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一结束, 严悦马不停蹄地回了家,紧接着的一步是赶去朋友的厂子,硬是把周边加急地催出来,冰箱贴、明信片、印章……一应俱全地摆在收银台旁边专门订制的小架子上。
店铺的账号也建好了, 她提前找到许景涵打配合, 发了一条感谢许景涵帮忙推荐的帖子@三水函, 许景涵回复后, 粉丝量自然而然地每一分钟都在上涨, 整个流程行云如水。
许景涵比严悦大两三岁,以姐姐自称,夸严悦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而蒋冬霓这才意识到自己同严叔和廖姨一样,低估了严悦的能力,而严悦自己也知道,所以用小打小闹来包装她的想法, 实际上她有的是计划、有的是目标。
在变快的节奏中,蒋冬霓再一次确定自己是个只会画画的“笨人”, 基准建立在画自己是喜欢的画和希望有人喜欢自己的画这两条上, 附加的一条就是如果可以用画画养活自己最好。
她想起了孟行远。
严悦回家以后就在店里帮忙, 店里这些活她从小干到大,比蒋冬霓熟练得多。在严悦的组织下,乐乐烘焙首次召开线下会议,全员到齐, 会议最后的商讨结果是让蒋冬霓保持稳定更新地安心画画, 毕竟到现在这个阶段, 这已然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
于是蒋冬霓得到了一个在家工作的机会,这和她梦想的工作似乎相差无几。
唯一的问题是她与张旬变成了真正朝夕相处的关系。
俗话说, 距离产生美。
这个时候,张旬才了解到她最近在忙什么,知道了她两点一线日子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加上店铺的朋友圈,把每一幅画都点了赞,像之前一样夸她画的好。
蒋冬霓最近无意识地热衷于寻找张旬身上的不同,他自己的,他和别人的,比如他的夸奖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像是没见过别人的画是什么样的,那种一心只看到了你的作品的感觉,虽然愚蠢浅薄,但也纯净热情。
这一点,他和之前没有变化。
“这只鳄鱼,好像没有再出现了?”张旬问她。
“啊?哦……是。”蒋冬霓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小熊猫人气最高,谁管那只鳄鱼有没有戏份。
“这只鳄鱼是你吧?”张旬说。
蒋冬霓:“……”
怎么有种自己被嘲讽了的感觉?
但张旬看来没有这个意思,他说,他只是觉得其实小熊猫一家和鳄鱼的搭配组合很新奇,只有小熊猫一家虽然温馨但就比较普通。
蒋冬霓明白了他的逻辑,纠正他:“这就是家面包店,不需要像写电影剧本那样考虑很深层的人物关系。”
张旬笑,转而问蒋冬霓为什么会画这么一只鳄鱼,他比划着它方方正正的大嘴巴。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冬眠的动物里随便选了一只。”
蒋冬霓说完,眼见着张旬眼睛弯了起来,因为想要保持礼貌所以隐忍着。
好吧,她也觉得这个原因有点搞笑,但只要她不说,谁能想到,“你想笑就笑吧。”
张旬露出了好看的牙齿,还是没笑得太放肆。
但排开偶尔一点这样的温馨时刻之外——如果这算得上“温馨”的话,她和张旬之间的既存矛盾像一团慢慢发酵的面团,有了点酸味,但因为还没完全变质,有待观察。
首先她在外面吃饭的次数变多了,张旬大概是习惯了新环境,不会再幼稚地闹不想一个人吃饭的笑话。
许景恺、许景涵和严悦都比她会玩有情趣,各自带着她吃了好些餐厅馆子,蒋冬霓在许景涵的介绍下重新接稿,多了一笔收入,也不再那么抠抠搜搜,碰到好吃的还会打包一份带回家给张旬尝尝。
张旬很捧场,带回来什么他都觉得好吃,直到有一天早上蒋冬霓发现桌上两瓶花都枯萎了,虽然有点奇怪按照张旬的水平不应该养死,但看着没救了打算扔掉,于是在垃圾桶里看到了昨晚打包的炸鸡。
昨晚张旬当着她的面吃了一块,她也吃了一块,剩下的,似乎都在这垃圾桶里了。
张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不小心掉地上了。”
合情合理,事出有因。
蒋冬霓却不知为何,想到了高中那节美术课,他有意无意说的那句话——“嗯,17号和42号。”
再一次在外面吃饭,有一道香酥鸭非常好吃,许景恺打包一份带回家,问蒋冬霓,蒋冬霓想了想,摇了头。
空手而归几次,张旬也都没过问,蒋冬霓便不再外带任何吃食,许景恺还以为是这几次的店都不符合她的胃口,蒋冬霓打哈哈:“没有,只是……吃夜宵对身体不好,而且在店里吃更好吃。”
她和张旬的别扭似乎都与“吃”有关。
她到许景涵的工作室捏泥巴,说好了晚上回去吃,但下午改了主意,加上许景恺,三个人去吃了海鲜自助,她是提前和张旬说了的,但晚上回到家,一桌的菜,张旬吃过了,不过他显然是按两人份做的。
张旬关心地问她饿吗,蒋冬霓敞开了怀吃的自助,饱得都快吐了。
她尴尬,张旬点点头,便要把那些菜全部倒掉。蒋冬霓连忙制止他,“干嘛倒掉,可以放冰箱呀。”
张旬无辜地和她科普,他这不是浪费食物,而是绿叶菜和鱼都不适合隔夜。
这种无力招架、无言以对的感觉……蒋冬霓是熟悉的。
她在家的时间其实更多,基本都在房间里画画,不至于废寝忘食,但的确比较不怎么容易被喊动。
每到饭点,张旬都要敲好几次她的门喊她吃饭。
好比这次她叫张旬先吃,没过多久,房门就被再度敲响,张旬在门外温声道:“先出来吃饭吧。”
虽然明了张旬的好意,但被打扰到的蒋冬霓有点烦。说来也奇怪,每次一到饭点,正好是她手感最好的时候,张旬越是催,她越是灵思泉涌,和语文考试最后五分钟飞快地写了五百字作文结尾似的。
张旬看上去好像是在尽责任,可又要做饭还要摇铃,蒋冬霓估摸着他应该也挺烦的吧,而且他哪来的义务?何必互相折磨呢?
“我说了,你先吃!不用管我!”这一次她大喊。
外头没了声音,蒋冬霓不知不觉地继续画下去,突然一激灵,感觉好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堪比早上猛地醒来以为自己错过了上班的闹钟。
她的书桌背对着门,一扭身,看到张旬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她的卧室门,抱胸斜倚着门框,静静看着她,开口还是好脾气,不见喜怒,“先吃饭吧。”
又一次又一桌全凉的菜,电饭煲插着电保温,饭倒是热的,就是这凉菜热饭,虽然是夏天,吃起来也难受。
蒋冬霓有些难以下筷,“……其实你不用等我一起吃饭。”
张旬:“嗯。”
“下次……要不你先吃吧?”
张旬:“好。”
换做以前,蒋冬霓会说一句“你生气啦”,张旬多半会嘴硬说没有,然后她再厚着脸皮说一句“别生气啦”,张旬大概就会无奈地笑叹一口气,说他没有生气,“只是因为……”
但这一刻,蒋冬霓不说话,张旬也不说话,两个人安静沉默地吃完了这一顿午饭。
蒋冬霓洗了碗回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一套衣服从房间里面出来。想了想,还是敲响了张旬的房间,“我晚上出去吃,不……”
她卡了一下,因为张旬上半身赤裸,虽然他打开门的同时随手就套上了一件短袖,蒋冬霓也反应极快地跟上后半句话:“……用做我的饭了。”
好端端地脱什么衣服?不是开空调了吗?有这么热吗?
“好。”张旬一点儿情绪没有,还不忘解释一下以示自己的端庄,“刚才吃饭溅到油了,所以换了件衣服。”
“……哦。”
穿鞋、关门,今天是个阴天,太阳难得不灼烈,蒋冬霓直冲好一段路,才感觉自己小腿隐隐作痛,因为刚才每一步都像在泄愤一般,别人步步生莲,她一步一步走的都是怒气。
她慢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但愿。
明明是她的家,怎么有一种自己被赶出来的感觉?
许景涵烧得第一批小熊猫出来了,她叫来蒋冬霓,晚上再叫上严悦小小地庆祝了一下。
三个女孩聚在一起,主要是蒋冬霓听许景涵和严悦聊天,她们共同话题多,蒋冬霓听不懂,后面喝多了点酒更是心不在焉,回过神来的时候,许景涵和严悦都喝多了。
蒋冬霓:“……”
许景涵在最后时刻打电话叫来许景恺。
蒋冬霓坐副座,许景恺先后送许景涵和严悦先回家,再送蒋冬霓,然后还是陪她走从小区到单元楼的那一段路。
蒋冬霓有点尴尬地和许景恺道歉,没看住让许景涵喝多了。
许景恺笑,“你又不是她的家长,我也管不了她。”
话虽是这么说……
她低叫一声,是走一步太小两步太大的石板路时候被绊了一下,许景恺连忙扶她,还好没事。
“我送你上去?”楼道门前,许景恺问,他有点担心蒋冬霓上楼的时候摔了。
蒋冬霓应也没应,她挺清醒,只是反应有点跟不上来。
停在防盗门门口,蒋冬霓顺利掏出钥匙解了锁,她还没说话,许景恺先问她:“还好吧?”
蒋冬霓点头。
推开门,室内的灯亮着,比走廊亮得多,比楼下的路也亮得多,蒋冬霓被晃了一下眼,猛然想起什么,呼了一口气,还好,不在客厅。
“那我先走了。”许景恺说。
一个“好”字黏在嘴边,蒋冬霓看着许景恺。她的脑袋里涌出了很多念头,比如“干脆狠心点拒绝他吧”,也比如“要不试试吧”,还比如“来都来了,至少要叫人坐坐吧”。
她心里一步棋捏在手里,进也不敢、退也不是,表现出来的样子是盯着许景恺不放,蒋冬霓看到许景恺神色微动,朝她走近了一步,她心下一凛,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好在许景恺只是把她一缕掉落的碎发轻轻别到了耳后,微微笑了下,“早点睡。”
“……好。”
蒋冬霓看着他走下楼梯,楼道门被打开,“卡拉拉——”是自动落锁的声音。
她叹了口气,低头脱鞋,抬起头时,张旬站在他的房间门口,正望着她。
白炽灯好亮。
“回来了?”他问。
“嗯。”她答。
撞见室友和她的暧昧对象,被室友撞见被暧昧对象送回家——就是这样简单打个招呼的,不显得尴尬不显得生分,再无下话。
蒋冬霓拿了衣服快快地潦草洗漱完便把自己摔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第32章 风波(1)
还是那片亘古不变的月光, 在低垂的夜色找准时机,轻轻地、悄悄地挑开没有拉好的窗帘,溜入室内,亮着眼睛, 明目张胆地窥探。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拇指先是按上闭着的嘴唇, 稍稍描绘形状, 然后滑到小而尖的下巴, 复又按上嘴唇,像拨弄一朵花的花心似的翻开下唇,指尖碰到坚硬整齐的牙齿,被湿润柔软内侧无意识裹含着。
俯下身,也许是心理作用,还是闻到了淡淡的酒味,是他非常不喜欢的味道。
蒋冬霓第二天醒来, 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有些疲惫。
她挠着头发从房间走出去, 看到张旬, 自然想起了上一次喝多了酒时在他面前说的那些昏话, 她把手放下来,咧嘴一笑:“……早。”
“早。”
“……我昨天喝多了,应该没有做什么事情吧?”蒋冬霓犹豫地问。
“没有,你回来之后直接就洗澡睡觉了。”
蒋冬霓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与她记忆里的情况相符。
早餐张旬已经吃过了, 还剩了炒饼和煮鸡蛋, 温在锅里,张旬另外给蒋冬霓磨了一杯豆浆。
现在已经快十一点钟了, 这一些吃下去,蒋冬霓中饭就都可以不吃了。
为了避免再次和张旬发生昨天那样的情况——掰扯都掰扯不出什么的细碎情绪,并没有谁更有道理,也没有谁更受委屈,所以都没有发作。放任它过一夜,管它是被消化还是被积压,总归到不了爆发的规模。
但能规避问题的话,还是要积极应对的,所以蒋冬霓和张旬说她中午不吃了。
张旬问:“你要出去吗?”
“啊,没有,就是我吃这些就已经很饱了。”蒋冬霓指了指盘子的食物,“晚上的话……你也先别做我的份了,我昨天没画画,今天要赶紧赶了。”
“好。”他说。
之前蒋冬霓也和张旬说过类似的话,没有作用,但这一次,到了饭点——因为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她三分之一的心思不由自主就跑偏了,提防着张旬的敲门声,谁让她总是会被那两声“咚咚”冷不丁地吓到。
她的书桌上还放着一个小学时候爷爷买给她的闹钟,刚搬回来的时候从旧物里翻出来的。
红色的大耳朵,十几年了,定时功能坏了,但装上电池走针还能动,她便摆在了桌前。
她随意抬头一瞥,快一点钟了,张旬今天居然真的没有来叫她吃饭?难道是因为这次她提前说了别做她的份?之前她总是说“你先吃,别管我”,或许反而给了张旬不好坐视不管的压力?
时针走过一点半,张旬还是没有来叫她。蒋冬霓沉下心来,一直画、一直画,画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终于把这一周剩下的稿件差不多赶出来了,摸了摸肚子,其实她早就饿了。
准备到厨房给自己随便煮点什么,餐桌上竟然正摆着一碗面条,摸了摸碗壁,温热的,刚刚好入口。
客厅餐厅集一体的十平方空间只有她一个人,张旬的房间门关着,最近这段时间他也更多地待在他那间屋里。
夏天的白天漫长,四点多远未及黄昏时刻,坐在餐桌前往阳台外看去,阳光盛大、绿叶灿烂,矮旧的居民房格挡了远处的风景,白云自嫌隙中外溢,铺满了整片蓝色天空。
蒋冬霓一边吃面一边想,张旬是怎么知道她会想在这个时候吃东西的?
煎蛋还是溏心的……
蒋冬霓咬了一口,吃完面洗了碗,也回了房间。
晚上九点多,蒋冬霓重新“出关”,客厅没人,阳台上挂着新洗的衣服,餐桌上是一碗馄饨。
蒋冬霓有理由怀疑张旬把他自己当羊赶似的赶入了一个死胡同。
她需要去当那个牧羊人吗?
蒋冬霓不知道。
之前和许景恺说得也不全是撒谎,吃夜宵百害而无一益,她应该少吃。
她堆了一堆衣服没洗,这个晚上一股脑丢进洗衣机漂洗甩干后,晾个衣服的功夫她澡差点白洗了。
把张旬的衣服往旁边挪了挪,挨着他的一件白色短袖挂上一件她的。宽松的版型,但比他的明显小了一圈,蒋冬霓左看右看,这衣服穿在张旬身上的时候没觉得这么大过。
路过张旬房门前,蒋冬霓脚步停顿了一瞬,到底还是没有自以为是地多做什么。
检查了一遍新画的条漫,她的平板登录了店铺的微信号,打开微信正准备发布,看到了新的好友申请,便随手点开,好友申请的备注叫蒋冬霓一愣:抄袭狗,滚!
职业的敏感性令蒋冬霓立刻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
人怕出名猪怕壮,除了刚开始的几天好评如潮外,随着热度越来越高,觉得面包不好吃不值得、质疑他们炒作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各人各味,有些是客观评价,这很正常,恶意诋毁的,严悦也能好脾气地处理这些差评,这些蒋冬霓都知道,但通过加好友方式骂人伸张正义的,显然不是一个性质。
抄袭?面包有抄袭之说吗?所以是说她的画抄袭了?
蒋冬霓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意外得挺平静。
她点开社交软件,都不用手动搜索,首页大数据自动推荐的第一条本地内容就是她画的小熊猫,标题:才知道是抄袭,无语死了。
评论区有人问:啊?不要啊,我刚还买了周边,抄袭谁了?
有人@了一个账号指路:别买了,支持原创。
蒋冬霓深呼吸了一口气,顺着点开这个账号。
置顶帖子点赞已经过万,帖子内容详细地列举了乐乐烘焙logo和相关漫画抄袭画师水苏的证据。
博主看样子是水苏的粉丝,一并附上了画师的介绍:毕业于国外知名美院,出过多本畅销画集,画风温暖细腻,父亲也是国内知名国画家。水苏新尝试的儿童绘本正准备预售,小鳄鱼正是她新书里的角色。
蒋冬霓是冷静的,也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她被气得手指控不住有点颤抖,抖着抖着,她笑了,觉得自己跟发病了似的。
这个博主从画风和动物形象上进行举例,特别是那只方嘴鳄鱼,博主说:如果说其他还是“巧合”或者模仿,同样这么夸张的方嘴鳄鱼的设计让我确定这就是有意的抄袭。
评论区不少人表示震惊和失望,@乐乐烘焙和许景涵的账号,许景涵最新一条帖子的评论区下也已经有不少人在说这件事,嘲讽居多:本来就是营销啊,不然她好心免费给人做宣传?而且最近又出了什么同款小熊猫割韭菜赚钱,现在翻车了吧。
士可杀不可辱。
蒋冬霓猛地站起来冲出房间,拍响张旬的门,等了两秒,没有回应,又锤了两下,直接扭开门闯了进去,黑着的房间,蒋冬霓一把摁下开关,灯亮起的同时,张旬边用手遮光边从床上坐起来。
他身上的空调被滑落至腰间,蒋冬霓看到他裸露的上半身和惊疑的表情,腾腾的怒火被浇灭了一半,“我……”不行,还是很气,蒋冬霓咳嗽一声,“我找下东西。”
张旬套上短袖,翻身下床,声音还有些哑,“找什么?”
蒋冬霓从床下托出那几个纸箱,张旬看了下,看出她是在翻找之前的画册,她眉头皱得很紧,神情凝重,动作也有些粗暴,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糟心的事情,他问:“……怎么了?”
蒋冬霓很快找到了那些画了方嘴鳄鱼的旧画册,最早是在她初中的时候,她去了动物园,画了一只Q版的方嘴河马,然后也画了一只Q版鳄鱼,后来她自己都忘了出于什么样的想法,画了一只方嘴的鳄鱼。
一开始是简笔画,就画在她的签名旁边,上了高中,尝试画漫画,就用方嘴鳄鱼的视角画了几张。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画了小鳄鱼的画册被她摊开铺在一旁,铺了一圈,她抬起头,“有人说我抄袭。”
她看起来很镇定,但头发都有要炸开的气势,一双眼睛含着不甘的怒气。
张旬蹲下来,蒋冬霓顺着他的动作低下脖子,两人的视线持平。
也许是灯的缘故,蒋冬霓看到张旬的眼睛里浮动着亮光,她的眼角忽而被轻轻碰了一下,他说:“哭了?”
“怎么可能。”
张旬笑,向她展示自己的拇指,是干的,“谁说你抄袭了?”
“网上。”
“给我看看。”
蒋冬霓没带手机过来,让张旬自己去网上搜,她突然有所感悟,她这大起大落,算是经历了张旬所经历的吗?
“这个水苏是谁?”张旬刷着手机问。
好问题。
蒋冬霓拿过张旬的手机,“算了,就这样吧。”
“……这是我的手机。”
“……哦。”蒋冬霓将熄屏的手机还给张旬,抱着画册离开,“你睡吧,吵到你睡觉了。”
走出房门被张旬叫住。
蒋冬霓回过头,张旬顿了顿,“别急,我知道你没有抄袭。”
蒋冬霓重复:“是的,我没有抄袭。”
张旬朝她一笑:“先睡一觉?明天我们一起看看怎么解决?”
蒋冬霓笑了笑。
回到房间的蒋冬霓一晚上没睡。
夏天天亮得早,当透过窗帘可以感受到天要亮了后,蒋冬霓更是干脆放弃了入眠,躺在床上继续等待。
等到七点,她起床熬了粥,吃完准备出门的时候,张旬刚走出房间。
蒋冬霓手一挥:“走了,我去趟店里。”
她以平时上早班的时间点到店。
昨晚她给严悦发了消息,说她已经看到了网上说她抄袭的事,她把编辑好的澄清和作画过程发给严悦,让她代发到店铺的账号上。
严悦发来小鸡啄米的点头表情包。
“为什么不和我说?”蒋冬霓问她。
严悦好半天回了她一长段:冬霓姐姐,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和景涵都相信你绝对没有抄袭,我们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这件事情……本来想先收集一些证据再和你商量。
虽然蒋冬霓很欣慰严悦和许景涵是相信自己的,但她们能帮忙收集什么证据呢?
蒋冬霓:谢谢,早点休息吧。
她希望声明发出去后能有一个好结果,但情况并不乐观,因为即使是确凿的事实,人依然会有派别立场。
“小蒋!今天怎么到店里来了?”廖姨惊喜地招呼她,“早饭吃了没?刚做好的吐司。”
“不用了廖姨,我吃过了,我今天没什么事,就是顺便来店里看看。”
一旁严悦一脸苦涩。
随便几句,蒋冬霓就听出来廖姨和严叔并不知道网上发生了什么。
社媒账号和店铺微信,包括点评App的评分,都是严悦在打理,网上是夸是骂,廖姨和严叔都不清楚,只知道前阵子因为有人在网上分享了蒋冬霓的画,所以来了很多新客人,最近客人变少了也情有可原,他们只是有些遗憾或许是他们的面包留不住那么多的回头客,但本身也就是小本买卖,知足常乐是基本的心态。
店里来了客人。
塑料袋有多个尺寸,小熊猫印花的大的包装袋暂时没有了,廖姨只能拿普通的塑料袋给来店的顾客打包,她习惯了最近来的客人大多都是冲新包装袋来的,特地道歉,对方满不在乎:“哎哟,普通的就可以啦,没有就没有呗,我们是来买面包的。”
蒋冬霓低声对严悦说:“把包装袋这些,还是都换成原来的吧。”
“为什么?!”严悦不满地惊呼,引来廖姨和顾客的目光。
廖姨问:“怎么啦?”
“没什么。”蒋冬霓宽慰了廖姨,看向严悦,劝道,“换了吧。”
严悦不理解,“你又没抄袭,为什么要换?”
女孩子的眼睛因为不服气瞪得很亮,这种倔强让蒋冬霓也反省自己是否太过软弱,但她要怎么说呢?
她是逆来顺受的,不惮以最坏的预测做打算。
他们得到了网络流量的好处,自然有被反噬的风险,即使她做出了澄清、也能够作出澄清,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画会让这家安安静静的本分小店被安上“炒作”的定论,这并不是她的初衷,就好像给海龟套上了塑料项圈,漂亮吧,但会窒息的。
她的画对严叔廖姨来说,真的有价值吗?
她觉得一切负面评价都不应该是这家小店应该承受的。
第33章 风波(2)
收银台上店里的手机响了, 寥姨一边眼睛不带转地观察着严悦和蒋冬霓,一边接通:“喂,你好……”
严悦暗叫一声不好,忙要去从老妈手中抢电话。
最近打电话到店里多半也都是因为“抄袭”这事, 有些上来就火力全开, 大骂一通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这些事情严悦都一个人瞒着, 根本不敢让她爸妈知道。
她愤怒的同时, 偶尔也会陷入迷茫与自责,毕竟归根到底,这都是她一个人的主意,但越被骂,严悦反而越有点任凭风吹雨打的劲头,因为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哦……你是小蒋的朋友啊……”却没想到妈妈对电话那头这么说, “同学?什么时候时候的同学啊?哦,高中的啊……”
廖姨聊得开心起来, 中间朝蒋冬霓投来欣喜的一眼, 严悦摸不着头脑, 轻撞了下旁边的蒋冬霓:“姐姐,你同学?”
怎么电话打到店里来了?
蒋冬霓:“……”
“小蒋在店里呢,刚在和我们说事……我是老板,你叫我廖姨就可以……我知道, 她之前有跟我们提到过你……真的……就前不久, 我当时想给她找介绍对象来着, 她说她最近跟一个高中同学接触,那我觉得也挺好的嘛, 都是同学,知根知底,所以……”
严悦听着听着,嘴巴张大了,换蒋冬霓上前一步打断廖姨,挤出笑,“廖姨,找我的吗?”
“啊,是,你高中同学,”廖姨还有些没讲够似的把手机给蒋冬霓,“说有急事,打你手机没人接,知道你在店里就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蒋冬霓接过手机,走到角落,手机里张旬问:“冬霓?”
“怎么了?”
“我想问你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蒋冬霓都不知道自己该气该笑了,“……不知道。”
这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还要巴巴打来店里问她吗?
张旬:“好,如果你回来吃和我说。”
“好的。”
“阿姨说的高中同学,是什么意思?”
蒋冬霓:“……”
她磨蹭了下脚尖,压低声音:“没什么,就……找了个借口,我随便说的,你懂吧?”
“……不懂。”
“不懂就算了。”蒋冬霓轻咳一声,“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
“我想问,你的声明为什么不把以前的画放上去?”
严悦和廖姨看到蒋冬霓的嘴角忽然掉了下去,投来担心的眼神,蒋冬霓朝她们笑一笑,转过身去。
大概有一分钟的沉默,蒋冬霓没有挂断电话,张旬也耐心地等待着。
他的这种有恃无恐——还是该怎么形容的态度,莫名激怒了蒋冬霓,她不应该对他发脾气的,她说:“你别管了。”
“我上网搜了,那个叫水苏的画师,是你的前同事,对吗?”
蒋冬霓后悔自己之前和张旬说那些陈年破事,她当时为什么有提这些?为了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现在店铺账号置顶的那份说明,虽然不能证明她没有看过宋水苏的画,但也有不少人觉得这可能就是一次单纯的创意相撞,谈不上抄袭。
这是万千网络热点中的一点,虽然宋水苏的名气大、微博粉丝量多,但以目前的风向,过段时间这事就消下去了,但如果放出之前的画呢?必然又要引起怀疑和猜测的风波,比如她到底是谁,然后被发现她曾经也是石头花的签约画师。
蒋冬霓不知道宋水苏是如何创作小鳄鱼这个新角色的,更回避自己去想的是,孟行远知不知道。
他看过她的画,从大学时候开始,社团活动无聊的时候,她时不时就会在白纸上画小鳄鱼。
但孟行远可能以为这是她大学才有的习惯吧,只有张旬反而无意间知道这是她从初中就开始创作了的角色。
他知道得太多,蒋冬霓握紧了手机,有些难堪。
“是因为你的学长吗?”电话那头张旬问。
蒋冬霓非常不喜欢张旬问这句话的态度,“我说了你别管了。”
那就是了,张旬心想。
创意相撞,要么真的是巧合,但这个可能性其实极低,毕竟对方是蒋冬霓的前同事,加上蒋冬霓离职得貌似并不和平,张旬很轻松就能推理出前因后果,无非她不想惹事,既想就这么匿名于店铺之后,也不想影响到前公司,至于为什么……
“你宁可自己被骂抄袭,也不想让你学长的公司受到影响……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他话里有话,蒋冬霓听得真恼了,“是啊,不然我也不会收留你。”
张旬停了停,似乎也生气了,他应该生气的,但开口还是波澜不惊,平静到似乎有一丝嘲讽的冷漠,“你不用把这件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即使你说对方抄袭,我想你学长也有办法解释。”
蒋冬霓:“我中午不回去吃。”
张旬:“你现在在店里,你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蒋冬霓挂断了电话。
她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窗外炽热明亮的阳光烘得她半个身子发烫,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有三个张旬打来的未接电话,微信上最新一条留言也是问她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这个时候,她看到顶部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中”,但过了一会,字样消失,重新变回蒋冬霓给他的备注:张旬。
“小蒋,没事吧?”廖姨问,“吵架了?”
蒋冬霓摇摇头。
她脸色不好,严悦再和她商量的时候也小了声音,她还是不同意蒋冬霓所说的,“姐姐,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你不和我说,只是让我撤掉,我接受不了,我也替你接受不了,你不觉得委屈吗?”
“我可以给你画别的。”
严悦瘪着嘴,“我不要。”
蒋冬霓给店里画得这些内容没有任何版权授权的前提,但她强硬一点,完全可以从这个角度要求严悦,但这样太伤人,蒋冬霓只是想尽可能和平地解决这件事情。
严叔和廖姨察觉到或许发生了什么,但严悦和蒋冬霓都不说,问就是没事。
今天看样子是谈不下去了,蒋冬霓不想把气氛搞得更僵,店里也不需要她留下来帮忙,她打算走了,不想回家,许景涵的那儿也是去不了的,不知道去哪里,天这么热,要不就去商场里面坐一天吧。
“姐姐……”严悦欲言又止。
蒋冬霓朝她挥挥手。
她想到张旬刚才说的,她不需要为整件事买单负责,也许过一两天,舆论会比她想象的更快过去,也许……
推开店门,热浪扑面而来,像无形的火,在蒋冬霓面前晃了晃。
“嗨,冬霓。”
烈日骄阳下,宋水苏像朵夏荷似的站在门口。
她穿了新中式风格的褶皱扎染长裙,黑色的秀发绑在一侧,戴了精致秀气的耳环,不知道等了她多久,额头微微沁汗,但一点儿不见狼狈。
蒋冬霓觉得自己的头真的有点疼了。
装潢精致的咖啡厅内,蒋冬霓盯着眼前的冰美式。
刚才她脑袋抽了,点了一杯自己完全不会喝的东西,宋水苏则点了一杯冰柠茶。
她还是这么文雅的一个人,即使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她也能够约人约在这么一家这么环境优美的地方,窗外的各色的绣球花正开得好看。
蒋冬霓无话可说。
出自她从来没有这种被人找上门的经历,她等着宋水苏先讲明来意,而宋水苏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饮料,碎冰轻轻叮咚作响,她细长的眉眼间有丝缕烦忧,“我这次来找你,宇行其实不知道……”
“哦。”
“新的画册我不会出版,我已经找出版社协商了,然后我会赔偿你……”
“不用了。”蒋冬霓说。
“我没有抄袭你,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那是你……”宋水苏有些紧张地说,蒋冬霓注意到她双手捧着杯子,做了藕荷色美甲的指甲无用地扣着光滑的杯壁。
“我知道。”蒋冬霓尽量隐藏起自己的疲惫,“你没必要抄袭我,所以你不知道什么?”
宋水苏将目光投向窗外,似乎难以启齿,但还是开了口,陷入回忆般说道:“你离职后,有天晚上我离开公司前,看到宇行办公室的灯还开着,我敲门进去,看到他还在工作,我就帮他一起……后来我发现他的笔记本有一页上画了一只……鳄鱼,两三笔很简单的那种,我当时不知道……”
说到这里,宋水苏情绪有些波动,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几句,但蒋冬霓平静的态度比手中那杯冰水还让她兜头一凉,她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我当时正好有尝试新风格的想法,就在他的基础上补充了几笔,画在他的笔记本上,后来他发现了,也没说什么,我问他画鳄鱼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随手画的。”
宋水苏喝了一口冰水。
“我和他说我也想画只小鳄鱼在我的新书里,然后我就在微博上连载了……”
原来是这样,真相比蒋冬霓想的好一点。
宋水苏画的鳄鱼和她画的,其实区别挺大,比如宋水苏画的鳄鱼深绿色的,尾巴长,有尖尖的牙齿,蒋冬霓到她的微博看过她画的连载,鳄鱼在她的画里是一个还蛮帅气的绅士角色。
而蒋冬霓画得小鳄鱼是浅绿色,没有牙齿,和小熊猫一般大,会觉得像,主要原因是方嘴鳄鱼的形象比较少,加上她们两个人的画风有类似之处。
孟行远当初也是因为发现了这点,宋水苏新画册上市的时候,她的新画册排期暂时延后了。
“你不要怪行远,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什么?”
宋水苏无助地张了张嘴。
蒋冬霓不知道孟行远是怎么想的。
方嘴鳄鱼一直以来都只是她随手的涂鸦,所以他觉得可以直接让给宋水苏创作吗?但蒋冬霓怀着对孟行远最后一丝信任的了解,认为他应该没有这个意思。
这么想着的蒋冬霓想到刚才张旬说的话,觉得自己挺可悲的。
第34章 风波(3)
宋水苏说要给她赔偿, 说会在微博上澄清,蒋冬霓问她打算怎么澄清,宋水苏愣住了,她匆匆跑来找蒋冬霓, 还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这一切谈不上抄袭, 是一场并不美丽的误会。
蒋冬霓喝了一口咖啡, 苦得她差点皱眉头, 紧绷着才能让自己面不改色:“就这样吧。”
半晌无声, 宋水苏突然说:“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蒋冬霓没明白。
宋水苏的眼睛红了,“你一点都不生气吗?是你的创意,被我用了,你无所谓,去年因为我要出新书,你准备了半年的画册被延期,只是自己离职走了——我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情, 但你也无所谓……”
蒋冬霓不知道宋水苏是在替谁委屈,“我生气啊,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难道要我把水或者什么泼到你身上, 才能表示我很生气吗?”
她讨厌别人在她面前落泪, 把纸巾盒往宋水苏方向推了推,宋水苏微有迟疑,还是抽了一张压住眼角。
“我只是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计较谁对谁错。”蒋冬霓说。
宋水苏怔怔地看着她,忽而惨然一笑, “……所以他喜欢你, 他想你回来。”
蒋冬霓沉默,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知道宋水苏指得他是谁。
“你会回来吗?”宋水苏问。
蒋冬霓:“不会了。”
“为什么?”宋水苏甚至有些着急。
蒋冬霓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宋水苏的时候, 在办公室,孟行远带她和公司的大家一一介绍。那时宋水苏刚刚大学毕业,乖巧可人,亦步亦趋紧跟着孟行远。
后来蒋冬霓才知道,她爸爸就是那个把孟行远带出山野的贵人,更进一步资助他创业起步。
蒋冬霓多少有对孟行远失望过,但工作之外,他还是大学时温柔开朗的学长,这一度让蒋冬霓很迷茫,真正的孟远行,究竟是怎么样的,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财富?荣誉?地位?
但有一天,当蒋冬霓在卫生间隔间听到外头几个员工讨论老板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光风霁月时,蒋冬霓第一反应是愤怒,听见她们又提到宋水苏,暧昧羡艳的笑声仿佛当头棒喝,蒋冬霓推开了隔间门,“你们怎么知道,你们这么了解?”
几个女孩支支吾吾道了歉,落荒而逃,蒋冬霓看着镜子里却觉得自己虚伪极了,她比那些人更了解孟行远,而她也曾在心里如此怀疑过。
但她凭什么怀疑、又怀疑什么呢?她知道学长没有变,她只是不曾见过他这一面罢了,就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应该如何如何,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一切正如毕彭最初说得的那般,蒋冬霓一边洗手,一边都不知道该骂自己不听劝还是归罪毕彭乌鸦嘴。
流水声中,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谢谢”,蒋冬霓奇怪地抬头看去,宋水苏朝她露出示好的微笑。
她是一个单纯活力、极有修养的女孩,蒋冬霓曾经自己说服自己,觉得她与孟行远挺般配。
“你想我回去吗?”她看着对面的宋水苏。
宋水苏脸上闪过一丝慌张,随即郑重点了头,深思熟虑过一般,“我已经……我努力过了,甚至让爸爸,但……我最近才明白过来,他是喜欢你的。”
蒋冬霓心里笑了声,她说:“我现在挺好的。”
她不会回去了,她也不喜欢孟行远了。
当初她没敢向毕彭承认,或者说她是自己都不敢承认,她的确是为了孟行远才签约的石头花,那么现在,无论是孟行远还是石头花,对她来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人的一生其实没有那么可以总结的时刻。
与宋水苏道别后,蒋冬霓随便吃了一碗面,然后到附近商场的书店消磨时间。
她加上了宋水苏的微信,宋水苏还郑重承诺她不会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任何人,蒋冬霓笑了笑,说没关系,如今她是真的没关系了。
奇怪地突然有了面对的勇气,一时都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在逃避什么。
严悦在店里是看着蒋冬霓和一个陌生女生并肩离开的,她越想越觉得那个女生眼熟,她后悔没有拍张照片留着好之后比对。
这两天客流量少了很多,其实即使没有抄袭这事,热度也差不多过去了,但现在争纷不断,昨天发的那条声明评论区里,一些言语过激的被系统自动屏蔽,但还有一些说话难听的,严悦想删掉但担心被骂得更惨。
心思重重,令他爸他妈更加担心,“悦悦,到底怎么了?”
严悦搪塞:“妈——真的没事。”
想到蒋冬霓说的话,她更郁闷了,左思右想,和许景涵聊天,许景涵说她能理解一点,大概是不想让事情本末倒置,严悦还是不甘心,她爸妈也一直在研制新品呀!这明明是锦上添花嘛。
严悦在网上刷帖子,她们的声明发出后,也有网友拿蒋冬霓和水苏的画作比较,水苏的粉丝多,大多是站后者,严悦强压下开小号与她们对战的冲动,她看到水苏的粉丝说水苏人美心善画技佳,她心想她冬霓姐姐也是呀。
灵光一闪,严悦开始搜索水苏的照片。
纤瘦高挑,一头靓丽的黑色秀发……严悦懵了,她好像抓住了问题的结点,一切豁然开朗,但再一细想,仍然是一团乱麻。
之前因为网友说蒋冬霓抄袭水苏,严悦就去查了水苏的资料,眼下,她再一次细细翻看,把水苏的微博从头翻了一遍,没找到与蒋冬霓有关的蛛丝马迹。
微博一刷新,水苏发了一条新的微博。
蒋冬霓在犹豫要不要回家的时候,接到了严悦打来的电话,于是她便找走出图书馆,三伏天的傍晚,空气和风依旧湿热,要落山的太阳把天空烘烤出极其绚丽缤纷的霞光。
按下接听,严悦兴奋的声音传来:“姐姐,你看到水苏新发的微博了吗?!”
水苏在微博道歉,说她与乐乐烘焙的画师是现实认识的朋友,小鳄鱼的创意灵感来源自她,是她轻率进行了二次创作,已与画师私下取得了沟通,现将把所有连载漫画删除处理,取消新书的发售。
“不过……”严悦问,“真的是她说的那样吗?”
“差不多吧。”蒋冬霓淡淡道。
严悦认为这里头还有一些双方都含糊过去了的逻辑细节,比如什么叫做创意灵感来自她姐,说白了,就是抄了呗?但她想到今早蒋冬霓和宋水苏一起离开的画面,所以宋水苏是专门来找蒋冬霓的吗?或许是她们之前吵架了?
严悦知道自己没必要也不应该去刨根问题,她换了个话题,“现在好多人在问你是谁,姐姐,你要不要趁机建个账号呀?”
“不了。”
“啊?为什么?”
“不过塑料袋,继续用吧,现在看应该没事了。”
严悦轻而易举被带跑,“嗯嗯。”
“早上是我想太多了,不好意思。”
“不会啊,我就是觉得……不过事情解决了就好了!”
和严悦道歉很简单,和张旬解释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蒋冬霓看着这一幕日落时刻的渐沉,还是回了家。
她在路上有意逗留了会,比如骑车骑得很慢,绿灯最后几秒了也不赶,比如路过了西瓜摊,把车停下,挑挑拣拣,卖瓜阿姨最后半强迫地给她挑了一个,啪啪拍打着瓜皮,“妹儿,别挑了,就这个,包甜!”
蒋冬霓只好付钱买单。
她像是那种考差了不敢回家怕挨批的小孩——她倒没有这么怕张旬,她能怕他什么呢,但这种不想回家的心情很是类似。
但张旬是她什么人,她才是房东好不好?
到家六点多,晚于她以前白班下班的时间,餐桌上空空的,客厅里没有人,张旬的房间门又是关着的。
蒋冬霓不是很饿,想着就切块西瓜填填肚子算了。
这个厨房还是太小了,没有声响,但一旦多了个人,空气似乎就稀薄了变得紧张。
蒋冬霓的手心被握住,张旬从她手里取走了刀,“我来吧。”
手起刀落,西瓜被劈成了两半,露出脆生生的红壤,皮薄无籽,蒋冬霓暗喜,那阿姨果然没骗她。
“你吃饭了吗?”蒋冬霓问张旬。
“吃了。”
蒋冬霓:“……”
没下话了,看来是真的没给她留饭。
蒋冬霓想,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和张旬说事情解决了?虽然她没有拿出高中的自证,但宋水苏发言无疑更具说服力,而且,还好她没有力证自己的清白,不然场面闹僵,事情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地解决。
蒋冬霓觉得,张旬应当看到了,他这么关注,但明明自己泥菩萨还没渡江成功。
可他一句也没有多问,只顾着把西瓜切成片、去皮,然后切成小块,装盘。
“我不放高中的画,不全是因为我学长。”蒋冬霓吃着西瓜,还是先开尊口,“那……是我朋友,她不是会抄袭的人,她来找我了。”
张旬掀起眼皮,淡淡地点破:“只是因为她找了你,有勇气承认,但你那份自我说明,就是在自我牺牲。”
蒋冬霓讨厌他好赖话不听,“那我要怎么办?就咬死了对方抄袭?换成你你会这样?”
“是啊。”张旬轻飘飘地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蒋冬霓看着他,慢慢吞下嘴里的西瓜,若无其事地去叉下一块,“你的事怎么样了?”
“还在解决。”
“嗯……我有资格问一句你打算怎么解决吗?”
张旬回看她,正要说话,蒋冬霓打住了他,“别,算了,我让你别管我的事,我也还是不要管你的事比较好。西瓜,你还吃吗?”
张旬摇摇头。
蒋冬霓端着盘子回了自己屋。
第35章 风波(4)
毕彭关注了孟行远的微博, 在刷到孟行远转发了宋水苏的微博后,才知晓发生了什么。雷声大雨点小,一开始说蒋冬霓抄袭的那个网友发布了一条仅仅几行的道歉后便匆匆注销了账号。
她打来电话“兴师问罪”,说蒋冬霓真的是长大了, 翅膀硬了, 出了事都不和她说, 狗血电视剧里的经典台词一套接着一套, 蒋冬霓一边应承她的大小姐脾气, 一边夸她新做的美甲真好看。
“是吧。”毕彭语气一变,对着视频摆起pose,“做了我快五个小时呢。”
猫眼绿渐变,亮晶晶的。
“真好看真好看。”蒋冬霓差一个拍手玩具。
一码归一码,毕彭随即冷哼一声,“我当时说对了吧?”
蒋冬霓:“什么?”
“你还和我装傻!”毕彭说,但怎么可能对蒋冬霓真的生得起气来, 只是挺感慨的。
毕彭也见过她画小鳄鱼,问她怎么回事, 蒋冬霓只好说了。毕彭虽然家里有钱没有吃过打工的苦, 但她见的人多了, 蒋冬霓再如何含蓄,她也听出了猫腻,三下两下,问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她那时担心蒋冬霓进孟远行公司后会有落差, 但其实隐隐也抱有希望他们修成正果的祝福, 只是果然世间难得两全法。
蒋冬霓笑:“诶, 你不是最常说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吗?有什么好可惜的。”
她反而想通了大学时她和孟远行为何仅止步于学长学妹的关系,无非就是他是一个考虑很周全的人罢了, 知道他们两个不合适,而她傻乎乎的,也没有更进一步的野心,不过也还好,够傻,没受什么伤害。
毕彭嘘她:“你现在是看得很开了,不过像你这样也挺好,从来不会为情所困。”
“你也没有过啊。”
毕彭被她噎了一下,做了总结,“像你或者像我都挺好的。”
“是、是。”
“你这看起来要开始走运了。”
“我都这样了,还走运?”
“否极泰来呀,你这不是绝地逢生了吗?”
“那也没这么夸张……”
“接下来什么打算?”
蒋冬霓没想好,“店铺这边有需要继续画,然后……我可能会另外建一个新账号吧。”
“早应该了。”毕彭大力支持她,“有什么事就要和我说好吗?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蒋冬霓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毕彭“哎哟”一声,一副怪她较真的模样,夸张道:“虽然你真的有事找我我也会嫌麻烦啦,哈哈哈……但你肯定得和我说啊。”
蒋冬霓:“好啦,知道了。”
毕彭正了正脸色,“我说真的。”
蒋冬霓点头。
“所以……”毕彭晃动着食指,指甲的绿色像猫的眼睛似的点着她,“你现在还有没有瞒着我的事?”
蒋冬霓刚想说自己没有,然后想起来,她是有的,而且是一件貌似程度更加重大严峻的事……
她神色微妙的变化逃不过毕彭的法眼,“果然,蒋冬霓,你真的是山高皇帝远了啊?说吧,给你一次机会,坦白从宽。”
蒋冬霓投降了,“等见面再说吧……”
毕彭狐疑道,“什么事还要见面才能说?大事?”
蒋冬霓眼神飘忽:“算是吧……还好……”
“行吧。”毕彭说,“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
“孟行远问我知不知道你的地址。”
蒋冬霓愣住了,“你知道吗?”
毕彭耸了耸肩,“我还真不知道。”
和毕彭煲完这锅电话粥,蒋冬霓开始在房间里练习情景,其一是她该如何同毕彭还有覃思正提及她和张旬同居的事,其二是如果孟行远找上了门,她应该作何反应。
蒋冬霓感到很苦恼,她在思考,她就不能不说张旬住她家吗?而且张旬怎么还没走?孟行远不会真的来找她吧?
蒋冬霓觉得自己一点没有否极泰来的运势。
说起来她和张旬的关系,近期有些微的改善,非常微妙,主要在于对张旬,蒋冬霓觉得她的态度从始至终是都没有变过的,不,应该说她后来态度比一开始好多了,要不是最近张旬老是惹她生气的话,而张旬呢,性情当真多变,最近又不阴阳怪气了,老老实实的,还把蒋冬霓洗碗的活抢了回去。
蒋冬霓随着他了。
他打电话也不避着她,虽然只是以听为主,间或应上几声,蒋冬霓从不打听,他反而主动汇报,他的经纪人终于回国了,最近有一个比较大的进展,阮知意的前助理和他们透露了阮知意与沈子杰最常私会的地方。
蒋冬霓好奇:“她助理为什么要和你们说?你们是给了多少钱?”
张旬淡淡一笑,蒋冬霓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看到张旬眼中闪过了嫌恶的神色,“她对助理态度不好,不是为钱也迟早会有人爆料的。”
蒋冬霓还真看不出来阮知意是会苛刻助理的人,她的荧屏形象实在太好了,蒋冬霓偷偷瞄张旬,他们这些当明星的,演戏是工作,画皮似的,张旬此刻又是真是假呢?
她大概能猜到张旬他们的计划,既然知道了幽会地点,那么就派人蹲守,这是真的能守着兔子的,然后他就能顺利翻身了。
至于阮知意和沈子杰会怎么样……蒋冬霓想到之前张旬对她的批评,她把自己代入张旬的处境,她并不认可通过这种非正式渠道取得证据的方法,但除此之外……
“怎么了?”张旬问。
蒋冬霓摇头,“没什么。”
蒋冬霓是后来才反应过来,张旬既然和她说这些,他的潜台词意思是反过来他也可以管她。
但她最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她注册了一个账号,一个与冬晓、与石头花、与乐乐烘焙都无关的账号,从零开始,她分享了自己最近画的画,流量并没有很好,到现在勉强算是有点阅读量。
有一天她收到了一条私信,对方问她是冬晓太太吗?
蒋冬霓很惊讶,点开那人的微博主页,居然关注了她的旧号,犹豫再三,蒋冬霓没有回复。
她也说不清这种心理,请教粉丝比她多得多的张旬,张旬告诉她,她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这是很自由的事情,既然已经换号了就不用再被约束了,随心就好。
蒋冬霓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和没说一样。
她最近还去了许景涵的工作室一趟,和许景恺还有许景涵一起吃了顿饭。许景恺前段时间和朋友一起跑了趟外省,才回来,也才知道蒋冬霓身上发生的事。
他很久没提让她当老师,这一次却提到,如果蒋冬霓有兴趣,他们可以到国外,南极北极、非洲南美,她可以看到更大的世界。
蒋冬霓问:“你……是不是有国外的工作机会?”
许景恺默了默,“不算,只是有朋友问起。”
至于这些,蒋冬霓就不曾与张旬说过了。
这天晚上蒋冬霓肚子隐隐坠疼。
睡不着觉,去了趟卫生间,经期也没有提前来。
想来可能是晚上冰西瓜吃多了。
开了客厅的灯,找到张旬的那个小药箱,这个时候张旬从房间里出来了。
“我吵到你了?”蒋冬霓虚着声音问。
“没,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蒋冬霓:“……肚子有点疼。”
张旬想到了什么,医生一样望闻问切,“来月经了吗?”
“……没。”
蒋冬霓有点不好意思,避开张旬了然的眼神。
因为他这几天已经提醒过她很多次少吃冰的,她说自己不会痛经,他说就算这样也不能吃太多冰的,纠正无果,他皱眉的次数都变多了,可夏天哪有吃常温西瓜的道理?
偷偷揉一揉肚子,吃到教训了,下次少吃点就是了。
“胃疼还是哪里疼?”张旬问。
“大概是胃吧……”
“很疼吗?”
“也还好……”
“我给你泡药,你先回房间休息,被子盖好。”
蒋冬霓“哦”了一声。
她依言躺在床上,静静等着张旬送药过来,看着天花板,心想这不知道算是被伺候还是在被临终关怀,不知不觉,灯亮着眼皮也渐渐发沉,突然开着的房门被敲响,她睁开眼睛坐起来,张旬端着一个杯子和一个保温杯进来。
杯子里装的是微妙苦臭的深棕色中药,捧在手心里,温度刚刚好,蒋冬霓一口气闷了,差点吐舌作呕,张旬把保温杯递给她,蒋冬霓连忙喝了一口温水。
她终于能睡觉了,她想,拉过被子躺下,对张旬说,“出去的时候麻烦帮我把灯关一下。”
“再量一□□温。”张旬把水银体温计递给蒋冬霓。
蒋冬霓:“啊?”
“为什么”三个字吞下了,接过体温计夹在腋下,她躺在床上,张旬则在书桌前坐下,蒋冬霓顺着他停留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书桌,张旬把桌上的纸巾团和空饮料瓶扔进了垃圾桶里,把一旁书立的书从大到小排列整齐。
蒋冬霓:“……”
她默默收回了视线。
也许是药效发作,蒋冬霓撑着一口气,等时间一到,立马把体温计抽出来,对着日光灯,勉强看清数字,一手递给张旬,头一歪,把眼睛闭上了:“没发烧。”
她感觉到眼前黑了,大概是张旬临帮她关上了灯。
这是觉浅梦多的一夜,半睡半醒间,她觉得似乎有人在床边看着她。
黑夜的房间里,月光擦过窗户落在床尾。她心里惊了一下,但好像鬼压床似的,想醒醒不来,随即意识到或许是在做梦,便不那么怕了,隐隐约约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躺在床沿,与那个人离得很近,她伸出手就能碰到他,于是她好像真的伸出手摸到对方了,短的柔软的头发、光滑的皮肤,鼻子高高的,摸起来的感觉很真实,她的手似乎还被反握住了,被带领着抚摸游移到了那个人身上的其他地方。
有点痒,有点好玩,她忍不住笑起来,好像被摸得那个人是她一样,笑着笑着,蒋冬霓醒了。
窗帘被整片拉开,外头日光正盛,又是一个炎热的天。
她若无其事地收起脸上僵硬的笑,看到床头的保温杯,晃了晃,还剩半瓶水,摸了摸已经不疼了的肚子,起身下床。
第36章 风波(5)
许景涵一开始要创业开陶艺工作室, 可以说就是玩儿,也没想着要做出一番怎么样的事业,反正家里缺不了她一口饭吃。
爸妈说她,许景涵铮铮有词, 说她这是以表哥为榜样, “他当初不也无业游民一个?一毕业就跑去非洲, 怎……”
挨了她妈三下打, “看你吹牛皮吹的, 你怎么和你景恺比!”
“怎么比不了!”许景涵一边不服气,一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过歪打正着给乐乐烘焙宣传出名后,许景涵整个人也浑似被注入了一股劲儿,摩拳擦掌了起来,满心觉得,她或许能做一个高瞻远瞩的生意人。
结果陶都要烧好了,闹出了“抄袭”的事, 即使觉得那说蒋冬霓抄袭的人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但这世道炎凉, 她真怕自己就要忍痛毁了这些天的心血结晶, 好在有惊无险, 许景涵一昂首,重新活了。
给蒋冬霓特意捏的小鳄鱼也烧好了,不过蒋冬霓最近好像挺忙的,而且天气这么热, 不好叫人家特意跑一趟, 而她自己呢, 也躺在空调房里根本不想动弹,只有许景恺这样的人还会乐意帮人跑腿。许景涵觉得他这可能是在非洲练出来的本领, 虽然听说非洲有些地方其实还挺凉快。
帮舅妈送东西来的许景恺顺路“顺”走了那只小鳄鱼,说是帮她送去给蒋冬霓。
“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啊?”许景涵挺惊讶的。
许景恺点了下许景涵的脑袋,“之前送她回家过。”
醉翁之意不在酒,许景涵表情暧昧,表示她都懂的,许景恺失笑,让她别乱猜测,更别乱说话。
许景涵知道许景恺指的什么,“那还不是舅妈问我你最近感情有没有什么进展嘛,舅妈对我这么好,我当然如实禀告啦。”
许景恺不和堂妹计较这些,离开工作室,在去蒋冬霓家路上的时候,他打了个电话给她,但没有人接。遇上红灯,他发了条消息给她:在家吗今天?
但直到他把车停在蒋冬霓小区门口的时候,蒋冬霓都还没回复,他猜她可能正在专心画画,之前也有过她许久没回他消息的情况,一解释,说是埋头画了一个下午,才看到消息。
许景恺进到旁边的超市,打算买点时令水果。
超市人不多,结账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正好排在他的前面。
一个个子和他一般高的年轻男人,这么热的天,还戴着帽子、口罩和黑色平光眼镜,遮得严严实实。收银员问他要不要袋子,他只点了下头,更奇怪的是,当许景恺提着水果往蒋冬霓家走去时,远远地,看到提前他一步离开超市的这人与他似乎是同一个方向。
许景恺走近了些,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存在。
拐过弯,继续直走,最后隔着十来米,许景恺看见他压低了下帽子,刷了门禁,进去的单元楼正是蒋冬霓所在的那栋。
城南这带许景恺来得少,同这座城市其他人所认知的一样,这是这座城市过去的记忆结晶,这个小区许景恺接送蒋冬霓来回的那几次,年轻人都寥寥无几,刚才这个神神秘秘的年轻男人,他就一点印象也没有,却和蒋冬霓住同一栋楼,许景恺心里泛起不安。
然而当他走近单元楼,他看到一旁的树荫下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张旬推门进屋的时候,蒋冬霓正在客厅里打电话,仅瞥了他一眼,“刚在画画……嗯……你在楼下?”
张旬心血来潮想要做道照烧鸡,没有番茄酱,想了想,去了趟超市,忌了蒋冬霓几天口,便又买了一个西瓜回来。他在厨房切瓜,身旁传来蒋冬霓的声音,她站在厨房门口,“我下楼一趟,许景恺给我送东西。”
张旬已经知道许景恺是哪一位。
他应了一声。
蒋冬霓想起上回他就是这样切到了手指,不免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别又受伤了。”
这时突然门铃响了,门还被敲了两下,蒋冬霓看了张旬一眼,以为是许景恺直接上来了,但心感奇怪,想到一人,从猫眼看了眼,果然是王奶奶。
蒋冬霓拉开门,王奶奶塞了一个装满了蔬菜的塑料袋到她怀里,蒋冬霓连忙道谢,王奶奶摆摆手:“别客气,没打农药的,放心吃哈,你和小张两个人,吃完了再来和奶奶说啊,奶奶家里还有好多,根本吃不完。”
“好的,谢谢奶奶。”从厨房出来的张旬从蒋冬霓手里接过塑料袋。
“没事。”王奶奶面对张旬一如既往地喜笑颜开,“对了,小蒋,我刚下楼看楼下是不是有你朋友在等你啊?”
“哦,是,我有一个朋友。”
“不止一个吧?”
蒋冬霓换鞋的动作一停,没听懂。
“我看是有两个小伙子呀,我问了下,都说是找你的。”
蒋冬霓疑惑地微微张大眼睛,看了眼也是刚从楼下上来的张旬,张旬问:“戴眼镜的吗?”
“对对。”王奶奶说,“两个都戴眼镜,都看着斯斯文文的,但我看他们互相好像也不认识的样子啊。”
见蒋冬霓眉头微微皱着,王奶奶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你不认识?哎哟,还好我留了个心眼,没直接让人上来……”
蒋冬霓忙说:“不,我……我认识,我马上下去。”
“是认识的人就行。”王奶奶说,“小张做菜呢,那奶奶陪你下去。”
蒋冬霓无声地张了张嘴,张旬从善如流,回到厨房,菜刀切在砧板上,重新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蒋冬霓想到前几天毕彭和她说的,孟行远这是还问了谁?而知道她家地址的,就那么几个人,总不可能……她突然想起来了,在她大二那年的暑假,她收到过一张孟行远从家乡寄来的明信片,正面是他自己的画,社团里谁想要只要把地址给他就行。
孟行远可能只是不知道她离职后去了哪里,即使知道她回了老家,也不太确定她是否搬了家,所以找到毕彭确认一下。又或者,他就是想通过毕彭传递消息:他要来找她——这点,蒋冬霓有想过,但怎么今天撞到一块去了。
蒋冬霓不想下楼了,她觉得自己一个脑袋有三个大,但又不得不跟着王奶奶出门。
楼道里,露台外是深绿色的树,热浪裹着蝉鸣声扑面而来,太阳西行的橘色光辉印在斑驳的墙壁上。
王奶奶走在前面,蒋冬霓偷偷朝后探出阳台瞧了眼,没看到人,可能正好都在死角。
孟行远和许景恺是否有说上话,她不太担心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不知道刚才张旬上楼有没有被认出来。
蒋冬霓走下楼去,只恨她就住在二楼,即使王奶奶步伐不如此矫健,走得再慢不过几十个台阶。
老实说,她还没做好和孟行远见面的准备,短短的时间,也想不到和他说什么,她预设自己还是会紧张,但拉开门禁,与静静抬头看过来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夏日午后的风吹过,她心落雪一般白茫茫的,竟是无比平静。
原来这就是好久不见。
“嗨。”蒋冬霓先和许景恺打招呼,再朝向孟行远,自然地微笑,“学长。”
许景恺想起之前蒋冬霓和他说的话,心沉了沉。
刚才他在楼下给蒋冬霓打电话的时候,就是现在蒋冬霓身旁这位圆脸卷发的奶奶提着菜,站在门口好奇地左右瞧了瞧他和蒋冬霓的学长,先问后者:“小伙子你找谁呀?”
他礼貌地问:“你好,请问蒋冬霓是住这里吗?”
“哦,冬霓啊……”
许景恺看过去,正好他挂掉了电话,于是那奶奶也问他:“那你找谁呀?也找冬霓吗?”
他被两个人看着,“嗯,我刚给她打了电话,她说马上下来。”
“哦这样啊,我帮你们再叫下人哈。”
“不麻烦了奶奶。”
奶奶往后挥了挥手,“不麻烦不麻烦。”
等单元门重新关上,那人抬了下眼镜,向他自我介绍,许景恺也报上自己的名字,还未细聊,蒋冬霓便下来了。许景恺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此时此景,他是显而易见多余的那一个。
他刚要把装在小袋子里的陶泥和买的水果递给蒋冬霓,王奶奶撑着门禁,“这么热的天,到屋子里坐着聊吧。”
“不了……”许景恺说。
“上来坐坐、上来坐坐,特地跑一趟,你说是吧,小蒋?”
蒋冬霓只有硬着头皮称是,“要不……你们上来坐会?有的事话。”
潜台词:没事就走。
孟行远说:“那打扰了。”
换做平时,许景恺不会如此不识趣地打扰,他今天来,本来也只想借着来送东西的借口,顺便问问蒋冬霓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孟行远不一样,许景恺看出他是特意来找蒋冬霓的,尽管蒋冬霓并没有特别招待。
出于一种自以为是的关心,以及更多难以言说的想法,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第37章 风波(6)
功成名就的王奶奶地掏出钥匙打开自己屋门, 朝继续往楼上走的蒋冬霓三人挥挥手。
“这是我大学学长,孟行远,这是我朋友,许景恺。”
蒋冬霓请他们进屋前, 门推得很慢, 自己偷偷地先扫了眼, 客厅没有人, 安安静静的, 也没有多余的痕迹。茶几上摆着一盘西瓜,冷气从门缝溜出来。
许景恺和孟行远在蒋冬霓的介绍下互相礼貌一笑,没有提及刚才在楼下他们已初步认识过。
蒋冬霓请他们坐在沙发上,问他们喝什么,许景恺和孟行远都说喝水就行。
许景恺接过蒋冬霓递给他的一次性纸杯,纸托着半杯水,要稍微比较小心握着。
他不动声色看了看四周, 和上次他来的那次比几乎没什么变化——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之前的花没了, 可能是枯死了, 以及蒋冬霓给他换了一个杯子。
除此之外, 他注意到的:
西瓜是刚切的,方方正正垒起,随意插了几根牙签,像是专门的待客之道, 或者蒋冬霓平时也习惯这种吃法。
盘底还没有聚积流失的汁水, 又是常温的, 让他不免想起在超市时,冷风柜里有西瓜, 但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却从一旁的果蔬区挑了一个。
餐桌上有一个超市塑料袋,袋口像衣服的褶皱似的塌着,看不见里头有什么,旁边摆着一瓶看似还没开封的番茄酱,和那人买的是同款。
许景恺是因为在意蒋冬霓和孟行远之间发生过什么以及还会发生什么而上来的,但此刻心口一跳,察觉到自己好像窥探到了更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努力回想那人的模样,但只记得对方分外淡漠的眼神,像非洲草原倦怠又高傲的狮子,和他和孟行远都非常不像。
室外的蝉又叫了起来,落入室内的夕阳在角落微微闪烁波动,许景恺往阳台看去,从他的角度,他看到最右侧的晾衣绳上有一件宽大、明显男性版式的短袖。
上次来的时候窗帘似乎是拉着的,或者他完全没有在意,而现在一旁两间卧室的门都紧闭着。
蝉停了,又叫了,许景恺的心跳慢慢恢复平常,发现自己竟在空调房里出了汗。
他心思晃得厉害,以至于在蒋冬霓叫他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蒋冬霓是洗了他买来的葡萄,但和他说下次不要买东西了,许景恺勉强笑了笑。
接下来的几分钟,吃西瓜的吃西瓜、吃葡萄的吃葡萄,只有电视上的综艺嘉宾们发出了各种各样的笑声。
蒋冬霓坐在单人沙发的一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会欢迎客人的主人,实际上心里郁闷不知道冲谁撒气——毕竟王奶奶是老人家且一片好心,当下的错误都有过往铺垫,当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如今她一个人要面对三个男人。
这个老房子多久没有这么多个人过了。
微妙的气氛下,她又一次对上孟行远的视线,她知道,他特意跑来一趟,一定有话想和她说,但蒋冬霓却无法和他像宋水苏那样坐下来面对面地好好谈一谈。
他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他问她要不要考虑去他的公司的时候,她也是丝毫没有考虑犹豫地就说:“好啊。”
蒋冬霓不认为这是她还放不下,相反,因为放下了,才无话可说,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需要且值得挽回的东西,他们的关系先是学长和学妹,后来是老板与下属。
孟行远安静地坐着,蒋冬霓更不会着急了,但她对自己拿许景恺当挡箭牌的行为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
许景恺先打破了沉默,他暂时撇开那些夸张的猜想,取出装在小纸袋里的陶泥,“景涵说让你给她提点意见。”
那只方嘴小鳄鱼被摆在茶几上,睁着圆鼓鼓的眼睛。三个人从不同的角度看,好似学生时代画杨桃的课文,而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说好听点都是呆萌,说难听点都是呆滞,但总归很有神韵,蒋冬霓不违心地说:“我觉得很好啊。”
许景恺将小鳄鱼转了一圈,变成面向孟行远的方向,尾巴朝着蒋冬霓。
蒋冬霓轻轻摸了下泥尾巴,不会说话、一动不动的小玩意儿,但比起屏幕里的画,却有实实在在的陶泥质感,没有生命可又真实地存在着。
许景涵说要送她一只小鳄鱼的时候,蒋冬霓其实并没有期待过什么,但这一刻,她惊讶地发现她内心有自己从未设想过的触动。
她听见孟行远问:“我能看看吗?”
许景恺看向蒋冬霓,见她没有异议,把陶泥递给孟行远,“我堂妹做的,她开了家陶艺工作室。”
孟行远拿在手里认真地看了看后,还给许景恺,“很细腻,细节都很到位。”
许景恺客气应着,替许景涵接受夸奖,但孟行远这句话,其实让他有点不适。
他说细节,是指什么细节?
许景恺顺势问孟行远做什么工作,孟行远说他开了一家文化公司,反问许景恺,许景恺说他帮朋友合作经营了一些店,但本职是自由摄影师。
谈话间,他看见孟行远拇指和食指撑开抬了抬细边眼镜框,许景恺微怔,他意识到他也是这么抬眼镜的。
他与孟行远的相似,原来不仅仅是职业、性格以及外形上。
他们并没有如同照镜子般百分百相像,像同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同一个时尚店里的服装陈列,是同一类人、同一个风格。
“我大学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学长,他和你给我的感觉很像……但我现在已经确定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了。”
——蒋冬霓从一开始就委婉拒绝他的话此刻回旋扎进了许景恺心里,彼时他还有信心地说但他不是他,从而换来他们之后的相处机会。
许景恺喝了一口冰凉的水,压住自己复杂翻涌的心情。
他喜欢蒋冬霓身上直接的感觉,他把这理解为单纯,但原来看得很透彻,她的单纯是一种选择。
窗外的夕阳在融化,眼看着天要黑了,蒋冬霓是没有计划让两个人留下来吃完饭的,毕竟屋里头还有一个,关着不让出来然后换她做饭,那将超出她的处理能力。
蒋冬霓看出许景恺已经有准备离开的意思,但孟行远仍稳稳地坐着,好整以暇,至少表面上,没有任何尴尬。
这样泰然自若的孟行远让蒋冬霓感到陌生,但她慢慢明白了为什么他能够说撤就撤掉别人准备期待了很久的项目,而那时他表面上也是深感抱歉的。
她的离职报告,是提前三十天,在孟行远在外出差时提交的,孟行远没有批准,给她放假,放假放到最后,她回公司办理离职手续。
“学长,”蒋冬霓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孟行远准备喝水的动作微顿,但还是先不紧不慢地喝了这口水,然后也开门见山,他说:“回来吧。”
也许是碍于有外人在,他语气平常,既不像一个老板对前下属的语气,也不像学长对学妹的关切,没有居高临下,更没有乞求怜悯,蒋冬霓忽然发现,其实她和孟行远之间已经没有存续的关系了。
他们算朋友吗?算不了吧。
这何尝不是一种陌生人。
回来?回去哪里?许景恺听不懂,想到刚才孟行远提到他公司的业务,许景恺还记得蒋冬霓曾和他说过,她曾经在上一家公司工作时有过有出书的机会,所以,是孟行远的公司?
“不了,”蒋冬霓说,“我跟水苏也说过,我现在挺好的。”
孟行远把纸杯放在茶几上,蒋冬霓知道他是不会失态的。
“我知道了。”孟行远沉默了一会,“所以其实是你不想再和我有任何联系了。”
蒋冬霓真正所想的,并没有孟行远所说的这么直白。她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人类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本性,第一印象、第一时间会想起来的孟行远,还是大学时的模样。
那年夏末秋初的太阳一如从前和往后一样灿烂热烈,百团招新,她驻足在美术社的展板前,被一副钢笔画吸引。旁边有人递来一张传单,她抬头看去,对方抬了抬眼镜,向她腼腆一笑:“同学,有兴趣加入美术社吗?”
在公司的那一年,因为预测画师销量不佳而不得不去与画师沟通的兔死狐悲,不如阳光炙热,比落叶还要轻乎,但只要一想起,那种酸楚和难过就在心里搅个不停。
蒋冬霓让自己笑着说:“学长,其实我觉得你现在也挺好的。”
他们总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孟行远微低下的头重新抬起时,也笑了笑,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小鳄鱼,问:“这个能给我吗?”
“不了吧?毕竟是朋友专门送我的。”蒋冬霓这么说,“或者你可以问她再定制一个,其他你想要的款式都可以。”
在许景恺看来,蒋冬霓一向是很好说话的,有礼貌、不挑剔,无论什么计划安排她都可以,这甚至是许景恺他第一次见她说不,接二连三不给情面的拒绝。
许景恺不知道她和孟行远发生过什么,他估计也不会知道答案,但他感觉得到蒋冬霓的拒绝里似乎还有一份情义,是这一份情义让她选择了与往事旧人告别,为了一个最好的结局。
许景恺看到孟行远脸上的笑露出了落寞自嘲的本质,他点点头,起了身,“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好的,学长,你也是。”
许景恺没想到孟行远走得这么干脆,他不知道他在楼下等了多久,又是从哪里过来,但至少应该不是只为了说这么几句话的,但如果不是因为彼此足够熟悉了解,又怎么会在三言两语里道了珍重。
在孟行远离开后,蒋冬霓才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收拾起了茶几,虽然茶几上并没有需要什么整理的东西,她状若无事地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不了,我也该走了”
蒋冬霓看着他忽然道歉:“对不起。”
许景恺笑了:“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
蒋冬霓面露歉意。
“比起和你老死不相往,”许景恺忽然说,“我觉得我们这样当朋友也挺好的。”
蒋冬霓没想到许景恺会这么说,反应过来后笑了,许景恺也笑起来,带着一种释然的心情,但那笑渐渐地还是淡了下去,“你刚才一本正经地介绍我是你朋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大概还是没有机会了。”
他说的是事实,蒋冬霓顿了顿,假装轻松地好奇问:“为什么?不然我要怎么说?”
许景恺摇摇头:“没什么。”
蒋冬霓抿了抿嘴,也不追问,这样也好,这样最好,她觉得许景恺是一个很体面的人,他是真的表里如一。
蒋冬霓把水果盘拿到厨房,许景恺帮忙把冷水壶拿回到餐桌上,那瓶显眼的番茄酱的确还没开封,底下压着一张小票,他拿起来,想了想,还是问厨房里的蒋冬霓:“你今天去超市了吗?”
“啊?没有,怎么了?”
小票上的时间是今天下午五点三十六分,在他结账之前。
从厨房出来的蒋冬霓看到许景恺手里拿着的小票,恍然大悟,有点慌张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如果补救说自己去了超市,似乎是很不真诚的行为,蒋冬霓说不出口,她心跳如鼓,“我……”
但许景恺只是把小票重新压回番茄酱的瓶子下,他说:“有空还是能一起吃饭的吧。”
蒋冬霓愣愣的:“……当然。”
“你现在,应该不会喜欢戴眼镜的类型了是吗?”他开了个玩笑。
虽然不确定,但蒋冬霓预感到许景恺指得可能是张旬,张旬的确没有戴眼镜,但是……“不一定,为什么这么说?”
许景恺笑而不语,又随口问她:“你晚上吃什么?”
“随便……吃点吧。”
“好,那我先走了。”他说,“不用送我。”
蒋冬霓一个人在客厅里罚站似的站了好一会。
糟糕。她心想。
第38章 风波(7)
窝藏罪犯, 是一种罪。
——蒋冬霓庆幸张旬至少没有触犯法律,不然就她这点胆子,可能已经要担心受怕到叫救护车了。不,是从一开始, 她就不敢“窝藏”他。
话说这家伙倒是快点自证清白啊?
蒋冬霓用力敲了两下张旬的房门。
张旬打开门, 随意地撩了撩他的长长了的额发, 眼皮微抬, “走了?”
他云淡风轻极了, 以至于蒋冬霓那点火急火燎一下子就被吹熄了,“……嗯。”
“许景恺和……”
“我学长。”
张旬点了点头,“那我先去做饭。”
蒋冬霓应了声,这种等人一走就放人出来的感觉……好像他们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当真是做贼心虚,而且这是第二次了,这一次还是张旬极有自觉地自己先躲了进去。
蒋冬霓不知道张旬是怎么想的, 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好像见不得人……但应该不会吧,毕竟事出有因, 她总不能提前向许景恺和孟行远确认:诶, 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张旬的演员?长什么样?然后网上找出照片, 跟他们说“长这样”。
张旬很快做好了三菜一汤,蒋冬霓筷子先动向那道照烧鸡,犹犹豫豫地开口:“刚才……许景恺好像发现……”
她声音越说越小,张旬鼓励似地一笑, 问:“发现什么?”
蒋冬霓把超市小票递给张旬, “……他刚才看到了这个, 问我有没有去超市,我说没有。”
不过小票不都是随手就扔了的东西吗, 都怪张旬还压在瓶子下,这样责任一分担,蒋冬霓又不那么愧疚了。
张旬坦然接受蒋冬霓的批评,他说:“没事。”
“应该是没事……”蒋冬霓说,许景恺不像是会乱说的人,而且他只是发现了发票时间不对,硬要说,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我刚才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有碰到他。”张旬说。
蒋冬霓吓了一跳:“啊?”
“我戴了口罩和帽子,而且他可能并不认识我。”张旬说,一边吃饭一边抬眼蒋冬霓,语速放慢,“还是说……你担心他会误会?”
“误会什么?”蒋冬霓皱着眉问,她的重点还在于张旬的危险行为,“我觉得之后你还是少出门吧,忍忍,万一被人发现了……”
蒋冬霓想象了一下张旬被认出来的结果:不管是不是粉丝,兴奋尖叫或者好奇地一路狂追最后到了她家……遭殃的不还是她吗?
“误会你在和人同居。”张旬说。
蒋冬霓疑惑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感到无奈且好笑。
她当真是被张旬的明星身份弄昏了头脑,光顾着担心他作为“张旬”被发现,忘了在不认识他的人看来,只是她在和一个男人同居,在不知道详情的人看来,他们是同居而不是合租。
怪不得许景恺刚才是那副表情,蒋冬霓这才想明白,所以他说做回朋友,不仅仅是因为孟行远,可能还因为以为她有了同居的男朋友?
算了,她说:“误会就误会吧。”
张旬问:“我以为他在追你?”
蒋冬霓差点被米粒噎到,她有和张旬说过这个事吗?
“没有吗?”他表情无辜但追问。
蒋冬霓:“……”
他装傻的本事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蒋冬霓无法承认又懒得再东扯西扯些有的没的撒谎,她说:“……反正刚才说清了。”
“哦……”张旬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有继续详问细节,而是换了个人,“那……你学长找你什么事?”
“你怎么这么八卦?”蒋冬霓回过味来,但还看在他主动把自己关进房间的份上,给了他一点知情权,“也没什么,问我要不要回他公司。”
“你拒绝了?”
“嗯。”
“?”
蒋冬霓没明白张旬的意思,她笑起来,“这有什么为什么?”
张旬是以自己的经验推想的,“一般老板想请员工回去,都会提高员工的待遇。”
蒋冬霓觉得张旬今天要么是心情很好,要么是他又在阴阳怪气什么而她没有听出来,“你还帮他说话呢?”
张旬微微一笑,他说他是站在她的角度考虑的,毕竟借助一个大公司的平台,比她一个赤手空拳来得轻松,而孟行远既然来,自然也应当带了诚意和态度。
“他可没这么说,就算是……”蒋冬霓摇摇头,“我朋友说得对,读书和工作是两个环境,之前他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但总归有很多现实因素要考虑,不全是他的问题,但我觉得我也没必要再试一次,万一又搞得……就很不好看,任何人之间的缘分其实都是来来往往阶段性的,没必要强求。”
她看张旬好似没听懂的意思,给他举例:“就比如我们两个,之前高一算同学吧,高二分班之后我们两个也就没交集,现在算朋友吧,等你那边事情解决了,其实也就——”
她双手做了个分开的动作。
张旬有点好奇,如果他继续假装糊涂,蒋冬霓会怎么再同他继续解释?
“我们也会有圈外朋友的。”他说。
蒋冬霓耸耸肩,不置可否,张旬和她本来就是两个圈子的人,要不是这次意外,他们两个之间的路早已走得更远了。
“你没有觉得……”
“什么?”蒋冬霓张旬的后半句话。
张旬淡淡地说:“其实你也挺冷酷无情的吗?”
蒋冬霓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形容过,这个有点琼瑶味的词语,让她一时间只觉得离谱夸张,“我哪里冷酷无情了?”
张旬慢条斯理地说:“你对人有一个预期的想象,然后通过这个想象,把对方划分在一个界限范围内。”
换蒋冬霓听不懂他说什么了,“你指什么?”
“就像你刚才说的,好像我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张旬说得有点伤心的样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只是……我的意思是说,你越来越忙的话,我们肯定联系会少了啊……”
难道不是吗?很多朋友不都是这样渐行渐远的吗?这份指责可真是让蒋冬霓心惊肉跳,而且与其说她和张旬是“朋友”,蒋冬霓还是觉得“高中同学”的形容最贴切。
张旬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着让蒋冬霓有些迷惑的情绪,他说:“只要你不觉得我打扰到你的话。”
“……不会啊。”因为张旬的这句话让蒋冬霓感到有些奇怪,以至于她回答得也有点迟疑。
这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是眼睛忽然模糊了一下,但再仔细看,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蒋冬霓对张旬的这句话没有任何延展的期待,等他重新继续拍戏后,她可不会主动联系他,难不成给他当后援会吗?他又哪里会联系自己?总不能还巴巴跑来给她做饭吧?
那可是超过“高中同学”范畴了,这么想的蒋冬霓被自己的幽默笑到了。
但其实张旬现在所做的,也超出了“室友”和“朋友”的范围,想到这,蒋冬霓有些心虚,曾几何时,她还能说明自己理直气壮地享受。
当她开始准备着张旬的离开后,她似乎就从这段貌似越来越熟悉亲密的关系中脱离出来了,如此对比,似乎有点张旬说的意思,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一个预定的假想,并有意无意地在往这个设定靠拢。
在这一界限中,他们的未来生活是不会交集的,就如同过去的那些年。
这天晚上,蒋冬霓又做梦了。
又是同一个梦,她都有点烦了。
她梦见自己还是躺在床上,一个男人——应该是男人吧,这次,他坐在她的床沿,蒋冬霓都有些奇怪,为什么最近她常常做这种梦?
要说是春/梦,梦里大多时候没有什么暧昧狎昵的事情发生,她也没有感到躁动和不安,就是一种……被看着入睡的感觉,顶多,对方会轻轻抚摸她的脸,把她的手臂和手背当作画布,食指作笔乱涂乱画。
他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估计就是面无表情,无聊且淡漠的,自己睡不着似的所以跑来她的梦里扰人清静,今天晚上尤甚,像被冷落没人陪着玩的小孩一样,憋着劲儿报复他的委屈。
蒋冬霓觉得自己都快被弄醒了,意识一闪一闪,但还是在梦里。
到底是谁啊?她心里不耐烦地叫,伸手胡乱一抓,抓住了那只乱动的手,扣住,想叫他安分点,但做梦的人是说不出话的,不过那人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乖乖地不动了,蒋冬霓紧皱的眉微微舒展开来。
她也懒得管梦里的这只鬼何去何从,要睡就睡,要么找别人去。
是呀,隔壁不还有人吗?
这只鬼一安静,蒋冬霓觉得自己很快就要睡着了,那种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入睡的感觉很舒服很奇妙,这个时候,她感觉鬼压了下来,被她虚握住的那只手顺势放在她的腹部,环住了她,他身形高大,把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这就有点突破尺度了,蒋冬霓心想,她动了动,没有挣开他的怀抱。那人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把头埋在了她的肩颈处,头发软软的,这让蒋冬霓觉得他好像有点依赖自己,她的心呼呼得就软了一些,而且怎么说呢,这种被拥着的感觉也挺舒服的。
她的意识慢慢变得更沉重模糊,看样子今晚是消停了,蒋冬霓舒了口气,也让自己彻底进入到黑暗里。
第39章 梦中人(1)
蒋冬霓睡眠质量一向不错, 最近频繁地做梦,让她心生了一点担忧,她分析了一下原因,觉得可能是最近没去面包店上班后作息太混乱导致的。
至于做的梦, 梦里再深刻再清晰, 往往一醒来就忘了, 勉强想起来, 就跟海浪冲走了沙滩上的字似的, 感受极其微弱。
蒋冬霓只记得自己老是梦到个男人,她想,也许……是她最近和男人的“纠葛”稍微多了点,家里还多了个男人,激素、荷尔蒙还是磁场什么的影响,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大概可能应该也正常吧?
何况这么清汤寡水的。
蒋冬霓说服自己堂堂正正地做人, 即使觉得梦里那只男鬼有那么一点点像张旬——没什么吧,能参考的样本就那么几个。
结果毕彭见到她, 第一句话:“你一个无业游民, 怎么看起来比我们还虚?”
蒋冬霓没底气地说, “我哪里无业游民,我有工作的好吗?”
“那个蛋糕店还是面包店,不是不去了吗?”
“那我不是在画画吗?”
她不再需要去店里帮忙后,严叔廖姨还想继续支付自己工资, 蒋冬霓万万受不起, 本来在店里接入外卖系统后, 她的作用就不大,后来也就离职了, 店里上新或者有活动的时候再找她画图。蒋冬霓一开始不想收费,但严悦代表严叔和廖姨,坚持走正常约稿的流程。
她默默新开的账号,艰难地涨粉中,严悦想用面包店的账号帮她宣传,蒋冬霓想了想还是婉拒了。她不是不想蹭点热度,也不是担心之前的风波,她只是想要重新开始,也想要面包店安安安静静的,不会受到其他人、其他事的干扰,她的画只要能够起到一点锦上添花的作用就够了。
数据焦虑不可能不存在,但经历了之前那个账号四年的磨砺,蒋冬霓心态放平了许多,不过是从头开始罢了。
见面这天,毕彭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挂脖连衣裙配小羊皮靴,蒋冬霓佩服她不嫌热,毕彭说这是时尚,反观蒋冬霓,短袖大裤衩,蒋冬霓说这叫舒适。
覃思正到酒吧外头打电话的这点工夫,有男有女,明搭暗讪,毕彭挥挥手都让人走了。
之前毕彭在这类风月场所可是雨露均沾的。
她笑她,毕彭朝她身后扬扬下巴:“这才多久,人都回来了,还玩什么玩。”
小圆桌,覃思正在毕彭身边坐下。
他和毕彭穿的情侣装,淡紫色的衬衫,扣子解开三颗,结实的胸肌若隐若现,头发还用发胶抓了造型,一看就是依着毕彭的喜好打扮的,但整个人的气质板正踏实,像个好好的上班族被富婆包养了一样。
蒋冬霓没眼看。
这件衣服倒是挺适合张旬的,她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没什么。”蒋冬霓说,低头含住吸管喝酒。
“所以孟行远真的来找你了?”毕彭收起狐疑的眼神,回到之前的话题。
“嗯。”
“该他的。”毕彭说,“但你让他走就走了?”
蒋冬霓说:“不然呢?三顾茅庐我可受不了。”
毕彭翘起大拇指,指向覃思正,“你看他追我追了多久。”
覃思正接上:“1036天。”
蒋冬霓:“……”
以前她只感慨过覃思正的执着,好像读书时遇到难题,誓死要想明白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现在她才发现,能够长时间追求一个人和能够接受被一个人长时间追求的,就像他们两个,如果做不了天生一对,那就是孽缘一场。
许景恺猜想的是对的,但凡他还没想开,他们是真的连朋友都做不了。
这是家还挺安静的清吧,驻唱歌手弹着吉他,三个人许久不见,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毕彭前段时间换了个更清闲的工作,精力更多放在自己投资的品牌店铺上,覃思正则老老实实地升职加薪,对比一下,蒋冬霓跟刚初出茅庐似的,社会化程度过低。
要说她心里不沮丧没落差,多少还是会有点,但她更多的压力不在于和别人的比较,而是来自与自己理想生活的距离。
毕彭搂住她,“姐姐以后养你。”
蒋冬霓回抱住。
覃思正默默喝酒。
毕彭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覃思正的脑袋,“也养你哈。”
覃思正把毕彭这只手牵住,十指相扣。
蒋冬霓:“……”
毕彭就不说了,这女人调/教男人向来有手段,但看着自己的熟人被调/教,那这种感觉……几年了,蒋冬霓还是会发毛。
毕彭曾惊奇地问她:“你难道不想体会一下这种感觉吗?”
她认为这是每个女人都应该有的快乐体验。
蒋冬霓猛摇头,她一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在恋爱中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毕彭笑得花枝招展,朝她挤眼,“这不是什么刻意迎合,只能说你激发了他的‘潜能’。”
覃思正的那些老同学里,蒋冬霓可能是唯一一个见过他在女朋友面前如此变化的,她突然想,要是张旬没有失忆又还记得覃思正的话,今晚把他也抓过来带着一起瞧一瞧,他估计也会大跌眼镜。
……蒋冬霓再喝了口酒,她今天晚上想到张旬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毕彭抢过她的杯子,“喝慢点!你现在练出来了,喝这么多?”
“还好吧。”蒋冬霓挠挠脸。
“脸都红了!”毕彭大呼小叫。
“我一直都是喝酒上脸的类型嘛,上回和……”蒋冬霓及时打了个酒嗝,卡住。
毕彭那双狐狸眼又眯起来了,“上回什么?”
蒋冬霓打算装晕。
毕彭晃醒她,“对了,还有你上次电话里和说的大事,是什么?”
蒋冬霓不敢看毕彭,这个时候,她觉得好像并不适合说这事……
怎么说啊?简直难以启口。
而她反常的态度让覃思正都有些奇怪了,“你没事吧?”
蒋冬霓还在犹豫,毕彭一言断之:“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
“真的?”
“真的啊。”
八竿子打不着。
虽然蒋冬霓斩钉截铁地否认,但她的生活多贫瘠呀——一个没有成家的成年人的烦恼,不外乎工作和感情,感情呢,再分为友情、亲情和爱情,年纪大了,可以再加项身体健康。
不会吧?毕彭脸色一变,但仔细回想,上次蒋冬霓在视频里似乎并没有忧心忡忡、焦虑不安的样子,而且……她捏了捏蒋冬霓的胳膊,蒋冬霓躲开:”干嘛。"
感觉好像还胖了点呢。
毕彭眉毛一皱,换上紧张担心的表情,拉住蒋冬霓的手,“宝,说实话,你没生病吧?”
蒋冬霓嫌晦气,“没有啊。”
“你爸还是你妈,找你了?”
“他们找我干嘛,别乱猜了,真没事。”
毕彭确定了,朝覃思正抛了个眼色,但覃思正一脸单纯地看着她,弯起嘴角,红着脸有点羞涩地笑了笑。
毕彭:“……”
早知道他没有啥领悟能力,还是得靠自己。
爱情,还真是个难题。
但怎么撬开被爱情所困的人的嘴,就太简单了。
毕彭没什么耐心,偷偷把自己喝的深水炸弹掺了点到蒋冬霓的果酒里。蒋冬霓刚喝的时候,察觉到味道好像有点不对,但她有什么防备心呢,三下两下,就真晕了。
毕彭在蒋冬霓面前举起一根食指:“这是几?”
“一。”
看来还没醉,毕彭摩拳擦掌,打算再下一剂猛药,蒋冬霓接着断断续地说:“……二、三。”
说完,笑起来,“骗到你了吧?我没醉。”
毕彭高兴地摸了蒋冬霓的脸一把,轻唤道:“宝。”
蒋冬霓一只手撑着脑袋,“嗯……”
“跟姐姐说……”
“嗯……”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蒋冬霓嫌弃地嘟囔:“都说了我没有。”
“那你是有喜欢的人了?”
蒋冬霓眉皱得更紧了,一激动,酒气翻涌堵在胸口,有点喘不上去气,人更难受了几分,还有点想吐。
但这在毕彭看来,这就是有话难以开口,她连忙追问:“谁?你在蛋糕店打工认识的?”
“张旬……”
“什么?”毕彭没听清。
蒋冬霓还在处理信息的残留意识告诉她,今天晚上不把事情交代清楚,毕彭是不会放过她的,那么反正都喝醉了,就趁着酒劲儿说了吧,正好一了百了,本来也是想和他们说的,“……住在我家。”
“什么你家?”毕彭又没听清。
蒋冬霓拄着脑袋的手臂撑不住了,一歪,她的脸顺着胳膊蹭下,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毕彭:“……”
玩游戏蓄了大招结果砍空、做英语听力竖起了耳朵结果还是遗落关键词,不过如此。
毕彭转问旁边的覃思正:“你听清了吗?”
看覃思正呆呆的样子,毕彭叹了口气,轻轻戳戳蒋冬霓的胳膊,想看看还能不能再爆点金币。
“她说……”覃思正忽然开口。
毕彭眼睛一亮,“她说什么?”
覃思正的表情算不上好看,“蒋冬霓说,张旬,住在她家。”
当一句话包含复杂的关键信息时,不同的人会先注意到不同的点,像毕彭,她就很震惊蒋冬霓居然已经和人快进到住到一起的地步,然后才问:“张旬是谁?”
问出口的同时,一个璀璨的广告牌在她脑海里架起。
她有点不可思议地向覃思正确认:“蒋冬霓说,张旬,住在她家?”
覃思正郑重地慢慢地点了下头。
“你们的高中同学,张旬?”
覃思正谨慎地慢慢地点了下头。
两个人对视良久,再看了眼不省人事的蒋冬霓,都默默地都喝了半杯酒。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覃思正问。
“过一会吧。”毕彭说,“她喝酒就这样,倒一会醒一会。”
“要是等会还没醒来怎么办,去我们那?”
来这趟,覃思正不想她住酒店,硬是把家里一套闲置房子的钥匙给她,毕彭也理解不了他这是在献什么忠诚,不过何乐不为呢。
“干嘛去我们那,送她回家呗,正好看看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她家住哪里。”
“你不知道她家住哪里?”
覃思正很正经地看着毕彭,意思是他不知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毕彭只好再次摸了摸他的脑袋。
弹吉他的驻场下台了,上来了一个乐队,交接的空隙,酒吧里响起悠扬的爵士曲,毕彭和覃思正得以听到蒋冬霓包里的手机响了。
来电没有备注,但半个小时前就打来了电话。
毕彭左滑接听,对面传来一个男声:“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毕彭静了三秒,这三秒,她的大脑像拧紧了发条的玩具汽车,根本停不下来。
一旁蒋冬霓哼唧,毕彭忙轻轻拍着她的背,把手机递给覃思正。
覃思正看见毕彭在向他对嘴型,因为他的注意力被她好看的嘴唇吸引走部分,所以稍微有些迟钝了些才看懂她说的字:张旬。
与此同时,他认出了手机里的声音。
第40章 梦中人(2)
覃思正对张旬的印象……说实话, 也没什么印象,无非就是那几个标签。
他从小就是一个木讷的人,别人注意不到他,他也不会去注意别人, 因为蒋冬霓, 他对张旬的印象相对更丰富立体一些, 他觉得张旬并不像蒋冬霓所说的那么伪善, 再那之后, 他和他打过一次篮球,张旬球技球品都挺好的,动作很干净。
君子论迹不论心,一个人如果能在表面上一直保持有涵养,那么无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也没关系,这种反差的可怕, 反而只有当事人自己承担着。
所以,当覃思正真的在蒋冬霓的手机里听到张旬的声音时, 他想不通这两个人是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
“喂, 你好, 我是蒋冬霓的朋友。”覃思正对张旬说,他不确定张旬还记不记得他,但这不重要。
电话那头静了静,张旬说:“你好。”
接下来说些什么呢……毕彭挤眉弄眼着, 但覃思正看不懂, 只好说:“你要不来接下她?”
张旬还没开口, 这句话却触发了蒋冬霓的开关,她迷迷糊糊地揉了下眼睛, 坐起来:“走了?别吧,才几点,不是说去你那吗?我还不想回去。”
说完,人又歪倒在了毕彭身上。
覃思正朝电话那头像播新闻似的如实转述,“冬霓刚才说她不想回去,那要不算了吧。”
毕彭:“……”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电话拿过来。
这回对面静的时间更长了些,半晌,张旬问:“你是覃思正吗?”
“啊?我是。”覃思正挺意外的,“你还记得我?”
张旬:“你知道我是谁?”
覃思正:“刚才冬霓和我们说了,你们住在一起。”
张旬把手机从耳边拿远,开了免提放在桌上,左手扶额,拇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怪不得和蒋冬霓能成朋友,他心想。
蒋冬霓只和她说晚上会和朋友吃饭,其中包括他们的高中同学覃思正,他以为她会像之前和许景恺外出吃饭一样,八九点就回来,但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
而且,“不想回去”是什么意思,说“住在一起”,又是怎么说的。
毕彭见覃思正挂掉了电话,问:“他怎么说。”
“让我们到酒店后给他发个消息。”
“就这样?”
“嗯。”
“真的是张旬吗?”
“应该是。”
毕彭思索片刻,拿出手机搜索张旬近来的新闻。
他消失了够长一段时间,始乱终弃阮知意的事情眼下是没有人还在孜孜不倦地追着骂了,但之前舆论最鼎沸的时候,网友们默认张旬等热度过去后一定会卷土重来,等那个时候大家一定要团结抵制渣男。
毕彭和覃思正分析:
她和蒋冬霓视频说要来找她玩那次,蒋冬霓说没问题,但当她说要住她那儿,蒋冬霓似乎就扯开了话题——毕彭找出视频记录,日期正好是在张旬的丑闻出来后不久。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和他还提起了张旬?但她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覃思正有印象。
毕彭还记得自己宽劝蒋冬霓放下仇恨去享受生活,说要记恨,也应该是张旬记恨她。
结果两个人可能那个时候就已经住在一起了?
乖乖。
毕彭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蒋冬霓不是讨厌张旬吗?但她提到“有件大事”的神情,似乎也不是厌恶。
毕彭有一个不愿细思的猜想。
她掐了一下蒋冬霓的脸,差点把蒋冬霓掐醒,罢了,她对覃思正说:“走吧。”
等出租车来的空挡,覃思正靠近毕彭,有些小动作。毕彭还在想事情,随意一抬眼:“干嘛?”
“……我不想回家。”
今天中午表哥的婚礼毕彭就没去,他家里人都不知道他是带着女朋友一起回来的,因为毕彭就没计划和他家人见面,也因此晚上覃思正回父母家,不得不与毕彭分开。
他本来以为如果让女朋友住在他曾经的家里,他会好受点,但除了工作不可避免的出差,他真的很久没和毕彭分开过了。
“那你和我一起回去?”
“可以吗?”
“可以啊。”毕彭挑着眼角,“不过你爸妈那边呢?”
“没事,我就说我去朋友家了。”覃思正刚高兴起来,想到这里还有一个电灯泡,“我要不让张旬来接她吧。”
“你不怕他把她吃了?”
“为什么吃了?”覃思正问,张旬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汉尼拔。
毕彭:“……”
覃思正反应过来后,大脑还有点过载,“……不会吧,他们应该只是住在一起。”
“所以为什么他们会住在一起?”
“……”
“你会让一个女生住你家?”
“如果是蒋冬霓的话……“
孺子不可教也,毕彭扭了一把覃思正的腰。
上了车,她吩咐覃思正:“你用冬霓的手机给张旬发个消息,就说蒋冬霓又想回去了,或者干脆点,就说蒋冬霓找他。”
覃思正虽不明白,但领旨照做。
毕彭把蒋冬霓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自己,心里哼哼。
如果张旬真的会来,来的人真的是张旬,她倒要会会看。
什么人家的好男孩会平白无故住进异性家里去,也就蒋冬霓这个大傻子会被骗得团团转。
毕彭在脑海里把台词剧情编排了一套又一套,可谓是集齐了她多年来各种见闻体验的精华。
只是没想到,张旬到了的时候,她在卫生间洗漱,覃思正在阳台洗衣服,候场的两位都没听见门铃响,反倒是蒋冬霓踉踉跄跄走过去开了门。
毕彭和覃思正同步回到屋内不见床上的蒋冬霓,还没来得及惊慌,就听见门口传来“哇——”的一声。
稀里哗啦,蒋冬霓吐了。
亲眼目睹事情发生的毕彭和覃思正:“……”
门口站着的人一身黑,帽子口罩眼镜,站在走廊不甚明亮的光里,看不清脸。
眼见蒋冬霓身形一晃,似乎又要晕了,毕彭和覃思正连忙要去扶,那人先一步长手一揽,把蒋冬霓稳在怀中,但小心地保持了一段距离,没有贴到他自己身上被染上的污秽。
毕彭准备好的戏台子顷刻间轰然塌成一片废墟,她的摩拳擦掌变成了苍蝇搓手。
那人把蒋冬霓递过来,毕彭接过讪笑:“不好意思,她可能是想吐,找错门了……”
对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很平静地摘下口罩,“没事,不过有可以替换的衣服吗?”
毕彭和覃思正互看一眼,还真是张旬。
卧室衣柜里有几套覃思正的衣服,他让张旬随便选。
张旬一眼看去,红的粉的、蓝的紫的,比覃思正身上这件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背对着覃思正,他无声地扯起一边嘴角,这还是他的老同学吗,他的思正品质去哪了?蒋冬霓兴冲冲在他面前分享覃思正如今变得多帅的样子张旬记忆犹新。
他挑了一件白色衬衫和牛仔裤换好出来,蒋冬霓已经重新躺回床上,毕彭和覃思正则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毕彭指指沙发上的空位,微笑:“大明星,快坐。”
张旬也笑着坐过去。
毕彭话不多说:“所以你们现在真的住在一起?”
张旬:“嗯。”
接着,就没下话了,于是张旬知道,就看蒋冬霓现在醉成这样,毕彭和覃思正估计只是知道一个结果而已,“我的住址都被泄露了,意外遇上,她留我躲一段时间。”
毕彭皱眉:“蒋冬霓这就答应了?”
“她人很好。”张旬说,并补充道,“之前网上的新闻是假的。”
毕彭和覃思正互看了一眼。
“照片上的人不是我,我的经纪人已经在帮我处理了。”
“你住她家多久了?”毕彭问。
“两三个月了。”
毕彭暗示:“这两三个月……”
张旬假装懵懂:“什么?”
毕彭白眼差点就要翻到天上去了,她胳膊肘捅了捅覃思正:你来问。
覃思正:“你们只是室友关系吧?
毕彭:“……”
张旬微一挑眉,笑容不改:“是啊。”
覃思正:“那你什么时候走?”
毕彭:“……”
覃思正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不可能一直住在蒋冬霓那吧。”
如果不是张旬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蒋冬霓,他会怀疑蒋冬霓这是在让她的朋友来探他的口风。
“快了。”他说。
覃思正点点头,看向毕彭:他的问题问完了。
毕彭觉得送狗去语言学校学一段时间都能比覃思正会讲话,她竟然要做打圆场的那一个:“我们刚听冬霓说起这件事,有点太惊讶了。”
张旬表示很理解,以那种优质明星该有的谦逊态度。
如果没有蒋冬霓在她面前说过的那些“坏话”,毕彭会觉得张旬就是这么一个温和友好的帅哥,同时有点无伤大雅的距离感,她之前怀疑他会记恨当众贬低他的蒋冬霓简直就是以己度人。
“张……”
“你叫我张旬就好。”
“好的。”毕彭说,“你和冬霓住得时间也挺久的,现在关系应该挺好的吧?”
张旬点头。
“她今天和我们碰面,心情好像不太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覃思正看了毕彭一眼。
张旬:“她心情不好吗?”
毕彭看出张旬这一问的疑惑和惊讶是真的,不然他的演技也太好了。
“是啊,但问又问不出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是之前网上说她抄袭事情搞的。”
张旬沉吟。
“还是因为孟学长?就是孟行远,前段时间他还找我,问我知不知道冬霓住哪。”
“我不太清楚。”
“孟学长来找冬霓了吗?”
张旬看着面露忧愁的毕彭,“来过,但当时我不在。”
“那估计是了。”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毕彭装作惊讶。
张旬淡淡地笑了笑:“我应该知道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