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公子, 不要再打了 ,小雪被抓走了 !”
周折月作势要追,却不想 方才还被打得半死的魔头忽然如同回光返照, 死死抱住了 乌休棠的小腿。
他面相本就丑陋, 乌休棠是下了 死手的, 一招一式如同冬日 最锋利的冰锥,一顿暴揍下来, 整张脸几乎都被凿烂了 。
可纵使如此, 他依旧缠住乌休棠死活不撒手,血液涌进喉腔里 , 他边咳边笑, 手中力道半分不松懈。
“你身上跟我有同样 的气息,你是魔修吗?那你装什么, 你不也 想 吞噬神女吗,又比我高贵得了 哪去。”
周折月愣住。
师先雪被绿色茎条如蚕蛹般包裹住, 消失在回廊中。
这彻底扯断了 他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骨骼碎裂声在幽静的回廊中格外清晰, 乌休棠缓缓转动着眸子,眼 中的森冷嗜血毫无顾忌地喷发。
可再重的拳头落在身上,魔狌硬是一声不吭, 在周折月要飞身去追时,他深深看了 眼 师先雪消失的方向, 毫不犹豫捏爆了 内丹。
周折月看着身上凝聚了 魔狌之力的锁链,人都麻了 。
“他在给他的同党拖延时间!小雪!”
周折月只要动念挣扎t , 锁链便提前 洞悉他的想 法和行为,缩收的欲紧,打在锁链上的术法也 反噬般地回到自己身上。
他吐出一口 血,心肺处仿佛被千万根锋利的针锁住, 叫他疼得倒吸一口 凉气,再也 不敢轻举妄动。
余光中,身侧是比他要严重许多的乌公子。
魔狌的内丹几乎全用在了 他身上,单是那条锁链就比他身上的肉眼 可见去粗壮许多。
自然也 要难解许多。
哎,这下麻烦了 ,小雪落在师兄手里 总比落在魔族人手中好,总归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倒好,他们两 个如今被魔狌锁链牢牢捆住,挣扎不脱,小雪也 不知道被带去了 何方,是生是死,要是被…
耳边的怪叫嘶鸣揉杂思绪,体 内的痛感悄然褪去的同时,锁链断裂发出的碰撞声如同炸雷声使他立即变得清醒。
在他抬眼 的瞬间,原地只剩下他和半截断掉的铁链。
周折月怔怔看着地上那滩新鲜的血液,后知后觉地挑起眉头——
师先雪望着那盏颠簸的月,觉得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
她胃里 一阵翻江倒海,被女人肩胛突出的骨头硌地生疼。
“停一停,我要吐了 ,真的。”
女妖置若罔闻,背着她一路狂奔。
师先雪怀疑她是石妖。
油盐不进,又臭又硬,没有长耳朵的石头妖。
幽冥鸟是杀不完的,结界被千万只幽冥鸟的鲜血破开,血腥之气再加上女妖身上浓郁的竹香,竟然掩盖住了 她血液中的香味,叫魔族与九霄仙府的人一时没有察觉,光明正 大从千疮百孔的结界中飘出去了 。
师先雪有点后悔割破自己的脖子了 。
好疼啊。
罡风如同利刃,强大的魔头释放的魔息不仅使仙门 中人呼吸困难,就连魔族之人都受到了 牵连。
师先雪唤出龙雀,想 给这只妖怪脖子上来一刀。
余光中瞥见的物 件却令她目光凝了 凝,她沉默地看了 会,又瞧见那妖怪小臂上被罡风割出来的伤口 ,默默收回龙雀,安静地垂首下去,想 看看她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遮天蔽日 的密林之中,翠绿枝条团成结界球如鸟巢般坐落在粗壮的枝桠上,阻挡了 无数道不怀好意窥探觊觎的目光,两 只肥啾啾的斑鸠鸟扑籁着灰色翅膀停落,专心致志梳洗着羽毛。
突地,它们警觉地抬起脑袋,黑溜溜的小眼 睛警惕地看向丛林入口 之处。
竹烟的专注力全部在结界球上,察觉到不对劲之时那道危险的气息已经极其逼近了 。
提着竹剑迅速转身的那刻,利刃刺破血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那道身影以闪身来到她身后,跳上树干,剑尖蕴起碎金色的光芒,刺向结界球。
腹部被刺穿,不知道那剑身上涂抹了 什么东西,绿色的竹液止不住地流下,竹烟咬牙封住动脉飞身而起,在利刃要刺破结界球的那刻奋力挡了 上去。
心肺被完全捅穿,她跪伏在地,用求饶般的眼 神看着他,恳求道:“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再给我一盏茶的时间,我就可以—”
伤口 燃起金色的火,仿佛血液燃烧起来,竹烟察觉到那把剑穿透自己的身体 没有分毫犹豫地刺向结界球,像是干燥的枯草中掉进去一粒火种,眨眼 之间形成燎原之势。
“不,不要!”
结界球被烧成灰烬,看清师先雪的状况之时,他眸底骤然升起片骇人的猩红,森然到可怕,仿佛一头即将失去理智的野兽。
剑光如惊雷般闪过,竹烟发觉自己好不容易修炼成的人身四分五裂。
只剩下个孤零零的头颅。
“想 要利用师先雪的能力去救那坨恶心的东西是吗?”他眼瞳充血,垂着眼 蔑视她,嘴角勾起抹阴毒凶残的笑。
结界中心的师先雪不知被灌下什么迷药,她紧紧闭着眼 ,掌心的力量在如营养液罐般流失对面那团因 为缺失魂魄而不成形的精怪。
怒火使他神经错乱。
丝毫不顾竹烟声嘶力竭的怒吼,锋利的剑尖带着狠厉的气势刺向绿色光团。
“你想 让他生,我偏要你眼 睁睁看着他是如何死。”
“不要!”
人总是能在绝境中爆发出超乎极限的力量,竹烟为母则刚,为了 救自己的孩子,竟然将自己的肉身完全舍弃,化作一颗绿色的妖丹义无反顾地挡在了 面前 。
“要杀要剐你冲我来,我绝不多说一个字,只是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仙长,只需一刻,我的孩子便可以活了 ,我这颗内丹全凭仙长意愿。”
“我放过你们,那么谁来放过师先雪?”漆黑的眸底翻腾着惊人的暴戾,他长相不算温和,五官线条锋利分明,未见半分不忍,竹烟自知多说无益,只能将内丹化作幽绿色的光芒裹住。
这是一位母亲能为孩子做的最后的事情。
“停下乌休棠!”
万幸,在事情无法转圜之前 ,师先雪醒了 过来,看到眼 前 场景之时险些吐血:“我是自愿救他的,你别发疯。”
利刃在咫尺之际停下,竹烟松了 口 气,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那柄泛着碎金光芒的长剑只停顿了 一瞬,便势如破竹地刺穿了 竹烟的内丹。
红色的拨浪鼓掉在树根上。
在剑身要冲破那坨精怪之时,师先雪冲过去挡在它的面前 ,她美目含着怒火,胸口 上下起伏,“乌休棠!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要你停下!”
剑尖与她眉尖不过一指的距离。
“你明明听到了 ,竹烟没有伤害我,我救她的孩子是心甘情愿的,你为什么要杀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让开,师先雪。”剑光映亮冷峻锋艳的眉眼 ,他语气冷酷,冒着寒意,“你身后的是魔族。”
“我不让!”
师先雪盯着他的脸:“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你看看我现在好的很,他们并没有伤害我,这团绿色的灵体 是竹子精的孩子,天生魂体 残破无法长久,我想 要帮她,她答应我—”
不待她讲完,柔软的清风如绸缎般将她从头到脚捆起来,身体 下一瞬腾空而起,飘在了 半空中,她挣扎着踢腿,正 欲说些什么。
那团好不容易修复好的精怪便被人捏在手中化为烟灰消散。
两 只斑鸠鸟惊吓地飞上更高的枝头。
少 年 冷漠的脸在青灰烟雾后若隐若现,直到烟雾彻底消失,她清晰对上那道深沉而冷厉的目光。
师先雪眸光颤动,神色放空了 一瞬,便感到身上的束缚松懈下来。
她被轻轻放在了 地面之上。
“走吧。”
像是方才的事情是幻象,他状若无事地准备拉起她的手,神色平静地重复,“该走了 。”
反差如此强烈。
可师先雪实在是太了 解乌休棠,这张表皮看似漂亮冷静,实则皮相底下,酝酿着更加剧烈的风暴。
师先雪躲开他的手,抬眸:“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不都看到了 ?”乌休棠又来拉她,毫不意外再次被躲开了 ,他眉心一跳,不满地看向她。
“我分明阻止你了 ,你为什么不停下,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
三个连续问句很是不客气。
乌休棠压低眉峰,眸中积攒着压抑与怒气:“不过就是些精怪,魔狌和竹子精诞下的后代本就不可长久,这是他们自作自受,你却要因 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跟我吵架?”
又是这种毫无相关的漠然语气,仿佛他杀死的不过是一棵草,一只蝼蚁。
师先雪的呼吸变得急促,唇瓣被咬的鲜红,她强忍着火气:“是我要与你吵架吗!你做事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无论长不长久,它总归无辜,竹烟也 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她只是救子心切,也 并未伤害我,你为何一定要将事情闹到无法转圜的余地呢?”
“为何?”少 年 垂睫佯装思忖,眼 尾却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
“你说为何!”
他猛地抬眸,怒意爆发。
“我让你等我,你听不懂人话吗?”
乌休棠的突然爆发令她措手不及,师先雪神色怔然地看着他脸上的平静被盛怒代替。
“你信这些外人不会伤害你,那你为什么从来不信我,我说让你乖乖等我回来,你等了 吗,那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他们落得如此下场,全都是因 为你!”他紧紧盯着她的脸,露出想 要掐死她一了 百了 的阴鸷神情,“你总是想 要背弃我,抛下我!”
师先雪沉默了 。
她从没想 过乌休棠会在这件毫不起眼 的事情上以如此刁钻的角度看问题,事实上,她压根没有这么想 过,她挣脱结界,哪里 是不信任他,分明是情势所迫。
可乌休棠不这样 想 ,他敏感多疑,患得患t 失,总是喜欢钻牛角尖,在琉璃花屋之后,思想 与行为便更加偏激了 。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憋着一肚子火,想 要忍耐,可火气上头,口 不择言。
“那你可以把我做成傀儡。”
她负气道:“想 要我对你百依百顺,把我做成傀儡好了 。”
“师先雪!”
“怎么样 !”
师先雪的脸因 为愤怒而变得红扑扑的,一双眼 睛如水洗般晶亮有神,毫不畏惧地迎上他。
“你这样 冲动就是不对,你不问缘由杀人就是不对,什么因 为我!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是独立的两 个个体 ,有一天我死了 ,难道你还不活了 不成?”
她越说越气,干脆推了 他一把,“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不爱听!”
师先雪后退与他错开距离,手掌向上翻转,体 内的力量开始狂躁着呼啸。
乌休棠被她那番话气得不轻,还没缓过神来,便见她又要胡闹。
他的表情都要裂开了 。
“师先雪!”他去抓她的胳膊,却被她水中小鱼般灵活地闪身躲开,见她真的就这么不管不顾要剖开自己的灵脉,他气到浑身发抖,忍不住低吼:“为了 那两 个异族,为了 区区外人,你又要用你的命威胁我!”
明明,明明就是她做错了 ,为什么不肯认错,她总是想 要挣开自己,想 要背弃他,总是不肯听他的话。
为什么不能在原地乖乖等他。
师先雪倔强地抬起另一只胳膊,“没有威胁你,只是我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你除非把我做成傀儡,否则,我就算是还有一口 气在,也 会这么做的。”
空气之中仿若陷入凝滞,乌休棠的眼 瞳本就是超乎常人的黑,涌上不好情绪之时便如暴雨天暗沉的天幕,叫人一瞧便心生惧意。
他一言不发地凝视了 她许久,最终,缓缓放开了 她的胳膊。
与此同时,一道金色的灵力将那两 只一大一小欲展翅分走的斑鸠鸟捆住,揪下来。
两 只鸟晕晕乎乎,龙葵籽似的眼 睛无辜地瞪着眼 前 的庞然大物 。
金光消散,师先雪隐隐约约在那其中一只鸟首上看到了 诡异的一张人脸。
是竹烟。
她将幼鸟护在翅膀之下,瑟瑟发着抖。
师先雪的眼 神顿了 顿。
登时醍醐灌顶。
乌休棠根本没杀他们。
而是使了 个障眼 法,将他们的灵魄塞进了 斑鸠鸟体 内。
师先雪涨红了 脸。
帽子上的流苏扫过她的脸颊,带了 股难耐的痒意,余光中扫到乌休棠似乎转身要走,她想 也 没想 伸手拽住。
“乌休棠,你在林子外面等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好像才下过一场雨,林间土地弥漫着泥土草叶的清新气息,苔藓覆满树干,阳光斑驳的枝叶之间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师先雪气喘吁吁穿过盘根错节的树林,看到了 如自己嘱托,等待自己的少 年 。
她松了 一口 气,还好,还好。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乌休棠抿紧唇作势要走,师先雪哎了 好大一声,三步并作两 步追了 上去。
“别走别走,我来给你道歉行不行。”她疾跑两 步,上前 堵住他,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但你也 别作弄我呀,听听我解释可以吗。”
乌休棠冷着张脸抬头看天。
“我打开结界是因 为结界有破损,我怕你赶不回来,结界也 撑不住那魔族搬来的救兵,更何况小月还在外面,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没有不等你,抛下你的意思。”
她的脸色因 为使用修补之力而发白,“而救竹烟的孩子,一是怜她慈母之心,救子之切,若是换做是我的母亲,我也 希望她能在绝境中获得希望。二是,她答应只要我能救活她的孩子,便以内丹作为交换…这很公平,一命换一命,我是靠我的本事,付出代价得来的。”
她将脸埋进乌休棠的怀中,见他没有拒绝,便更加用力地拥紧了 他。
她感到委屈,胸膛内有力的心跳十 分有安全感,不知想 到了 什么,又惹得她泪眼 婆娑,“可是我好容易心软,明明损耗了 自己的精神力,却还是没有狠下心取走她的内丹。”
“我想 让你别那么辛苦,别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可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没办法帮你做到……没有内丹,你要怎么办呢,你该多难受啊乌休棠。”
时光似乎暂停住了 ,怀中的哭声扯得他心脏疼,像是突然间空了 一块,连心跳也 感受不到了 ,他想 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却似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草叶被太阳晒得发白,久违地体 会到被心疼的滋味,竟然一时间手足无措,他长手长脚,近乎笨拙地回抱住了 她。
将眼 睛埋进凹陷的颈窝,他慢慢地,如同犬类动物 般绵绵软软地蹭着,像是在讨饶,道歉。
过了 好半晌,师先雪才听到他闷声闷气的话。
“只要你别总想 着离开我,再大的苦楚,我都可以忍受。”
第82章 南越·星河追踪仪 (一) 宝宝,知道……
南越锦绣城如同一幅壮丽的山水图。
虽不似朝云帝都车水马龙般繁华, 倒是处处透着山清水秀般的安逸与松弛。
南越不比朝云四通八达,就算是经济中心政治中心的都城,也很少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外族装扮的人。
更别提, 几人容貌出色, 放在人群之中简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引来过往行 人频频侧目,当然, 除了—鼻青脸肿的周折月,
当时仙舟坠毁,李扶朝前来接应时, 没看到师先雪他们, 反倒是见到了正在挨打的周折月。
仙府弟子的怒吼声充斥了整座残败不堪的仙舟。
“周折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乾坤结界被毁有 你的手笔,否则以乾坤星的威力,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魔族攻破!”
周折月被打得鼻青脸肿,硬是一声不吭。
符震往日除了符流涴, 最疼爱的便是这位小师弟, 可今日看着他挨打,竟是一言不发 地默许了。
往日看在周仙尊的面子上 ,他们表面总是对周折月客客气气, 照拂有 加,今日私放神女, 毁坏仙舟,与叛出师门同罪, 符震真心疼爱这位年幼天真的师弟,正是如此 ,他才不能够阻止。
“你这个叛徒,仗着背后 有 周仙尊就无 法无 天, 肆意妄为!跟我们回去,看这次师父还会不会保你!”
符震看了出声的弟子一眼 ,他便脸色微变,退了下去。
魔族找不到乌休棠的身影,大部分已经撤走追击,还有 少部分仍旧在和九霄仙府的人缠斗。
李扶朝趁乱带走了他。
几人在锦绣城汇合。
裴华光一路上 对师先雪可谓是殷勤至极,他毫不掩饰对师先雪的喜爱,每时每刻痴缠着她,却不令人生厌,师先雪有 求于他,也不能与他过分划清界限。
这就让乌休棠很是不爽。
两人才刚和好没多久,就又吵起来,偏偏某绿茶世子还在一旁拱火,说什么哥哥好凶不像他温柔小意又贴心,为了姐姐就算是做小也没关系的鬼话。
乌休棠忍了又忍才忍住将他脑袋捏爆的冲动。
索性一记禁言咒下去,裴华光从芳菲城安静到锦绣城,两人却是一路吵过来,正到白热化阶段。
裴华光说不出话,但是心中却隐隐有 些 得意期待,吵吧吵吧,多少感情是吵着吵着就散了,他求之不得呢。
“啊!”天仙姐姐压根吵不过,泄愤般一口咬在了乌休棠的手臂上 。
她像头怒气冲冲的炸毛狮子。
裴华光吃了一惊,害怕地往后 缩了缩。
乌休棠吃痛,下意识就要收回手臂,天仙姐姐也不松口,跟着他的动作往前扑,乌休棠一边被她咬,一边还要护着她,不让她绊倒。
“吵不过就咬人,你属狗的?”他痛得实在受不了,修长的两指夹住了师先雪的脸,终于将手臂得以解救出来。
天仙姐姐鼓着腮帮子,双颊像是抹了色彩明艳的胭脂,她舔舔唇,眼 睛锃亮,很是风马牛不相及地说:“我渴了,要喝果汁。”
裴华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 人会随身携带新鲜的石榴汁和葡萄汁,乌休棠皮肤白皙又细腻,跟个小姑娘似的,平常雷打不动,情绪如暗处的淬冰般稳定,但凡涉及师先雪,那张俊美的脸便极其容易陷入崩裂的状态。
裴华光其实还是挺怕他的。
但师先雪是个勇士,她不怕,她不仅对他颐指气使 ,还敢跟他吵架。
架还没吵明白,又开始像是使 唤骡子般使 唤他。
乌休棠气没喘匀,脸被憋的通红,他瞪了她一眼 ,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竹筒,将石榴汁倒进碧茼杯,甚至还非常全面地端着几块精致的菱粉糕,t 怕她喝完石榴汁,肚子饿,就在一旁冷着脸侯着。
跟宫女似的。
说实话,裴华光都有 点磕他们了。
眼 见没多少进展,裴华光叹了口气,准备先行 一步进宫秉明桃花宫之事,届时会接他们进宫借用星河追踪仪。
李扶朝两人是最后 抵达锦绣城的,小美正与火鹮鸟打闹,转身之时恰好瞧见了左手边的周折月,吓得险些 从楼梯上 跌下去,还以为是哪个犄角旮旯的猪成精了。
她抱住火鹮鸟的脖子稳住身体,见周折月周身仙气缭绕,不像是精怪,反倒像是修行 之人,后 又李扶朝说来自九霄仙府,既吃惊又心痛:“好好一孩子,怎么就被揍成这幅样子了,这脸还能不能要了,李大哥,这不能是你给打的吧?”
李扶朝:…
周折月捂着脸一言不发 地进了房间。
这种事情,李扶朝怎么好多嘴,只好语焉不详地糊弄了过去。
其中缘由,师先雪猜也能猜个明白,她心中有 愧,总觉得连累了周折月,又因血脉与生俱来的亲近之意,忍不住泛起怜惜来。
她想起无 量布袋中似乎见过有 一方天地专门用来盛放药膏之类的,种类齐全,效果奇佳,于是她去找乌休棠讨要。
房间内,乌休棠神思不属地剥着石榴,一颗颗饱满多汁的石榴籽整齐的码放在菊花盘中,像是夜色下璀璨发光的红宝石。
师先雪推门而入,门扉撞到墙壁上 弹了回来,盘中的石榴籽也跟着震了震。
不像是来讨要东西,反倒是上门要债的债主。
看到满盘码放有 致的石榴籽,师先雪毫无 形象抓了一把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溢满口腔,整齐排列石榴籽被抓的乱七八糟,掉在桌沿最后 滚到地上 ,又被师先雪踩到,碾了一地的红石榴汁液。
乌休棠不剥了,就那么面无 表情地盯着她。
师先雪丝毫没有 被嫌弃的自觉,她捏了一粒送到他嘴边,“呐。”
乌休棠偏开脸,语气低沉:“不吃,谁知道你洗没洗手。”
真是个刻薄又不识好歹的男人。
师先雪只好重新塞进自己嘴里,吃了个半饱,菊花盘中的石榴籽已经乱的不成样子。
她才想起来正事。
要换做之前,乌休棠少不了要说两句刻薄的话,可今日他什么都没说,只上 下打量了她两眼 ,便将袋子递了过去。
“第三 层第二个盒子里,有 未加药材的梅苏糖。”
“真的假的?”
天知道她真的很爱乌梅和紫苏叶拌在一起的味道,可乌休棠的梅苏糖总是泛着股药材淡淡的苦涩味道。
不过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乌休棠吃过药了。
师先雪将药瓶攥在手心里来回把玩,她不说话,乌休棠也就垂着眼 眸剥石榴,房间内安静的呼吸可闻。
这种氛围很是怪异,若是有 熟悉他们的人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两人的相处很少有 沉默安静的时刻,他们之间并不会如青姝姐姐和李大哥那般温情,心有 灵犀,相反他们会吵架,斗嘴,会争得脸红脖子粗,争得不可开交。
师先雪始终觉得,每个情侣都有 不同的相处模式,如果大家都是千篇一律的相处,那谈恋爱有 什么意思 ,而且吵架不一定就是坏事,性格不同,阅历不同,做事风格不同而已。
必要时刻,吵架也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哪里会像今日,像是到了倦怠期的老夫老妻,毫无 激情可言。
她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发 觉人家压根没抬眼 ,而是在专心致志忙活自己的事情。
师先雪也不知道那石榴有 什么好剥的。
她有 点失落,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
于是折返回来,面对面地审视着他。
“乌休棠。”
乌休棠心不在焉抬眉。
“我发 现你好像有 点不开心。”
乌休棠闻言看她一眼 ,发 出声不轻不重的冷呵。
“你呵什么呀。”
乌休棠像是吃了斤砒霜,嘴毒的很,“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发 现?”
“…你这话说的。”师先雪水蛇似的游过去,夹着嗓子哄他,“为什么呀宝宝,你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我们也没吵架,怎么今日就不开心了呀,你告诉我缘由,我好知道怎么哄你啊。”
乌休棠的薄唇抿成条平直的线,眉眼 压得极低。
他不喜欢这里,不喜欢锦绣城,更是毫无 缘由地讨厌裴华光,刚踏进这里时,他便感受到了,那种如影随形的厌恶感令他浑身上 下都不舒服,后 背像是压了块巨石般喘不过气来,他难受地要命,迫切的想要见血杀戮。
而这些 ,他怎么会如实告诉师先雪呢。
“没什么。”他将石榴盖起来。
“真的没什么吗?”师先雪狐疑地看着他,伸出食指在眼 前左右晃了晃,“宝宝,你不可以对我说谎哦。”
“没有 说谎。我的确不开心,可是这源头我也无 法追溯。”乌休棠黯然垂下黑睫,神色有 些 脆弱,“也许…”
“也许什么?”
乌休棠抬睫,忽然倾身靠近她,四目相接,修长有 力的双臂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是我太 过于敏感,太 过于没有 安全感。”
温热的呼吸蹭过鼻尖,师先雪有 些 心痒难耐。
“宝宝。”他学着她的语气,少年人独有 的声线却使 这两个字充满磁性与暧昧,柔软的唇瓣擦过耳后 的肌肤,“你知道怎么做能令我安心的,对吗?”——
不得不说裴华光办事效率还挺快,翌日便有 马车来接他们入宫。
南越皇宫比不得朝云那九重宫阙般金碧辉煌,其更偏重于宗教 神秘的建筑风格,漆红长柱上 精心雕刻着象征吉祥的灵兽,上 翘的飞檐如展翅的飞鸟,一阵清风拂过,为这座皇城增添了明媚的动感。
几人下了马车,便看见早早在长街前等候,翘首以盼的裴华光。
见到师先雪,裴华光眼 神一亮,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对着她眨眼 睛,“天仙姐姐,好久不见,你有 没有 想念我呀?”
不是昨天才见过吗?
师先雪打着哈哈,赶忙岔开这个暧昧的话题,“哈哈,裴世子说笑了,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去看星河追踪仪吧。”
“星河追踪仪要满月时才能使 用,就算我现在带你们去,也没办法启动,我先带你们见过我父皇母后 。”裴华光示意几人跟来,“天仙姐姐可爱善良,一定跟我母后 合得来。”
小美留在客栈中照料周折月,只有 李扶朝他们三 人进到皇城之中。
他与乌休棠并肩而行 ,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举动,生怕他克制不住情绪对裴华光动手,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乌公子只是脸色差了些 ,却并没有 动手的打算。
直到进入大殿之内,乌休棠的脚步顿了下,落在了人群之后 。
李扶朝并未多想,他的视线被高 座之上 恩爱的帝后 吸引。
正如他的父皇母后 那般,郎有 情妾有 意,年龄相仿,举止得宜,般配的不得了。
南越国主裴峥,面容俊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他待人随和,一点都没君主的架子,笑呵呵地招呼着他们入座。
戚王后 生了双温柔的柳叶眼 ,她的五官俏丽精致,双唇不点而朱,说话轻声细语:“几位道长快快落座,华光被我与陛下惯坏了,小孩子心性,想到一出是一出,这一路上 定是给道长们添了不少麻烦,我为我儿再次谢过道长。”
“母后 。”裴华光眼 神暗示她莫要再说了,“天仙姐姐还在这呢。”
“现在倒是顾及上 脸面,平日里那撒泼打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去哪了?”裴峥笑着调侃,“我怎么记得你前两年还说非刘将军家的女儿不娶?”
“父皇!!”
戚王后 趁着他们父子俩说话的功夫,想要好好打量一番儿子的意中人,却不想在对上 人后 那双凌厉的眸子时,骤然呆愣在原地。
下一刻,茶盏被失手打碎,她颇为失态地扯住了裴峥的衣袖。
“陛下!”
第83章 南越·星河追踪仪 (二) 我们是恋人……
他们之间相 处不似天家父子与夫妻, 反倒是 处处透露着寻常人家的温情。
父母恩爱,父子和乐。
师先 雪边感慨羡慕,边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 和善亲民 的南越掌权人。
原以为裴华光的眉眼之处应当是 随了他的父亲, 裴峥才对 。
可今日亲眼见到, 师先 雪这才发觉裴华光这双漂亮独特的眼睛是 实打 实从戚王后身上复刻的。
而乌休棠虽说与裴华光眉眼相 似, 可实际上他瞳孔的颜色要更深一些,像是 两颗无可挑剔的黑玉珠, 泛着剔透的寒意。
如此神似, 难不成乌休棠当真是 戚王后遗落在民t 间的孩子,纵使不姓裴, 可与戚氏总脱不了干系。
这个世上当真有长得极像却没有任何 血缘的人吗?
许多奇怪的想法从师先 雪脑子里冒出来。
或许, 当年王后诞下的是 双生子,被乌休棠的师父偷出了皇宫, 这些年来才一直流落在外,又或许, 王后再入宫之前 有青梅竹马的爱人, 乌休棠正是 他们的孩子。
越想越沉迷,在她的思想开始不受控制地歪邪之时,建盏如琼玉般碎裂的清脆声将她飘走的思绪猛地拉了回来。
茶叶与碎裂的瓷器交混在地毯上, 形成道深色的水渍,勃然变色的帝后两人令师先 雪顿生疑窦。
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准的惊人。
她并不觉得他们的表情是 惊喜, 失而复得,反而像是 —
看见了鬼。
“母后, 您没事吧,可有伤到哪里?”裴华光慌忙上前 。
帝后对 视之间神态慢慢恢复如常,可眉眼深处的惊动却始终盘旋不散。
她轻轻拍了拍裴华光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想要说些什么掩饰自己的失态,可对 上那双布满寒气又格外熟悉的眼睛时,思绪仿佛被双大手扯断的弓弦。
仿佛回到了那个燥热的夏日午后,小阖无人,绣帘半卷,花外姊妹相 呼。
一切如初春的花朵般美好。
待裴峥忍不住出声提醒她时,她才发觉自己已经盯着那位少年出神许久了。
殿内氛围实在是 怪异,裴华光这一路的惴惴不安与猜忌似乎从父王母后的反应中得到验证,然后挤压在胸腔内,皮球般涨得越来越大。
他越看越觉得两人十 分有父子相 ,再见母后这般惊慌失措的神态,他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父王,他不会真是 你的私生子吧?”
“胡闹!”裴峥出声呵止他,脸色紧绷,“皇家血脉自是 纯正无暇,这种话你岂可不加思量,脱口 而出。”
纯正无暇。
乌休棠满眼嘲弄地看着他们。
他还什么话都没说,他们反倒是 自乱阵脚,溃不成军了。
原来内心没缘由的厌恶,并不是 空穴来风,这座王城之中,一定 掩埋着他真实身份的,丑陋的真相 。
裴华光被骄纵着长大,是 个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主,当众被裴峥训斥,他正欲出言反驳,却见母后皱着眉对 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在说话。
“陛下,华儿年轻气盛,见这位道长如此相 似的面貌必然会起疑虑,就连我们两个见到他不也是 怔愣了好半晌,俗话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长相 相 似也没什么大不了,妾还曾经听闻在重溟的鲛人之国,有脱骨换皮之术,说不定 这位小道长恰好研习了这道术法呢。”戚王后眉眼氤氲着朦胧的温柔,盈盈似水地宽慰着,见裴峥眉头松动,便又若无其事地看向乌休棠。
“小道长叫什么名字,父母是 何 方 人士?”
气氛的确不对 头,先 是 两人见到乌公子的不正常的反应,再到后来戚王后话里话外的贬低之意——李扶朝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脸上逡巡,他知道这样并不礼貌,但的确被他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乌公子与戚王后好似有相 同的生命连接。
乌休棠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那双与自己相 似的眼眸,浓浓的憎恶从心底阴暗处滋生,如同一方 沉入池塘中的墨砚蔓延开来,慢慢染脏了清池。
“我无父无母,只有一位师父,至于他如今在何 处,我也不甚清楚—”少年声线清冷,似薄冷的冰线,与她说话时更是 充满十 足十 的恶意。
“毕竟上次见面,我捅破了他的心脏,他若是 没死,必然恨不得早日将我食肉寝皮。”
这句饱含恶意的对 话让会面草草结束,戚王后借口 身体不适提前 离席。
李扶朝想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乌休棠,可见他的反应又不似毫不知情,他的视线在几人脸上来回扫了几圈,还是 三缄其口 。
找到青姝这件事迫在眉睫,不能再出任何 差错了。
几人的住所被安排在相邻的宫殿,两人的寝殿坐落在最西方 。
走到最后只剩下师先 雪两人和带路的宫女,许是 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师先 雪放松下来,忍不住问他为何 要对 戚王后说那种话。
不说尊敬,起码不能话带恐吓吧,她直觉乌休棠的身世八成要与这座王城有关系,可当今一切并未水落石出,无所顾忌地讲话若是 得罪了他们,星河追踪仪的事情怕是要泡汤了。
她本也是 好意,如今在南越地盘,又有求于人,若是 真打 起来,乌休棠有伤在身免不得要吃亏。
谁知乌休棠睨她眼,语气欠揍:“我向来就那么说话,你第一天认识我?”
师先 雪扁扁嘴:“瞧瞧瞧瞧,又不高兴了,乌休棠,你可真爱不高兴。”
她嘟囔着:“臭得要死的脾气。”
乌休棠冷嗤:“谁脾气好,李扶朝脾气好,还是 裴华光脾气好。”
师先 雪停下脚步:“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试图用胡搅蛮缠来转移话题。”
“没什么好掩盖的。”乌休棠侧头看向她,“今日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喜欢裴华光,不喜欢锦绣城,更不喜欢坐在高位上的那两人。”
引路的宫人脚步一顿,装作 自然地竖起耳朵偷听。
乌休棠旁若无人发泄着不满,“ 没有理由的讨厌,见一面也觉得厌烦,说不定 哪天没了耐心,我就杀了他们,师先 雪,你是 不是 又要用那些没用的大道理……”
话音未落,引路的宫人后颈遽然一痛,压倒了花圃中新鲜修建的花枝。
师先 雪甩着酸痛的手,“吓死我了,哪有听着人家仆的面说要取主人性命的,我知你年少轻狂,也起码在人家地盘,你好歹挑个四处无人之地悄悄告诉我吧?”
冷月攀上云梢,遮住了少年晦暗不明的神色。
南越的冬风裹挟着柔软的花香。
“不喜欢他们就不喜欢喽,你有喜欢和讨厌的权利,干嘛总自己生闷气,还把这么多不好的情绪憋在心里,要不是 我问你,你是 不是 还不想跟我说,乌休棠,你要记得和我分享。”柔软的发丝拂过脸颊,清透的月色将眼前 人眉眼映亮。
“我们不是 恋人吗?”
她轻轻拉起他的手,小尾指缠住他的,“亲密无间的恋人。”
乌休棠的神色顿了顿,心情光速变得很好。
他的指腹轻轻蹭着她酸痛的手掌,心中焦躁轻易被风击散,语气透着难耐的情意。
“你说的没错,我们是 恋人,我们亲密无间。”
——
翌日清晨,裴华光兴致勃勃来住处寻师先 雪,要带她在王宫中转转。
“李道长他们今日去重阳殿尝试可否提前 启动星河追踪仪,我们也帮不上忙,天仙姐姐,不如用过早膳之后,我带你在王宫里随意转转吧。”
裴华光自然有自己的私心。
从昨晚开始,他就感到了浓浓的危机感,原本重点是 要介绍天仙姐姐给父皇母后,可谁知道乌休棠一出现便破坏了自己的计划,父王母后的态度极为蹊跷,这更让裴华光断定 乌休棠是 父王私生子无疑了,否则向来端庄秉礼的母后怎么会如此失态,还提前 离席。
他承认那乌休棠的容貌比他略胜一筹。
但也仅仅是 一点点而已。
私生子就是 私生子,这天底下私生子可以有很多,可是 南越太 子只能有他一个。
他要让天仙姐姐见识到南越王宫是 多么的富饶,他这个太 子更是 如朝日般珍贵。
不是 什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私生子就可以比拟的,当然若是 他识相 ,退出天仙姐姐的世界,他也不是 不通情达理之人,父母之辈的过错也不会怪到他头上,到时,等他继承大统,封他个王爷当当也不是 不行。
师先 雪好似一夜未睡,青丝凌乱,眼部 下方 青灰之色明显,哈欠连天。
裴华光收回思绪,觉得正在伸懒腰的师先 雪可爱的简直犯规,他浑身上下都在冒粉红泡泡,恨不得贴在师先 雪身上:“天仙姐姐,昨天睡得不好吗 ?”
用过早膳后,师先 雪有气无力地出了门,她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觉得自己就像是 干涸掉的蚯蚓。
“哪里是 不好。是 太 不好了,天杀的你敢信,我居然做了一宿梦,我现在都觉得脑子就像是 淋了雨生锈的机器,不,我好像已经感觉不到脑子的存在了。”
裴华光关切地询问:“是 伺候的奴才们不周到,还是 刚来锦绣城不习惯吗?我在这王宫中住了十 几年,倒是 不怎么做梦,姐姐你做的什么梦?”
什么梦,当然是 噩梦。
经典鬼片开头,素衣黑长发的瘦弱女人坐在窗前 的镜子前t ,如同黑夜被雨水打 湿的楚楚可怜小白花,一直背对 着她哭泣。
师先 雪像是 被人定 住穴位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 声音,只能任由那道凄风苦雨的怨语在她的梦里响了一宿。
思及此处,她认真地看着他:“你跟我说实话,你们这王宫内院是 不是 闹鬼的。”
裴华光闻言哈哈大笑,“怎么会呢,王城选址,不外乎法天象地,中轴对 称。欲近四方 ,莫如中央,如此宝地那些恶魂怎么可能轻易靠近呢?”
师先 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出了殿门,师先 雪左顾右盼,有股莫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裴华光带着她往住处的宫殿外走,他们穿过幽深的永巷,宫人们恭敬跪伏两侧,永巷内回荡着两人的交谈与脚步声。
到了个十 字岔路口 ,师先 雪忽然指着一个方 向道:“从这里穿过去,再走过长街,是 不是 就能到藏宝阁了?”
“对 啊。”裴华光还没察觉出来什么异常,经她提醒脑子里已经将藏宝阁的宝物过了一遍,他雀跃道:“是 啊是 啊,天仙姐姐想去藏宝阁吗?我带天仙姐姐去。”
她并非是 这个意思。
她只是 觉得,自己好像来过南越王宫。昨晚有这个感觉时她以为是 海马效应作 祟,可今天她却准确地指出了藏宝阁所在方 向。
难道是 周怀玉曾经来过南越国?可几百年前 ,南越的国都并不在锦绣城。
她收回思绪:“不是 马上要到千秋节了,你有时间带着我闲逛?”
“当然有了。母后她崇尚节俭,从来不过生辰的,我想要去捉羽妖为母后做霓裳羽衣,她知晓后也是 百般不高兴,所以到生辰那日,我只亲手做一碗长寿面就好了。”
不过生辰啊?
师先 雪抬眸莞尔,“裴华光,我的确有个想去的地方 ,你可以带我去吗?”
裴华光哪里会想到天仙姐姐想去的地方 竟然是 天一阁。
那个记载着南越自开国以来全部 的史书 纪实以及不能为外人道的皇家秘辛,被严加看守的天一阁。
“不行的姐姐,要是 被父皇知道我带领外人进 入天一阁会被打 死的,天一阁中的史书 记载不可外传,此事关乎皇家威严,我没办法带你去。我们去藏宝阁好不好,任何 宝贝只要你喜欢,我都送给你。”
“不好,我就要去天一阁。”
裴华光一脸痛苦,见劝不住只得道:“即便我喝退守卫,可天一阁被上一任大祭司设下了六合阵,你不是 南越皇室,身上没有裴氏血脉,会被阵法削成齑粉的。”
“大祭司?”
这种充满民 族色彩的称呼令师先 雪一愣,南越的服饰较几百年前 来说已经简化了许多,起码从她重新回到这片大陆开始,她见到的南越人,甚至是 南越皇室与中原的服饰并无太 大差别 ,只是 在头饰上增添了银的因素。
而唯一那位在自己的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便是 青云宗后山缥缈峰那位神秘漂亮的男人。
“是 啊,大祭司楼宿虽说已经离世,可留下的阵法威力仍旧不可小觑,我还是 带你去藏宝阁吧,那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
“我不去藏宝阁,这样,既然楼宿是 大祭司,那一定 留有画像吧,你让我看一眼他的画像,我就可以不进 天一阁。”
裴华光动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对 上师先 雪的眼神,又迟疑着闭嘴了。
师先 雪眯起眼睛:“不会吧,难不成他的画像也在这天一阁内?”
裴华光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点点头,点完头后,他又扯住她的袖子哀求:“我求求你了,天仙姐姐,咱们离天一阁远一点,强行闯入会受伤的。”
师先 雪面不改色将袖子扯出来,“你放心,伤害自己的事情我从来不会做,既然天一阁不接受外人,那么我就不进 去了。”
裴华光还没来松下一口 气,便听师先 雪用一种不顾人死活的语气道:“可是 你是 南越皇室,你可以进 去啊,你帮我把楼宿的画像拿出来。”
—
重阳殿中一片狼藉,墙壁柱子上是 被火苗烧焦的黑色痕迹,受反噬波及,重阳殿的守卫被削断了胳膊,躺在地上不断哀嚎。
戚令妤从星空顶上毫不意外地看着这一切。
将近二十 年了,这还是 星河追踪仪第一次主动朝人发起攻击。
萦绕在追踪仪上属于楼宿的气息如灵蛇般灵活地盘桓着。
乌休棠抬起手背慢慢蹭掉嘴角的血迹,眼神扭曲压抑。
明显,他也同样察觉到了追踪仪只针对 于他一人的恶意。
同时,还有他那亲爱的师父,恶心到令人作 呕的气息。
第84章 南越·星河追踪仪 (三) 一日不见如……
乌休棠猛地抬眸, 锐利逼人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星空顶之上。
戚令妤心中一惊,纵使知道两人之间相隔数丈之远,还隔着层隔绝单面视线的星空顶, 她仍是被那 道目光盯得头皮发麻, 身 形趔趄, 被宫人及时扶住才 稳住了身 形。
华贵的护甲嵌入手心中,几欲掐出血来, 她唇齿生寒, 面色难看:“回宫,回宫!!”
她并非质疑大祭司的能力, 只是凡事无绝对, 她已经在这条不归路上走了这么多年,便不会允许有意外的发生, 更不会让人威胁到 华儿的地位。
如果真有的话,她不安地转动着眸子, 柔善的面容在阴影中隐隐有几分 扭曲。
那 就全部下地狱去吧——
师先雪觉得裴华光的办事效率有点 差。
她等了起码整整两个时辰, 等到 日上三 竿,口干舌燥,依旧没有见到 裴华光出来的身 影。
她有点 烦躁, 站在门口喊了几声,又被守卫呵斥禁止喧哗, 看着那 朝向她明 晃晃的尖枪,识趣的闭了嘴。
在她跟守卫大眼瞪小眼之际, 天 一阁中传来裴华光的惨叫声,那 叫声短簇而尖锐,像是被隐藏在暗处的恶鬼吓到 ,也像是被重物打击到 后脑勺, 一阵叽里呱啦的乱响后,他们听到 一声人体坠地传来的闷响。
咚!
守卫当下变了脸色:“太 子殿下!”
天 一阁内并未传来任何回应。
他们有心救人,可 天 一阁的守卫并没有进入天 一阁的权限,当下便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团团转。
天 一阁只有裴氏血脉、南越皇族能够进入,在守卫六神无主 想要遣人去禀报裴峥之时,师先雪看着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陷入了沉思。
也许—师先雪试探着伸出手去。
在守卫变了调儿的制止声中,他们震惊地看到 那 位来自外族的女 子,竟然毫发无伤穿过了六合之阵。
师先雪不是没见过藏书阁之类的建筑物,无论是从电视剧中还是地方建筑,她都没见过这般幽暗的宫殿。
比永巷还要幽深的甬道,四周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到 书阁书籍之类的东西,师先雪抬头,只能瞧见藻井处传来微弱的光芒。
她被黑暗包裹着,小心翼翼摸索着往前走,小声呼喊着裴华光的名字。
阁内传来波浪般的回声,师先雪回到 了原点 。
她仰头端望神秘交卧的蟠龙藻井片刻,从未涉及的记忆突然毫无征兆地涌上来。
她不记得来过此处,可 记忆驱使着她的动作,鬼使神差的—
师先雪割破了薄嫩的食指指腹,血珠如檐下的雨水倒流般涌向交卧的金色蟠龙。
天 一阁的大门,这才 算彻底打开。
师先雪神色怔怔,后知后觉开始复盘。
如果只有南越皇族、裴氏血脉才 能进入天 一阁…那 么安全通过六合阵的方法,不是皇族证明 身 份的令牌,便是血脉。
她身 上并没有南越令牌,那 就只能是后者……
可 她身 上流动的,分 明 是乌休棠的血。
师先雪抿唇。
对心底的猜测感到 疑惑。
她没听说过南越国主 还有其他兄弟姐妹,是以 ,裴峥为父无疑,可 乌休棠又跟戚令妤生的那 般像。
如果乌休棠真是裴氏血脉,为何南越国主 两人的反应会那 般奇怪。
敛下满腹疑问,师先雪很快冷静下来,不再乱想。
当今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 裴华光。
南越太 子的身 份先搁置一边,是由于她的请求,裴华光才 进入的天 一阁,她断不能让裴华光在这个节点 出事。
可 书阁与楼同高,又似乎一眼望不到 尽头,空气中漂浮着会发光的孢子,几乎是师先雪的目光移到 哪里,那 发光孢子就会聚集在哪。
视线在不正常的发光,天 地颠倒,她有一瞬失重的感觉。
渐渐的,心脏重新规律地跳动,师先雪继续往深处走,一步一个脚印,她看见琳琅满目的书t 册整齐地码放在书阁之上。
每一本的名字都令人头皮发麻般的熟悉。
仿佛在无人的黑夜中,指腹摩挲了千百遍一般。
在她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而感到 讶异时,一副人高的画像很突兀地挤进她的视线中。
画像保存的极好,并未落尘。
画中人黑袍乌发,肤色莹白如雪,碧波般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闭环境中,令她有种后脊生寒的不适感。
师先雪强压下心底的情绪,逐渐走近,她看到 惨白的眼皮下,那 双独特别致的蝶。
果然是他!
在缥缈峰后山出现的男人,也是他将魔骨打入青姝姐姐的体内。
可 如艳鬼般张扬的皮囊,实在是不符合乌休棠师父专找普通人脸附身 的规律。
也许,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她再次对上画中人嘲弄戏谑,目空一切的眼神,心中又隐隐不安起来。
楼宿和乌休棠的师父到 底有什 么联系,如果,他们就是一个人或者说楼宿是乌休棠师父某个分 身 的话,那 此人会这么轻易地死去吗?
他完全像是位幕后掌控全局的导演,不仅可 以 推算未来,设下圈套一步步将她们推入局中,还有能力控制魔骨,将其栽入宋青姝体内。
目的就是复活三 千世中的某缕残魂。
可 如今的三 千世早已脱俗,已经不能称作为法器。
她从三 千世而来,明 白那 是怎样的一个平等富饶的世界。
三 千世,还会再受人驱使吗?
月色凄冷,客栈内,原本昏睡的少年像是感知到 了什 么,猛地翻身 坐起,脸上青青紫紫的淤痕彻底暴露在光线下,窗外的风景与寻常没什 么两样,他略略抬眉,幽绿色的光芒划过眼底。
几个呼吸之间,他终于察觉到 另一股气息的存在,幽幽地侧头看向屋内的方向。
小美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揣着手凝视着他。
两人目光不期然在空中交汇,仿若利剑悬于眉梢,周折月的面容被月光分 割开,处于半明 半昧之间,叫人看不太 清神色。
小美听到 一声没有温度的轻笑。
“许是伤重,我竟一时没有察觉你的呼吸。”他话中带着轻飘飘的笑意,身 体微微前倾,墨绿在月色下飞快褪去,只露出温润含笑的眉眼,“难道没有人教过你,进人房间之前需要经过别人同意吗?”
分 明 还是前两日的少年模样,可 此时却笑里藏刀,说的话与比神情并不一致,攻击性极强。
窗户开了半扇,衣角和发丝被冷风吹起,少年嘴角的笑容在对面之人的沉默中变得寡淡。
小美跳下椅子走过来,笑嘻嘻地将瓷瓶递过去:“我来给你送药,雪儿他们进宫去了,一时半刻也回不来,这几日我们要好生相处,不如我来给你上药吧。”
周折月抬手挡住,笑容有些冰凉:“不必了,小美姑娘,男女 授受不亲,以 后这种事情就不麻烦你了。”
小美也没坚持,将药递给他便转身 要走,只不过走到 门口时又蓦地停下,她转身 ,重新挂上一副笑脸:“道长。”
周折月垂着的视线从药瓶慢慢转回到 她的脸上,空荡荡的,带着不耐的询问意味。
“其实一见到 你就想说了,我觉得你很眼熟,当然不是因为你这张脸,我的意思是说…”她笑眯眯地歪着头,感受到 心脏兴奋般越跳越快,“你总给我种,我们之间有血海深仇的感觉。”——
索性,在事情闹大之前,师先雪先一步找到 了裴华光。
她没看到 翻倒的书架,只看见昏迷不醒的裴华光孤零零倒在地上。
往前疾跑两步,又被一堵透明 的墙挡住了去路,她下意识摸了摸手中的触感,软软的很Q弹。
她想硬闯,却不得而入,隔着这堵墙呼喊裴华光,他好像是死了,什 么反应都没有。
用 火攻,水淹,剑劈……师先雪气喘吁吁地抚着双膝,发觉那 透明 的墙壁分 毫未破。
正当她想要出去搬救兵之时,面前的空气忽然诡异流动起来,在她抬眼望过去时,涌动的气流忽然化作一柄透明 的水剑朝着她眉心刺来。
师先雪大惊,飞快地侧身 闪过,却不料那 水剑仿佛被赋予了神识调转方向又朝她不依不饶地追来。
师先雪在闪躲过程中认出这是方才 自己 的攻击路数,只是没成想转头便回到 了自己 身 上,这阵法难不成设置了反弹法术?
她一分 心,再回头,那 柄锋利的水剑已然要刺破喉咙。
师先雪心中一紧,水剑化为捧微凉的泉水划过脖颈上的肌肤。
师先雪怔怔地后退一步,抬头向上看,愈发感觉这结界布置手法有些熟悉,尤其是右上方被亮光映出来的浅浅的logo。
不是,那 不就是巫山神族的蛇形圣纹吗?
难不成楼宿还是巫山族人呢?
于是师先雪尝试调动体内灵力涌入圣纹之中,果不其然得到 了回应。
只见透明 结界上出现了行像是被刻上去,歪歪扭扭的小字。
[谁说这豆角老 ]
师先雪:???
她犹疑着,试探着,用 龙雀一笔一画地刻。
这豆角也太 棒了。
小字消失,证明 答案是对的,薄膜般的结界颤了颤,变得更加透明 了些,她瞳孔地震,紧接着出现行新的。
【面条专挑细处断】
师先雪嘴角抽搐,继续镌刻:命运戏弄大馋猪
诡异超前的接头暗号,让师先雪不得不怀疑,楼宿可 能不是乌休棠的师父,而是来自三 千世的她最亲爱的同胞。
待她答复完毕,面前的结界化成了一滩水顺势融入了师先雪的皮肤里。
速度之丝滑快速令她根本躲闪不开。
等了两秒之后,她并未感到 任何不适,这才 上前蹲下身 准备叫醒昏睡的裴华光:“哎醒醒,这不能睡觉。”
裴华光没有反应。
师先雪眉心挤出浅浅的褶皱,伏低身 体,侧耳贴近他胸膛的位置。
怦怦怦怦。
爷爷的,比她跑八百米的心跳都快。
师先雪直起腰,一拳抡在他胸口,死小子,给她装蒜是吧?
裴华光痛呼一声,捂着胸口坐了起来。
他眼泪汪汪,眼尾泛红:“天 仙姐姐,你好狠的心呐。”
师先雪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少废话,赶紧起来,我们要出去了。”
将裴华光扶出天 一阁时,王后身 边的掌事姑姑适时找了过来,她看到 两人从天 一阁出来,心中想着王后的嘱托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言道:“太 子殿下,奴婢可 算是找到 您了,娘娘急召,您快随奴婢前去吧。”
说完,她似乎才 注意到 裴华光身 后站着的,是那 位外族女 子,仰头看了下金光闪闪的牌匾,那 张上了年纪的脸露出疑惑的神色。
一听戚王后急召,裴华光立刻正经起来。母后身 子弱他是知道的,稍微招风受凉便会引发咳疾,又要缠绵病榻数日仔细调养才 好。
是以 他也没有多想便要随着王姑姑离开,可 疾走几步后想起被忽略的师先雪,他转过身 ,犹豫地看着她。
师先雪朝他招招手:“你快去吧,我自己 随便转转就回去啦,不用 管我,晚上见。”
打发走裴华光,师先雪轻车熟路在王宫中闲逛,她边走边确认,甚至还能精准定位城墙上被杂草掩埋住的狗洞。
再抬头,面前出现座荒凉已久的宫殿。
匾额落着层厚重的灰,模糊了字迹,院内杂草横生,主 殿大门上还落了把锈迹斑斑的锁。
她凝神看着大门上辟邪驱鬼的黄色符纸,正要上前一步之时,融于肌肤的那 滩水倏然脱离了她的身 体,开始重新在半空中凝动。
她仿佛被钉在原地,浅浅的白色光芒映出眼底的惊愕之色。
金乌西坠,不知何时起了风,原本便荒凉的废弃宫殿在昏暗的视线下更是显出几分 阴森来。
乌休棠找到 她时,师先雪正坐在台阶上出神,眼前人影晃动,待她看清来人时,眼睛先是慢节奏地轻眨几下,然后朝着他的方向慢腾腾伸出了手。
乌休棠眉梢轻挑,对师先雪这种依恋的行为感到 心情愉悦,他在最后一缕斜阳中半蹲下身 ,双臂环住纤细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
清新的冷香霎时将她包裹住,师先雪眼睫眨了眨,听到 少年揶揄道:“师先雪,一日不见如隔三 秋?”
“你就这么想我?”
师先雪没有与他争辩,只回抱住了他,用 力点 头:“对,就是想你,非常想你,想摸你,想狠狠的亲你。”
乌休棠:…
语调与平日无异,神色无异,跟往日一样的色胆包天 ,喜欢竭尽所能地调戏他,可 …少年敏感地皱起眉头。
他为什 么就是觉得,她有点 不t 开心呢?
于是原本想要训斥她不要在外面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在喉咙里过了一遭,还是软了下来。
“有人欺负你?”
“谁会欺负我啊,你怎么突然那 么想。”师先雪揽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我是真的想你了。”
温热的气息蹭过少年纯情的耳垂,他的心肠刹那 间软的一塌糊涂,同时反思自己 是不是太 过心急而忽视了师先雪。
他将呼吸放缓,锐利的眼角柔和下来,轻声道:“我留了讯息给你,是有正经事情要做,不是有意不陪你。”
“我当然知道,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是我的问题,我只是太 想你,太 想看见你了。”怀中的少女 非常善解人意,她想起方才 看见的内容,心中更加难过,怜惜般地抱紧了乌休棠。
“今晚,你陪我睡觉好不好?”
—
皇后寝宫内幽寂无声,宫灯被人为熄灭,只点 燃了三 根白色的蜡烛,裴华光无意识躺在软榻上,手臂自然地垂落下来,指尖的血珠被王姑姑收进了琉璃瓶内。
戚令妤神色肃穆,手指在半空中绘出神秘的符文,在最后一笔落下之时,一缕黑烟从西南方向飘了过来钻进了琉璃瓶中。
黑烟在与血液融合,琉璃瓶在王姑姑手中震颤起来,两股力量在对撞,戚令妤眼底映着幽光,没想到 一次就能成功。
她捏住不停乱窜的瓶子,鲜艳的蔻丹衬得手骨毫无血色的白,如同午夜作恶的伥鬼。
“帮我杀掉与华儿拥有相同血脉的人,我就放你自由。”
第85章 南越·星河追踪仪 (四) 如果你是我……
她其实极少 有这么黏自 己的时候, 大多数都很喜欢热闹和自 由,纵使他消失很久,她仍旧能够泰然处之, 根本看不出自 己的离开对她来说 有多少 影响。
他从前 对这种发现十 分不爽, 他喜欢她, 便想要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将她从头到脚染上属于自 己的味道。
得不到同样的反馈, 这让他焦虑愤怒, 产生 盛大的不安。
眼下听她要与自 己同榻而眠,这几日以来积压的情绪骤然烟消云散, 嘴角雀跃地抑制不住上扬。
瘴妖看他不值钱的样子就知道要不妙, 今日的计划可是一早便确定了的,明日便是月圆之夜, 再拖下去肯定来不及的。
既然已经锁定了那人的气息,在 月圆之夜前 , 瘴妖可帮助主人探寻皇宫中知情人过往记忆来追踪溯源, 看看当年 到底发生 了什么事,主人要找的东西究竟在 何处。
其实按理来说 ,裴峥与戚令妤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没人会比他们更 加清楚其中纠葛,可裴峥毕竟是南越之主, 历朝历代的天子是受天道保护的,瘴妖身为妖魔一族, 贸然出手 恐怕会引来雷劫。再者 ,若推测为真,那么裴峥与主人将会产生 密不可分的联系。
是以,主人必须在 场。
他心中比谁都要清楚。
瘴妖尝试与之进行交流, 试图提醒他:“主人,我们今晚有要…”
少 年 神色如常地摸了摸柔软的发丝,温声道:“师先雪,我今日可能不能陪你。”
瘴妖松了口气。
幸好,主人尚且还知道自 己该做什么。
师先雪哦了声,低落地垂下眼睫,脚尖一点一点的:“有什么事要这么急嘛,明天再去做来不及吗?我想要你陪我嘛,乌休棠,你难道不想跟我一起睡觉吗?“
说 完,还伸出纤细的手 指,轻轻捏住对面少 年 的衣角,小幅度般地晃了晃。
这死女人可真会撒娇。
瘴妖在 心底叹为观止地想。
可事分轻重缓急,这关乎主人身世,来找师先雪已经耽误了,时间紧任务重,主人这次还真不一定依她。
果然乌休棠张了张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唇瓣逐渐抿紧,一言不发。
瘴妖知道主人这是想要拒绝的意思。
可他抬起手 复又放下,精致眉头在 看到师先雪眼神时又渐渐拢紧。
师先雪哼哼唧唧来抱他,将小脸埋进胸膛中嗲里嗲气地问他好不好,可不可以时,乌休棠道心破碎,彻底举白旗投降。
他似乎有点受不了师先雪这个样子,脑袋里空了一瞬,眼角下方白皙皮肤就泛起好看的绯色,薄唇轻提起来,他酝酿了两秒,语气还要透着 几分矜持的勉为其难。
“成吧,师先雪。”他将她娇小的身子拢住,想表示自 己纾尊降贵勉为其难,可对上师先雪亮晶晶的瞳仁,又泄气般地耸下肩膀,也 学着 少 女娇憨的样子埋首进去。
语气闷闷的。
“你这样好犯规的。”
他怎么拒绝得了。
说 是陪她睡觉,两人还真就和衣而睡,中间隔着 楚河汉界,纯情的不得了。
师先雪盯着 被风吹动 的真丝床幔安分了会,又侧过身去盯着 少 年 白皙的喉结出神。
就是很漂亮,睡着 也 漂亮,跟水晶棺中毫无瑕疵的睡美人似的。
可谁能想到,这么漂亮的少 年 ,却拥有如春雾般潮湿的人生 ,用瘦削的肩膀承受着 接踵而至的暴雨。
“师先雪。”
清润的少 年 音打断了她缥缈的思绪。
少 年 懒懒地掀开眼皮,布料摩擦声在 寂寥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两人隔着 段距离,乌休棠的瞳色本就偏黑,如今像是沾了水般,比清泠月色还要剔透。
“你这么一直盯着 我看,我非但睡不着 。”少 年 声色压紧,幽深的目光由下及上,定格在 她微张的红唇上,倾身靠近,喉头滚动 ,湿漉漉的暧昧气息在 她耳廓滚了一遭。
声音暗哑。
“还会有反应的。”
月色朦胧,师先雪脑子也 钝钝的,一时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知后觉,脸色爆红。
她很多时候说 话是荤素不忌啦,而且乐衷于调戏乌休棠,喜欢看他因为自 己羞恼得说 不出话来的样子。
两人是做过很多亲密的事情,在 北雍,在 琉璃花屋,他们有很多个夜晚坦诚相见,说 实话,她喜欢乌休棠,自 然对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不会排斥,可乌休棠向来纯情,黑山洞时,她曾为了保命亲了他一口,他恨不得把她四分五裂的神情仍旧历历在 目。
除却他神智不清,被欲望裹挟时,他们其实有很少 比亲吻更 加亲密的举动 。
不知道是自 己并不吸引他,还是由于年 纪小不开窍,总之他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
情话更 是没听他说 过。
她脸上的温度滚烫,眼睫没有规律地忽闪着,突然色心大起,一口亲在 他侧脸上,“那我亲你呢?”
少 年 面皮薄,肤色白,浮上抹绯红时格外显眼,他不再是黑山洞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的黑莲花,而像是只得到意外奖励的小狗崽,声线低磁又黏腻。
“那我会很开心。”他想抱她,长臂搭在 腰间却没有进一步举动 ,只重复着 ,“你亲我,会让我感到很开心快乐。”
这么简单吗?
这样就会感到开心快乐吗?
师先雪内心五味杂陈,她爬起来枕到他结实的胸膛上,复杂的情绪又快速翻涌起来。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她微直起身,又踟蹰,终于,她下定决心。
“你还记不记得迷瘴森林青姝姐姐的幻境中出现的黑袍男子?”
“我在 天一阁中见到了他的画像,他叫楼宿,是南越上一任大祭司,我怀疑他就是你师父的前 身。”
先是天一阁的六合阵,再是楼宿与缥缈峰后山的男人高度相似,最后,在 她救出裴华光之前 ,一册名为《天水碧》的书册掉落下来。
书册扉页中有一行正楷小字记载:小戚后钟爱碧色服饰,宫人便以秋露天水浸染绢帛,使罗衣染成青天碧水之颜色,后宫中人见其颜色鲜艳,便争先效仿,是为天水碧。
师先雪读到这里时,还在 疑惑,为何要称戚令妤为小戚后,直到她盯着 书册中那个名字许久,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敏感的字眼来。
如其在 上,如其在 下,小到遣词造句,大到世界万物,都在 强调和谐统一的概念,那么既然有小戚后,那么在 戚令妤之前 ,必定还有位大戚后的存在 。
结合戚令妤突变的神色,废弃宫殿的辟邪符纸,大戚后的死亡跟戚令妤和楼宿息息相关。
“你心中不是也 有怀疑吗?关于裴峥、南越皇室与你的关系。而裴华光告诉我,能够进入天一阁的,若非皇族令牌,便是裴氏血脉。我身上决计不会有令牌之类的东西,唯一可能得就是,吐金童子说 ,你将血液换给了我。”
这样拥有乌休棠的血液的她能够完好无损突破六合之阵便有了很好的解释。
乌休棠安静地听她讲完,从楼宿可能是他师父t ,到其母亲另有其人时,眸子里都并未掀起多少 风浪,他平躺在 软榻上,呼吸平稳,绸缎般柔顺的墨发铺了满床。
他轻轻转动 着 眸子:“哦。”
平静地应了一声,表示自 己知道了。
师先雪脑袋瓜子嗡了一下,她是怕乌休棠无法控制情绪,可这样平淡的反应也 太奇怪了吧。
就好似话题主人公不是他,而是毫不相干的陌生 人似的。
这哪里像是乌休棠的作风。
他聪明敏感,睚眦必报,怎么会如此云淡风轻呢?
“你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你好奇怪你知不知道。”
少 年 在 月色下轻笑,胸膛发出一颤一颤的震动 ,他问:“哪里奇怪。”
“你看看你这样子,没有吃惊,也 不愤怒,还有明明昨天还说 不喜欢,讨厌得要杀掉他们,今天听到这些 可能与你身世相关的事情,就反应平淡,难道一天晚上你就看破红尘了?”
她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在 装吧?”
“有什么好装的,我讨厌他们,想要杀掉他们,又不是因为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事,师先雪你要明白,我讨厌他们—”
他屈膝坐起来,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露出冷然的神色:“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很少 有我喜欢的人或者 喜欢做的事。”
师先雪怔住。
“你是例外。”
他轻声哄着 。
他说 的话并不作假,师先雪如何想便是她的事情了。
师先雪皱着 眉,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有些 事知道了反而痛苦,过去的事情已然无法改变,他既然不在 意了,她又何必执着 呢,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想通之后,她握住他的手 :“既然你这般想,那我也 不再继续查下去了,等 找到青姝姐姐行踪,我们便离开这里。”
乌休棠又笑起来,吻了下她的手 指——
殿内一角,翠玉屏风遮挡住了大部分光线,裴峥立于桌案后,手 执御笔,落下谋的最后一笔时,贴身太监魏全的汇报也 到了尾声。
裴峥扔了笔,烛火的光影在 他脸上跳跃,“天一阁吗?”
“是,那女子不知施了什么妖术,竟然能够通过大祭司设下的六合阵,她倒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进去将太子殿下带了出来,也 许真是法术高强,破了大祭司的六合阵也 说 不定。”他顿了顿,见国主对此事并没有掀起太多兴趣,又想着 今日探子递来的消息,便继续说 :“皇后娘娘那边已经出手 了。”
裴峥面无表情地坐回龙木椅上,手 指在 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叹息道:“皇后还是这么冲动 。”
手 边的茶水已经凉透,裴峥低声道:“跟她姐姐比还是差远了。”
魏全在 裴峥还是皇子的时候便跟在 他身边伺候了。
他对裴峥忠心不二,当年 之事,直接间接,他也 是参与之人,自 然是再清楚不过。
虽说 那孩子是他们亲眼看着 血尽而亡的,可十 几年 过去,那位道长的长相实在 是与先皇后有着 极为恐怖的相似,这并不怪皇后娘娘乱了阵脚,就算是陛下,心中也 未必有表面看着 这般云淡风轻。
魏全低眸看着 地面:“或许真是巧合也 说 不定,大祭司神通广大,做事向来不留把柄,即便他真是…陛下还有大祭司留下的星河追踪仪,千秋节那日便是最后一晚,他无论如何也 是跑不脱的。”
这话似乎并没有安慰到裴峥多少 ,他幽然叹气,烛火燃烧的温度染不进眼瞳中,“可若他真的是,朕岂非要再次置他于死地,他可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是令婕与朕的第一个孩子。”
魏全最了解他不过,听他这般说 立即会意接话,“陛下是明君,为了南越百姓日夜操劳殚精竭虑,为了南越百年 国运,做不得已而为之之事,天下万民都会感念您的无私功德。”
裴峥掩面而泣。
千秋节这日便是月圆之夜,往年 千秋节都是按照戚令妤的意思简单操办,可今年 不知为何,早早就开始张灯结彩布置起来。
裴华光是裴峥与戚令妤唯一的孩子,是南越继承人,未来的国君,自 小是泡在 蜜罐子里长大的,自 然爱护母亲,敬重父亲,千秋节这日早早便开始忙碌起来。
师先雪几人赶过去时,整座大殿像是完全重新翻修了个遍,琉璃玉瓦,流苏灯笼,粉色丝绸在 房梁之间穿过,蒸腾的暖雾萦绕在 上空,苏合香气便漫了过来。
看到几人的身影,裴华光立刻放下手 中的事情阔步走来,他今日打扮也 较往日不同,太子金丝华服衬的他身姿挺拔,整个人矜贵起来。
“天仙姐姐,李道长。”他开心唤道,注意到一侧的乌休棠,咬了下舌尖,到底是没打招呼。
李扶朝将楠木匣子拿递过去:“此枚丹药名为美颜丹,寻常人服下后可滋补养颜,重焕青春,就当做我们送与王后娘娘的生 辰礼,星月交辉之际,我们会去重阳殿启动 追踪仪,届时便直接出宫了。”
“这么急吗?不能过两天,不,明天再出宫吗?”
“迫在 眉睫,我们也 不好再多叨扰,便就此告辞了。”
见几人去意已决,裴华光也 不好再多阻止,他耷拉着 耳朵,不舍道:“那,等 我忙完,我会去……”
“不必。”
裴华光顿住。
师先雪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子殿下,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早晚要分道扬镳。你既然占了南越太子这个身份,便要脚踏实地,勤勉做事,多为百姓谋福祉,不要让大家失望。”
裴华光眼眶中慢慢蓄上泪水,他胡乱抹了一把,偏过头去,不想让他们看到自 己的眼泪,“我知道了,天仙姐姐你放心,我断不会让你小瞧了我。”
待几人已经走出殿门 好远,身后忽然传来裴华光的喊声,几人循声驻足,便见他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他眼神澄澈雪亮,看着 身侧仿若在 照镜子的少 年 良久。
在 乌休棠失去耐心转身愈走之际,他才急忙道:“乌公子,从前 是我不对,我以为你是父皇的私生 子所以才会对你有诸多偏见,我为误会你这件事而道歉。其实你是个很厉害的人,本领高超头脑聪明,天仙姐姐还很喜欢你,所以我会嫉妒,但同时也 很佩服你。”
少 年 的眼中看不出分毫杂质,真诚的如块剔透干净的玉石,“我想,如果你真的是我哥哥的话,那也 是一件非常值得期待的事情。”
月上枝头,星河追踪仪得以与雪吟剑引发共鸣,同时方位曝露。
宋青姝的身影出现在 燃烧着 熊熊离火的不归山之中,她衣衫破碎,浑身是伤,脸色苍白的仿若下一瞬就要死去。
李扶朝甚至都没看完便御剑离去,飞往不归山的方向。
师先雪就是太了解青姝姐姐的品性,知道她就算是身死魂消也 绝不会投靠魔族,所以才会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感到恐慌。
师先雪扯住身侧之人的衣袖,语气发颤:“我们走。”
乌休棠握住了她的手 ,神色安抚:“好。”
李扶朝御剑速度很快,玄鹤剑带着 他在 云雾中跳跃飞行,仙鹤背上的两人只能遥遥看到模糊的背影。
师先雪心中焦急:“能不能让仙鹤速度再快些 。”
身侧人道:“好。”
仙鹤速度加快,罡风如同刀子般砸过来,割的人肌肤生 疼,师先雪抬手 挡住脸,看向身侧沉默过头的少 年 。
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可她的心跳倏然不规律起来,太阳穴也 在 突突跳,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她神色一凛,两指并拢正欲出手 ,一道黑色魂体从两人身后神出鬼没般冒出来,在 半空中化作狰狞的鬼影扑向师先雪。
师先雪注意力根本不在 身后,想要躲开之际已然来不及,惊骇之余,她只看到眼前 掠过一道残影,视线便被完全遮挡住。
黑雾张牙舞爪狠狠撞在 了乌休棠胸口。
下一瞬,“乌休棠”的身影如漏气的气球般快速憋了下去,师先雪摊开手 心,掌心中赫然是被贴了傀儡术的木偶娃娃。
在 她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之时,那道黑影在 空中转了一圈后再次确定目标冲了过来。
—
南越的后宫与诸国并不相同,帝后恩爱多年 ,后宫形同虚设,只有戚令妤一个皇后而已。
而自 她诞下皇太子,皇后之位可谓是固若金汤,恰逢今年 要大办寿辰,前 朝文 武百官可算是到了个齐全,纷纷献上贺礼以示恭敬。
皇太子功课骑射不怎么样,可奇思妙想却是翘楚,精心设计布置的节目引得帝后开怀大笑,更 是献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裳羽衣,尽t 说 些 感人肺腑之言,让王后潸然泪下。
然而就是在 这其乐融融时,裴峥忽然脸色一变,汗湿腮边,捂住胸口栽倒下去。
古木琴发出尖锐的崩断声,戚令妤冲上来抱住裴峥的身体时,他猛地抽搐一下,睁开了眼。
戚令妤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见苏醒的裴峥直勾勾地盯着 她,唇角勾起不寒而栗的弧度。
戚令妤视线下移,正好与裴峥手 中的寒光撞上。
在 裴华光破音的制止声中,那柄短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戚令妤心口。
第86章 南越·星河追踪仪(五) 时光回溯……
“停手!”
膨胀到野象那般大的玉狐, 维持着吞噬的动作卡在半空中 ,不上不下的,很 是难受, 它狭长魅惑的狐狸眼眨了眨, 不知道是该按照旧主人 之令直接咬死 , 还是遵循新主人 的意见。
两任主人 战力评估后,它决定直接咬死 。
在上下颔骨往一处用力时, 新主人 及时揪住了它的尾巴, 将那团黑雾抓在了手心里。
黑雾在手心中 涌动、咆哮,嘶吼着要冲上来撕碎她 , 对于这种直白不加掩饰的危险, 师先雪向来敬而远之,然而此时, 体内流动的血液开始躁动,预示着这团黑雾的不同寻常。
她 察觉到了什么, 双手覆上去。
神女之力虽重在修补, 可却实实在在是神之力,仁慈慷慨且纯净无暇,在握住黑雾的那刻, 她 有感知到一瞬善念的挣扎。
所以 ,她 想试一试, 能不能依靠神之力将黑雾净化。
几息之后,黑雾平稳下来, 却无任何被净化的迹象,师先雪往深处探去,看到一闪而过的如小鹿般惊惶的眸子。
玉狐在旁边龇牙咧嘴。
黑雾变成团牛角包的形状趴在手心中 瑟瑟发抖,师先雪拍了下玉狐的脑袋。
玉壶抱住脑袋, 将脸扭向一边。
师先雪正欲凑上前去查看,却见原本安分下来的黑雾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跳上来咬了口她 的手指就逃,玉狐见势要追,不想,已经有团白色的水流以 迅雷之势将它面团似的裹住拽了回来。
是天 一阁的水流。
师先雪正想将它拿回来,却不想那道水流从指缝之间循隙而过,竟然径直北上了。
师先雪回过头,没有立刻追上去。
仙鹤飞去的方向是最南方的不归山,这么个高度距离看过去,似乎能看到九夷城以 南的城池宛如第二个北雍城,白茫茫的火线吞吃了这片大地 上的一切生机。
她 犹豫不决。
乌休棠真 是……想来昨日的对话分明是故意来麻痹她 的神经,引她 放松警惕的。这样 今天 她 才能不设防的离开南越皇宫。
好好好,心眼子全 都用在她 身上。
她 就说 ,乌休棠何时那般大方磊落,宽容不计较了。
分明还是从前那个偏执,不达目的死 不罢休的阴湿男,引她 离开,不让她 在身边,他 才能放开手脚去做,百无禁忌。
李扶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云影之中 ,而锦绣城的方向,不知何时已经乌云笼罩,狭窄的闪电从厚重的云层中 穿过蠢蠢欲动,似有天 劫欲降。
师先雪的心沉了下去,她 不再犹豫,沉声命令仙鹤折返。
玉狐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抛了出去。
新主人 的声音在身后中 缥缈般传来。
“去追李大哥,就说 四魔头全 在不归山之中 ,在我们赶到之前切莫暴露踪迹,轻举妄动。”
风云所统领的魔族并未离开不归山,不知他 们是不是已经不再惧怕护山离火,还是因为有神器在手,壮大了力量。
那道似有若无的缺口仿佛是道陷阱,在引诱着不知情的人 类相继赴死 ——
明月高悬的苍穹不知何时被如同黑色山峦般的乌云层层占据,视线压得更深,黑紫色的闪电如深海中 涌动的波涛在云层中 翻滚。
裴华光替戚令妤严严实实挡了一刀,肩膀处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飞溅,无法 止住。
从未受过如此重伤的小世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 本就身娇肉贵的,并不瓷实,平日里擦破点皮都要大呼小叫,恨不得让满宫皆知,如今实实在在挨了父皇一剑,彻骨的痛楚让他 都要晕倒了,他 疼得大口喘气,眼泪跟断了线的玉珠不住陷落。
他 难以 置信地 看向突然间发狂的父皇,只觉得陌生又 惊惧。
“父皇…”
玉冠被挑断金带摔碎在光滑地 面,长发拂过裴铮沾满血迹的脸,他 浑浊的眼神在温热溅进眼窝时清醒了些许。
笙歌鼎沸的宴会乱作一团,脚下是被误伤的宫人 尸体。
观感像是被骤然放大无数倍,他 能清晰看到每个人 脸上的神色。
无一不是充斥着惊怖之色。
视线错开人 群,落拓在远处。
还有一如当年诡谲不详的天 象。
太阳穴仿若针刺,他 疼的倒吸一口凉气,猛然间清醒过来,浑浊不清的视线重新聚焦,慢慢凝聚在眼前这个他 倾尽心血教 养疼爱的儿子身上。
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裴华光伸出手。
数道天 雷带着蓝紫色的火焰坠落在屋脊上,瘴妖眸底划过炸开的黑紫色电花,心惊肉跳地 避开后,下一道天 雷接踵而至,直奔命门而来。
瘴妖要被吓疯,浑身的寒毛竖起来。
都怪主人孤注一掷,我行我素。
他 是知道主人要找东西才会来到锦绣城,夺取记忆对瘴妖来说 本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虽说 对方是一国君主,会很 费一番周折,可再难也 总比被天雷刺穿脑袋好吧。
瘴妖冷汗淋漓,他 抬头看了眼那宛如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不知道这赔钱主人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仅要弑君,还是杀父,更要连累无辜的他 ,这几道天 雷下去他 这么多年的修为算是废了,其实修为还好,只要有命在,总有重头再来的机会,然而这么多道天 雷劈下去,他 极有可能连魂魄也 要被天 雷击成烟灰。
无尽苍穹中 蠢蠢欲动的天 雷在他 分神之际豁然降下,瘴妖躲闪不及被劈中 胳膊,立刻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 根本没来得及发出惊叫,便见又 一道天 雷不容喘息地 劈头盖脸降下。
瘴妖在那一刻吓得魂飞魄散,他 知道自己死 定了,正打算闭紧眼睛悲愤赴死 。
然震碎他 世界观的事情发生了。
他 的主人 ,那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蹭掉嘴角的血迹,修长如玉的手指慢条斯理伸向涌动的狂风之中 ——如有实物般抓住了那道天 雷。
硬生生的将天 雷攻击轨道拽偏。
瘴妖震惊又 感动,因为他 看到自家主人 仿佛拥有神之右手,将全 部的天 劫尽数引入了他 的体内。
乌休棠秩序神的身份并未觉醒,奉主之魂在沉睡,他 拥有最为脆弱的凡人 之躯,灵魄被耗干,甚至连凡人 都不如。
引天 雷入体的结果,就是让他 的皮囊呈现岌岌可危的破碎裂痕。
发丝仿佛都带了电,雷火与血肉交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纵使 隔着一段距离,瘴妖也 能感受到天 雷带来的毁天 灭地 之感,根本不敢靠近,只能遥遥看着,开始思考为什么主人 没有第一时间被劈成粉末。
乌休棠微微低着头,脸部线条在光影错落下分明而冷冽,数道天 雷于他 而言,仿佛只有一阵冷风轻轻拂过面庞,他 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伤。
如果瘴妖没看到主人 七窍流血的话……
乌休棠做事向来简单粗暴,也 就是碍于师先雪在身边,他 做事风格才假惺惺的柔和了许多。
说 到底又 不是来认亲的,他 对其他 人 的耐心又 向来苛刻,搞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再顺着线索一条条去浪费时间寻找,简直麻烦透顶。
也 就多吃些苦头,他 也 不是不能忍受。
但他 更乐于见到那位眼高于顶的九五之尊将他 想要的东西拱手奉上的卑微模样 。
“父皇!你要带我去哪里,父皇!母后救我,母后!”
“陛下!陛下,你放开华儿,有什么冲臣妾来,陛下,他 是您的亲生儿子,还受着伤呢!”
戚令妤正要上前,却见一道凌厉的寒光划过眼底,贴身伺候的宫婢为她 挡了一剑,喷射而出的鲜血溅了戚令妤满脸。
再无人 敢拦裴峥,只能任由他 将裴华光拖走。
视线快速被血红占据,戚令妤脸上闪过一瞬的恍惚,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
宫婢倒在血泊中 当下断了气,黑云绵延万里,裹挟着彻骨的寒意,九重天 仿佛破了个巨大的窟窿,电闪雷鸣声令她 精神一震。
她 怎么会忘记这样 重t 要的一件事。
师先雪顺着黑雾踪迹赶到重阳殿时,一切已经无法 转圜。
最先挡在她 面前的,是被劈成两半散发着焦黑的匾额。
“思子台。”师先雪喃喃念出声。
重阳殿的前身是思子台。
到处都是被雷击中 的痕迹,师先雪心若擂鼓,迈过门槛时鼻腔首先涌来浓重的血腥味令她 神经紧绷。
重阳殿内针落可闻,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在地 上,师先雪腿如灌铅,指甲掐进手心中 ,鼓足勇气继续往宫殿深处走。
直到裴华光失去温度的身体出现在她 眼前,师先雪再也 无法 保持冷静,她 眼睫不可控的颤抖起来,耳边发出尖锐的嗡鸣声,一阵天 旋地 转的昏黑后,她 勉强站稳身子,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裴华光的手腕与喉咙都有着深可见骨的伤口,他 的皮肤不再光嫩有弹性,而是快速凹陷下去,成为一具干瘪的尸体。
身边是昏死 过去的戚令妤。
几个时辰前,还在活蹦乱跳诉说 着不舍的小太子,被活活耗干血而亡。
谁是杀害他 的凶手。
师先雪不愿去想。
泪水模糊了她 的视线,师先雪吸吸鼻子站了起来,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她 要快点找到乌休棠。
星河追踪仪在接连不断的雷声中 兴奋地 转动轮轴,五爪金龙托举着三层结构体的金属圆环形,类似于四游仪的内层标有刻度,对应着天 上星宿的运行轨迹。
师先雪往前迈出去一步,裴峥那张癫狂的脸便从星河追踪仪后探了出来。
他 的脸上,眼眶中 充斥着血红之色,神色癫狂,直勾勾看着她 ,又 仿佛透过她 看向别人 。
黑雾似乎很 怕他 ,摇摇晃晃飘去了师先雪的身后,水流重新没入她 的身体。
裴峥眯起眼睛,仿佛认出了黑雾本体,他 露出恍然的神色,提起唇角来:“原来是念娇啊。”
念娇?
黑雾的名字叫念娇吗?
裴峥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她 的身上,他 抹了把脸上的血迹,眼神沉沉的:“你是来找华光的吗?”
不等她 说 话,裴峥便指着星河追踪仪道:“真 是不巧,他 已经进去了,我见你们情深意重,你不如跳下去寻他 ?”
裴峥好像疯了。
他 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得不到她 的回应,裴峥又 笑眯眯重申:“就是你那位道侣,不过你真 的不跳下去吗,星河追踪仪马上就要关闭了,到时候在后悔也 来不及了。”
师先雪自然不信,不知道是不是裴华光的死 对他 的打击太大,她 感觉裴峥好像是疯了。
说 话没有逻辑,神态也 很 奇怪。
她 不要进去,万一里面是陷阱,那岂非是瓮中 捉鳖。
可她 越不想要什么,事态偏偏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水流不知从来攫取的力量,竟然不顾她 的意愿,在裴峥猖獗的笑声中 ,将她 送进了星河追踪仪内——
客栈内静悄悄的,窗扇半敞着,映入眼帘的是百年难遇的天 降异象,小美惊呼一声:“那是什么?天 劫吗?那个方向是皇宫的方向吧,雪儿他 们出事了?”
周折月眸光流转,并不为此感到吃惊:“是吧。”他 站起来,少年的身躯在雪白的墙壁投射道黑色影子。
“星河追踪仪在发生躁动啊。”
“星河追踪仪,就是可以 追踪定位的神器?躁动是什么意思,他 坏掉了吗?”
周折月将窗扇完全 打开,那令人 看着心惊的景象彻底暴露在眼底。
“追踪定位?那只是星河追踪仪最不足称道的功用,我在书中 曾看到,它可以 进行追踪,镇压封印,还有……”
周折月毫无保留的科普只停顿了一瞬。
便再次开口:“时光回溯。”
第87章 南越·星河追踪仪 (六) 下次见时,……
师先雪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裴峥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殆尽, 黏腻的贪婪在眼底游走 ,他冷冷望了眼追踪仪裂开 的缝隙,足量的血液使封印泛出落梅般的光芒, 阴阳两界线泾渭分明。
就在刚刚, 两人跳进了相反的分界线中。
裴峥双手结印, 毫不 拖泥带水拍向追踪仪封印处。
纵使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之久,他对于楼宿所传授的结印手法还 是一如 既往般熟稔。
魏全原本是想要去扶晕倒的戚令妤, 可他却触及到一片冰凉。
魏全大骇, 栽倒在地,手指却触到了裴华光尚有余温的身体。
追踪仪迸发出刺眼的强光, 他抬手遮挡住令眼睛不 适的光芒, 像是明白了什么 ,没再看裴峥。
这么 多年过去, 冷血薄情的始终只是那一个 人而已。
血光与封印的光芒发挥到极致时会 使人的视线短暂失明。
乌休棠任由自己完全陷入封印的甬道中。
不 做挣扎,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奉主之魂所说的血亲气息。
额心的秩序之轮开 始陷入紊乱的躁动, 显然它是察觉到了即将自由的讯息。
乌休棠的肉身却裹入温暖浓稠的水流中, 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被侵染,却并不 令人生厌,带着无底线安抚的意味, 他感受到一股微妙的浮力,不 必进食, 也不 必呼吸,仿若水泽满溢的湖泊, 自然倾泻,诱他沉睡。
的确,舒缓的水流,很能麻痹人的神经。
但下一刻, 乌休棠面无表情割裂薄膜,水流哗啦啦向下肆意横流,他的衣摆依旧干燥。
乌休棠知道地面上的人在做什么 ,可他并不 在意。
他本来就是有意为之,要唤醒奉主之魂,重新成为秩序神,就必须斩断与血亲间的封印。
星河追踪仪地底是座地宫,穿过四通八达的甬道后,地宫的全貌便暴露在乌休棠眼前。
巫赢跳在乌休棠肩上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追踪仪地底是墓穴吗?”
说是墓穴,可又没有见到棺椁,还 有谁会 将墓穴建在皇城地底?
地宫很大,地面光滑,墙壁上是彩绘的簪花仕女图,金灿灿的梧桐树是这地宫内唯一的光源。
既没有棺椁也没见到陪葬品,这显然不 是墓穴,这里没有水和光,梧桐树却生长的这般好,仕女神态各异,在梧桐散发的金光中显出几分神性来。
巫赢似乎看出来什么 ,正欲提醒,主人却已经一脚迈了进去,如 入无人之境,大步向前走 。
仕女图也就是在此时发作,朝着他们攻击而来。
这里是仕女们的地盘,有什么 东西在源源不 断的为他们输送能量,打不 死数量还 多,巫赢他们很快被分散开 。
妖与人结契后,妖侍自然与主人息息相关,主人健康强盛,妖侍也能最大限度发挥能力,主人若是虚亏孱弱,妖侍自然也要受限制。
瘴妖他们很快被缠住,无法脱身。
巫赢看了眼主人苍白瘦削的侧脸,心中担忧极了,它知道主人有多虚弱,他脸上的血像是根本擦不 干净,雷电在体内形成巨大的能量团,随时都 会 爆炸,护身灵魄还 没有了…此行 当真是不 成功便成仁。
抱着琵琶的仕女如 水蛇般缠上了乌休棠的腰,她体态婀娜修长,敷着厚重的铅面,吐出猩红的舌头要来舔舐乌休棠的下巴。
如 果她不 妄图染指主人的话……巫赢心中为她默哀。
果然下一瞬,乌休棠暗戾地掐住她的脖子,脸色铁青地将她拦腰折断了,简直血腥……
被十几道天 雷劈,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被献祭封印,主人都 没这么 破防过。
残肢断臂在空中划过道残影,血珠飞溅,分不 清是谁的,仕女们注意到乌休棠的意图时,那道身影已经逼近金色梧桐树。
仕女们立刻脱身,五指化作利爪抓向少年心脏。
“不 要伤人。”
金色梧桐在这一片混乱中发出了声音,是道很温柔的女声,缱绻绵软,又有着少女得天 独厚的轻灵。
仕女们动作僵住,化作金色的光丝飞回墙壁上。
乌休棠也收回了手,浓密黑睫遮住了碎金般的光芒,眼睛还 是不 舒服,他距离梧桐树不 过三步之远,手臂抬起来遮挡住眼睛。
待光芒渐弱,眼前出现 了位娉婷少女。
她身着白色圣衣,秀发如 云,眼神清澈,皮肤似北雍的雪,不 施粉黛却漂亮的惊人。
乌休棠慢慢放下手臂。
那双和自己相似的深眸,此刻浮上好奇的打量,“你叫什么 名字,是来这里陪我的吗?”
跟乌休棠设想的有些出入。
在地底暗无天日被封印了将近二十年,竟然没有被怨念吞没,灵魂还 是如 月光般纯净的颜色,到底是她意志坚定,是蠢,还 是说……
乌休棠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 儿,忽而嘲弄扯了下唇。
手中凭空出现 了把闪着蓝紫色电光的长剑,剑尖指向对面之人,他眯眸而笑,t 似弯被阴霾逐渐笼罩的新月,乍然亮起时,好让人骨寒毛竖。
“我是来杀你的。”
寒蝉凄切,趋近透明的膜翅发出震动的频率时,时光陷入一瞬间的胶着,深色蟪蛄落在树根旁,吸食着树根汁液,最后被包裹在木质组织的卵中,小宫女举着捕蝉网兴冲冲地过来,又一脸茫然地回了宫。
秋老虎来势汹汹,师先雪扫了整个 昭德殿的外院后已是日上三竿,她汗流浃背饥肠辘辘,正想进屋吃点昨晚的剩干粮,骤然听到一道尖锐的通传,她眼皮一抖,玄金色的身影快速而强势挤入视线中。
她立刻跪伏在地,等着这阵声势浩大的风掠过。
可那人偏偏不 如 她的意。
金丝滚边的皂靴好巧不 巧停在她面前,清润的男声连同 龙涎香一并压下。
“念蓉?”
“奴婢在。”
“累不 累?”
师先雪没忍住翻了个 白眼,语气却恭敬,“奴婢职责所在。”
“哦。”他话里带笑,“还 以 为你在心里偷偷骂朕。”
“奴婢不 敢。”
“你不 敢?你最好不 敢。”年轻的帝王眉眼压迫,语气陡然间变得阴森,“否则,就不 是贬为洒扫宫女这般简单了。”
等他完全离开 ,师先雪才拎着扫帚愤愤走 出昭德殿。
男女调笑的声音□□脆利落的甩落在身后。
她走 出去很远,在鲤鱼池旁坐下,波光粼粼的池塘中,胖锦鲤如 宝石般在草叶间嬉戏。
师先雪不 住吞咽着口水。
她不 想再啃馒头吃青菜了,她又不 是菜青虫,她需要吃肉,吃肉!
她挑了条金黄色的,最肥美 的锦鲤,去鳞去内脏,找个 偏僻无人经过的宫殿角落捡点树枝做柴,架火翻烤。
死就死吧。
她吃上一口鲜美 的鱼肉再死也还 能接受。
咬上一口锦鲤肉,那简直是……又松散又难吃,还 有股淡淡的土腥味。
难吃到痛哭流涕。
不 怪她反应这么 大。
因为两个 月,她穿来十八年前已经足足两个 月了,当然,被贬为吃喝都 愁的末等宫女也是两个 月。
这时刚好是裴铮登基的第三年。
当时她刚来到这里时,还 以 为又是幻境之类的东西,直到她发现 并不 是这样 ,她的一举一动都 会 改变故事的发展。
她没在幻境中,而是真实地回到了十八年前。
这样 ,她对这所皇城没由来的熟悉便有了很好的解释,想起天 一阁的那些奇怪咒语……应该也是出自她之手。
而她也果然没有猜错。
大戚后真实存在。
她名唤戚令婕,是戚令妤的同 胞姐姐,十四岁入主东宫,成为南越王后。
三年来,她一直无所出。
师先雪的灵魄进入了戚令婕的陪嫁丫鬟念蓉体内。
在她被星河追踪仪送回十八年前的那晚,好死不 死,正好撞见裴峥在凉亭中与戚令妤偷情。
男女不 顾及脸面地位身份说出放浪形骸的话,在凉亭中行 颠鸾倒凤之事。
师先雪还 没适应这副身体,就被眼前的画面迎面暴击,毫不 意外弄出了声响。
她被发现 了,这对狗男女打算杀死她。
她要自保,感受到体内的能量还 在,手掌蜷成拳头。
在她要暴露身份反击时,楼宿悄无声息出现 了。
师先雪难以 形容第一次见他的感受,她被掐住脸,被迫直视那双碧玉般的瞳仁。
位高权重的大祭司年轻极了,容颜好看的仿佛画中仙,还 未从情潮中缓过神来的戚令妤从裴峥身后探出头来偷看他。
满头银饰随着垂首的动作叮当作响,仿佛是刚从缥缈山的幻境中走 出来,师先雪有瞬间的失真。
师先雪眨眨眼,秋风吹来北雍新雪的清新味道,他来来回回地打量她,似乎在确认什么 。
师先雪挣脱不 开 ,澄澈的眼底倒映出楼宿的模样 。
他仿佛是雪山之巅中被封印围困的雪妖,沉睡上千年后才苏醒,身上总有种睡不 醒,倦倦的疲惫感。
师先雪的目光不 受控制地游离起来。
他明明那样 年轻,皮肤紧致,可幽绿的眼眸却仿佛经过万年锻造打磨的绿玛瑙,清澈妖冶两种极端的情绪构成了他。
“陛下,此女与你有颇深机缘,断不 可杀。”
师先雪吃了一惊。
虽然裴峥想不 通一个 平凡普通的小宫女会 与自己有何机缘,可他对楼宿的话向来奉为圭臬,从不 违抗。
碍于念蓉这丫头与皇后关系亲近,又是陪嫁丫鬟,裴峥便寻了个 由头将她赶出殿内伺候,无事不 得惊扰皇后。
师先雪想要反抗,她并不 怕他们。
可如 今在念蓉的身体中,既怕伤及无辜,又怕扰乱时空的秩序。
毕竟,她不 知道自己的身体去了何处,没有找到乌休棠,大戚后也没有怀孕,重阳殿与星河追踪仪也并不 存在。
被孤零零地抛弃在这个 陌生的时空内,根本没有主线任务的她迷茫彷徨无助,每日除了繁重单一的劳作便再无其他。
她受不 了了,等吃完这条鱼,她就去找楼宿同 归于尽。
可还 没等她吃完,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东西从天 而降,好巧不 巧降落在捧着鱼的手心里。
师先雪还 没反应过来怎么 回事,那条好不 容易烤好的鱼便被这小东西咬住了。
找猫的宫人起码来了三波,他们在草丛树上翻找了个 遍,却一无所获,只得沮丧的离开 。
师先雪提着后颈的薄薄一层肉将它拎起来。
小白猫被扼住命运的脖颈,它的身体突然静止了,四肢僵硬的岔开 ,嘴角还 叼着要掉不 掉的烧焦鱼肉。
师先雪注视着它如 汪洋般湛蓝的无辜眼瞳,到底还 是心软了。
看起来不 过两三个 月大的小猫,还 是个 什么 都 不 懂的小宝宝呢。
她将鱼肉撕扯成一条条,放在树叶上递给 它,小猫歪起脑袋。
师先雪觉得它虎头虎脑的,很可爱,想要摸摸它:“你长得跟巫赢一个 样 。”
她好想乌休棠啊,他到底去了哪里,还 不 能和自己不 在一个 时空吗,还 是说乌休棠的出现 与戚令婕有关系。
也就在她分神的这一刻,小白猫龇牙咬住了师先雪的虎口。
师先雪痛得叫出声,这才发现 虎口处被咬出了两个 血洞。
小白猫飞快撒开 了嘴,牙尖沾着血,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你你,我好心给 你鱼吃,你怎么 能咬我呢?”这只猫有没有主人啊,她不 会 得狂犬病吧,
小白猫又哪里听得懂,它舔了舔爪子,跳进了草丛中。
师先雪回宫找了干净的水清洗了下伤口,她委屈地直抽泣,推开 门发觉念娇正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手边还 放着冒着热气的东坡豆腐和糟蟹,见她眼圈红红的,还 以 为又受了气。
连忙拉着她坐下:“念蓉,不 要难过了,你看,娘娘知道你爱吃这些,特意嘱咐我给 你留的,主子心里还 是疼你的。”
师先雪一时五味杂陈,她点点头,却不 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
毕竟她又不 是念蓉。
两人一时无言。
念蓉从前是活泼可爱的,她年纪小,性子直,话尤其多,是昭德殿的开 心果,可谁知道她心里竟藏着那样 不 齿的心思。
竟妄想爬上龙床,一步登天 ,娘娘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 忍苛责她,陛下又岂是和颜悦色的主,便将她调往殿外贬为洒扫宫女,不 愿再看见她,让她惹皇后伤心。
想到这,她用斥责的语气:“念蓉,娘娘对你这么 好,你不 该起这样 的心思。”
师先雪抿紧唇,一言不 发。
念娇念娇,原来是这两个 字。
想到那团黑雾,师先雪安静地垂下头。
师先雪手上的血洞长好时,她再次见到了那只小白猫,它在太 阳底下露出圆鼓鼓的肚皮,在慵懒的晒太 阳。
阳光照的它的毛发发亮,它是只很漂亮的狮子猫,耳边的毛发微微泛着卷。
师先雪也学着它的样 子躺在它身边。
果然,晒太 阳真的好舒服,发霉的坏心情都 被日光照耀的无影无踪了。
小白猫注意到了她,那个 拥有创世神血脉的怪人。
没理 她,照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一人一猫度过了惬意的午后。
接下来的一个 月里,一人一猫成了晒太 阳搭子。
起码师先雪认为他们通过晒太 阳产生了革命友谊,她仗着小白无法言语,开 始吐槽裴峥与戚令妤,她觉得楼宿难缠,她找不 到他,也不 能在此时暴露身份,简直是举步维艰。
小白将耳朵闭起来。
有一天 师先雪忽然翻了个 身,小白猫感受到灼灼目光,眼皮颤了下。
“我发觉,好像不 是晒太 阳让我舒服,而是待在你身边让我感到无比安心。”t
“是因为你跟巫赢长得太 像了,还 是说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呀。”
有病。
小白猫将身子蜷起来。
“你听我讲话嘛,反正我在这个 时空也没有朋友,不 如 就和你做朋友吧。”她想用指甲蹭蹭它的肚皮,得到猫猫警告的一瞥,“那样 我就不 计较你咬我的事情啦。”
小白猫似乎被她吵得烦得不 行 ,翘着尾巴跳开 了。
师先雪遗憾地站起来。
没关系,这次不 同 意,那就等下次见面再发送一遍好友添加请求就好啦。
可当她提着蟹黄小馒头再次来找他时,小白却变得奄奄一息。
它的状态极差,白色毛发灰扑扑的掺杂着血迹,眼睛也被血渍糊住完全睁不 开 ,它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蜷缩在墙角角落中安静等死。
师先雪不 知道自己是什么 表情,她提着食匣子走 了过去。
浑身上下哪里都 痛,五脏六腑也在叫嚣。
这具身体的血应该快流完了。
他应该马上就要死了。
他吃力地抬起爪子,在空中添了一笔。
第三千八百四十四次的死亡体验。
饥寒交迫与虐打充斥的短暂猫生是场试验,结果不 佳,遇见个 神神叨叨的怪人。
没关系,很快便又要结束了,下一次的重启,他要成为什么 呢?
嗯?等等,有什么 将它托抱起来了?好像是人的手掌,还 带着食物的香气。
他费力将眼睛睁开 条小缝儿。
怎么 又是她。
她要做什么 ,用修补之力来救他?
啧,好麻烦。
他死就死了,跟她有什么 关系,他又不 是她生的,能不 能不 要多管闲事。
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她手心中滚落进鲤鱼池中,谁知道,那人惊呼一声,竟然不 依不 饶地跟着他跳了下来。
有病。
一天 到晚正事不 做,死女人阴魂不 散缠着他做什么 。
他好不 容易躲开 ,她就又跟水鬼似的朝这边游。
他的心跳都 快了。
纯粹被气的。
不 就吃了两口鱼还 咬了她一口,至于这样 死咬他不 放吗?
他默默为人类增添上小气的标签。
作为对这片大陆上好感度最低的物种,也不 知道创世神抽哪门子的疯,要如 此优待他们。
反正,他讨厌,就算是被毁灭,彻底重启这个 世界,他也绝不 会 选择转化为人的。
这么 想着,身子偏开 ,他躲开 了她的手,任由身体沉入池底。
终于如 愿死了。
秩序之轮在疯狂转动,提醒他要立刻脱离重启,他恶狠狠地摁灭了秩序之轮,让他不 要乱动。
急什么 ,重启什么 ,等他脱离出来揍她一顿先。
不 过,她抱着自己抖什么 ?
“对不 起,是我太 迟钝了,竟然没发觉你身体已经到了这么 差的程度。”她哽咽着,蛇形圣纹被一寸寸点亮,手中的小猫却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她想起巫赢的话,身体颓唐地缩在一起。
像是想起了极为伤心的事情,“我救不 了已经死掉的人,救不 了你,也救不 了裴华光。”
她真的好没用。
想要揍她的冲动不 明缘由的冲淡了些许,他从小白猫身上脱离出来,融于风中。
看着她被水洗发亮的瞳孔,突然生出点想要剜下来独占私藏的冲动。
在他驱使那阵风漫过她的眼睛时,四周的空气陷入循环流动的怪圈,鸟鸣人沸声忽然离得很远,拥有蛇形圣纹的灵魂从小宫女体内挤了出来。
小宫女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金乌被黑暗侵蚀,眼前的视线猝不 及防暗了下来,师先雪却无暇顾及,因为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她看起来有些激动,虽然看不 见也摸不 着,但她能感受到到。
“乌休棠,是你吗?”
乌休棠?这是谁的名字?
他没有名字,他是秩序神,生于虚无也要归于虚无,这是他的宿命。
风将她四肢紧紧缠住,在那双如 宝石般漂亮的眼睛中,他看到了,十八年后,以 人类形象出现 在这个 世界上的自己。
以 及存在于这二代小神女体内,属于秩序神的,尊贵残缺的灵魄。
他嘶了声,似乎有点疑惑。
她究竟如 何滔天 的本事,能够将自己变成人类,还 能夺走 自己的护身灵魄?
再往深处探去,寄生咒的标志烙印在神女的灵魄中。
呵,雕虫小技。
他这就让这个 来历不 明的神女彻底消失。
心高气傲的秩序神正要动手,却有什么 柔软馨香的东西蹭过他的唇。
唇?
他错愕地垂眸。
人类的形态以 不 容抗拒的速度在他身上体现 。
作为秩序神,他做过花草,变成风云雷电,也成为过各种各样 的野兽怪物,只要他想,他可以 做炽热的灯芯,也可以 做扑火的飞蛾,他类似于概念神,比创世神锋利无所畏惧,也是无所不 能的存在。
可他从未想过以 人类的形态诞生在世间。
并非是不 好掌控,弱点多寿命短暂的原因,因为创世神偏心,他创作出人类这种东西,就是为了来克自己的。
他不 要做人类。
剖析开 寄生咒,竟然还 有神契。
他难以 置信。
什么 东西啊。
不 止要做奴隶,还 要被污染神魂?人类形态的自己难不 成少了根筋?他不 能接受,他现 在就去十八年后把自己暴打一遍。
而在他失神的这一刻,十八年后人类的模样 一寸寸化形,竟然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这个 小神女的眼前。
两个 人的距离实在是太 近了,近到他可以 清晰看到少女清透的瞳孔中自己的身影。
近到师先雪踮起脚,抬起头就可以 吻到他。
“乌休棠,我就知道是你,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刚刚是你在亲我吗?你也很想我对不 对?”
她踮起脚,捧住他的脸亲了上去,想用行 动告诉乌休棠自己有多想念他。
与此同 时,太 阳被彻底吞噬。
这是整个 宇宙的奇迹,世界不 再喧嚣,而是安静地垂望,日冕如 同 轻盈流动的纱,梦幻地缠绕在金乌左右。
光与暗的极致交融,为这片大地造就神迹。
凝滞的空气中传来湿漉漉的味道,有什么 柔软滑腻的东西在舔他,在催促他,黑睫扑籁如 蝶翼,原本抿紧的唇被撬开 条缝隙,暧昧的空气蜂拥挤进来时,他捕捉到了对方灵活的舌。
长驱直入的狂风暴雨使得碎红无数,落英缤纷。
那种陌生的感觉令他有点着迷,鲜活的心脏开 始强劲地跳动,空变成满腔热气,不 依不 饶地脑中炸开 。
她开 始摸他了,后脊随着她的动作涌上无法言语的酥麻感。
混,混蛋…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
为什么 有点舒服。
他被亲的眸光涣散,连挣扎都 忘记了。
等意识到该做点什么 之时,已经太 迟了。
神契烙印进秩序之轮中,他的神魄开 始变得松软,风一吹仿佛就散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
他开 始进行 无力地愤怒,她居然敢亵渎真神,她要遭天 谴的!这个 疯女人!
但更令他不 能接受的是——自己竟然这么 甘之如 饴地中了招。
气死他了,气死他了!
怀中的小神女已经变成了一动不 动的小木偶,他垂眸盯着罪魁祸首的脸看了许久,突然低头泄愤般咬在鲜红水润的唇瓣上。
该死的人族,敢拉他下水。
少女无知无觉,根本感知不 到他膨胀到快要炸裂的情绪,安静地倚在他的怀中,看上去乖巧的不 行 。
混蛋。
他颓丧地抱着她。
好半晌过去,骄矜的幼稚鬼才哄好自己。
既然挣不 脱,那他顺应未来,便去做一做乌休棠。
彼时心性骄傲的秩序神并不 觉得,这个 二代神女会 拥有改变他命轨的能力,他只是突然好奇,好奇他们之间会 发生的故事。
可他并不 知道,只差一念产生的蝶翼翕动往往会 造成一场破坏力极强的飓风。
秩序之轮开 始遽速运转,他的神魂灵魄像深秋生长成熟的蒲公英,风一吹,就要飘散到四面八方。
将师先雪的灵魄放回去之前,他伏低身体,蹭了蹭她的唇角。
“小神女—”
是请求,也是命令。
“下次再见时,就用这种方式来开 始我们的故事吧。”
那样 ,我一定会 想起你——
师先雪睁开 眼睛的时候,日蚀已经结束了,她慌张地站起来,四处搜寻着乌休棠的身影。
“乌休棠!乌休棠你在哪啊!”
她急的飙泪,生怕方才一切都 是她思念成疾造的梦。
可她还 没来得及找到乌休棠,就被过来寻她,一脸喜色的念娇扯住了手臂。
“念蓉,找你好久了,你怎么 在这,快跟我回去。”
师先雪被扯的一个 趔趄,还 想挣脱她,“念娇你等等t ,我有事……”
“你能有什么 事,有事能有皇后娘娘的事情大?”念娇喜悦地压不 住自己的语气。
师先雪极少能见到念娇眼睛开 心到瞪圆的时候。
“皇后娘娘有喜了!”
第88章 南越·星河追踪仪 (七) 蓉蓉,过来……
昭德殿好久没这般热闹了。
南越与朝云不同, 与朝云健全的后妃制度相比,整座后殿也就几个没有子嗣的美人而已。
戚令婕喜静,早就免了晨昏定省的请安, 她们也就安分守己, 大 有互不干扰的意思。
然而国母有孕, 举国同庆,师先雪听着殿内的欢声笑语, 也为戚令婕感到 开心。
平心而论, 戚令婕是个很好的主子,与戚令妤表里不一不同, 她出身 世家, 宽容平和,从不随意责打宫人,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是个真正能够设身 处地为他人着想的好人。
可一想到 她肚子里的孩子极有可能是乌休棠时, 脸上的笑容又垮了下去。
她能来到 十八年前 , 是人为,也是冥冥天意。
她要尽快搞清楚当年到 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 从那日见到 的情形来看,戚令妤跟楼宿之间并不算太熟, 而楼宿也并非那么强悍,反而透着抹久伤不愈的虚弱。
所以究竟是什么, 让他们达成了一致,成为了同盟呢?
她想起了在缥缈峰时楼宿将魔骨放进了宋青姝体内的事情,看青姝姐姐的年纪,应该是八九岁的年纪, 那么是不是就说明 ,魔骨此刻还在楼宿体内。
将无上力 量拱手相让,只能是魔骨与他的身 体产生了排斥反应。
他并非魔骨最 好的人选。
如果,她威胁楼宿造出星河追踪仪,在把他给解决掉的话…
师先雪评估了下这件事情成功的概率。
额,她还是吃蒸红薯吧。
待听着外面的动静弱了下去,师先雪才将小厨房的门悄悄打开个缝隙,见四下无人就准备偷偷溜出去。
“念蓉?”
师先雪后脊一顿,她在脸上胡乱抹了把,挤出抹笑容来迎向来人。
“娘娘。”她行了个礼,并未上前 ,“夜深露重,娘娘还怀着身 孕,怎么独自出来了,念娇怎么不陪着娘娘?”
戚令婕眼波柔情,扬唇笑起来时脸颊绽出动人的梨涡。
跟记忆中的某人简直一模一样。
师先雪恍神,视线缓缓落在她的小腹上。
乌休棠。
“念蓉,陪本宫说说话吧。”
师先雪没办法拒绝。
她回宫取了件白玉扣边披风,学着乌休棠从前 照顾她的样子,细心地系好丝带,将褶皱抚平,将戚令婕包裹的严严实实,透不进半点 风来。
柔软绸带轻轻拂过 她的脸,戚令婕什么都没说。
南越并不是个所有城池都四季分明 的国家,但锦绣城中有秋蝉。
秋千发出吱呀吱呀的晃动声响。
戚令婕毫无芥蒂地问她这两日近况,看起来像是真的关心她,师先雪生怕她看出自己与念蓉的差别,只捡紧要的回答。
见她这般拘谨,戚令婕眉眼忧愁地叹出口气 :“是我不好,你也到 了要嫁人的年纪…念蓉,我送你出宫吧。”
师先雪愣住了,她半蹲下来,仰着头看向她。
“娘娘要赶念蓉走吗?”
戚令婕温柔地注视着她:“没有要赶你走,我只是觉得 ,将你留在这里,会让你受委屈。”
“娘娘!”师先雪语气 激动起来,她为念蓉感到 委屈,“我没有觊觎过 陛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念蓉于 您,只有忠心,绝无半分旁的心思,您难道不信念蓉吗?”
仅凭裴峥的一面之词,就要否认念蓉这十几年来对她的忠心?在念蓉的记忆里,裴峥来昭德殿时,因为念娇比她年岁大 ,做事周到 ,近身 伺候向来是以她为主的,偶尔轮到 她时,念蓉也从来没有逾矩的行为,谨小慎微的伺候着,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裴峥刻意挑拨陷害,可却没有逻辑与边际,戚令婕没有自己的判断吗?
“可是念蓉,这是皇宫,我深爱着陛下,并不想因此产生隔阂,而且—”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轻轻抚摸着肚子,“我有他的孩子了。”
师先雪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腹还未显怀,可从种子扎根土地,破土而出,长出幼嫩的绿苗,也不过 短短十个月而已。
她咬住下唇,不知道事态怎么就发展到 了这样的地步:“娘娘,你该防备的并不是我。”
她情绪低落地垂着头,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娘娘,我不想出宫,也不要嫁人,如果一定要我离开才能安您和陛下的心,不如就将奴婢调离昭德殿……”
她脑子里出现个名字。
“去天一阁吧。”
如今的天一阁并没有守卫把守,门前 落叶铺满一地,阁内冷清,差事枯燥乏味,但也给了她安静思考的空间以及作案的机会。
她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在恐慌中等待房子坍塌,于 是准备先下手为强,可她还没来得 及去找,就被一身 凶煞之气 的楼宿给堵了个正着。
他身 形高大 ,冷冷站在那里,月光将身影映的如同膨胀起来的怪物,天一阁瞬间变得 狭窄逼仄起来,空气 仿若被掠夺,楼宿一动不动盯着她看时。
像是在看陷阱中奄奄一息的猎物。
手中的星筭盘爆发出一道强光,如星如月的光芒落在师先雪肩头,她感到 楼宿的眼神在那瞬间讳莫如深起来。
“果真是你啊。”他嘴角的弧度放大 ,星筭盘捏碎在手心中化作荧光,歪着头看上去亲切,很好说话。
“我记得 你是叫念蓉,皇后娘娘的陪嫁侍女,怎么会在这里?”
他前 进一步,师先雪便被迫后退一步,直到 退无可退,冰冷的气 息如毒蛇般游弋而来,张开獠牙想要对她展开进攻。
“难道你不知道天一阁是我的地盘吗?”
什么他的地盘,他是狗吗,还要标记地盘的。
不过 好奇怪,明 明 南越很难见到 雪,为什么楼宿身 上总有股淡淡的新 雪味道。
她猝不及防探过 身 去,被楼宿眼疾手快掐住了下巴。
他眯起眼睛,嘴角的笑容迅速消失,似乎对她莽撞的亲近感到 十分不快,捏着下巴危险地晃了晃:“做什么。”
“大 祭司。”师先雪跟狗狗似的耸耸鼻尖,眼睫乖巧地翘起来。
“我觉得 你身 上的味道好香,整个天一阁都是你的味道。”
她眨眨眼睛:“大 祭司是用 了什么熏香?”
楼宿用 凌厉审视的目光晲着她:“向我请教问题,是要付出代价的。”
师先雪感到 他骨节分明 的手慢慢上划,盖住她的嘴巴。
师先雪赶紧说:“那那我换个问题。”
“你方才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星筭盘吗?”
那噼里啪啦响起的珠子碰撞声,她早就听到 过 了。
楼宿挑眉,顶窗还未来得 及关,星光与秋风一并洒下来,少女的发丝拂过 他的脸。
冰冷的气 息吐在她的唇边,她听到 男人胸腔震颤,发出低沉的笑声:“还挺识货。”
“不如猜猜我用 星筭盘测到 了什么?猜对了有奖励。”
哦,这不就是用 了的意思。
她在天一阁可并非只看了《天水碧》,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她看到 书中说,星筭盘可窥天机人命,计算命途轨迹,能力 高强者,甚至可以以此来摆弄乾坤,改变命运,可上天并不会平白落下馈赠,使 用 星筭盘却是有代价的,极其损耗修为与寿命。
照楼宿此刻的身 体状况来看,自己是不是可以趁他病要他命呢……
师先雪是个执行力 很强的人,打定主意并做出计划的事情,若是不付诸实践看到 结果,她会焦虑的睡不着觉。
然后,她就真的再 也睡不着觉了。
因为她被这厮折断了手。
她疼的哇哇大 叫,涕泪横流毫无形象,又不敢用 修补之力 怕被看出端倪,只能咬牙硬抗,可筷子没办法拿,饭就没办法吃,她弓起腰撅起屁股学着树上的鸟儿啄米吃,只吃了两口便打翻了碗。
头顶适时传来一声嗤笑。
师先雪恨恨咬住碗沿。
如果楼宿真的是乌休棠师父的话,该说不说,有些时候处理事情的方式,做事风格,都该死 的相像。
师先雪满腹怨念,瞪着桌子上颗粒分明 的白米粒将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疼疼疼,简直太疼了,疼到 想要呕吐。
她还好饿,美味佳肴就在嘴边却迟迟吃不到 的感觉简直百爪挠心。
更别说,这厮像是特意在报复自己,明 明 知道自己吃不了多少,吃不到 嘴里,还特意将这几日的膳食做成了色香味俱全的满汉全席……
越想越来气 ,师先雪将身 子一偏,怒气 冲冲道:“不吃了!”
休想看她笑话,这个t 讨厌的千面鬼。
谁知对面的男人忽然动了,他勉强压下嘴角的笑容,细窄修长的指拖住玉碗边缘,用 勺子舀起来送至嘴边:“吃吧。”
师先雪觉得 两人已经撕破了脸,自然不肯给他好脸色,“不吃,你在这假惺惺做什么,我的手难道不是被你折断的?”
“假惺惺?蓉蓉,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喂你。”他像有精神障碍,夜晚阴暗暴戾,像是个暴力 狂,白日之时又变得 儒雅温柔,判若两人。
见她不信,又满脸戒备,楼宿笑容更加温柔了,他放下碗:“阿姊曾经教过 我,做人要有慈悲心,做不到 一击毙命,给个痛快,就不要动手。”
他给她细心挑出鱼刺,将虾壳剥离干净,“折断你的手,是我不对,我该对你温柔点 的。”
师先雪翻了个白眼,鬼才信呢。
“是真的,蓉蓉,接下来的日子我保证会对你很温柔。”他将虾肉送到 她嘴边,绿眸含着柔和月色下铺落的潭水,“你要乖。”
师先雪起了层鸡皮疙瘩。
“现在,张嘴。”
不吃白不吃,师先雪最 识时务了。
师先雪:“不过 ,你刚说…嚼嚼嚼……阿姊,你还有…姐姐…嚼嚼嚼。”
楼宿轻哼一声,将虾肉塞进她的嘴里,毫不避讳地谈论起自己的身 世:“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姐姐带大 的。”
师先雪将虾肉咽下去:“那你姐姐现在在哪里呀?”
她怎么没听说过 楼宿还有姐姐?
“我做了些不好的事情惹她生气 ,她不愿意见我,藏起来了。”虽说着难过 的事情,可他眉目间却不见半分情绪波动,“不过 没关系,我快要找到 她了。 ”
他说这话时就像是个旁观者,在诉说别人的事情,很冷淡,看不出有多上心,师先雪甚至没从他的语气 中听出来姐姐对他有多重要,也没觉得 他们两个的关系可以到 大 费周章寻亲的地步。
可这人向来不正常,讲话也颠三 倒四真假掺半,师先雪辨别不出来,她不想再 跟他沟通,垂着头任由他给自己喂饭。
楼宿好像对照顾人很有一套,起码很会察言观色,有时候遇到 自己不爱吃的,她只要拧一拧眉头,不必开口,楼宿便不会再 夹那道菜。
等她细嚼慢咽全部吃完时,天一阁外面已经响起了敲钟的声音,好像还有白色的雪片飘了进来,只不过 落地即融,不见痕迹。
楼宿看起来还有点 吃惊,“人长得 小小一只,饭量倒是不小。”
师先雪下意识顶嘴:“吃你家……”转念一想,这桌满汉全席好像还真是楼宿给自己开的小灶,她又将下半句咽了下去,“我娘说多吃点 身 体好,健康,跑得 快。”
楼宿眼皮挑起,不置可否。
他站起来,脊背如松。
“既然吃完了,就随我去个地方。”
师先雪点 点 头,跟着他一并站起来。
师先雪没想到 他要去的地方竟是北雍,他如入无人之境,连城主府都没打招呼,踏着夜色径直去了雪山。
她想提醒他雪山上有雪女,还有守护兽,可见他神色如常,对上山的路线十分熟悉,便忍住没有再 开口。
直到 看到 守护兽毫无反应,雪女跪在他面前 喊主人之时,师先雪在他身 后探出震惊到 变形的小脸。
“主人,她已经被我安置在山洞里,情况很是不好,只等着主人来了。”
她?她是谁?
环形空间,刻画着奇怪符号的石壁,师先雪每走一步,心便沉一分,她脸色很不好看,走在前 面的男人似乎感受到 了什么,回过 头朝她招手:“跟紧点 ,这里可不是南越,踏错一步,当心被雪兽咬死 。”
师先雪连忙跑上前 去,拽住他的衣摆,再 次小心地四处观察,妄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出被忽略的真相。
察觉到 她的小动作,男人勾了勾唇,大 掌扣住毛茸茸的后脑勺将她往自己身 侧压,在她耳畔警告道:“蓉蓉,再 乱看的话,我会忍不住剜掉你的眼睛。”
师先雪身 体一抖,乖乖地任他牵着走。
什么听阿姊的话,要对女孩子温柔,他就是个随心所欲,做事全凭心情毫无逻辑的变态。
两人的接触早已超过 了安全距离。
雪女心中好奇,频频偷看两人,再 次忍不住看过 去时,与那双幽潭般冰冷的眸撞了个正着。
雪女心中一惊,瞬间安分守己。
黑色棺椁中躺着个身 怀六甲的少女,她看上去比念蓉大 不了几岁,汗水将衣衫浸透,腹部高高隆起,紧紧闭着眼睛,身 体筋脉绷出可怖的形状,竟连哀叫都发不出了。
师先雪那上不了台面的想法蹭蹭蹭的往上冒,“楼宿你这个死 变态!”
她还是低估了人性的猥琐!这死 变态居然囚禁无知少女在这冰天雪地里给他生孩子,简直丧尽天良,连畜生都不如。
楼宿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对她的咒骂充耳不闻。
“死 变态你想做什么,你不会是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吧?”
楼宿没生气 ,雪女反倒是被点 燃了,她大 怒:“不准诋毁主人,你这个浅薄无知的人类,主人是在救她。”
“我浅薄无知?比起你这种爱挖别人心脏吃的怪物来说,我的人格要贵重许多吧?救她?我又不是眼瞎,他明 明 是想要……哎?”
随着盈绿色的气 息流入少女体内,她忽然猛地吸了口气 ,睁开了眼睛。
师先雪好奇地打量着那道气 息。
非仙非魔,不属于 任何一派的功法,既像来去匆匆的春雨,又像是高空的云雾,自由而神秘。
楼宿的脸色苍白到 可怕,师先雪这才后知后觉,楼宿是在以命续命。
少女疼得 瞳孔颤动,却还是在看清他时艰难扯出抹微笑来,黏湿的发丝贴在鬓角,她有气 无力 冲着楼宿摇了摇头:“我清楚我的身 体,不必浪费力 气 救我,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恩情早就还完了。”
似乎连说话都在耗费她的生命力 ,少女喘息的厉害:“只救我的孩子就好,一定要让他活下来。”
楼宿中断了输送,面无表情地点 点 头。
他侧目看向师先雪,语气 意味不明 :“蓉蓉,过 来帮我。”
师先雪快疯了。
人命关天,她怎么知道楼宿说的帮忙,是帮忙接生啊。
她满手的鲜血,手抖得 厉害,眼前 发黑,险些就要晕倒。
可楼宿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鲜血染脏了衣袖,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用 纤长的手指撑开甬道,精准无误地拽住了婴儿的胳膊。
第89章 南越·星河追踪仪(八) 她才是至关重……
师先雪未经人事, 严格意义上还是 个黄花大闺女 ,她自己都没生过,没体验过, 哪里 就会给人接生。
可眼下 除了 她再没最合适的人选, 只能 咬牙硬抗。
可真正上了 战场, 师先雪又像是 被人迎面给了 一拳,整个人头重脚轻的, 几乎是 楼宿说什么, 她便浑浑噩噩去做,手指哆嗦的厉害。
不知过了 多久, 脐带被剪断, 婴儿嘹亮的哭声响彻了 整座山洞。
外 面的风雪声似乎停了 。
楼宿低眸扫了 眼小婴儿的脸,将它裹进毛绒绒的毯子里 , 送到女 人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又来到师先雪面前, 抽出 条干净的丝帕来回擦拭她的手, 动作细致又轻柔。
师先雪此时还没发觉什么,神态茫然地任由他动作。
生产真是 个伟大又恐怖的事情,可惜她并不伟大, 也没办法为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孩子付出 生命。
她思绪如纷乱的雪,目光滞然地划过墙壁上的石刻。
这里 是 北雍雪山之颠, 有守护神兽与雪女 传说,并非寻常人可进入, 师先雪想了 想,这时的北雍城主应该还是 周芜。
周芜好像是 …
擦完最后一根手指时,楼宿忽然抬眸,露出 个清风霁月的笑:“蓉蓉, 你 的手好了 ?”
啊?
师先雪木头般呆滞的眼神落到两人相握的手上,脑子里 紧绷的弦突然断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怎么把这事忘了 ?
救命救大命!!
因为疼的实在 是 受不住,虽说用了 药,但药效过去之后,在 漫长的黑夜中疼痛仿佛会放大无数倍,然后深入骨髓,抽丝剥茧将她的皮肉拆开。
她吃饭吃不好,睡觉睡不着,做事情也不方便,两厢权衡之下 ,她决定今天 修复一点,明天 修复另外 一点,用自己精湛的演技装作还没好的假象,来迷惑楼宿。
可谁知道 楼宿会让自己接生啊!
她的表情有点失去控制,不知道 是 该装作自己是 被肾上腺素控制一时麻痹了 痛觉,还是 干脆装晕逃避。
正思忖t 着,余光中,她看到棺椁中的女 人将一枚方形玉佩艰难地挂到了 婴儿脖子上。
“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母亲去仙山为我求了 这块玉牌…”
纷乱的思绪随着后颈被人掐住而 被迫中断。
师先雪木讷的收回目光,重新对上那道 黝深复杂的视线。
“我说过,让你 猜猜我用星筭盘算出 了 什么,答对了 有奖励。”他抓住师先雪的后颈贴近自己,“现在 仍旧有效。”
雪女 体内有寒冰之核,非普通人所能 承受,小婴儿已经熟睡了 ,她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了 眼。
女 人正小心翼翼落下 一吻,带着无限怜惜与不舍。
雪女 知道 她大限将至,只遗憾地叹了 口气。
师先雪的唇色因为过度紧张而 泛着白,她并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 ,也不清楚他运用星筭盘是 否到了 出 神入化 的地步,说多错多,她只知道 ,巫山神脉这件事无疑是 暴露了 。
于是 她说:“你 说这么多,带我过来,不就是 知道 我身上有巫山神脉,想让我帮你 救人吗?”
“我可以帮你 救人,但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怕他不答应,师先雪急忙道 :“一个问题换一条人命,不过分吧。”
“嗯,你 问。”
见他答应,师先雪顺势挺直了 脊背,眸光里 带着咄咄逼人的清亮,“四百年前,你 到底有没有来过北雍。”
“四百年前?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楼宿似乎对她的问话也感到诧异,他深深凝视着她,那佯装思索后又笑起来,“你 当我是 什么不老不死的怪物不成?”
师先雪不躲不避地直视着他,清凌凌的眼瞳总显得 无辜,可楼宿知道 柔弱只是 假象,她这种女 人,有时比谁都心狠,坚韧清醒,单薄无情,似是 苦海中生出 的赤金昙花。
与记忆中的眼眸重合,楼宿忽然抬手抚上她的脸,带着情人间旖旎的气息,一下 轻过一下 地蹭过她的肌肤,“你 总让我觉得 很熟悉。”
师先雪被他触碰的身心不适,想要挣脱开却 被他箍的更紧。
楼宿的眼神像是 透过她在 看别人,他阴晴不定,说不准下 一刻就要将她剥皮抽筋,剖开心来看看她到底是 谁。
“不要岔开话题,不准拿谎话诳我,抓紧时间回答,否则,你 的救命恩人就真的要死了 。”
“威胁我啊,蓉蓉。”楼宿觉得好笑,他收回手,“我对你 这么好,你 反过来威胁我,真是 头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师先雪偏开头,抿紧唇不再看他。
“好好好,别生气蓉蓉,容我好好想想,四百年前,北雍百废俱兴……”他垂睫沉吟,似是 想起了 什么,尾音降了 个音调,“那时,我的确做过些不太光彩的事情。”
包括但不限于联合魔族与仙门中人,将北雍周家险些 灭门。
他陷入那晚滔天 火影的回忆中,冰瓷般的脸上露出不太真诚的忏悔:“但究其根本,是 噩梦还是 新生,谁又说得清呢。不是我,还会有别人,末法时代早已降临,他们根本守不住一个孩子。”
“不过蓉蓉,我很好奇,你 为什么要这么问,周家与你 有何干系?”
师先雪自然不可能 告诉他,她得 寸进尺地指着棺椁中的女 人道 :“我还有一个条件,等救活她之后,你 要教我用星筭盘。”——
背后是 光滑的石壁,婴儿哭声渐弱,女 人扶住了 她的手背,恳求道 :“我没关系,可不可以帮我看看我的孩子。”
师先雪一言不发地反握住她的手,蛇形光纹如山涧般涌动淌下 的泉水,沿着眉心蜿蜒而 下 顺着两人的手腕钻了 进去。
师先雪将玉牌重新挂在 了 女 人脖子上,神情凝重:“怎么就没关系了 ,难道 你 的命就不重要吗?”
她能 力有限,自然是 要救紧要之人,那孩子并非足月出 生,自然要比寻常孩子个头小些 ,虚弱一些 ,日后好生将养着,总会补回来。
可女 人明显不同,若是 等楼宿的术法消失殆尽,她就真的无力回天 了 。
她又救不了 已死之人。
泪水打湿了 女 人的脸,她脸色苍白到可怕,听到师先雪的话,漫天 的委屈透过哽咽倾泻而 出 :“好痛,我想我阿娘了 ,我想回家,我该听她的话的,她一定恨极了 我,她不想看到我。”
她神智明显不太清晰了 ,说出 来的话也毫无逻辑:“我活不下 来的话……求您帮我告诉这个孩子,我是 他的娘亲,我也爱他的。”
“好了 ,保留体力,这些 话你 留着亲自告诉他。”
女 人一句一喘,她摇摇头,坚持要把话说完。
“告诉他,我为他起好了 名字的。”
师先雪因为过度输送灵魄,眼前开始出 现幻影,她的灵魄被一分为二,师怀玉被镇压,她所能 使用的能 力其实非常有限。
她分心听着。
“叫折月,周折月吧。”
师先雪收回了 手。
师先雪不是 没有怀疑过这孩子是 周折月,可时间对不上,乌休棠都还没有出 生,周折月又是 所有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更加不能 够出 现在 这里 ,成为这女 人的孩子。
然而 下 一瞬,小婴儿就被楼宿冰封在 了 棺椁之中,他弯腰将濒临昏迷的女 人抱出 来,揽在 怀中,“不是 想要回家吗,我将他的时间与寿命冰封,你 可以尽情享受自己的生命。”
他侧眸看了 师先雪一眼,笑容优雅漂亮,看起来就像是 实实在 在 的好人:“蓉蓉说的对,你 对你 来说很重要,最重要,别顾及那么多,按照心中的想法去做吧。”
师先雪难以想象还能 在 楼宿口中听到人话。
临走 之前,师先雪突然问:“你 之前是 住在 这口棺材里 面吗?”
不等他回答便又指着石壁上的刻画问道 :“这些 是 你 刻的吗?”
那是 很简单的符号,并不会泄露出 什么讯息。
楼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 眼,“怎么了 ?”
“没什么。”师先雪耸耸肩,仿佛就是 随口一问,“就是 觉得 你 没什么艺术细胞。”
回到南越之后,楼宿并没有食言,只要他闲暇无事时,便会手把手将他所知道 的关于星筭盘的概要尽数传授给师先雪。
不得 不说楼宿是 个不错的老师,他毫无保留,将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星筭盘的机缘掰烂了 揉碎了 一点点喂给她,遇见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给她透露点别的,有意思的事情。
可师先雪没心思听了 。
日子太平静了 ,天 空像是 被点燃的橘红色火线,铺就万里 ,空气中潮湿的味道 极重,大雁低飞,师先雪气喘吁吁将藏书全部搬回阁内时,还在 想,南越是 不是 马上就要迎来一场令人震撼的暴风雨。
楼宿这些 日子早出 晚归不知道 在 忙些 什么,待他披星戴月回来时,身上的血腥味简直浓烈的刺鼻,他不解释,也不掩饰,站在 窗前喝水时,晶莹透明的水珠滚过喉间的凸起。
在 这种万籁俱寂的时刻,师先雪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她就睡在 天 一阁另一侧靠窗的小榻上,听到他回来翻了 个身。
茶杯磕在 桌面发出 闷响,师先雪又接收到了 那种意味深长的,黏连幽暗的目光。
“蓉蓉。”
他看起来很不舒服,眼睛发红,手指上不知道 粘着谁的血,正滴答滴答往下 淌着。
开口唤她名字时,像是 冥河水中想要找替身的恶鬼。
“帮帮我好不好。”
不好!
每当他这种表情时,绝对没好事发生,人性都是 复杂的,楼宿能 为了 报恩耗尽法术,就说明他不是 大奸大恶之人,但楼宿是 至关重要的一环,师先雪并不想为不确定的可能 去赌楼宿的人性。
既然星河追踪仪把她送回了 十八年前,那么这就说明,她是 十八年前唯一的变数,唯一可以改变未来的人。
纵使未来不相识,纵使故事从未开始,她仍旧希望乌休棠难过时会有温暖的怀抱,告诉他摔倒了 没关系,他是 个很好,最有资格获得 幸福的孩子。
师先雪绷紧身体作出 战斗姿态,她在 天 一阁看了 太多书,也学了 很多歪门邪道 的法术,懂得 如何让体内属于巫山神族的慈悲力量化 作可以取人首级的利刃。
可现在 还为时尚早,她没用过,也不能 在 此刻显露出 来,于是 ,放松警惕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听到那人无奈的叹息:“蓉蓉,如果你 再t 聪明一点,与我交换的条件就不该是 去学星筭盘。”
而 是 要我不再对你 动手才对啊。
师先雪再次醒过来时,是 个难得 的艳阳天 ,她神色安宁,发丝缠绕,撑着下 巴坐在 窗前观赏着风景。
清瘦高大的男人阔步进屋,看见她如此乖巧,薄唇扬起来:“蓉蓉。”
师先雪站起来,将衣料上的褶皱抻平,然后抬起头来,神色如常:“走 吧。”
“嗯?”
“你 不是 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
楼宿愣了 愣,“我说的吗?”说完这句话,他也不再纠结,只一味好脾气,“好好,今日先不去,陪我做些 有意思的事情好不好?”
师先雪怀疑地看着他:“有意思?大祭司,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般熟悉了 ?”
“我们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了 。”楼宿笑着开口,“在 四百年前,蓉蓉,是 你 亲口告诉我,我们是 旧相识。”
师先雪完全没有印象自己说过这种话,她感到自己脑子里 的线突然乱掉了 ,灵动的眸子蒙上层浅浅的灰翳,遮住了 以往的灵光,她慢慢垂下 眼睫,觉得 自己好像忘记了 一些 事情。
忘记了 什么呢?
她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要为难自己,思虑太多会头痛的。”他的声音好好听,很有磁性很温柔,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
师先雪晃了 晃脑袋,感觉自己脑子好像真出 问题了 ,不然为什么前一刻在 天 一阁,下 一瞬又来到了 一个陌生的宫殿。
殿内似乎刚被清扫过,空气中残留淡淡的腥味。
师先雪看到那巨大的闪着红色光芒的跟四游仪类似的建筑物,咦?为什么戚令妤也在 这里 。
师先雪不肯往前走 了 。
反倒是 戚令妤自如的很,她对师先雪的出 现毫不意外 ,轻蔑地扫了 她眼便转身走 了 。
师先雪不太灵光的问楼宿:“她为什么在 这里 ,这东西 是 用来做什么的?”
纵使已经回答了 无数遍,楼宿依旧十分有耐心,他音调平和,眼眸深处却 藏着抹拙劣的恶:“蓉蓉,你 不是 说我们是 坏人,那坏人在 一起当然是 要做坏事了 。”
她什么时候说过了 ?
楼宿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愉悦:“还以为是 出 现了 新的神女 ,原来竟然是 四百年前的小朋友,我好奇的很,三千世只进不出 ,你 是 如何逃出 来,躲过层层追踪,又悄无声息来到我面前的,你 的体内,究竟还藏着什么?”
师先雪迷茫地眨眼。
“星筭盘算不出 你 的命轨,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你 心心念念的星河追踪仪,为了 造这一架出 来,我可是 抓了 好多人,费了 好大一番力气。”
后背被人推了 把,师先雪趔趄着扑上前,恰好被星河追踪仪的光芒包裹其中,她这才看清,那哪里 是 追踪仪散发的光芒,明明是 被灌了 满池的鲜血。
当黑白色的棋盘笼罩在 正头顶上方时,师先雪倏然清醒了 一瞬。
原来,她才是 那至关重要的一环啊。
第90章 南越·星河追踪仪 (九) 你不再是她……
察觉出楼宿的意图想要做点什么挽救时, 已 为时已 晚。
那 个执拗的,拼命想要冲击一把的念头被镇压在另一个灵魄之 下。
意识渐渐重归黑暗。
师先雪重新掌控身体时,昭德殿大乱, 戚令婕发现了 皇帝与亲妹私情, 气急攻心 下动 了 胎气导致难产。
同时天生异象, 日月同辉,天空与重溟之 城倒灌形成到深不见底的漩涡, 像是打开异世界的大门, 不归山的护山离火被突然投进去足量的燃料,火势猛地壮大, 直冲天空之 城的漩涡, 蓝白与日月的光辉交织,在这 一刻形成到绚丽的残影。
无数道剑气从南越天空掠过。
是来查看不归山异动 的仙门子弟。
宫内人心 惶惶, 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师先雪惊异这 怪诞的天象,心 中 震撼难以平复。
像是天地秩序打乱颠倒, 天地之 间陷入一种即将崩盘的分裂状态, 又 像是神话 中 灭世之 前,毫无逻辑的场景,令人看一眼便头皮发麻。
可 若果真是因为乌休棠降临而 形成的, 那 他究竟是什么人?
她勉强压下心 中 的疑虑,看到楼宿在裴峥耳边低语两句。
年轻帝王的脸色很快便阴沉了 下去, 他侧头似乎在跟楼宿确认,待得到回 答后, 他脸上担忧焦急的情绪完全消失了 。
仰头凝望着天空中 的异象,表情严肃到可 怕,他又 对着楼宿说了 什么,便不顾正在生产的王后, 怒气冲冲拂袖而 去。
楼宿一点都不在意他的言论已 经惹恼了 一国之 主,他似乎心 情不错,兀自 欣赏了 会万年难得一遇的奇景,才看见了 站在不远处的师先雪。
“蓉蓉。”他走近她,在一众宫奴惊疑的目光中 亲密牵起她的手。
师先雪就算是记忆断层,沉睡了 几个月之 久,也能 在此刻感受到楼宿由内到外散发的欢愉情绪。
“你很开心 ?”
“自 然,人生所幸之 事,是爱人与被爱,我很快就要迎回 我深爱的人了 ,这 难道不是件值得喜悦的事情吗?”他神色沉迷地仰头,并不看她,“蓉蓉,在你心 中 ,有所深爱的人吗?”
“当然了 。”师先雪毫不犹豫的回 答,“我很爱我的妈妈。虽然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 她是对我最好,最重要的人。”
楼宿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神色古怪,“只有母亲?”
师先雪迟疑着点点头。
“这 样啊。”楼宿笑了 一下。
师先雪听着昭德殿的惨叫,心 脏也跟着揪起来,万里苍穹之 上开始渐渐堆聚了 数不清的雷电,正如 那 日在仙鹤背上看到的那 幕,单是看着便令人心 惊肉跳。
“皇后娘娘会平安诞下小皇子吗?”
“你希望的话 就会。”他柔声 安慰,“别太担心 ,你的修补之 力暂时用不上,安心 等待就好。”
师先雪垂睫看着两人相 扣的手,“那 你呢?”
“嗯?”
“每晚,你都很受折磨,不是吗?”师先雪抬头看他,眸光清亮真诚,“虽然不知道你是哪里出了 问题,但我想我可 以帮你。”
楼宿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眸波微晃。
师先雪神情如 常,坦然地回 视。
奇妙的氛围在两人之 间环绕,楼宿眉骨锋利,如 逼向鬓角的两柄利刃,可 那 双眼睛却很不相 搭,透着乍暖春湖水般的温柔,凝眸看着人时,朦朦胧胧,总叫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皇后娘娘生了 !诞下了 小皇子!”念娇欣喜的声 音打断了 两人的对峙,跳出来四下寻找裴峥,“陛下!陛下呢?”
这 是师先雪第二次见证新生命诞生在这 个世界上。
中 宫诞下储君,本应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可 先是日月同辉,千百年沉寂的不归山骤发异动 ,天空仿佛破了 个大窟窿,重溟之 城呈倒灌之 势分布,不知何时降下,紧接着流星陨石在南越降下。
纵使这 孩子身份再尊贵,也让焦头烂额的裴峥生不出几分喜爱来。
一连半月之 久,裴峥都未踏足昭德殿半步,也并未给小皇子起名。
戚令妤进宫探望皇后,打扮的花枝招展,念娇暗暗骂她不知羞耻,恨不得将她一棒子打出宫去,戚令妤推门而 出,念娇立刻往殿内跑去。
戚令妤喊住她,厉声 质问她为何不给自 己行礼。
念娇厌恶的情绪因着这 两日受的委屈而 再也掩藏不住,“二小姐心 中 难道不清楚吗?皇后娘娘还在府中 做姑娘时,你便总喜欢与娘娘争抢,娘娘对你多 加忍让,你却得寸进尺,追进宫里来勾引陛下,害得皇后娘娘…”
清脆的巴掌声和着戚令妤趾高气扬的声 音一并落下来。
“贱婢!敢对我评头论足说三道四,谁给你的胆子!她是皇后。可我也是她的妹妹,自 小只要我喜欢的,她都会让给我,夫君亦是。她都不怪我,你这 个贱婢居然敢对我出言不逊。”
“那 是娘娘心 慈!她不屑与你争,念在与你是至亲姐妹,对你处处放纵忍让,你非但不感激,反而 还趁着娘娘有孕勾引皇上,你明明知道娘娘有多 爱皇上,若是被大人知道一定 ……”
“你大可以去告状,反正我已 经怀了 龙种,谁敢动 我!”
念娇耳边嗡嗡作响,游魂似的飘回 了 住处,失魂落魄在榻上坐了半晌,才拿湿润的锦帕敷了 敷挨打的左脸,对着镜子反复看t 确认看不出痕迹后,强挤出微笑进了 宫殿内。
小皇子睡得香甜。
都说刚出生的小婴儿都是皱皱巴巴,像个小老头,不会很好看,可 小皇子打一生下来就跟瓷娃娃般漂亮极了 ,不哭也不闹,吃饱后能 乖乖睡上三四个时辰,很惹人喜爱。
纵使谣言四起,可 小皇子身份尊贵,又 是当今陛下第一个子嗣,宫人们自 然也不敢怠慢。
念娇拿指腹碰了 碰小皇子的脸,听到帷帐后有人在唤她。
“念娇。”
念娇凝神道:“奴婢在。”
“念蓉她在天一阁还好吗?”她形容憔悴,声 音沙哑,“好久没听到她的声 音,还真的很想念她。”
念娇眼眶发热:“奴婢这 就去找她,让她来见娘娘。”
“不必。”戚令婕急忙唤住她,“她怕是对我生出了 怨怼之 心 ,还是不见得好。”
“可 是娘娘,那 时分明是娘娘想要护住念蓉才不得不……”
“不是的。”戚令婕抬起头来,脸上泪痕明显,“我是为了 自 己的私心 ,我爱陛下,无论发生了 什么事,我始终会站在陛下身后,我们互相 承诺过,永不背弃的。赶念蓉走,是因为我并不想因为她而 与陛下之 间生出嫌隙。”
“我从不信念蓉会背叛我。”
念娇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 种地步,她难过的直落泪,偷偷躲在无人角落里哭时,见到了 个意料之 外的人。
她挺直腰腹,听清来人所言之 事后神色大乱。
“我做,我绝不会让别人伤害娘娘和小皇子。”
小皇子满月那 日,才终于迎来属于自 己的名字。
“炜烨焕烂,明曜日月。愿他此生光明灿烂,超诸日月。”裴峥看着怀中 的婴孩,轻声 道:“是为华光,裴华光。”
所以,她当时以为裴峥疯魔,说话 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原因竟是因为戚令妤竟然丧心 病狂到连名字都要抢。
戚令婕诞下的孩子才叫裴华光。
可 她此刻多 么希望,乌休棠并不是这 位小皇子,他们长得相 像完全是因为基因的相 似性而 已 。
然而 异象虽然消失,流言却如 同瘟疫般快速传播开来,楼宿作为南越大祭司,在民间格外有威望。
他以“妖星隐伏于紫微之 垣,国家更有他变,王身未足以当之 ”的言论蛊惑百姓,给这 位刚刚满月的小皇子判了 死刑。
百姓游街抗议。
裴峥看着戚令婕虚弱的脸色犹豫不决。
直到这 片大陆下起了 红色的血雨,南越的庄稼一夜之 间枯萎,朝中 非议四起,国本动 荡。
师先雪再次见到戚令婕时,是在重新修葺的思子台,星河追踪仪在她身后闪着红光,师先雪看到她哭到红肿的眼睛以及摇摇欲坠的神态,怀中 抱的,是如 今南越唯一的,才刚刚满月的继承人。
见她身边并没有念娇的身影,师先雪指节轻轻扣在手臂上。
楼宿的气息像阵风似的落下,“在想什么。”
师先雪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没什么。”话 落,她又 忍不住抬头问楼宿,“我会死掉吗?”
“不会。如 果你帮我的话 ,那 么今日死掉的只有那 个孩子。”
师先雪不知道自 己究竟能 够帮他做什么,她安静了 会,又 重新打起精神问道:“他真如 你所说的,是祸星吗?”
楼宿动 动 唇,正要说话 ,师先雪扯住他垂下去的衣摆,“骗我是狗。”
楼宿:…
戚令婕已 经走上了 追踪仪对面的祭台中 央,有人穿着五彩斑斓的法衣在跳繁琐古怪的舞蹈,神秘空灵的歌声 从几人口中 吟唱,巫杖与牛神面具发出共鸣般的光丝,四足鼎里燃着红雨浇不灭的火。
楼宿在她身边坐下来,“他的确不是祸星,说实话 我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是出生之 时能 搞出这 么大动 静的,不是魔主降世,就是—”
“是什么?”
楼宿眯了 下眼睛,“没什么。”
师先雪负气偏过脸,她咬着下唇的肉沉默半晌,像是忍无可 忍终于扭头斥问道:“可 就算是魔主,他也并不是祝泽,只是最适合容纳魔骨,能 将祝泽的力量发挥到极致的人,没有魔骨,他就只是南越皇子,异象之 事也许只是凑巧,庄稼枯萎也许并非是他的原因,你为什么一定 要添油加醋,赶尽杀绝。”
师先雪有着浓浓的危机感。
在她丢失混乱的时间内,楼宿一定 是用星筭盘看到了 什么,她并不知道以楼宿现在的能 力能 够驱使星筭盘到何等地步,毕竟根据每次测算的程度深浅都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她并不觉得,要压制魔骨的楼宿会有将未来事件事无巨细测算出来后仍旧安然无恙的能 力。
可 楼宿真的是乌休棠的师父,那 岂非是自 相 矛盾,大费周章的设计他死,又 暗中 救下他,在民间将他养大。
要么狸猫换太子,省时省力,要么直接杀死他,如 今的南越国没有人能 够制衡楼宿,他完全可 以做到。
师先雪想不通。
浑浑噩噩数日后,她发觉脑海深处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
“蓉蓉,你不该这 样诘问我。”楼宿佯装无辜,他站起来,衣摆垂落,目光看向苍穹中 旋涡的方向,“星筭盘指示所在,我必须要听得。”
师先雪脸色苍白的站起来。
思子台的门口出现念娇万念俱灰的脸,她瞳孔猛地一颤,下意识看向戚令婕怀中 的孩子。
皇后娘娘她……
“蓉蓉,有人想要狸猫换太子,破坏祭祀仪式,你说我该怎么惩罚她呢?”
看不见的透明丝线将念娇身体缠起来,用力抛向星河追踪仪。
“不如 就用她的血来开启祭祀仪式吧。”
“不要!住手楼宿!是我做的全都是……”她尝试着要做点什么时,脑子突然嗡嗡作响,像是根紧绷的弦猛然间断裂掉,尖锐的嘶鸣声 过后,充斥着愤怒的眼睛骤然间失去了 所有情绪,她慢慢垂下眼睫,兔子般乖巧的跟在楼宿身后。
“做错事总得付出代价,星筭盘不让我杀你,那 么此刻,不若诛心 。”
“等你回 想起来今日种种,必定 犹如 万箭穿心 之 痛。”
虹光将念娇的身体撕的粉碎,血水与红色的雨混杂交织,在裴峥的催促声 中 ,戚令婕噙着泪正欲将怀中 的小婴儿放进鼎内,一柄燃烧着白金色光芒的灵剑刺穿了 楼宿的丹田。
师先雪额间的蛇形圣纹开始燃烧,“掉包逃跑才不是最优方案,我给他的生路,一直都是杀掉你。”
体内不属于她的,白金色的灵魄开始运转。
“楼宿,你太过相 信星筭盘了 。”
金色梧桐树上的画面断断续续,黑色雾体化作透明的魂魄,她恢复神智,躁动 地飞来飞去,万分焦急地看着即将魂飞魄散的戚令婕。
劝也劝不住,她没那 个能 力拦住小殿下,也决计不敢对小殿下动 手,两方僵持之 下,梧桐镜中 短暂地出现了 一瞬念蓉的身影。
念蓉手持利剑,正如 十几年前那 般,刺向了 大祭司。
念娇惊喜地看到,那 比厉鬼还要可 怕的小殿下手中 力度蓦地松了 半分。
他神色诡艳,乌黑眸子中 的狠戾狰狞地顿住,念娇看到他脸上出现了 不符合的迷茫情绪。
画面停滞不前,像是在吊人胃口。
他下意识往前一步,伸手想要触摸金色梧桐。
师先雪?
梧桐树中 传来那 道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声 音。
“好了 ,先停停手,听我说两句。”
“你可 以杀掉皇后,也可 以毁掉星河追踪仪,这 位小姑娘也并不会有性命之 忧,她只是会留在十七年前,将你从记忆中 暂时抹去,以念蓉的身份,与他人相 知相 识相 爱,甚至可 能 会诞下两三个可 爱的孩子。”
“放心 ,她的肉身仍在这 所地宫内,甚至她的十八年,对你来说不过一瞬之 间,她会是完璧,可 却也不是。”
“只要你容许,她的回 忆中 可 以有除你之 外不可 磨灭的存在。”
“能 够容许,你并不再是她唯一的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