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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第 151 章

    哪怕走出好几步了, 池白榆的脑子里还充斥着那头大棕熊。

    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棕熊——不对,她这辈子根本就没见过熊。

    而且跟她在电视上见过的熊还不大一样,书房里的那头熊看起来更像是小棕熊的放大版。

    脑袋圆圆的, 乍一看也没那么有杀伤力——除了体型大得有些夸张了。

    等等。

    小棕熊的放大版?

    池白榆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那头大棕熊长得像是小棕熊的放大版,而小棕熊是述和的妖气变出来的。

    要这样看, 那大棕熊岂不是……

    她顿住,沉思。

    身后是那头棕熊的粗重呼吸,听起来短而急促。她之前还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不应该吧。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 她和述和分别还不到半个时辰, 他能从哪儿弄出这么严重的伤。

    但这鬼宅里除了述和与伏雁柏, 也不会出现其他人了。

    更何况还是头棕熊。

    无荒派应该也不会癫到突然送头熊进来。

    看来只能是她想的那种情况了。

    池白榆正思索着,忽听见另一阵喘息声。

    比那熊的声音微弱些许, 断断续续地夹杂在粗重的呼吸间, 像是只正在漏气的瘪气球。?

    还有其他人?

    她悄无声息地挪回去,再度拨开一条门缝。

    悬挂在天际的假太阳投来冷冷的余晖, 在房中映出黄澄澄的一片。

    那头棕熊侧趴在地上,右爪子伤得很严重,都能看见松软皮毛底下的森森白骨了。身上也落着大大小小的伤,尤其是心口附近, 似乎还插着刀。血还在不断往外涌,将原本柔顺光滑的皮毛凝成一簇簇的“麦茬”。

    尽管是头熊,但池白榆仍能瞧出它的脸色有些痛苦, 呼出的吐息滚烫灼热,甚能吹起她的头发。

    考虑到还不确定它到底是不是述和变的, 她把额前的碎发往下压了压,随后轻手轻脚地走近。

    另一道短促的呼吸是从这棕熊的左爪附近传来的。

    她绕过棕熊的脑袋, 循声望去。

    昏黄的天光下,她瞧见那熊爪底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看不大清楚。

    但是……

    她躬身,从那东西的旁边捡起了一根羽毛。

    羽毛通体赤红,边沿像是镀着一圈淡淡的金芒。捏着羽根一转,便扫出一片赤金交融的影。

    好眼熟啊。

    她从袖袋里取出裴月乌先前给她的那根鸦羽,将两根放在一块儿对比。

    “……”???!!!

    她倏地将鸦羽往袖袋里一揣,再抱起那足有树粗的熊爪,使劲儿往上一抬。

    压在熊爪底下的果真是只赤乌,不过比驮着她的时候小了许多,看起来也就比一般的乌鸦大了一点。

    不知道它被熊爪压了多久,看着似乎都快瘪了。

    和大棕熊一样,也是血糊糊的,浑身伤痕累累。

    她实在没力气一只手举起熊爪,只能将那只赤乌踹出去,再松开手。

    熊爪“嘭——”一声砸在地上,几乎将那只赤乌震得离地。

    动静不小,一熊一鸦却都没睁眼。

    裴月乌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锁妖楼不是有禁制吗?

    难道禁制被毁了?!

    想到这一可能,池白榆的心往下一沉。

    八成是这样,禁制被毁,妖囚跑出来了,述和为着拦住妖囚受了重伤,再——

    刚想了一半,她便借着余光瞥见有何物动了下。

    池白榆下意识望过去,看见熊腿的旁边竟还躺了个人。

    “……”

    不对,准确来说是鬼。

    池白榆一言不发地走近,毫不客气地踹了下蜷躺在地上的伏雁柏。

    “伏大人,”她道,“你睡这儿不怕受寒吗?”

    他无意识地动了下,却没睁眼的意思。

    也是走近了,她才发现他也受了伤——身上多了好几个黑窟窿,心口处破了个大洞,里面隐约能看见一块黑漆漆的石头。

    担心真是禁制被毁,池白榆一时顾不得受伤的三人,用了隐形术就往锁妖楼赶。

    看见楼门完好无损,她才略微放心。

    一去一回,隐形术恰好失效。

    所以这三人到底出了何事,才会都身受重伤地躺在这儿?

    她思忖着,勉强推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刚才她从十号妖牢出来的时候,裴月乌还好好儿的。她与述和从锁妖楼离开,又恰好撞见进楼的伏雁柏,说是有事。

    这样一看,他说的有事很可能是去找裴月乌打了一架——就和之前他跟沧犽打起来一样。至于述和,八成是去处理这事,所以也受了重伤。或许是没力气处理接下来的事,才想办法把伏雁柏和裴月乌都带到了这儿来。

    池白榆越想越觉得有理,便去里间的柜子里面翻出些清水丸。

    她先挑了个头最小的赤乌,捏破清水丸,洗净它身上的血污,又撒了些药粉敷着。

    过程中赤乌始终没醒,气息越来越微弱,有几回甚至断了呼吸,看起来似乎要死了。

    身躯也冷冰冰的,像是被塞进冰窖里冻过一样。

    她把金乌果挂在它的脖子上,又去处理棕熊身上的伤口。

    这棕熊的体型太过庞大,她一时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绕着身躯转了一转,她最终站定在棕熊的身前。

    还是得先把身上的刀给拔下来。

    这刀好像有腐蚀作用,才这么一小会儿,伤口就又变得严重许多,刀口附近的肉也被腐蚀得发黑了。

    而且和赤乌一样,这棕熊的呼吸灼烫,身躯却也冷冰冰的。

    她抬手捏住那半圆形的熊耳朵,尝试着唤了声:“述和?”

    捏在手中的熊耳朵微微抖了抖,那紧闭的圆眼睛睁开些许,里面充斥着血红色。

    隔着朦胧的血雾,述和恍惚看见池白榆站在他面前。但与平时大有不同,她的身躯缩小许多,看起来似乎就几寸高。

    见他睁眼,池白榆往那熊脑袋跟前一凑,指着心口的刀问:“我把这刀拔了,对你有影响吗?”

    述和动了下嘴,似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只觉仿若置身冰窖,浑身都冷得厉害,唯独她的身上还带着点温热气,如冰原中的一豆火苗,令他下意识想要靠近。

    但身躯太过沉重僵硬,根本无法动弹。

    没过多久,他就又合上眼。

    眼见着心口附近的伤势还在变得更为严重,池白榆索性当他默认,一把握住那把刀。

    治好了就算她妙手回春,治死了就算他命薄福浅。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两回,屏住呼吸使劲儿往外一拔。

    短刀拔出的刹那,血如泉涌。

    她不慌不忙地拿过事先准备好的止血药和解毒草,全敷了上去。

    这些药都是述和之前指给她认过的,说是无荒派送来的好药,便是四肢被砍断,也能及时止住血。

    眼下一看,他说的果真不假。

    这药敷上去没多久,血就止住了。

    她又拿了些清水丸,粗略洗了遍棕熊身上的血污,再挨着往伤口上撒药粉。

    一通忙活下来,把她累得够呛。

    她擦去额上薄汗,直接瘫坐在地。

    许是光线太暗,没坐一会儿,她便昏昏沉沉地闭了眼。

    她又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一片灰蒙蒙的伏府,大雪天,她坐在亭子底下。

    那子寂道人站在一片荷叶上,远远“望着”她。

    她模糊记起,今天好像是隐形术生效的第三天。

    子寂说过,三天一过,隐形术便要失效,那时他会再来找她。

    但不等子寂开口,她就觉浑身一冷,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的头微微往下一沉,再抬起时,竟已经从梦中醒过来了。

    大腿还冷飕飕的,像是挨着冰块儿。

    她垂眸,发现那只赤乌不知何时凑到了她的身旁,冷冰冰的身躯紧贴着她的腿侧,似还在打颤。

    “……”

    这么冷吗?

    看着它浑身是伤的模样,她怀疑再稍微碰两下,它就得死了。

    最后她从里间抱了几床被褥出来,挨个儿给他们盖上。

    好了。

    她拍净手上的灰,看着排排躺着的一鬼一熊一鸦。

    能帮着处理伤口已经算她仁至义尽,剩下的事她也不打算掺和进去。毕竟妖和鬼打架,她除了在旁看着也帮不了什么忙。

    眼见天黑,她也没多留的打算,又把剜心刀上的血怨之气引进了伏雁柏的符里才走。

    临走前还没忘带走金乌石。

    也不知是不是戴了这金乌石的缘故,她一整晚都没做过梦,更没碰着那子寂道人。

    翌日一早,她刚洗漱完,就看见她养的鸽子从外面摇摇晃晃地飞回来了。

    “又出去乱跑?别飞太远,小心撞上什么怪东西。”她顺了下它的毛,转身往剜心刀往袖里一揣。

    按着那圆盘上的红色比例,她打算今晚去找一趟银无妄。

    如果走运,她兴许能撞见被她刻了印记的那个,那执剜心刑应该要简单许多,毕竟他说了,她有所求他都能相助。

    她还想着该怎么下手,余光忽瞥见那鸽子在用尖喙梳毛。

    梳着梳着,竟掉了根灰色的鸽子毛下来。?

    不对劲。

    她养的不是只白鸽吗?

    她起身走到鸽子跟前,捡起那根掉落的灰鸽毛。

    明显不是她这鸽子的,毛羽更短,也要坚硬许多,根部还隐隐见着一点血迹。

    她正打量着,笼子里的白鸽突然从翅膀底下啄出一样东西,往前一掷。

    池白榆下意识接住——这鸽子被她训练过,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指令,还会往身上藏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这回它丢出的是一小卷字条。

    跟那灰鸽子毛一样,上面也沾着一点血。

    池白榆散开,发现上面写着一排小字。

    她粗略读了遍,最终陷入沉默。

    这字条上的内容很简单,翻译过来就两件事——

    一是问她(准确来说是接信人)的近况如何;

    二是说不日会派细作过来,记得接应。

    她盯着字条上的字,缓缓抬起头,看向那还在梳毛的白鸽。

    “你到底跑去哪儿了?”她顿了瞬,“这字条又是打哪儿捡回来的,上面的血该不会……”

    鸽子微微歪了两下脑袋,自然听不懂她的话。

    池白榆卷起字条,往袖子里一揣。

    这下好了。

    锁妖楼里的细作还没揪出来,无荒派就要派真的细作过来了。

    等真的来了,那她不全露馅儿了?

    她隔着衣袖攥紧那张字条,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冷静些。

    别急,先想想办法。

    这纸条是从外面递过来的,也就是说,递信的那只灰鸽子肯定能穿过锁妖楼的禁制。

    也不奇怪,毕竟禁制本身就是无荒派的道人所布,他们养的鸽子能进去很正常。

    而现在,楼中那个细作肯定还没收着信。

    纸条上既然问了近况如何,定是在等着那细作回信。没收着回信以前,无荒派或许也不会轻举妄动。

    当务之急,是找着消失的灰鸽子。有了递信的鸽子,说不定能往外传假消息。

    最好还能把锁妖楼里的细作给揪出来。

    想清楚了暂时要做的事,池白榆举起纸条,碰了两下白鸽的尖喙,又拈起那根灰鸽子毛在它眼前扫了扫。

    好在这鸽子跟她还算有默契,转瞬就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振了两下翅膀,便朝窗外飞去。

    池白榆跟在它身后左弯右折,最后走到书房附近。

    刚走进院门,她就看见了那只受了伤的灰鸽子在半空扑腾着,以及它身后那只紧跟着它,明明飞得摇摇晃晃,还要抬起尖喙往它身上啄的赤乌。!!

    池白榆三两步上前,赶在灰鸽子被赤乌啄着的前一瞬,一把扑捉住了它。

    鸽子脚上还有截松松垮垮的系绳,就是这只。

    而她刚捉住那只灰鸽,在半空摇摇晃晃跟喝醉了酒一样的赤乌就冲撞过来,径直往她怀里撞去。

    只是还没挨着,便有一缕黑色的鬼气从书房里探出,精准无比地系住它的爪子,将它扯回去。

    书房门口,伏雁柏神情阴寒地盯着它,道:“还想往何处跑?小心折了你那对鸟翅膀。”

    第152章 第 152 章

    话落, 伏雁柏的视线一移,看向裴月乌身后的院子。

    刚才出房门时他好像瞥着了一点青绿色的影子,但一转眼就不见了。

    是错觉吗?

    他也并未多想, 昨天用了那一小半鬼核后,他就变得虚弱许多, 眼前也时常飘些花花绿绿的影子。

    他转而收紧那缕鬼气,把在半空扑腾的赤乌拽了回来。那赤乌伤口未愈,洒了一路淋淋漓漓的鲜血,两只翅膀倒还扑腾得欢。

    伏雁柏看得心烦, 恨不得真把这鸟的翅膀给折了。

    他抬起白到近如纸色的手, 手中拎了个事先准备好的笼子, 笼门一开,就把赤乌给塞了进去。

    裴月乌妖气本就大损, 又是在锁妖楼外面, 修为被封去七八成,根本没法化成人形, 连想把妖形变得大些都无法做到。

    被关在这笼子里,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跟炮仗似的在笼子里横冲直撞,不一会儿就将笼子撞得像是被血染透一般, 也分不清他身上到底是赤红鸦羽,还是流的血。

    伏雁柏额心直跳。

    刚才就一小会儿没看着这死乌鸦,便擅自跑了, 眼下又在笼子里乱发脾气。

    他已是忍无可忍,一道鬼气打进去, 就封住了这赤乌的行动。

    裴月乌僵立在笼中,眼珠子里见着明显的怒火。动不了, 他便张开尖喙,开始哇哇乱叫。

    哪怕伏雁柏听不懂他这鸦言鸦语,也知晓他在骂他,还骂得不轻。

    他冷笑:“昨天的账还没清算完,你最好省些气力。等述和醒了,再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说着,他又往里瞥了眼房中还昏迷不醒的棕熊。

    眼下他看裴月乌心烦,看述和也恼。

    不管这两人有什么矛盾,架已经打了,昨天那些难听话也都说出了口,再难往回收。

    但即便再烦再恼,也得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毕竟他与述和认识这么多年,别说少有,根本就从未见过他这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挨上几剑。

    还有……

    他视线一移,落在角落里乱堆的几张被褥上,脸色更难看。

    昨天他强行捏碎鬼核,耗费不少鬼气,只能暂时将这两人都带出锁妖楼。毕竟他俩都受了重伤,要是放任他们继续留在锁妖楼,一旦被别的妖发现,定会引起更大的事端。

    在把他俩丢进书房后,他也撑到了极限,昏死过去。

    但再醒来时,他身上就莫名其妙多了张被子。

    从头到尾,盖得严严实实的,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像是生怕他还活着一样。

    另外两个也没好到哪儿去。

    笼子里这乌鸦被裹成了一团球,另一个或是体型太大,一张被子盖不下,就扯了好几床出来,被褥、床垫、枕头……什么都往那棕熊身上堆。

    不消细想,都知道是谁弄出来的。

    也真是难为她了,没被这场景吓跑,还腾得出工夫来上药盖被子。

    他的视线在院门外的两条路上游移一番,决定还是先把这赤乌送回锁妖楼,再去找池白榆。

    省得待会儿述和醒了看见这裴月乌,又得打起来。

    他提步出门,往左转,全然没注意到有人正躲在不远处的拐角后面盯着他看。

    池白榆鬼鬼祟祟地躲在墙后,仅探出半边脑袋。

    眼看着伏雁柏身形不稳地走远,她才略微放下心。

    看来这鬼真伤得不轻,连她的气息都察觉不到了。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灰鸽子。

    大概是被赤乌鸟啄伤,外加受了不小的惊吓,它陷入了昏厥。

    好在还活着。

    她把灰鸽子带回了小院,用清水丸和药粉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后,就把它关在了原先拿来养白鸽的笼子里,又添了些吃食和水。

    至于银无妄那儿,她也没急着去。

    她想过,银无妄是雪妖,那他待的地方肯定冷得要死。

    耐心等生理期过了,又缓了两天,她才带着金乌石趁着天黑摸进锁妖楼。

    这几天她也没闲着,除了喂养那灰鸽子,便一直在想该怎么把楼中的细作揪出来。

    也只有把那人揪出来了,她才好作其他打算,甚而是伪造回信。

    上楼时,她分神看了眼四号房。

    这楼中想要查清细作底细的除了她,就是曲怀川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查出其他有用的线索。

    暗将此事记在心上,她径直去了银无妄所在的八号房。

    进门前,她还扒外面仔细听着门内的动静。

    但安静得很,什么都没听着。

    她捏了下保命符,悄无声息地开锁。

    门刚推开一条缝儿,便有肃冷的寒风吹出,风中还卷裹着零零碎碎的雪花。

    一小会儿工夫,门口就蓄起薄薄的一片雪。

    好在她佩着金乌石,体内还有裴月乌渡的妖气,被这风吹着也不算冷。

    池白榆朝门缝里望去。

    入目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

    跟她想的差不多,门里是辽阔的雪原。

    半空涌动着透白的雪雾,天地共色,除了雪,再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

    她大致算了下,能见度估计最多就十米。

    这上哪儿去找银无妄?她总不能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吧。

    池白榆心生犹豫,忖度起是先回去想想办法,还是直接进去简单打探下情况。

    她正想着,半空的茫茫雪雾忽然开始扭曲、变形,逐渐凝出一张脸的轮廓——就跟上次在白狼谷一样。

    那张脸近乎雪白,神情冰冷,瞳色很浅,连眉毛与眼睫都是淡淡的雪色。

    猝不及防地与这双眼眸对上,池白榆一惊。

    她还没去找他,他就先找上门来了?

    “又是你。”银无妄冷冷扫过她的脸,视线最终定在她颈上挂着的金乌石上,“金乌石——裴月乌也在?”

    原来是感觉到了金乌石的气息,才会找过来。

    池白榆从那冷冰冰的语气中听出股莫名的敌意。

    好似只要她点头,他就会立马朝她动手一样。

    想到他与裴月乌不和,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这是别人给我的,伏大人让我来看看情况,说是你……毕竟刚从惩戒室出来。”

    她说得含糊,但银无妄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刚从惩戒室出来,所以得回访,以免他再犯错。

    雪雾快速涌动、凝形,最终凝结成银无妄的模样。

    一头白发半挽,身着银白长袍。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其他配饰。

    池白榆认出来,这个应该是她第一次见着的那个银无妄。

    可惜了,没能撞见刻了印的那个。

    听闻她是为此事而来,银无妄的态度尤为冷漠,转身就朝里走。

    他道:“看过了,可以走了。”

    “等等,”池白榆从怀里取出一本簿册,紧跟上他,“还有些问题要问清楚,不然我回去不好交差。”

    “别靠太近。”银无妄忽道,斜过眼眸扫她一眼,“我先前便说过,你不该出现在此处。倘若说不清底细,便离远些。”

    池白榆握着簿册,突然冷笑着冒了句:“冷风吹多了?你还真以为我想来见你。”

    这话的语气与方才反差实在太大,以至于银无妄顿住,偏过脸看她一眼。

    却见她还是副温温和和的神情,甚而还带着笑问他:“怎么了?”

    “你刚才……”

    “哦,那是心里话,工作多了就是这样,偶尔控制不住就会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当没听见就行。”

    银无妄微微蹙眉。

    说出口的话如何能当作没听见?

    但池白榆已经翻开簿册,话锋一转:“之前在罪域受刑,这几日身体恢复得如何?”

    “并无影响。”

    “伤也好了?”

    “未曾受伤。”

    池白榆闻言,顶着雪风看了他一眼。

    还真是。

    他身上的伤痕全没了,脸色也好转许多。

    听他这话的意思,他和那几个“银无妄”并没有共用同一副身躯?

    她思忖着落笔,忽道:“那天从惩戒室出来的时候,你说你不是妖,而只是个普通凡人。”

    银无妄再度顿住。

    “此事与你无关。”他侧眸看她,“不论伏雁柏还是述和,都不曾问过此事。”

    言外之意,就是这些不可能是伏雁柏让她来问的。

    池白榆点头:“伏大人让我多了解些狱中妖囚的事,说随我问些什么。你知道吧,什么叫‘妖囚’。”

    她对其他妖囚的确都不了解,但银无妄是原著小说里男主的师尊,通过主角团等人的描述,她也多多少少清楚这人的脾性。

    她记得有一章是写男主的师弟建议他们去某个秘境宝地找失踪的银无妄,说是那处出现了不少珍宝,天底下许多能人志士都赶赴那秘境。

    却被男主一口否定,只道:“师尊不同流俗,素来不喜争夺这些凡间宝物。”

    又说:“况且听闻那秘境还有不少邪门宝器,我也不会去。师尊教导过,哪怕身处险境,也要时刻记得自己是何门何派的弟子,切莫有损门风。”

    那师弟却不信,独身一人前往秘境,最后连银无妄的影子都没见着一点。

    诸如此类的描述不少,碰着的次数一多,她就看出来了,这银无妄向来特立独行,还是个极为看重门风的。

    果不其然,听她咬重“妖囚”二字,银无妄脸色微变。

    有错愕,有不易显的怒意,还有难以说出口的羞愤,活活一副受了什么折辱的模样。

    “你——”

    “我怎么了?”池白榆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又见他模样青涩,仅看外形,怕是还没到青年的年纪,戏耍他的心思一时更甚,“是有哪句话说得不对吗?你——不对,是否该唤声尊君?尊君可以说出来,我能改。”

    第153章 第 153 章

    银无妄眉眼间的异样更为明显, 冷冷扫她一眼后,并未应声。

    池白榆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坏了。

    一时没忍住。

    这样下去她还能扎到几滴血?兴许一滴都没有。

    她沉默片刻,突然记起另一事。

    “你是中途来的妖狱?”她翻开簿册, 压着纸页以免被风吹乱。

    她对比过原著的时间线,主角团开始寻找失踪的银无妄时, 锁妖楼早就存在好几百年了。

    也就是说,他并非是一开始就进入了锁妖楼。

    银无妄显然还没忘记方才她说的话,冷然神情间压着丝明显的不悦。

    他反问:“伏雁柏不曾告诉过你?”

    池白榆默了瞬:“……我认为你和伏大人来往的时间应该比我更久。”

    言外之意,就是他应该更了解伏雁柏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怎么可能事无巨细地告诉她有关妖囚的事。

    银无妄许是想到什么, 闻言再不吭声, 但也没回答她这话的意思。

    池白榆觉得这趟肯定要白来了。

    这人俨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她就算能找着机会剜心,估计也攒不着血。

    她还在思索着办法, 踝骨处忽袭上一阵刺骨的寒意——像是掉进了冰冷的池水里一样。随后步子一顿, 似有什么拽住了她。

    她低头一看,发现从雪地里伸出了一只冰雪凝成的手, 紧紧抓住了她的踝骨,且还在不断往下扯着,似想把她拽下去。!!!

    什么鬼?!

    池白榆使劲儿往外挣着,可那手抓得太紧, 根本没法挣脱。

    且那手还在变得更为尖利,尖细的指甲几乎要刺进她的皮肉,扎出难忍的刺痛。

    她下意识往前望去, 本来只是想瞧一眼银无妄那儿有没有出现同样的东西,也好看看他是怎么处理的, 不想刚抬起眼,便对上双冷眸。

    银无妄漠然扫她一眼, 下一瞬便移开目光,继续朝前走去,仿若没瞧见她的处境一般。

    池白榆瞬间了然:这些东西应该不是他变出来的,毕竟依他的脾性,不会拿这种手段去害一个在他看来更为弱势的人。

    但他也绝不会伸以援手。

    至于缘由,或许是单纯的漠视,又或是和他之前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样,在他看来,她就不该出现在这儿。

    眼下的情况也不允许她去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见挣不脱,池白榆从袖袋里掏出匕首,用刀鞘对准最为脆弱的部位,狠狠砸下。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破裂声,那冰手断成两截,池白榆顺势往上一抬腿,再踢开箍在踝骨上的那截。

    银无妄也听见了那声脆响。

    他偏过脸,眼神毫无波澜地从那截断手上晃过,步子没有放缓丝毫。

    很快,他的身影就被雪风遮掩得模糊不清,白袍在雪帘间若隐若现。

    池白榆心知白跑一趟,又见这雪地诡异得很,也不打算多留。

    她转过身,握住身后的一截红线。

    起先想到八号房里有可能是冰雪天,她担心会迷失方向,就揣了团红毛线和色彩鲜艳的碎石在身上,以防万一。

    开门看过后,这雪地的能见度果然低得很。风雪又大,即便往地上丢碎石,没一会儿也会被遮盖住,她便把毛线的一端拴在了门锁上,毛线团则揣在怀里。

    她攥着毛线迎风往回走,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没走出两步,便从斜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搭在那根红线上。

    红线微微一震,她停住,顺着那如玉削成的手往旁看。

    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面生的年轻郎君。

    和银无妄一样,他也是一头雪白长发,用根红绳松松系在身后。不过神情比他温柔许多,眉眼也含着浅笑。

    “姑娘这是从何处来?鲜少见外人来这地方,何不多留一会儿。”他道。

    池白榆的目光在他搭着的那截红绳上多停了会儿。

    他只是稍微碰了下,那截红绳就开始快速凝结出冰碴,很快就从刺目的红色变成覆着冰霜的浅红。

    如果使劲儿扯,很可能会断掉。

    意识到这点,她迅速越过青年的手,抓住更远的一截红绳,这才迎着风雪看他。

    见着他的第一瞬间,她就想到了刚才箍住她的那只冰手。

    “不留了。”她说,“赶着回去有急事。”

    青年微微敛起笑,淡色的瞳仁如同剔透的冰块儿,幽幽凝视着她。

    “你在怕我?”他问。

    这不废话吗?

    都从雪地底下伸出手来抓她了,她不怕难不成还要握着他的手说谢谢?

    “不,我就是赶时间。”池白榆越过他继续往回走,“劳烦让让。”

    “不是找无妄有事?怎又急着离开。”这回声音从左侧传来。

    池白榆抬头,险些吓一跳。

    只见那青年竟无声无息地瞬移到她的左侧,脸上又恢复了温柔笑意,垂眸望着她。

    不对。

    她僵硬转动着眼珠子,朝右看去。

    右边的那青年并未消失,还在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她又往左看。

    左边的也还在。

    两个?!

    虽然颈上挂着金乌石,可她还是感觉到一股寒意倏然窜上脊背,直冲发顶而去。

    可还不止。

    身后忽传来阵轻笑:“无妄待人是冷漠了些,却并非是个冷淡性子。若是有事找他,不妨多聊两句。”

    池白榆听见那笑声,僵硬地倾斜过表盘。

    表盘上映出一张与其他两人一模一样的面容,那人站在她身后,笑吟吟地望着她。

    池白榆只觉心倏地往上一提,几乎梗在嗓子眼儿里。

    就算这人长得再好看,一下出现三个也未免有些诡异了吧。

    也是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阵阴寒。

    虽然雪风吹着也冷,可远不及这寒意来得彻骨,仿要将她的魂魄也一并冻住。

    她意识到什么,往地上看了眼。

    没影子。

    平整的雪地上,仅映出她一个人的影子。

    也就是说,这三个全是鬼。

    她打了个寒颤,动也不敢动。

    此时,又有一只手从前方的地面伸出。

    她眼睁睁看着第四个面容一样的青年从地面拔生而出,如舒展的一截枝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缺了只手。

    那只断开的残肢垂在袖子底下,他的嘴角往上扯着笑,眼神却冷漠。

    “无妄实在太不应该,竟将姑娘一人留在这风雪天里。若姑娘想找他,不妨随我去。”说着,他伸出手意欲捉住她的胳膊。

    池白榆下意识往后退。

    但因她攥着红绳,退不出多远,况且身后还有个男鬼拦着,没退两步,就撞在了他身上。

    他抬手接住她,手心掌在她的臂弯附近,激出一片刺骨的寒意。

    “小心。”他笑道,声音听起来阴恻恻的,“天冷,若是摔倒了,岂不要冻死在这寒天里。”

    历经最初的惊惧,池白榆勉强稳定下心神。

    冷静,冷静些。

    都见过多少鬼了,比起那滑腻腻的水鬼,这些至少还能看。

    等等。

    鬼?

    池白榆眼皮一跳,忽想起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扯下金乌石就往旁一打。

    她动作突然,身旁的青年一时未作设防,被那金乌石碰了个正着。

    下一瞬,他的胸口处就燃起一簇明亮刺眼的火,将他的身躯灼烧出漆黑大洞。

    他的面容开始扭曲变形,挤出声怪异惊骇的嘶叫。

    其他几只鬼见状,登时敛去笑。

    其中一个寒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别怪我等不客气。”

    霎时间,地面伸出无数双森白的手,看起来如密密麻麻摇曳的水草。

    陆陆续续有男鬼从地底爬出,皆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容。

    池白榆呼吸一抖。

    还是人吗?

    一个打不过就来鬼海战术是吧!

    鬼德都不要了?

    被金乌石灼烧的那男鬼已经被解决了,但一颗金乌石有限,她根本打不过这么多鬼。

    而且还数量还在增加。

    看着一大群男鬼出现在眼前,池白榆的心脏开始狂跳,许是阴气太重,冻得她的手也止不住地抖。

    她竭力调整着呼吸,脑子飞速转着。

    就在地面又伸出只森冷的手,抓住她的小腿时,她忽想起画境里的小仆曾说过,鬼物喜吃阴魂。

    想起这茬的瞬间,她一脚踢开尚未收紧的那只手,又蹲下了身,躲过身旁的一只鬼,再将手伸向那只已经烧得残缺不全的鬼。

    她忍着恶寒,烧破那男鬼的心口,从中挖出一团混沌的气。

    霎时间,那些鬼的视线都齐齐落在她的手上,眼神中透出隐隐的贪婪。

    她本打算尽可能将那团气抛远,引开他们,但在这时,她忽瞥见不远处的雪雾间浮现出一点白色的袍角。

    是银无妄。

    他应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又折返回来。

    看见他的刹那,池白榆转身就往他面前跑,同时高举起手。

    “银无妄!”她喊了声。

    陡然听见这声,银无妄循声望来。

    隔着茫茫雪雾,他看见她匆匆朝他跑来,脸上似乎有笑,还高举着手,像是在与他打招呼。

    他微微蹙眉,略有不解。

    看见他缘何会这般高兴。

    下一瞬,他就瞧见她抛出了一样东西。

    是团混沌的气体。

    他眉心一跳,忽意识到那是何物。

    几乎是同时,无数鬼魄从风雪中涌出,循着那混沌的气,接二连三地朝他袭来-

    丢出那团阴魂后,池白榆便捂着脑袋就势往旁一滚,“好心”替那些鬼魄让出路。

    只见乌压压的一大群鬼朝银无妄袭去,一时间,雪雾更甚,难以瞧清眼前的景象如何。

    池白榆平躺在雪地上,任由雪花往脸上落,大喘着气。

    还好甩得快。

    差点就被鬼给淹了。

    没歇多久,她就慢吞吞撑着地面站起身。

    好在红线没断,她捡起冻得有些僵硬的线,小心握在手里。

    摆了银无妄一道,她也不打算多留,以免他找她麻烦。

    不过刚直起腰身,她就在一片白雪中窥见一点黑色的影子。

    黑色?

    她步子一顿。

    那些鬼都是白头发,穿着白袍。

    银无妄也是。

    哪来的黑色?

    她想起一事,转身朝那方走了几步。

    穿过雪风,她看见那些鬼都已没了踪影,换作黑发的银无妄一腿曲起,坐在地上,正垂眸盯着掌心发怔。

    黑发,但瞳孔与眼睫还是浅色,耳朵上也没穿耳骨环。

    池白榆忽三两步上前,一下将他扑倒在地,坐在他身上,两只手紧压着他的两条胳膊。

    银无妄显然没反应过来,怔了瞬,才意识到眼下的姿势有多不妥,露出副羞愤神情,冷斥道:“你做什么?”

    “你又做什么?”池白榆问,“刚才不是打算杀我?”

    “杀你?”银无妄蹙眉,“何时?既然得你相助一回,又何会恩将仇报。”

    “是在罪域里那回吗?”池白榆已有七八分确定,但也还存有疑心,“可你常变来变去的,总要给些证据。”

    “要何证据——那日所言所行,尽可相问。”

    “那些都不靠谱,毕竟我现在还没弄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情况,万一你们记忆共通呢?”池白榆眼一移,视线落在他的腹部,“我只信自己留的。”

    第154章 第 154 章

    听见这话, 银无妄的脸色变了又变。看着像在压抑薄怒,又似有抗拒。

    但池白榆不管这些,也不出声, 只在簌簌落雪中看着他。

    天冷,他却似乎不怕挨冻, 躺在雪地里。眼睫抬起时,也分不清是原有的颜色,还是因为落了雪。

    在那倏忽而落的雪帘里,他也回望着她。

    这时他才发现, 她的眼眸很黑, 让他想到暗色的水流。

    看着清浅, 仿在说:往里面望一望吧,没关系, 仅是一捧浅浅的水而已。

    正是这瞧不出危险的平和, 又如旋涡般吸引着人想要试一试深浅。可一旦踏足其中,才知道那浅水洼里藏着断崖。

    深不见底的, 让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吞噬其中了。

    正如眼下,直到她将他的肩膀往下按了一按,无声催促一番, 银无妄才反应过来自己望了她太长时间,无疑是有失体统的行径。

    意识到这点,比听她提出那些无礼的要求更令他蒙羞。

    银无妄紧抿着唇, 冷意从微垂的眼梢、从没有丁点儿弧度的唇角透出来。

    他决计要隐瞒住一些情绪,以免让她看出他已认定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些不堪。

    因而他麻木着一张脸, 用尚且能活动的一小截手臂,解开了腰上的带钩。

    带钩解开, 他飞快掀开一角,仅允许那墨字短暂出现一瞬,就要重新合拢衣袍。

    但池白榆忽然压住他的手。

    察觉到她的意图,银无妄神情陡变:“你——”

    “别动,我还没看清楚。”池白榆俯身,仔仔细细打量着那印记。

    是她刻下来的“池”字,位置没错,笔迹也对。

    她移过手,指腹压在那刻下的印记上,顺着笔划游移。

    银无妄微微仰起颈,脸绷得连嘴唇都在发白。

    她的呼吸轻一阵重一阵地落下,混在寒彻的冷风中,这点温热就显得格外明显,湿湿热热地撒在腹部右侧。

    到这儿他还不觉得有多少异样,顶多被那似有似无的气息弄得有些痒。

    更令他心觉羞愤的,是她的眼神。直接、温和,又毫不顾忌地落在他身上,将他当成一件物品似的从上俯视着。

    没一会儿,她竟还将指腹压了上来,且还在顺着字迹游移。

    温热的指腹压在冰冷的躯壳上,恰如有人突然掐了他一把。银无妄屏住气,额角突突跳了两阵。

    他再忍受不住,将胳膊从她的手下挣出,转而一把截住她的腕子。

    “到底要观察到何时。”他问。

    “观察完了。”池白榆说,“就是没怎么见过刻着我名字的东西,想多看两眼。”

    还挺新奇,他一呼吸,那字迹就会出现微弱的起伏,像是活物一般。

    但银无妄的神情陡然变得更冷,眼中隐见怒意。

    “名字?”他重复着她的话。

    “……”说漏嘴了。

    上回刻这字的时候,她并没有说过是自己的名字,全是拿别的理由糊弄他的。

    池白榆沉默一瞬:“你要介意,那在你面前我也可以改个姓,你叫我赵白榆正白榆反白榆都可以。”

    “别说了。”银无妄松开她的手,怒意不减,作势要扣上衣袍。

    但池白榆又压住他的手:“先等等,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银无妄几乎是将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要如眼下这般谈话?”

    “你谅解谅解,我得随时盯着,万一中途换人了怎么办。”

    “不会。”

    “我不信,刚才就换得突然。”池白榆问,“你为何总是变来变去的?”

    “此事事关秘术,不得与外人道。”

    “那你们的记忆会互通吗?”

    银无妄沉默片刻,冷声道:“若会,也不会在此留印。”

    “……那也是,而且就算我和你见过,另一个银无妄出来好像也还是不认识我——那你们这秘术的触发机制是什么?”考虑到他有可能听不懂,池白榆换了个问法,“就是需要人施展法术,主动变换,还是——”

    “三个时辰。”银无妄打断她,“三个时辰,一个轮回。”

    也就是说,三个时辰就会换个人了。

    池白榆思忖着,又问:“要是这样,一共有多少个你?一天十二个时辰,难不成有四个?”

    可也不像,毕竟上次和他见面,并不在这个时间点。

    “不清楚。”银无妄的脸色越发难看,“问完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有那几个你,为何一见着我就说我不该出现在这儿?”

    银无妄默然。

    许久,他才冒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仅在此处见过你。”

    “此处?”池白榆想了想,“难道你们是三四五六七八九胞胎?挨个儿进来坐牢,一到时辰就换人?在牢外面没见过我这人,所以在里头见着了才觉得稀奇?可也不对啊,你们又不是生死簿变的,哪里知道天底下有哪些人——不对,难不成真是生死簿变的?”

    “不着边际。”银无妄吝啬挤出几个字,打破她的猜测。

    “……好吧。”见他打定主意不解释,池白榆松开他,起身的同时又道,“你也别怪我这样,主要是另一个你实在冷漠,看着我被鬼群围攻。倒不是非要他来救我,但终归心里不痛快。”

    银无妄也起了身,衣袍上的那些碎雪顷刻间就消融得一干二净。

    他道:“或许是出于忧虑。”

    “什么意思?”

    “我不清楚你从何而来,但你出现在此处显然不合常理。不合理,就为变数。”银无妄稍顿,“出于考量,他或想除了你,但又不便亲自动手,便会漠视你的性命。”

    池白榆觉得他这话有理,况且他和那个银无妄应该算是同一个人,自然清楚他的想法和打算。

    “要这么说,刚才那些鬼魄是你赶走的?”

    “什么鬼魄?”

    “就是一群长得一模一样的鬼魂,跟你——不对,和之前那个你还有些像。都是白头发,不过笑容亲和些。”

    银无妄微微蹙眉:“那是本君兄长。”

    奇了怪了这人,平时不称本君,介绍起他哥哥倒称呼起来了。

    她问:“那些都是?你哥哥挺多啊。”

    银无妄沉默片刻,冷淡的面容间似有无奈。

    “仅有一个,其他皆为分//身。”

    “为何会有那么多分//身?”

    “魂魄碎成了无数齑粉,自然数不尽。”银无妄觉得她的话实在太多,却也不嫌烦,只是有些吵闹。

    他转身往雪风里走,道:“你该出去了。”

    “等等,上回受刑的是你吧。”池白榆翻开簿册,还没忘记把戏演全,“我奉伏大人的命令来问问情况——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听她说是伏雁柏的意思,银无妄只觉那伏雁柏像极猫哭耗子假慈悲,呛声道:“方才不看得一清二楚?”

    话落,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妥,一时噤了声。

    池白榆如实道:“那其实也没仔细看,光顾着欣赏我刻的印了,你——”

    “无碍。”银无妄打断。

    “还有些问题,但手实在冻得冷,能不能换个暖和些的地方说。不然就拿着‘无碍’两个字回去,也不好交差。”

    银无妄的脸上瞧不出情绪好坏,看她半晌,他才道:“问完便走。”

    “那肯定啊。”池白榆把簿册往怀里一揣,“我是来干正事儿的。”

    银无妄转身:“随我来。”

    池白榆看了眼手里始终没松开的红绳,犹豫着是该放开,还是继续攥着。

    攥着有些麻烦,但万一因为某些事耽搁了,过了三个时辰,那她怎么回去?

    注意到她没动身,银无妄停下,又问:“还有何事。”

    “要去的地方远吗?这儿风雪太大,我怕找不着回去的路。”

    稍作细想,银无妄便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他用术法变出一个银白色的罗盘,递出:“顺着指针相反的方向走。”

    池白榆接过,还特意举在红绳边上对比了下,确定他没骗她,才放心收好罗盘。

    起先说找个暖和的地方,也只是她的随口一言,不想还真有。

    他俩在风雪中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冷得她感觉金乌石都快不起效了,终于走至一片偌大的冰湖旁。

    银无妄站在湖边,指尖送出一缕银色气流,靠湖岸的冰层就化开一片。

    他看她一眼,道:“走罢。”

    “去哪儿?”

    “水底。”

    “……我看起来很像鱼妖吗?”

    银无妄张了口,似想说什么,但最终到底忍住了。

    他手作剑指,在半空画了些泛着银芒的古怪符文,再往前一送。

    那些符文融入池白榆的体内,她感觉到一阵微微的凉意。除此之外,再无异样。

    银无妄:“下水时屏气闭眼,待完全入了水,再睁开。”

    池白榆谨记在心。

    眼看着他入了水,她屏住呼吸,也跟着跳入水中。

    这水仅是看着冰冷,一跳进去,就变得分外温暖。且没有身在水中的感觉,反而像是跳进另一团空气,只不过身子变得轻盈许多。

    她往下潜了阵,才尝试着睁开眼。

    眼睛没有任何不适感,能万分清楚地看清水下的景象——不远处的清澈水底,竟是一座城池。

    那城池看起来像是用冰雪砌成的,建筑都为纯白或透明色。

    竟然有种闯入龙宫的微妙感。

    她缓缓呼了口气,见嘴边没吹出气泡,才又试着吸了口。

    也没水涌入嘴中,和在陆地上差不多。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水里,仅呼吸了这么一次,她就觉得头有些发晕。

    池白榆跟着银无妄落入水底,站稳,又往前走了两步。

    和在陆地上不同,现在她走路有些轻微的阻力感,身子也更轻,如果抬腿时幅度过大,还会往上飘一下。

    试过几次后,她已经能在水里翻圈了。

    余光瞥见她跟转轮似的在旁边打圈,银无妄欲言又止。

    没等到他的提醒,池白榆就有些翻不动了——不是没力气,而是身体变得越来越重。

    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

    “我……”她试着开口,确定在这水底也能说话,便接着道,“我感觉有些困。”

    “尚未适应这妖术,自然困倦。”银无妄道,“入白雪城后,需先休息至少两刻钟。”

    池白榆颔首。

    等走进白雪城了,她才发现这些建筑果真是用冰雪砌成的。

    他带着她去了最远处的那座宅落,进了间砌有冰床的房间,又提醒她休息时需静心凝神,切莫四处走动。

    池白榆应好,上前碰了下那冰床。

    看着是冰,但摸着更像玉。莹润,不会冷到刺骨。

    躺上去也不会觉得硌人,反而比寻常的床榻睡着更舒适。

    一躺下,她就感觉之前沁入体内的那阵微凉感在均匀地向四肢散去,昏沉感也登时好转许多。

    没过一会儿,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却并非是在白雪城。

    视线尚未完全对焦,她便闻见一股淡淡的墨味,还有旧书的气息。

    池白榆迟缓地眨了下眼睫,发现自己置身一处书院的教室里。

    但她不是底下坐着的学生,而是老师。

    昏黄的暮光从一边的窗户投进,映出堆放着不少书本的排排木桌。

    她的手旁是一把戒尺,旁边还放了根没蘸墨的毛笔,面前则是一副画卷。

    “仙师?”耳畔落下声唤叫。

    池白榆循声望去,看见沈见越站在她旁边,一副书院弟子的扮相。

    他瞧着略有些拘谨,时而看她,时而看桌上那画卷。

    “仙师缘何不语,是这画的问题太多吗?”他问。

    池白榆一怔,下意识到:“怎么又梦见你了?”

    也是这话脱口的刹那,沈见越的眼睫倏然一颤。

    一阵恍惚感涌上,他正看着坐在桌前的人。

    又是这样。

    方才他莫名其妙地睡着了,再一睁眼就置身这陌生书院里,还远远看见另一个自己在同仙师说话。

    而等仙师一开口,他就和上回一样,代替了另一个自己的位置,站在了仙师的身旁。

    所以她这是……又到了他的梦中吗?

    沈见越的心跳了阵——不同于用妖气幻化出的假物,现在他感觉到一颗鲜活的心脏在跳动着,一下又一下地撞着他的胸腔。

    第155章 第 155 章

    沈见越放缓呼吸, 眼神也放空了,不知在想什么。

    画?

    池白榆转而去看桌上的画。

    显然是新画的,至于水平, 也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

    他画的是幅竹宴图,竹子跟拔地而起的草一样, 连节都没分。地上参宴的人和火柴人差不多,勉强看得出来有头和四肢。

    旁边还放了好几张画卷,也都是画的竹宴图,但水平显然要高上许多。

    “……”果然还得是做梦啊, 才会碰见沈见越拿着这种水平的画向她请教。

    至于这梦里的场景稍微想想就知道, 估计是跟学生留堂一样, 她作为教画画的老师,把沈见越留下来进行一对一的批评教育。

    “你这画……”她想了想, 如实道, “没关系,至少墨水全涂在纸上了。”

    沈见越听见, 倏然回神。

    面对她的隐晦评价,哪怕知道是在梦里,他也下意识作出反应:“仙师教训的是。”

    或是眼下的场景太逼真,池白榆代入了角色, 又从旁边的那沓画里挑出幅不错的,递给他:“照着这幅改吧,明天再交幅新的上来。”

    沈见越应是, 接过两张画卷,握在手中。

    画是接着了, 可他的心思却已经飘去别处。

    见他举着画卷发怔,池白榆犹疑着问:“还不走吗?”

    沈见越缓慢移过视线, 落在她脸上。

    半晌,他垂下眼帘,轻声问道:“可否请仙师亲自教导?”

    池白榆没大听懂:“什么意思?”

    “弟子落笔时常觉手不稳,运笔也时轻时重,故而总无长进。”

    池白榆沉默。

    你这可不是手不稳的问题啊。

    画画的技能点如果是零,那翻十倍也还是零。

    “那你过来。”池白榆站起身,让他坐在她的位置上,另摊开一张空白画卷,“你先画些竹子,我看看你是怎么用笔的。”

    沈见越照做。

    不知为何,他平日里也能作画,偏到了这梦里,竟连笔都难以掌控。

    一笔落下去,只画出歪歪斜斜的一竖。

    画完后,他顿了瞬,面不改色道:“还请仙师赐教。”

    池白榆面露难色地盯着那一竖。

    “你把笔握得稳一点。”她拿起戒尺,敲了下他的手背。

    沈见越应好,随后在那一竖旁边,画下更为歪扭的一竖,堪比蚯蚓乱爬。

    如此看着他试了两回,池白榆索性丢开戒尺,俯身从后面握住他的手。

    “手别抖,再画一次。”她掌着他的手,缓慢在纸上动着。

    她的气息落在耳畔,沈见越微微屏住呼吸。

    这回画出来的仍旧不像竹子,但比之前的几回好多了。

    池白榆望着画纸,思忖着还可以从哪儿改进。

    她久不出声,沈见越稍侧过脸。

    “仙师,”他与她的距离已在咫尺间,但他偏恍若未觉似的,微垂下眼帘道,“

    弟子是否有些愚笨,不及其他同门,惹仙师厌嫌。”

    他说话时,吐息似有似无地落在她的左颊。

    池白榆忽觉不对劲。

    她怎么感觉梦里的沈见越和现实中的总有些出入。

    怎么说,更像刻板印象里的狐狸精了。

    也在这时,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种置身梦境的恍惚感。

    昏黄的日光,影绰不分明的房间,听不着其他声响的安静,看起来存在边界、实则不知道有多大的空间,还有那双望着她的、总沉着淡淡郁气、颜色清浅又漂亮的眼睛。

    她陷在这不真切的恍惚中,沈见越则反握住她的手,用指腹缓慢摩挲着。

    “仙师为何不出声,当真如此吗?”他微仰起颈,轻而缓舔了下她的下颌,“您别厌嫌我。”

    一点濡湿的温热气落在下颌上,池白榆心想真是不得了,这和明目张胆地勾引她有什么区别。

    不过她没能想太久,因为他已经顺势往上,含吻住了她的唇瓣。

    他似乎尚未习惯做这些事,嘴唇还有些抖。但很快他就适应过来,开始缓慢地吮舐,青涩而温柔地勾缠起她的舌尖。

    池白榆说不清眼下是何滋味,好像是在梦中的缘故,快意变得混混沌沌的,身体的反应也顺从本能。

    接吻对她而言是舒适的,她便由着他将她抱坐在怀里,温和又密不可分地亲着、舔着她的唇。

    而这梦境显然还在放纵人的欲念,没一会儿,她就在急促的喘息间开口:“你再学一学其他的吧。”

    沈见越搂抱着她的腰身,正如他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变化般,也敏锐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在缓慢地磨,似乎想借此缓解某种隐秘的欲念。

    这细微的动作使他的脊背绷紧了些,额上都渐生出薄汗。

    可他对此一无所知,只能虚心求教:“仙师,弟子该如何?”

    “不知道。”池白榆微微眯起眼,无意识地开口,“手也好,口舌也好,我不知道。”

    沈见越还真思忖起来。

    他方才碰过旁人的画卷,手上自然不大干净。他又尝试着使用术法,可或许是因为在梦中,竟然连术法该怎么用都忘了。

    于是他选择了另一样。

    他将她抱坐在椅子上,又倚跪在她面前,一手掌着她的膝弯,抬眸。

    “仙师,”他唤道,语气亲昵到好似将这称呼在唇齿间磨过一般,“您为仙师,合该教导弟子这些。仙师的东西,也都该交给弟子,由弟子吃了去。”

    池白榆不知道他从哪儿琢磨出来的歪理。

    可她看得见他的眼睛。

    从旁人看来,很容易从那双眼眸中瞧出倾慕,像是将她视作值得信任的师长。而一旦望得久了,竟又从中辨出两分不易显的痴态。

    当她想细细分辨时,他已经亲了上来。

    池白榆下意识靠在椅背上,手攥在椅子边沿。

    他像之前一样含吻住,慢而用心地吮舐。没一会儿,他就将刚学会的东西搬了出来,探出柔韧的舌来勾缠摩挲着。

    池白榆微仰起颈换气,或是仗着这学堂里已经没了人,也不曾压抑过呼吸。但很快,她就借着余光瞥见一点身影由远及近。

    那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在瞥见一点影子的刹那,她就抿紧了唇,将急促的呼吸全压了下去。

    她想推开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出现在门口,顿住,远远望着她。

    竟又是个沈见越。

    来人与他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仅看容貌,根本挑不出半点分别,只穿着成熟些许。

    “只有你在吗?”他问,语气也比沈见越更为温和。

    霎时间,池白榆想到一个荒谬的可能:“沈……衔玉?”

    “嗯。”那人果真应了,“见越久不归家,所以来看一眼。”

    他扫视一圈,又道:“他好像也不在此处。”

    池白榆心惊胆战,忍不住闭了下眼。

    她这都做的是什么梦啊?!

    在这种情形下梦见沈衔玉也就算了,偏偏他的眼睛看起来似乎还好了。

    难以消磨的刺痒与酥麻在沈见越的唇舌下漾开,她微微往前倾去身,借着桌子遮掩住他,同时踢他一下,示意他暂且停一停。

    可他似乎没有就此停歇的打算,反而将唇压得更紧,似乎想吞吃去何物一般。

    她难以自抑地喘了声,这声响引来沈衔玉的注意。他望向她,问:“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对,是身体不舒服吗?”

    池白榆摇头,在那昏昏涨涨的快意中开口道:“沈见越他……他已经走了,你去外面找吧。”

    沈衔玉“嗯”了声,却没动身。

    池白榆也不看他,拿起一旁的毛笔,假装批改画卷,另一手则撑住脸颊,借此遮掩住神情。

    怎么还不走啊?

    半晌,她听见他问:“你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

    这梦怎么还自带故事背景的!

    也没人告诉她啊。

    沈衔玉忽提步朝她走来,并温声道:“昨日的事是我不对,不该贸然与你提起婚事。我知晓你尚未做好准备,提起这些只徒增烦恼。”

    怎么又扯到婚事了。

    池白榆来不及细想,只道:“你别过来!”

    沈衔玉顿住,离她仅有几步之遥。

    她浑身都开始微微作抖,而沈见越像是想要帮她平复住这颤栗般,开始连舔带吮。

    “果真是置了气。”沈衔玉用那温和的眼神望着她,以此纵容着她的脾气,“你不论如何气我都好,可不能丢了这信物,更别说些分开的话,好么?”

    话落,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又提步往前。

    池白榆还想拦他,却根本没法开口。一开口便是急促的呼吸,和难以压抑的哼喘。她感觉沈见越像是变了异一样,舌仿若游蛇般,灵活地绞缠着。

    忽地,她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刺麻。半眯的眼睛陡然睁开,她盯着不远处的落日,眼眶一阵阵地泛烫。

    珠子。

    怎么会有珠子?

    那珠子好似嵌在他的舌上,碾出一阵阵几令人痉挛的快意。

    沈衔玉已走至跟前,看出她的异样神情,也听见一些细微动静。

    他微微敛去笑,带着关切问道:“是有何处不适吗?”

    池白榆摇头,攥着毛笔的手已掐出淡淡的白。

    一些细细碎碎的白芒从她的眼前飘过,她实在难以捱过,因而当沈衔玉伸过手探向她的前额时,她想也没想,便攥住他的手,使劲儿掐着。

    沈衔玉的笑彻底敛去,视线落在地面露出的一点青色袍角上。

    那是学堂弟子的服饰。

    池白榆还没发现他已经有所察觉了,当颤栗逐渐平息时,她以为就此结束,不想那沈见越竟胆子大到站起了身。

    他俯过身,一手搂在她的腰侧,像是志怪小说里魅惑人的狐精一样,顺着她的身躯往上,舔着她的下颌说:“仙师……弟子用心吃了。”

    他说得也不假,唇角隐见透亮,且还在不住重复着吞咽的动作。

    “皆是您的气息。”他吻住她的唇,撬开牙关,往外勾着她的舌,含含糊糊地说,“弟子好喜欢。”

    池白榆的心思却不在此。

    越过他,她对上了沈衔玉的眼眸。

    那双眼里素来沉着温和笑意,如今又复了明,瞧人时更是眼含温情。

    可现下,那眼中的温柔褪得干净,仅换作冰冷。

    不过并非是对着她。

    他冷冷压下视线,落在那吻着她,又试图将擦净的手抵上方才他亲过的地方的沈见越。

    “不知廉耻。”他盯着沈见越,突然冒出一句,并抬起右手。

    也是在这时,池白榆看见他手中竟多了把剑。寒光流转在剑身,映出那带着冷怒与忌恨的脸庞。

    她的心一沉,下意识想提醒正欲抱起她的沈见越。

    可到底晚了步。

    只见沈衔玉毫不留情地送出手中剑,还不忘用妖气凝出一条布带,覆在她的眼睛上。

    视线被遮去的瞬间,她听见“噗嗤——”一声。

    她何物都没看见,却清楚感觉到脸上溅来一线温热的湿意。原本还落在耳畔的沉重喘息,也在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156章 第 156 章

    有一段时间里, 池白榆仅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在这空旷寂寥的梦境中显得格外急促、沉重,拉风箱似的回荡在耳畔。

    她的脸上应该是溅了血。

    有湿黏的热意顺着面颊往下滑,没一会儿就变得滞涩, 凝固在下颌边沿。

    呼吸尚未平缓,压在她肩上的重量就陡然散去。

    她听见“扑通——”一声, 像是有什么重物摔砸在地上。

    随之而起的是股莫大的荒谬感。

    她虽然知晓梦境会放大一切念头,脱离现实与规矩的束缚,有时也毫无逻辑,便像是狂风中的断线风筝, 不知道会往何处飘。

    可这梦做得未免也太夸张了。

    沈衔玉怎么会杀他弟弟。

    但或许是因还置身梦境, 历经短暂的怀疑后, 她又开始合理化,甚而是接受这件事。

    有人解开了覆在她眼上的布条。

    昏黄的目光陡然闯入视线, 她不适地眯了下眼。

    “无事。”沈衔玉温柔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 语气不见适才的冷意,又恢复如常, 仿若轻风般抚平着她的心绪,“是见越有错,做了这等不知廉耻的事。好在已经解决了,你再不用担心。”

    池白榆彻底睁开眼。

    余光里, 被刺中一剑的沈见越已经化成了一只六尾小狐,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血泊间。

    死……死了?

    真死了?

    她错愕盯着那已经涣散的瞳孔,脑中渐有嗡鸣。

    沈衔玉托着她的下颌, 轻一用力,就使她偏转回头。

    “都已是死物一具, 还要看他吗?”他的眉眼间沉着温粹的笑,另一手抚上了沈见越方才躲在桌下吻过的地方, “也不急在一时,不如先将身上清理干净再走罢。”

    下一瞬,池白榆感觉到从他的指尖溢出一缕淡淡的气流。

    应是他的妖气。

    那妖气游走在沈见越吻过的每一处,没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或缝隙,一点一点抹除着他留下的痕迹。

    池白榆的注意力从地面的小狐上移开,俱到了他手上。

    她不由得微躬起背,清楚感觉到那修长的手指是如何引着一缕妖气,轻抚而过。

    那妖气没有沈见越唇舌的热意,但不至于冷,也更为温柔,如溪流般轻轻熨帖着,顷刻间就将方才断开的酥麻连接而起。

    而在他的操控下,妖气一如分了叉的树枝,开始往两处淌。一缕停留在外,顺着一点盘旋、摩挲;另一缕则往更里处延去,仿要决心勾出些什么。

    她下意识捉住那只托着她面颊的手,死死攥着,没一会儿就掐出淡淡的印痕。

    而沈衔玉也由着她掐,当那疼痛蔓延开时,他神情间的温笑甚至更为真切。

    满屋的血味尚未散去,他脸上也溅了些,如打在冷玉上的点点艳色。

    池白榆抬眸,看见他的眼梢微微往上挑着,这也使他看起来更像只在魅惑人心的狐妖。

    平静无声蔓延,唯能听见她愈急的呼吸,还有他的手试图平息那颤栗时,摩挲而过引起的黏//腻声响。

    欲念在这平静的遮掩下悄无声息地滋长着,仿佛方才的杀戮不复存在,那些忌恨、怨怼、错愕、又或嗜杀的情绪也被无形的漩涡静静吞噬。

    可四周越是平静,那漫上的快意越是汹涌,她就越有种被癫狂笼罩而住的荒谬感。

    像是有蛛丝缠缚在她身上,她仅能通过蛛网的缝隙去看他。

    而当他轻声念着“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还会和之前一样”,并俯过身,想要将那沾着艳色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时,池白榆终于承受不住这憋胀到令人无法呼吸的压抑感,抬手一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她下手极重,脆响过后,那白玉似的面颊上就浮出薄薄的红肿,嘴边也有血色溢出 。

    可他并没有为此感到生气,反而抽出那还在替她打理的手,转而握住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那同样泛着肿痛的掌心,语气亲和地宽慰道:“便是冲我出气,也不该伤你自己。方才是我莽撞了,应当与你商议过后,再来惩治他。”

    他早就将沈见越留下的痕迹打理得干干净净,眼下手指上沾着的,仅有从她那儿得来的透亮。

    在他抚摸着她的掌心时,也将那些水色沾染在了她的手里。

    清清凉凉的,池白榆有些排斥,想要挣回自己的手。

    “你先放开。”她道。

    “不好。”沈衔玉说,“放开了,若是再让他引诱了去,该如何?便不该纵容他接近你,之前他就险些让你落入危境。”

    池白榆想说沈见越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引诱?

    可旋即又迟迟想起,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这念头冒出的瞬间,她忽看见地上的小狐已不见踪影,仅剩下一副人形的骷髅架子。

    也是在她投去目光的同时,那骷髅的指骨突然动了下,看起来竟是要活过来了。

    它将掌骨撑在地面,牙齿活动着,似在说什么。

    许是在梦中,又或是知晓它不会伤害她,池白榆并不觉得惧怕。

    那细长的指骨抵上她的踝骨,再缓慢往上,最后圈住她的小腿。它则倚靠过来,头颅亲密地靠在她的膝盖上。

    “与我一道回去吧。”沈衔玉捧住她的手,轻轻舔过她的掌心,“小池姑娘。”

    在他低声唤出这称呼时,池白榆恰好移回视线,却见他的眼睛忽然覆上一层薄薄的灰雾。

    就好像在一瞬之间,他又变回了现实里那个目不能视的盲狐一般。

    眨眼间,他的神情中划过惊愕、茫然,还有无所适从的难堪。

    不过池白榆也没机会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了。

    在沈衔玉脸色微变的瞬间,梦境开始碎裂。

    她下意识闭眼,额心处落下阵冰凉寒意。

    下一瞬,她倏地抬起眼帘,却对上双颜色极浅的眸子。

    是银无妄。

    见她醒了,他收回搭在她额上的手,站直腰身。

    “犯了魇症。”他没有多解释的意思,转身,“出来罢。”

    魇症?

    思绪逐渐回笼,池白榆的意识却还停留在刚才做的那梦上。

    她摸了下脸,挺干爽,没有血液沾染。

    但血溅在脸上的触感,她到现在都觉得万分真实。

    不光如此,刚才她在梦里觉得挺正常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全都是些离谱荒唐的怪事。

    沈见越那与现实截然相反的性子,还有沈衔玉,他的眼睛好了也就算了,还与她定有婚事,竟还把他那孪生弟弟给一剑捅了。

    这现实吗?

    现实是沈衔玉万一知道她在骗他弟弟,很可能反会提起剑一剑捅了她。

    她在心里吐槽着,看了眼表。

    这才发现做了这么一场长梦下来,竟然才过了不到一刻钟。

    她跳下冰床,跟上银无妄,问他:“什么犯了魇症?”

    银无妄走出房门,踩在一片白皑皑的雪地上。

    “你的妖力被剥夺干净,又久居阴地,魂魄……”他扫她一眼,“魂魄的气味也不错,自然容易引来鬼祟。周围邪祟一多,便易犯魇症。”

    “那不跟鬼压床差不多。”池白榆追问一句,“有什么危害吗?”

    “需看你做了什么梦。”银无妄语气淡淡,“是梦见修为被夺,还是恶鬼缠身。”

    池白榆不吭声了。

    这让她从哪儿开始说,就没一件事是能说出口的。

    但听他这话,她想起了原著里男主曾提到过,说是他师父擅解梦,又说他看着不近人情,像天上雪仙似的,其实精通不少民间术法,在处理邪祟一事上也极为擅长。

    思虑一番,她还是不甘心地问了句:“必须得知道梦的内容吗?”

    银无妄停下,视线斜落在她身上。

    看她这模样,似乎是想向他询问解决的法子。但魇症一事他仅是随口一提,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他正欲说清楚,可见她明显心神不定,又想起方才她睡着时神情略有些恍惚的模样,没脱口的话终是压了回去。

    他道:“若梦见修为被夺,便是拘于过往事,邪祟在借此催生心魔,需用静心诀。若梦见邪祟缠身,便是鬼、梦两境的界线模糊,需服符水。”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得知道她做了什么梦,才好对症下药。

    池白榆迟疑片刻,先跳了些好开口的说:“就是梦见以前认识的人。”

    “平日接触,梦中再见也不足为奇。”

    “是吧,梦见一两个认识的人也挺正常。”池白榆说,“就是有些怪,那人在我梦里的性格和平日根本沾不上边——不沾边的东西要说吗?”

    “嗯。”

    “那先说第一个吧,就叫他小甲,小甲平时瞧着阴沉沉的,但其实很正经,对师长对长辈也挺恭敬,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梦里偏是个……”池白榆斟酌了下,敲定一个比较合适的词,“风骚性子。”

    最后这话一落下来,就使银无妄倏然顿住。

    他忽地偏过头,眉眼间见着错愕,像是被她这话给惊得不轻。

    而池白榆一旦开了口,就收不住了。她继续道:“还有个认识的,就喊他小乙吧。看着挺端方的一人,到我梦里也一副放浪作派。关键小乙对小甲挺在乎,可我却梦见小乙竟拎了剑杀了小甲。”

    银无妄微蹙起眉,脸色越发冷然。

    风骚与放浪两个词在他脑中盘旋一阵,又被他毫不客气地丢弃出去。

    他道:“或许在你心底,以为他二人该是这般脾性。”

    池白榆大惊。

    但很快她就接受了这一解释。

    其实她也这么想,多半是把刻板印象里的狐狸精形象扣在沈见双子的头上了。

    “除此之外,还梦见何物。”

    “就是……”池白榆隐晦提醒,“他俩也不可能把风骚与放浪刻在脑门上,是吧?”

    银无妄了然,沉默。

    “狱中,还是狱外。”他问。

    “什么?”

    “那两人,”他蹙眉,“是狱中妖囚,还是旧识。”

    “是妖囚。”池白榆面不改色道。

    “随我来。”

    “做什么?”

    “先查有无邪祟痕迹。”

    池白榆点头,跟着他走了阵,忽道:“能不能换些通俗易懂的说法。”

    银无妄瞥她一眼:“既为狱官,可曾去过六号妖牢?”

    池白榆一下就听懂他的暗示:“你是说子寂道人?”

    “那邪道深谙养鬼之术,梦鬼便为其一。你若入过他的梦域,极易被梦鬼缠身。”

    池白榆想起之前子寂的确借着进入沈衔玉梦境的时机,把他们仨都拉入了梦域。

    她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做怪梦就是他弄的?”

    “也不尽然。”银无妄稍顿,“今日做梦时,可曾在梦中见过他?”

    池白榆仔细回忆一阵,摇头:“没有。”

    “那便非他所为。或是梦鬼逃出,擅作主张。”银无妄推开一扇门,“若真为梦鬼作祟,唯有去找那邪道,让他来收拾这麻烦。”

    一缕浓郁的香味飘出。

    池白榆看见房中放置了许多木架,架上是一炉炉燃香。袅袅白烟飘上,没一会儿就融散在水中。

    她跨过门槛,裙摆拂开一片水纹。

    各种香味融在一块儿,浓郁,但不呛鼻,也不会让人头脑昏沉。

    她环视着房中的香,说:“子寂道人也常拿着香。”

    “那是他坟前的香火,制成了‘破境’,携香可在鬼、梦两境间来往。”

    池白榆察觉到不对劲:“你怎么知道?”

    “‘破境’为我所制,自然清楚。”

    “你和他认识?”

    “不熟。”银无妄的视线落在角落,他走近,从炉中取出一根香,“坐下吧。”

    池白榆点头,打量着那些香的同时,脑子里还记挂着另一事。

    眼前这个银无妄已经算是最好对付的了,要是错过这次,还不知道何时才有用剜心刀的机会。

    第157章 第 157 章

    池白榆在桌旁坐下, 佯作不经意地提起:“你说我再给你刻个印怎么样?这回可以换个地方。”

    银无妄神情更冷:“一派胡言。”

    好吧。

    也不是很好糊弄。

    池白榆看向他取出的那根香:“这是什么香?”

    “‘问邪’。”银无妄走至她身旁,“能探清梦鬼数量,又附着在什么地方。”

    见他把香拿近, 池白榆下意识屏住呼吸。

    “是要闻吗?”她憋着气问。

    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她可不敢凑近了随便闻。

    银无妄:“不用。”

    池白榆松了口气:“那怎么用?”

    “耳朵。”

    “耳朵?是要听吗, 还是从耳朵里把梦鬼引出来?”

    “不。”银无妄面无表情,“用这香烧你耳后的青脉。”!!!

    池白榆一把捂住耳朵:“你该不会是想趁机报复刻印的事吧。”

    银无妄微一蹙眉:“本君还没那般幼稚。”

    犹豫再三,池白榆松开手,转而捏住耳朵, 好让他能看清耳后, 又不忘提醒道:“那你记得下手轻些。”

    银无妄近前, 正要落香,却发现她耳后青脉全被手给遮住了。

    他道:“手挪开。”

    池白榆照做。

    “再挪些。”

    “……”她干脆垂手, “那你自己来。”

    银无妄沉默一阵。

    这是她的耳朵还是他的?

    但最终他何话也没说, 捏住她的耳朵边沿。

    他的手冻得跟冰块儿似的,池白榆好歹忍着没嘶出声。

    反倒是他, 像是被她耳朵边沿的温热给刺着了般,微微拢了下手。

    片刻,他才审准其中一条青脉,落了香。

    只听得微弱的“滋啦——”一声, 竟有一缕细小的白烟飘起。

    看过那白烟的形态后,他道:“的确有梦鬼在身,至少有三只, 附在魂门、神门两处穴道——你最好去找那邪道问清楚。”

    他拿香点这一下,比被蜂子蜇了口还疼, 池白榆忍着揉耳朵的冲动,问:“那找着他之前呢?我一睡着就做怪梦, 也没法不睡。”

    “梦鬼作祟,便是修为再高也难防。”银无妄思忖一阵,“倒有一‘闭梦诀’,睡前念上几遍,可减少梦境的出现次数。”

    “这诀法我也能学吗?”池白榆问。

    “便是寻常凡人也能用。”银无妄说着,又将闭梦诀的口诀与她说了一遍。

    这诀法简单,池白榆记起来也快。

    但想着剜心刀的事,她说:“你能不能再闭着眼睛念上一遍?”

    “这又是何缘故。”

    “睡前念的诀法,那肯定得闭着眼念啊。你闭眼演示一回,我也好看看有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银无妄难以理解她的思路,更觉这要求来得莫名。

    可他又找不着理由推拒,只好照做。

    见他闭上眼了,池白榆将手探入袖袋。

    她没急着直接拿出匕首,而是在袖口处顿了下。确定他没有像裴月乌那样的“直觉”了,才彻底取出。

    这闭梦诀的口诀短,也不容她过多犹豫。她一步上前,拔出匕首就要往他心口落。

    她原打算先扎了再说,要是扎完了他问起来,到时候再想理由解释。可刚近他的身,她便看见那雪色的长睫颤了下。

    池白榆倏地将匕首一收。

    几乎是同一时间,银无妄抬起眼帘。

    池白榆不露声色道:“你还没念完,怎么就睁眼了。”

    银无妄也不搭声,只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哪处漏了馅儿,心里直打鼓。

    银无妄微微别开眼,须臾又移回,却道:“为何离这般近。”

    方才她离他还有好几步的距离,但不过念了两句口诀,他就感觉她的气息逼近不少。

    再一睁眼,人就已经到眼前来了。

    半步不到的距离。

    池白榆:“……”

    好像是有点儿过于接近了。

    她语气如常:“离得近,也好观察口型。”

    银无妄欲言又止,眼底的疑色却未完全消失。

    池白榆没放过那点眼神变化,想着引起怀疑会更危险,她垂下手,暂时放弃了剜心的打算。

    这人的警惕心高,她对他的了解也实在有限,一次没剜着不要紧,总好过被他发现。

    而且她现下是在这白雪城里。

    倘若和先前一样,遇着什么危险了还能想法子逃出去,而在这儿就跟走钢丝差不多,倘若他对她起了杀心,只要他取走送入她体内的符文,她就能悄无声息地溺死在这里面。

    思及此,她退后一步:“刚才看得也差不多了,剩下还有些问题要问你。”

    她编了些问题问他,譬如受刑后身体是否出现过异常反应,恢复得如何等等。

    考虑到离开白雪城还需要段时间,她也没作久留的打算,临走前还不忘给他塞了枚银币。

    “此为何物。”银无妄的视线落在她掌心里的银币上。

    那枚银币上的花纹他从未见过,铸造手段少见,也不像是外界通用的钱币。

    “是传家宝。”池白榆面不红心不跳地胡诌,“我也知道不算好,但这已经是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了,全身上下就这么一枚,算作给你的谢礼。”

    “不用。”银无妄回拒。

    “你拿着吧。”池白榆将东西往前一递,“我在这里也没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而且我看另外几个虽然瞧着与你一模一样,细论起来也有差别。倘若是他们在这儿,我也不会贸然送这不起眼的东西了——还是说这东西入不了你的眼?”

    他显然没被人拿这类话“绑架”过,脸色微变:“常言礼在心意,何有贵贱之分。既是传家之物,分量也贵于金玉。”

    “那你就拿着,我统共也就这么一枚。”池白榆直接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实在不行,就当我暂且寄放在你那儿,毕竟在这儿明天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放你身上也更靠谱些。”

    “你——”

    “就这样吧,我还得赶时间回去忙其他事——该怎么出去?”池白榆道。

    这银币他不拿也得拿。

    之前她观察那刻印的时候,发现印子变浅了些。想来是他修为高,身上的伤口也会逐渐愈合。

    万一哪天没印子了,她也还能靠着这银币认人。

    银无妄盯着那银币,半晌,手掌终是合拢。

    “走罢。”他道,“直接游出水面便是。”

    ***

    翌日,池白榆早早就去了锁妖楼,为的是蹲曲怀川。

    目前只有他在查楼中细作的事,说不定能从他那儿找到什么线索。但四号房整日上锁,他每天能靠近房门的时间都有限,且没个定数,因而她只能蹲守。

    但刚走到楼门前,她就看见述和与沈衔玉从廊道尽头走过来,看样子是要上楼。

    她不清楚之前打架那事儿是怎么处理的,这两天也没怎么见过他们仨,只从小棕熊那儿听说述和一直在养伤,伏雁柏大半时间都在闭关养神,裴月乌则回了妖牢疗伤。

    述和伤得挺重,到现在伤口都不见好,身上缠了不少绷带,右臂估计也没恢复——他拿着之前装蚕丝琴弦的木盒,是用左手拿的。

    他正和沈衔玉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听不大清楚具体内容。

    余光瞥见池白榆,他一顿,望向她。

    “怎的到了锁妖楼来,是有什么事吗?”他问。

    沈衔玉也在此时注意到了她的气息。

    他停下,方才还满是温色的神情,逐渐变得僵凝,连嘴边的笑意都有些勉强。

    但池白榆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也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她看了眼述和身上的绷带,果然,连纱布都缠得严丝合缝。

    她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嘴上却道:“伏大人让我过来一趟。”

    “有何事?”述和顿了顿,“我恰好也有事要办,若是想找谁,或送东西,可以顺便帮你。”

    “不用。”池白榆一摆手,她正想着借口,余光就瞥见三号微敞的门,“我要去三号房里送东西,还得顺便挖点儿树苗子——你忙你的,用不着管我。”

    述和也知她近些时日在养东西,不疑有他。

    他道:“眼下是白天,若有何事要帮忙,或是上楼找谁,可去茶室找我。”

    池白榆点点头。

    话说完了,他俩却没走。

    半晌,述和道:“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他很少这样追着问,池白榆心觉奇怪,却没多想,只说:“沈公子挡在门口,我没法进去,想着等你俩先走。”

    陡然被点到名,沈衔玉脸色微变,眉眼间竟有些不自在,袖下手也攥紧些许。

    “抱歉。”他轻声道,提步往前。

    “没事,你俩接着聊。”做戏演全套,池白榆打算去三号房的门后面站一会儿,等他俩走了再出来。

    她从身后走过时,沈衔玉看不见她,却听见了她的脚步声。

    妖化成人形时,感官虽比真正的人族敏锐,较之妖形却差了不少。

    可眼下或是离得太近,他还是借由敏锐的听觉,听见了身后的一切响动。

    脚步声,走动间衣裳摩擦的细微声响,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呼吸,还有颈上佩着的金乌石与符囊相撞的轻响。

    这一切响动都尽数涌入他的耳中,他略微绷紧了身躯。脑中所想的,却是昨晚那个荒诞离奇的梦。

    他鲜少需要休息,至多偶尔会静心打坐。

    可昨晚却莫名其妙做了场梦。

    往常他也做过梦,于他而言,做梦并非是什么好事。

    他对外界仅有些模糊的光感,因而在梦中也看不见什么景象,至多有些朦胧的光,再是声响。

    可他记得清楚,昨晚那场梦里,最开始他竟能看见些东西——不过也仅是在梦中能看见,醒后那些东西就又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光影或色块。

    他忘记自己看见的景象,可对发生了什么却记得一清二楚。

    第158章 第 158 章

    这感觉实在怪异。

    他分明已记不清看见了什么, 却又有着不算模糊的印象。

    起初他并不能控制自己,就像以前做过的每场夜梦般,不由自主地感觉着梦见的一切。

    如今想来只觉荒谬。

    梦中的他竟与她有了婚约, 还亲眼目睹了那等放纵的场面。

    沈见越自小循规蹈矩,更从未沾过男女情事, 又如何会那般肆无忌惮。

    不光是见越,甚而连他自己也……

    更荒唐的是,梦中的他见到这场景,心中竟只有滔天怒意, 以至于不管不顾地拔了剑, 了结了见越的性命。

    好似所有的情绪都被无限纵容着, 朝最极端的方向漫去。

    偏偏到了梦境的最后一刻,在他唤出那声“小池姑娘”后, 他忽然清醒过来。

    再度失明的那一瞬, 他明确知晓自己正置身梦境,也清楚都做了些什么。

    而前面的一切荒诞、孟浪行径, 似乎都只是为了用这一刻的清醒折辱他。

    醒后,只消想起发生了何事,他便不由得心尖发颤。

    既觉悔恨,昨夜里就不该阖眼;又觉无端侮辱了她和见越, 心有自厌;更有怀疑,不解他为何会平白无故地梦见这些。

    种种情绪杂糅在一块儿,令他到现在都心绪难平。

    “沈公子。”身后突然传来人声。

    沈衔玉倏然回神, 微抬起发白的脸庞。

    不同于在梦中,眼下她要明显冷淡许多, 轻而易举就使他辨明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他压下莫名从心底漫起的一点酸涩, 保持着一贯的语气问:“何事?”

    池白榆:“你可能还得往前走两步。”

    沈衔玉应好,走动前,他忽又说了声:“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你又不是故意堵这儿。”池白榆说着,从他身后走过,推开三号房门。

    沈衔玉难以和她解释,这声歉语不光是为此事,更是为昨晚在梦中的无故唐突。

    听见她的声响渐远,他却仍未缓和过来,连走路都有些僵硬。

    一旁的述和看出他的脸色不对,问:“有何异常?”

    “无事。”沈衔玉轻声说,“近日常为见越的事思虑,有些困顿了。”

    述和:“你哪一日不曾为他操过心?”

    两人上楼,进了茶室。

    等合上茶室的门,述和才又开口:“昨天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沈衔玉尚未从那场梦里抽出心神,又忽听他提起这茬,一时更难维持住脸上的温色。

    他道:“你应知晓狐毒量少,便是修为再高,妖丹中也仅有一星半点——这倒在其次。狐毒分外危险,你要去做何事?若想毒杀何人,至少应告诉我是谁,又是何缘由。”

    昨天述和突然找上门,进门便带进股浓厚血味。

    他还错愕于他从哪儿受了这般重的伤,就听他说想换他妖丹里的狐毒。又说只要他愿意,不论要何物都能答应。

    狐毒藏于妖丹,是上天入地都难寻解药的毒物。旁人只消沾上微末一点儿,就会暴毙身亡。故此狐毒也是狐妖在走投无路之际,拿来保命的手段。

    当年残杀沈见越的好几个沈府奴仆,就是死在了这狐毒上,且还只是闻见了狐毒的气息。

    因而乍听这话,沈衔玉一时反应不及,并未点头。

    但刚才述和来取装蚕丝琴弦的盒子,再度提起这茬。

    看来并非是心血来潮。

    述和语气平淡:“你若好奇,待此事了了,自会清楚这毒用在了谁人身上。”

    沈衔玉想到他那满身的伤,心有猜测:“是有何人作乱?”

    他犹记得当年一个妖囚死在裴月乌手下后,无荒派就又送进另一个妖囚。

    后来那妖囚没声没息地消失了,听闻是在狱中作乱,被处置了。

    “不。”述和斟茶,轻推至他面前,“私怨。”

    沈衔玉微垂下眼帘:“若是私怨,便更应说清楚了。你应知道,我来此处不是为了掺和这些。况且……我与你尚未交好到愿拿出狐毒的地步。”

    他这话说得直白,述和的神情间却不见恼色。

    “是交换。”他道,“何物皆可——修为、钱财,又或查清杀害狐族满门的凶手,还是替你那胞弟另寻生路。倘若不信我,可以先帮你,再取狐毒。”

    沈衔玉温温一笑:“我来这虚妄境中已有数百年,始终未能找到仇敌下落。除了雁柏过问,再无旁人提起——看来你对那人杀心不小,私怨也深。”

    “依你所见,如何?”述和平静看他,有条不紊道,“若非肯定仇敌在此,你也不会贸然前来。待了数百年都未能查清,看来那人藏得很好。始终拘于一处不得进展,不妨让旁人搭桥。”

    沈衔玉闻言,陷入沉默,似在思忖。

    述和又道:“那整日跟着沈见越的疑心鬼死了,也算好事。不妨想办法替他另造一副躯壳,我可以将一半妖丹分与他,助他重新修炼。”

    沈衔玉眼睫一颤。

    他保持着温和笑意,不露声色道:“若失去一半妖丹,恐怕难以在此处立足。”

    “此事了后,我打算离开。”述和毫无隐瞒的意思,“这里不是个久居的好地方,况且阴气过重,待的时间久了,有害无益。”

    沈衔玉却觉荒谬。

    他都在这里待了数百年了,今日才想起此地不宜久居?

    但他忍下不言,只问:“离开?雁柏知晓此事?”

    “不知,你要告诉他也无妨。”述和稍顿,“离开的事尚未定下,还要过问旁人意见。”

    “谁?”

    述和不愿在此时提起池白榆,只道:“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仅有一事相商。”

    话又绕了回来,沈衔玉垂下眼帘。

    周身寂静,他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平稳,不急不缓。

    许久,他听见自己道:“我不能现在就给你答复。”

    “总有时限。”

    “十日。”沈衔玉稍顿,“十日过后,再谈此事。”

    **

    池白榆溜进三号房后,轻轻带上门,留神着外面的动静。

    听见两人的脚步声都没了,她才又拉开一条缝,打算审准机会跑出去。

    可还没等动身,就有一枚金镯子滚进她的视线,稳稳停在不远处的走廊中间。!

    又是金子?!

    之前有回她出锁妖楼的时候,也遇着了天降大财的奇景。不过这里的东西再金贵她也不敢捡,便跑了。

    跑的时候,她还听见有女人在楼上笑。

    竟又来了。

    也是这片刻的工夫,有金镯子、金项圈、金耳饰……甚而是拳头大的金球,接二连三地从旁边滚过来,再跟开了定位似的停在她面前。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那些金器都长出了手,朝她挥着、摇着。

    这东西的诱惑力还是太大了,她扶住房门,又在心底念着“都是假的”,才好歹忍着没上前。

    丁零当啷的声响中,又有女人笑从不远处传来。和她上回听见的那声一样,妖妖娆娆,听得人心里麻酥酥的。

    “怎么不要?都是难得的宝贝。还是说……”那女人顿了顿,“没有你喜欢的样式?”

    金子还论样式吗?

    它就算雕成蟑螂的模样她也喜欢啊。

    但考虑到来人非鬼即妖,池白榆没应声,而是轻手轻脚地往后退去,打算合上门。

    可就在此时,她感觉后背无端窜上一阵寒意。

    她顿住,偏过脑袋。

    却见一条白狼在不远处无声望着她,它身后还跟随着十多条狼。

    她记得沧棘会带领狼群四处乱跑,但又不确定这条白狼会不会是她变的。

    可她看得出来,狼群的尾巴个个儿都低垂着,活像一条条毛茸茸的棒槌,脊背微躬,俨然一副亟待进攻的蓄力姿势。

    池白榆看得心都凉了。

    前有鬼后有狼的,她能上天吗?

    她很快就做好打算——外面的虽然是妖鬼,可好歹只有一个,真对上了她还能用保命符。

    而狼的数量太多,有保命符也打不过。

    ——得往外跑。

    这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她一下拉开门,便准备往楼门口冲。

    可背后忽袭来一阵劲风。

    那劲风卷在她的腰上,将她往旁拽去。也是同时,领头的白狼忽冲上前,一步跃出房门。

    池白榆站稳,看见它叼咬起枚金镯子,一甩头,就狠狠掷向了左侧。

    那金镯子砸落在地,方才还在笑的女人登时变了腔调:“你冲出来做什么!咬烂了我的东西,拿你那身毛烘烘的皮换吗?”

    白狼低伏颈看她,呲出森白的利牙,喉咙里不断挤出威胁式的低声。

    那双幽绿的眼眸仿若旷野间的野草般,冷而幽静,却又锋芒毕露。

    瞪她一眼后,它又咬起好些金子,狠狠掷甩出去。

    “你!别咬了!尽弄得些脏兮兮的口水。”女人叱骂,“多管闲事,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她俩对峙间,池白榆分神盯着不远处的狼群,同时悄无声息地往门口摸,打算趁机逃走。

    可还没走出两步,那白狼就望了过来。

    池白榆顿住,蹲下。

    白狼回头,继续丢掷着金子。

    那女人的声音也没停过,没一会儿,原本还堆成小山的金子就被她拿了回去。

    或是确定她离开了,白狼才转过身。

    它蹲坐在门口,冷冷望着池白榆。

    见它能出去,池白榆也差不多确定它是谁了。

    她道:“你好像认识刚才那人。”

    白狼不应声,幽冷的眼眸里瞧不出情绪。

    池白榆想起什么,将手伸进袖袋里。

    她不确定要等曲怀川多久,所以带了些零食。

    她摸着块巧克力,又放下。

    这东西它应该不能吃。

    手一移,她又摸着一小盒牛奶。

    池白榆取出那小盒奶,在它面前晃了晃。

    “要吗?”她问。

    白狼耸着鼻子嗅了两下,没闻见味儿,便没动身。

    “是牛奶,就剩几盒了,再不喝得过期了。”池白榆拆了吸管,插好。

    虽只插了吸管,白狼也嗅见了那奶香味。

    它往前走了两步,走动间,身形逐渐舒展,最后变成身着褐色裙袍的年轻姑娘,两条小辫儿翘在脑后,一晃一晃的。

    正是沧棘。

    沧棘伸手就要去拿她手里那盒闻着甜津津的奶。

    池白榆却将手往后一收,没有给她的意思。

    “你好像认识刚才那人。”她又重复一遍。

    第159章 第 159 章

    沧棘的视线落在那盒牛奶上, 目不转睛的。

    淡淡的牛奶味在半空逸散开,似还混着点淡淡的莓香,她耸了下鼻尖, 又伸手去抓。

    哪怕她变身成人了,池白榆也仍能感觉到从她身上透出的危险气息。

    她眼神敏锐, 身姿也矫健,外露的胳膊呈浅浅的麦色,瞧着瘦,肌肉线条却分外紧实, 看起来能轻易拧断人的脖子。

    池白榆忍着惧意, 退了步, 同时将牛奶藏在身后。

    沧棘捞了个空,视线一移, 箭矢般扎向她。

    “东西不能白给你。”池白榆道。

    沧棘微蹙起眉, 收回手,说:“并不是非要不可。”

    “也对。”池白榆点头, “莓子味剩的也不多了,还是留着自己喝比较好。”

    她将牛奶拿至身前,作势要喝。

    沧棘的视线追随着那白皙的吸管,眼看着就要挨上她的嘴了, 她忽道:“霍九娘。”

    池白榆的手顿住。

    “那人,叫霍九娘。”沧棘说,“钱财贪念化成的妖。”

    “她也被关在锁妖楼里?可我没见过。”

    沧棘却不应声了。

    池白榆会意, 将牛奶往前一递。

    沧棘接住。

    她没喝过这类饮料,先是将鼻尖凑近吸管口, 轻轻嗅了下。确定气味是从这里面飘出来的,便张嘴一咬。

    看着她咬断一截吸管的池白榆:“……”

    她抬手:“你——”

    “呸——!”将咬断的吸管在嘴里嚼了两回后, 沧棘蹙眉吐掉。

    怎么什么味儿都没有,还这么难吃。

    “……那不是吃的。”池白榆说,“你得往外吸。”

    沧棘怔住。

    她将信将疑地再次咬住吸管,轻一吸,终于成功喝到一口牛奶。

    莓子牛奶味充斥在口中,她的眼睛登时亮了些。

    “你当然没见过,她基本不出来。你若见过她,她也不会丢掷金银诱惑你。”她又喝了口奶,含含糊糊地说,“拿她的钱,就得做她的奴仆,当牛做马。”

    池白榆心说,这不跟打工一样吗?那霍九娘发的还是真金子,这可比当社畜划算多了。

    许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沧棘幽幽盯着她,忽问了句:“你可曾想过她的那些金子是何物变的?”

    池白榆眉心一跳,瞬间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那还是命比较重要。

    沧棘喝完最后一口,又捏住牛奶盒的两边,轻松一扯,就将那盒子撕成两半。

    她舔着盒子内壁附着的牛奶,忽一顿,越过她望向远方。

    池白榆还在想着该怎么绕过她溜出去,就被她忽地抓住肩膀。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飞起来了——她整个人都失重腾了空,随后落在一片温热蓬松的“毛垫子”上。

    等她回过神,才发觉沧棘已经变成了狼形,而她则趴伏在狼背上。

    “……”这兄妹俩怎么都喜欢动不动就驮着人跑啊,什么爱好。

    身下的狼跑得很快,她只能伏低了身,尽可能圈住它的脖子以保持住平稳。

    好在没跑多久,它就渐渐放慢了速度。

    再变回人形后,沧棘拉过池白榆,压着她的肩往下一按。

    “躲在这儿别动。”她道。

    池白榆被她按在了一大堆嶙峋怪石后面,根本瞧不见前方的景象。

    而她则往上一趴,仅露出双眼睛盯着前方。

    片刻,她忽骂了句:“不要脸的东西。”

    池白榆心知肯定有情况,趁她不注意,也踩在一块石头上,偷摸着往外瞧。

    远方的山坡上,一头体型更大的灰狼正慢悠悠地四处打着转,偶尔低下脑袋嗅闻一番。

    是沧犽吗?

    她又缩了回去。

    或许是觉得眼下的情况太荒谬,她竟有些想笑。

    这下好了。

    他俩竟还护起食来了。

    第160章 第 160 章

    池白榆不知道沧棘想干什么, 但她完全清楚自己储备粮的身份。

    她转而看向左前方的妖牢牢门,打算找机会溜走。

    看距离得有个三四百米,跟狼比她肯定跑不过, 估计跑出个几步就会被她逮着。

    还是得想想其他办法。

    她想了想:“你不想被他发现,但狼妖的嗅觉敏锐, 他一旦转到附近来,迟早会发现我俩。甚至不用他过来,万一有风往他那边吹,他都能知道。”

    沧棘瞥向她, 似乎在听。

    池白榆又说:“倒不如你去引开他, 我趁机溜走。我俩可以约定个时间, 等下回我再来,还能带些吃的, 你——”

    沧棘忽伸过手, 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没说完的话全给捂了回去。

    她俯过身, 那乱糟糟的妹妹头乱翘着,有几根稍微长些的,甚而扫在了池白榆的面颊上。

    她压低声道:“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哪儿都别想去。再胡言乱语, 小心咬断你的舌头。”

    池白榆看出来了。

    这人和她哥哥的脾气完全是两个极端。但有一点差不多,抛开外在的脾气好坏不谈,他俩的内里都带着野物般的冷漠。

    她抓下那捂紧的手, 说:“你提防着他,总得有个缘由。”

    “你不知道?”沧棘反将她的手往下一压, 随后跪在地上,另一手撑着旁边的矮石, 倾身靠近她。

    她扯开笑,忽问:“你知道狼妖喜欢吃什么吗?”

    她俯身靠近,坐在地上的池白榆仅能往后仰着身,又用手撑住地面,才能维持住身体的平衡,以免就这么躺下去。

    她也没作沧棘能告诉她的指望,移开视线说:“不知道,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

    “是吗?那不要脸的东西在你面前装了这么久的好人,你便不曾察觉到不对劲?”沧棘还在贴近,虽已化成人形,可她的姿态与狼也没什么区别,脊背微躬,手臂的肌肉线条间隐隐起伏着筋脉。

    随着她俯下身躯,一圈黑色颈链从襟口掉出,上面拴着枚骨白色的短哨,在半空摇出白色的影。

    池白榆的视线从那骨哨上一晃而过,说:“那你应该去问你哥哥。”

    话落,她感觉压在她手背上的手抓紧了些,压在掌心的指尖更是几乎要嵌进去。

    沧棘缓声说:“狼族最喜欢一样东西,轻盈、可口。一只狼妖这辈子也仅能吞食一次,所以会格外慎重,精心挑选、蕴养——不若猜猜是何物?”

    池白榆直觉和她继续聊这话题会有大麻烦,但还是忍不住嘴欠地答了句:“巧克力吗?”

    挺轻盈挺可口,狼吃完也就死了。

    沧棘没听懂她这话的意思,只轻耸着鼻尖,专心嗅闻着她的气息。

    即便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的魂魄气味仍旧没有多大变化。

    或许是离得太近,不过嗅闻两下,沧棘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渴欲从心底烧起,烧得她喉咙发干,幽绿的眼眸渐趋涣散,就连犬齿也在止不住地抖。

    那是不同于面对食物的饥饿感。

    要更为汹涌,不受控地游窜在四肢百骸的每一处,连藏在皮肉下的骨头都在渴望着将眼前人吞吃干净。

    她难以自抑地吞咽了下,将身子压得更低。

    和想将魂魄养到最佳状态的沧犽不同,她既然选中了魂魄,便想要尽可能快些吃了,省得遭人觊觎。

    她的魂魄会融在她的血肉间,存在于她的每一缕妖气里,纠缠着,密不可分。

    光是想一想,她便会控制不住地轻颤,血液也在亢奋地涌动。

    随之而起的是几乎要挖空理智的饥饿。

    “不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在你的体内,无时无刻不在。”沧棘俯身,在她耳畔轻轻落下两个字,“魂魄。”

    几乎是在她落下这两字的刹那,池白榆眼皮一跳,抬手就推开她,并站起身,想唤来沧犽。

    以往她再怎么试探,沧犽都不曾吐露过狼族的食物到底是什么。

    而现在沧棘这般轻巧地告诉她,原因只可能有一个:她打算现在就吃了她的魂魄。

    至于叫来沧犽,也并非是因为信他。

    既然这兄妹俩都将她的魂魄视作食物,那不如让他俩对上,她再趁乱逃跑。

    可没等她彻底站起身,沧棘便又扑上,将她压了回去,轻易就制住她的行动。

    “想跑?”她的眼睛微微一弯,“好香……魂魄的气味变得更香甜了。”

    跑不了,池白榆便打算直接把人叫过来。

    可应是沧棘用了妖术,任凭她怎么开口喊,都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沧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像是在看一只在陷阱里挣扎的困兽,将她神情间的焦灼、慌意,还有惧怕,一点不落地尽收眼底。

    盯得久了,她仍觉得眼前的魂魄香得诱人,可那点饥饿感反而在渐渐褪去。

    这般怕死吗?

    她有些不悦地抿了下唇,制着身下人的手也略微松开了点。

    但就在这时,身下人停止了挣扎,脸上的多余神情也都收敛干净,仅剩平静。

    沧棘忽觉异样,却见她无声做着口型:“好玩吗?”

    她心一震,紧接着就看见池白榆举起一样东西,含在口中。

    下一瞬,尖锐高亢的哨声回荡在辽阔的原野,那些原本等在远处的狼群齐齐望向这边,似想过来,但又有些不解这哨声听起来和平时怎么不一样。

    在那哨声响起的瞬间,沧棘她摸了下挂在颈上的绳子。

    是她的骨哨,被她摸走了。

    何时拿走的?

    不过眼下也无暇去想这些,擂鼓般的心跳间,她只觉眼球都在兴奋地鼓鼓跳动,方才褪去的渴欲,这会儿以更为汹涌的架势再度扑上。

    好饿。

    好饿。

    吃了她。

    她的心在疯狂跳着,仿若随时会冲撞出来,连带着血液似也在沸腾。

    现下就吃了她!

    沧棘强按住池白榆的肩,张开嘴,露出尖利森白的牙。

    可不等俯身,她便察觉到有强大的气息迫近。

    她直起腰,一个旋身便化作条白狼,扑住越过石堆的灰狼。

    白狼的身形小些,可身姿尤为矫健灵敏,也格外凶狠,张嘴就朝灰狼的脖颈咬去,咬出血淋淋的几个大洞。

    灰狼猛地调转身子,甩开白狼的同时也咬住它的后颈,尖牙刺出血洞,且不住发出威胁式的吼叫。

    它俩扑咬在一块儿,池白榆却是片刻不敢耽搁,趁没人注意,拔腿就往妖狱门口跑。

    她跑得飞快,就怕有哪条狼追上来。

    魂魄?

    又想起沧棘刚才说的狼族食物是什么,她的背上止不住窜起寒意。

    所以沧犽一开始愿意帮她,就是在惦记着她的魂魄?

    狗东西!

    她在心底骂着,咬着牙往外跑。

    还好没着他的道,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跑动间,她根本没心思去管身后两条狼打成什么样了,可就在快接近房门口的时候,忽有一阵寒意直冲她而来。

    下一瞬,有何物碰着了她的肩。

    偏偏还有一截路才到房门口。

    她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了,抽出藏在袖袋里的匕首,急停而下,再转身横臂一劈。

    只听得“刺啦——”一声,一线血红陡现在半空。

    腹部挨了一刀的沧犽出现在她身后,颈上也在汩汩冒着血。

    他顿住,眼眸里倒不见恼意,只说:“小池大人这是打算开膛破肚,想看看我的妖丹在何处?”

    池白榆现在才没心情听他说那些莫名其妙的玩笑话,她看了眼他身后。

    远处,化身白狼的沧棘正带着狼群朝反方向跑去。

    她猜她应是不想让沧犽与狼群接触,这才跑了,毕竟他俩打起来的时候不相上下,还不至于因为打不过逃跑。

    心跳尚未平复,嗓子里也有淡淡的血味往外冒。但池白榆心知要是被他瞧出什么,反而会更危险。

    她索性当作还不知道此事,摆出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说:“你俩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倒把我吓得不轻。”

    沧犽笑得朗快:“沧棘年岁尚小,喜欢打闹也属正常,惊着了小池大人,倒要替她赔个不是。”

    “……”那叫喜欢打闹吗?

    都见血了,谁家打打闹闹是奔着见阎王爷去的啊。

    池白榆腹诽一番,嘴上却说:“原是这样,我还以为是那哨子的缘故。”

    “提起哨子……”沧犽微微露笑,问她,“小池大人今日怎舍得往这儿跑一趟,又如何遇着了沧棘?”

    池白榆心说这人真能装,还怪会忍。

    都想着吃她的魂魄了,现下竟还摆出副亲和模样。

    她只想快些离开,却又不能表现出急态,不露声色道:“进来找些树苗,恰巧撞见你妹妹,说了几句话——你那脖子上的伤不用处理吗?我看血都快流干了。”

    好些天没见她,沧犽眼下只觉心尖似有羽毛扫过,微微泛着痒。

    “算不得重伤。”他捻了下指腹,又将话题引回她身上,“小池大人这是想找什么树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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