钱发。
“陶老爷如今已经是陶大人了,恭喜陶大人,贺喜陶大人。”
陶富贵笑眯眯地又撒了一把银子出去。
陶采薇挤到门口观望了好久也没见到蒋家的马车,她回头往里一看,大多数宾客都已经到齐了。
“妍妍怎么回事,怎么现在还不到?”
那舞狮的伴着锣鼓声蹦来蹦去,都快蹦到陶采薇脸上来了,她也毫无知觉。
“安青,你派人去蒋家看看情况,妍妍不可能不来的,看看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安青点点头正要下去安排,小夏突然回来拦住她:“不必去了,小姐,我知道是什么事。”
陶采薇见小夏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一声,忙问道:“妍妍怎么了?”
“小姐,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说蒋家小姐为人不检点,寡廉鲜耻,偷偷宣扬□□书本,带坏了全省的小姐。”
陶采薇愣了愣,那些书本,妍妍应当是只与她一个人分享过。
“安青,我的那些书呢?还在吗?是不是被什么人拿走了。”
安青知道轻重,便道:“小姐,你的那些书我都收得很好,保证没被任何人看见过。”
“不管怎么说,现在咱们赶紧去蒋家,看看妍妍的情况,外头闹得再凶,也不过是名声上的事,伤不了身。”
安青拦住她:“小姐,外头正传蒋小姐宣扬的书带坏了全城小姐,你若是现在过去,必会被当成被带坏的小姐之一,于你名声不利。”
陶采薇才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对她来说,什么名声也没有友谊重要。
安青一时情急,连忙向小夏使眼色,如今这般是万万不可让小姐前去的。
小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转眼一看崔先生走了过来,便将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
崔鸿雪拦在陶采薇身前,背过众人,揉了揉她的脸蛋儿:“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
陶采薇急得跺脚:“我得去看看妍妍,外头那些人凭什么那么说她!”
崔鸿雪皱眉:“你现在到底是想去安慰她,还是先帮她。”
“帮?我怎么帮?我现在又不能去一个个撕烂那些人的嘴。”她的眼神狠厉,嘴角咧出一个凶狠的弧度,又是那个敢射杀知府的小霸王。
崔鸿雪唇角微勾,他倒想知道,这次又是谁犯到她手上了,必定没好下场。
他揽住她的肩:“我先带你去看她。”走后门。
他知道这小姑娘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到朋友身边去。
他带她翻墙进了蒋家,一个人也没惊动。
陶采薇对蒋府一直是熟门熟路,一落地就往蒋青妍的房间跑去。
刚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啜泣声,陶采薇的心都跟着揪疼。
院子里摆着几箱笼的话本,全部摊开放在那儿,似乎是被人搜出来的。
陶采薇愣愣看向里侧,蒋家伯母正严肃地站在蒋青妍房门口,看着那些话本沉默,似乎是在自责,蒋青妍趴在窗台上哭。
“你说说你,若不是外头都在传,我还不知道你如今嗜好这些话本竟到了如此程度。”
其中还不乏一些禁书,她倒知道分寸,那些禁书都只自己藏着看,连陶采薇也不知道。
“说你有分寸吧,你偏偏又什么都不懂,还往那祁小姐府上送,你知不知道你作为一个女孩子,这些书是不被世俗允许你看的!”你便不知道偷偷藏着看吗?
蒋太太真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陶采薇捕捉到她话里的重点,出声问道:“伯母,跟祁小姐有什么关系?”
蒋太太见是她来了,无声无息的,还吓了一跳,不过脸色终归是好了点:“还能有什么关系,这骂我女儿的消息便是从府衙传出来的!”
陶采薇愣了愣,怎么会是祁小姐?
“她拢共就给你和祁小姐送了书,消息最先开始又是在府城传开的,那必然是府衙说出来的。”
蒋青妍仍然趴在桌上哭泣着,一言不发。
陶采薇连忙上前抱住她:“妍妍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报仇。”
蒋青妍抬起头,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报什么仇啊,是我做错了。”
陶采薇表情僵了一瞬,没搞懂她话里的意思:“你错就错在不该把那些书到处送人看,以后就藏着自己看就行了。”
蒋太太高喊了一句:“以后?薇薇啊,咱可没有以后了,以后她不许再看这些书。”
陶采薇拍着蒋青妍的背,若妍妍这样便算错了,那她昨晚和崔波做的事,简直叫万劫不复了。
“书不书的
先不说,咱们现在先将这件事情搞清楚,抓到背后传谣言的人,然后再当众澄清便是。”
祁太太当然也想这样:“先不说背后那人找不找得到,想要澄清可是没那么容易的。”
散播流言容易,澄清流言可不容易。
“再说了,那要是传谣言的就是府衙的人怎么办呢?我们小老百姓可奈何不了他们。”
陶采薇摇摇头:“不会的,我相信祁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妍妍,你觉得呢。”
蒋青妍擦了擦眼泪:“我也觉得,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们虽然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但她们曾经在一起度过了一晚,说了无数的话题,那些话题在彼此的心里交融。
祁太太叹了口气,女孩儿们的事情,就让女孩儿们自己解决去吧。
陶采薇掏出手帕给蒋青妍擦干眼泪,然后直视着她的眼睛:“妍妍,和我一起走出这道大门,到我家去赴宴,好吗?”
她朝她伸出了五指,蒋青妍犹豫了很久,突然破涕为笑,伸出手与她五指相扣,点头道:“好。”
祁太太调头准备往外走,一下子撞上一个美貌男子,把她吓了一跳:“你是何人!”
陶采薇“呵呵”笑了两声:“那个,伯母,这是我家男仆。”
蒋青妍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这么久了,你还没给他名分。”
“给,给啊,呵呵。”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她嘛,搞得她像个负心女,明明是崔波不愿意的。
两个女孩儿手拉着手,走到蒋府门口,上了马车,又到陶府门口,当着人群的面儿,手拉着手下了马车。
或多或少收到了些异样的眼光,还听到了些议论。
蒋青妍有些害怕,要松开她的手,又被陶采薇强硬地拧回来了。
“妍妍,坐到最前排我给你留的位置上去吃席,别的不用管。”
蒋青妍仍然有些胆怯,她如今都不敢抬头看人。
陶采薇将她按在座位上,凌厉地目光扫视了一周,把那些不友善的目光都瞪了回去。
陶金银读完一轮书出来的时候,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看到妹妹和蒋家小姐在一块儿,自然而然地来了这桌。
陶采薇刚把一整只卤鸡转到蒋青妍面前:“妍妍,你吃。”
忽然伸出来一只手,从那只鸡上扯下来一只鸡腿,就那样站着把它啃了。
陶采薇沉默着回头,眼神凶狠,蒋青妍也还没反应过来,回头看去,陶金银吃得正香。
她捏紧了拳头,往桌子上一砸,桌上餐盘都为之一振,好在这一桌就她们两人,无人因此受伤。
“陶金银!你干嘛抢妍妍的东西!”
陶金银用啃干净的光骨头指了指那只鸡:“那不还有个腿儿嘛,妍妍才没那么小气,是吧妍妍。”
陶金银将目光挪到蒋青妍身上,忽然愣了愣,开始慌张起来:“你你你,你眼睛怎么红红的。”不会是刚哭过吧,那他可闯大祸了,他妹会让他付出代价。
蒋青妍忽然被他逗笑了:“你吃便吃了,至于怕成那样。”
陶采薇见她笑了,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妍妍,咱们找机会去见祁小姐一面,将此事问清楚,或许是她们家的下人传出来的,到时候将那下人发落了便没事了。”
蒋青妍淡淡点了点头。
陶金银在席上随便捡了点儿东西吃,便又回去读书了。
小夏急慌慌又跑了过来,看了眼自家小姐,又看了眼蒋青妍,一张脸说不上来是个什么表情。
陶采薇耐心问道:“又有何事?”
“小姐,府城刚传来的消息,祁小姐当众宣告,她喜欢看杂书,尤其是《牡丹亭》,还当众念了一句……”
“念了句什么?”
小夏看了看周围,支支吾吾地,小声复述:“良辰美景奈何天……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陶采薇愣愣的,没听懂,她侧头望向蒋青妍。
蒋青妍喃喃道:“世俗公认的淫词艳曲,她就这样念出来了?”
陶采薇侧头,细细琢磨这其中滋味。
小夏脸色复杂:“如今外头倒是不说蒋小姐坏话了,都议论起祁小姐来了,不过祁小姐是知府家的千金,那些人便是想议论声音也不敢说大了。”
陶采薇道:“我越来越猜不透祁小姐了,此事比她宣扬妍妍之事还要让人匪夷所思。”她宁愿相信妍妍的事情是祁小姐闹出来的,也不愿意相信祁小姐当众念了一番淫词艳曲。
蒋青妍痴痴地望着席上餐盘,情绪比刚刚还不如。
小夏道:“此事千真万确,祁小姐的母亲当场晕倒了,如今府上正叫了大夫医治呢。”
陶采薇伸手护住蒋青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若说朋友,大家都能当朋友,若说知己,陶采薇是真的觉得,妍妍与祁小姐更能成为知己。
蒋青妍把住陶采薇的手,只听她喃喃道:“薇薇,我觉得祁小姐此举,是为了解我之困。”她言语坚定,已是认定了此事。
陶采薇怔怔望着前方的空气:“可是,为什么呢?”什么样的友谊能让她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祁小姐名声的贵重程度,可比她们俩加起来都要高,她本身就是一个极爱惜自己羽毛的女子。
蒋青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祁凌雪在母亲的房前跪了一夜,跪得满头落叶,夏日轻薄的衣物下膝盖黑青,远远看去,那道昏黄院子里的身姿摇摇欲坠,与树上将落未落的树叶没什么两样。
她再也不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别人口中的她。
自祁太太被她气得晕过去到现在,祁太太已经醒来很久了,而她一直跪着。
可祁太太心口的气啊,那是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
旁边嬷嬷提醒道:“太太,再让小姐这么跪下去,恐怕会伤了腿,要是以后走路不好看就不好了。”
这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她这才起身,踱步到女儿身前,恨铁不成钢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声是我费了多少心血经营出来的,你三言两语便能毁了!”
祁凌雪不答话,只弯下身子去磕头。
“你知不知道我已打算启程去京城给你商量婚事了。”
祁凌雪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表情,她只是不住地磕头。
祁太太望着天长恨:“那可是全家!全修杰年未至三十已入内阁,必能成为将来的首辅。”她又垂头看向女儿:“全家满门清流,家规森严,如今你叫我还有何脸面去帮你说婚事。”
良久,她才从女儿口中听到一句话。
“母亲若是不在外散播蒋小姐的谣言,女儿何至于此。”
祁太太气急之下一巴掌挥了过去,怕毁了她的面容,又在脸颊处堪堪停住。
“你现在还学会顶嘴了?看来我就没冤枉蒋家那女子,你来了河首府,不与官家小姐玩,倒与那些商户家的粗鄙女子相交,便早晚有学坏的一日,看看,如今报应到了吧。”
祁凌雪彻底闭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祁太太出来本是想叫她起来的,可看她这副样子越看越气。
“若是那蒋家丫头不给你送来这些书,我也找不到攻讦她的理由,说到底我也没冤枉了她。”
祁凌雪侧头直视母亲:“那女儿也没有被众人冤枉,女儿的确爱读《牡丹亭》,第一次读到时便手不释卷。”
祁太太冷哼一声:“你便就在这里跟我顶嘴吧,你自己的婚事你自己不上心,我们祁家可不会把你养成老姑娘,到时候你弟弟娶了妻,家中就要换主人了,我看你嫁不出去到时候怎么在弟媳手底下讨生活!”
祁太太背身走远,祁凌雪的身姿晃了晃,她捏紧了拳。
自己经营半生名声,为的是嫁个好夫婿,如今名声尽毁,毁的也是婚事,身为女子,这辈子真就逃不脱婚姻二字吗?
除了名声,还有她的容貌,她的才气,她的礼仪,皆是为了嫁个好夫婿而培养的,可那个让她努力了
半生的夫婿,怎的不来救她呢,那她做了这么多,值得吗?
祁太太走后,她身边的嬷嬷过来将祁凌雪扶起来:“小姐,太太还是心疼你的,怕你跪久了伤身,尽管太太现在还在气头上,还是让老奴来把你扶起来。”
祁凌雪颤颤巍巍站起身,两条膝盖上已是黑乌得不能看了,她面容冷肃,无人会觉得她在疼。
“母亲不过是怕她未来女婿的妻子受伤,而不是在心疼我。”
嬷嬷被这么一句话呛了回来,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好在现在天还热着,若是到了冬天,这腿伤就不容易好了。”
祁凌雪淡淡抽出嬷嬷殷勤扶她的手,强撑着两条腿走回了房。
关上门的瞬间,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两腿一软,瘫了下来。
蒋青妍的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了,但两人没有一人的心情是好的。
陶采薇想了一天,她忽然念叨起:“妍妍,我觉得祁小姐出事了。”
蒋青妍疑惑:“她脑子有可能出问题了倒是真的,但她能出什么事?”
“我们还是得找机会去看看她。”
“嗯嗯。”
一日,蒋青妍路过一间挂着“陶”氏木牌的书肆,门口正大剌剌摆放着《牡丹亭》售卖,旁边的木板上写着宣传语“守备家千金陶小姐倾情推荐”。
蒋青妍张大了嘴,一脸错愕,看上去销量竟然还不错。
她看到不少小姐都偷偷摸摸走进去买了一本。
那掌柜看见她,热情招呼起来:“小姐,来一本吗?这本书我们店里现在卖得最好,并且告诉你个悄悄话,不光是我们东家守备家千金爱看,就连知府家的千金也爱看。”
蒋青妍不知不觉掏出银子来:“那给我也来一本吧。”
她抱着书遮遮掩掩地回到家,又急急忙忙出门到了陶府。
“薇薇,你怎么回事!”
陶采薇淡定喝了杯崔波递过来的茶:“你们俩都被这件事情闹上了,不能把我孤立在外。”
蒋青妍“噗嗤”笑出声来,这么多天以来,她难得笑得这么开心:“现在好了,全城的小姐都开始偷偷摸摸看《牡丹亭》了,还是打着你的旗号在看。”
陶采薇放下茶杯,依旧是一脸淡定,丝毫没有即将要抛出一个重磅消息的觉悟。
“不光如此,我在城东搭了戏台子,从明日起,每天都有戏班子在上头唱《牡丹亭》。”
蒋青妍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被她惊得合不拢嘴。
“你还把那排成了戏!”
“是啊,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如此一来,危机全解了,祁小姐的风波总算能过去了,真好啊,薇薇。”
蒋青妍俯身躺在陶采薇的膝上,环抱住她的腰,激动得眼泪哗哗的流:“真好啊,薇薇。”
陶采薇轻轻笑着:“几天前你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在家哭得稀里哗啦的,现在还不是全都解决了。”
蒋青妍将头埋在她肚子里,喃喃道:“只是不知,何时我们三个能再去踏青一次,若能再遇到个什么塌路,将咱们三个困住一晚,咱们三个一边赏月,一边聊天,一边吃东西,谁也别睡觉,就那么聊到天亮,就好了。”
陶采薇咯咯笑着:“我可以不睡觉,祁姐姐也可以不睡觉,你恐怕不行,那天鼾声打得最大的就是你了。”
蒋青妍不服气,梗着脖子道:“若能再来一次,我绝不会睡着!”
说完,她的神情落寞下来:“只是不知何时才有这个机会,祁姐姐现在已经不愿意跟我们玩儿了,这次的事情,再怎么也算是我害的她。”
若不是她不以为意地将话本一股脑的送过去,也不会出这些事了。
陶采薇心里也没底:“这几天我往府衙递过不少帖子,统统都没有回应,我也不知该如何联系上她,更不知她现在对我们是什么态度。”
蒋青妍拧着眉,斟酌着开口道:“我总感觉祁太太对我有些恶意,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陶采薇忽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那件事就是祁太太搞出来的?”
“她有那样的能力和影响力,并且,只有她能逼得祁姐姐做出那样疯的事情,越是祁姐姐母亲对你干的事情,祁姐姐越会感到愧疚而不知该如何补救,宁愿拿自己名声去换你的名声,更是对她母亲的一种抗议与报复。”
崔鸿雪眼见着她的眼睛越来越亮,直视着前方,是那种不惧任何困难的目光,一边说,她的脑袋还一边摇晃着,越说越笃定,头顶上珠钗碰撞,叮当作响。
陶采薇脑袋正在快速运转着,越思考便越觉得那就是真相,忽然脸上盖上来一个头,崔波亲了她一口,亲完还摸了摸她的头,一脸欣慰的表情。
她如今对人性的洞察力越来越强了,称得上是八面莹澈。
他自认为自己是在奖励她推理出真相,实际上是被她那一股子摇头晃脑机灵劲儿给吸引的,忍不住就亲了她一口。
太聪明了我的宝儿。
蒋青妍惊诧得又合不拢嘴了,她指着他俩结巴起来:“你你你,你俩现在都不避人的!”她现在是不是应该捂住眼睛。
第058章 晋江文学城晋江独发
救命!她还是个好宝宝, 只爱看点话本子,不爱看当面表演的!
目瞪口呆的不止她一个人,陶采薇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生硬地转头望向崔波,那人状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淡定朝两边看了看,都没人, 那好,他捡了根亭子前的树枝, 开始戳土。
陶采薇瘪了瘪嘴,回头瞥了眼蒋青妍:“瞧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子,又没人看见。”
蒋青妍怒吼:“我不是人吗?”
陶采薇“哎呀”了一声,伸手抱住蒋青妍, 撒娇道:“你又不是外人。”
蒋青妍拧着眉说服了一会儿让自己接受,深呼吸了几下:“好的,那咱们回到刚刚的话题,你的意思是,是祁太太故意害的我?”
陶采薇正色起来:“对,咱们先不去想祁太太为什么要害你,先想祁姐姐为什么宁愿断自己一臂也要护你, 要知道, 名声对于咱们俩来说,一直都不太在意的, 我相信你也最多是当时哭一会儿, 过后也就不在意了, 祁姐姐何苦这么帮你呢。”
蒋青妍点了点头:“你说得正是,从我送书过去的时候, 我就说过了,她就算把这件事捅出来我也不怕什么。”
“你我都相信祁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做出这件事的只能是与她脱不开干系的身边人。如果是这样的话,祁姐姐现在心里指不定该有多难受。”
两人顿时垂头丧气起来:“祁姐姐帮我摆平了此事,那咱们便不能再去追究她母亲了。”
陶采薇心里虽气,但也明白这道理,若不是牵扯到祁姐姐,她非得报复回去才行。
“难怪我递了几次帖子全无回音,经此一事,祁太太肯定不让祁姐姐跟我们玩儿了,我们要想见她,只能偷偷见。”
崔鸿雪戳了一会儿土,一回头发现两双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看我做什么?”
“只有你能翻墙,带我们进府衙,去见祁姐姐。”
崔鸿雪扯着嘴角笑了笑:“呵呵,那是府衙,不是民宅,你们是嫌我脑袋长得太牢固了?不对,要是被发现了,我还能再翻回来,你们俩只能束手就擒。”
他亲眼看着陶采薇的眼珠子逐渐黯淡下来,心里还怪不舒服的。
蒋青妍扯了扯陶采薇:“他说得有道理,祁姐姐在自己府上想必不会出什么事,咱们就再找机会吧。”
送走了蒋青妍,陶采薇的日子还照常过着。
朝廷送来了陶富贵的五品冠带,四个太监一人端着一个托盘,分别是带飞翅的官帽、武官专属的黑熊纹青色官袍、腰间玉带一条、昂挺挺的官靴一双。
这一日,府上大大小小的拖家带口的全部到了前厅,就等着看老爷穿上官服的模样。
顶着一只只灼热的眼睛,陶富贵硬着头皮进了更衣室。
陶采薇也是一脸看热闹的心态,也不知她爹穿上官袍有没有官相。
过了一会儿,陶富贵正
了正官帽,从房间内走了出来,只见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嘴方唇红,官相没看出来多少,一脸的弥勒佛相,笑眯眯就快要普度众生了一般。
“爹,你就别笑了,你现在可是个武官!”
陶富贵瞬间重整了表情,威风凛凛目视前方。
陶采薇连忙吩咐:“快把刀给我爹佩上!”
陶富贵将刀垮在腰间,气势昂扬地出了门:“本官这就去衙门赴任了。”
陶家猛然从商户变成了官家,府内大大小小的人都还没有适应过来,符秀兰脸色紧绷,有些担忧。
“府里的规矩也该重新整治一番了,官家该有的规矩咱们家都得有。”
陶采薇头皮发麻:“娘,这件事情还是你来搞吧,我可跟府里那些老人讲不清规矩,我还有生意要谈,我先出去了。”
“唉你!”
符秀兰一下子没叫住她,默默准备在家规上再添上一条。
陶采薇现下还真有一桩生意要谈,她之前本来是吩咐小夏到府城去联络联络那位香料商,结果一直没有消息,直到昨天,小夏突然过来跟她说:“小姐,联络到了,对方说他们大老板亲自从北方来了,要跟你面对面详谈。”
陶采薇眉毛一挑:“嚯!大老板竟然亲自来了,还要跟我面谈?”她好像没说过自己要做多大的生意吧,那位老板有必要这样吗?
小夏道:“小姐的名头毕竟摆在那儿,对方引起重视也是应该的。”
陶采薇心里一想也是,叉腰神气起来:“可不就是嘛,我可是堂堂五品官之女,河首府首富之女,陶采薇!”
“小姐,对方说了,今日午时在会仙楼相聚,咱快出发吧,别迟到了。”
陶采薇被安青提溜着换上了一套端庄大气的青色襦裙,看上去就像古画里的女夫子,发簪也被摘下来不少。
陶采薇叉腰道:“你把我首富之女的威风都弄到哪儿去了!”
她晃了晃脑袋,叮叮当当的声音都没有了,安青哄着她道:“小姐,你都及笄了,格局得大些,什么首富之女,你自己就是首富,陶家上下产业哪个不是靠你打理,你得拿出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气质来。”
陶采薇眨了眨眼:“首富的气质便是这么简单低调的吗?”
安青道:“那当然了,你想想,话本里是不是说,越是平平无奇的蓑衣扫地翁,一出手便是天下第一高手,这样的人物是不是有魅力多了。”
“好像有些道理。”
偏偏院子里还真有一个扫地翁,崔波穿着丝麻做的白衣,头发松松的用丝麻发带拢着,拎着个扫帚打扫落叶。
最近风大,秋天要到了,满院都是落叶落花。
陶采薇一下子看呆了,要是什么时候崔波也能突然出手,摆出天下第一的架势,那她可真就……幸福麻了。
唉——可惜她陶采薇,今生注定只能遇到崔波,遇不到天下第一。
崔鸿雪扶着扫帚一下又一下地拂过地面,面容淡然、恬静~身旁突然飘过一个女人,那女人路过他时还拍了拍他的肩,嘴上不停叹气。
“唉~”又飘走了。
崔鸿雪茫然抬头,那人已然走远,头顶罕见的呈现哑光。
继续埋头扫地,他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直到把院子里的落叶扫得一片不剩方可罢休。
陶采薇已经来到会仙楼,对方订的楼上雅间,看来那位老板是个讲究人。
一进房间,她脸上的标准笑容就以最完美的弧度呈现出来:“时老板,你好你好,久仰大名。”
从一进门开始,陶采薇打量对方的余光就没停过,衣服布料上等,头冠材质上等,气质不俗,一眼就知道,是当惯了贵人的,还有些俯视众生的气质总在不经意间露出来,陶采薇顿时正色起来。
“陶老板,不敢当不敢当,我才是久仰你的大名。”
满嘴恭维,却不见一个敬词,陶采薇挑了挑眉坐下。
庄时也早已将她打量了八百个来回,这便是崔鸿雪急急忙忙从姚庄赶回来要见的女人?他眉毛一挑,大手一挥:“店家,上菜!”
陶采薇总感觉这个时老板看自己的目光有点怪怪的。
“时老板,先说说吧,你想做多大的生意,竟然亲自来找我,我可事先给你说清楚了,我陶家只做省内的生意,就算能把你的香料在全省铺开,也不值得你跑这么一趟吧。”
庄时拿了坛酒出来,倒在两个碗中:“不急,咱们边喝边说。”
谈生意哪有不喝酒的,陶采薇向来是来者不拒,刚将碗端起来,安青就在一旁按住了她:“小姐,崔先生不让你在外面喝酒。”
陶采薇愣了愣,对面的时老板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陶采薇自觉丢了面子,皱眉瞪了安青一眼:“他是下人,我是主子,哪有主子还要听下人话的道理。”
此话一出,非但没有挽回自己的面子,只听对面那位时老板笑得更大声了,陶采薇脸都黑透了。
“时老板要不是诚心来谈生意的,那今日就算了,我陶家产业很多,也不是非要卖香料不可的。”
庄时绷住笑,连忙伸手将她拉住:“没有没有没有,对不起,咱们现在说正事。”
陶采薇这才又在桌上坐下,庄时端起酒碗和她碰了一杯:“我先干了,陶老板随意。”
陶采薇不服输地端起酒碗也一口干了。
“陶老板,你说你们陶家只做省内的生意,我怎么听说,你们陶家还有一条通往舒西国的商路。”
“时老板,我想你是搞错了,那条商路是舒西国通往我陶家的,不是我陶家通往舒西国的,舒西国的象牙、玳瑁、鱼胶等物便是通过我们陶家销往金朝各地的。”
庄时点点头表示了解,又干了一碗酒,陶采薇随之接上。
“那依陶老板看,我的香料能否通过你们的商路销到舒西国去?”
陶采薇沉默了一会儿道:“无此先例。”
庄时开怀大笑:“哈哈,那之后这样的例子可就多了,不知陶老板听没听说朝廷新颁布下来的‘以商止战’政策。”
见陶采薇愣神,庄时接着道:“我可以先给你提个醒,你们陶家与舒西国这条商路,可就是‘以商止战’政策中的大肥肉,朝廷那些人就快到了,陶老板可想好了自保之法?”
陶采薇张了张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庄时再接再厉说道:“当然了,河首府陶守备之威我也有所耳闻了,不过你确定你们斗得过五皇子吗?”
又是皇子又是国策的,陶采薇的小脑袋瓜还在使劲运转,背后突然多了一只令她熟悉的安抚她的手。
她仰头一看,崔波就站在她身后。
庄时收到了一个警告的眼神,顿时住嘴。
陶采薇回过神来,身后多了个人,自己突然有底气多了。
“时老板,你说了这么一堆,到底有什么目的。”
“咳,帮我把香料销到舒西国去。”
“就这?”
“就这。”
陶采薇想发怒了:“你刚刚说了那么大一堆,结果就是为了这?”
她锤了锤桌子:“你到底会不会讲重点!”
桌上的杯盘酒叠框框作响,崔鸿雪咳了两声,倒也不敢对皇子这么暴躁。
在崔鸿雪的见证下,两人飞速签订了一个不平等条约,陶采薇负责帮庄时销货,庄时要分出三成的利润给她。
“你先走,我还有事要办。”
陶采薇停住上马车的步伐,回头问他:“什么事?”
崔鸿雪站在会仙楼门口淡淡道:“哦,我菜地里的肥快用光了,我去城外买两袋肥料。”
“那好吧。”陶采薇伸出腿迈上马车:“那你早点回来。”
崔鸿雪目送着她走远,庄时出现在他身旁,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崔鸿雪的脸色瞬间冷肃下来,揣着手问道:“吓唬小朋友有意思吗?”
庄时连忙摆手:“我讲的实话而已,哪有在吓唬她,再说了,反正有你在,五皇子还能欺压到她头上不成?我若不给她讲清楚厉害,她还不知道你在她
背后化解了多大的危机呢,不过也是,她那样子看起来就傻傻的,估计我刚刚说的话她都没听懂。”
说完,他还上下扫视了崔鸿雪几眼:“真想不到你喜欢傻的。”
崔鸿雪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嘴角噙着笑:“她可不傻。”
他拍了拍庄时的肩:“别忘了你刚刚让给她的利。”
庄时的脸色难看下来,崔鸿雪靠近他身上嗅了嗅,脸色一下又变得冷肃起来,声音低沉问罪:“你灌她酒了?”
庄时皱眉:“你话别说得那么难听,生意场上哪有不喝酒的。”
崔鸿雪冷哼一声:“三皇子殿下不好好思量你的夺位大计,倒是混上生意场了。”
两人站在街边,一个身着玉冠绸缎,一个身着粗布麻衣,谈得倒是投机。
“世人皆道,我庄时少了你崔鸿雪,就什么都不是,你不回来帮我,我拿什么夺位。”
崔鸿雪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我不帮你,你不还是算计上我了。”
庄时无辜举手道:“你要是不默认,我怎么可能能顺利联系上她,我的香料又怎么可能搭得上她这条线。”
接着庄时又摊了摊手:“你也可以继续不管这件事啊。”他说得理直气壮,又凑近崔鸿雪贴脸说道:“可你做得到不管吗?”
崔鸿雪甩了甩衣袖,扔下一句话给他:“五皇子的国策必定无法施行,但你也别想从这里头讨到好。”
庄时满心等着到时候时局乱起来了,好偷偷摸摸捡利,若是崔鸿雪不掺上一脚,这国策说不定还真让五弟给搞成了。
“至少我也能托陶老板帮我卖点货,赚点钱不是。倒是你,可得把你那女人看好了,她兼并了河首府大部分的田地,用来种桑养蚕,要大量生产丝绸的事情,你以为上头没人知道吗。一匹丝绸价值十两白银,等她的田全都营运起来,陶家一年可产二十万匹丝绸,二百万两白银,占朝廷去岁税收的百分之三,而她现在还在不断兼并土地。”
如今丝绸这东西,在京城都不多见,只有南方时不时地传出来几匹,贵人家都不够分的。
陶采薇的地,并不是全部拿来种桑苗的,她首先得保证整个河首府的百姓能吃饱饭,大家给她种田,她便按照每家每户人口数量分粮食,还给银子,依她看,河首府在她的治理下,实现大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说到这,崔鸿雪捏起眉心来,一脸的苦恼:“这事我暂时管不了她。”还有庄时不知道的,除了买地产丝绸以外,陶采薇还在各地开办学堂,这件事情办得倒不显眼,她很机灵,选择在各地的乡村里办,她说那些孩子是真正读不起书的,从学堂里读出来感恩心更重一些,对陶家更忠诚,农村娃总是比城里娃更好支配。
忠不忠诚的崔鸿雪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做法导致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学堂,毕竟没有人会在意乡村里种地的人,只要他们不造反。
现在换成庄时一边叹气一边去拍崔鸿雪的肩了:“你就等着给她擦屁股吧。”上头可都盯着陶家。
庄时比较迟钝,他甚至不知道崔鸿雪的脸突然红了。
“五皇子明摆着要得罪河首府的所有商户,也不怕这些商人突然联合起来造他的反吗?”
崔鸿雪沉默了片刻:“自古以来只有种地的农民造反的,没听说过商人造反的。”
“哦!”庄时恍然大悟,又贴着他的脸道:“要这么说的话,陶小姐干的事,可比五皇子干的事还要危险,一旦哪天她那些土地盘不动了,遇到了灾年荒年的,那些吃不饱饭的农民可就要红着眼声讨她了。”
自己种地养不活自己,怪天怪地怪不到别人,若是陶采薇的地养不活那些人了,管它是天灾还是人祸,那都是陶家的错。
陶家想当河首府的土皇帝,可没那么容易。
崔鸿雪冷眼看过去:“那就不劳你费心了,河首府就算粮不够,陶家也有的是钱到外省去调粮。”
种一亩田的收益远低于种一亩桑的收益。
庄时啧了几声,一脸酸意:“怪道人人都喜欢钱呢,有钱真是没有解不了的局。”
换个角度想,若有人欺到陶家头上来,那些种地的无产阶级农民也能一窝蜂的扑上来替她声讨别人。
庄时眼馋地看着崔鸿雪:“陶家得了你,便是真的要当土皇帝,又有何不可?”
崔鸿雪垂眸:“陶家无此意,他们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保,而我也不会在陶家待一辈子。”
庄时脸色复杂地看着他:“是啊,你此生只愿做闲云野鹤,一个女人,还不足以让你改变心意。”
崔鸿雪无言:“我要去买肥料了,告辞。”
他们一开始说好了的,她永远不会为了感情放弃自己的利益,他才愿意留下来。
庄时伸了伸手,一脸无奈,但又明知自己拦不住他,只有长街上望着他背影兴叹,久久不散。
崔鸿雪拎着两袋肥料回到家,陶采薇正蹲在他的菜地面前发呆。
刚刚还是要当土皇帝的女子,现在就像个傻子。
“好神奇啊,一颗种子撒下去,竟然能长出这么大一颗白菜。嗝~”
崔鸿雪放下手中的东西,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是不是喝了酒肠胃不舒服?我给你煮点汤喝。”
陶采薇摸了摸胸口,抬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这里闷闷的,你给揉一下呗。”
一日之内,这是继“给她擦屁股”之后,崔鸿雪迎来的第二句炸裂之言。
他们从菜地里拔了颗白菜出来,晚上饭桌上多了一道醋溜白菜。
“原来白菜还可以这样做,吃起来香香爽爽的,真不错。”
小夏日日在外面跑,听得多也见得多,便道:“这应当是北方的做法,咱们这儿并不流行这样做。”
陶采薇看向崔鸿雪:“你不是鹤山县人吗,怎么会做北方菜。”
河首府的人把比他们北的地方统称为北方,并不单指边境外的北方。
崔鸿雪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年轻的时候到北方游历过。”
陶采薇眼睛里闪起光来:“我从未出过省。”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崔波说起自己从前的事情,她眸光一闪,又问道:“那你去过京城吗?见过崔鸿雪吗?”
崔鸿雪:……所以崔鸿雪的画你都送人了现在还要每天念叨他是吗。
“没去过,没见过。”吃口醋溜白菜。
陶采薇瘪瘪嘴:“没劲。”
晚上,茶已凉酒已寒,饭桌已撤,安青剪了灯烛,从外面关上门窗:“小姐,睡觉吧。”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从外面打开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人影闪过白墙,又闪过橱柜,又闪过插满桂枝的汝窑美人瓶,映在陶采薇的床头。
他渐渐蹲下,抱着她开始亲吻起来。
“还没劲吗?”
陶采薇抱住他的头,凑在他耳边吐气说道:“我有劲,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劲。”话音落下,她的手往他腰上掐去。
崔鸿雪瞬间绷直了全身,陶采薇在他腰上摸了摸、捏了捏。
“嘿嘿,小腰还挺硬,就不知道有劲没劲。”
陶采薇被黑脸怪摁在床上亲了一晚上,那人一直弓着腰,这不知道是在干嘛,她感觉他还怪累的。
“啵唧啵唧。”
嘿嘿,香香。
唇瓣子甩来拨去的,口水扫了对方半张脸。
半夜,安青还过来敲过一次门:“小姐,你怎么还没睡,我都听到你偷吃东西的声音了,咦,不是嘱咐过崔先生把糕点都端走了吗?”
唇瓣子消停了一阵,直到安青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身走了之后,才又继续交织在一起。
两人从床头滚到床尾,扯得床上挂着的帐幔“咔嚓”一声掉了一半,罩下来将两人双双盖住,再一滚,彻底被捆死了。
拢在纱幔
里,两人呼吸对撞着,越急切越汹涌,耳边除了对方的呼吸就是自己的心跳。
一脸茫然,该怎么办。
崔鸿雪伸手打算撕碎这些纱幔,陶采薇连忙阻止他,抿着嘴摇头:“必须保证它的完好,再给它挂回去,否则明早安青看到了我就完了!”
空气沉寂了一瞬,崔鸿雪手指往上指了指:“它已经恢复不了完好了。”
它是从根儿上开始烂的。
陶采薇头感觉麻麻的,要炸了。
“所以,明天我要怎么跟安青解释?”
崔鸿雪轻啄了她一下,严格来说,他是在任何时候见缝插针地亲她。
“敢作敢当一点,陶采薇。”
第059章 晋江独发文学城晋江
“真的只是亲嘴!”
安青把那四分五裂到处破着洞洞的帐幔一下子扯下来, 带着一丝暴躁。
这已经是陶采薇发的第三遍誓了,安青还是不信。
她冷着脸摊开那一摊子破布:“你告诉我你们只是亲嘴?小姐,奴婢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平常奴婢可以让着你,原则性问题绝对不行!”
她简直不敢想, 小姐要是在闺中闹大了肚子,她该如何向太太请罪。
安青风风火火地又走到卧房里去, 陶采薇跟在她身后发第四遍誓。
安青在床榻上摸了又摸,见床单还是干干净净的, 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好安青,你不能让着我,那你要如何。”
安青回过身来看她:“还好我没在你床上发现血迹,不然你现在非得被我灌上一碗汤药才行。”
陶采薇倒吸一口凉气:“血迹!汤药!”
她连忙摆手:“我只是亲个嘴而已, 没有受伤,真的,连嘴皮子都没扯破。”
倒是崔波嘴上可能被她嘬出点伤。
安青突然止住了手上的动作,呆愣了片刻,又歪头转身看了那眨巴着清澈大眼睛的小姑娘两眼,所以,这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姐没错!
她突然腰杆儿挺直了, 一站直身子, 竟比陶采薇还高出一点,安青俯视着小姐, 微笑着嘱咐道:“小姐, 你们只要别在床上搞出血迹, 其他随意。”
安青走后,陶采薇总算舒了口气, 又跑去挂在崔波身上,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床上会出现血迹啊?”
“难不成安青以为我俩在打架!”
“要怎么样才能搞出血迹嘛!”
“到底为什么嘛为什么嘛崔波!”
崔鸿雪被她挂在身上,手臂勒着脖子,艰难行走:“你去问,问太太。”
对吼,陶采薇突然想起来,她娘答应她要在她及笄之后给她一本册子的。
安青看着那俩连体人,撇嘴摇头,这崔波也太惯着小姐了,要不是他,小姐现在起码有了点大姑娘的样子了,哪像现在,走个路还要靠人背。
铅兴县街道上如今已经唱起了牡丹亭,不光是铅兴县,府城也不例外。
祁凌雪已在家连续抄了半月的佛经,清心寡欲,生死无念。
又抄了一页纸,她拿起来细细风干,全部拢在一处,至今,墙角已经堆了厚厚一沓手抄佛经了。
她的面容比之前更加清瘦冷白,如今眉眼间已无任何生趣,一张西子脸比观音像还淡。
她冷清清的手执起笔,又覆了一张新纸上去。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旦角儿的戏腔悠长婉转,绕过层层房梁,进到了她的闺房。
她执笔的手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
“……在幽闺自怜……”
小生唱到:“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
“杜小姐游春感伤,致使柳秀才入梦。咱花神专掌惜玉怜香,竟来保护他,要他云雨十分欢幸也。”
门外忽然叫嚷起来,她从那戏文里回过神来,听见外头是母亲在叫喊。
“外面是怎么回事?谁家在唱戏,唱的还是这等淫词艳曲!”
“回太太,外头是陶家搭的戏台子,不光咱们这处在唱,西街上也在唱,不光咱们府城在唱,底下的县城也在唱。”
外头忽然熙熙攘攘乱成一团,她听见母亲嚷嚷着要去找父亲出面镇压。
祁凌雪跟着戏文哼唱起来,手里的毛笔也不写字了,敲在书案上一下一下打着节拍。
“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哼着唱着,祁凌雪忽然一边笑一边落下泪来。
那些不堪入目的词句不光是从她嘴里哼唱出来,还传遍了大街小巷。
祁太太把这事闹到了祁知府的书房:“你还不快让你衙门里的那些兵去捉人!怎可当街唱这种污言秽语,还不快去把那些戏子都捉进牢里,再把那戏台子砸了!”
祁明辉捏了捏眉心,摊了摊手,无奈地表示:“我是知府,不是土匪,还捉人呢,还砸人戏台子呢。那戏台子都是陶家的戏台子,那戏班子也是陶家的戏班子,哪条大金律也不允许我侵犯他人财产!”
祁太太气得喘不上气:“那就让他们这么唱着不成?”
“不然呢?不让他们唱要不让你上去唱?”
祁太太被呛了一下,愣在当场。
祁明辉翻出案卷继续看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管好你该管的事情,闺女的婚事还等着你去商量,就算嫁不成全家也还有别家,去吧,别烦我。”
至于全家到底嫁不嫁得成,谁也不知道,毕竟从始至终只有祁太太一个人在那儿说。
祁太太还没从书房里出去,祁凌雪已经迎面走了进来。
祁明辉见到她,立马放下手中案卷,朝她温和笑着:“凌雪来了,有什么事吗?”
祁凌雪看了母亲一眼,到父亲跟前屈膝行了一礼:“父亲,女儿想和陶小姐和蒋小姐交朋友,可以吗?”
祁明辉愣了愣,笑道:“当然可以。”
祁太太在一旁脸都绿了。
祁凌雪没看她,只继续看着父亲:“那能不能劳烦父亲帮我给她们下一道帖子,就约在下月初三出来游玩。”
祁明辉当即拿出纸笔:“你说,我写,最后盖我的印章。”
陶采薇这一回在符秀兰这里并没有要到她想要的册子,反而迎来了一系列新发行的家规。
她灰着脸质问:“明明说好了的为什么不给我。”锤桌。
符秀兰淡定喝了一盏茶,朝她微笑:“你说呢?床帐子都能被你们撕烂了,你还想怎么样。”
陶采薇咬牙:……她就知道那帐子烂了肯定有麻烦。
符秀兰扑头盖脸给她扔了一单子家规:“从今天起,全府上下,都得给我按照这个家规执行。”
陶采薇翻出一张单子查看,脸色越来越难看:“每天辰时到父母面前请安?每天出门前到父母面前请安?每天回到家到父母面前请安?每天睡觉前到父母面前请安?”
她拿着单子的手都在颤抖:“母亲!这是否有点太苛刻了。”
符秀兰抽出她手里那张单子:“这张是给陶金银的,你的是这一张。”
陶采薇捧过属于自己的那张家规:“不许张开腿坐椅子,不许翘着腿吃饭,不许叉腰骂人,不许当众亲嘴?不许当街搂抱?”
她看向自己的母亲,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符秀兰咳了一声,道:“女孩子,还是应当端庄一点好。”
她娘这话怎么跟崔波说的一模一样。
“不瞒你说,府里已经有不少下人看到过你们俩的行为了,单就这一点,我就还得在她们的规定里加上一条不许议论主子。”
陶采薇抗议无效,她瘪着嘴再次申请了一遍:“我保证不再扯烂床帐子了,能不能把那本册子给我。”
“不能。”
“那要何时才能给我!”叉腰质问。
“就按照平常人家那样,到你新婚前夜给你。”
新婚前夜?陶采薇歪头思忖,那岂不是都不能和崔波一起做了。
符秀兰耳朵尖,听到了她的嘟囔声,脸都气绿了:“谁是你夫君,你就得
跟谁做,旁人你想都不要想!”
陶采薇瞪着眼嘟起嘴,瞬间变成祈求的表情:“娘,那就让我嫁给崔波吧。”
符秀兰侧目:“你就那么想?想到要把一生都搭进去?你可想清楚了,你要是嫁了他,你这辈子要想去京城,可就只能指望你哥了。”
现在直接嫁个京城本地人,一步到位不好吗。
再说她对他现在到底是爱情还是单纯的欲望,谁也说不清楚,再说了,无论是爱情,还是欲望,都不足以让她放弃人生本来的道路。
“要我说,你就跟他玩儿玩儿就得了,我看那崔波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娘,你这话说得可叫人伤心。”
“那我说错了,崔波不娶你,是不想耽误你,是大爱!”
“这话听起来也怪怪的。”
符秀兰叹气挥手赶人:“去吧,继续谈情说爱去吧,年轻时候的感情是最珍贵的,趁你成亲前,好好体会。”感情跟婚姻是两回事,谁成亲前还没几段感情了。
陶采薇走后,陶富贵挺着大肚皮进来,符秀兰大大翻了个白眼,这就是她爹给她挑的经济适用型丈夫,如今也是官身了,和他生的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虽说陶富贵本身长得不俊,但娇养长大的女儿既继承了她的美貌,又继承了陶富贵的富贵相,如今出落得花容月貌,要说国色天香也是称得上的。
回头来看,自己年轻时候相交过的那几个书生,那会儿倒是天天给她写情诗,外貌也比陶富贵看起来风流倜傥多了,可现在呢,她儿子都中举了,他们还在秀才的身份上挣扎,平时就靠替人写写帖子过活。
符秀兰对着铜镜照了照,一身的肌肤保养得宜,头上珠翠辉辉,这辈子也没为银钱操过心,陶富贵更是自知自己卖相不好,从没惹过她生气。
说起来,好久没回溪川老家了,也是时候回去看看老父了。
陶富贵升了官,陶金银中了举,她一想想就等不及回去炫耀一波,当年的那些小姐妹,还有那几位前……不重要。
越这么想着,她越觉得不能让陶采薇嫁崔波,别的不提,要是等女儿到她这年纪了,在姐妹面前多丢脸。
该死的,这世道怎么就不能让女人有两个丈夫了。
……
及笄之后,家中这位二小姐非但没有变得成熟一点,越发像朵霸王花了。
至于是谁造成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桌上的糕点不好吃了,捶桌。
崔波立即哄道:“我给你做新的。”
路走着走着不想走了,锤空气。
崔波立即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府里总有下人想替崔波鸣不平。
“小姐怎么越来越喜欢折磨人了。”
安青在背后冷冷道:“又没折磨你。”
众所周知,谈情说爱的两个人,做什么都不关旁人的事,若有人替其中一位鸣不平了,恐怕另外那位还会掉过头来骂你。
有时候陶采薇也会锤人,锤着锤着,再绕过一个墙角,两人又抱在一起互啃了。
“打你打你打你,唉你的嘴真香。”
河首府地处偏远,这里的人还不知道,崔鸿雪还活着的消息已经在京城里发酵开来了。
尤其以大皇子一派为首:“若谣言不是真的,为何这几次计谋我们频频失利!去挖崔家的坟!直到找出崔鸿雪的尸体为止!”能让他失态成这样的,唯有宿敌尔!
“大皇子,崔家上下的尸首是圣上下旨埋的,就这么去挖怕是不太好。”
那个说书先生的话,全都不是空穴来风。
河首府的人现下正忙着一件事情,云华公主的銮驾,即将要驾到河首府来了,在河首府经由整顿过后,再正式发嫁到南越国。
这件事情就连陶富贵都忙起来了,守备衙门要出兵护送云华公主出嫁。
知府衙门特地为此事举行了会议商讨,陶富贵一大早穿上官服到府衙赴会。
陶富贵进了正堂,却见主位上并未坐人,他扫视了一圈,祁知府竟然坐在左侧之首。
左右后侧分别坐着几个云华公主出嫁沿途县城的知县。
见他来了,祁明辉起身,对着他对面的首位伸出手:“陶守备来了,请坐吧。”
陶富贵也算是此次会议的重磅人物,位置位于右侧之首。
“不敢不敢。”
陶富贵战战兢兢坐下,台下人皆眼观鼻鼻观心,唯他一人东张西望。
祁明辉见状便知,官场的规矩陶富贵还不太懂,改日教教他也不妨。
祁明辉在官场里走的是老好人路线,送银子来的他来者不拒,托他帮忙的只要不是什么麻烦事他都愿意帮,遇到官场同僚,只要没有太大冲突,他也是释放善意为主。
再加上他容貌生得英俊,在官场里名声极好。
大金朝建朝已过三百年,自然不是刚开国时乱糟糟的官场缺人局面,现在选举官员,首先就得挑长相,长得歪瓜裂枣的在上考场那一步就会被淘汰下去,光是长得好看也没用,还得有官相,坐在那儿官帽一带就能服众。
脆生生的小白脸长得再好看也没用,没有气势,没有威严。
像陶富贵这样长相的官员,圣上见了肯定喜欢,虽说长得不俊吧,但他有福相,有福相的官员就能给朝廷带来福气。
陶富贵坐了半晌,庭上无一人讲话,他便开始忐忑起来,这些人莫不是在等他先讲?
什么意思,要让他当此次护驾行动的总指挥?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河首府唯一掌管兵权的就是他了。
“咳,咳。既如此,那本官就讲两句吧。”
他刚刚从座位上站起身,就听到前头响起极威严的声音,两排衙役齐声通报:“巡抚大人到——”
陶富贵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坐下,满堂的人已经站起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环绕他响起:“恭迎巡抚大人——”
他又赶忙跟着众人一起行礼,只见那人风尘仆仆,步幅带风,官袍都还没来得及换上,靴子上满是尘土,大步迈过众人,到主位上坐下。
陶富贵只觉自己面前拂过了一阵呼啸的风,待声音落下,他抬起头,高台上那人未着官服但官相威严,眼底疲惫但身姿仍挺拔凌厉。
“本官从京城赶来,让各位久等了。”
一日一百二十里的速度,从京城到河首府要走十七日。
当他看向陶富贵时,凌厉的目光瞬间变成了春风,拂在这位刚刚才闯了祸的陶守备身上。
陶富贵本来快要挖个地洞自己钻进去了,就听上头那人慰问道:“陶老近日身体可还好?”
这一声陶老喊出来,堂上众人皆是脸色大变,纷纷要用新的眼光看待陶富贵了。
巡抚是二品封疆大吏,挂督察院御史衔,掌三省管理事务,虽说河首府的实权在祁知府手上,但巡抚对祁知府起监督和领导作用。
虽说官场的事情谁也说不清,巡抚大人可以对知府进行一些指导,但知府具体要怎么做他也管不着,相应的,知府吩咐下去的事情,知县具体要怎么做知府也管不着。
官场的行事准则,我不管你怎么干,反正我只要对朝廷有交代就行。
陶富贵哆嗦着拱了拱手:“劳全大人关心了,我身体好着呢。”
祁明辉连忙向他使眼色:“对上司应称下官!”
全修杰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与陶老之间,无需计较这些。”
再次见面,全修杰已从五品御史摇身一变成了二品巡抚,还成了内阁的阁员!
陶富贵囧着一张脸,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他,目光复杂,搞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一落座,众人纷纷落座。
祁明辉主持道:“开始议事吧,今天的会议章程主要针对云华公主和亲一事,一是銮驾进入河首府时的迎接工作,二是云华公主住在省里驿站的一应安排工作,三是公主出嫁时的仪仗准备工作,四是公主从进入我省到嫁到南越国的全程护卫工作,具体细分事宜要落实到专人头上。”
全修杰抬手止住祁明辉的话,说道:“朝廷派我到河首府来,不光是为了云华公主出嫁一事,最重要的是推进‘以和止战’的国策,祁知府,这国策你推行得怎么样了?”
一个公主出嫁而已,皇上都不在意的女儿,还有什么好商讨的,保证人活着到达南越国就行了。
祁明辉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这国策他想起来就头疼,若只是单纯的要打通一条商路还不是多大的问题,问题在于这个过程中,上上下下都红着眼睛指望从里头分利,就是祁知府自己也看着眼馋,这么一分下来,这事搞得成就怪了。
“回巡抚大人,我省与舒西国的商路有倒是有,不过这商路都在陶家手上,陶大人又刚刚升了官……”
全修杰再次打断他:“陶大人升官就升官,与国策有什么关系,‘以和止战’的国策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办好了你河首府一年的税收都能增加不少,百姓的日子也能过得更好,你还有什么顾虑。”
祁明辉拧着眉,不知这全大人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狗屁利国利民的好事,国策的提出者五皇子,现在正眼巴巴等着赚银子呢,这钱能落到百姓手里才怪了。
全修杰是自有一套为官风格的,他挥了挥手:“圣上给我下的任务是来督促你们完成‘以和止战’国策,除了云华公主出嫁以外,通商更是重中之重,而我也要对你祁明辉下达任务,尽快把商路给朝廷打通了,不要光是指望陶家,你自己不会搞吗?南方最近在产丝绸,除了丝绸,还有茶叶和瓷器,尽快给朝廷卖到舒西国和南越国去换些银子回来。”
南越国外面就是海,海的另一边就是西洋,那边才是大商机。
全修杰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秋风裹挟着桂花的味道满堂吹着,祁明辉额头上渗出了汗。
“属下遵命。”
朝廷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这便是硬搞也要搞一条商路出来,再生出钱来把钱送到朝廷去。
大家认为陶富贵始终眼在观鼻鼻观心,坐在那里垂着头一动不动,实际上他已经睡着了。
全修杰见状,用力咳了一声,果然把他给镇醒了。
陶富贵抬头望去,全修杰朝他温和一笑:“既然陶老已经累了,那咱们就先散会吧。”
祁明辉抬手阻止,惊诧道:“巡抚大人,事情还未商议完,这便要散会了吗?”
全修杰皱眉道:“具体事宜你分配下去便是了,还有什么好商议的。”
祁明辉愣了愣,这倒也是。
他起先只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而已,但全大人已经给他暗示过了,朝廷发任务下来,底下人怎么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答卷交上去。
而他祁明辉只需要给巡抚大人交答卷,巡抚大人才需要向圣上交答卷。
有钱他祁明辉先赚,至于五皇子,捡剩的去吧。
大皇子上次来了他这儿,闹得府衙天翻地覆的,现在五皇子也要打河首府的主意,他早就看不爽这些皇子了。
陶富贵起身正准备走,手臂忽然被一个人扯住。
“祁知府,你还有什么事?”
祁明辉从胸里掏出两本帖子:“这是小女要托我带给你家千金和蒋家千金的,劳烦你顺便带到县里去。”
铅兴县距离府城还是有点距离的,今日有会议能见到陶富贵,他也不必再派人跑一趟了。
听到不是工作上的事,陶富贵圆滚滚的脸上绽起笑容来,嘴角咧到了两边的大耳垂上,伸手接过祁知府手上的帖子揣进兜里:“一定带到。”
祁知府也不多话,下了官场,他还得去找全修杰套近乎,尽力为自己女儿争取争取。
全修杰有自己的巡抚衙门,只是今日会议借用了祁知府的场地而已,巡抚衙门掌管三省,这样的小会议还用不上。
祁明辉一手提着官袍追了上去:“全大人,咱们在京城见过的。”
祁明辉虽说名义上比全修杰矮一级,但他毕竟长全修杰一辈,下了官场,两人都是平礼相待。
全修杰回身看他,也拱了拱手:“祁大人有何指教。”
祁明辉:“大人风尘仆仆来了河首府,不如赏光让下官为大人接风洗尘吧,贱内备了酒菜,家中小女也仰慕大人风姿已久,还请全大人到府上一叙。”
按照全修杰的为官风格,若无要事,一般不会拒绝这样的邀请。
“那便有劳了。”
陶采薇跟崔鸿雪并肩走着,倒也不算并肩,两人总要错开点距离,要么是她要去拉他的手,他往前一躲,要么是她在后面气得跺脚,他停下来让她走前面。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陶采薇:“我娘只说了不许当街搂抱和不许当众亲嘴,可没说不让牵手的。”理直气壮。
路过一个无人的拐角,崔鸿雪停下步子,将她的手握进手心里,陶采薇的手指尖也不是顺从的,全部张牙舞爪地在他手心上乱挠,直挠到他心里去。
他们是特地来府衙接陶富贵散衙的。
崔鸿雪将她抵在墙角,两人亲了一会儿,忽听府衙门口熙熙攘攘起来,便侧头去看。
陶富贵已经率先出来了,一点没有让上司先行的意思,祁明辉和全修杰随后并肩走出来,这两位早已习惯他的作风,就算不习惯,也惹不起这位万岁爷亲封的“将军”。
陶采薇眼睛发亮,正准备大喊:“全大人!”全大人回河首府了!
崔鸿雪连忙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回墙角。
陶采薇瞪眼:“你干嘛!”
崔鸿雪:“那么多官员在那儿站着,你直接大喊全修杰,他的威严何在。”到时候全修杰理她也不是,不理她也不是。
陶采薇嘟嘴道:“那我喊我爹总行了吧。”
还不待崔鸿雪拉住她,她已经奔了出去。
“爹爹!”
陶富贵满眼宠溺笑意,张开双臂接住了扑进他怀里的女儿。
全大人是老熟人了,祁大人又是祁姐姐的父亲,到任这么久也没在河首府作过妖,当前的河首府官场称得上是一片清明,陶采薇不自觉地都放松了许多。
陶采薇这才看向一旁的全修杰:“全大人,之前的事还要多谢你,你去我们家吃饭吧。”
全修杰一看见她,眼底不自觉地闪出光来,一脸严肃的脸也浮现出笑意:“好啊,一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祁明辉一下子不干了:“全大人,你可是先答应了到下官府上去的。”
全修杰笑道:“急什么,我今日去你家,明日再到陶家不就是了。”
祁明辉这才放下心来,殊不知全修杰到他家吃了一顿饭,转头就到陶家吃了三顿。
全修杰抬头望向跟在陶采薇身后的男子,他记得,此人叫崔波。
两人目光对上了。
第060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独发晋江
每次见到此人, 给他的印象都大不相同。
上次见他还是一个卑躬屈膝伺候人的仆从,这次见他,他眉眼间还是那般淡泊无波, 仿佛世事都与他无关,除了……
可无一例外的, 此人的面容总让他想起一位故人。
三位官员在此地浅浅争执了一下,满堂剩下的那些官员里, 也不是人人都看得上陶富贵的。
就算他是圣上亲封的官又如何,就算全大人赏识他又如何, 不上台面就是不上台面。
一点官场礼节都不懂。
有人路过陶富贵时,狠狠甩袖子冷哼了一声,鼻毛都哼出来不少。
陶富贵表示,有对他不满的很正常, 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钱不能解决的问题,那就去抢对方的钱,正反高低
总有人屈服买账。
刚刚那位朝他冷哼的官员他记住了,今年陶家要送的年礼他家没有了!
陶采薇拉着陶富贵:“爹,咱快回家去吧,你猜猜今天府里做了什么吃?保准你回去看了口水直流。”
两父女相携走了, 崔鸿雪跟在后面。
走之前陶采薇还挥了挥手:“全大人再见, 祁大人再见。”
至于别的官员,陶采薇可不管, 陶家得势前, 见了谁都是谄媚讨好的, 陶家得势后,见了谁都是拜高踩低的。
简直把趋炎附势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全修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自己那口水倒是要流出来了,别的不说,陶家那饭菜做得是真好吃。
待他回过神来,祁大人已经扯了他的衣袖有一会儿了:“走吧,别看了。”
陶家三人回到家,陶富贵从胸口处掏出两本帖子,笑眯眯道:“乖女儿,看看这是什么?”
陶采薇接过看了一眼,惊喜的小眼神都快从眼睛里蹦出来了:“祁姐姐约我们了!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妍妍。”
她在屋子里来回绕了几个圈:“这次我非得想一个绝妙的好地方才行。”
离下月初三还有一段时日,偏巧符秀兰又提出了想一家人回溪川老家看看的提议。
陶富贵摆手道:“我暂时去不成,起码得等到云华公主到了南越国,我才能走。”
符秀兰瞪了他一眼,拉着陶采薇:“你不去,那我俩去。”
陶采薇也摇头:“不行,我下月初三有约了,并且生意上的事我也走不开。”
陶金银自然也是走不开的。
说着说着,符秀兰掉起眼泪来:“全家人都不去,干脆我一个人回去算了。”
陶采薇和陶富贵面面相觑,不是她们不想走,是真的走不掉。
“云华公主嫁不成的,老爷要是想走随时都可以出发。”
众人齐刷刷看向崔波:“你说什么?”
崔鸿雪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五皇子提出了‘以和止战’的国策,至今上头却只派了一个全修杰下来推行,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要么全修杰是五皇子的人,要么圣上根本就不打算让五皇子参与此事。”
“那全修杰到底是不是五皇子的人呢?”
崔鸿雪捏了捏眉心,决定拿出教小朋友的心态来:“首先,全修杰不可能是五皇子的人。”他刚刚只是为了引出后半句话的必然性才事先假设了一个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呢?”
冷脸答:“没有为什么。”因为他了解全修杰和全夷的做官态度。
“好吧,你继续。”陶家人不会强迫自己搞懂搞不懂的事。
陶富贵和符秀兰是知道这位崔先生是有点才艺在身上的,堪称陶府最有文化的一个人,现在也愿意听他讲。
“那么众所周知,圣上就一定是不打算让五皇子参与此事,皇上登基多年,底下十几个皇子全都不分尊卑,反正都不是皇后生的,至今没有一个捞到过王位太子位的,就这么一个皇子大乱斗的局面,朝局却稳稳当当维持了多年,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的制衡术玩得极好!现在他有意削减五皇子的势,身为云华公主胞兄的大皇子怎么可能不趁机起势?”
大皇子跟五皇子要在河首府这片土地上斗,都不知道背后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三皇子等着渔翁得利。
崔鸿雪可不管两位皇子为了斗,会不会又在河首府掀起战争来,在战争真正起来前,陶富贵都可以装作不知道,先躲出去再说。
难不成真让陶将军上战场帮大皇子打仗再帮五皇子反向搞“以和止战”吗。
陶家三人呆滞了一会儿,看得出来他们的脑子正在转。
“所以,你的意思是?大皇子会阻止云华公主出嫁?”
崔鸿雪拍了下掌,真棒,思考这么久终于思考出了重点。
陶采薇看向父母亲:“爹能走了,那我能不能等下月初三过后再走啊。”
“不行。”
陶采薇诧异回头,这句“不行”竟然是崔波说的。
他担心到时候五皇子已经在边境煽风点火搞事情了,一纸迎战调令发过来,陶富贵是接还是不接。
躲出去好,躲出去大家都清净。
反正五皇子只是想搞点战乱好把云华公主嫁过去装模做样止战,陶家现在又是几方都想拉拢的局面,没人会多此一举参他擅离职守。
大皇子指望着直接派兵把舒西国和南越国都攻打下来,好实现他的大一统,他自然也知道陶富贵有几斤几两,只要他人不在,没人会逼着他上战场。
就是皇上赐官下来的时候,也没指望过陶富贵能上战场。
总之就是,只要陶富贵人不在,就能避开一切危险。
要让他说,陶家都搬到溪川去避一阵子是最好的。
可一对上那双水汪汪圆溜溜的大眼睛,崔鸿雪心软了一地。
“我陪你留在这儿,等下月初三过了再去。”
陶采薇笑容绽开,坐姿一下软了下去,眼睛滴溜溜转着,父亲母亲走了,陶金银不算,她和崔波两个人在家,酿酿酱酱也没人管,当众亲嘴也没人管,夜不归宿也没人管,喝酒到天亮也没人管……嘻嘻嘻嘻嘻,搓手手,等不及了都。
陶富贵侧头看向自家夫人:“这……这这这样不好吧。”
符秀兰一心想着回家看老父,别的都顾不得了,哪能想到陶采薇现在的心思,要让她知道了,她都怕回来的时候家里多了个人——陶采薇和崔波的娃。
陶富贵的意思是:“我就这么走了,真的能行吗?”
他眼睛看向崔波,谁也不知道崔波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崔鸿雪道:“等全修杰来了,你问他便是。”
全修杰只会是和他一样的说法。
陶富贵和符秀兰对视起来,嘴越咧越开,他其实早就想去溪川了,溪川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符家庄园又修建在山光水色之中,他永远记得当初迎娶符秀兰时在符家庄园住的那几日。
每日晨起眼前便是雾蒙蒙的高山,卧房前宽宽长长的露台下就是悬崖峭壁,他与妻子在那露台上可是亲热了好一番呢,对着高山云雾、时不时飞过的大雁白鸟,一望无际的空旷天地间,两人赤条条在天地之间,那等情趣寻常人可体会不到。
怪道符家家大业大子嗣旺呢,都是这么搞出来的。
那会儿陶富贵身材也还行,肚子不大,还长着呢,还没被掩进去,新婚燕尔的,符秀兰也曾沉溺于云雨间好长时间。
陶富贵不禁搓了搓手,这次回去,高低要跟妻子再重温重温。
符秀兰自动忽略了陶富贵那小眼神,一心想着回去见到那几位前任。
嘿嘿,狠狠踩他们。
就是自己这丈夫吧,看上去也不咋地。
她冷眼道:“陶富贵,把你那套官服也带上。”
陶富贵搓搓手:“嘿嘿好。”妻子要想玩那种的也行。
符秀兰跟他乐了一阵,又开始发起愁来,这么长时间没回去见老父了,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
陶富贵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每月的家书不是还寄着呢嘛,老爷子身体健壮得很,别发愁,咱赶紧收拾东西,早一天出发就能早一天到。”
陶采薇赞同道:“是啊是啊,娘,我帮你们收拾。”
她抄起一张大包袱就开始往里面塞东西,乖巧道:“娘,你看我乖不乖,我帮你放几件厚衣裳,天气马上就要凉下来了。”
符秀兰淡淡道:“急什么,还没等全大人过来呢,全大人不发话,咱也不敢走。”
陶采薇锤了锤手心,早知道刚刚死也要先把全大人拖到自己家来。
陶金银得知此事的时候,感觉天都
塌了。
“所以你们全都要回外爷家去享福,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陶采薇道:“事情还没说定呢,你着什么急,开了年你就要赴京赶考了,天大地大考生最大,把你一个人留在家这么天大的好事不还不知足。”
陶金银冷笑道:“哼,什么天大的好事,指望家里人全走了只留下你一个的怕是你吧。”
被猜中了心思陶采薇也不恼,摇头晃脑道:“我又不是不去,是吧崔波儿。”
乍然被点名的崔鸿雪,一脸茫然,点他做什么?
要说在溪川他跟她的回忆,那还真不少,他那会儿已经十多岁了,很多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别说,他还真给她擦过屁股,真实含义的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