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假设来得突然, 池白榆还没反应过来,脑子就已经开始自己转了——
飞天不行,她有些恐高;
至于遁地……好像也没什么大用处, 毕竟就算她把诡宅给挖穿了也回不去。
要真比起来,还是隐形术更有用。这样要再遇见危险, 她就能把自己给藏起来了——等等,但还不知道他说的隐形,到底是隐藏自己,还是仅能藏住其他小物件儿。
她乱七八糟想了一通, 最终的应答却是:“不用。”
子寂道人似乎更为不解了。
他开始用手里的香摩挲起黄纸, 沉思许久, 才问:“为何?是嫌一种太少?”
“……不是。”池白榆道,“我的妖力少得可怜, 别说术法, 就连维持人形都勉勉强强。”
子寂笑说:“不打紧——我也并非是妖,可依旧有法术在身。”
池白榆想说那是因为你已经死了, 但到底忍下了。
她道:“你虽然不是妖,可有鬼气能够驱使,而我现在的妖气已经弱到根本感觉不到了。”
“无妨。”子寂问她,“池姑娘只需告诉贫道, 想学,还是不想?”
池白榆心有动摇。
要是能学会隐形之术,天知道会有多方便。
可毕竟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况且还是这道人教的。
最终她摇头:“还是不乱学了。”
毕竟这人有前科,不能信。
“姑娘在怀疑贫道。”子寂道人寻了处摆放在外面的桌椅坐下, 面前多了两碗糖水,“可要吃些糖水?甜的。”
池白榆没想喝那糖水, 但还是坐下了。
原因简单,她就想看看这人脸上贴了张黄表纸,要怎么吃东西。是跟掀盖头似的一手把纸掀起来吃,还是直接用汤匙抵开。
只可惜他变出这两碗糖水,似乎只是当作摆设。
他拿着汤匙在碗里搅,就是不见喝一口。
“贫道是为答谢,才要教你法术。并非无缘无故,又何须生疑?”他问。
池白榆也不解释,只反问:“我听伏大人说过,当年除了述和,还有一两百个妖在伏府做门客。伏家人死在邪祟手下后,那些妖去了何处?”
汤匙一顿,子寂悠悠道:“谁知晓呢?都是些山野畜生化来的人,概是清楚身在人族也无法摆脱这精怪身份,便又回来处去了罢。”
池白榆道:“这城里面的梦珠,又是从哪儿来的?”
两个听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却叫子寂轻笑出声。
他道:“看来姑娘已经有了答案,又何须再追问。”
果然是他。
池白榆目露警惕。
那些在伏府做过门客的妖,八成已经死了,如今都被他当作梦鬼,在这仙梦境里养着。
再借助他们的梦境制作梦珠,以助他修炼。
她道:“这样看来,还是不学什么法术为好。”
“放心,这两件事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子寂轻声说,“他们是贪念过重,又畏缩怕死。那邪物来时,个个儿身有妖术,却只知求生逃命。贫道见他们可怜,索性杀了他们,再将魂魄留在这儿,也省得再受轮回之苦。”
“……”
乐于助人是这么个助法吗?
池白榆沉默片刻,道:“你这样很难让人相信。”
“若是对贫道有所怀疑,也可以拿东西来作为交换,若姑娘愿意——”
“不愿意。”池白榆抢先答道。
子寂轻叹一气:“既如此——”
刚开口,城门处忽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他顿住,起身。
在池白榆顺着声响望过去的时候,他忽用香碰了下她的额头。
前额传来阵微弱的灼痛,池白榆一下站起身,捂着头警惕看他:“你做什么?”
“池姑娘不愿信贫道,多说无用。不如直接试一试。”子寂道,“三日,这三日内,若在心中默念‘踪影去’三字,便能隐匿住身形,这隐形法术可维持一刻钟。倘若三日后,池姑娘对贫道信了一二,再谈法术的事也不迟。”
第132章 第 132 章
池白榆还没来得及说话, 城门处就又传来阵轰隆巨响。
但她没往那边看,手还捂着脑袋。
“哪有上赶着给人道谢的?”她问。
这不更可疑了吗?
子寂:“善恶承负,及时言谢方能助贫道修行。”
池白榆不理解他这歪理, 又问:“你怎么看得见?”
他脸上分明盖着纸,将五官全挡完了, 刚才却一下正中她的额心。
难道就不怕戳着她的眼睛吗?
她转念一想,他好像是不怕。
毕竟是她的眼睛。
子寂又坐回桌前,开始搅拌糖水。
他道:“这纸并无掩目之用。”
也就是说,虽然隔着纸, 但其实他都看得见?
池白榆:“那你盖着脸做什么。”
子寂反问她:“不觉可怕吗?”
“什么?”
“上回池姑娘似被吓得不轻。”
经他提醒, 池白榆顿时想起那双没有瞳孔的白眼, 还有突然转出的眼珠。
“……”的确挺吓人的,她如实道, “那还是遮起来比较好。”
子寂轻笑, 这才解释:“贫道常年在生境与鬼境之间来往,这黄纸一为遮脸, 二为压制生境的气息,若不如此,恐会被一些麻烦的鬼缠上。”
池白榆下意识问:“是闻着生境的气息了,就想吃了你?”
就跟那些鬼想吸她的阳气一样, 说不定也想吸他的鬼气。
“不。”汤匙与瓷碗碰撞出清脆声响,衬得子寂的声音更为平和,“总有些鬼不愿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 闻着生境的气息了,便想重回阳间。也不顾魂魄会被人间的烈阳灼伤, 总接二连三地跟上来。”
末字刚落,不远处的城门又传来巨响。他微微偏过头, 无端笑了声。
池白榆没听见他笑,只说:“或许是还有想见的人,又或没完成的事。”
子寂停下搅拌糖水的手,叹笑:“都已死了千年百年了,阳间哪还有人等着。”
池白榆摇头:“可有时候就是非得亲自看一眼才行。人不见了,也想看看以前住过的房屋有没有拆。房子拆了,便想瞧一眼屋前的树还在不在。人是死了,但以前的事没跟着死。”
子寂沉默。
此时,一道凌冽的剑气破开城门,以难以阻挡的气势朝他袭来。
他起身:“被些执念牵着脖子往外钻,实在麻烦。”
池白榆也感觉到了风。
她回身看了眼,只见城门裂开条缝,一道赤红色的光穿过缝隙,飞向他二人。
她不知晓这光是什么,但见子寂道人起了身,心知估计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忙往旁避去。
眨眼间,血红的剑气就已至身前。
子寂合掌结印,方才引出的三枚梦珠碎裂,化成无数缕五彩斑斓的细线,在他身前凝结成一张巨大的“蛛网”。
剑气与蛛网相撞,荡开的气浪顷刻间就摧毁了周围的不少房屋。
池白榆眼见不妙,想找个地方躲着。可还没动身,四周就拔地而起几堵半透明的光墙,将她围拢,也挡开了那些四溅的砖瓦碎石。
透过弥漫的烟尘,她看见城门上的缝隙越来越大。一道身影出现在那缝隙中,鬼魅般靠近。
挡下剑气后,子寂轻叹:“虽说常有言,人死了会性情大变。在世时温柔的,死了便戾气横生。以往爱挑事,成了鬼魄却又整日困在濒死的痛苦里,变得畏缩不前。唯独伏公子,生前死后都是副意气用事的脾性呵。”
在下一道剑气打来时,他转而朝向池白榆,用手中香敲了下掌心。
香灰掉落,地面开始震颤塌陷。
他笑道:“池姑娘,三日后再见罢。望那时,姑娘能对贫道的法术信任一二。”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池白榆勉强稳着身形,冲他道:“等等,你把这什么隐形术拿走,我不要!”
可那子寂道人忽缩小至铜钱大小,盘坐在一只蓝颈、红黄两色羽毛的桐花凤上,悄然飞走了。
这道士!
池白榆往前追了步,但随着地面震颤,四周的烟尘也更多,将视线挡了个干净。
以防摔倒,她只得扶住一旁的石雕。
震动渐渐平息,烟尘散去,周围已不再是仙梦境的景象,而又回到了伏府鬼境中。
池白榆拂开眼前的烟尘,远远望见伏雁柏还停滞在高空,拎把剑环视着四周,似在找那子寂道人。
“……”她怎么看出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她想了想,还是唤了声:“伏大人。”
伏雁柏倏地偏过头,如缥缈云烟一般落下。
概是在这虚妄境里待久了,他平时总瞧着散漫,也鲜有心急的时候。眼下却三两步近前,剑也没收,直接捉住她的胳膊问:“那道人做了何事?可曾受伤?”
池白榆犹豫一瞬,还是瞒下了隐形术的事,摇头:“只逛了圈梦仙境,他说要送我什么梦珠作为歉礼,不过我没要。”
伏雁柏这才略微松口气,松开她的手道:“那道人行事诡异,别要他的什么东西。他既已离开此处,再别管他。”
说罢,他转身便要带她离开。
两人往锁妖楼的方向走,路上,池白榆试探着问:“那子寂道人是什么来历?我看他会好些法术。”
“一个神经兮兮的臭道士罢了。”恼怒说出这句,伏雁柏勉强平复了怒火,又道,“他是从无荒叛逃而出的道士,无荒派讲求修心,他却整日钻研些花里胡哨的法术。”
“那些法术,别人能学吗?”
伏雁柏眼含蔑然,讥诮吐出一句:“旁门左道,学了也无用。”
见他对子寂道人没什么好印象,池白榆干脆也不问了。
她一心想着隐形术的事,走出好一截,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一股淡淡的灰烬味,似还有血味。
她移过视线,看见伏雁柏的一身白袍上多了些斑驳的朱红。
池白榆迟疑一阵:“……大人你这是……换衣服了?”
这些总不可能是血吧,毕竟他人都死了。
伏雁柏几乎要被这话气得冷笑出声。
他斜过眼瞥她,带着些咬牙的意味说:“是换了。衣袍便塞进袖子里,每个时辰都得换一件。”
话落,他一步跨进锁妖楼的大门。
“诶你——”池白榆本想跟上,却又停了步。
她转过身。
锁妖楼地势高,因而能看见许多远处的景象。
在一片灰蒙蒙的暗色中,她望见了方才去的那处水榭。
离得太远,因而看着很小。
水榭下的人也都如粟米般。
没有子寂道人的操控,他们不再谈笑说乐,而是如一抹抹灰蒙蒙的孤影,在水榭、在庭院里,木然地飘着、徘徊着。
之前伏雁柏偶尔也会这样,平时只爱穿黑的白的,游魂般神出鬼没。
像极纸张燃烧殆尽后,漂浮在半空的一片片灰烬。
她望了阵,楼中忽传来声音:“还在看什么?还想跟那死道士学什么法术不成!”
池白榆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走廊里。
伏雁柏就站在长廊尽头,双臂虚环着等她。
他身上不再是单调的黑与白,而多了抹瑰丽的艳色。眉眼间也不见阴郁死气,而因催促和不耐多了些活人气。
“……”简直比她还像个活人。
“来了来了,别催。”她一移步子,转而往廊道里走去。
**
他俩照常进了锁妖楼的六号房,门一推,便又从鬼境回了生境。
天已经快黑了,五号房的门彻底合上,连条缝都没留出。
想起那诡异的人偶娃娃,池白榆没敢多看一眼。
从四号房经过时,她听见里面传出阵窸窣声响,随后是曲怀川的声音:“二位大人,这是刚从鬼境出来?”
她顿了步。
房中人说话的语气轻快含笑,很容易挑起人聊天的欲望。
只可惜伏雁柏不在正常人的范畴内。
他睨向那扇门,道:“若还想留着那张嘴,便闭上。”
门内的曲怀川朗笑着应道:“还好,还好。今日例行摇出的签不算差,不然真要丢了这张嘴了,那岂不是要更为苦闷。眼下无人在旁,尚能跟自己聊两句,届时怕是只能对着镜子比划了——倒是伏大人恐要小心,在下似乎嗅见了一些麻烦的气息。”
伏雁柏目露不快,再不搭声。
池白榆倒想和他聊两句,可见伏雁柏没这打算,只得作罢。
离开锁妖楼后,她本打算和他提一提剜心刀的事。但不知怎的,这人一下百步梯便朝另一边去了,步伐急促,似有什么要紧事,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她只能又带着满血的剜心刀回了小院。
夜间,池白榆抱着面镜子,仔细打量着额心。
好像没留下印记,也没什么奇怪的感觉。
她抚摸着被子寂用香点过的地方,踌躇不定。
要是继续耗下去,伏雁柏一直不肯把血怨之气引出去怎么办?
可如果那隐形术有用,说不定她能找着伏雁柏,偷偷把血怨之气引去他的符里。
之前她看见过他引血,只要把刀尖抵在符上就行了。
她犹豫了整整半个时辰,最终下了决心。
反正迟迟不引走血怨之气,到时候哪个妖鬼自爆了,她就得死。用这隐形术,最坏的结果也是死。
左右都一样,何不大着胆子试一试。
想到那道人之前说隐形术只能生效一刻钟,她决定先在这儿试上一回。
她掐了表,又在心底默念了“踪影去”三字。
念完后,她却没感觉到任何变化。垂眸一看,手也还在。
果真是唬她的?!
她蹙眉抬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摆在桌上的镜子。
仅一眼,就惊得她一下站起身。
镜子里根本没人!
她又垂眸看了眼自己。
手脚都还在。
再抬头看镜子。
镜中还是何人都看不见。!
只有她自己能看见?
她拿起镜子,仔细审视着。
连根头发丝都见不着。
这么神奇?!
她盯着镜子,耐心等了一刻钟。
时间一到,镜中便慢慢浮现出一张脸。
再是脖颈,最后身躯也逐渐出现。
第133章 第 133 章
冷月高悬, 风静无声。
池白榆扒在茶阁里间的窗户外面,偷摸往里瞧。
这茶阁离伏雁柏平时处理事务的书房不远,他偶尔会把里间当作卧寝, 在这儿休憩。
刚才她去他的卧寝、书房、藏书阁等地方找过,都没找着人。
要是也没在这儿, 那就只能等明天托小棕熊打听了。
幽幽的月光透进窗户,勾勒出床榻上的模糊轮廓。
池白榆的视线游移着,最后落在那人系在脖颈的红绳上。
是伏雁柏。
看起来好像睡着了,半天不见动。
她缩回去, 蹲靠在墙边。
鬼也能睡得这么熟吗?
但不论他是不是在睡觉, 都更方便她下手了。
池白榆深吸了一口气, 再缓缓吐出。
先进门,找到符箓, 再用剜心刀刺一下符箓。
就这几个步骤, 很快就能完成了。
粗略在心底过了遍后,她默念了遍“踪影去”。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 确定镜中没人了,才推开没关紧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潜进。
房中光线暗淡,基本瞧不清什么东西。
也是等靠近床榻, 她才发现伏雁柏的状况有些不正常。
按理说他都是鬼了,不应该会生病。就连上次受伤,也和纸片人被烧了一样, 浑身只见大大小小的漆黑孔洞。
可现下,他无意识地张合着嘴, 似在急促呼吸——只是根本没气息喘出。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浮出诡异的薄红,像是在发热。
她伸手碰了下他的脸颊。!
这么冷?!
她只是轻微地碰一下, 手指头都感觉要结冰了。
而那稍纵即逝的触碰,引起了伏雁柏不小的反应。他仍闭着眼,却稍侧过脸,似在追随那点已然消散的热意。
池白榆没心思管他到底是病了还是怎么了,只觉得这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意识都不清醒了,还能拦着她引血吗?
她很快就适应了四周昏暗的光线,扒在床榻边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向他脖颈上的那条红绳。
别动,别动。
千万别动。
终于,她的指腹碰着了那条红绳。
她屏住呼吸,打算一鼓作气把红绳给勾出来。只是指节刚弯,原本仰躺着的伏雁柏忽翻了个身,转而侧躺在榻上。乌黑的长发从他的耳侧垂落,半掩住那张脸。
红绳藏在了衣领下。
好在她退得快,才没挨着他。
池白榆缓了口气,抚着心口。
差点吓着她了。
做这种事,果然还是得心态好啊。
她很快就平复住过快的心跳,又谨慎靠近。
这回她干脆换了“速战速决”的法子,不再小心翼翼,而是直接拨开那散乱的长发。见这动静没将他吵醒,她才又伸手去勾那条红绳。
小指探进松散的系绳,再往上一抬——
勾到了!
她屏了呼吸,将那条系绳缓慢往外扯。
靠近颈前的部分一点点露出,没一会儿,她就看见了一点明黄。
快了。
就差最后一点了。
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她压抑住心绪,继续往外扯着。
终于,更多的明黄露出。
但就在她准备举起剜心刀的时候,那点明黄就像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悬崖,断开了。?
池白榆将身子往前倾了些,不可置信地盯着系绳上的符箓。
怎么就剩这么一小点儿了?
她之前也看见过这符箓,应是用符叠成的,有几毫米的厚度,四四方方的一小沓。
而现在,这符箓只剩了一小块,边沿活像是被火烧过。
怎么回事。
符呢?!
做梦给嚼了?
她忍不住将绳子往外扯了点,想看得更清楚。
可不论她怎么瞧,这符都缺了一大块,并不完整。
她只能捏住剩下的一小角,想试试这一小点儿能不能用。
但她刚举起匕首,仍在昏睡的伏雁柏忽然抬了胳膊,万分精准地捉住她的手。
池白榆的呼吸跟着滞了瞬,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眼睛。
确定那双眼没有睁开的迹象,紧提的心才稍微往下放了点儿。
而伏雁柏并未松手。
他只模糊觉得脖子被何物给勒住了,想拂开,却捉住了什么东西。
他想睁开眼看一看,可眼皮万分沉重,根本没法抬起来。
意识恍惚间,他只凭着本能,借由触感去判断那是什么东西。
他的手指开始游移,指腹压住她的虎口,缓慢往上摸索。
很快,他便摸着了一点细小的凸起,像是伤疤。
他的手指停下,在那点近似伤疤的凸起上反复摸索、揉按。
看见他的指腹压在了她食指指侧的伤口上,池白榆将呼吸压了又压。
这伤是她以前为了练切牌弄出来的,那时她手上弄了不少伤,后来都陆陆续续地好了,唯独这一处留了点浅浅的疤痕。
她忍着抽出手的冲动,想着过一会儿他就会放开了。
可忽地,他低声唤了句:“池……白榆?”
池白榆一僵。
醒了?
可他的眼睛仍旧闭着,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她稍微放了心,正要想办法抽回手,那人的手就微一用力,将她拉了过去。
不过眨眼的工夫,她便歪躺在了榻上。
伏雁柏则顺着那手,托住她的胳膊,再是她的背,直至将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他才将冷得冻人的脸抵在她肩上,又喃喃一句:“抱歉……”
这一声落在耳畔,池白榆听得万分真切。
她犹疑着动了下脑袋。
这是几个梦做串了吗?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下这么抱着她,她连动都动不了,还怎么下刀啊!
她尝试着推了他一把,直接喊道:“你先松开。”
一开口,便有吐息落下。
伏雁柏的意识仍旧昏沉着,却万分清楚地感觉到了这呼吸。
温热、急促的吐息,像轻飘飘的火苗一样落在他的颊边。
也带来了火焰一般的灼痛感,令他的面部不受控地抽动了番。
仅是些混杂着阳气的吐息而已,就让他感觉到了几乎让心脏绞痛的折磨。
可恰如在冰雪天里行走了不知多久的旅人,他又对这份灼烫的热意生出了一点渴望。
像是干渴到濒死的人喝着了一点混着玻璃渣的水,他在难耐的痛苦下收紧胳膊,用头缓慢摩挲着她的肩颈,并无意识地轻声道:“再说些……再多说些。”
池白榆只顾着挣出来,没大听清他在说什么。
挣扎片刻后都没有效,她也不怕被他发现了,勉强偏过脸,对准那透着薄红的脸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落下,她说话倒还客气:“伏大人,你醒一醒,别睡了!”
伏雁柏的双眉还微蹙着,眼帘没见抬一下,只稍张开了嘴,似在急促喘气,又像是在攫取着什么气息。
第134章 第 134 章
一时间, 伏雁柏有种被放在火上炙烤的错觉。似有浓烟充斥在脑中,使他昏昏沉沉的,没法睁眼。
而当她的温热吐息落在身上时, 就像是长时间在冰雪天中行走后,突然靠近火堆一样, 他倏然感觉到一股直往骨头里钻的痒意。
那痒没落在实处,抓不着,也无法缓解。
痒意过后,紧随而至的便是几乎令人皮开肉绽的疼痛。
是痛苦的。
因而他大张开嘴呼吸, 试图借助生前的习惯, 用急促的喘息来缓解那阵疼痛。
可这对于鬼魄而言并无多大效用。
哪怕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也没一点气息吐出,反而吸入不少阳气。
那丝丝缕缕的气息深入肺腑, 连带着痒意与疼痛也开始在体内游走, 如利刃般从内劈开、折磨着他。
这疼痛令人难以忍受,尽管他还处在昏迷不醒的境地里, 也恍惚感觉到身躯的每一处都被烧灼得濒临破碎。
他本能地排斥着这痛感,可与此同时,又从心底深处漫上丝缕无法忽视的渴望。
如快要冻死的人终于瞧见初升的朝阳,他渴望着那点热意能唤醒已然僵冷的感官。
他开始不住地吞咽, 在一片肃冷中寻找着那折磨着他,又引诱着他的气息。
池白榆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人的不对劲。
自从被她打过一耳光后,他的身躯便开始发颤, 两条胳膊收得更紧,牢牢箍着她。“呼吸”也更急促了, 还在无意识地仰颈、偏头,似在找什么东西。
不会吧。
一耳光能有这么大的作用?都把昏迷不醒的人给打出活力来了。
她不由怀疑是不是上回他用孽枝疗了伤, 就也有了植物的特性。
植物需要光,但对他来说耳光也算光。
他搂得紧,虽不至于让她喘不过气,可他的身体实在太冷,没一会儿就冻得池白榆打哆嗦。
本着让他能多些生机的念头,她又朝着他的脸落下一巴掌,收回手时顺势揪住那冷得发僵的脸颊,连拧带掐。
“伏大人?伏雁柏!”她道,“你先醒醒,待会儿咱俩都冻成冰块儿了!”
伏雁柏却根本没听见,只抱得更紧,几乎紧贴着她的身躯,头埋在她的肩颈处,慢慢腾腾地摩挲着。
“……”真没救了。
池白榆干脆停止挣扎,艰难地活动着胳膊,以格外扭曲的姿势从他的颈子上拽出那条系绳,再抽出剜心刀,将刀尖对准了那一小片符箓。
这回她格外干脆,审准符箓便落了刀。
在剜心刀抵上符箓的刹那,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眼也不眨地盯着剑樋。
只见剑樋上的血条开始缓慢消褪,而符箓上的赤红符文则泛出淡淡的血光。!
还真有效。
她尽量保持着不动,看着剑樋里的血怨之气尽数被符箓吸收。
但就在最后一点血被吸净的前一瞬,抱着她的人突然动了下。
她的手也跟着一颤,刀尖划过另一手的指腹,瞬间就见了血。
“嘶……”她看着指腹上刺出的一点血珠,顿时来了火气。
“别乱动!”池白榆抬起胳膊,再落下。
一刀稳而狠地扎在了伏雁柏的右肩。
他闷哼了声,呼吸也变得促乱。
池白榆抽出匕首。
刀尖上没见血水,而是沾着一些像血雾的东西,还有血气萦绕。
她在他的衣服上抹干净血,收回剜心刀,打算趁着隐形术还没失效,尽快离开。
可刚动,伏雁柏便捉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怔,却见他那原本还透着些淡红的面颊,此时已苍白如纸。身躯也从方才的轻颤,变得近乎痉挛。
“再多一些……再给我一些……”伏雁柏低喘着,无意识地喃喃。
剜心刀上沾着她的血,刺入他的身躯后,便像是埋进体内的一豆火焰。
那点血几乎要烧烬他的骨头,连带着整条右臂都疼得难以忍受。可灼伤之外,又燃烧出无法抑制的渴欲。
伏雁柏握住她的手,下意识寻找起弥漫在空中的淡淡血味。
他动作突然,池白榆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他拉过手,含咬住了正缓慢往外渗血的食指。
一点血被他吮过,淡淡的血味弥散在口中,像团燃烧着的火刺滚下喉咙。
一时间,他疼得连后颈都在发麻,可这疼痛也带来了熨帖着周身的暖意。
他沉迷在这既痛苦又难以抗拒的折磨中,开始探出舌尖,抵在那刺伤上,缓慢而细腻地来回抚弄着,似想舔舐出更多的血。
房中光线暗淡,池白榆虽看不见,却明显感受到他在吮舐着她的血。
那湿冷的舌尖细细碾着指腹的伤口,直舔出一点淡淡的麻意。她想收回去,但更怕他这会儿意识不清醒,控制不好力度,一下给她的手指咬断了。
她抬起另一只手,卡住他的下颌,想迫得他张嘴。可任凭她怎么使劲儿,他都没松口的打算,还在或吮或舔,舌尖如游蛇般滑过她的手指,喘息也变得越发急促沉重。
她手上的伤原本还有些疼,眼下却疼痛渐散,激出一点微弱的刺麻感。
没一会儿,池白榆便懒得动了。
唉……
舔吧舔吧,就当止血了。
她缩在他怀里,想起来了就往他脸上落下一巴掌,试图以此叫醒他。
最后概是吸不出血了,伏雁柏终于松开她的手,转而将头埋在她的侧颈,平复着那游走在周身的剧痛。
耳畔落下阵阵稍促的重喘,使得人的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池白榆忍不住微偏过头,避开。
忽地,门口传来阵轻响。
池白榆竭力转过脑袋,循声望去,看见房门突然从外敞开了一条缝。
她的心一下紧提而起。
吹风?
还是来人了?
她屏息凝神地望着门口,下一瞬,便隔着影绰门帘,望见一只手抵在门上。
随后,一小片黑影出现在门前的地板上。
“……”这是真走运啊。
她一把按住伏雁柏的胳膊,想将他推开。
不过许是他吃下的那些血起了效用,这会儿他竟昏昏沉沉地抬起一点眼帘。
见他似要睁眼,池白榆顿时停下,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伏雁柏上一瞬还梦见池白榆在他怀中,可眼下恍惚的视线里,又何物都没瞧见。
一股言说不清的失落漫上心头,他又闭了眼,任由自己陷在那模模糊糊的梦里。
在他又昏睡过去的空当里,述和从外推门而入。
他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床榻上的伏雁柏。
却见他以格外怪异的姿势侧躺在那儿,明明意识不清,还有条胳膊半抬在半空,活像正抱着谁一样。
述和早习惯他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气,只蹙了下眉,便疲累垂下眼睫,没有多看的打算。
他松开门,提步进屋。
在他拂开门帘的刹那,池白榆连呼吸都屏死了,一动不动地缩在伏雁柏的怀里。
述和应该探不到她的气息——为着试出这隐形术有多好用,刚才去书房找伏雁柏时,述和恰好也在那儿,她就用了回隐形法术。
他本来都已经感觉到她的存在了,甚还抬头看了眼门口。但隐形术一用,她便清楚看见他的眼中多了些疑色。
之后她在他眼皮子底下逛,他都没察觉到半点儿。
现在只要她不动,应该就发现不了。
正想着,述和就已走到榻边。
“雁柏?”他唤了声。
池白榆放缓呼吸。
别喊了。
耳巴子都叫不醒的人,喊两声就能睁眼?
果不其然,伏雁柏连眼皮都没颤一下。
述和也只唤了这么一声,便不再叫他。
他一手撑在榻边,俯身。
眼见着他的胸膛靠了过来,就快要挨着她的肩了,池白榆抿紧唇,缓慢往前挪,与伏雁柏贴得更近。
好在述和及时停住。
方才伏雁柏刚回来时,见他步伐急促踉跄,他就觉得不对劲。
只不过那时他还有其他事要做,就没理会。
眼下得了空,才来瞧一眼。
他手作剑指搭在伏雁柏的额上,送出一缕淡色妖气,须臾间便探清这人的情况。
他的脸色略有变化。
看这情况,伏雁柏明显是胡乱使用鬼气所致的魂体失衡。
但……
为何会有阳气的痕迹?
月晖从窗户透进,池白榆被夹在两人中间,眼微微往上一挑,就瞥见述和的神情出现了明显的微妙变动。
是发现什么了吗?
她梗了下喉咙,尽量与他的身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但他到底是个大活人,哪怕平时死气沉沉的,却也带着鬼魄没有的温度。
当他俯身时,她隐能感觉到从他的身躯透出的热意,似乎还能听见阵阵平稳的心跳。
而他的手臂就撑在她面前,好像他也抱着她一般。
她缓慢谨慎地偏回脑袋,干脆将头抵在了伏雁柏的胸前。
管他发现了什么,只要不被抓现行就好。
述和送出更多妖气,试图查清那缕阳气的来源。
只是这眨眼的工夫,伏雁柏就已将那灼热的阳气吞噬干净。
那缕阳气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出现过,述和的疑心却不减反增。
而伏雁柏捱过了那阵痒意与疼痛的交替折磨,又开始寻找起池白榆的气息。
搭在她背后的手动了下,转而托住她的后颈。
他低下了颈,看起来像是被疼痛折磨得躬蜷了身,实则却已与她额头相抵。
他缓慢地蹭着她的前额,嘴唇偶尔相碰。
碰着他嘴唇的瞬间,池白榆忽有种夏天吃冰激凌的错觉。
他的唇很冷,带着微微的湿意。若有若无的摩挲间,还激起一点微弱的痒。
池白榆抿了下唇。
在擂鼓般的心跳声中,她借着腕上的表盘,突然看见一截悬空的手指。
起先只是指尖,但渐渐地,便是整段指节都漂浮在半空了。
第135章 第 135 章
时间到了?!
池白榆下意识将手往伏雁柏的怀里一揣, 借着他的衣袍遮掩住正逐步显形的手指。
同时借助表盘随时观察隐形法术失效的进度。
之前她掐表算过,隐形术是即刻生效,而失效则要慢上许多, 差不多得两分钟才会完全显形。
看着时间还不算短,可这一过程中她的身躯会缓慢恢复原样。
现在只是手指, 要不了多久就是整条胳膊,再是脑袋、身子……
但凡被述和看见一点儿,她就算完了。
到时候要她怎么解释,其实她学的不是隐形术而是瞬移术吗?
不知道怎么的就瞬移到这儿来了, 又不知道怎么就和伏雁柏抱一块儿了?
这念头仅从脑中一闪而过, 就让池白榆背冒冷汗。
就算述和能信, 她也说不出口啊。
而在她将手揣进伏雁柏怀里的同时,他概是以为得到了她的回应, 喘息跟着乱了瞬。眼还没睁开, 他便碰了下她的唇,并引出一缕微弱的阳气。
是若即若离的轻吻, 如一团湿冷的棉花印在唇上。池白榆压下嘶气的冲动,舌尖却没忍住微微颤了下。
担心他再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她谨慎抬起另一只还隐着形的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她没使多大劲儿, 毕竟述和虽看不见她的手,可若力气大了,难免将伏雁柏的脸压得变形。
而随着她压下手, 那缕牵引而出的阳气也被截断。伏雁柏有些不耐地微蹙起眉,下一瞬便张开嘴, 用舌尖舔了下她的掌心。
池白榆倏地收回手,余光瞥见述和的视线落在伏雁柏的手上, 这才稍微放了心。
还好还好。
没看见。
不对。
怎么还不走!
非要留在这儿看她表演大变活人吗?
她又倾过表盘,发现半截小臂都已露出来了。
不得已,她只能继续将手往里多探了截,近乎半拥着伏雁柏。
她已尽量动得慢,但布料摩挲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夜里还是格外明显。
述和听见,视线一移,便落在了伏雁柏的身上。
他望了片刻,忽继续往下俯身。
他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温热舒缓的吐息甚而已落在了池白榆的脸颊上,以至于她感觉半边脸都开始发麻了。
她小心翼翼地往伏雁柏身上贴,还得提防着动作太大会使衣服变形。
别过来了。
再过来就真的要挨上了。
终于,述和停下。
可没等池白榆松口气,就见他抬起手,径直朝她脑袋所在的位置伸来。!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头部是否显了形,忙看向表盘。
却见表盘上空无一物,连正逐步恢复的手臂都好好儿地藏在伏雁柏的怀里。
意识到这点,她倏地往下一缩。
述和的手从她的头顶擦过,中间还碰着了几根头发丝,最后毫不留情地按在伏雁柏右肩的伤口上——那是她用剜心刀刺出来的,虽没流血,可一直在往外飘淡淡的血雾,还有灰烬一样的细小碎片。
他不客气地按了下,蹙眉低语:“这又是何处弄的伤?”
而在池白榆往下缩退后,伏雁柏再闻不着她的阳气,眉眼间渐透出颇为明显的烦躁。
感觉到有手搭在腰间,他下意识去触碰。
就在他按住她手臂的同时,述和也抓着了他的胳膊,试图将他拖起来,以此弄醒他。
池白榆眼皮一跳。
要是任由述和往起拽伏雁柏,他肯定得意识到重量不对。
而且她的手臂也快藏不住了。
她一咬牙,干脆使劲抽回手,再倏地将伏雁柏往旁一推。
伏雁柏原本是朝向床沿外侧躺着的,经她一推,便仰躺在了床上。
他动得突然,述和下意识稍直起腰身。
趁着他直起身的空当,池白榆跟着伏雁柏往旁一滚,趴在了他身上。
她再按了下刚才划伤的手指,等伤口涌出一点血了,便往伏雁柏唇边一递。
他嗅着了那点淡淡的血味,几乎是瞬间就作出反应,意欲含咬住她的手。
池白榆却将手往后收了点,缓慢往床榻的里边挪去,同时借着血味的引诱来调整他的躺姿。
这法子果然有效——
伏雁柏循着气味翻过身,往里侧躺着,最终如愿以偿地舔着了她的指腹。
池白榆的小半身躯都已显了形,哪怕将整条胳膊揣进他怀里,都遮挡不住。
但现下他变换了姿势,便又藏在了他的身躯后。
她缓缓调整着呼吸,同时抬了眸。
下一瞬,她就与述和对上了视线。
那眼神平淡冷静,却令她的心倏然往下一沉。
发现了?
可述和只是稍蹙起眉,道:“雁柏,便是和衣而卧,也该收拾得齐整些。”
明显是在不满伏雁柏这副随性的模样。
池白榆稍松一气。
原来只是洁癖和强迫症发作了。
她又往旁瞟了眼。
这张床榻没有紧挨着窗户,中间还留着条窄缝。待会儿如果有机会,还可以躲到床底下去。
狼狈是狼狈了点,但至少能完全藏住。
就是隐形术彻底失效后,她的气息便也藏匿不了了。
可倘若她抓紧时间,再用一次隐形术……
她正在胡思乱想,而述和已疲倦垂眸。
要是放在平常,他或许还会帮他疗伤,弄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可眼下他只觉烦躁,更无心处理伏雁柏弄出的这些乱子。
见伏雁柏没有要醒的意思,他也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
他微叹一气。
“既然不愿疗伤,那便算了。”他侧身,斜睇他一眼,“你好好歇息罢。”
要走了吗?
池白榆小心翼翼探出头,眼见着述和转身往外走去。
直到他出了房间,彻底合上门,那紧提而起的心才逐渐放下。
而吮净最后一点血的伏雁柏,又不满足地掌着她的手,顺着掌心缓慢舔舐着。
池白榆被他舔得掌心发痒,一下抽出手,没作犹豫地打在他脸上。
听见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后,她突然顿住。
“……”
坏了。
有些打顺手了。
而伏雁柏轻哼了声,稍俯下颈。
他的舌尖抵在了她的下颌处,再轻轻往上一舔,最后顿在唇角,含住唇瓣细细吮碾了下。
又是那股冷湿的触感。
池白榆原想推开他,可那湿湿冷冷的触感又着实新奇,像是在吻一片湿润、会动的叶子。
这份新奇感使她顿了下,也是在这短暂的停顿间,伏雁柏便已托住她的后颈,彻底吻了上来。
他难以自抑地吻着她,试图将那足以烧烬他肺腑的灼热尽数攫取过来。
她的气息如一团团火焰滚过他的脖颈,使他在顷刻间便感觉到剧烈的痛苦。
可他又无法停下,甚而搂抱住她的腰身,盲目而毫无章法地撬开她的牙关,引诱着藏在其后的舌尖。
柔韧的舌绞缠在一块儿,厮磨、吮舐着。不光是气息,连同她受刺激下溢出的口津也被他尽数吞吃了去。
没过多久,池白榆就偏过脸,大口喘起气,连眼睛都在鼓鼓地跳。
不是。
他这到底是想接吻,还是打算把她的魂魄也一并给吸走。
未免有些太急切莽撞了。
而伏雁柏仍未清醒。
或是吸了太多阳气,池白榆看见他那冷白的脸上似有淡红色的气流在盘旋,仿佛下一瞬就会冲破他的皮肤。
不光脸,他的脖颈、身上,也隐约能看见游窜的淡红气流。
最明显的是他右肩上的伤,那气流将伤口腐蚀得更为严重,哪怕在黑沉沉的夜里,也能清楚看见四散的血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伏雁柏却跟不知道疼一样,又要俯身吻她。
等会儿。
池白榆推开他的脸。
到这种地步就别亲了吧,感觉真的快碎了啊!
可他竟就这么掌着她的手,时咬时舔起她的脉搏。
那森冷的牙尖抵在脉搏上,她顿时有种下一瞬就要被他咬穿手腕的错觉。
她倏地收回手,伏雁柏则又趁机吻了上来,含吻吮舐起她的舌尖。
或因他的口舌太过湿冷,就算仅是轻轻的磨动,也会挑起阵酥麻麻的痒意。没过多久,池白榆便感觉口中何处都在发麻,连同脊骨也有麻意窜上。
两人促乱的呼吸在静谧的夜间勾缠、相融,她的阳气对他而言,堪比喝下滚烫的水。灼伤他的同时,也在一点点唤醒他的意识。
在伏雁柏又一次俯身去舔吻她的侧颈时,他昏昏沉沉地抬起了眼帘。
意识逐渐回笼的刹那,他先是听见了低促的喘息。有他自己的——却比平时要陌生许多。
还有另一人的,那声音也格外耳熟,不过听了片刻,就令他意乱难抑。
紧接着,便是分外熟悉的阳气。
那阳气引诱着他,使他无意识地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仿要将她融入血肉之中一般。
感觉到他的手臂又在收紧,池白榆艰难地喘了口气,松开搂在他颈上的胳膊,转而打在他的头上、脸上。
“伏大人,”她嘴里这会儿还在发麻,气息、口津连同说话的力气仿佛都被他给吃干净了,因而说话有些含糊,“你待会儿要真魂飞魄散了,跟我无关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伏雁柏一下回过神,松了手,起身看她。
这一眼令他心神俱震。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暗,他竟只看见半边人。
仅有一颗脑袋和半截身子,其余的根本见不着。
看见他脸上的惊色,池白榆瞬间反应过来,照着先前的计划迅速朝床榻下一滚。
伏雁柏下意识捉她的手,却晚了步。他又跟着往床下探去,微蹙起眉道:“你去何处!你身上——你先出来!”
在他探下脑袋的瞬间,池白榆将一起带下来的枕头往他脸上一打,遮住他的视线。
她道:“我东西掉床底下了,等我找一下。”
第136章 第 136 章
伏雁柏这会儿彻底醒过来, 意识也变得万分清晰,清楚感觉到浑身的剧痛。
好似有人往他的肺腑间塞了团火,烧得他灼痛难耐。连抬手这样的小动作, 都会引起魂魄将碎的痛苦。
可疼痛之外,又有股微妙的快.感充斥在心间。
他压下心绪, 脑中想的全是方才看见的景象——先不说池白榆为何会在这床榻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暗,他竟看见她只剩了半边身子和头,连手臂都仅剩了一条。
但他的手又着实压着了那条空缺的胳膊。
一时间, 他心底惊骇未消, 又添狐疑。
他意欲扫开挡在眼前的枕头, 忍痛道:“要找何物?你先出来!”
池白榆一手举着那枕头,另一手掏出面小镜子, 往下一照——
两条腿还没完全复原。
她继续举着枕头, 他往哪儿挪,她便挡着哪儿, 并道:“我也不知道,单听见声响了,等我先找找。”
话落,原本压在枕头上的力度突然散去大半——他松手了。
终于放弃了吗?
但没等池白榆松口气, 伏雁柏那阴沉沉的声音就又从身后传来:“找什么东西,不能叫我看见。”!!!
忘记这床榻还有另一边了!
池白榆一下将枕头盖在还没完全恢复的腿上,在低矮的床底艰难偏过头。
却见伏雁柏半蹲半跪在地上, 正伏低了身往床底瞧。
那漆黑的长发垂落,加上脸色被月光衬得格外森白, 活脱脱一副恶鬼相。
好在她的另一条胳膊此时终于显了形,完好无损地压在枕头上。
伏雁柏看见, 一时怀疑方才所见是不是幻觉。
“没说不能让大人看见,也找着了。”池白榆手微动,掌心里就多了枚银币,她摊开手以让他瞧见,“幸好找着了,统共就这么几枚。”
伏雁柏微蹙起眉,视线在她身上游移着,处处不放过。
“身上无事?”他问。
“我能有什么事。”池白榆又顺着方才滑下来的路,重新爬回了床上。等在榻上坐着了,她才想起什么,“伏大人,裙子上的灰忘拍了,能坐在这榻上吗?”
伏雁柏起身,压下的视线落在那与床榻挨得紧紧的裙袍上。
他道:“我看你也不像悬空而坐。”
等弄清楚她没什么事后,他才又迟迟记起另一事。
方才他好像是伏在她身上,抱着她,那促乱的喘息也似有些不正常。
还有口中……
口中还余留着一些阳气,烧灼着他的唇舌,使得他嘴里到这会儿都还麻酥酥的,也泛着疼。
他眼皮一跳,视线不由得落在她脸上。
或是憋气所致,她的面颊仍透着点异样的薄红,嘴唇也有些微肿,洇着一点湿润的水色。月光映照,还能隐约瞧着浅浅的齿痕,像是被什么给咬过。
“你——我——”他隐约猜到方才发生了何事,头回陷在这样的处境中,分明已是亡魂一具,却恍惚听见重重的心跳,脑中也有嗡鸣。
身上的余痛逐渐被他忽略,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她,手略微有些抖,又道:“我们……”
“打了一架。”池白榆面不红心不跳地接过话茬。
伏雁柏一怔:“什么?”
池白榆开始忽悠他:“刚才从锁妖楼出来,我看伏大人你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就想着跟过来看一眼。但不知道大人中了什么邪毒,竟狂性大发要打我,幸好你及时清醒过来了,不然我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说着,她还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差点吓死我了。”
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沉默。
伏雁柏从上俯视着她,洞黑的眼里瞧不出多少情绪。
许久,他道:“你当我是什么两三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傻子吗?”
打架?
何处的架打起来还得吸人阳气,直弄得口齿唇舌都在发麻。
池白榆也不说话了。
直到舌尖的最后一点麻意也褪去,她才开口:“伏大人,哪有人无故睁眼说瞎话的呢?”
伏雁柏微怔。
这含糊不明的一句话便如利剑般落在心口,翻搅着他的肉。原本就冰冷的身躯,眼下变得更为僵硬。
没人会无故乱说,因而她是不愿承认此事,才拿些听起来就荒谬的话糊弄他。
他动了下唇,却没挤出一点儿声音,只觉眼下竟比阳气灼伤来得更为难受。
池白榆撑着床铺起身:“大人要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估计被打击得不轻,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想不起隐形的事。再耗下去,等他想起来就麻烦了。
况且还得提防着随时有可能回来的述和。
“你——”伏雁柏视线一落,忽看见什么,登时变了脸色,“等等。”
见他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池白榆心一紧:“还有何事?”
该不会还要找她算账吧。
但伏雁柏却问:“你受伤了?”
受伤?
“没啊。”池白榆说,“我好得很。”
伏雁柏蹙眉:“都见了血,还说没受伤?”
血……
池白榆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瞧见原本纯色的床榻上,竟多了一片血迹。
还真有血?!
可她也没觉得哪儿疼啊。
刚才手上的血全被他舔了,也不至于弄出这么一大块血迹。
等等!
她突然想起什么,跳下床,扯过身后的裙子一看。
这才发现不光是床铺上,连她的衣裙上都有一小片血迹。
生理期提前了?
她记得应该在后天来着。
瞧见她裙子上沾的血比床榻上的还多,伏雁柏眉头蹙得更紧,有一瞬的心慌。
他捉住她的胳膊,以制住她乱晃的动作。
“别动。”他道,“越动血只会流得越多。”
池白榆正要解释,但想起之前从他那儿遭的罪,便又改口:“都是小伤。况且要是血流干了,岂不是正合伏大人的意?”
伏雁柏听得心恼。
“我何时说过——”但想着不能刺激伤者的情绪,他忍下不言,只问,“伤在何处。”
池白榆将裙子一放,大大方方道:“大人不是都看见血在哪儿了吗?还问。”
伏雁柏被这话噎得开不了口。
最终还是顾虑着伤情,迫使自己问道:“怎会……伤到这里。”
池白榆也不管他信不信,信口胡扯:“或是因为想来看看伏大人的情况,路上走得急,摔了跤。当时只觉得疼,现在才知道是受伤了。”
“你——”伏雁柏稍别开脸,像在下什么大决心似的,看她,“先把裙子脱了。”
池白榆本来只打算唬他两句,却没想到他能蹦出这话,一时也懵了。
“你说什么?”
“待会儿血流干了,无常也不会跑到此处来引你去地府。”伏雁柏忍着从心底深处涌起的焦躁与慌意,尽量不表现在明面上,甚还有理有据地与她分析,“你的妖力不是没了?先处理好伤,不会有旁人知晓。”
“……”这人还真信了。
她受的伤还能有延迟性吗?刚才没血,这会儿才流。
“什么受伤,我就是——”话至一半,池白榆突然顿住。
她不确定妖怪会不会有生理期,原著里好像也没怎么提过。
但考虑到她现在妖力近乎于零的人设,还是接着道:“就是生——月事来了。”
“月事?”伏雁柏的思绪陷入短暂的空茫,随后,积压在心头的灼躁渐有舒缓。他问,“月事带呢?”
池白榆探进袖袋里摸索着:“我记得应该随身带了棉条。”
这事还真有些叫她犯难。
她随身背的包里装了卫生巾和棉条,但来这儿也过了好几月,早就用得差不多了。
她前些天还看过,就剩了半包。
伏雁柏没大听懂:“棉条?”
概是死得太久,他对这些事已记得不算清楚了,只模糊记得在世时爹娘在他面前聊起过。
但那时说的是月事带,而非什么棉条。
池白榆点头,正打算让他出去,忽想起什么:“如果用法术,能变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吗?”
“变何物?”伏雁柏稍顿,“那什么棉条?”
“对。”池白榆取出,让他看见,“就是这样。”
要是能行,说不定还可以变出其他种类的卫生巾。
伏雁柏狐疑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嘴上道:“若是拆解了仔细观察一遍,又有何难。”
“那安全吗?”
伏雁柏微挑起眉:“使过净尘法术,便是将它放进伤口里待个十天半月也无事。”
“……”这也太夸张了。
池白榆撕开包装袋,把棉条递给他:“那要不你先试试。”
伏雁柏接过,摆弄了两回,最后竟真用鬼气化出个一模一样的。
“拿回去。”他把东西递还给她,将手往袖里懒洋洋一拢,“看看有何处不同。”
池白榆仔细对比着。
竟真没什么区别。
想到述和上回变出的衣袍,她谨慎问了句:“该不会突然消失吧。”
“分出去的鬼气又收回来……”伏雁柏冷笑,“我看着像什么守着钱财,还要一粒米分成两顿吃的吝啬鬼吗?”
池白榆:“……”
感觉更像嘴里冒毒水的恶鬼。
收好两样东西,她一把抓住伏雁柏的胳膊:“伏大人今天也不知吸了我多少阳气走了,再多帮些忙,也不过分吧?”
隔着衣袖,伏雁柏感觉到从她的掌心传来的暖意。
他的身躯绷紧些许,不着痕迹地紧了紧手,神情还算如常:“何事。”
池白榆笑了声。
最终两人连夜去了她的小院儿,伏雁柏用了小半晚,替她变出足足装满两整箱的日常用品,林林总总的什么都有。
翌日她休息了一整天,下午小棕熊来送饭时,给她带来了个好消息。
“那几个妖囚的刑惩结束了。”它站在饭盒旁边,跟推磨似的旋开盒盖,“今晚便能出来。”
结束了?
池白榆拎着板凳坐在了桌边:“那岂不是今天就能去找裴月乌?”
“按理说是这样。”小棕熊停下,抬起圆乎乎的脑袋,一双漆黑的圆眼睛盯着墙角。
那儿不知何时多了几排大架子,上面摆满了许多它没见过的东西。
“那是什么?”它问。
“工钱。”池白榆一本正经道。
第137章 第 137 章
池白榆本来还想着晚上挤时间去找一趟裴月乌, 述和却先托小棕熊带了话,说是有些事要请她帮忙,子时过后在惩戒室等她。
她到时, 述和正在整理一沓簿册。
墙壁上镶嵌着数枚夜明珠,泛出柔和光亮。她看见靠墙边的三座“水牢”仍然紧闭着, 孽枝已经没了,牢中的三人闭眼坐在椅上,颈上都箍着银圈样式的离魂钉。
见她进屋,述和放下簿册道:“要将他们分别送回牢中, 需有一人在此处守着, 以免横生事端。但雁柏许是过度使用鬼气, 到现在都不见清醒,只能劳你帮忙。”
“……”那好像是因为帮她变那些东西。
昨天他回去的时候, 神色就有些不对劲了。
“没事。”池白榆扫了眼那水牢, “怎么守,就坐这儿吗?”
述和应是, 又道:“我会在房门处设下禁制,只需确保没有外人进来便可。”
“这都过了子时了,怎还会有人进来。”
述和想起那晚无端袭击他的虫子,说:“以防万一。”
他戴上手套, 视线在三人中来回游移一阵,最终看向最右边的银无妄。
也是在他上前打开水牢时,池白榆突然发现那银无妄的样子又变了。
还是黑发, 但又长长了许多,仅用一根红绳挽在身后, 耳朵上还扣着漆亮的耳骨环。
述和解开他颈上的离魂钉。
没一会儿,银无妄就缓缓睁开眼。
池白榆这时才发现他与她之前碰见的两个“银无妄”都不一样, 他的瞳孔偏深,而非浅色。
他的视线在半空恍惚一阵,最后落在池白榆身上。
“你是谁?”他微拧起眉,眼神漠然。
“……”又来了。
池白榆懒得多作解释,敷衍道:“随你怎么想吧。”
之前她还怀疑过这人是多重人格。
但要真深究起来,又不像。
毕竟她看他的性格大体就没怎么变过,反而是外貌有所变化。
哪里的多重人格是变外貌不变性格的,这不完全反过来了吗?
述和却有耐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在旁解释:“她是刚来的狱官。”
“狱官?”银无妄一下起身,冷冷打量着四周,“我这是在牢中?”
“虚妄境,锁妖楼。”
看见述和将离魂钉散作气流,银无妄思忖着道:“锁妖楼……此处多为妖?”
“嗯。”述和疲累抬起眼帘,语气平和,“你也是妖。”
“我?”银无妄面色作冷,“我并非妖族,而是普通凡人,别将我与妖族牵扯在一起。”
普通凡人?
池白榆盯着他看。
他不是雪妖吗?怎么又成普通凡人了。
述和倒是习以为常,微叹一气:“知道了,走罢。”
银无妄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只跟着述和一起往外走。
与池白榆擦肩而过时,他忽停下,偏过视线看她。
他的眼神冰冷,带着漠然的审视。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从未见过你。”他道。
那得问系统啊。
想归想,池白榆还是道:“我刚来不久,没见过也正常。”
“不。”银无妄微蹙起眉,“仅在此处见过你。”
池白榆听得云里雾里的,正想问他什么意思,一旁的述和便道:“无需理会他。”
银无妄忽然神色冷然地偏回头,径直出了惩戒室。
池白榆挠了下面颊。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
她收回视线,转而打量起另外两人。
那两人颈上的离魂钉还没取下来,估计他俩的意识还停在罪域中。
没等多久,述和就回来了。
这回他下意识走到沧犽所在的水牢前,正要进去,忽又停下。
他视线一移,看向池白榆。
“这几日在罪域中,他们恐受了不少罪。”
池白榆点点头:“受惩哪有不遭罪的。”
“便是后出来一瞬,所受的罪也要重上许多,因而自然要先放那罪责较轻的。”述和稍顿,“但这两人的罪责相差无几,竟叫人有些为难——依你所见,该先放谁出来为好?”
池白榆想也没想道:“随你。”
受惩的又不是她。
“也是。倒为难你了。”述和步子一转,走至裴月乌那儿,帮他取下了离魂钉。
那离魂钉还没彻底取下来,裴月乌就已睁开眼。
那双赤瞳扫了转,最后直勾勾盯向池白榆,似想说什么,却又只能忍着不开口。
述和并未仔细看他,只道:“走罢。”
裴月乌臭着张脸睨他,不快道:“催什么催,我还能赖在这儿不成?!”
述和微叹一气,没理他。
裴月乌有意等了会儿,走在他后面。
见述和背朝着他,他开始肆无忌惮地移过眼神,看向池白榆。
打她身旁经过时,他顿了步,手微微往上抬起。
池白榆原想当作没看见,但他竟停下不走了,一脸躁恼地盯着她。
她只得抬起胳膊,不露声色地捏了下他的手。
不过还没收回去,便被裴月乌一把反握住,紧紧攥在手里。
第138章 第 138 章
手被攥紧的刹那, 池白榆下意识看向走在前面的述和。
见他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才略微放了心,又用力捏了下裴月乌的手, 示意他放开。
但他好似会错了意,加之这些时日在罪域里总想着她, 霎时间变得更为心切。
他步子一转,就往她身前走了两步,同时抬起另一条胳膊,作势要抱她。!
怎么还过来了?!
池白榆忙又看向述和, 也是她移开视线的空当里, 裴月乌一把将她搂住, 力气大到像是要跟她融为一块儿似的。
房中寂静无声,他虽是一声不吭地抱住了她, 可衣袍摩擦难免有声响。
越过他的肩, 池白榆看见述和突然顿住。
许是察觉到身后没了脚步声,且还响起了其他怪声, 他微微偏过头,眼见着就要转过身了。
池白榆的心瞬间紧提而起,反应也快。
她铆足了劲儿,一把推开裴月乌的同时道:“刑惩是结束了, 但这些供词还不能拿走,得留在这儿,你直接出去吧。”
说话间, 又有意往后退了步,作势挡住身后的桌子。
述和也在此时转过身, 先是看了眼身形踉跄、勉强站稳的裴月乌,再视线一移, 便瞧见了桌子上垒得齐整的簿册。
而裴月乌则目露错愕。
池白榆动作太过突然,只叫他有些猝不及防。等回过神时,他就已经被推远了,她投向他的视线里也满是警惕与防备。
那眼神堪比冷箭,刺得他的心骤然悸跳。恰如一簇陡然熄灭的火焰,那双赤眸里也划过抹黯然。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压下那股子烦躁,板着张脸说:“看两眼也不成?”
“不行。”池白榆扫了眼述和,“或者你先问问述大人。”
裴月乌便也看向述和,道:“你说。”
“确然不妥。”述和似懒得与他多说话,敷衍一句后,便催促道,“走罢。”
裴月乌“嘁”了声,眼看着述和转身出门,他又转过来看了池白榆好几眼,才提步离开。
他俩一走,池白榆稍微松了口气。
她看向水牢中剩下的最后一人。
沧犽闭眼静坐在水牢中,肤色偏深的脸上落着好几条血口。或是妖力尚未彻底恢复,他头顶的狼耳也没消失。
池白榆盯着那对高竖的狼耳,发觉它们看起来锐利,有时却会和狗耳朵一样抖一阵。
离远了看不大清楚,她索性走到水牢前,仔细打量着那对耳朵。
颜色通体为深灰色,很是蓬松。同样是兽耳,他的耳朵与沈家双子的狐耳又有不同,没那么柔顺,反倒瞧着有些毛躁、扎人。
她正打量着,水牢中的沧犽忽睁开眼。
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陡然闯进视线,吓了她一跳。等她连退好几步了,才想起这水牢跟单向镜一样。
只要牢门不开,里面的人就瞧不见外面的光景。
她这才放了心,没声没息地靠近牢门,打算瞧一眼他的尾巴在不在。
但刚走一步,身后便传来述和的声音:“在看何物?”
池白榆一顿,回身。
述和眼带倦色地走进房门,侧颈上多了条血淋淋的伤。从颈子一直延至下颌,渗出的血已将衣襟染透了。
“你脖子怎么了?”她指了下同样的位置,“就这儿,好大一条口子。”
“不小心刮着了,无事。”述和的视线落在沧犽身上,“他刚醒?”
“差不多,就你进来之前。”池白榆退至一旁,好让他开门。
述和的手都已经搭上牢门了,却忽又停住,看她。
“将他送走就无事了,你先回去歇息吧。”他道。
池白榆也没作多想,点头。
但转身之际,她忽望见一样东西——
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圆盘。
是之前伏雁柏在书房里间疗伤时,她看见过的那圆盘。
圆盘被分成十二格,看起来像是扇形图。每一格都涂成了长短不一的红色。
“这东西怎么挂这儿来了。”她指了下那圆盘。
述和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扫了眼道:“雁柏拿来了此处,是为观察他们的血怨之气。”
血怨之气?
池白榆一听这话,登时来了精神。
“这怎么能瞧得出来?”她上前,仔细打量起圆盘。
等走近了,她发现这些红格的底下皆刻着小小的字,从一到十二,给每一格都标了号。
述和往旁走了几步,离那水牢远了些,再才开口:“看长短。那些道人当日对他们种下血怨禁制时,有意牵出一缕,制成了这圆盘。”
“那为何有十二个?锁妖楼里只有十个妖囚——不对,沧犽和沧棘都是,得算两个。但这加起来也只有十一个,还多了一个。”
“那些道人未曾提起过。”述和道,“先前你查出那两人都是妖囚,前些天便与雁柏对比过,他俩应是一人占着三号的格子,另一人占着十一号。至于十二号……至今不晓。”
伏雁柏之所以突发奇想,要用这圆盘对比他们仨的血怨之气,他猜测概是为了查出她的剜心刀到底用在了谁的身上。
只可惜尚未查清。
这样么……
池白榆又猜测:“红色部分越多,便代表血怨之气越重?”
“嗯。”
“那要是多到冲出表格了,岂不是就会……”池白榆顿了下,尽量用较为自然的语气道,“自爆?”
“是。”述和转而问道,“那些道人将你送进这里时,不曾与你提起过此事?”
也得真见过那些道人,才有开口聊这些的机会啊。
池白榆面上不显,垂下眼帘说:“不知道,反正他们也没做让我活着走出这儿的打算。”
述和眼眸微动,宽慰:“无妨,只要妖丹还在,即便有妖鬼自爆,也能护你离开此处,届时反倒得了自在。”
池白榆点头:“那就好。”
好个怪!
他俩是有妖丹鬼核,不用担心妖鬼自爆了,甚至还隐隐盼着这天。
可她根本就不是妖啊!
看来无荒派的那帮道人也是“识人不清”,以为用这血怨禁制,既能限制这帮妖鬼,又能让伏雁柏与述和好好儿地看管他们——毕竟血怨之气是怨恨与杀意凝成,如果用不了剜心刀,就只能想办法帮他们“改过自新”。
可他们却没想过,他俩根本不在意这帮妖鬼的生死。
还有……
她的视线又移回圆盘。
之前她以为只要引出某一个的血怨之气,就能避开妖鬼自爆的风险。
但现在看来并非这样。
盲目执剜心刑根本不算安全,最能保证安全的法子,是对血怨最重的那些人下手。
思及此,她有意比较着圆盘上红色部分的多少。
最多的那人一目了然——八号。
都快冲出表格了。
“……”
银无妄吗?
没看出来啊,怨念竟然这么重。
她指着八号格子:“那现下是银无妄的血怨之气最重?”
述和扫一眼:“嗯。”
池白榆手一移,指着十号格子:“裴月乌次之?”
述和略一颔首。
好你个裴月乌。
池白榆忍着吐槽的冲动。
都引走两管血了,还是比银无妄少不到哪里去。
火气这么大吗?
不光如此。
她看向十二号格子。
这格子里的红色也不少。
会是谁?
她收回视线,看起来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转身。
“既然这里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还得赶着去裴月乌的房间,让他帮着捏一轮假太阳。
还有——
她攥着藏在袖中的匕首,额心突突直跳。
还得扎走一管血。
在她走出房间后,述和又耐心等了会儿。确定连她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他才打开水牢牢门。
早已睁眼的沧犽扫向他。
在述和近前解开离魂钉时,他忽笑着说:“闻见了小池大人的气息——她方才在此处吗?”
述和手一顿,语气淡淡:“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何故这般冷漠,我也不过是询问一句。毕竟之前在白狼谷,小池大人可受了不少惊吓。还是说……”沧犽道,“你与她到底仅是同僚,不在意她的心绪,也容不得旁人关切?”
述和将解开的离魂钉散作气流,冷瞥他一眼:“她不在此处,无需说这些挑拨的话。若是这几天待得不够,可再去罪域一趟。”
沧犽朗笑:“着实误会我了。怪我不会说话便好,又何来挑拨之心。”
述和:“她往后不会再去白狼谷。不论对她抱着什么念头,趁早打消为好。”
他的语气平淡如常,沧犽却敏锐从中窥见一点异样。
他站起身,从容舒展着身形。
“你在紧张?这倒是件稀奇事,为了什么,怕我在此时逃跑,还是……会伤害谁?”他一抖耳尖,微挑的视线落在述和颈子的伤痕上,“这伤是裴月乌所为?”
“你过问得太多了。”述和倦抬起眼帘,眼中尽见冷然,“整日操心旁人,仔细惹祸上身——走罢。”
沧犽跟在他身后。
但走过那圆盘时,他的鼻尖忽微微耸了下。
此处的气息最为强烈,想来她应是在这儿站了不少时间。
残留的气息就像是雪落时四散的惊雀一样,混杂着不安与犹豫。
是在担心什么东西吗?
他若有所思地停下,随后斜挑起眼,目光落在那通红一片的圆盘上。
*
将沧犽送回三号妖狱后,述和转身便去了书房。
等处理好手头上的事了,天已将明。
整理书架上的书时,他顺手用妖气化出小棕熊,问:“昨日如何?”
小棕熊迈着两条短腿跟在他身后,说:“饭照常吃了,胃口也很好。不过早上的粥剩的比昨日多,应该是糖放多了。”
述和“嗯”了声,又道:“待会儿少放些。”
“不用啊。”小棕熊突然道,“今天不用去了。”
述和一顿。
他停得突然,小棕熊一下撞上他的腿。好在他及时揪住它,才没摔着。
他转而将它放在了书架上,平视着它。
“为何?”他问。
第139章 第 139 章
小棕熊突然顿住, 在那视线的打量下,它感觉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成了僵直的银针。
它虽然是述和的妖气化的,与他的脾性也有几分相似。
但到底是刚化形不久的小妖, 和他比起来,在处理大多数事上都显得稚嫩不少。
池白榆没提醒过它, 它也不确定她去找裴月乌的事能不能说,便用爪子刨了下耳尖,圆溜溜的眼珠子里尽是心虚。
“不知道啊。”它说,“她说有事要忙, 大概是有自己的安排吧。”
述和一眼便瞧出不对劲, 心知它八成有事瞒着自己。
想弄清楚也简单, 只需在收回这缕妖气时,将其碾碎了放入识海, 就能知晓它与她的一切往来。
但最终他何事也没做, 仅语气不明地说了句:“你与她倒是走近许多。”
小棕熊也不应声,却将两只爪子往脸前一盖, 半圆形的耳朵往下压着。
述和又开始整理书籍,另提起一事:“先前她说要种树,现下如何了?”
之前他去找她时,无意间听她提过一嘴。
小棕熊:“种子和土都准备好了。”
种子和土都没了问题, 那便只剩下——
放书的手一顿,述和忽抬起眼帘。
他眼前所见是摆布齐整的书籍,脑中想的, 却是今日她提防、警惕裴月乌的模样。
这回不消细想,他就明白池白榆到哪儿去了。
但依着裴月乌那暴躁、冲动的脾气, 如何会将东西轻易给她。
他摩挲着书皮,半晌, 终是放下书,提步往外。
*
半天前。
一出惩戒室的大门,池白榆就径直去了十号房间。
打开门前,她还有些忐忑不安。
裴月乌是赤乌,那该不会一开门就是万丈深渊吧?
或者是一个巨大的鸦巢?
想到他那把血淋淋的剑,她又怀疑这房里会不会是地狱。
唉……
早知道刚才就该给他塞张纸条子,让他在门口等着她了。
现在为时已晚,她只能用脑袋抵着门,反复调整过呼吸,才掏出钥匙,拧开锁。
房门打开的瞬间,她感觉到一股平和的风。过分耀眼的光亮一下闯入视线,连她身后的走廊也被照亮大半。
眼前是一片遥望无际的草原,蔚蓝的天空辽阔高远,不见丁点儿云雾阴霾。
而在这片草原的尽头,长着一株参天巨树。
树干粗壮,上方的树枝直入天际,也唯有那处有云雾缭绕,看不分明。
虽说沈见越和沧犽的妖狱中也有太阳,但完全没这房中的烈日来得灼目耀眼。
她仅是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就已经热得头生薄汗。
她擦了下头,正盘算着该去哪儿找裴月乌,就听见身旁有人道:“姑娘是这锁妖楼中的人吗?”
池白榆循声望去,瞧见一位面目和蔼的老者出现在不远处,拄着拐杖远远望着她。
这人看着和善,不过她也还没忘记现在是在什么地方,警惕往后退了步。
“何事?”她问。
“姑娘无需害怕。”那老者概是知晓她心有防备,也没上前,站在原地说,“老朽就住在那金乌城里,并非什么坏人。”
“……”哪有坏人会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自己是坏人的?
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池白榆问她:“我找裴月乌,他在哪儿?”
“原来是找裴郎君。”老者面露关切,“可是他又惹出了什么事?”
池白榆不打算与他多聊,只说:“不算什么大事——您告诉我他在哪儿就行。”
老者抬手指向那高耸入云的树,说:“裴郎君就住在那扶光树上。”
池白榆看了眼那株巨树,沉默了。
住这么高,她怎么上去找他,就算能顺着树干爬上去,爬到一半也会出现高原反应吧。
到时候再摔下来,她就得成“氵也丿曰木俞”了。
不过往好点儿想,一旦进了这房间,他或许能感知到她的气息,再来找她。
现在她从这儿往扶光树走,说不定恰能跟他撞上。
她正想着,一旁的老者又提醒说:“这地方看着平坦无阻,但路上有不少迷障,还有沼泽湿地,稍有不慎就可能陷落其中,万分危险。您要想找裴郎君,不如随我去金乌城,挑个熟悉地形的带着您去,也好省去诸多麻烦。”
池白榆又看向他。
她之前没听人提起过,也不知道这金乌城是个什么来历。她道:“我是奉伏大人的命令来找他。”
“原来是伏大人的意思。”老者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些许,又往她身后看了眼,“不知他在……”
“他没来。”池白榆将他神情间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不过伏大人没说,这妖狱中还有其他人。”
“我等也不值得一提。”老者双手一拱,朝那扶光树的方向拜了拜,“大人有所不知,这金乌城里的人都是为裴郎君所救。”
第140章 第 140 章
池白榆不解:“你是说他救了你们, 又将你们带到了这锁妖楼里?”
“正是。”老者道,“这城中百姓,多多少少都曾被邪妖所害。是裴郎君杀了那些邪妖邪魔, 将我等救了下来。”
池白榆盯他一阵,忽说:“你也是妖。”
在这儿待得久了, 她多少也能分辨得出妖气——很难用具体的感觉描述,但在妖族周围,她总有种被全方位无死角注视的感觉。
她猜应该是妖气围拢在周围所致。
老者微怔:“姑娘探得出妖气?”
“自然,我也是妖。”
“但姑娘身上……”
“没妖气, 是吧?”池白榆信口胡扯, “不过是遇着了一点麻烦, 妖力暂时没了。”
“那的确是大麻烦。”老者和蔼笑道,“妖也分好坏, 邪妖大多诡诈狡猾。这心善又力弱的妖, 没能力自保,便只能沦为邪妖的盘中餐, 被它们炼成丹药。姑娘的妖力既然没了,还是小心为上。”
话落,不远处忽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池白榆抬头望去,看见右方的灌丛后面接二连三出现些陌生面孔。粗略数下来大概有十多个, 皆如老者这般面善,脸带笑意地望着她。
余光瞥见那些人,老者说:“他们也是金乌城的百姓——您瞧那个背着猎刀披了兽皮的年轻人, 他常去扶光树周围捕获野物。姑娘要是不嫌,可以随老朽去金乌城小坐一会儿, 等他把手头上的急事忙完了,就带着您去找裴郎君。”
池白榆犹豫看向远处的扶光树。
这些人瞧着面善, 可都是些没见过的生面孔,她自然没法托付太多信任。
但要是这老者所言为真,她也不能冒着危险去找裴月乌。
而继续在这儿等着,又不知道该等多久。
倒也有其他法子——回去找述和,再让他帮着把裴月乌叫出来。
虽麻烦了些,却是最安全的办法。
她正想着,那群妖中忽跑出个五六岁的小女娃,跑上前就握住她的手说:“姐姐,去喝杯茶歇歇吧。要是继续在外面待着,恐有大危险呢!”
“危险?”池白榆面露疑色。
老者在旁解释:“这周围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受扶光树影响,极易化灵成妖,许多都野蛮凶险。但金乌城有裴郎君的禁制保护,是最安全的地界。”
他说话间,又有几只妖上前,纷纷唤她“大人”、“姑娘”,拉着她往灌丛的方向走。
池白榆寡不敌众,几乎是被这些妖给推着走的。
那小女娃始终没松手,晃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姐姐,你去我家玩吧。我家有藤条编的花篮,还有树枝搭的秋千呢。”
老者笑呵呵拂开小女娃的手,提醒她:“姑娘是来找裴郎君的,即便要玩闹也得等下回,休要误了大事。”
他又对池白榆说:“这小丫头是树妖。当年她险些被另一只树妖给绑去作了肥,得亏有裴郎君出手相助,这才救了她。”
池白榆却觉奇怪:“这应该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吧?”
这小树妖看着年岁小,但算起来至少也有几百岁了,怎的还一副孩童模样。
不说外表,心性似乎也如此。
老者听出她的疑惑,解释说:“当日裴郎君与族中人闹得不愉快,我们这些外族妖反而成了他最亲近的人。后来他要来这虚妄境,我们没了依仗,一时间惶惶无措。还是裴郎君问我们,是否愿意随他一道来此处。他还说会设下禁制保护我们,可这里到底是虚妄境,灵气稀薄,根本没法修炼,故此到如今仍维持着原本的妖貌。”
池白榆总觉得有些说不上的古怪。
要是真和他说的一样,实力弱小的妖容易被邪妖捕食,那不应该把心思都放在修炼上吗?就算裴月乌能筑起金乌城保护他们,也总不能一直护着他们啊。
但转念一想,她是她,也不了解这些妖的苦衷,想这些难免有些过于苛刻了,索性不语。
就这么两三句话的工夫,众人已跨过灌丛。
也是在走过灌丛的刹那,周围的景象突然大变。
原本宽敞广阔的野原,陡然出现一座偌大城池。城门上挂牌匾,上见“金乌城”三字。
这金乌城瞧起来与普通的城池差不多,可一跨进城门,她就见识到了什么叫火伞高张。
毫不夸张地说,她仅走了一两步,就热得汗流浃背。
她擦了下额头上的热汗,看向身旁的妖,却见他们也个个面色发红,眨眼间汗水就已顺着颊边往下滴了。
看着就热得慌,但愣是没谁叫声热。
“……”难道这就是裴月乌设下的禁制吗?
外人一进来就会被热死?
金乌城中的妖更多,一路上碰着不少。许是瞧她面生,个个都要盯着她望一阵。
而和那老者一样,这些妖都带着亲和笑意。
要是只碰着几个还好,偏偏所有妖都咧着一模一样的笑。看得多了,不免让人心觉诡异。
还有身后的妖,竟没一个离开,都紧紧跟着她。一堵墙似的挡在她身后,连条缝隙都没留出来。
又往前走一阵,她实在被这些笑容弄得心慌,便停下道:“要不就近找个地方歇一歇吧,这太阳实在毒辣。”
老者连声应好,就近挑了处茶铺。几人刚落座,茶铺的伙计便拎着茶水过来了。
“我来吧。”老者从他手中接过茶壶,给池白榆倒了杯,“天热,姑娘喝杯茶解解渴。”
池白榆戒心未消,推拒道:“也就是晒得头有些昏,倒不渴。”
老者将茶放在她面前:“那待会儿渴了再喝——劳烦姑娘再等一会儿,那猎户放东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也是他放茶的瞬间,池白榆发觉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指甲里隐见淤血,手背的青筋也往外鼓。手掌倾斜时,她还瞥见他的掌心上满是掐出的印。
看起来似是极为难受。
她一怔,又抬头看他的脸。
却见他脸上仍挂着亲和笑意,也不知是不是太阳晃眼,那笑显得格外僵硬,像是刻在脸庞上一般。
池白榆被这发现吓了一跳,好在及时掐了自己一把,才忍着没叫出声。
“姐姐!”那小女娃突然在旁叫她。
这一声来得突然,池白榆感觉心跳都跟着停了瞬。
她面上仍旧保持着平静,看她:“怎么了?”
小树妖从身后取出一个鲜花编的花篮:“这些花都是我变出来的,我就会这一个法术,又没有合适的花肥,试了好多回才变出这花——姐姐闻闻这花香不香。”
她陡然将花往前一递,池白榆下意识屏住呼吸,起身往后退。
那小女娃跟着朝前凑了步,要把花往她的脸上送。
“多谢,但不用——”池白榆抬手一挥,却不小心将那花篮打落在地。
一时间,四周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脸上刻着僵硬而夸张的笑。
那树妖也还高举着手,指甲里满是刺目的血,掌心遍布着青紫掐痕。
“这小妖不懂事。”最终那老者把树妖往身后一拦,“还望姑娘别放在心上。”
“没事,我——”池白榆倏然住声。隔着人群,她看见不远处有个着黑袍的青年正挑着水从屋檐底下过,便是没人看他,他的脸上也带着亲和笑意。
瞧清那人长相的瞬间,她只觉仿有冰水从头顶浇下。
那青年,分明是当时在白狼镇遇着的衙役之一。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不论缘由如何,她直觉不能再待在此处。
但她没表现在脸上,正思忖着该找什么理由离开,余光就瞥见天际出现一道赤金相融的影子。
她眼皮一跳,登时认出那是裴月乌所化的赤乌。
那老者显然也看见了天际的赤乌,还是保持着和蔼的笑,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这外面日头高,姑娘不妨去里面坐一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