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何望祖脑子里不觉嗡嗡的,大惊失色,“外头是猴子?”可他也不解,好端端的这些猴子打自己作甚?还是奔着要自己命来的。
试想往昔去那山里遇着猴子的时候,有时候他还将想饼分给它们吃呢!如今这帮猴子这么如此忘恩负义起来?
他一时是气得怒火中烧,竟是冲动得想要开门出去同这些猴子理会。
但他当然没成功,见着他这举动,顾四厢吓得浑身发抖,一把死死地按住他,“你疯了不是?还要和一帮畜牲去较劲?何况你晓得外头多少猴子么?”
听着这声音,成千成百不在话下的。
何望祖听到这话,稍微是冷静了些,但仍旧不解,“它们如何下山来了?”
他环顾着四周,却见顾小碗凝着眉头叹气,“小姨,怎么了?”莫不是叫那些猴子伤了?
阿拾此刻就站在顾小碗边上,听到何望祖问,也叹起气来:“早前大家去山上打野的时候,我和你小姨再三叮嘱他们,到底是要给山上的动物留些敷嘴的,他们不愿意听,只觉得是我们见不得大家好,可哪里晓得,这山里本就猴子不少,山火之时,又烧去了不少林子,它们觅食的地方就越少了,眼下闹到村子里来,多半是山里真寻不到吃的了,走投无路。”
这话一出,屋子里一片沉寂。
虽说那些猴子是畜牲,但话又说回来,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饿极了什么都是能作出来的。
所以现在哪里还能指望它们能像是在山里遇到时候客客气气,或是井水不犯河水。
良久过后,那外头的猴子叫声虽少了,但是翻箱倒柜的声音却是不绝于耳,厨房里头更是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显然那些猴子正在找吃的。
顾三草忧心忡忡地看朝大家,“这些猴子鬼精得很,若是只翻屋子就算了,倒也少不了什么粮食,可若是叫它们找到地窖口……”
只到时候别说是米了,就是秕谷也不会剩下半粒的。
顾小碗也忧心不已,如今就指望着它们找不到地窖口了。
说起来,她家这地窖是改良过几次的,毕竟那场大雨下来,多少人家都被粪水炎淹没了。因此这边的地窖四周又加高了许多,填了不少土在上头,那进地窖的口子,如今是足足有两丈深的甬道呢。
人进去也不能待多久。
所以她此刻也是抱着些希望,这些猴子就算是嗅觉比人还要灵敏,但是隔了这么厚的土,要是还能闻到下面也粮食,也就认了。
毕竟它们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
“现在就算是担心也没用,谁若是敢出去,不知道要被抓成什么样子呢!”顾小碗看着苏家两个兄弟因为顾三草的话蠢蠢欲动,一副打算出去探查的样子,赶紧tຊ开口。
空相那里也忙道:“正是了,那粮食实在叫它们找到了,就找到了,只要人没事,万事都好。”
凡事以人为本,只要人还在,还怕没有米粮么?
众人一听,也熄了那心思。
那些猴子也是聪慧精明的,在他们家各处屋子里翻箱倒柜,但知道主人家都躲在这堂屋里,大抵是看着没去阻挠它们翻找吃的,因此也没来骚扰。
也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挠门抓窗罢了,只不过叫顾小碗阿拾等人举着灯盏过去,见着火光吓得便闪开了。
此后就再也没来,只安安心心翻箱倒柜。
起先众人还担心那猴子会不会忽然杀进来,那就凭着他们这屋子里能拿出手的武器,是断然不可能对抗这些猴群的。
所以心惊胆颤的,每一个人都悬着那心,只是等着等着,良久过后,见它们不再有动作,方松了口气。
只是这个时候没了那份担惊受怕,就能越发地清楚地听到钵碗被砸碎的声音,甚至还听到棉被被撕扯裂开,心痛又气急败坏,却始终无济于事。
这种煎熬中,时间就过得慢了,眼见着窗外的光越来越暗,猴子的声音才逐渐减少。
但却没有完全消失,仍旧是在村子里四处活跃。
这个时候已经听不到村里人叫喊打骂的声音了,显然是在猴群的攻击下吃亏,如今也躲藏在哪里吧。
“娘,我想喝水。”何望祖又觉得口渴了。其实他不止是觉得口渴,还觉得饿。
但大家当时匆匆忙忙躲进来,屋子里也就是桌子上有几个凉了的糯团子,那时候也不知道这些猴子会在村里待多久,便给分了吃了做下午饭。
直至到了夜幕到来,大家才意识到,这些猴子可能没有打算搜刮一波就走,没准要在这村里游荡几日呢!
如此一来,他们这样冲动地将这屋子里能翻找出来的食物吃了,那接下来只能靠这两壶水了。
所以这水,如今是命根子。
何望祖自己也知道,说完后就后悔了,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来:“其实也不是很想喝。”
顾四厢瞪了他一眼,“睡觉,少说话。”
不能出去,就算是出去,厨房里也不见得在那些猴子三番几次的搜刮下还能有吃的,所以大家意识到可能要在这屋子里带几日,如今为了保存体力,都尽量少活动。
吃的没了,就那么两壶水,那么如厕的问题也就能简单解决了,毕竟这堂屋是左右连接着耳房的,一头是顾三草在住,一面是顾四厢夫妻俩,床底下那都是有尿桶的。
因此大家也是轮流休息,床铺不够就睡板凳,反正人多,倒也不是很冷,而且屋子也是门窗紧闭。
空气流动全靠着那茅屋顶上。
然这样即便是不烧火炉也不冷,但屋子里人太多,气味也是有些闷。
然此刻也没有办法了,比这样艰苦的时候都熬过,现在对顾小碗等人来说,其实还算好。
而且他们一家当时跑得快,几乎是在那些猴群扑来之时就进了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受伤。
别家只怕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而且听着一开始那光景,显然还有那不自量力的同猴子对抗了,也不知道被抓伤了没。
这般藏在屋子里暗无天日,大约过了四天的样子,或许是因为饿了的,又或许是冷的,因为猴子来的第二天晚上就开始下起了大雪,一个个面色蜡黄,有气无力。
全凭着那两壶水熬到现在,而且屋子里又有狗又有狐狸,那气味实在是……
因今日极少听到猴子的声音了,所以空相师徒俩出门探查,只见入目是白茫茫的一片,这皑皑白雪倒是将村子里的惨怕一一掩埋,瞧不出什么破败之气来。
然只是当他们转头朝其他屋子看去,只见门窗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晃晃悠悠,屋子里棉被棕垫都被扯得满地都是,衣裳地上门上都挂着,没有几件完好的,衣箱也破破烂烂,桌椅更是横七八竖给翻倒。
处处一片凌乱,好似土匪掠过一般。
不过师徒俩朝着地窖那边瞥了一眼,见着没动过,总算是松了口气。只不过阿拾见他师父要出院子,连忙给拉住:“师父,叫我去,我年轻手脚快。”
空相闻言,倒也没有去逞强,“仔细些,有什么不对劲,就快些回来,别管旁人。”
阿拾嘴上应着,一面到村中四处探查,只见几乎没有人烟,都如同自家这边一样躲藏起来,于是又去了前后几个村口,虽偶尔还有一两只猴子的叫声,但雪地上已经不见什么脚印,可见那大部队已经走了。
于是长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太大意,回来只同他师父说了,又招呼众人出来。
但那些个猴子鬼精得很,也不敢大肆生火做饭,阿拾爬到房顶上放哨,苏玉春兄弟两个快些下地窖去,抱了两个老南瓜出来,打算悄悄在屋子里煮南瓜吃。
这东西养胃又软糯,熟得也快,是眼下最合适饿了几日的大家吃。
然就这当头,顾四厢哭天喊地的声音就响起来了,紧接着是顾三草的哭声,然后是何穗穗姐妹与周苗等人的骂声。
但这都不算什么,是那何望祖不顾一切要出去找元宝。
他们当时躲去了屋子里,哪里还顾得上外面的牲畜,那些猴子来了,先是打兔子,如今刨开上面那层白雪,还能看到底下横死的兔子躺在血污里,也不知这些猴子是什么时候打开圈门的,开了门,受了惊的兔子自然是一撒腿就跑了,留下一堆小兔崽子,早就被冻死在圈里头了。
猪圈门也开了,母猪在里头卧着,只是饿了几日,早就没了奶,那小猪崽也饿死了几只,另外一头大猪,却是不见了踪影。
本来自打搬了过来,家里是欣欣向荣,样样往上。
谁知道忽然跑来了这些猴子,**跟那土匪没两样,非要说唯一的不同,就是它们不会用火。
不然毋庸置疑,这些猴子肯定还会放火烧了村子。
但这个时候骂猴子也没用了,谁叫村里的人进山去打野,是颗粒不留,惹怒了它们,便下山来。
然这个时候顾小碗他们都还没意识到,他们这附近的山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猴子?
眼下的他们,只看着家中的狼藉,心中悲凉又愤恨,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等那南瓜下了肚子后,有了些力气,方开始收拾残局。
这个时候也不敢到村子里乱溜达,就怕还有猴子藏着哪里呢!不然最是该去找元宝和另外一头猪回来。
至于那兔子,是不用想了,算是被这些猴子一窝端了。
各房间里,倒也还好收拾,左不过是被褥棉絮等,然最叫人愤怒的是厨房里头,简直是乱得下不去脚,锅碗瓢盆被砸坏就算了,那些盐大抵是叫猴子发现,当成了白面抓来吃,有嫌弃齁咸,所以连盐带罐子,如今撒得满地都是,又有灶灰等其他杂物混在一起,再想要将盐从中分离出来,又是一桩大工程。
盐尚且是如此待遇,更不要说是那辣蓼草粉了,撒得墙角全是,家里的咸肉腊肉咸鱼,啃得七七八八,也不吃完,东啃一口,西啃一口,就到处扔。
可惜是真的可惜,但吃也不敢去吃,就怕上面沾了什么,到时候得了个痢疾,小命都有风险。
到了下午些,顾家这里收拾出些样子了,也没再见大批猴子,早上那零零散散的几只,这会儿也不见了踪影,那心悬着了一天的何望祖,再也按耐不住,带着胡杨和满是是疤的老白,便去找元宝了。
他在村里这一呼,自是惊动了旁的人家,晓得能出来了,也都赶紧出来。
但是他们最先来的,竟是顾家这里,正是来找阿拾的。
原来好些人家当时都没第一时间躲起来,反而试图和这些猴子抢夺东西,如此可想而知,猴多力量大,又十分灵活,能上蹿下跳的,这些人哪里是它们的对手?
身上的伤势可谓是不轻。
阿拾自是被请了过去,顾小碗原本是要去帮忙搭手,但奈何家里的被褥衣裳什么的,也缝补不过来,便叫苏秋子同他去了。
至于苏玉春何荆元,则去找猪。
顾小碗本来想着,兴许就是些抓伤,各自在田间地头刨开雪捶打点伤药敷着就好的。
谁知道不多时苏秋子就急急忙忙赶回来,“不得了,村子里被抓伤的人有十来个,孙家tຊ的枇杷子和刘有财最严重,尤其是刘有财,都已经两日没醒来了,那嘴巴黑乎乎的,看着实在吓人。”
此话一出,那顾四厢顾三草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跑出来,“你仔细说,他如何了?”
原来那些猴子冲到刘家之时,他们一家三口也第一时间进屋子去躲起来,只是没想到第二日,刘有财发现这些猴子竟然打开了自家的猪圈门,他自然是害怕这些小猪崽跑掉,当然不舍。
他还指望着这一窝猪儿能卖一笔银钱,还叫媳妇儿子好过一些,因此也不顾芈婆子的阻拦,非得要出去关圈门。
猴子这生物吧,就很奇特,若是不理会它,它觉得无趣,自就走了,若是同他对着干,那必然是要和里分出一个伯仲来的。
然后刘有财火了,气头一上来,完全忘记了那芈婆子的交代,听说是打了那猴子一下,谁知道竟是惹来了猴王,叫一帮年轻力壮的猴子围住,又是拿石头砸。
那时候她都慌了神,只将儿子铁柱藏在那床底下,点燃了枕头,将这些猴子吓退,忙将人拖回屋子里。
“她说起先铁柱爹还好,能与她说话,还骂外头那些猴子,到了下半夜就忽然没了动静,然后耳朵里流了血出来,她是吓坏了,可是因为刘有财出去闹这一遭,外头到处都猴子,她也不敢出去,就只能这样守着。”苏秋子说着,生怕耽误正事,只朝顾小碗催促道:“眼下要的药,都在山里,又到处都是大雪,是找不得的,所以阿拾叫我来同小姨你说,在他房间里找一找。”
顾小碗也急了慌了,照着苏秋子这说来,刘有财怕是内伤呢!“他给扎针了没?你来时可有好转?”
“并不见醒来。”苏秋子回着,一面紧随着顾小碗的脚步,要去一起找药。
可是进了屋子里,顾小碗却是发了愁。
这屋子里他们来拿了被褥去缝补,那药柜子直接被猴子掀翻了的,各类药都混杂在一处就算了,好像那些猴子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尝了一回,咬得到处都是,如今散乱成一堆,此前匆匆忙忙来收拾,也都只是捧到了筛子里晾着。
她听着苏秋子说的几味药,在数个筛子里翻来覆去,也没凑齐。
眼见着浪费时间太多,便不打算找了,只让苏秋子赶紧先将这些带去。
谁知道苏秋子还没出门,就遇着已经从刘有财家那头来的顾三草,她语气平静地同小儿子说道:“别去了,直接去吴老二家吧,那枇杷子也要药。”
苏秋子不解,“啊?不给铁柱爹了么?”
“嗯,他用不上了。”顾三草回了一句,只别过儿子朝着院里走来。
那苏秋子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倒是檐下的顾小碗反应了过来,脸色刷白,“三姐,铁柱爹他……”
顾三草这才抬起头来,方叫众人瞧见她微红的眼眶:“走了,你说这人啊,咋说没就没的,我刚过去的时候,他看着还精神呢!”
却不想,竟然是那回光返照。
她说完,也不管众人什么反应,只朝顾小碗交代道:“你四姐在那头陪着她,我回来收拾一下,也过去,等这两日村子里其他人好些了,再张罗丧事吧。”
村子里,除了刘有财和枇杷子之外,其余的虽说是情伤,但是断腿断手的,不在话下。
而且除了屋子里被打砸之外,外头能敲得见的粮食,都叫猴子们搬空了,大家怕死都躲在屋子里头,没水没粮食,哪里还顾得上那菊花苗?
现在菊花苗也死了,更意味着接下来的财路断了。
所以村里人的心情就更加沮丧了。
也是如此,接下来几日里,村子里虽再无猴子,却是死气沉沉的,说是哀鸿遍野也不过分。
顾小碗家那头跑掉的种猪没找回来,好在母猪还在,小猪崽活了五头,兔子是一只没了的,鸡虽说死了几只,但当天何望祖去找元宝的时候,就在猴子洞那里找到了。
元宝就守在猴子洞外头,那群鸡就在猴子洞里躲着。
村子里遭了秧,田野里它们也没放过,隔了两日那雪化了后,麦田被踩踏得不成样子,好在没伤及多大的根本。
但这些都不是最让人难过的,还是刘有财因那几头猪殒了命。
他下葬后没几日,就是过年了,只是今年也没了半点节气可言,各家好不容易准备的新衣裳,也叫猴子全抓坏,如今缝缝补补的。
方几田这个村长是在刘有财死后第二天去的镇子上,顺便帮芈婆子找人捎信去肥头县通知石家两兄弟。
这两兄弟也是重情义的,知晓这边的状况后,年也没过就赶紧过来了。
只不过终究是没赶得上刘有财下葬。
兄弟两个过来,同芈婆子自然是抱头痛哭,好不容易顾四厢几个给劝开了,又去坟上,眼泪又掉下来。
几个人都全哭红了眼睛,可怜那小铁柱还在襁褓里头,完全不知爹怎不见了,娘则每日以泪洗面。
这些日子,顾四厢和顾三草轮流去陪着她睡,总是害怕她想不开,本来和刘有财就错过了多年,如今好不容易修成了正果,还有了儿子,都只觉得未来都是数不完的好日子,谁晓得飞来横祸。
石家兄弟在难过一回后,也打定了主意,以后就由着他们兄弟俩养着芈婆子母子俩。
所以过来与顾家这边告别,打算明日就接着母子去肥头县过活了。
外头凉风飕飕的,几人坐在屋子里烤火,阿拾和顾小碗的面前还摆放着筛子,里头是未分类的药材。
其他几人虽说想帮手,却是无奈不分丁卯。
石豪生,也就是石无竭,如今脑子好了许多,可见那肥头县的大夫诊治是有些用的,见阿拾和顾小碗手里挑拣着的药材,便劝道:“这山里度日也艰难,不如同我们一并去肥头县吧。”
顾小碗苦笑,拒绝了他的好意。“个把人去那城里,倒也不担心什么,只要肯勤快,给人打个零工,也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只是我们家里这么些人,去了那里做个什么?也不好说有许多巧活儿等着我们。”
不然谁不想往县里去?最起码县里不会有这猴子闹灾。
石无忌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禁叹息道:“可惜现在老凤阳王薨了,不然王老祖父那里,多得他几分庇佑的,眼下新王宠信那奸佞之辈,王老祖父耿直惯了,不得眼前,也不知能好几日,年前还在想着脱了那一身衣裳,从此安心耕田种地。”
不然的话,顾家一大家子要去那边寻个落脚处,其实也不是什么难的。
只是可惜今日不比往昔了,眼下王家度日也艰难。
他说到此处,忽然声音哽咽起来,“我是一句不敢同母亲讲,此番这村里闹猴灾,其实别处也没落下,我们这一次来,眼见着两个好好的村子,如今是人烟不见,惨不忍睹。”
他弟弟赶紧接了话,“可不是,起先说是被拉去给老凤阳王挖墓了,村里才没人的,后来又说,那墓建在大山里,是猴子们的老巢,偏又瞧中了那头,说什么有真龙之气,猴子们被赶,自是不敢同他们有武器的闹,只拿底下的老百姓们出气。路过丫口镇的时候,还听说不知何处的村子里,有一家的孩儿,被那老猴子扯成了两截,肠子都出来了。我如今想来还后怕,万幸我母亲当时没抱着小弟出去。”
这孩子被伤不管是真是假,但顾小碗却抓住了其中的重要信息,恍然大悟道:“我便说呢!我们这山里虽说有猴子,也不曾见过这许多,感情竟是从别处聚集而来的。”说到底,是他们的栖身之处被权贵破坏了,才四处流浪打劫的。
所以归根究底,这一次的天灾,分明就是人祸。
阿拾也想到了什么,“感情是这样的,难怪这一次方几田从镇子上回来后,就怪怪的,感情他也是知道这猴子是为何而来的。”
“对了,这一次老凤阳王薨了,各处都要上贡礼,谁都想在新王爷面前争个脸,是四处搜刮好物件,没有的便是要下面的老百姓凑钱,只怕消息很快就要到你们这村子里了。”其实石无忌怀疑方几田已经得了消息,不然的话这几日怎愁眉苦脸的?
怕是不知如何同村里人说吧。
这村里人家本就穷得手头没有三尺布,如今又遭猴子抢砸,哪里还能凑出银钱来?
顾小碗tຊ一时也是面露苦涩,“从前只听说兴亡皆是百姓苦,如今不曾想,就一方小王更替,也要劳苦下头的百姓们。”
“这其实还算好的,蜀地那一头,听说各种苛捐杂税,有的听都不曾听说过,比如那年过十五不成婚的男女,都是要缴人头税的,又有寡妇鳏夫不嫁不娶的,也要缴人头税。”石无竭这些话,自是从王家那头听来的,说罢自己也纳闷起来:“从前那寡妇不嫁,朝廷还有奖,现在反而还要罚钱,倒也是奇怪了。”
“那头战乱得厉害,年年征兵,人口不足,若是不成婚不嫁娶,哪里来的兵头子。”石无忌一语道破。
然顾小碗听着他兄弟说来,他们这村子里虽是万般不好,但好像比起外头,也不是很差。
第122章
石家兄弟翌日一早,便带着芈婆子母子离开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大件的行李,左不过最值钱的,就是藏起来的那些粮食,但眼下芈婆子也没有带走,而是分别送了顾家和明秀母子那边。
只当时答谢他们这些日子的照看和帮顾。
余下的破布烂衫,明秀也拿了去,所以她家那屋子彻底空了下来,田地也成了无主之地。
正当村子里的人催着村长方几田,要平分的时候,那镇子上的王正德又来了。
他总共来过村子里两回,这一次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是负责登记村中人口等事务,第二次来是为了从方几田家里拿菊花种子。
这一次却是奇怪,他没有先往方几田家里去,反而在村前村后以及那田坝和四面环山的荒废土坡晃荡,也不知是打个什么主意。
反正一个下午,他都在这外头。
那方几田也一直做陪着,好叫人好奇。
虽说是新年大节,只奈何今年已经注定过不得这个好年了,索性大家也没了那心思。更何况就算是想吃一口好的,暂时也拿不出来,实在馋得慌了,也只能是去那河里凿冰抓鱼罢了。
顾家屋子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大家的衣裳被褥等,无不是缝补的痕迹,锅碗瓢盆更是瘪的缺口的。
灶房的锅里炖着熏肉,何望祖在院子里闻到,只将鼻子凑进了些,猛地吸了两口,“我就说嘛,有啥好吃的,当是马上来了吃了到肚皮里才是,留着都不作数的。早前年年都指望着忙碌一年,就快活过年这几天,可是经过这几年咱们的经验来看,可不要指望什么过年,天晓得会不会忽然下刀子呢!有啥好吃的,别总藏在地窖里了,该吃就吃,别老舍不得。”
毋庸置疑,哪怕此刻他那话大部份是对的,但还是遭了他娘顾四厢一个大巴掌排在脑门后面:“你个乌鸦嘴,肚子里就没有一点的好货。”
小满大满也是被肉香吸引了过来,听到顾四厢的话,仿若鹦鹉学舌一般,朝何望祖笑道:“乌鸦嘴乌鸦嘴!”
何望祖冲她两姊妹露了个狰狞的面容吓唬一回,就不理会了,转头进了灶房里去,一面东看左瞧的,问着揉面团的何穗穗:“要擀面么?”
这几年,何穗穗擀面条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那何望祖觉得粘手不听话的面团,在她手里像是活了一般,既是不粘手,又是想叫那面团什么样子就能变成什么样子,看得何望祖是两眼发直,好不羡慕。
何穗穗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空相师父想吃面了,我正想着,本就要擀些饺子皮出来的,倒不如也顺道擀些面条出来。”一面问着何望祖,“你要吃哪样?”
“我随便。”何望祖答道,目光落到灶火上的大砂锅里,“这是熬汤来吃面?”
“嗯,一会儿捞些酸豇豆来剁碎,跟着脱骨肉做臊子。饺子有香菇白菜和野鸡肉冬笋的。”何穗穗答着,眼见着面团也揉得差不多了,便使唤着何望祖:“你去喊阿苗姐跟麦香过来帮忙包饺子。”
何望祖一听有肉馅儿的,眼睛立马亮了:“鸡肉冬笋的多包点,我爱这个。”一面绕出灶房去,见着大满和小满正迈着两条小短腿试图翻过门槛,便一手揪着一个,提溜进来,一面叮嘱着:“千万离灶远些,仔细烫着了,我还揍你们。”
那大满小满自是不理他的恐吓。
这会儿顾四厢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倒是他爹何荆元跟苏玉春从外回来,两人眉头拧成一团,进来只将那犁头往墙脚一放,两人便结伴去溪边洗脚。
他便直径往周苗她们门外去喊,“苗姐何麦香,出来包饺子了。”
“没大没小,叫我三姐。”一张窗户里传出何麦香的不满声。
何望祖不但不叫她三姐,反而又喊了一回何麦香的大名,然后大门又被人从外推开,只见苏秋子揪着那羊角直接将羊给拽了回来,见着他忙喊:“快来帮忙,这羊不知什么时候,肚子里有羊羔子了。”
他家的羊早就叫猴子们放出去,又受到了惊吓,直至大年三十那天,顾小碗去坟头上给她爹娘送年饭,才从坟山上寻着,就这么一只,脖子上还系着何望祖此前给拴红绳子。
自也就给牵回来了,但大家失而复得,能活着就不错,自然是没有去多想,哪里晓得这羊肚子里居然有羊羔,这会儿还要生了。
他这一喊,不但是何望祖,那何荆元跟苏玉春都被惊动,忙过来帮忙。
又是垫窝又是喂料,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小羊羔就从肚子里生出来了,浑身瞧着湿漉漉的,闻讯来的顾三草捡了些破布与它擦拭着,那老羊就过来舔,不多会儿小羊羔身上就干了,四条脆嫩嫩的小腿也有了力气,能站起来。
“这是个好兆头,没准今年真能过好日子了。”何荆元一见着光景,十分欢喜。
然昨日石家兄弟说起那老凤阳王修墓等事宜时,苏玉春是知道的,只是此刻也不想扫了何荆元的兴致,自是只字不提。
两人洗涮完了,换了干净鞋子出来,方说起那方几田与王正德在地里田间到处晃悠之事来。
只不过终究是不得缘由,也不晓得他们到底在商量着什么。
何望祖听了一嘴,甚是好奇,“他们想作甚,那王正德一来就在村子里到处钻,眼睛跟耗子一眼到处嗅,指不定打什么坏主意呢!”
“不知道,只叫明儿一早去打谷场,有要紧事情通知。”苏玉春回了他一句,因是个闲不住的,只抽了几条修好的竹篾来编笼子。
“兔儿都没了,还打笼子作甚?”何望祖见他那编出来的雏形,看着像是兔笼子。
“等着正月十五去镇子上,再买几只鸭鹅来养着,牟家屋头那里的池塘都闲着呢!还有村头那么一大口塘子,该养几个鹅。”他回着,又转头跟何荆元说起话来。
何望祖对余下的话题不感兴趣,只好奇顾小碗和阿拾怎还不回来。
眼见着灶房里头的饺子都要下锅了,不免是越发着急,正要寻出去,就见着他娘顾四厢不知从何处抱着一大捆干蒲草来,见着他急火急燎要出门,天又已经暗了,“你还要哪里去浪?”
“我小姨和阿拾还没回呢。”他着急地回着。
听得这话,顾四厢脸色才好看些,眼底多了几分宽慰之色:“你好歹是有几分良心,不枉你小姨平日里多偏袒你几分。不过你也甭去找了,是鲁石匠家有喜事,路上叫他们家独眼女婿拦了过去。”
“啥喜事?”何望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表情,十分好奇。
“不是你个小孩子当听的。”顾四厢没明说,其实也就是那鲁桂花有了身孕罢了,倒是快得很,算起来这新女婿也才来没多久。
她不说,何望祖就越是好奇,一面又想起家里的羊生了羊羔,只忙同她说起来。
顾四厢一高兴,忙将蒲草塞给他,“拿去给你三姨,她要打席子用的。”然后便要去瞧。
何望祖只得将蒲草抱去给顾三草,又被顾三草喊住帮忙,趁着这夜幕未到之前的几缕光,她将席头给编了出来。
等着姨侄两忙好出来,正好是晚饭,顾小碗阿拾也来了,一家子聚在那方桌前,又说起王正德与方几田今日所行的缘由是什么。
不过也没猜透。
倒是说起那牟云来,说是天生的狗腿子,从前竟是不曾发现过,一个下午不是见他打着笑脸奉承那王正德,就是拍方几田的马屁,寸步不离地跟着,比那方几田的亲儿子都要亲的样子。
王正德的到来,勾起了村子里十二分的好奇,tຊ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全都积极地放下手里的活儿往打谷场去。
不过大部份都是在想着,是不是上头要补贴他们被猴子糟蹋的庄稼?然这其实大家都晓得,等于痴人说梦罢了,自古以来,可没有听说过这种好事情。
就是那遭了大旱或洪灾的时候,也不过是减免些税赋罢了,然最后也都会层出不穷的名头给补回去。
反正总而言之,就是没有老百姓占便宜的时候。
因此一这样想,大家的热情却也不是那样高了。
好不容易将方几田等来,那王正德却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方几田在得了他的眼神指示后,便爬上了那大磨盘,高声喊道:“都安静些,今儿王老爷来了,是有一件好事情要通知大家。不过此前,我先讲一个上头来的旨意。”
下头的顾小碗一听,立即就想起了石家兄弟说的要增添税赋之事。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得方几田高声说道:“前些日子,老王爷薨了,眼下新王爷登位,我等子民自是要由衷供奉,眼下便有这样的好时机,村中每一户登名在册的人家,都出三两银子来,也算是给王爷尽一份孝心!”
只是他这高昂的声音还没完全落下,村民们就各自发出不满的声音来,也是丝毫不忌讳那王正德在此。
这场面,那方几田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并不惊慌,反而抬手示意大家不必激动,“大家都冷静些,虽是如此,但咱们村中才遭此劫难,大家手里也无半两银钱,是万万拿不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目光朝椅子上那王正德看了一眼,“不过现在有王老爷在这里替大家做主,这村中登名造册,全是他一手握着的,所以现在只要大家愿意,他便可借机这一次猴灾的事情,将村中人家的名册都去掉。”
名册去掉,也就意味着查无此人了,同样也就不用缴税。
有人觉得好,也有人觉得这样便是黑户,以后寸步难行。
顾小碗一听,觉得这个时候没有户头,其实倒也是好事情,天下未定,登名在册了,反而还要缴各中税赋,尤其是想到蜀中那头征兵十二分的频繁,也是担心起这凤阳也会征兵。
但总觉得,王正德不是那等无私的好人啊。
果不其然,只听得方几田这个时候继续说道:“但是咱们村子里人本就少,若是再划掉了人口的话,上头必然是有疑心的,正好别处也闹了猴灾,如今也住不下了,所以打算迁移到咱们这村子里来。”
又说此处山清水秀,要去镇子上不停歇地赶路也是要一天的时间,说是此地与世隔绝也不夸张,所以那些村民便想迁移到此处来安居乐业,只是如此一来,村子里的田地便要重新分配。
说起重新分配,村民们又开始叫不满了。
但随后那王正德起了身,只允诺叫他们拿出极少一部份出来,余下的新迁入的老百姓们自己去开荒。
他昨日已经和方几田去瞧过了,山脚下许多荒坡地,都是以前的旧田地,能开垦出来继续种庄稼的,还有河边也有些荒坝子,长满了水草,又不是十分深,也能做水田。
他这样一说,村里人的田地几乎是不受什么威胁,大家便没再说什么。
但也不愿意外来者就这样登门入室成为此地之主。
于是那方几田与王全德又抛出一个消息来,一下犹如平地惊雷一般。
正是同顾小碗说担心的那样,大抵过了春耕以后,就要征兵,但凡年方过十五的男子,各家都逃不了。
这可了得,上了战场,都是有去无回的,更何况这种临时征走的,都是那草台班子一样,拿去战场上做肉垫子。
大家自然是不愿意。
所以王正德十分体谅地为大家做了考虑,只要本村的人接纳接下来迁入此处的村民们,那他便在册子上做手脚,将各家男丁的年纪数量都给更改过,这样一来村子里的男人就几乎都能避开征兵。
不但如此,他还会少报村民人数,那时候税赋也会减少,那时候村子里人平摊,这样算下来,也是大大减少了原来的税赋。
又是避税又是能躲开征兵,哪里还有不动心的?
连顾小碗都起了心思,只同身旁的阿拾说道:“若他能说话算话,村子里添些人口,热闹起来也是好事,就怕他并做不得这个主。”
“他如何做得这个主,背后只怕是有高人的,何况他怎么这样好心,平白无故替别处没了家的人找落脚地,就是那些要来此处的人,多半也非等闲之辈。”阿拾隐隐有些担心,本就觉得这王正德和鲁石匠家的独眼女婿一样像是绿林里行走的凶悍之徒,如今他要介绍来此的,恐也非是善良之辈。
奈何村子里人这会儿都被他抛出的条件完全吸引,已是举起双手来赞成,他们一家之言,反而显得轻了。
更何况,退一步说,即便是有风险,顾小碗也同意,因为征兵就在眼前了,能避一会是一会。
因此便悄声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如今外头世道不好,他们也不要咱们的好田地,就算真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但如今也只是想避世罢了,倘若往后真起了纷争,到时候再说。”
不过归根究底,都是根本就没有反抗拒绝的权力。
这件事情就在打谷场上落实了,当即顾小碗与何荆元也去重新登记名册。
她把何望祖与苏家兄弟两个都划掉,家里的户册名单上,便只有何望祖这个年过不惑的跛子。
至于空相师徒俩,直接就没有去登记。
村子里别家也几乎是如此。
听说别处的村子因为猴子死了不少人,有的村子甚至是一夜无活口,所以他们村子里如今剩下一堆老弱妇孺,上头也不会怀疑的。
只当是青壮年男人们都去阻挡猴子,死在了猴子的手里。
这事儿很快就办好,听方几田说,再过个七八日,搬迁来的人家就陆续到了,眼下粗略算了一下,大约有个二十来户,人口五六十的样子。
比他们村子里原本的人口多了许多,不免是让人有些人心惶惶焦虑不安起来,担心这些人来了后,反客为主,将他们本村的人赶去那犄角旮旯处。
其实方几田也没有底气,但王正德做主的事情,他根本就拒绝不得,众人只觉得王正德因自己在凤阳城里有门路,对自己敬重几分,其实压根就不是这样的。
王正德压根不拿正眼瞧城里的宋老爷,更别说是自己这个小人物了。
他是有苦难言,但又无人说去。
眼下只希望自己偷偷留下来的那些菊花种子,能养出一批好花来,夏末的时候得一笔银钱,到时候荷包里丰腴了,腰杆直了,也好扬眉吐气一回。
想到这里,只忙转身回家去看灶房旁边培育的菊花苗。
而这几日里,村里人也没闲着,地已经先分出来,大部份人家的地都没怎么动,但是一下要来许多人,大家都意识到,这样的话,只怕开春后,那田埂上的野菜都要少吃几顿了。
而顾小碗家这边,因为苏玉春他们的名字没有登上去,这正月十五去镇子上赶集的事情,自然也要无疾而终。
但想到鸭鹅总是要养的,后来顾小碗与她两个姐姐合计了一回,喊了何穗穗和周苗一起,到时候让阿拾送他们出村子过河去,只要不去镇子上,应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而预计着正月十几搬来的人家,也陆陆续续都到了。
因有牛马驮着家什,所以村里大部份都去瞧了热闹,第一批到的人家里,有一户是铁匠,复姓东门,村里人不识字,又走得不远,许多人这一辈子出村,还是上一次天灾出逃难呢。
所以听着这个姓氏的时候,都觉得稀奇古怪又好笑。
东门铁匠家有五口人,夫妻两个和一个女儿两个徒弟。
大徒弟看着成熟稳重,还有打铁的手艺,长得又是面宽慈眉,方几田一眼就瞧中了,只想着等熟了些,到时候说过来给自家做女婿。
他家的方小来,过了年也十七,该说人家了。
东门铁匠家就安家在了村口最边上那旧房子里,早就腐朽空荡,后又遭了大风,如今越发住不得人,他们家来了后,有两个徒弟的大力气在,妻子女儿又是勤快人。
还没出正月,新的土墙屋就垒起来了,简单搭了些棕叶子在底层,上面就直接铺了茅草,然后便在门槛那老杏树下打起大灶,准备开火打铁。
这个时候顾小碗他们已经从镇子上买鸭鹅回来tຊ了,那搬迁来的人家,也都陆陆续续安定下来,田地也分好了。
又有他们带来的牛马鸡犬,如今村子里正是鸡犬相闻,好不热闹。
连胡杨这个狼狗都有了玩伴,不再时时刻刻追逐在何望祖身后了。
而听得这东门铁匠家开火打铁,何荆元立马就将那断了两个月的锯子翻出来,“也不晓得这个修不修得。”
何望祖也牵着元宝去,打算重新给元宝打一副驴蹄掌,银钱自然是没有的,铁也没有,就拿元宝脚上原来这些。
另外还背了三十斤的小米过去做工钱。
是了,那东门铁匠家不要银钱,就要粮食。
他父子俩去了,苏家兄弟则上山打柴火,阿拾跟着一路去挖药草,顾小碗则领了姑娘们去打野蕨刺龙苞。
顾四厢与顾三草带着荣儿和大小满姐妹俩在家里。
前年山火烧过的山上,今年的野蕨仍旧长得十分好。那正月初七八里,就出了晃晃太阳,春风一吹,绿芽都争相冒出来了,到处都是一片生机,这又各种野菜也是争先恐后地疯长。
所以他们这些天也不忙着田地里,只一味地打野菜回来,吃不完就做腌菜或是菜干。
村里新搬来的人家也是如此。
本来一开始顾小碗还担心他们是有什么来路的,但是经过这些日子见他们在田间地头的各种举动来瞧,好像倒是自己多想了,就是普通的老百姓。
于是那悬着的心倒也放下来,想着果然是自己错怪了那王正德。
因此便也不再多关注。
不过让顾小碗出乎意外的是,这些搬迁来的村民们,好像什么都吃,比如那棕树上的棕苞,他们还专门拿了好棉布来顾小碗家里换腊肉。
就是为了吃一口棕苞炒腊肉。
亏得是他们,顾小碗家这一阵子,是添了许多紧缺的生活物件。
他们对于各种春日下的花更是有一种几近疯狂的偏爱,连带着那石榴花桑葚花核桃花也不放过,甚至地里许多本村人作为猪草的的水麻叶猪头草等,都是他们的盘中餐。
“我此前还想着,这村子里的人口一下添了许多,只怕田埂上的野菜是难挖了,如今看来倒是咱多想了,咱常吃的他们根本就不屑一顾。”何穗穗舒展开了原本忧心忡忡的眉头,不过那眉眼间更多的是对美食的好奇,“我昨儿见韩家的桐儿带着她妹妹们爬上那几丈高的桦树,就专门打那桦树花,毛毛虫一样,说是用来蒸饭吃,也不知味道怎样。”
顾小碗听罢,只抬起头笑道:“味道好呢!我昨儿傍晚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他们家门口,瞧见他们摆了小桌子在院子里吃饭,吃的就是这桦树花蒸饭,韩嫂子热情,只惦记着秋子前些天帮忙夯土墙的事儿,非要拉我进去尝一尝。”
何穗穗一听,顿时是来了兴趣,忙拉着顾小碗问,“可晓得怎么做?同他们做核桃花一样么?就吃茎?”
顾小碗摇着头:“那倒没有,摘回来淘洗干净,过上面粉就上屉蒸,熟了后撒上辣蓼草和葱蒜,油泼拌一拌,有点像是咱们做的油泼拌面。”但其实比那面有嚼劲多了。
何穗穗听得认真,“果真简单。”一面朝着自家溪头对面的小坡上看去,“那里还有些桦树花,改明儿叫阿祖去摘些来,咱也尝一尝。”
她掌管着顾家的厨房大权,这些日子里也是学着新搬迁来的村民们,做着各种的野菜美食。
别说,有的他们此前以为是没法吃的,毕竟植物自带的臭味就摆在那里,却不想真做出来,是有一番风味的,叫人上头得很,更是下酒的好菜,有两道就十分得何荆元空相这几人的青睐。
荣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抱着何穗穗的大腿,“穗姨姨,你答应给做的糖糖还没做,先做糖糖。”
是了,前些天她和大小满嚷着要吃糖,但是眼下地里也没有能熬糖的,便泡发了些麦子出来,这几日怕是芽儿正好呢!
第123章
既是答应了她们三个小丫头,荣儿每天去给麦芽浇水又勤,自是不好辜负她。
当即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好好,马上就做,只不过现在已经不早了,荣儿乖乖的,明天一早醒来,保准是能吃到的。”
顾小碗这会儿也得闲,便道:“我去泡米,将糯米饭煮出来。”
当即只去地窖里取了三斤多糯米出来,在溪头边上淘洗,屋子里的周苗听得声音只忙喊道:“淘米水留着我洗个头。”
随后就提着自己的木盆从房间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牛角一般的皂角,应该是准备要拿去灶房熬水的。
顾小碗这里将淘洗两道的淘米水都尽数倒给了她,便将这糯米浸泡在盆中,抬着与她一并去灶房烧水准备蒸糯米粉。
何穗穗这时候已经将屋子里发得有小指高的麦苗取出来,也要拿去淘洗,因荣儿和大小满一直围着,何穗穗耐心好,见她们都有兴致,便放满了动作,教她们一起取麦苗。
所以动作自然是慢些。
顾小碗见了,只与周苗说:“如此,一时半会也用不上灶火,你先熬皂角水。”
反正那糯米最起码也要浸泡一炷香以上,她自去做些别的活。
算着时间差不多,从房间出来,只见周苗已经在洗头了,何穗穗和几个小尾巴的欢笑声从灶房那边传过来。
麦芽已经清洗好了,眼下何穗穗正在用刀切碎。见了她只笑道:“水已经烧好,想来可以直接蒸了。”又看了看身前三个小丫头,“她们想吃糯米粉,只不过巧嫂子来叮嘱了,怕积食,所以不敢多给她们吃,一会儿留个两勺子她们三个分就好。”
郭巧巧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如今正是害喜最严重的时候,几乎都在屋子里躺着,有了精神就做些针线活。
方才听得要蒸糯米粉,晓得自家荣儿馋嘴,特意出来叮嘱。
如此,那糯米粉蒸出来,顾小碗果然只留了一点,三个小丫头一人分了拳头大小的,嚷着不够吃。
不过随后见顾小碗将那蒸得软糯的米饭摊散开在簸箕里,便又围过去,然后嘴里是十万个为什么?
比如做麦芽糖为何要用糯米,不是只要有麦芽就好了么?
又问为何要将糯米饭放凉等等。
顾小碗自是一一回了,待那糯米饭的温度降下来,伸手去摸不在烫手,便将早前何穗穗切碎了的麦芽撒在上面,随后均匀拌开,这才装进了大陶钵里。
这钵也叫猴子砸过,只不过因为厚实,并未有裂痕,只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不影响那整体用。
“麦芽糖还要等多久呀?”几个小丫头见顾小碗将拌了麦芽的糯米饭都放到了钵里,只觉得眼下这样子,和她们所认识的麦芽糖,差距还是很大。
顾小碗见几人这脑袋都要挤进钵里去,只分别拨开,“不是同你们说了,明儿一早才能吃上嘛,屋子里玩耍去。”得准备晚饭了。
几个小丫头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看着顾小碗将钵盖上,放到灶台上去,方离开灶房。
何穗穗也来准备晚饭。
那灶火一直燃着,灶台上的余温正好让钵里的糯米发酵。
翌日一早,顾小碗与何穗穗便早早起来,只见钵里的糯米饭已经因为麦芽的刺激,如今渗了许多水出来。
只拿了沥水的袋子来将这糯米饭都装起,开始将里头的汁水都给挤出来。
这些个汁水,便是熬麦芽糖的原材料了,顾小碗不是很会熬糖,便蹲在灶旁掌火,让何穗穗来熬糖浆。
这一步是最快的,但也是最难的,稍微一个不留神,就容易叫糖糊了锅。
也不知是不是还惦记着,今儿几个小丫头起得大早,脸都没顾得上洗一把,就忙往灶房里来。
这时候糖已经熬得差不多了,正倒在揉面的板子上,切了小方块。
这糖离了锅,很快就硬了,这里塞了她们手里几块,就给装罐子。
小丫头们得了糖吃,自是欢喜,高兴地揣着离开,又见何望祖赶鸭子跟鹅去村口塘子里,也就追着去。
村口边上东门铁匠家,今儿接了活,给村里几乎人家补锅,所以火已经烧起来了,引了村里几个小孩儿去玩,荣儿也领着大小满去凑热闹。
何望祖知晓她们不会往火前面靠,自是没有多管,就叮嘱了两句,往塘边去。
哪里没曾想自己才到塘边,就听到了大小满的哭声,tຊ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便是平日里嫌弃她们麻烦,但是听着她们哭了,还是揪心得很,路都没走,顺着那土坎就爬上来,一边爬一边大喊着询问:“荣儿,她俩怎哭了。”
荣儿的哭腔随后从他上头传来,“侯胖子抢我们的糖吃,还打小满姨姨。”
听着妹妹被打,何望祖更着急了,此刻只恨不得自己也会那飞檐走壁的功夫,一下爬上来。
好在很快就听到了东门莺莺的责斥声音,“侯家的小胖子,不知羞,这么大了还抢人家的糖,快还回去。”
但是,东门莺莺的话并不起任何作用。
等着何望祖爬上来的时候,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侯胖子也哭起来,嚷着说东门莺莺打了他,正跑回家去告状。
气得东门莺莺满脸怒火,指着他跑的方向大骂:“死胖子,有本事别落我手里,不然下次撕了你的臭嘴。”
这动静,自是引了东门莺莺的母亲苏氏出来,见女儿跟一个小孩子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也是没好气:“你同他一个小子较劲作甚?”一面见还哭着的小满,便上前哄了几句。
又知晓了纷争的源头,便与何望祖说道:“我们虽从外头搬进来,比原村里的人宽裕几分,但到底过的也是穷苦日子,下面的孩子们更是一年难见糖,如今见了眼睛移不开动手抢,也是难免的,往后可不要再拿出来,不然还惹人眼红。”
何望祖应了声,见着小满脸上都是灰,想着赶紧带回去洗了,于是上去一手抱着大满小满,喊了荣儿跟上,同她母女两个点头告辞,便先回家去。
苏氏也自顾进院子忙去。
只有东门莺莺拧着眉头还站在那,气得不行,尤其是眼见着何望祖就这么走了,一句话也没同自己说,直跺脚,“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替你妹妹出头都叫人骂了,你也不谢我一声。”
“啊?”何望祖闻声扭头回来,哪里晓得那东门莺莺却已是气得扭头回了家里去。
只叫他一脸的不解。
这时候荣儿扯了扯他的衣角:“阿祖舅舅,莺莺姐姐莫不是也想吃糖?”
何望祖想,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领了她们三个回家,便往放糖的罐子去,拧开抓了一把,约莫是有十二三块,铜钱般大小,不过却只是刀刃那边薄薄的,拿个小方布来包着,往村口去。
然并不见东门莺莺,只有她两个师兄在老杏树下烧火,已经放了几块废弃的铁疙瘩在火焰里头。
他跟着东门莺莺的二师兄阿胖玩得好,走过来塞了他一片小方糖,“她呢?”
“谁?”阿胖也不知他塞给自己何物,反正就晓得顾家宽裕,这何望祖荷包里随时摸些干果子或是蜜饯的,看也没看就直接往嘴巴里塞,尝到了甜味,那因被大火熏烤得满是细汗的额头上顿时舒展开笑容来,“糖呀,你家熬糖了?”
“废话嘛,你不都吃山了。”也没好厚此薄彼,也是给一旁总是满脸严肃沉稳的圣元递了一块:“元哥,尝一尝,我穗姐熬的。”
圣元少年老成,不但是相貌,甚至是性格也是如此的。听着他们两个说糖,本不吃,只觉得都是孩童女娃才吃的。
只不过后听何望祖说是他二姐熬的,方接了过去,然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声:“谢谢。”
何望祖忙去寻东门莺莺的身影,也没留意圣元到底吃没吃,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往东门家的院子里瞟。
“你贼眉鼠眼作甚?”阿胖拍了他的后背一下。
“我找大嗓门。”何望祖一直觉得,东门莺莺这个名字,像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才有的,有这样一个名字的姑娘家,那声音必然是甜甜软软,和山里的莺儿一样。
但是东门莺莺嗓门大得很,有时候她在村口嚎一嗓子,自己在是在不平尼姑那庵后割草喂猪都能听到呢。
然其实不怪东门莺莺嗓门大,这自小就家里的环境,总是在打铁,她声音若是不大些,父兄如何能听得到?
阿胖听得他的话,抿了抿嘴,建议着:“你别这样,回头小师妹听着了,又不高兴的。”
“我管她高兴不高兴。”他说完这话,见着东门莺莺的身影从水井那边来,便快步走过去,一满和阿胖告辞:“我先回家吃早饭,下午约好的别忘了。”
然后匆匆走过去,将那包着糖的布包往提着桶的东门莺莺手里一塞,也不说句话,就回家去了。
他刚才抓糖的时候,发现今儿早饭是野鸡肉熬的粥,最是鲜美,他能吃个三大碗。
此刻只忙着回家吃饭去,生怕去晚了,没得多少了,吃不尽兴。
而东门莺莺见他找来,只将桶放下正要开口说话,没曾想被他塞来一物,还没顾得上看人就跑了。
不免是有些气呼呼的,“什么东西?”打开布包一看,竟然是一片片小方糖在里头,一时不只知想到什么,脸颊顿时通红一片。
第124章
她在外头的时候,家里又只有她一个小女儿,如珠似宝地疼着,什么好的没有吃过?只是如今正是那情窦初开的年纪,家中虽是有两个师兄,但也是做兄长来敬爱的。
这何望祖与她二师兄玩得好,常常过来,又常听得何望祖那嘴里说出来的话,与以往见着的少年郎都不一般,好似在何望祖那心底,男女皆是一样的,并没有世人认定了的男尊女卑。
如此也致使她对这何望祖多了几分关注,而且虽平日这何望祖也总笑她嗓门大,说她往后是河东狮,然自己同村中其他人起了纷争,何望祖却是一次两次帮着自己。
一来二去的,这东门莺莺心底是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来。眼下捧着这一包小方糖,好似心肝宝贝一样,半点是舍不得吃,细细看了会儿,才好生包好,揣在了怀里。
只是何望祖匆匆忙忙回家吃饭,惦记着锅里熬煮着的野鸡肉粥,压根不知道一包方糖还引了这么一段姻缘来。
回了家正巧见着要吃饭,只奔厨房里去拿碗筷。
正巧何穗穗捡了些咸菜出来,将他给喊住:“顺手拿去。”又问:“方才你急急忙忙的进来作甚?转头刚想叫你,竟是不见了身影。”
何望祖一手端着满满一大碗的粥,一手抬着碟子,因那粥太香了,忍不住垂头就去碗里嘬了两口,吐字也就有些含糊不清的:“还不是村口铁匠家的那大嗓门呗,那么大的姑娘家了还想吃糖,方才她帮了荣儿她们几个,我抓了几块去道谢。”
说罢,还吐槽着:“这么贪吃,也不知谁倒八辈子霉娶回去做媳妇。”
何穗穗自是没有听到他后面的嘟嚷,只见他还垂头往碗里去,生怕瞧不见路,给咸菜撒了,叮嘱着:“仔细些,别只盯着你碗里头。”
今儿不如昨日春光明媚,反而飘了些细雨来,远处山岚上那粉红色的山桃花在这烟雨里,添了些许的朦胧美。
这一次搬迁来的,还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听说从前是个少年天才,十六岁就中的秀才,倘若不是这天下大乱,只怕早已经是荣登金科。
所以何荆元对于这孟言殊是多几分敬重的,又见过对方作的诗文画卷,十分服气。因此方几田这个村长也早早就张罗着,让孟言殊做村子里的先生,教出几个学生来,何荆元是很赞成的。
便和顾小碗说道:“今儿天气也不好,我们几个去田里将荒烧一烧,小妹你们不如去学堂里帮忙收拾。”
有此前的山火,自是不敢在明媚天气里烧荒了,所以从去年秋收后,一待着那阴雨天,何荆元地时间便是扛着锄头钉耙去地里将野草杂物烧个干净。
如此这般,他领着男丁们去地里,顾小碗带着几个侄女去帮忙收拾学堂。
其实桌椅都是现成的,早前那鲁石匠打的那一堆,眼下也闲着,也不知方几田如何同他说的,给了些许铜板,就拿了出来。
眼下就只需要将那房屋院落里的杂草蜘蛛网清理干净,将桌椅搬进去摆放好,学堂也就算是成了七八分的样子。
除了顾小碗带着三个侄女来,方几田也叫自家的小女儿方小来过来帮忙。
另外还有韩家的桐儿。
都是手脚勤快的利落姑娘,不过是一个上午就打扫得窗明几净的。然也不知是不是顾小碗的错觉,总觉得方小来不知为何,似不tຊ喜穗穗一般,事事都要和穗穗比一比,不然就要反驳穗穗的话,鸡蛋里挑骨头。
就比如这时,何穗穗打了水来,是打算将门槛下的石阶都洗涮一下,那里都是铺了老石板的,所以何穗穗此举倒也没有什么。
却不想那方小来瞥了一眼,“不知道的,还当你是那城里来的娇贵人,这满院子的土,你刷了那里又有什么用?一会儿走过去,不也踩得满地的泥?”
何穗穗已经蹲下在洗涮了,听得她的话,也未成抬头,心中也是十分不解她三番两次对自己的敌意,只想着也没有怎么得罪她。
自打上次叫那高家二嫂子算计后,她是不愿意在村子里都走动了,不去田间地头,她就待家里。
因此不解方小来何故总是挑自己的刺。
但想到对方是村长家的姑娘,也就是忍了下来,好言解释着:“这很快就晾干了,一会儿路过,自也不会留下脚印。”
韩桐儿也是家里的掌勺人,何穗穗会做的多,她是常去顾家请叫的,眼下见着便忍不住仗义出言:“你又不是傻的,难不成没干你就要踩上去?何况穗穗姐刷干净了,回头走起来平平整整的,哪个不欢喜,也就是你事儿多。”再说现在雨没了,就早上飘那么一点,地面都没润湿,踩上去也不脏袖子,如何会脏了这石板?
方小米不止一次觉得她爹这个村长当得太窝囊,以前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时候就没见他多威风,现在添了这些个外来户,一个个鼻孔都是朝天看的,更是半点不敬重他这个做村长的。
她分明记得当年马爷做村长的时候,一家子都跟着沾光呢!尤其是马环,平日里更是让村子里的小伙伴们围在中间。
就如同今日这种事情,若是当年的马环,只怕谁也不会叫她真的动手,早就将她手里的活儿抢了去。
可现在自己一早过来,干得腰杆都直不起来了,也没见哪个说要帮忙搭把手的。更叫她生气的是这韩桐儿,那顾小碗几个是何穗穗的亲戚,她们若是替何穗穗说话,自己倒也能想得通。
凭什么韩桐儿也要帮何穗穗?
当下只气得她满面怒容,指着地上还在继续洗涮的何穗穗道:“你这样帮她,当她是个什么好人么?不知她其实不过是个嫌贫爱富之辈罢了。如今与你好,指不定是图你个什么呢?就你傻真当她将你做朋友来待。”
说完后,她就对上了顾小碗的怒容。
那顾小碗和自己一般年纪大,可偏偏因为知道顾小碗的辈份大,而且她那一双眼睛看人,也实在叫她心底发毛。如今也有些后怕起来,后悔方才有些口不择言了。
但话已到此处,自是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咬了咬牙,“我,我我难道说错了么?”
“村中各家也是相差不大,我不知你这口中的嫌贫爱富从何而来?你张口闭口便是穗穗的不是,我也是好奇她几时得罪了你这村长千金,她去擦窗你嫌她多余,你她要打扫台阶你又觉得是无用功。只是我记得你母亲尚也是个勤快人,怎么生出你这个邋遢货来?怎的,你家窗户不擦门槛不扫?你当是住在猪圈里,一年就出两次粪么?”顾小碗炮语连珠说完,转过去同何穗穗帮忙,不想理会她。
韩桐儿见此,也过去帮忙,嘴里笑呵呵地说道:“我娘日日说我是吃白饭的,不想原来我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不然怎叫穗穗姐图谋呢?”说罢,还特意扭头朝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方小来看去:“还得谢谢你,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么有本事。”
那周苗跟何麦香,也没有放过她,大家一并言语挤兑,那方小来自是受不得了。
只觉得一个二个都在欺负自己,但始终不甘心就这样作罢,势必是要将何穗穗的真面目揭穿,便指着何穗穗道:“你们都是瞎了么?全叫她骗了,那小高对她如此之好,她却是嫌弃人家贫,弃如草鞋,白白糟蹋了人家一颗真心。”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脸色恍然一变,顾小碗也反应了过来,感情方小来是为小高鸣不平来着。
只不过此事关何穗穗的名声,又见她此刻眼底全是慌张愤怒,便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起身问起那方小米:“你这话,从何而来?什么叫糟蹋旁人一颗真心了?早前见他家艰难,我等又都忙着田间里头,就穗穗在灶前,得了空闲,我便使她去高家送些补给,不想着送来送去的,把自己的名声都给送了进去,成了自己的不是。”
韩桐儿一听,忙附和道:“这不就是东郭先生与狼么?”只不过她更好奇的是,“方小来,你如何晓得小高的真心叫穗穗糟蹋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那方小来顿时就慌了神,指着她们一行人道:“你们不听我好言相劝,就等着叫她骗吧。”然后竟是急匆匆跑了。
那何穗穗与小高之事,家中除了顾小碗和顾四厢,是再也没有人知晓的。只是现在方小来如此之言,那周苗也想到了什么,只有些忧心地看着顾小碗,“不能叫她这般败坏穗穗的名声。”
还在震惊中的何麦香却是想到了什么,“我前儿去不平的庵里送东西,只听她说了一嘴,方小来如今同高家二嫂好着呢。没准这等闲话是从高二嫂那嘴里出来的,肯定怨咱家不在送东西过去,气恼了就故意编排我姐。”
此刻的何穗穗却是又愧又怒,后悔当初自己错将高二嫂做手帕交来看待,但更担心的是叫她娘知道了,会不会给气着,当下只朝众人道:“此事就这里揭过吧,万不要叫我娘晓得。”至于方小来,以后有她的好日子过。反正她现在这样为高家说话,只怕是已经……
顾小碗却不想这样算了,然见何穗穗害怕,当下也是先答应着,好安她的心。
然而这没多会儿,几人收拾好要回去,方几田就与那孟言殊一同来了,两人满脸笑容,同几个姑娘打了招呼,那孟言殊还没适应这村子里的生活,不同姑娘们多待,是要避嫌的。
顾小碗也是带着她们一同离去,走时只听得那方几田托孟言殊去东门铁匠家提亲,好像要给方小来与铁匠的大徒弟圣元做媒。
得了这话,顾小碗忍不住想,那高二嫂若是知道了,岂能甘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本合计着如何叫高二嫂知道,这方几田要将方小来许给圣元做媳妇,哪里晓得韩桐儿回家去,就将这孟言殊被方几田请去做媒人的事儿说了。
她娘素来又喜欢窜寨子,不消半日,满村子的人都知道了方家与东门家要做亲家的消息传开。
顾小碗听着,心说这婚事怕是做不成的,连何穗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当初都险些被那高二嫂哄去做了冤大头,这方小来又如此蠢笨单纯,又结合今儿她针对穗穗的那些言语,只怕是已经同高家一条心,做一家人了。
她这个猜想,是有些道理的。
而且在傍晚天麻麻黑的时候,就得了验证,与方小来双生的哥哥方小米急匆匆来,脸色焦急又难看,将在吃饭的阿拾喊走了。
何望祖因在旁边听得了一个死字,好奇得不行,端着碗就追着去瞧,没多会儿就回来告知,那方小来因得知她爹要将她许给圣元,所以上吊了。
当然这不是最令人震撼的,令人震惊的是阿拾诊出了喜脉来,又怕是自己学艺不精,所以多诊了几次,确认后悄悄将那方几田叫到屋后告知,不想方几田反而高声骂起阿拾污蔑自家女儿。
得了,这下全都晓得方小米有喜脉了。
几乎是韩桐儿顶着夜色来奔告的时候,阿拾也狼狈不堪地回来了,头上还有几根菜叶子。
早上虽是有些茫茫烟雨,下午却是出了太阳,这会儿吐着嫩芽的树梢上,挂着一弯新月,所以众人都在院子里吃瓜,忽见他就这样狼狈不堪地回来了,甚是差异:“你这是作甚了?何故这般模样来?”
身后传来了东门莺莺的大嗓门,人还没到她的声音就先传来,“被方家打出来了,说他是庸医。”
她这话说完后,身影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然后追着阿拾问:“当真是喜脉呀?这都有喜脉了,她爹还想将她嫁给我大师兄,将我大师兄做冤大头来看么?真是欺人太甚了。”
第125章
她在气头上,这说罢只随手抄起了顾家墙根下的大扫帚,“叫我同他们寻理去,不该仗着是村长就这样欺人。”
顾小碗眼见着阿拾都弄得这般狼狈,只忙将她一把拉住:“这个时候,他们家里只怕是乱成了一锅粥,自家的女儿如何舍得打骂,你去了正好拿你出气,你瞧阿拾都落不得好。”
东门莺莺见着叫苏秋子与何望祖拉着去屋子里擦头发换衣裳的阿拾,到底是心中不敢,试想那方家人也多,自己就这样去,怕是真要挨打的。但心中始终是不如意,“难不成就这样算了?我们便是外来户,但也不是白白搬进来的,嘴上说是一个村子的,心里却拿我们做冤大头。”
顾小碗见她也是个泼辣性子,黑是黑白是白的,不愿意吞咽一口窝囊气,可终究东门莺莺也是个小姑娘家的,去了到底是会吃亏的,只得好言劝着:“此事有你爹娘呢,何况这事儿已是瞒不住,在村子里传开了的,回头自是要叫他们家到你家去赔礼道歉,不会就这样罢了。倒是你大师兄,好好的一个人,白白叫人他们家这样作践了一回,心里多半也不舒坦,你还不如回家去瞧一瞧他才妥当。”
得了她这话,东门莺莺想着来时大师兄一脸沉默寡言站在老杏树下的样子,一时也忧心起来,“也是,我回去瞧一瞧,二师兄是个五大三粗的,最是不会劝慰人。”
然后便匆匆要走,走了两步忽想起自己手里拖着的大扫帚,有些不好意思地顿住脚步,将扫帚递给顾小碗。
待她走了,顾小碗才发现顾着劝这东门莺莺,却发现她四姐三姐没了身影,又不见在屋子里,只问着周苗几个:“她俩呢?”
“出了这样的事儿,她两个如何坐得住?早在你拉着东门姑娘的时候就走了。”回话的是苏玉春,手里抓着荣儿,有些没好气地继续说:“我娘也是,平日瞧着身体不好,只敢叫她好生养着,方才听了这等风流事,精神头子倒是来了,也不要拐杖,还想带着荣儿去,也亏得我瞧见把孩子拽住了。你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叫荣儿一个小姑娘去瞧什么。”
顾小碗苦笑:“腿脚不好,也难为她整日在这家里头困着。从前芈婆子在还好,有个说话的地儿。如今这事提起她的精神头子,你也不要扫她的兴,只管叫她去瞅瞅。”一面走过去将荣儿牵了手里,往他们屋子里探了一眼,“你媳妇今儿好些没?不若荣儿我带着去睡,你跟着去方家那边瞧一瞧,我不放心她姐俩,阿拾才吃了亏,我不信她们就老实看热闹。”
苏玉春想着自家女人吐得面黄肌瘦的样子,水米难进口,这会儿好不容易眯着,也不想叫荣儿去打扰了她,“那多谢小姨,我先去瞧,若是回来得晚,就劳烦小姨了。”
“不打紧,仔细盯着你娘才是,这又是黑灯瞎火的,给她把拐杖拿上。”顾小碗叮嘱着他。
苏玉春却想,还要什么拐杖,自己回头背着她回来就是了。
见自家爹走了,荣儿追着想去,只奈何小胳膊叫顾小碗抓着,最终只好作罢,去寻叫何穗穗带着的大小满玩。
反正是一点打算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顾小碗索性叫她们三都去自己屋子里玩,与何穗穗几个则盘腿坐在床上,抓了些葵花籽和野榛子吃着玩。
阿拾断然不会诊断错的,她们几个白天在那学堂里打扫的时候,又见了方小来针对何穗穗,心里已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晓得她这肚子里的种何处来的。
最气愤的莫过周苗了,“不说他二嫂如何不得了,将方小来那蠢货哄家里去,然一个巴掌也是拍不响的,那小高是个男人,他若是不愿意,方小来还能强了他不是?”
到底是曾经跟着船帮的男人们在河上待过的,娼女也见了不少,所以周苗有时候恼怒起来,说话也是个没把门的。
顾小碗是很久不见她这般模样了,忍不住有些失笑起来:“你又何故这般生气,不管他们哪个,都和咱们不相干。”
何穗穗也好奇,这要生气,应该也是自己吧,曾经险些叫他们给骗了。
何麦香则磕着葵花籽,好奇地将目光在几个身上来回扫,最后也问:“是了,苗姐你气个什么?难不成你对那小高……”她并不知道自家姐姐和小高那事儿,如今见周苗愤怒,反而给误会了。
周苗连忙啐了一口,将她的话打断了,“我呸,他是个什么货色?我如今生气,只是同小姨一般,当时见他带着病重伤残的兄嫂回来,还要给大哥家养娃儿,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之辈,这样的人当下这世道实在是难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闹饥荒那会儿,外头易子而食的多了去。我对他,真真是有几分敬重之心的,可是眼下做出这等肮脏之事来,只叫我觉得好似自吞了苍蝇蛆一般难受。”
何穗穗听得她这话,鬼使神差地附和了一句:“我也觉得怪恶心的。”就像是周苗所言那般,高二嫂再怎么使计,但如果小高不乐意,那方小来一个人还能有孩子?
现在一想起自己曾经竟然也对他生了那么几分情,的确好生恶心。
“哎呀,知人知面不知心,叫我说对那方家来说是晦气事,对咱们未必就不是好事情,最起码彻底看清楚了那小高的品性了。以后也省得总叫你们觉得他一个人养家糊口艰难,看他总带着几分重情重义的意思。”何麦香脑子倒是清醒得很。
顾小碗连点头:“你说的极是。”一面想起阿拾,便起身来:“我去瞧瞧阿拾怎样,你们仔细看着孩子。”
方才阿拾那样狼狈,头上顶着汤水回来,也不知受伤了没。
几个侄女应着,她自是出门去,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阿拾屋子的灯亮着,走近了见门开着,空相坐在床边,已是不见了何望祖和苏秋子的身影,不禁好奇,“他们也去瞧了?”
“都去了,你四姐夫不放心也去了呢!”阿拾回着,一面扭过头来,顾小碗才见着他额头上凸起一个大包。
顿时紧张起来,忙跨进房间去,“这也实在过份了?你救了他家姑娘,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冲你动手。我去拿些油来同你擦一擦。”
“你不必忙了,方才擦了些药酒,要不得多会儿就好了。”空相将顾小碗喊住,因见她来了,也是起身道:“我也去瞅一瞅。”虽然顾家已经有人去给阿拾出气了,但自己这个做师父的,也不能就这样罢了。
说完,竟也是摸着黑灯去了门去。
顾小碗倒没有说什么,只将阿拾上下扫视了一遍,还有几处青紫,气得不轻,“你傻了么,平日那样厉害的一个人,怎就任由他们捶打?”
阿拾并不在乎,“不过两三日就养好了,何况你也晓得,我若动手,怕是没个轻重,要了他们的命,到时候反而是我不占理了。”
这话倒也是,顾小碗见他打猎,那都是一招致命的。叹了口气,“这大夫果然是不好做,银钱不得半分,自己还要倒贴二两肉。”不管任何时代,医闹都是逃不脱的。
一面让阿拾快些上床躺下休息。
阿拾却只招呼她在桌旁坐下,倒了杯水递过去,“并没有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何况大家这样关心我,老的小的都想着去替我讨公道,我心里欢喜着。”
不过眼底更多的是疑惑,“大家都争相去瞧,就想看个究竟,你们几个却是半点好奇心没有,莫不是知道什么?”
顾小碗一听,笑起来:“怎的,你也好奇?”
“但凡是个人,终究是有几分好奇心的。”阿拾也是坦然回着。
顾小碗一脸故作神秘,“告诉你也无妨,我们知晓那孩子的爹是哪个。不过说来,你怕也是要被吓一跳的。”一面叫他凑近些,只在他耳边说了个名字。
果然,阿拾的脸上闪过些许震惊,“我猜了几个,却唯独没想到是他,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不,如今阿苗她们都后悔着呢!当初咱就不该生那同情心,白给他们吃了这许多粮食,瞧瞧做的都是什么事儿,也万幸祸不在咱家身上,不然我是必定要一把火将他家烧了的。”她这话可不假,这几年种地,心性磨得平稳了不少,但并不代表就没了棱角。
试想当初她才来这里的时候,可是杀过人的。
又见阿拾到底受了伤,满身的疲倦,tຊ便催促他早些休息,自己也回了房间。
这会儿大小满已经睡着了,何穗穗给抱回了屋子里去睡,何麦香跟周苗也各自回屋,就剩下一个荣儿同她瞪眼睛。
顾小碗只得千哄万哄,将小丫头骗到床上去,说了几个小故事,才给哄睡过去。
自己见着时辰不早,也吹灯睡下。
也不晓得是什么时辰了,听得外面传来胡杨的叫声,随后是开门声,接二连三的脚步和些许熟悉的悄悄话声传进耳朵里来。
听那语气,是替阿拾出了气的。
她翻了个身,晓得是自家人瞧热闹回来了,也没去多管,继续睡。
第二天一早,韩桐儿就来家里,她们几个因没去看热闹,睡得早,自也起得早。
韩桐儿见着没有大人在,就守在灶房和她们说:“那方小来真是瞎了眼睛,我就说昨儿何故说穗穗这样不好那样不好的,原来那肚子里的种,是小高的。她真是傻,一坨牛屎自己也当好物,还怕旁人争抢。”
顾小碗几个被她这比喻惹得扑哧笑出声来,又问:“昨儿好晚了,还听着他家那头传哭声,几时问出来的?”
韩桐儿是个姑娘,到底是没能凑跟前去瞧热闹,是她娘回来说的。
说是阿拾被方几田几个儿子打走后,家里还骂骂咧咧说阿拾的不是,平白无故败坏他们家姑娘的名声。
按理说,自家人都这么维护自己,给自己打掩护了,但凡那方小来有几分聪明,也该顺水推舟。
可她真是糊涂虫子上了脑,竟然就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同她娘说,“没准阿拾师父说的没错,我月信好一阵子没来了。”
那时候本因她上吊的事情,闹了许多人去瞧,还未散去,她这么一说,她爹娘就瞬间白了脸,只忙打她,叫她不要胡说。
她却是一口咬定了,自己只怕真的有了,所以才不能嫁给那东门铁匠的大徒弟圣元。
她自己要作死,家里自是乱成了一锅粥,她爹当时候就扯着她,也不顾她脖子上还有上吊时候留下的红痕,拽着就打,问她是谁的野种。
说到此处,韩桐儿忍不住笑起来:“说来也是好笑,她自己承认腹中有了野种,却又不说是谁,倒是叫一帮看戏的人左右猜测,一说是那牟云的,毕竟见着牟云常去方家,对她也是有几分献殷勤的,二说是东边王家的,还有更离谱的扯到孟先生的身上去,可不好笑?”
然这猜来猜去的,她不愿意说出孩子的父亲,只把方几田气得昏死了两回,她娘也不惯着她了,爷奶也气得不轻,说要找阿拾给开一副下胎的药,她不急,那人群里看热闹的高二嫂却是着急了,急忙捂着胸口跑出来,就喊方几田亲家使不得。
如此这般,孩子是谁的,自是一目明了。
于是方几田的女人也给气昏死了过去,方爷方奶年纪大,也主不得事,最后都指望她大哥方小十和嫂子秋秀,可毕竟双亲都在,哪里轮得到兄嫂来操心的道理?
而且又不是什么体面鲜光的事,那秋秀还嫌弃她这小姑子不检点,害自己儿女的名声跟着受累,只撇下不管,又怕顾家人真打伤了自己的男人,就拉了回房去了。
剩下的就是还没成婚的方小木与那跟方小来龙凤胎的方小米。
两个小青年,做得了什么?只一味地要驱赶高二嫂,嚷着要去打小高,还要挨着顾家为阿拾讨伐,好在都被看热闹的众人拦住了。
而且那高家真是他们的亲家,难不成事情都闹得全村皆知,他们还打算叫方小来下了胎,另嫁旁人去?
所以闹了半宿,什么都没商量出来,倒是叫看热闹的众人忙了好一阵子。
说完这话,众人皆是一脸感慨,“这般说来,也没得个什么章程,怕是今儿还要热闹一回的。”
“我看咱们这村长,今儿多半还要被气昏过去一回呢!”韩桐儿不喜欢那方小来,自是乐得看她家的热闹。
只说道:“眼下孩子也有了,整个村子里莫说人了,就是猫猫狗狗的也晓得了这一桩丑事情,难道还能这样算了?只是高家什么人家?早前这小高还能拼一拼,说是人品尚且有些,可现在没个三媒六聘的,倒是叫正经人家的姑娘大了肚子,可见那人品也不如何。再有他家那生计也艰难,能做的活的就他一个,却是四张嘴要吃饭,一个饼子也要掰成几瓣来,方家就算舍不得将姑娘嫁过去,可如今这不上不下的,也由不得他们做主,最终怕也是要多补贴高家了。”
“真是作孽了。”周苗皱着眉头,说的自然是方小来傻。“也不晓得图小高什么?要说相貌,还不如牟云呢。”那牟云虽是人品欠缺,但最起码人是个真小人,不藏着掖着。
顾小碗想起那方小来自己蠢笨就算,还要牵扯何穗穗,他们又伤了阿拾,心中也是有气的,嘴上自也不留一点情面了。“都是自作自受,往后有她的好日子呢!倒不必咱们在这里怜惜她,常言说的好什么锅配什么盖,不是一家人,还不进一间屋,往后这等人咱到底避开些,不然到时候不明不白惹了一身骚。”
韩桐儿立马附和:“那可不,现在谁敢近身去?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方小木的声音:“阿拾大夫在么?”声音有些虚,明显是底气不足。
几人一听,相视一眼,便晓得方家那头,怕是哪个又气死过去了。
只不过顾小碗如今也不生这同情心了,去开了门,却是没叫他进门,冷冷回了一句:“他不在。”
然这一大早的,阿拾能去哪里?方小木心中如何没数?必然是昨儿他爹恼怒失手砸了阿拾,惹了这头生气罢了。
也知是自家的错处,忙赔着笑道:“您别同我玩笑了,这会子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叫阿拾大夫快些同我过去吧。”
“没和你开玩笑,何况阿拾学艺不精,还是不去你们跟前碍眼,免得又诊出了那不该有的,还要挨一顿打,另请高明去吧。”顾小碗说完,只将门一关,也不管有没有砸到方小木的鼻子。
那方小木见此,也是慌了神,他娘寅时二刻醒来,哭了一回,又昏过去,这会子天都亮了还不见醒来,实在害怕出事。
急得忙拍这门,也不指望顾小碗了,直接扯着嗓子大喊阿拾:“昨日是我们的不是,阿拾大夫您大人大量,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别同我们家计较了,还请你随我去一趟,我娘她实在不大好了。”
“菩萨心肠就活该叫你们家打呗?你娘不大好,那是你们的事情,阿拾昨日叫你们家打了,如今也还昏睡着,叫我们找谁去?”顾小碗是打定主意不开门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就朝着开门出来的阿拾瞪了一眼,“你回去躺着,你首先也是个人,才是大夫,自己都顾不好,休得想那劳什子的救死扶伤。”
阿拾苦笑,他额头上的包消了不少,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的。不过他也没打算做什么滥好人了,虽说昨儿方家打自己是不至于要命,但他们动手那会儿,叫阿拾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来。
因此也是下了决心,往后不可这样轻易好说话了,虽说不是所有的穷山恶水里都是刁民,但有的人就的确不该给好脸色。
所以便又回了房去。
不过也没打算家里躲着,吃过早饭后,只喊了何望祖苏秋子,一同从后门出去,往山里去了。
那方小木请不得他,又让顾小碗几人骂了,只好先回家去,等他大哥方小十来时,阿拾这次是真不在家了。
于是只能是自己用土法子,倒是让他娘醒来了,却是半个身子不能动,眼下那吃喝拉撒只能在床上,同高家二哥一般无两样了。
本来这一个村子里,即便是后面在王正德的做主下搬迁了许多人家进来,但方家仍旧是全村数一数二的欣荣人家,上有老下有小,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乐融融。
可如今因出了方小来和小高这未婚先孕之事,方几田的女人气得偏瘫,不说下地了,就是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
而俗话说的好,床前久病无孝子,那方小来有了身孕,本就身体欠了几分,隔三差五就干呕,更不要说守在她娘床前,伺候屎尿了。
因此是伺候不得两日就做不得,她tຊ娘也是心疼自己的女儿,这活儿自然也就落到了媳妇秋秀的身上。
媳妇伺候婆母是天经地义,可秋秀一想到这婆婆好端端的一个人,是她女儿自己气出来的,她不来照顾,为何反而要来劳累自己。
当然是心中不服气,一二来去的,胸中有怒火,自是要发泄起来,对于这弟弟妹妹们,也没有了从前的和颜悦色。
何况要照顾这么一个病人,余下的其他事情,也不可能同从前那般顾及得到,竟是引得自家男人颇为不满。
好叫秋秀心中委屈万千,又无处客诉,如此哪里还能像是从前一般对谁丢笑脸相迎了?她只差连自己的几个儿女都快照顾不到了。
倒是那方小来,终究是因肚子里的孩子,要嫁到高家去,方几田只有她这一个闺女,就是万般不满这女婿,也只能咬牙应了。
那方爷方奶也偏爱,所以方小来倒是安心待嫁,在屋子里绣绣红盖头,外头的事情一并不管了,如此家里这内院的活儿,竟是全部压在了秋秀的身上。
这般她就是有七脚八手也是忙不过来的,不但要照顾婆母,方爷方奶也要她伺候,一家老小的衣裳三餐饭食,鸡鸭鹅也要她来喂养,亏得是这三个儿女争气,晓得心疼她做娘的,跟着搭把手。
不过孩子到底是孩子,玩心是少不得的,不可能样样都做得好,时时刻刻在母亲跟前,因此秋秀忙不过来,误了饭点,或是衣物不得空清洗晾晒,倒使得方小木兄弟不满起来,觉得这大嫂不过是母亲床榻前伺候几日就不贤惠了,可见她从前那都是装出来的。
把秋秀委屈不已,同自家男人方小十说,那方小十又只回了她一句:“你忍着些罢了,何况又不要你下田去,当年娘既是要照顾我们兄妹几个,还要伺候爷奶,也没见娘说过一分累?”还要怪她那晚上拉着自己回房,不然指不定娘就不会瘫了等等的话。
当然,最怨恨的还是顾家和阿拾。
不过秋秀后来一想,他五大三粗的,若是他不愿意回房,自己一个小身板难道还能拽得动他?
于是越想越气,挑水的时候站在村里的大井旁边,看着看着竟是生了一丝跳下去的意思。
顾小碗出来打猪草,见着那车前草还嫩,捡了不少出来,打算中午凉拌着吃的。
她家屋头又山上留下来的清泉,也有水井,自是不在来这村里的大井挑水了。
如今不过是摘了这些车前草,走到了这里,就想着顺道洗干净了放篮子里带回去。
远远的时候就看着秋秀跟丢了魂一般,站在这井边一动不动,等她走近了些,竟见着秋秀一脚抬起,竟是要往井里走去。
吓得她忙大喝一声:“方小十家的,你作甚?”
那秋秀此刻是两眼无光,直勾勾盯着深不见底的大井,只觉得往前踏一步,自己就解脱了,那万般委屈也就没了。
然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人训斥,猛地回过神来,回头一看,只见顾小碗急匆匆朝这里跑来。
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只见着自己的小女儿背着竹篓,正在田埂上割草,想来也是被顾小碗这喝声惊着了,急急朝这里跑来。
几乎是顾小碗走到井边,秋秀的小女儿方小晶也到了,背上还挂着大大的背篓,就往她怀里扑,“娘,您作甚呢?”
秋秀嫁到方家后,生了三个儿女,大的儿子方小日,小儿子方小目和小女儿方小晶,就如同那方小米和方小来一般,是龙凤胎。
当初他们逃难在外的时候,正是叫那宋老爷家看中了他们家人丁兴茂,还有两对龙凤胎,才给带在身边,安稳躲过了这灾情。
方小晶看着她娘离井边不过一寸不到,哪里还不明白,也知晓顾小碗刚才那喝声,并非是要和她娘起什么争执,是自己误会了她。
自打家里出了事情,日日耳边都常听着家里人怨恨顾家冷血无情,阿拾不配为医,祖母变成那样都是他们害的。
所以她刚才下意识也以为,顾小碗要将她娘如何。
然现在知道自己误会了,也顾不上道歉,只紧紧抱着她娘,“您别乱来,你要有个好歹,我和哥哥们就是没娘的孩子了。”以前家里没出事,倒不觉得爹顾着叔叔和姑姑们,可是现在家里出了事情,她小姑娘心思细,只瞧见脏活累活都在娘身上,叔叔和姑姑们不但不管,反而还要挑三拣四,埋怨娘做得不好。
爹不但不帮忙就算了,还偏袒着他们。不但如此,她还发现爹偷偷拿了娘的耳环给小姑。
而且早前她在田间割草的时候,也偶尔同顾家那边的大姐姐们一起,只听她们说说笑笑的,也并不是家里说的那般狠毒刻薄。
秋秀听着女儿哭,那神志也逐渐恢复过来,却是满腔的苦楚,抱着女儿也哭起来。
顾小碗见着母女两个仍旧站在大井边,实在是害怕她们一个不留神掉下去。
传说这大水井比龙潭都要深,她可不敢下去救,便道:“你们好歹站过来些,那头多危险。”
自己则放下篮子,就在下面就着从井里流出来的清水洗车前草。
母女两个听了她的话,也退到一旁,随后便坐在顾小碗旁边的石头上哭。
哭着哭着,秋秀竟是同顾小碗诉起苦来:“这样的日子,还不知要过到什么时候才算完。你说我天不亮就起来煮一家子的饭,顾不上吃就要去管圈里的牲畜,又要伺候婆婆吃喝拉撒,等我偷闲吃了半碗饭,又是满屋子的狼藉和满盆的衣裳叫我洗,爷奶那头又总是喊,一个早上就这样没了,婆婆还要骂我无用,嫌我伺候得不好。”嫌弃自己伺候不好,她又不要她的亲闺女来伺候。
而且还要挑水自己劈柴,男人们去了地里回来就两手一摊,脚一蹬,躺到床上椅子上等着吃喝。
她说的这些,顾小碗是理解的,毕竟寻常人家过活就是这般的,但是这秋秀的工作量的确是不小,主要还有偏瘫的婆婆和年迈的爷奶要照顾。
但根据她的逻辑和认知,以及现在顾家的生活环境,她是不理解的。“他们没有手么?衣裳还要你来洗?何况照顾老人也不单是你的责任,也就是你好说话。”
秋秀也知道,顾家听说穷讲究,衣裳不但各人洗自己的,还要各自用各自的盆,所以顾家别的不多,盆最多。
还有那洗衣裳的盆和洗脚盆洗脸盆都是分开的。
“可为人媳的,不都这样过来的么?”秋秀抹着眼泪,但凡有另外的出路,她是一天不想过这样的日子。累就累罢了,偏还要被所有的人怪罪嫌弃,这才是她最难过的地方。
“人家说父慈子孝,那也是做长辈的慈善,晚辈的才孝顺。再何况退一万步说,你婆母又没生养你,她瘫了叫她儿女照顾去,如何到你身上来?你又不是他们家买来的,是三媒六聘娶回来做媳妇的,高兴了一处住,不高兴了各活各的,落个清净。”顾小碗其实不理解,村子里人几乎都很少有分家的。
那能和和睦睦住在一起,比如她家这样的,那也行,大家庭嘛,热闹。
可是既然不和睦,凑在一起作甚?相互作折磨么?
分家?秋秀可不敢想,而且自家男人也不可能同意。至于婆母,她叹了口气:“她如何舍得自己的女儿端屎倒尿的,我若是不管,别人不知如何背后嚼我的舌根说我的不是。”
“慌个什么,如今都顾着笑你小姑子,如何笑得到你的头上来?”顾小碗其实是故意的,她现在很后悔村子里人刚回来的时候,自己因想着他们在外艰难,所以对各家各户都那般大方,倒给他们留下了一副顾家好欺负的样子了。
眼下村子里人多了,人多了纷争是免不得的。所以为了避免往后家里再叫人欺负,现在她也是要拿出恶人样子来,好叫大家以后也掂量掂量,顾家能不能惹?这后果能不能承担。
方家打阿拾,那方小来自己傻还要扯上穗穗垫背,一个二个都不是好货色。现在还总隔三差五骂顾家,连自己那坟里埋了几年的爹娘都没饶过。
既然他们都把自家骂得这般恶毒了,那倒不坐如实算了。
不过这秋秀,和自己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这样做牛做马,还让人觉得是天经地义,就让顾小碗心头不舒坦,凭什么tຊ啊?就只因为她是女人是媳妇么?
秋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凭何要为方家做牛做马,好叫他们一窝子人都安安逸逸的?
果然,她这话一说,秋秀是有些动容了,“也是了,现在天大的事情,都比不过我小姑子闹出的这笑话了。”
见她松动,顾小碗便继续说道:“不是我有意挑拨,只是你想着这才多久,你就受不得了?往后还不知如何艰难呢!他们宝贝自家的女儿,可高家那头什么情况?方小来自己也不是过日子的样子,孩子怕还是要抱回来给你们养着呢!你婆母那样的情况,爷奶岁寿又高,难不成还能指望他们?到时候还不是你的事?你做好了,那是理所应当,做得不好,还不知要如何讨伐你。”
秋秀怔怔地看着顾小碗,倒不是顾小碗危言耸听,而是这些事情,极有可能发生。
方家这一代里,三个儿子,就方小来一个女儿,宝贵着呢!
她实在是害怕,下意识抓紧了女儿方小晶的手。
顾小碗的车前草也洗得差不多了,沥了水往篮子里一放,朝方小晶瞧去,“你也是个大姑娘了,好生瞧着你娘。对了,你娘那对耳环,高家二嫂喜欢得很呢!”
说完,便走了。
秋秀反应过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女儿,“她说的什么耳环?怎么还扯到高家那头去?”
方小晶也很懵,爹将外祖母陪嫁给娘的那对耳环拿去同小姑添妆,她很确定这件事情就自己一个人知晓,怎么顾小碗会晓得?而且怎么听她那话,到了高家那痨病鬼的身上去了?
而秋秀见女儿抿着嘴吧不说话,眼睛却不敢看自己,心里也有了些谱,“你知晓什么?”
被她这样一问,方小晶也晓得是瞒不住了,而且也不忍瞒,“爹说高家艰难,小姑嫁过去怕是日子难过,所以将外祖母给您留的那对滴珠耳环拿给小姑了。”
秋秀七八岁就没了娘,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就是那对耳环,所以那对耳环对她来说,不单是她的陪嫁,更像是母亲一般陪在身边。
以前每逢喜庆日子,她必是要拿出来戴的。也就是近来脏活累活不停手,没得功夫去收拾,也就没顾得上。
现在听得这话,这些天一直隐忍着的委屈和怒火,也是一瞬间就爆发了,猛地一起身,一脚踹翻了那水桶,只捡起扁担就要往家里冲回去。
“娘!”方小晶被母亲的样子吓坏了,急忙冲过去想要阻拦。
秋秀是停了下来,但却一脸冷静地看着女儿,“你爹不是不知道那耳环对我多重要,他心里头可见没得我,只有他妹子,如此这日子不过也罢了。倘若我要分开,你是同我还是与你爹?”
方小晶想都没想,就连忙回道:“我自然是跟着娘的。”这哪里还用考虑,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村子里吴家不就是例子吗?瞧枇杷子姐弟多可怜啊。
“好。”秋秀很满意这个答案,“既然这样,你跟紧我。”她即便人站得笔直,可声音却是哽咽着的:“方家骂顾家,顾小碗必然有气,见不得方家好,刚才那些话,她就是故意说的,可是她也没说错,我曾经也是有人疼着的,凭何要叫他们糟践?”
一时想起此前自己竟然险些因为方家这点磋磨就想跳井自尽,实在是可笑至极。
然后顾小碗回家吃着凉拌的车前子,还没收碗筷就听得村子里热闹起来,那方家打起来了。
那整日像是头老牛一般只知道干活的秋秀,居然提着扁担将方家砸了,自也是引来了她男人的拳打脚踢。
方家爷奶更是指着她怒骂,要叫方小十将她给休了。
谁都以为秋秀会求饶,谁知道她起身拍了身上的尘土,提了把菜刀朝方小十就砍去。
她是真砍,但是没人当她这个懦弱的女人会真的动手,毕竟方小十动手打她的时候,她就只知道卷成一团。
所以方小十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见了血,大家也知道她不是好惹的了,她自己进屋收了自己的东西,又去方小来的屋子里把属于自己的物品翻找出来,还去了高家将高二嫂拿走的耳环取回。
做完这一切,才回到乱糟糟的方家,问三个儿女,“你们爹要休了我,我也不乐意同他一起过日子了,你们要跟谁?”
第126章
她此前只问过女儿,女儿虽是说要跟自己,但其实秋秀心里是没有底的,更何况她今日动手伤了他们的爹,也不知在他们的心里,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那丧心病狂的毒妇。
所以此刻十分紧张地看着三个儿女。
然这开了弓是没有回头箭的,纵然她此刻其实也害怕,但也要硬着头皮挨下去,不然往后就是顾小碗所言的那般,她不要过那种水生火热的日子。
倘若是做牛做马,人家领这个人情,她也甘之如饴,可奈何他们总是嫌弃自己做得不好。
既如此,那叫他们自己做,从此也不要做什么一家人,左右在方家人的眼里,自己从来都是外人,不该拿热脸去贴那冷屁股。
方家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方小十简单地抱扎好了伤口,听到她的话毫不留情地冷笑起来:“跟你?喝西北风去么?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活?”
怎么活?明秀带着个傻儿子尚且能活得好好的,自己身体又比她好,难道还能饿死?更何况秋秀心里有数,自己这个公公虽说是村长,但村子里的事情要做主,还得是王正德说的算。
方几田却是气得直捶胸破口大骂:“孽障孽障呀,我方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一个刁妇进门来?家门不幸啊!”作为一家之主,他可以接受儿子休了这秋秀,却不能允许秋秀自己开口说不要自己的儿子。
而且这秋秀竟然还想将他方家血脉给带走。
因此又指着秋秀骂:“休想将我方家的血脉给带走!反了天,倒反天罡啊!一个妇道人家,居然砍伤自己的男人就算了,你竟然还想将我方家血脉带走,我告诉你,你休想!你做梦!只要我方几田在一日,你休想将我方家血脉带走。”
秋秀并不理会他答应否,什么倒反天罡她不知道,她就晓得外头天下大乱,没了正儿八经的皇帝,到处有权有势的老爷们都想做皇帝。
外头的老爷们都能做皇帝,凭何自己就一定要做个受气的媳妇?更何况这村子里那王正德一手把持,多少人没有户头?村子里又无祠堂宗族,自也没有什么家法。
因此她什么都不忌讳,此刻只要孩子们一个答案。
但是等了良久,只有那女儿方小晶朝她走来,“娘,我要同你一处。”
“你们呢?”秋秀不死心地看朝两个儿子方小日和方小目。
两兄弟却是一脸心虚地别开她的目光。
如此,秋秀哪里还不明白两个儿子的选择?
那方小十见此,得意不已,想是因为受了伤,又遭自家媳妇砍伤,情绪颇为激动,言语便十分出格。先是得意地笑,随后骂起了选择跟着母亲的方小晶:“养不熟的赔钱货,老子还不稀罕呢!都给老子滚!”
方小晶预想到了自己跟着母亲是什么样的结果,但是却没有想到,父亲会这般毫不留情地辱骂自己。
也是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没有选错。
秋秀手里的菜刀,始终是没有放下,听到方小十的辱骂,扬起了菜刀:“闭上你的臭嘴,你要是再敢骂晶晶半个字,我这次就不会手软了。”
到底是有些威慑的,毕竟方小十那手上的伤是实实际际存在的。
方小木方小米虽是不服,但见爹被气得不轻,大哥又受了伤,自也没去留人。
村子里又没有什么能说话的老人,只能放任这秋秀走了。
然秋秀也没有离开村子,只在不平尼姑旁边搭了个窝棚出来,母女俩就在那里安生。
选择此处,一来是背靠着后头的山坡,后面的地她方便开垦,二来她是个女人家,带着女儿住得离村子远了,终究是不安全,靠着不平的尼姑庵,有个照应不说,这里没什么闲杂人等,也不会叫人说闲话。
头一天忙着整理这窝棚,秋秀倒也没有觉得多难受,只不过第二日安顿下来,准备挨着后头的山坡上开垦种地,想着两个儿子留在了方家,心里终究是难过得很。
方小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见此处都是荒坡,下头就tຊ是自家窝棚跟尼姑庵,没有旁人,便小声地朝她说道:“娘,您别难过,是碗姨同我们出的主意,叫我跟着你,不然我留在家里,他们肯定要喊我去伺候我奶的。”
原本伤心的秋秀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怔,“昨日闹的时候,我并不曾见到他们顾家的人,你什么时候同她打的照面?”
“这个娘您别管。”其实是方小晶去找的顾小碗。
顾小碗还没自己这年纪的时候,她爹娘就不在了,姐姐们又嫁得远,她一个人在村子里过得好好的,比那些人丁旺盛的人家都要过得好,必然是有本事,这本事肯定也不止是单纯地会种地。
而且又是顾小碗劝着她娘离开方家的,因此她昨日便偷偷趁乱去找了顾小碗。
一面继续说道:“哥哥们原本也是想跟着娘一起过活的,只是碗姨说得对,他们都是在吃饭的年纪,跟着娘就是劳累娘,左右娘也不离开这村子,倒不如他们留在方家那头,放心大胆地敞开肚皮吃,闲暇时候没得人瞧见,还能偷偷接济咱娘俩呢!何况就算是叫人瞧见了又如何?做儿子的来看娘那是天经地义,谁还能说一句不是?可倘若他们也要跟着娘,怕是当时就不好这么了结,继续闹下去,都是咱娘俩吃亏,倒不如面上如了他们的意。”
秋秀有些傻眼了,一来是没有想到女儿竟然会去找顾小碗,二来更没有想到,还能这样子。
而女儿稚嫩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响着:“娘说的对,方家打了阿拾大夫,又总是骂顾家,碗姨虽说嘴上不与方家对骂,但其实这怨恨是在心里头的。可是娘退一万步说,要不是小姑出了这桩丑事,咱也不知道我们在方家眼里是什么份量,用那读书人的话来说,此刻出来了也算是及时止损,不然娘俩还傻兮兮把伺候小姑也做福气呢!”
小姑娘家就是早熟,说起来方小晶也不过是十来岁罢了,却是比她娘都要想得多。
她说起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如今仔细想来,这灾后除了顾家之外,全须全尾回来的就是咱家了,早前听得他们各家在外面艰难,又是扔了老娘老父,换了孩子填肚子的,我只觉得难以置信。可倘若咱们不是运气好,借了那宋家的光,只怕我也是早被换了出去的。”
这话吓得秋秀忙一把扔了锄头抱住她,“我的好孩子,真到了那当头,娘就是割肉放血给你活命,也不会将你送出去的。”
方小晶露出个笑来安慰她娘,“我知道娘不会,可爹就未必了。”她可还没忘记,那刘金宝将女儿送出去,把儿子吓傻了的事呢。
不过那刘金宝早就遭了报应见阎王去了。
而秋秀得知两个儿子和自己没离心,不过是为了体谅自己好过些,留在方家那头罢了。
那心中的郁结也少了许多,加上不用伺候老人做那数不尽的家务,又无人在埋怨谩骂,每日就算是和女儿吃些野菜果腹,竟也觉得快活了不少。
她这里少了许多繁杂事情,可方家就没有那样好过了。
明秀一走,最开始是床榻上的方婶无人照顾,方小来这孕期反应又严重,叫她去伺候,能从天亮吐到天黑。
方几田没有法子,只能舔着脸去求他老娘帮忙照顾。
方老太如何愿意?她自打迎了媳妇进门,一直都是被服侍的那个,如今怎么愿意去伺候人?
所以不过是两日的功夫,那方婶的床上就堆满了屎尿,她自己受不住,挣扎着用那勉强能动的半个身子下床来。
不想叫儿子们瞧见了,竟是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装瘫的,连方老太都要叫她赶紧洗衣裳做饭。
一时叫方婶后悔不已,不该嫌弃秋秀的。
只奈何此刻她的叫苦连天没人相信,反而觉得她也是装病躲懒。
那家不成家,连着些日子,吃得粗糙不说,衣裳也无人洗,老的少的,都穿得油蜡皮一样,隔了一丈还能闻到他们身上的酸臭味。
家里成了这样,方小来也只想赶紧到高家去,在春耕之后,匆匆忙忙嫁了过去。
又因她娘只有半个身子能动,那婚事自是没人帮忙操持,竟还不如那当初鲁石匠家招婿时候热闹。
此事颇叫方小来埋怨。
自不说方小来到了高家过的什么日子,只说这方家这头,方婶实在是操劳不了,越发叫方小十后悔起来,因此发现两个儿子偷偷去秋秀那里走动,也就没去拦,心里起了打算将秋秀喊回来过日子。
只不过他还没想到如何开口,竟是意外听得人说,秋秀和方家闹的那日,在井边遇着了顾小碗,还说了好一会儿话。
他一时醍醐灌顶般,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像是鹌鹑老牛一样任劳任怨不会吭声的秋秀忽然转了性,感情都是那顾小碗从中挑拨的。
又见着家里瓢朝天碗朝地,乱成一团,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便气得去找顾小碗理论。
顾家现在多了苏家兄弟两个大劳力,田地里早就打理妥当,因此得了空闲,都在院子里编些笼子箩筐,或是何荆元做些简单家具。
前二阿拾带着苏家兄弟意外猎了条大虫,正叫何望祖在刮皮上残留的油脂。
这会儿刚过了午饭,他们这些男人是没有午睡的习惯,都在院子里做活,忽听得方小十的暴怒声从外响起来。
“顾小碗你个贱人,挑拨我与小日他娘,叫我方家上下不得安生,成了村子里的笑话,今日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杀了你。”
一听这骂声,一院子的男人如何坐得主?
都齐齐起身要出去,不过阿拾先了一步,将门一开,冷眼将他上下扫视了一眼,“你要杀了谁?”
按理,方小十与阿拾算是据悉的,阿拾来村里的时候还是个小孩童,如今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比他还要高了,而且面对着对方,方小十总觉得有种被压着的感觉。
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莫名地叫他心虚。
尤其是他看到了院子里一张正在刮油的老虎皮,更是心惊胆颤。
一直知道这阿拾和他师父空相一样,会些手脚功夫,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连老虎都打得死。
当下心中也是发怵,但他这个人素来是死要面子的,风风火火闹过来,不知道是惊动了多少看戏的人,现在就掉头走,别人回头还不知道要如何笑话自己呢!
于是干咳两声,算是自己给自己壮胆,“喊顾小碗出来,我知道她在家,我家的事情,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但很明显,底气不足了。
忽然身后不知道叫谁推了一下,竟然是村里的刘阿公越过了他,挤到阿拾的面前,他欢喜兴奋的目光在阿拾和院子里何望祖正在刮油的虎皮上来回瞧,竟是有些看不过来的意思。“阿拾大夫,打大虫了?那可是能给我两根骨头泡药酒?”
一面又忙添道:“我拿五斤豆子油来换,你看怎么样?”
“好。”眼下在村子里,因为许多人没有登记注册,所以银子反而不是流通货币,倒是以物换物更为实用。
昨日顾小碗才说家里的油要见底了,眼下瞌睡来遇到枕头,阿拾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然有人见阿拾答应了,接下来就有问要虎血的虎肉的等等。
一下就将来问罪的方小十挤在了后面,他倒是扯着嗓子喊了几回,声音却是如何也盖不过众人。
反而是要在离开的时候被东门莺莺堵住,“正巧见着,我也问一句,你们家践踏我大师兄的事,难不成就这样算了?早前体谅着你家出了一堆事情,顾不上来,可眼下你那了不得的妹子也嫁了出去,你们是不是该上门同我大师兄赔罪了?”
方小十完全将这件事情忘记了,也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婚事又没谈拢,那日小妹上吊寻死时,孟先生还没走到东门铁匠家呢!
眼下叫东门莺莺问,眉头拧成了一团:“又没做成亲,何来糟蹋他一说,还要我们赔礼道歉,他是多大的脸?”说罢,只气急败坏地甩手走了。
东门莺莺也是叫他气得不轻,等着顾家这边拿东西来换老虎骨肉的人散了,方去同顾小碗说起此事。
末了只道:“合该他们一家将日子过成这般狼狈。”
顾小碗安慰了几句,问着:“你大师兄没什么事吧?”这些日子见他也是如同以往一般,没什么两样,想来该是没问题的。
东门莺莺叹着气,“他能有tຊ什么事情?只是叫方小来这么一闹,到底以后不好说亲,人家只怕想,那方小来宁愿嫁给一无所有的小高,也不愿意嫁给我大师兄,指不定背地里说我大师兄有什么问题呢!”
顾小碗听罢,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有什么。照着你这样一说,我如今叫方家骂得体无完肤,没了一点好名声,那我岂不也是完了?”
“你哪里完了?”东门莺莺娇嗔着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朝阿拾忙碌的声音努着嘴:“你这有现成的,自是不忧心。”
这话不禁叫顾小碗一愣,下意识想要开口解释,自己和阿拾没个什么。只是又觉得好像解释无用。毕竟自己常与阿拾一起上山挖药等等,说是形影不离,是一点都不夸张。
说了,怕也没人相信的。只是她也意识到,该好好同阿拾说一声,免得往后坏了他的名声,叫他不好说亲。
顾小碗一心一意都在生计上,想着如何提高全家的生活水平,还有打听姐姐们的下落。最主要的是,她的认知里,别人这个年纪说亲那是他们的事情,自己管不得,可在自己不行,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呢!
东门莺莺见她没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不好意思,便也没在提。只道:“我爹叫我来道谢,晚上喊你四姐夫他们几个过去喝酒。”
那老虎猎回来后,因早前那东门铁匠帮忙修补家中农具等,都没要东西了,所以便割了些虎肉送了些虎骨过去。
东门铁匠觉得这是好物,因此就叫媳妇张罗了一桌子的菜肴,要请他们过去喝酒。
傍晚些,顾家这边,大小男儿都去了村口铁匠家吃饭,顾四厢不放心何荆元,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着少喝,又拉着何望祖交代,叫他盯着他爹一些。
毕竟此前何望祖痛风过一次,在床上躺了好些天呢!
顾小碗与周苗一起整理着那些老虎骨肉换来的东西,虽是零零散散,这家拿了几斤油,那家又是三斤米,或是几斤豆子。
“可要送地窖里去?”周苗看了,说是不多,但各种各样的凑在一起,怕是得有将近两百斤。可放地窖去,又不好归类,一时是犯了难。
顾小碗扫视了一眼,“不放了吧,麻烦得很,这些日子先将他们送的米油吃了。一会儿咱将柜子里收拾一下,应该是能放得下,放不下的,挂到梁上去。”
周苗得了这话,只先提着油去灶房。
何麦香喂了猪过来帮忙,现在家里还剩下三头猪,除了此前那头生崽的老母猪之外,余下活着的小猪,留了两头,其他的都卖了村里其他人家。
现在的村子里,除了他们家有元宝这头骡子之外,还有两家有大牯牛,甚至有一家还有马匹呢!
所以早前就没少嘀咕,这些搬来村里的人家,只怕根本不像是王正德说的那样,是别处村子里的普通农家。
尤其是此刻,何麦香看着那五斤豆油,隔着罐子都能闻到香味,忍不住道:“这刘阿公好大方,也不晓得从前家里是作甚的?反正我瞧着,肯定不是种地,即便是种地,肯定也是大乡绅老爷。”
顾小碗觉得何麦香这话没准猜对了,毕竟全村也就刘阿公穿过直裰,虽非什么了不得的好料子,但也不是寻常佃户能穿得起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反正晓得他们不会给村子带来麻烦,不过是来避世的,其余的也就不用多管了。
大满小满见她们搬东西,也要来帮忙,只是小丫头片子,来添乱还差不多,将一袋没捆扎好的豆子撒了,所以让何麦香一声高呼,随后顾四厢就提着竹篾条来了。
顿时两个小丫头撒丫子就往顾三草那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哭喊。
顾四厢最终也没真打两个女儿,倒是过来跟着搭手,待忙得差不多,将顾小碗拉到那桂花树下歇气,趁机与她说道:“正好现在也算是得了空闲,我和你四姐夫商量着,该与穗穗阿苗找婆家了。原本说是去镇子上找个媒婆帮忙打听,但现在村里人家多,那未婚配的小子也不少,你比我们都要聪明,仔细盯着些,只挑那好的。”
这话好叫顾小碗亚历山大,“我挑的哪里作数?又不是我要嫁过去,当是叫她两个自己瞧才是,自己瞧的往后真有不如意的,也不敢怪哪个。就同那穿鞋一样,合不合脚,只有自个儿晓得。”
“这我哪能不知道。这不是要叫你先看看,你挑出几个来,我再问她两个的意思,若有如意的,不妨就定下来。”顾四厢也是有些慌的,毕竟那为婚配的小子不少,但等着出嫁的大姑娘也多啊。
于是又忙道:“还有秋子,也要同他说一门媳妇了,三姐身体不好,是操劳不得的,还是咱这两个姨母来给他拿主意。”
“是了,秋子也是过了弱冠,该要成家了。”顾小碗点着头。
顾四厢却将心思放在了常来家里的韩桐儿跟东门莺莺身上,当下问着,“你觉得韩家的桐儿妹跟莺莺如何?”
顾小碗想了想,两个人年纪有点小,都才十五十六呢!不过大家才不会这样认为,只怕认为刚刚好呢!
但是有一说一,这两个人吧,韩桐儿的目光只在煮饭的穗穗身上,那东门莺莺倒是和顾家这边的小子们说话,但其实来往最多的是跟阿祖。
就是,两人一般都在相互拌嘴。
于是摇着头,“没瞧出什么苗头来,要真有那意思,应该早就提了。”
这叫顾四厢有些失望,随后又问了几家,最后甚至连枇杷子的姐姐孙大妞都没落下。
那孙大妞和枇杷子姐弟两个,他们亲娘死得早,他们爹就娶了小姨妹做续弦。
本想着也是一脉相承,但后娘终究是后娘。
不过说起来,这后娘是不如亲娘,但当年逃难在外,也没扔下她们姐弟,所以要说这后娘不好,又谈不上。
可是姐弟俩枯瘦如柴,尤其是那孙大妞,十七岁的大姑娘了,瘦小得跟个十二三岁的女娃一样,干干瘪瘪的,村里好几个最喜欢说口角的没少背地里说,往后孙大妞肯定生不了娃。
不过顾小碗诧异的是,“你不是最不喜欢孙家的么?”
“我是厌烦他们家的老婆子,只是她坟头上的草都那么高了。俗话说的好,人死如灯灭,我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顾四厢说着,但又觉得好像不妥当,“不过你说的也对,那孙家的人太难缠,真做了亲家,以后的日子多半要过得鸡飞狗跳的。”
于是忙否决掉了。
然说到这坟,自也是提起了这清明要上坟的事情,便也说起了方家满地的菊花苗。
“他们家的地是真的肥啊,那菊花苗前儿才这么点,我今早路过的时候,瞧见已经这么高了,想来过不得多久,就要出花苞。到时候他们这花卖了,没准还能种点粮食呢!”顾四厢说着,越发羡慕,只觉得方家今年是赚大了。
又好奇:“那王正德拿去的许多种子,不知种了多少呢!”
“早叫猴子糟蹋完了。”顾小碗是从东门莺莺那里听来的。
顾四厢一听,越发羡慕,“那他们方家今年岂不是要发大财了!常言说得好,那物以稀为贵,这现在就他们一家在种,不得卖好价钱吗。”
“那也是人家的命数,你这羡慕没得用,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学堂里接荣儿回来。还有阿祖和麦香,你当要劝着他两个一些,要什么脸皮,那学堂里和他们一般大小也不少,人家孟先生也是公道人,束脩不要几个钱。”顾小碗却忘记了,她的年纪和何麦香几个也是相差无几的。
但就很奇怪,她是长辈的,大家就自动忽略了她的年纪。
顾四厢叹着气,“我倒是劝了,他两个也不肯,比不得像是荣儿这样,不愿意听我揪着就送去了。”
何麦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将羊赶了回来,正巧听得这话,当即反驳着:“我才不要学,那孟先生听说好个板正的人,坐得歪了些,也是要打手板心的,何况我又不是不识字,也不去考状元,还学个什么,那不是耽误人么。我在家还能跟着干些活儿,叫你们轻松呢!”
顾四厢已经不打算劝她了的,只是瞧见了这羊,方想起正经事来,“鲁石匠家的独眼女婿中午问我呢!要讨些羊奶去给桂花吃,明儿早晨你挤来了,给送过去。”
何麦香应了声,一面弯腰将小羊羔抱起,嘀咕着:“又一个和你抢奶吃的。”
顾四厢不理她胡话,只转头和顾小碗悄声说道:“tຊ要我说,找女婿也不要相貌如何,高矮胖瘦怎样,那都虚的。你瞧他家这女婿,年纪是大眼睛是瞎,但是晓得疼人啊。且不说先前治了吴家孙家给自家老丈人出气,现在又百般宝贝这鲁桂花,还许了拿五个鸭蛋来换羊奶呢!”
话说鲁石匠这独眼女婿,年底的时候去河边上捡了些野鸭蛋来,借了村里别家抱窝的老母鸡,竟是孵了一窝鸭子出来。
虽仍旧是野鸭子,但到底是人养的,白日自个儿飞去河边,天黑自己又飞回来,都不像是顾家这边的,还要元宝或是胡杨赶着才肯回来。
也是如此,如今村里人虽仍旧觉得他长得凶神恶煞的,眼睛也瞎了一只,但见他有真本事,也不敢轻看。
这连带着鲁石匠腰杆都直了几分,只是每次夸赞这独眼女婿的时候,都要将温书生提出来踩踏一回。
顾小碗听得她说人家的眼睛瞎,也是无奈,“四姐,夸人不带这样夸的,你可别当面提。而且我听着人说,他那眼睛是为了救人才瞎的,偏那人恩将仇报,反而伤了他眼睛。”
“还有这事儿?”顾四厢一脸震惊,不过旋即又想,“谁知道他说的真假呢!他的来路,如今也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叫我说来,还不如刘阿公他们,最起码晓得是王正德领进来的。好了,不说了,我去接荣儿,巧巧那里,还给她弄些杏干儿下稀饭吧。”
郭巧巧这种害喜厉害的程度,顾四厢表示自己也是头一次看到,背地里只和顾三草感慨,“你这个儿媳妇,生得本就不凡,老天爷必然是要叫她受些罪的,不过叫我说,这遭害喜的罪,好过在外头叫人惦记的好,省得全家一起担惊受怕。”
顾三草当然知道她要说的,无非不过是红颜薄命什么的。当时是有点生生气的,马上就反驳起来:“你个糊涂的,越活越是倒退了,这叫个什么胡话,做娘的哪里有不害喜。”
顾四厢见她生了气,忙改口解释:“我非那意思,不过是想着,兴许她受了这罪,老天爷就安心了,往后余生,叫她过得顺顺畅畅的。”
可顾三草还是不满意,她喜欢这个媳妇儿,天仙一样嫁到家里来,半点不拿乔,孝顺自己这个婆婆,又善待小叔子,对自家儿子更是一心一意,她没有哪里不满意,当然是盼着媳妇时时刻刻好。
所以还听到顾四厢这样说,气得扬起拐杖就想打她,“可见爹娘从前总打你是有缘故,你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嘴里还是吐不出象牙来,巧巧是好孩子,她就非得要遭个罪,一辈子不能好好的?”
顾四厢自是落荒而逃,但顾三草气没消,晚饭都少吃了些,还是顾小碗去劝了一回,这姐妹俩才和好如初。
郭巧巧晓得了,也是哭笑不得,一面劝着顾三草;“娘倒也不必为几句话置气,四姨也没有旁的意思,其实不过是担心我罢了,也是我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一面摸着自己那已经有些显现的小腹,“这个孩子皮实得很,往后怕是要多操心的,可千万要叫母亲保重好身体,这孩子还等着她帮忙带一带呢。”
她已生了荣儿这个女娃,顾三草私心里,是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如此苏家算是有了后,她就是马上闭眼也安心了。
只是见着儿媳妇怀这一胎如此辛劳,她倒是想通了许多,想着能健**下来,管他是个什么,都成。
左右那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气,自己一味地在这里干着急,也是没得用的。
然这会顾小碗听到顾四厢的交托,自也是去问何穗穗:“可还有杏干,没得的话,我下地窖去取来。”
“还是吃不下旁的么?这样下去怕是不行的,我今儿看巧巧嫂,都脱了相,这样下去别说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她自己也难。”何穗穗从窗户里将头伸出来,手里还拿着葫芦水瓢,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忧心。“她不是素来喜欢青团,眼下地里鼠曲草也嫩,咱们刚好要做清明粑粑,明日摘下回来,熬点粥加点鸡肉看她吃些。”
何麦香的脑袋从她身后挤出来,“我看巧巧嫂子喜欢酸的,人说酸儿辣女,莫不是个小侄儿吧。”她说完,扭头朝灶房里笑道:“阿祖这下好了,你总说没有人同你玩耍,待有了这个小侄儿,你便有伴了。”
何望祖的身影从灶房里闪出来,撇着嘴一脸的嫌弃:“切,话都还不会说的小婴儿做玩伴?那怎么不见你同大小满玩耍?神经病!”
当然,他这话说完后,身后追出来的是何麦香扔来的锅盖。
他躲过了,回了个贱兮兮的表情,“没打着!”
这下何麦香是被他惹怒了,追了出来,吓得他忙躲到顾小碗的身后去,“小姨救命!”
顾小碗伸手想去掰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你都不要命了,还要我救什么。”随后朝窗口走去,与何穗穗说道:“她既是喜欢吃酸的,不若对症下药,捞些梅子出来,包些酸饭团?整日吃些粥食,终究是不顶用的,旁的她又吃不下,现在还比不过那庵里的姑子呢!”
这话刚落,何麦香与何望祖打打闹闹的声音中,竟是传来了不平尼姑的揶揄声,“我庵里的姑子怎样了?我也不是天天吃素的吧,近来晶晶她娘,叫我过去吃了好几顿好的呢!别的不说,他们家的腊鱼是真的香。”
何麦香一听这话,立马就放弃追打何望祖,凑了过来,“我听得村里人说,晶晶那两哥哥,现在一日三餐都往她们那窝棚去,还自带食材,可是真假?”
“那可不,瞧我这腰都吃圆了一圈。”不平尼姑说着,掐了一回自己的腰,“从前都好奇,这庙里庵里的怎么还一个个腰圆膀粗的,眼下想来,果真是伺候菩萨得来的福气,我这从前在家里,受尽了千般罪,也没像是眼下这般快活。”说罢,只将自己篮子里递给何麦香,“拿去同你巧嫂子开开胃。”
何麦香揭开上面的蓝花布一瞧,竟然是新鲜翠绿的小黄瓜,她满脸惊喜,“你哪里来的?我们家的都还没出花苞呢!”
顾小碗也颇为吃惊,毕竟各家的瓜果这会儿都才是秧苗,她却是已经出了果,因此眼底也满是惊喜。
何麦香欢喜得提着篮子就要去洗,都忘记同她道谢了。
不平尼姑这颇为得意道:“说起来,都是那菊花种子闹的,猴子将我的菊花苗毁了,我想着辛辛苦苦搭起来的暖房,都弄掉了我两个指甲壳,不用心有不甘,索性又放了些旁的种子去,不错此前也没成功,不敢告知大家,这两日里头的果蔬逐渐熟了,自己吃了无碍,才敢送来。”
顾小碗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同大棚蔬菜一个道理么?虽说是反季节,但这年头也没有什么高科技,倒也是能安全放心的。
当下也是忍不住夸赞她,心说自己一个后世来的人,竟然把这茬儿忘记了,反而叫不平给作出来。
那头郭巧巧得了这新鲜的黄瓜,脆嫩香甜,又加上何穗穗给做了些酸梅饭团,吃得也比往昔多了不少。
人是铁饭是钢,到底还是要吃粮食才养人,她那一顿饭吃下去,精神肉眼可见都好了许多。
这不免让顾小碗怀疑,莫不是此前除了孕吐没精神,只能卧床休息,其实大部份是因没有胃口而饿的?
而这不平尼姑来家里,她旁边住的又是秋香母女俩,那方小日方小目常过去,也是叫她听得了许多方家那头的八卦。
自是少不得说给大家伙来听。
今儿男人们全去了东门铁匠家喝酒,便留了不平尼姑在这里吃饭,都是女人,说起八卦她们没有一个不爱的。
不过最想听的还是那方小来嫁到高家去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前天早上,看到她到村里的大水井里打水呢!这活儿从前她在家可是不做的,听晶晶说,都是她娘挑水,没空的时候,他们兄妹几个帮忙提。而且现在方小来还有着身孕,这胎都还没坐稳,就做起体力活来,倒也是奇怪了。”何麦香疑惑地说道。
顾四厢立马瞪了她一眼,“你个丫头懂什么胎坐稳没。”但自己也压不住熊熊八卦心,连忙问不平尼姑,“你消息最多,可晓得她嫁过去如何了?”
不平听到这,顿时喜笑颜开,“早说你们想听这个啊,高家的事情,我可爱说了。”一面露出那高深莫测的表情,“你们都不知,我最近发现了什么。”
第127章
大家本来对高家的事就好奇,她还故作这般神秘的样子,哪个能忍住不问,就连不同大家吃这些荤菜的郭巧巧,也拿手绢捂着口鼻坐在一旁问:“发现什么?”
不平尼姑先看了一旁吃完了饭和大小满玩的荣儿,确认她没听,这才将声音放低了些,“那日黄昏,我忽想吃口香椿,但又不想上山坡去,便想着他家屋后那路边的坎上,长着一株,也就不过是一丈多高,还算是嫩的,我拿个镰刀就能得吃,便挎着篮子去了。”
村子里人家,从前除了顾小碗家,几乎都是黄昏时分就开始煮饭吃饭,天黑前必定是要上床的。
毕竟那灯油又不是白来的,能节约自是要节约。
所以那时候小高家正在烧晚饭。
“他们多半也没想着,这个时候我不烧饭,反而跑到他家屋后来砍香椿,两个人竟是贴在一处,嘴对嘴的。”她这个话一说出口,大家动筷子的或是没动筷子的,全都齐刷刷望着她,眼里无不是震惊怀疑。
不平尼姑见此,有些着急起来,“你们别不信啊,我到底是个出家人,怎可胡编乱造?起先我还当是看晃了眼,毕竟我在上头,只能从他家后窗里瞧个影子,依稀是瞧见高二嫂抱着个人啃,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她抱着哪个。后才想起,她男人不是瘫在床上的么?那时我这好奇心一下就来了,一辈子走路都没这么轻过,顺着那屋后的那土坎爬下来,藏沟里。仔细一瞧,我的个阿弥陀佛,竟是抱着小高呢!”
那时候她只觉得自己三观俱裂,竟是险些忘记了呼吸,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两人却已经分开,像是没事人一样出了灶房。
她也趁机爬上后面的路上,手脚并用,膝盖上都沾了许多泥,急急忙忙回庵里了。
“我当时是慌了神,若这般事情出在孙家吴家,我倒没有觉得哪里稀奇了,你们是知晓的,他们这两家人,不管兄嫂小叔的,荤话张口就来。可小高是什么人啊?他在难中将自家受伤的二哥和痨病二嫂带回来就算了,还养着大哥家的娃儿。全村人,哪个不敬重他?”不平说到这里,尤其点名顾小碗,“你还最大方,隔三差五叫穗穗送吃的用的过去。”
顾小碗捂着脸,心说此事不提也罢,险良成大错呢!一面又问她,“既是得了这等惊天密事,你倒是能藏,这么些天才同我们讲。”
不平尼姑直呼冤屈,“我说出来,哪个愿意相信?何况我真说了,方家又要和他结亲,若因此事坏了,那方小来动不动要寻死,闹出了人命,反而是我的因果,方家不得打死我吗?”
她这话倒也是有理有据的。
只是这事儿还是有些太过于炸裂,叫众人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来了。
最后竟是顾三草开口,“别说,高二嫂虽说有痨病在身上,但长得圆盘脸大眼睛,也是有几分姿容的。只是终究在一个屋檐下,她男人也还活着,哪里会有不发现端倪的道理?”
“我觉得发现了,那也没法子,他又下不得床,吃喝还要仰仗自己的弟弟,只怕那心里头只想,能活着就好,管他窝囊不窝囊,退一步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呢!”这话是周苗说的,也是叫她想起了当时她们那马蹄镇上,也是有这么一户人家。
因此便也是和大家说起:“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得,从前我们镇子上,有一个男的在石场伤了腰,从此就做不得重活,他那好兄弟就时常来家里帮忙,大小事情都捡着做,十二分的勤快,只是帮着帮着就住了下来,和他媳妇睡到一张床上。街坊邻舍没有不知道的,少不得是要笑话他同情他,他却说没有什么不好,现在什么都不用操心,过的都是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呢!”
何麦香瞪圆眼睛,“所以,这对他来说,还是好事儿呗。”转头只问着大家,“那这样说来,只怕高家二哥也乐在其中呢!”
话音一落,就叫她娘顾四厢敲了一回后脑勺,“死丫头你听听就是了,还多嘴。”
何麦香不服气,声称自己也不小了吧。
训了女儿,顾四厢也是疑问起来:“就算高二哥觉得是好事情,那方小来发现了,未必是能接受呢!若叔嫂间还要来往,以后怕是要出事的。”
“那也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顾小碗觉得,依照方小来动不动就要寻死觅活的性子来看,还不如像是不平尼姑说的那般,多管什么?自己悄悄晓得就算了,要真去同她说了,没准她要寻死。
回头方家可不就要怪人么?
不平尼姑连连点头:“正是呢!少沾因果要紧,这些话儿我也只和你们说,今儿听了就烂在肚子里头。”
众人连忙点头,等她要走的时候,包了许多香椿菜干给她,以弥补她当时没吃到香椿的遗憾。
又因有些晚了,顾小碗与周苗点着灯笼送她到了尼姑庵,这才回来。
一进院子,迎面扑鼻便是臭熏熏的酒气。
自不必多说,是何荆元他们回来了。
何穗穗正在熬醒酒汤,一边熬一边埋怨他爹,又训斥何望祖为何不拦着些。
顾小碗便在这样的吵闹中睡了下去。
翌日一屋子的女人,也没再提高家的事情,果真是给烂在肚子里头。
只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纸也包不住火的。
即便高二嫂言语哄骗着娇生惯养的方小来干活,将她哄出门去时,能暂且与小高温存一二,但常在河边走,怎么可能不湿鞋?
不过这已是不平尼姑来顾家说此事后的一个月了。
那时候顾小碗还在暗中偷偷打听这村子里适婚的青年呢!又忙着地里锄草田里薅秧,哪里顾得上管这等闲事?
方小来却因总让高二嫂花言巧语哄着去干活,可将方家的人心疼不已,只接了她回去住几日。
她这一回了家,那高二嫂和小高两人自是抓紧时间温存了,那小高去地里干活,高二嫂就是撑着虚弱的身子,也要给他送午饭去。
村里其他人瞧见了,少不得是打趣起来,说了些玩笑话。
更有说他们更像是夫妻,反而是小高娶回家的方小来,怎不见身影?
在地里守着自家那些菊花苗的方小木一听,呵斥了几句,但心里还是不痛快,回家提及了此事,便劝着让方小来回去。
这一阵子,方婶因搭着村里别家的牛去镇子上扎了两回针,身体好了些,能做了许多事情,家里倒不似秋秀刚离开时候乱糟糟的,算是有些样子了。
只是也不知是太过于操劳还是身体本就不好的缘故,她整个人满头的白发,瞧着和方老太竟是像姐妹一样了。
现在还要照顾女儿,不免是心疲力竭的,因此也跟着劝:“到底是夫妻,没有分开住的道理,你收拾收拾一会儿叫你小哥送你回去。”
说罢,喊了方小米过来。
方小来肯定是不愿意回去的,堵着气不动,“从前说疼爱爱我,如今却是将我做那泼出去的水一般。”
方婶害怕她气着身子,好言好语:“如何不疼你?只是你到底嫁作了人家的媳妇,天天待在娘家,不免要叫人笑话,更何况现在地里的菊花有的已经在开始冒花苞了,你哥哥们也要收拾着,将花送去城里,如此我这里也是顾不得你的,不如你回家去,有你二嫂子和男人看着,为娘的也能放心。”
方小来这才肯听话。
然这要回去之时,忽然来了一道雷,天空上方黑云层层压来,不多会儿便是大雨倾盆。
那地里田间干活的众人,也是纷纷扔了锄头镰刀跑回家去。
小高也是淋了一身的雨,那高二嫂便连忙撑着身体与他烧水,在他洗着的时候,要送干衣裳过去。
躺在逼仄昏暗房间里的高二哥见此,只干咳了一声。
高二嫂停住脚步,眼里是有几分不耐烦的,“你要作甚?方才不是才尿了么?”她以为,对方又要屎尿了。
高二哥的底气明显不足,又或许长时间躺在床榻上不见光,体虚得厉害,声音轻飘飘的,“白日天光的,你们到底是收敛些。”说完后,似害怕自家媳妇训斥自己一般,只忙叫头别过去,不敢再同她对视。
高二嫂没理会他,冷哼了一声,只抱着干衣裳去了小高屋子里。
隔着门,都能听到里头传来的水声,她tຊ也不敲门,仿佛进自家门一样,直径推门进去。
只是这雨来得急势汹汹,去得却也是快,太阳一下就从云层后头冒出来,这会儿那山青得翠绿,塘里的水清澈得见着底下的游鱼,空气清新,仿若那夏日的西瓜味般,叫人闻了十分舒坦,回来躲雨的众人也纷纷回到了田间。
方小米也要去地里,便趁机顺道将方小来送回家去。
本来方小米是送到门口就不进去的,可是方小来这几天回家养着,又娇气了几分,那两个包袱也不愿意自己提,只喊了方小米帮自己放屋子里去。
然屋子里的两人还在水桶里忘情,哪里晓得外头的雨早就停了,自是没有听到外头的脚步声。
一直立着耳朵听着隔壁水声的高二哥倒是察觉到了,却也没有办法提醒,急得只能不停地干咳,一面拍打着墙壁,试图以此提醒苟且中的两人。
这让一进辕门的方小来就听到了,“他二哥不知有什么事,我去瞧,小哥你帮我将包袱放屋子里去,没锁门,你直接推便是。放好了包袱赶紧过来帮忙。”没准他二哥是要撒尿呢!那自己一个弟媳如何帮得了?也不晓得二嫂子哪里去了?
交代完,她直径往高二哥黑漆漆的屋子里钻。
方小米应着,果然直接提着包袱去方小来的房间,门是真没锁,一下就推开了。
只是乡下人家,有个洗澡的大桶就不错了,自不会像是城里人家一般,还有专门的耳房用来洗漱,更没有什么屏风。
所以他一推门,便见着白花花的两条身体要死不活的缠在一起,女的好似要喘不过气来一般,嘴里低低呜呜地喊着啥,男的闭着眼,却是一脸的享受。
那一刻方小米只觉得早前那雷好像又来了,只不过这一次砸在了自己的身上。
然后他也如同那受到惊吓的女人们一样,‘啊’地一大声喊出来,声音悲愤又惊恐,直贯云霄去。
眼下村子里人多,空房子几乎是没有了的,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新建呢!
因此高家这前面左右,如今也是有人家的,听得方小来这叫声,还在家里的女人老人们,甚至比怀着身孕的方小来都要快。
但是,同样被惊吓着的,还有屋子里的那对男女,高二嫂反应过来后,先是双手捂脸,却又觉得不对,伸手去挡住胸,一时手忙脚乱的样子,引得外头几个看热闹的妇人笑出声来。
她顾着自己,却忘记了那正在关键时候的小高。
此刻的小高脸色青紫一片,想抽身离开,却发现如何也动不得了,一动下身疼得要死,叫他直抽冷气。
于是等方小来皱着眉头,嘴里埋怨着方小米鬼叫什么过来的时候,却见门外已经站了三四个邻舍,脸色都奇怪得很,一副想要往屋子里看,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更叫人疑惑的是,大家瞧了她,似想笑似又同情。
还主动让开身,这一下叫方小来占据了最好的视角。
只是只消一眼,她也发出同她小哥方小米一般的叫声,两眼一翻,就倒在了地上。
也亏得是方小米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忙给扶着,一面求着来瞧热闹的邻舍,“几位嫂子帮忙搭把手。”当然也没忘记朝屋子里那对男女嘶吼怒骂:“你们这一对不得好死的奸夫淫夫,待我喊人来,抓了沉塘去!”
本叫这么多人发现奸情,那高二嫂就慌了神的,眼下又听得沉塘两字,顿时身体更软,慌慌张张就挣扎着要去捡衣裳穿,哪里还管小高死活去?
所以她强行离开裹了衣裳去,小高也低低惨叫一声,赤条条地倒在桶边,浑身抽搐,疼得半点动不了。
众人也不管他,只见了高二嫂裹着衣裳要逃,有好事的将她一把逮住,三下五除二的,竟然是将一大鸡笼把她罩在了角落里,拿人看着。
这头兵荒马乱的,方家兄妹两个又接连发出那样的叫声,早前阿拾又在山里猎了大虫,一个个都下意识以为是村子里进了凶兽来,各家女人老人孩子都在村子里,也不知是何人招呼一声,原去地里的众人,扛着锄头镰刀又返回村子里来。
顾小碗她们也才到麦地里拔灯笼草,也不晓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反正先是听得村子里来了惨叫声,随后又见大家都抄起家伙往村子里去,只依稀听着有老虎进村。
那哪里还得了?顾三草带着大小满在家里呢!荣儿又在学堂里。
郭巧巧更是吓得不轻,如今已经过了孕吐期的她,也跟着下田来,当下听得这话,腿都吓软了,生怕女儿得个好歹。
大家不敢叫她跟着跑,留下又不放心,便喊了何穗穗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余下的人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村子里去了。
只是等顾小碗和周苗何麦香过了河,想抄小路回村子,却见上面的石坡上,东门莺莺坐在那里大喘气,显然也是跑得急了,话也说不上,只同她们三扬着手。
等几人顺着羊肠小道上来,东门莺莺已经先喘过气来了,“不必跑了,没得什么兽,好像是方小来动了胎气,现在到处找阿拾呢!”
“动胎气?她才几个月!”顾小碗喘着气,因跑得太快,这会儿腰都直不起,直接将锄头一扔,坐在旁边的酸浆草上。
何麦香跟周苗见此,也一屁股没形象地坐下去,说是四脚朝天也不夸张。
“谁晓得呢!早知道我便不跑了,还真以为村里进了大老虎来呢!”东门莺莺抱怨着,说不晓得是哪个乱传话的,害得满地的人都往村子里赶去。
顾小碗这会儿也缓过了些,“我便说嘛,真有猛兽靠近村子,老白早就得了消息,胡杨也会到处汪汪叫。”家里这牲口,都是十分通灵性的。
周苗与何麦香也是跟着埋怨了几句,又因急匆匆跑来,这会儿喉咙里干哑得难受,只徒手挖起屁股底下这一片酸浆草。
这酸浆草的根须,就像是小小的水晶萝卜一般,从土里挖出来,拿袖子一擦,就往嘴里塞,酸酸甜甜的,清凉解渴。
几人歇了一回,商议着还要不要回村里,或是返地里去,便见着何穗穗扶着郭巧巧了,只高声同她两个知会了一声,叫不要担心。
只是转头顾小碗又想起方家不讲理,要是那方小来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好歹,到时候还怨阿拾,怕是说不清。
因此不放心,“他们既是要找阿拾,咱回去。”总怕阿拾吃亏。
其实东门莺莺觉得,阿拾那样厉害的功夫,怎么可能吃亏么?但是见顾小碗着急担忧,也不点破,又想着爹娘师兄都回去了,自己也去看看热闹。
就是怎么也没想到,进了村子,发现各家各户,不管是家里的还是从地里赶来的,竟然不见半个人影,反而全都聚集到了高家那边去。
几人不禁面面相觑,“她动个胎气,这么严重的么?”全村人都跑去担心了?
本着事有反常必有妖的原理,几人眼神碰撞的瞬间,就达成了默契,朝着高家去。
不过终究没能靠近高家,就见着韩家母女的身影,只不过韩桐儿叫她娘揪着耳朵往回走,看她娘蠕动的嘴巴和面上愤怒的表情,分明也在责骂韩桐儿。
只是韩桐儿虽被骂被揪着耳朵,却一点都不委屈的样子,反而还露出一种让人觉得傻不拉几的笑容。
尤其是在看到顾小碗几人后,忽然就挣脱了她娘的手,朝着几人跑来,语气好不遗憾:“你们来晚了,这会没得好戏看了。”说着,只朝几人又靠近了几分,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不过,我没想到男人那东西长大了这样丑。”
然随着她这话说出口,她娘一巴掌就呼了过来,只差没哭天喊地,气急败坏地骂着,都快要急哭了:“你个死蹄子,半点不知羞,你以后要不要做人了?菩萨呀造孽啊,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肮玩意儿来了,什么都看,只会害了你的。”
她母女如此,顾小碗几人却是一脸懵,终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何故叫韩桐儿她娘如此生气。
偏她娘气急了,一把逮着她的耳朵,就往家里去,走时只叮嘱着顾小碗她们几个,“你们都是好好的姑娘家,莫要过去脏了眼睛,各自回家去吧。”
东门莺莺目送着离开的韩家母女,眼珠子滴溜溜地朝着高家方向转过去:tຊ“本来没那么好奇,韩婶子这么一说,我就越想知道那边怎么了?”
顾小碗几人表示也是如此,四人继续往前行。
连续遇到几个姑娘被自家老娘揪着的,还有学堂也因这方家兄妹俩的惨叫声歇了课,村里的大小孩童们,好几十个呢!如今也是在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高家附近转悠,那文质彬彬知书达理的孟先生,此刻急得满脸通红,都喊破了嗓子,提着戒尺到处驱赶自己的学生。
有长辈发现自家孩子在的,也忙出来拎着。
秋秀也扯着自家三个儿女要走,有人见了只忍不住打趣:“晶晶娘,你不去看看么?那可是你家小姑子出事了呢!”
秋秀刚才以为真出人命了,挤进去瞧了一眼,但是她看到的只是那桶边两条腿,如今想起来还羞得慌。
匆忙回了那人一句:“我已经和方家没得瓜葛了,他们家死活跟我什么关系。”一面驱赶着自家三个流连忘返恋恋不舍的儿女,往家里去。
与顾小碗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也是好言劝着:“你们莫去了,那不是你们这些姑娘家该瞧的,脏眼睛。”
四人是越发疑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个云里雾里,多说两句是会犯了律法么?动不动的就说脏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也不怪大家没跟她们说清楚,只是那怎么说?自个儿都羞于提起不知道如何开口呢!更何况,她们都是云英未嫁,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哪个好开口讲这等脏事儿?回头不得叫她们家里的长辈责备么?
孟言殊也见着了她四个人来,这会儿他早全无此前那清风霁月的儒雅形象了,额头是汗脸颊通红,提着戒尺气喘吁吁地扶着腰,“你们,你们莫要过去。”
也不知是大家故意的还是怎样?那高二嫂倒是裹着衣裳被罩在鸡笼里,小高这会儿半死不活地上,他二哥下不得床,无法帮忙给他遮羞,那方家的人又怒气冲冲守着不准好事者去帮忙。
阿拾大夫倒是来了,这会儿却是在给那方小来安胎,但是听说那方小来掐了人中醒来一次,先是两眼无神,随后跟叫鬼上身了一般嘴里乱吼乱叫,手脚挣扎乱蹬乱抓,还是她娘和大哥一起才按住的。
只是这一折腾,那安胎怕是艰难了。
顾小碗还欲在问缘故,孟先生却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匆匆去喊自己的学生们了。
但都走到了高家院子外面,哪里有不进去的道理,正要挤过去,只见顾四厢抓着荣儿从里头挤出来,见着顾小碗几个,一时大眼瞪小眼,随后她先急急叫起来:“你们来作甚?快家里去。”
额,家里着火了么?怎么一副十万火急的表情?
她不由分说,上来一把就推攘着顾小碗,使唤着自家两个女儿,还将那东门莺莺也喊着:“莺莺儿,你也别去脏眼睛,小心回头你娘拿打铁锤子敲你。”
几人是连拉带拽被她喊着回去的。
等着走远了,顾四厢被顾小碗几个问得不耐烦了,“有什么好看的?不是早前就知道,那小高同他二嫂子首尾,偏偏在苟合的时候叫方家兄妹撞个正着,如今他二嫂叫人抓起来了,他自己不知道为何,赤条条躺在屋子里撞死,门也不关,羞死个人了。”
“啊?”顾小碗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全都顿住了脚步,眼睛齐刷刷地落在顾四厢身上。
东门莺莺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拉车顾小碗几个问:“什么叫早就知道了他们叔嫂有首尾?”
那是一个月前答应了不平尼姑的,如何能说?而且顾小碗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同她解释,只敷衍着:“先不说这个。”一面问着顾四厢:“阿拾去瞧了?别又叫他们家打吧?”
“这次打不着,玉春兄弟和你四姐夫他们都在。”顾四厢回着,一面催促着她们回家,少不得还要腾手来拍荣儿的小屁股,“哪个叫你去瞧的?回头仔细叫你奶打你。”
荣儿瘪着嘴,小脸上满是不服气,“同窗们都去看了,我若是不看,明儿他们说起,我都插不上话。”
这话说出口,顾小碗几个倒吸了几口气,那何麦香更是迫不及待地问:“看了多少?”竟然明儿还要聊……这学堂还挺有意思的嘛。
荣儿掰着手指,压根就没把顾四厢的话放心上,“也没瞧多少,看得最多的是桐儿姨姨,她没挤进门去,爬上旁边的草垛子了,正好对着里头的窗户。”
于是他们学堂的几个小孩看了,也是跟着爬草垛子。
顾四厢听到这话,一时忍不住抬手捂起脸来,“这等风流韵事听过不少,头一次瞧见让全村上百号人看的。”嘴里又骂,“你们这些死孩子,也不怕脏了自己的眼睛,回头眼睛里长了针眼,看你怎么办?”
“要长也是桐儿姨姨长得最多,她看了好久呢!”荣儿那小脸上,是看不出半点慌张的,末了还道:“再说阿拾厉害,他会给我开一贴好药,吃了就好。”
顾小碗见着远处有人,吓得忙捂住她的嘴巴,“好荣儿,莫要再说了。你倘若再说下去,你倒没事,回头你桐儿姨姨怕是要去一层皮。”也难怪,她娘气得都快哭了。
几人便是这样回了家去。
因此前才下过大雨,各自的脚下都踩了不少稀泥,进了院子也不舍将那满院子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板地被踩脏,进院子就脱了鞋子往西边去。
一边说一边提及此事。
顾三草领着大小满也凑近问。
顾四厢自是与她说起,顾小碗几个也就连忙竖着耳朵仔细听。
但很快被顾四厢发现,给驱赶开了。
不过这全村人都去瞧了的热闹,哪里有瞒得住她们的?更何况还有个情报人员何望祖呢!
第一时间就偷偷来送消息。
几人交头接耳地在那骡子棚边说,生怕叫顾四厢和顾三草发现。
确切地说,都是在听何望祖说。“叫我说那方小来眼下虽说是可怜,但也是自作自受,现在受了这等惊吓,肚子里的孩子,阿拾说十有八九是保不住,除非他们家请来大罗神仙,反正他是没办法的。”
后来又去看了那躺着不动的小高,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在那里装死吧?
虽说外头有太阳,可是屋子里那地上全是他同他嫂子玩耍时候洒的洗澡水,湿漉漉的躺在里头能舒服?
所以阿拾进去一瞧,却发现不好了,他伤了**,以后是不得人事了。
“根据阿拾推断,可能是方小木推门的时候,他也被吓着了,然后就那样了。”
顾小碗干咳一声,“这个细节倒不必同我们说,你倒不如说说,眼下打算拿他们如何?”
“方家的意思,自然是要把高二嫂沉塘去,不过沉塘作甚,咱家鸭子天天在塘里养着呢!要叫她死在里头,这鸭蛋还能吃不?”何望祖这话题跳跃得有点快,而且这明显也不是大家想听的。
于是叫东门莺莺一瞪,忙将话题又转回了正题,“到底如何,我是不晓得的,知道你们没能去瞧,就忙回来告诉你们了,还不知要怎么商量的。”
没听得个结果,大家难免都是有些扫兴,心思又在上面,做旁的事情也惦记着。
但等到天黑,也没听说要把高二嫂被沉塘的消息。
直至夜深人静后,何荆元才回来,一脸的疲惫不堪,阿拾他们却不见身影,连空相都没回来。
顾四厢去问商量结果,顾小碗几人也是装模作样捡了些手里的活在旁边坐着,实则那耳朵心思都在何荆元的身上。
何荆元喝了杯水,叹着气:“方小来到底是小产了,命虽叫阿拾保住了,以后怕是不会生养了。”
“那其他人呢,方家没怪阿拾吧?”顾四厢问着。
“如何怪?阿拾也是尽力了的,而且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们敢乱来?至于那两个,方家的意思是要他们的命,可是高二嫂本就是有痨病在身上,能活几年还不晓得呢!现在小高也不能人事,还在湿答答的地上躺了许久,纵使是年轻,但还是伤了根本的,而且他二哥也在床上,需要人照顾,他大哥家的扁儿,也是要让抚养,叫他抵命了,谁来管他二哥和孩子嘛?”
“那就这样了?方家答应?”顾四厢觉得依照方家的霸道,怕是不会就这么完事的。
“他们当然不愿意,这不村里人还劝着呢!不tຊ然以后叫扁儿去照顾他二叔么?还是全村人养他们叔侄两个?”何荆元也觉得,说白了就是他们一家人的一桩丑事而已,该是关起门来解决,家丑不外扬。
倒不至于牵扯到要命的份上去。
更何况当下民风也算开朗,也没有听说过这等龌蹉事情,要拿女方沉塘的。
夫妻俩说着,陡然发现顾小碗她们几个还在这里,连忙轰去睡觉。
直至快天亮的时候,才听到辕门声,起来一看,才晓得那方小来见了许多红,一个晚上阿拾都没能得安心休息。
方家又一直要闹着不放过那两人,自是一言不合,吵到了天亮。
这厢大家都顶着黑眼圈回来休息,顾小碗也不好多问。
等着天大亮了,鸡犬逐渐将村子的宁静打破,荣儿被揪起来上学,她们也去田里干活,这才将昨日没听得的后续给接上。
所谓人多口杂,高家叔嫂两个又不端庄,白日之下就做出这等丑事,还叫人撞着,便有人怀疑着:“没准早就一处了呢!想着他二嫂也是有几分狐媚样子的,又不像是个守得住的,偏他二哥躺在那里,小叔子年轻力壮,血气方刚,我瞧着多半是她去勾引小叔子的。”
也有人说:“听说两人在逃难的时候就好在一起了,他二哥就是发现了奸情,才叫他两个害成这样的。”
大家的话听着是越发离谱,但真真假假的,也无从而得知。
方家最终没拗过全村人,只是也不愿意就这样了,自己好好的姑娘,叫小高勾引,害得未婚先孕,险些闹得他们方家家破人亡的地步。
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情,是如何也不愿意善罢甘休。
最终是拿了他家的好地去做为补偿,今儿早上天一亮,就搬走了方小来的嫁妆,连带着人也接了回去,从此后与这高家一刀两断。
有人只说:“这又是何必,方小来又不会生养了,以后难道还能嫁人不是?现在自己走了,倒是给这两人腾地儿,好叫他们以后出双入对?”
但马上有人说:“还怎么出双入对,小高都不能行人事了。我倒是要劝着各位嫂嫂一句,当是看好自家的男人才是。”
于是众人只骂起那高二嫂作娼妇,是万般的难听。
都要忙着田地,这事儿自是没有拖拖拉拉,熬夜就给解决了。
只是风波还是持续了许久,好一阵子顾小碗在田间都总是能听到这些个关于高家的风言风语。
比如那小高叔嫂如今算是过了明路,果然是明目张胆在一处,小高来地里干活,她仍旧来送饭,两人亲亲热热的,可不像是从前那般藏着掖着。
有人不免是好奇,这阿拾是不是误诊了,小高都不行,他二嫂怎还同他你侬我侬的?
至于爬上草垛子看热闹的韩桐儿,叫她娘狠狠打了一顿,又因学堂里的小孩子们学着她爬草垛子,这事儿叫许多人晓得了,原本才相好的亲事,不作数了,气得她娘哭了好几日。
她倒是像个没事人,得空还来顾家这头找何穗穗,半点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反而是方家那头,总听说方小十隔三差五就要往秋秀的窝棚里去,只是被打了两次后,砸伤了脑袋,终于是明白了那秋秀果然不愿意同自己过日子,心一横,放下了狠话,说卖了菊花要重新说一门黄花姑娘做媳妇,要让秋秀后悔!
顾四厢和顾三草听了直摇头:“卖花赚了钱又如何?哪个倒八辈子的霉才会嫁女儿到他家去?”
韩婶子来喊女儿回家,自是凑在一起闲聊,听了这话连忙附和着:“可不咋的,何况还有个闹事的小姑子在家里呢!”反正她这混账闺女就算是没人要,一辈子嫁不出去,也是决计不会嫁到方家去的。
但是她没想着,方家竟然还真跑到她家来提亲,只一句你家姑娘除了我家,谁还敢要?谁家的好姑娘会爬上草垛子看光屁股男人?
气得韩婶子将人赶出去,又把韩桐儿打了一句。
这时候韩桐儿才后悔起这事儿来,十分委屈:“就那么丑不拉几的玩意儿,害我挨了几顿打,早知道打死我也不去瞧了。”
第128章
彼时何穗穗正扬着手里的锅铲,一锅的笋干野鸡肉翻飞间,顾小碗看着那葱蒜都下了锅,如果再有辣椒的话就完美极了。
然而这个世界瓜果蔬菜倒是齐全得很,唯独这调料上少了花椒胡椒辣椒,似乎带着椒字的,都是权贵专享。
她拿了筷子来,正要试一试有没有盐。
其实这是多此一举的,那何穗穗炒菜都炒了好几年,难道还能不能确认盐放了多少么?
她这一筷子都快到锅里了,忽听得韩桐儿的话,虽说自己是没看到,但还是莫名地觉得没了胃口,没好气地朝她瞪过去:“好桐儿,你莫要再提此事了,想来过一阵子,大家都给忘记了,你反而是见天地提。”
何穗穗也劝导着,“是啊,那方家满地的菊花都在开始冒花苞了,听说眼下要收拾着去城里卖花呢!不过那方家同咱家一般,也是没登记方小十他们的名字,到时候只能是村长自己去城里,这许多花还不知道他要如何运过去呢。”
“是要操许多心,不过听说此前就已经托人去城里带了话,也不知那边什么时候来要花,他家这花事一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上头,兴许真把这茬忘记了。”顾小碗继续说着。
只不过韩桐儿满腹的委屈,这几日也是茶饭不想的,唉声叹气。
见此,何穗穗便提议道:“春日里那山上来的蜜蜂在咱村也待了好一阵子,且不说那一坡的槐花,就是满田坝的菜花,也不晓得是要产多少蜜呢!正好现在也不算忙,我们张罗着去山里割蜜,你要不同我们一道去?”
韩桐儿一听,心说是有趣的,那感情好极了,连忙问道:“几时去?”
何穗穗看朝顾小碗,显然还得等顾小碗拿主意。
顾小碗想了想,开口说道:“收麦子前,得出去一趟,一来是打听我姐姐他们的消息,二来家里也需要采买些东西,又打了许多箩筐,也是要一并拿去卖的。我琢磨着这几日天气也还好,不如就去呗。”
韩桐儿看着外面热燥燥的天,太阳又晃眼,她在屋檐下站着,脑袋是往窗户里探去的,事实上并不会晒着她,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挡太阳,“真热,哪里好了?”
何穗穗以前是和顾小碗阿拾他们去山上取过蜜的,当即笑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天气好,蜜蜂就出去采蜜了,你要是挑个阴天下雨天,满蜂窝的蜜蜂,不知道要惹多大的祸呢!”
韩桐儿听了这话,一脸恍然大悟,“也是了,那我回去要做什么准备不?”
“那倒不用麻烦,我们就是去玩儿,有药和菌子的话,采一些,没有的话就远远看着,叫他们男的去就是,更何况许多蜂窝都在树上石缝里,咱又爬不得。”不过何穗穗看着这样大的太阳,山里只怕也没得蘑菇。
然而这老天爷似乎是专门要给他们些好处一样,当天夜里,便是狂风骤雨的,下起了大雨来。
顾小碗半夜里都被雨打窗外芭蕉的声音吵醒来一次。
他们在窗外种那芭蕉,可不是讲究什么雅兴,不过是觉得这东西就是滥贱,随便一种,便能枝繁叶茂的,在窗前挡着,能叫屋子里夏天没那么闷热之外,还能割了喂猪。
所以顾小碗这窗前种了些芭蕉。
翌日起来,天空清亮,微风和睦,竟又是个好天气,仿佛昨儿晚上那场大雨并不曾有过一般。
何穗穗比谁都积极,一早起来熬了粥,就马上烙了好些个饼子,随后炒来下稀饭的菜比平日多了一倍,又炸了些虾米,拿了瓮来装好,与饼子放在背篓里,竟是将去山上的午饭给准备好了。
荣儿喝粥的时候,听着大家七嘴八舌说着去山上割蜜的事情,激动得要命,“我也要去。”
“去什么?快些吃了我送你学堂去,别见天总是迟到,你好意思,我还要这张老脸呢!”顾三草一句话就断了她的幻想。
小丫头瘪着嘴巴去看爹娘和小叔,却是没一个同她说话的,只能无奈叹气,退一步。朝苏秋子道:“小叔你也要去的是不是,那给我留一块最甜的好不好。”
“好嘞。”只要她不是想旷课,就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苏秋子很爽快tຊ就答应了。
吃完饭,顾三草拄着拐杖送孙女上学堂去,郭巧巧在家里看着大小满,顺道做些轻巧的眼前活,顾四厢拿了背篓,只去田间割些猪草。
回来将牲畜一喂,竟然是半个晌午过去了,便又开始张罗着煮饭。
至于其他的年轻人,全都在早饭过后,拿的拿篮子,背的背背篓,带着何穗穗准备的简单午饭,竹筒装了水,就都往山里去了。
所以他们是不回来吃午饭的,顾四厢也只用做五个大人的,至于三个小孩儿,也吃不得多少。
只是顾三草送了孙女去学堂回来,感觉才坐在长条登上,将木盆放在另外一头,洗了几个碗,就要擦着手要去接中午放学了。
不禁感慨着:“也是万幸这村子不大,不然这每日接送,我回来连个歇气的时间都没有。”
郭巧巧拿着菜刀,手里拍打着刚摘来的新鲜黄瓜,“要我说,娘您送荣儿去学堂,也不必回来,反正天气好,我瞧着村子里好几个叔婶家都在学堂附近的桂花树下聊天,你同他们坐一坐,聊不了多会儿,便是午饭放学,那时候再同荣儿回来,少走多少冤枉路呢!”其实郭巧巧觉得,不接也行,反正村子就这么大,荣儿也是不算太小的,而且又不是不认识回来的路,何必麻烦。
但阿拾说,顾三草正因为身体不好,正要多活动活动,但是家里的事儿她也做不得多少,倒不如就叫她专门接送孩子。
一来孩子有了个保证,二来对顾三草身体也好。
可是走来走去的,走太多,又怕她给劳累了。
“那不行,这样我整日岂不是吃了就去耍,这哪里要得?又不是废物。”顾三草坚决反对,那几个老头老太的,她当然知道,可是人家都是什么条件?虽然王正德说他们也是别处的乡下人,但是这些日子的观察,顾三草觉得分明都是些殷实人家。
从他们每次从家里拿粮食或是旁的物件来换阿拾他们猎回来的野鸡野兔就知晓了。
顾四厢听罢,“你要觉得闲,明日我去割猪草的时候,给你背着半袋黄豆过去,你给挑拣干净,后日推豆腐吃。”
这建议顾三草觉得不错,自是应了。
而顾小碗他们去山上这一行人,轻车熟路地找到去年的蜂巢。
当时因他们取蜂蜜的时候,正好看着蜜蜂要分家,然后便在旁边的石缝里给用稀泥糊了一个蜂窝来,又挂了两片蜂巢过去。
今年来瞧,果真是两个蜂巢,每一个蜂巢里几乎都是十扇左右的蜂巢。
只拿了修松针点燃在门口,烟稍微一熏,剩余的那点蜜蜂就嗡嗡从中出来,里头剩下的,自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更何况这取蜂蜜也不是头一次做,阿拾与何望祖都是轻车熟路的,反而是跟着来的韩桐儿以及那东门莺莺和她二师兄,只能远远地干瞪眼。
好在昨夜这场大雨足够滋润,在土壤里已经蓄势待发了好几日的菌子,昨夜一见了这雨,只怕是半夜就从土里拱出来了。
这一路走来,是捡了不少菌子,本来还担心会拾到那毒菌子,但有阿拾在,自也不怕。
就是有的烹饪的时候,需要彻底煮熟,他们胆子大的就捡了,胆子小的自是不去摸。
如今见着蜂蜜取了出来,一个个都恨不得拿着早准备好的瓮去接。
一块块砍断,直接放入瓮中,回去再将里面的蜂蜜取出来,眼下只割了些来解馋,连带着那蜂蜡一起在口中嚼。
这两窝蜂蜜是最好取的,别的便是在那数丈高的参天老树上,或是在石崖上,所以绳索弯刀是少不得要带着的。
小胖不敢上树去,只在树下眼巴巴地看着,做接应,随着绳子套好的瓮放下来,连忙解开抱着往百米外顾小碗他们歇息的地方去,又重新换另外一个空的。
如此一来,他这一声打铁的力气也是有了用处的。
一路大概是取了五处蜂巢,除了给蜜蜂留着三四扇,余下的都收割进瓮,加上今年开春百花齐放,所以这蜂蜜也足量得很。
到了下午些,开始收拾着下山。
蘑菇是早上采的,这下午即便是发现了不少,但早就已经老了。
说起来,他们一早吃了饭就来山里的,但仍旧是晚了不少,那蘑菇最嫩的时候,是快天亮之前,所以这蘑菇收获并不是很多。
等着下了山,大家将蘑菇蜂蜜一分,也是各自回家去。
韩桐儿觉得自己纯属是凑热闹的,分了些蜂蜜带着回家,还挺不好意思的。
果然一到家里,她娘看着她拿回来的瓮,分明记得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只带了两个干饼子做午饭,背了一个小背篓,如今竟是还多了个瓮。
不免是问起来,“你哪里来的?”
“穗穗他们带的,分了我一瓮。”韩桐儿答着,只将那盖子揭开,她娘顿时就闻到了一股子槐花香味,凑近一瞧,竟然是蜂蜜。
不禁是愣住了,随后反应过来,将女儿上下打量了一遍,也没瞧见她身上有半点蜜蜂蛰过的痕迹,哪里还不明白,女儿这是吃白食了,一时是急得直跺脚:“我的个娘嘞,你怎么如此厚脸皮,还连吃带拿的?我就问你,你是自己掏了么?”
韩桐儿倒是老实,摇着头,“我哪里有这本事,何况小胖都没这出息呢!再说我们也不会,都是阿拾大夫和阿祖一起去割的,苏秋子和小胖在下头大小手,我们女孩儿就躲得远远的。”
见着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韩婶子直扶额,韩老爹在一旁看了,“罢了,想来也是人家和善送她的,只不过韩先生每日总说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东西不管在山里还是城里,都是稀罕物,咱也不能白拿人家的。”说着,只朝韩婶子看去。
韩婶子却是有些发愁,“拿个什么去嘛?地里长的人家的比咱家还好,拿去不是闹笑话么?”
就听韩老爹说道:“你不是还有几尺闲着的布,拿去答谢人家,你要用的时候,咱在叫老大请王正德送来便是。”
得了这话,韩婶子才想起来,自己衣箱底下还有闲置着的布,便道:“也是,那东西左右放在箱子里也不会下崽。”随后便使唤他父女两个给人家将瓮腾出来,自己一会将布翻找出来,便一并送过去。
第129章
只是韩婶子将布翻出来,看着自家没个女娃样儿跟她爹一般蹲在地上的女儿,发愁得要命,“谁教你这样蹲的,又不是蹲茅房,万幸不是穿裙子。”
“对啊,又不是穿裙子,怕什么。”韩桐儿不以为然,一面将手里的蜂蜜往她娘嘴巴里塞,“娘你快尝一尝,好甜呢!我们还捡了许多菌子,阿拾大夫说,都是能吃的。”
韩婶子嫌弃地别开脸,“瓮呢。”
韩老爹连忙将清洗好了的瓮递给她,“她娘,要不明儿再送,我瞧这会儿又要下雨了。”何况这一折腾,天都快黑了。
听得要下雨,韩桐儿只觉得好,没准山上的菌子更多呢!
他们这一行人上山捡菌子又采蜂蜜,其他人晓得了,隔日也是上山去。
只是没想到,回来时候有掏错了蜜蜂巢被蛰成个癞子的,还有什么菌子都采回来,少不得是中毒。
好叫阿拾忙活了几天,三申五令让大家不认识的菌子不要摸。
而这时候,顾小碗与她两个姐姐商议着,也打算进城去一趟。
阿拾他们没做登记,这一次是不出去的了,所以最后也就顾小碗同周苗随着方几田离开村子。
方几田是要去城里找宋老爷来买花,顾小碗和周苗一定是要同他一路的,也算是有个照应,只是家里堆积了不少药材,还有那些个箩筐等等,因此何穗穗姐妹俩也一并到了镇子上来。
不过她俩止于此,并不跟着顾小碗一行人去凤阳城。而这一次从村子里出来赶集的也不少,虽是妇人居多,但也是二十来人,又与阿拾说好了回去的时间,他会来半路接应,因此顾小碗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担心的。
因从丫口镇去往凤阳村,好些天的路程,加上那头买东西比这镇子上便宜许多,元宝肯定是要带去的。
而且路途遥远,有元宝在,两人的包袱有它,也轻松不少。
方几田也借了村里人家的马,只不过可惜他不会骑马,只能用马驮些菊花。
路上的时候,又遇着其他地方要去往凤阳城的行人,那官道年tຊ久失修,也没个驿站,一路上多的是那参天老木茂林,野兽自也不少,起先还听说有个妇人带着孩子赶路,扭头的功夫,孩子叫狼给叼了去。
如此一来,大家自然而然就聚在一起赶路,还有专门的领路人,晚上能帮忙守夜,白天要是遇到山贼还会出手帮忙,价钱还公道便宜。
这是以前没有的,对方价格又便宜,大家都很开心,就是顾小碗有些不放心。
也不是她不愿意将人往好处想,而是这防人之心不可无。
方几田起先也是有几分疑心的,但随着路上越来越多赶路人的加入,有去城里看病的老夫妻,也有拖家带口的夫妻,这帮领路人也没任何不对的地方,便逐渐放下了戒心。夜里一处烧火塘,有条件的搭个棚子,没有的便在火塘旁边休息。
今日在路上,来了一对母子,姓甘,说是去往城里寻亲的,儿子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也不说话,还总流口水,一双眼睛左看右看的,怎么都不像是个正常人。
甘大娘说是儿子伤了脑袋,准备去城里医治,顺便投靠亲人。
去城里的,大部份都是去寻亲或是看病的,如此一来,自然而然就和大家聊到一处,加之人对于弱者,总是天生有多几分怜惜,因此很快熟悉起来。
这会儿天快黑了,领路的几个男人也是做主在这一处路边的山坳里歇息,大家自是找地方开始烧火。
一开始的时候人少,大家也就只共同烧一处大火塘,围坐在周边。
但随着队伍人越来越多,一来是火塘周边坐不下,二来人多嘴杂,各自所带的干粮不一样就算了,还有那讲究的人家,比如黄家,就是锅碗瓢盆都挑在箩筐里,还要煮饭。
如此一来,便各自烧火了。
顾小碗和周苗也将行李放好,把元宝拴在树下,一个人留下,另外一个则跟着大家进附近的林子拾柴火。
周苗觉得自己个头比顾小碗高,力气自然也大,便叫顾小碗留了下来,自己同方几田他们进林子里去捡柴火。
顾小碗这里才将兔皮垫子铺开,那甘大娘就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小碗姑娘,你们今晚就歇在这里?”
这话纯属有些多此一举了,不歇在这里,难道要去树上睡么?顾小碗轻轻应了一声,“嗯。”便再没有话。
然那甘大娘也没走,竟然就在旁边的兔皮垫子上坐了下来,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我听黄娘子说,你们俩是姑侄呢,都没许人家,这次去城里作甚呢?”
黄娘子已经来队伍里三天了,男人孩子都在,所以只要歇息的时间够久,她都会煮饭,为人也温和好相处,此前还将家里的小锅借给顾小碗煮肉干了。
顾小碗也回以了些许肉干作为答谢。
如此一来,自也算是相熟,各自知晓彼此大概的情况。
“寻亲。”顾小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反正她总觉得这甘大娘的面相不像是个好人,虽然她也不想以貌取人,可是对方总有一双像是老鼠一样的眼睛,暗地里到处偷偷打量旁人。
实在是让她不喜。
因此并不打算与对方有多少交集。
可是这甘大娘就像是没看出顾小碗的冷淡一般,“我问了,你那个侄女,都快要二十了。这么大的年纪,还不许人家,莫不是有什么问题?不过我瞧她也是勤快的,不如你这个长辈做个主,将她许给我儿子如何?”
这话一入耳,就叫顾小碗气恼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她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你放心,我都问了,她也没什么父母兄弟,这事儿你肯定能做主的,往后少了她一张嘴,你家里也轻松些不是嘛,反正嫁妆我也不要多,你这头骡子给我就行了。”甘大娘继续说着,还一副为了顾小碗好的样子。
然后留在这里搭棚子的众人忽然听得甘大娘嚎叫了一声,随后捂着脸怒骂起来:“你个小蹄子,好心做驴肝肺,竟然还敢打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而顾小碗手里拿着砍柴的小刀:“你动一个试试,你敢撕烂我的嘴我就敢砍下你的脑袋。”她面色平静,一双黑眸子则冷冷地盯着对方。
甘大娘看着她手里磨得锃亮的小刀,到底是有几分惧怕的,但是在大家面前吃了这么一个大亏,让一个小姑娘打了,不做点什么,哪里还有什么脸面?所以见着有人闻声赶来,立马就捂着脸痛哭起来,“世风日下,小贱人也欺负我孤儿寡母了。”
众人见着此景,虽看着顾小碗举着刀,那甘大娘痛哭流涕好不委屈的样子,好似真受了顾小碗天大的欺负。
可是这些人,一路上和顾小碗都算是有些了解的,她话虽不多,但也是好相处的。
因此众人算的对她已经有了好印象,先入为主就是那甘大娘的不是,自然也就没贸然帮腔。
甘大娘哭了一遭,见无人开口,嚎得更大声了。
顾小碗不由得有些厌烦,将眉头皱起来,“少仗着年纪大就在我这里撒泼,既想要骗我骡子又想骗走我侄女,你当我年纪小好糊弄不是?”
她听到顾小碗的话,仍旧不服气,“小贱人,我不嫌弃你那侄女年纪大你就偷着乐,不过是要你陪嫁这一头老骡子罢了,何况要不是我儿子老实,你以为谁会要你侄女?”
这话说出口后,又是一巴掌。
这下好了,两边的脸上都对称了。顾小碗那又是长年累月干活的手,即便是茧子少,但劲道是有的。
“滚,再不将这心思收起,你能不能活到城里,我可不敢保证。”顾小碗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举动有些冲动出格了,但是她也没办法,出门在外若是一味示弱,旁人只觉得你好欺负。
所以她不敢抱着那等侥幸,哪怕晓得这样,也可能引得大家的反感。
围观的众人知晓了甘大娘的儿子是傻子,自然觉得这甘大娘是有些作死。那周苗年纪是大了些,但是前些年天灾,多少人家遭难,男男女女年纪拖大了没婚配的多了去。
所以年纪大也不怕愁嫁的。
更何况别说她儿子是个傻子了,就算是正常人,上门来提亲也不是她这样的,难怪顾小碗要打她呢!
这不活该么?
因此只劝着她收了这心思,赶紧回去。
她还不死心,却听得有同行的小孩喊叫。
众人回头一瞧,竟是甘大娘的儿子要小解,因是脑子不好,便是当众解裤子,已经尿了些,就洒在他们自己的包袱上。
女人们是没眼看,顾着别开脸,又忙着捂自家孩子的眼睛,一时场面是乱糟糟的。
等安顿下来,那甘大娘已经在收拾他儿子的烂摊子了,黄娘子一脸歉意过来,“怨我,她一来就同我攀,数了几代上去,又说是老亲。我这个人你知道的,别人问,我就答,她也没单问你们,整个队伍的人都问遍了,我才没防着,哪里晓得她竟是打这个主意来着。”
她非有意,何况也不过就说了阿苗是自己的侄女,没许人家罢了。
所以倒也不怨她,又见她满脸的愧疚,便仰起头来,“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只不过黄娘子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回头叫她孩子送了些小米饼来。
等着那周苗回来,顾小碗自是将此事与她说了,末了又添了一句,“今晚别睡。”她们年轻,能熬夜,一宿没睡没关系,反正明天就要到城里了。
实在困,到了城里找一处小客栈休息也成的。
方几田得知顾小碗打人就算了,还动了刀子,生怕开罪这几个领路的,到时候不要他们同行,因此责备不已,“你从来也是个冷静性子,怎么今日这样容易动怒?何况这马上也到城里了,忍一忍就是了,你不答应就不答应,何必同一个老婆子动手还动刀子?你叫其他人如何想你?”又说顾小碗起先怀疑人家,可是现在都要到城里了,也没什么问题,可见是她多想了。
红枫村就他们三人,自是守在一个火塘跟前,干粮有时候也一起吃。
他说着发现顾小碗放在那垫子边上用东西压着的小米饼,伸手要去拿来吃,顾小碗见了,并未阻挡,而是换了个位置,将别处看望这里的视线挡住,然后才压低声音开口道:“这饼子吃不得。”
方几田不解,下意识以为她不乐意给自己吃,随后便要放回去,但顾小碗却伸手拿了过来,随后扔到脚下的火塘边,拿泥巴埋了。
不但如此,她tຊ还在方几田跟周苗错愕的眼神中,将整包小米饼都给拿了过来,全都给埋进了泥巴里。
两人瞠目结舌,十分不解,“那饼子……”
“你们别多问,听我的总没错。”她虽不是大夫,可是接触药却早在阿拾跟前,哪里还能闻不出这饼子里的玄机?“一会有人问起,就说吃了。”
方几田活了大半辈子,哪里还不知道出了问题,周苗也有些紧张起来,一面暗地里朝着四下望去,只见好些人家,竟都有这种饼子,有的已经吃上了。
但方几田看着这队伍里还有带着孩子的黄娘子一家,心想真有人要暗算抢劫,也要抢他家最好啊!既是队伍里看起来最富裕的人家,还有孩子呢!而且小米饼也是她家做的,她自己家也在吃,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呢?
忍不住道:“我看黄家也在吃。”
正说着,却见那黄娘子忽然起身,竟是朝着他们这里走来了,方几田也不知为何,又或许是有了顾小碗那话,他忽然有些心慌,忙收回眼神,下意识朝顾小碗紧张问道:“那,那黄娘子过来了,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周苗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就是忽然觉得气氛奇怪起来,动也不敢动一下。
很快黄娘子温和的询问声便在他们的身后响起:“饼子怎样?好吃么?”
“好吃好吃。”今天吃都没吃,哪里知道怎么样?方几田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来,敷衍地回着。
黄娘子闻言,目光在他们的垫子上扫视了一圈,也没发现饼子,方相信他们都吃了,这才道:“若是喜欢,我再拿下过来。”
顾小碗连忙道谢,“不必了,虽说明日就要到城里,只是你家人口多,留着给孩子们做零嘴吧。”一面反而拿出许多肉干来,“这一路上,沾了你们家几次光,我也没旁的,这个你拿去同孩子们嚼着玩儿。”又另外装了些,叫周苗送去与那几个领路人。
黄娘子见了肉干,没有不高兴的,朝她道了谢,便往家里的方向去。
方几田见她走了,连忙小声问起顾小碗:“你怀疑她?”不应该啊,她一家老小的,也不像是做那种营生的。
说着,一面见顾小碗往火堆里头扔些细细小小的药丸子,十分不解,“怎扔了?”
“坏掉了。”顾小碗随意回着,一面暗地里打量那些吃了小米饼的人家。
他有些质疑顾小碗,但是到底出门在外,小心为上总是好的,反正明天进了城,就和顾小碗他们分开了,到时候自己可就管不得许多了。
因此胡乱吃了些东西,喝了点热水便在顾小碗她们俩对面的垫子上躺下。
很快周苗回来,和顾小碗也简单收拾吃了,挨着在兔皮垫子上睡下,一头扯上来盖在身上。
只是周苗能感觉到顾小碗今日的不一样,尤其是看到被窝里的她还拿着那小柴刀,如今哪里还敢安心闭眼?而且小姨几乎将所有的肉干都送了出去,很不对劲。
一面假寐着,偷偷打量着别的人家。
大家很快都睡了过去,就算是那以往睡得晚些的,现在也都倒头睡下,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周苗终于是有些困意了,不想这时候竟忽然听到有个女人说话。
是黄娘子的声音,“应该都差不多了。”比起平日里的温和,现在多了几分得意。
随后一个领路男人的声音响起,他更为谨慎,“都仔细些,先检查一遍。”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苗清楚地听到耳畔多了许多脚步声,似乎是那些人来回在各家的小营地里检查。
她到底是曾经有一段逃难的日子,虽说心底慌,但也没表露出来,连忙将眼睛闭上。
很快他们这边有人路过,走过的时候不知道还拿什么轻轻戳了一下她们的腿,动静不大,她也没动。
对方似乎没看到她们动,也就去另外一处了。
周苗此刻也晓得了,这些人果然不怀好意,只是她不明白,那黄娘子带着孩子,怎么还同这些歹人勾结一处?
然而似乎为了叫她死个明白一般,那个甘大娘不满的声音叫起来,是在质问黄娘子:“你今儿怎不帮我?”
黄娘子很明显也不满意她问话的这个口气,也没好气道:“你还有脸问?险些叫你坏了大事,好端端的你去惹她作甚?幸亏她没生疑,那小姑娘你别瞧她年纪小,却是不好对付,这几日里我几次同她打听,那嘴都都茶壶一般,半个多余的字吐不出来,要不是跟着他们那老头说,我也不知他们是哪个地方来的。”
黄娘子的话,很快得了一个领路人的认同,“嘴巴是挺严的,不过那老头倒是说了,他们是丫口镇下面一个小村子的人,我都不曾听过,而且也就他们三,就算是没再回村子,想来那头也不会打发人来找的。”
甘大娘有些不甘心,“我只瞧她两个小姑娘,那个老头虽和她们一道,又不是亲戚朋友,而且她俩带了这许多肉干,只怕家里阔绰着呢!兴许别处藏了银子,才想着上去试探一二罢了。”
只不过却没想到,顾小碗竟然不是个善茬。
而黄娘子的男人见着她俩在争辩,便劝着:“莫要再说,倒不如赶紧收刮财物要紧些,早干完这一单,也好休息。”
说着,他便开始挨个儿仔细检查,顺便翻找财物。
听他们的意思,不但只是要劫财,年轻的男女都要拿去卖掉的,至于老妪老翁,打死了拖山里去,自有豺狼帮忙来消失灭迹。
说完后,又叹着,“可惜这生意虽好,却是每一条路上只能做一次,做完了这一桩,该到别的州府去了。”
窸窸窣窣绑翻找不断传来,就是甘大娘和黄娘子还是继续争吵。
可见黄娘子她男人的话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周苗也听出来了,这一个队伍里,就她们两个女人。心想果然不管多大的年纪,反正一山就不容二虎。
不过也亏得是她们俩的争吵,倒是叫周苗听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消息。
只是可惜,周苗又有些遗憾,旁边的小姨已经很久没动过,可见早就睡着了的,自己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醒着又如何?难道一个人还能抗衡这么多人么?
现在也只能暂时先认命,等着这些人将他们发卖的路上,再想法子逃吧。
她正想着,忽然听得甘大娘叫起来,“不是,黄家的,你是不是给我的小米饼拿错了?我怎么觉得头晕乎乎的?”
此刻的甘大娘,本来还在与这黄娘子对骂,忽然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的,下意识捂着额头,朝黄娘子质问起来。
黄娘子冷笑一声:“我可从来没出过这样的差池,别是你年老体衰老毛病犯了吧?”
然后此话自是引来甘大娘的怒骂。
可是很快,黄娘子也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她两条眉毛都挤在了一处,看着远处自家男人,好似长了七脚八手一般,至于眼前的甘大娘,已经倒在地上了,嘴里虽也还在骂,却已含糊不清。
见此光景,其他人也都以为是黄娘子这里分配小米饼的时候出了差错,把下了药的小米饼弄差了。
哪里晓得这话还没问出口,他们便有人栽倒在地上。
一下自然是对黄娘子口诛笔伐,然而黄娘子此刻也辩解不得,她头晕乎乎的,四肢无力,只趁着还未像是别人直接摔倒之际,忙蹲下身来。
几乎是她蹲下身想要缓和一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同伴们几乎都倒在了地上,有人还在质问她。
但也有人还没完全昏头,心想黄娘子真下错了药,不可能她自己也吃了迷药啊?
周苗听着外面的声音,此刻大概猜到了些许,但仍旧有些难以置信,加上顾小碗没动,她也不敢动。
顾小碗一直都没敢睡,她叫周苗别睡,自己自然是不敢睡过去,现在听着大家都头晕乏力,但仍旧不敢马上起来。
她不确定是否都中了药,毕竟这药丸扔进火塘里,又是露天坝里,药效究竟还有多大,她也不知道。
直至等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那些歹人仍旧是没起来,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几乎是与此同时,周苗激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姨,您没睡?”
顾小碗揭开兔皮垫子,正要爬起身来,对面一头冷汗的方几田却一个翻身,先爬起来了。
他听到顾小碗交代周苗时,只觉得顾tຊ小碗过于小心了些,然随着他躺下后,他发现今日大家都睡得格外早,格外沉。
就意识到可能真有什么问题了。
没想到真的叫顾小碗猜中了,现在听到周苗的声音,哪里还能按耐得住,起身就朝这些人骂起来:“想不到你们竟是一帮衣冠禽兽!”刚才听他们的话,像是自己这样的,取了财物后,就直接抛尸山里。
不但如此,还说自己蠢笨如猪。
他好歹是一村之长,即便是村里人没多尊敬自己,但最起码也不会这么指名道姓骂人。
也是他起身的时候,有个同行的柳先生也爬起来了。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方几田立即朝对方投递过去怀疑的目光,一面捡起自己的马鞭,就要朝那柳先生挥过去。
柳先生被他此举吓得大惊失色,“方老兄切莫动手,在下与他们素不相识,不过是自来吃了那小米容易闹肚子,又不好拂了黄娘子的好意,就暗地里藏起来,告知她已是吃过了。”
谁知晓,他竟是躲过了一劫。
不过他是睡着了的,就是那黄娘子和甘大娘争吵的声音过于大,他才醒来的,第一反应是要起身劝架,谁知道听着她们那争吵声外的其他声音,顿时傻了眼。
这些人,竟是打家劫舍的贼子歹人,吓得他再也不敢动。
方几田得了他的话,半信半疑,一面连忙朝已经起来的顾小碗看去,显在他对顾小碗是半点疑虑都没有了,甚至将她做主心骨一般,“他的话能信么?”
“能。”黄娘子一家刚加入队伍的那天,也给大家分发了小米饼,那柳先生就没吃。
得了这话,方几田和柳先生都长松了一口气,方几田更是连忙放下手里的马鞭。
这时候听得顾小碗说道:“先将他们都捆绑起来。”那药效有多久,她也不确定。
得了她这话,大家虽说有诸多疑虑,也顾不上问,只忙翻找出所有绳索来,将这些歹人都捆了。
只是到了那黄娘子的两个孩子跟前,柳先生有些疑虑,“这……”
“先捆了,拉到一旁去。”对方虽说是孩童,不见得参与此事,但也不能在阴沟里翻了船,所以顾小碗没有心软。
而令她意外的是,她让几人帮忙捆绑这些歹人的时候,竟然有两个人也爬起来了。
两人都吃得少,所以只是简单的头晕,并未昏过去,本来都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所以不敢惊动大家,忍一忍没准就好了,一直没能睡着。所以刚才这些歹人的所有举动,他们都是知晓的。
顾小碗见此,也是松了口气:“我还担心叫你们醒来,看着我将这些歹人捆住了,到时候反而听信他们一面之言,反咬我一口呢!如今有你们做证人,再好不过。”
甘大娘和黄娘子仍旧还在骂,大家也知道了甘大娘那儿子不是傻子,之前还跟着他娘一起骂黄娘子。
黄娘子的男人也没闲着,从一开始的劝阻到现在也是口吐芬芳。
现在他们俩倒是同那几个领路人一般歇气儿,不过方几田不放心,往他几个嘴里都塞了些草叶子。
等将这些贼人都给一一捆了,柳先生他们也纷纷去将那些吃了饼的人喊醒过来,那吃得少的醒来了,就是还有些头晕,吃得多的则还叫不醒。
醒来的这些得知被黄娘子一行人下了毒,忙去拷问,就害怕自家的亲人醒不过来。
不过方几田等人更好奇,这些歹人怎么自己也中毒了?
原来顾小碗早前就闻到了小米饼里的药,所以才给埋进火塘便的土里,至于黄娘子他们为何中毒,是因顾小碗扔进火塘的那些细药丸。
柳先生不解:“可如果是这样,为何我们无事?”
方几田也疑惑地看朝顾小碗。
“因为我给黄娘子他们的肉干里添了东西,他们若是吃了,和这毒烟混合一起,自是会中毒。”她早前给了黄娘子不少肉干,还给了那领路人们作为答谢。
早前她也大方过,这一点跟黄娘子如出一辙,第一次给的无毒,第二次大家自然是放心大胆地吃。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黄娘子拿来这下了药的小米饼,顾小碗也不会往火塘里放药的。所以说起来,她给的肉干,其实可以一直都是没毒的。
最后有毒,也是黄娘子他们自己作的。
而甘大娘母子俩本就和对方一伙的,其他人吃肉干,他俩哪里可能只喝水?背地里肯定也分到了一些的。
再有,傻子她是见过的,却没见过像是甘大娘儿子这样的,太片面了。他以为流口水就是傻子了么?而且那傻子脑子不好,见着什么都喜欢用手去试探,比如村里的阿蛋,早前还没治好的石家二弟。而那甘大娘儿子手上却没有半点细伤,反而同几个领路人以及那黄娘子的男人一般,虎口和掌心都有老茧。
这个茧子的位置,和常年拿锄头的人可不一样。
当然,这是阿拾教自己分辨的,毕竟他自己也是练武之人。
也是察觉到了这些,今日那甘大娘上来挑衅的时候,她才忽然动手动刀子,本是想探一探对方的底线,没想到根本就没人把自己的举动放在心上。
亏得自己还为此冲动后悔担心了好一阵子呢!
众人得了她这话,不免都是心服口服,方几田更是有些震惊,心想以往只觉得顾小碗脑子机灵,却没有想到竟是这般厉害。
这一次说起来,倒是自己欠了她一条救命之恩。
又因是她机灵发现这帮歹人,还将他们制服了,所以大家都问她打算如何?
顾小碗想着明日就要到了城里,便道:“方才听他们此言,显然也不是头一次做这样的勾当,身上怕也是背了不少人命的,明日自是给扭送衙门去,叫官府拿主意便是。”她猜想,只怕官府也在缉拿这些歹人呢!
只是大家此前没听得这消息,多半是这些歹人害人的消息没传到乡下,毕竟消息闭塞,这些人分明又是第一次来这条线上作案,这一条线上的老百姓们自然是不可能知晓。
众人听得这话,自也觉得妥当。
然到底险些叫人害了性命,接下来大家也不敢安心睡觉,一直睁着眼睛到了天明,便立即收拾赶路。
等下午到了城门口,顾小碗合计着这些歹人身上的名碟怕是假的,怕也是进不去城的,所以原本是打算报给城门口的守卫官,没想到在城门口,竟是发现了他们的通缉令。
而且还有赏银。
这倒是天降银两,算得喜事一件。
方几田见此,这会儿也不着急去宋老爷家里了,和队伍里其他一些人跟着城门口的守卫一起送到衙门去。
顾小碗见此,心里哪里还没数,多半是等着赏银罢。
她也没吝啬,分了这些一起同来的众人,除了柳先生之外,其他人都接了手。
各人拿了银两后,也都纷纷告辞离去,最后竟是只剩下那柳先生。
顾小碗疑惑地看朝他,“先生还有何事?”
柳先生摇着头,只笑着同她打躬道谢:“多谢此番顾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虽不才,然在城中也是有三朋两友,顾姑娘既是寻亲,若是信得过,何不留个消息,回头若真有了信,也好告知于你。”
顾小碗想了想,寻亲之事现在也没什么头绪,大海捞针一般,这柳先生既然在城里是有朋友的,也许消息多,有门路呢!
因此也就留了个信,只不过她也不敢留红枫村,而是留了那丫口镇王正德的地址。
如此,那柳先生也与她两个告辞离去。
见人走远了,周苗这才表达自己的不满,“那些人真是不要脸,小姨您救了他们的性命不道谢就算了,还有脸来分赏银。”偏小姨还真分了出去。
好在小姨自己留了大头,不然白忙活一场了。
顾小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出门在外,哪里敢较真,我若不给,怕是他们回头该起了歹心,合伙来夺我的银钱了,所以与其提心吊胆,倒不如直接当众分给他们。再说眼下现成的银子在跟前白得,有几个人能抵得住?何况我昨儿一颗心都悬着,就怕他们不信我,哪里还敢要他们记这救命值呢?”
说救命之恩?那算了,对于大部份人来说,他们没有受到实质性tຊ的伤害,都不算是伤害。
而且对于他们许多人来说,昨夜就是睡了一宿,然后起来被告知领路人以及甘大娘母子还有黄家都是贼人而已。
他们没有亲耳听到这些歹人是如何打算劫财后杀人抛尸的,所以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听到的也不觉得拿这份钱有什么问题,反正他们也跟着绑人了。毕竟顾小碗亲耳听到他们说自己,一个姑娘家年纪不大就这般缜密心思,怕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也会用药。
大抵也是这样,他们分那些钱,是分得理所应当吧。
见周苗还有些不满,只安抚了几句,打算领她去找个地方休息,周苗这才作罢,只是回头想起,那心里仍旧不安逸,尤其是想到方几田,也跟着拿了赏银,还是骂了几句,“他这么爱钱,怎不钻到钱眼里去?”
一时想起顾小碗竟然早发现领路人不对劲,却没告知自己,“小姨既然发现他们有问题,为何早不告知我?”
顾小碗倒是想告知周苗,但是想了想,自己也没实质性的证据,也许没准真是自己疑心太重,虚心一场呢!而且退一步说,万一是真的,周苗晓得了,怕就没有这么自在,到时候露了马脚可如何是好?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找那相对安全些的小客栈,忽听得后方有人大喊,“让开,让开,总管大人来了!”
随后声音便是一片兵荒马乱的声音,顾小碗和周苗也急忙躲到路旁,随后只见马蹄飞快跑过,一对穿着黑色甲衣的护卫跑过,随后是一辆四匹白马拉着的马车。
因是炎炎夏日,所以那马车并没有车壁,只有四匹流苏帐子从车顶上垂下来,里头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
他慵懒地靠在身后的靠背上,颇有些华贵的样子。
马车一晃而过,顾小碗也同众人一般好奇地看过去,只依稀瞧见了里头坐着的人戴着个青色面具,眼神有些凶恶,但是他流出来那种整体气质,好像有些阴柔。
“也不晓得是什么大人物?竟是如此招摇过市。”见队伍不见了身影,周苗才敢小声嘀咕。
但旁边还是有人听到了,见她两个是外来的姑娘家,便好心提醒道:“连总管大人都敢编排,小心祸从口出。”
随后有人附和道:“可不,如今马总管可是王爷身边的大红人。”
声音渐远,顾小碗没再听到什么,只是也告诫周苗,望她三缄其口,免祸从口出。
第130章
两人在一处小巷子里寻了家小客栈,好生歇息了一夜,又吃了一顿热汤饭。
赏银不少,毕竟那一伙人到这凤阳后,在各条线上杀人劫财背了不少人命,也是有那命大的受害者,佯装已断气,后待这伙贼人逃了后报官,又找画师画下了通缉令。
方有了顾小碗他们领赏银之事。
然因通缉令才刚贴上,那赏银也不是很丰厚,不过是百来两罢了,又叫方几田他们都分了去,顾小碗最终手里也就四十五两。
其实按照周苗的想法来看,这一切都是自家小姨的功劳,全都当是小姨的才对,那些人还欠小姨的救命之恩呢!
可是谁知都是一帮厚颜无耻之徒。
不过四十五两也不少,对于顾小碗来说,到底是意外之财,如此回家的时候,又能多采买些物品了,宽裕不少呢。
两人歇息了一夜,翌日便打算先去拜访一下几年前认识的胡买办,不管如何,周苗二嫂的事情,也是承了人家的情。
只是两人寻到那里去,敲了门却发现早已是物是人非,里头的人只说原来的人家随着主人家迁到别处去了,早没了音讯。
如此,两人自是有些失望的。
这厢没了熟人,顾小碗便提议道:“不如,去码头上打听打听?那边人流来往最多,常年混迹的小乞儿也多,城里来了什么人少了谁,只怕没有谁比他们心里有数了。”
周苗却是有些担心,现在都已经是晌午了,等她们两过去,在那头怕也待不了多久就天黑,到底不安全。“要不,明日一早再去吧?还有半日的时间,咱们不如在城里多转一转,也好打听哪里的东西便宜,待离开那天,直奔去采买就是,也省得到处问。”
顾小碗听了,心说也好,这会儿去码头,的确待不了多久。
这样商议好,两人也是寻着这东城的集市过去。
此间只听得有人说起那领路人劫杀案子,里头的老太婆跟孩子,都要一并同其他的犯人一样,秋后就在北市的菜场斩立决。
听得这话的时候,周苗有些心惊,想起了黄娘子那两个孩子,其实也不过七八岁罢了,到底是有些不忍。
顾小碗也有些意外,她早前也听说过小孩子犯案的,但最多也就是关一阵子给放出来了。
不想这黄娘子的两个孩子竟也是要被砍头。
然见着这说起此案的人,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好像这城中小孩犯案也要被砍头,并非是头一次了。
反正自打新王爷上任后,这律例就严酷了许多。
顾小碗便也是忍不住心中好奇,想要跟上去细听。
这时候身后竟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顾姑娘?”
顾小碗有些诧异,扭过头竟然见着一脸惊喜的柳先生朝她们俩走来。
对方已经换下了昨日那一身普通的长衫,今日着了一身蓝色锦袍,手里扬着折扇,整个人瞧着比早前在路上多了几分风发意气,好不风流。
果真是应了那一句人靠衣装马靠鞍。
“柳先生。”顾小碗反应过来,同他打招呼。
身旁的周苗也有些诧异地叫了一声。
那柳先生很快就走过来,满脸的笑容,似乎在这茫茫大街上遇到顾小碗,十分高兴,“昨日我倒是糊涂了,只问了留你们老家地址,却忘记了你们歇在这城中何处,没曾想今儿一出门便遇着了,可见是真的有这缘分。”他说罢,朝着身后紧跟来的锦衣少公子介绍着:“金兄,这便是我昨晚与你说的那位顾姑娘。”
顾小碗和周苗这也才看到,他还有同行之人,面若冠玉风流倜傥,怎看都不是那寻常人家的。
所以两人浅浅行了一礼,也不打算多接触。
然这位金公子,对于顾小碗的毒却十分好奇,当街也掩不住他的兴致,直接问道:“昨晚听得柳兄说起这一路凶险皆是被姑娘化险为夷,在下也是好生佩服,平日里也略研究药理,对于顾姑娘那下毒之法十分好奇,不知可否……”
他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自己这话过于逾越了些,连忙又止住,解释着:“在下绝对没有要窥探顾姑娘这药,只是心中实在好奇。”
顾小碗见他一脸真诚,看着果真是好奇,便笑道:“倒也没有什么玄机,也就是普通的药,不过是钻了那相生相克的空子罢了,公子既是懂得这药理,想来也是能自行搭配。”
说罢,微微一顿,朝那柳先生望过去,便打算与之告辞。
不想这时候那柳先生竟是直接开口道:“昨日顾姑娘的话,在下是记在了心里的,因此昨日便已经打发人去寻消息,方才正是得来了来信,叫我去那西楼。正巧顾姑娘你也一起去,没准真能寻着你的亲人。”
顾小碗听得这话,虽不知是真假,但与自家的姐姐们有关,也没有多想,“如此,便多谢柳先生。”
“是在下要谢顾姑娘的救命之恩,倘若没有顾姑娘机灵出手相救,何来此刻的柳某,所以此事不足挂齿,顾姑娘也不必总是将谢挂在嘴上。”柳先生说得极其诚恳。
见此,顾小碗自没再言谢,只与他二人一并去往那所谓的西楼。
然两人穿着短衣长裤,又从来没有那金香暖玉的温养,肤色自也是泛黄粗糙,竟是这城中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比不得。
因此跟在这金柳两人的身后,甚至是丫鬟都不像,到西楼门口的时候,不免是叫小二多盯了两眼。
最后是那金公子冲他扔了一团碎银子,才放了顾小碗和周苗一起进去。
起先见两人衣着顾小碗便知晓两人身份不凡,如今又见对一个小二的出手这般阔绰,一时也是真正感觉到了所谓的阶级。
他们上了二楼,想是因为有顾小碗周苗跟着,以免衣着粗劣的两人在这满是华贵客人的西楼引人注目,所以那柳先生十分体贴地要了一雅间。
周苗到底是有些局促不安,这种地方第一次来就算了,入目还到处都是衣着华贵的公子小tຊ姐,自打她们姑侄俩跟着金柳二人进来,就频频引入投目往来,那眼里都是明晃晃的探究和嘲讽。
顾小碗虽说也有些不自在,但旋即一想自己不偷不抢,穿的吃的都靠自己赚来的,有什么可自卑的?因此也就没有半点的紧张,面色平静得很。
这倒是叫金柳二人稍微有些诧异。
那柳先生请她坐下的时候,也是一脸的坦然,并未半点的露怯。
待小二上了茶点,退去之后,柳先生与顾小碗倒了一杯茶,“顾姑娘先别着急,那人很快便来了。”
对于是否有姐姐们的消息,顾小碗的确是着急的,但又不敢抱太多的希望,毕竟这才一个晚上罢了,这柳先生便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了吧?
而柳先生安慰完了她之后,便是同那金公子聊起来,还说起了家中妻儿,又催促着那金公子:“你整日这样混荡,到底是不行的,所谓先成家后立业,你当是要快快将正妻娶进门来,伯父也才能安心些。”
两人是一点不把顾小碗二人当外人,又或许在他们的眼里,顾小碗她们这般人等,今朝见明日便别离,而且顾小碗她们这等卑微到尘埃里的身份,也永远不可能触及到上流,所以这些话并未避开两人。
那金公子得了他的话,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那崔家姑娘什么性子你难道还不知道?我若真娶了她进门来,我的这几房姬妾,怕是一个留不得,这不是害命么?”
两人便这般闲聊着,也不知过了多会儿,雅间的门终于被敲响,一个小斯模样的小子进来见礼,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那柳先生,便退了出去。
柳先生拆了信,扫了一眼,随后露出喜色来,“顾姑娘,你快去寻一寻,可是在此处?”他说着,将那信递给顾小碗。
顾小碗心中大喜,激动地倏然起身,将信接了过去,只见上面写着顾宝云三个字,呼吸也急促了不少,连朝那柳先生行礼道谢:“多谢柳先生,我现在便过去,改日再道谢。”
周苗见着顾小碗神情,心中大惊,第一次对于手眼通天有了认知,再看这柳先生,也多了几分敬畏。
“顾姑娘不必着急,在下派人送你们过去,或许将人接过来也可。”柳先生也起身。
不过顾小碗拒绝了他的好意,“多谢,若真是我姐姐,回头必然登门道谢。”
也同那金公子行了礼,拉着周苗匆匆离开了。
上面的地址乃西城抱朴坊,两人从这东城过去,倒也不算是太远,但是那抱朴坊比顾小碗预计的要大很多,此处又是典型的贫民窟,人口密集,要寻到顾宝云,似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尤其是再询问了几波人后,对方都冷冷摇头,不免是叫周苗有些担心起来,“别是弄错了地方吧?”毕竟这柳先生的消息来得太快了。
顾小碗不死心,“继续问。”
见着前面有个光着膀子的黝黑少年,想来是没有到弱冠的年纪,发髻很随意地绑在脑后,像是一根狼尾一样,“劳烦小哥,与你打听一个人,可是晓得这抱朴坊里有个叫顾宝云的人?”
那小哥停下了脚步,在听到顾小碗的话后,神色闪过一丝震惊,甚至是防备,“你找她作甚?”
他将肩膀上搭着的绳子敛了敛,目光上下打量着顾小碗和周苗两人,试图从两人的身上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而他虽没直接说答案,顾小碗却因他这一个反问,意识到了眼前这少年只怕果然知道,眼底闪过兴奋之色,“小哥你是知道的?如此还麻烦告知,此人乃我至亲之人,对我十分重要。”
“至亲之人?”这下换作少年惊讶了,但是他搜肠刮肚地想,也想不出记忆里有这样的面孔。所以半信半疑:“你们哪里来的,找她作甚?”
“我姓顾。”顾小碗只急忙回着,“丫口镇来的。”随后一脸焦急地望着对方。
少年也是一脸的震惊,但还是带着些防备的,只不过看着顾小碗和周苗两人也是普通的村姑模样,不像是什么歹人,这才道:“你们随我来。”
顾小碗此刻满脑子的激动,自是没有多想,拉着周苗赶紧跟上对方的脚步。
穿过两条巷子,这脑子才稍微冷静了些,又见对方领着路七弯八拐的,心里到底也是生了几分防备出来。
“到了。”少年在那巷子尽头一扇门前停了脚步,随后伸手去敲门。
里头传来一声老妪的不耐烦声音,“谁呀?”
随后房门吱呀的一声,从里头叫人打开,一个看着五旬左右的老妇从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看到少年以及他身后的顾小碗两人后,随后才让开身,“进来吧。”
“进去吧。”少年侧开身,示意顾小碗和周苗先进去。
里头的老妪也催促着,“进来啊。”
周苗悄悄地攥紧顾小碗的袖子,有些不大想进。
顾小碗也没动,而是抬头问那少年:“顾宝云当真住在此处?”
“你进去就知道了。”少年并不拿正眼看她,反而忽然一改刚才的老实,面露凶相,伸手要去推她两个进去。
里头的老妪见此,也是伸手来拉,还朝里头喊:“来人,上货了!”
顾小碗那一瞬只觉得头皮发毛,藏着的小刀一下就摸了出来,直径朝那老妪扎去,“放手。”又拿脚踹着少年。
周苗见了,也是赶紧学着顾小碗拿刀。
见了刀,两人皆是面露怯意,但只是一瞬,那老妪就催促着:“没用的东西,抢了她们的刀啊。”
得了这话,少年果然抬起手臂要抢夺。
顾小碗将周苗挡在身后,示意她先跑,自己则毫不留情地将刀朝着那少年身上扎去。
她这个人是重情,但心狠也是真的心狠,尤其是面对威胁的时候。
只听喀嚓地一声,她手里的小刀将少年的褂子划破,刀尖也伤到了他的皮肤,黝黑的皮肤上,隐隐露出些血珠子来。
但此刻的顾小碗却满眼都是少年背上那块红色的胎记,半截狗骨头的图形。
不过用顾小碗的眼光来看,更像是个桃心,只是没有尖尖。她又联想起刚才自己提及顾宝云名字时,对方眼里闪过的惊讶之色,所以电光火石间,她喊出一个名字:“明淮!”
那叫她划伤了后背,疼得咧呀咧齿的少年一怔,眼珠子当下就瞪圆了,更是忘记了自己后背的伤,一脸瞠目结舌地打量着顾小碗,“你,你真的姓顾。”
但他的话很快就被那老妪打断了,“什么鼓不鼓的,快给我将人带进来,不然休想老娘给你银子。”
与此同时,老妪身后的院子里,也跑出来两个壮汉。
那少年见此,却是一把拽起顾小碗,冲身后的老妪叫:“我不要你的银子了。”然后拽着顾小碗就要跑。
此刻顾小碗哪里还不明白,这刚才打算将她们俩卖了的,还真是二姐的儿子明淮。
两人转过巷子,却见已经跑了的周苗此刻不知从哪里扛了一根长竹竿来,尾部还挂着些衣襟,只怕是别家晾衣裳的。
她看到明淮拉着顾小碗在跑,也是愣了一下,随后挥着竹竿就要朝明淮打来。
眼看着竹竿就要砸在明淮的脑门上,千钧一发之际,顾小碗大呼:“别打,快跑,后面有人。”
周苗硬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扔了竹竿,同他们俩一起跑。
耳边都是呼呼风声,顾小碗只觉得两旁的破屋长巷都在不停地朝后移动,也不知是跑了多久,那拽着她的少年终于停了下来,扶着墙壁大喘气。
顾小碗和周苗也累得够呛,好在身后已没了追兵。
就在她正要询问明淮为何做起这等营生之时,那明淮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大叫起来:“不好,他们找不到我,肯定要去找我娘。”说罢,拔腿就往另外一头巷子里跑去。
顾小碗见此,自是赶紧又追在后头。
这个时候,已是夕阳落幕,那金色的斜阳撒进巷子里来,三个身影一前一后地穿过一条条明的暗的巷子。
最后在一处破败的土墙屋外面停下,辕门已经被打开了。
明淮只在心中叫了一声不好,拾起门外的扫帚就冲进去,果然见着家中已经一片狼藉,方才追他们的两个汉子,现在就在院子里,他娘垂坐在墙根下,头发散乱,十分狼狈,更是陷入了昏迷。
见此场景,他一脸的睚眦欲裂,就要去同两个汉子拼命。
然他哪里是那两个汉子的对手,反而叫对方暴打了一顿,那背后的血珠子就tຊ更多了。
周苗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只见着顾小碗跟着动手帮忙,也是慌里慌张地帮忙。
两人虽说是女子,但乡下常年做惯了体力活的,又能下狠心,棍子落下绝对不手软。
眼见着此刻那两个汉子将明淮打在地上,一脸的得意洋洋,便抓住了这机会,两个闷棒就敲下去。
只是这两个汉子可不好那么对付,即便不是真正的练家子,但显然也是这常年打架的行家,竟是轻而易举地给躲了过去。
反而要伸手来夺顾小碗手里的棒子。
好在这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明淮爬了起来,一把从后面抱住其中一个汉子,顾小碗见此,那棒头直接朝对方的肚子撞过去,与此同时抬起头腿,往他肚子下方那薄弱之地踹去。
顿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贯穿云霄,自也是将那个马上就要把周苗挟住的汉子惊动,他下意识扭头过来瞧。
周苗也抓住了机会,学着顾小碗动手。
只不过她不是抬脚踢,而是直接将那棍子撞上去。
对方也是立即疼得满脸扭曲,声音都哭喊不出来,夹紧了双腿,满脸痛苦直接倒在地上。
周苗见此,手里的棒子一扔,满脸慌张,“他他,小姨他不会死了吧?”
顾小碗也扔了手里的棒子,使唤着明淮:“捆了塞住他的嘴。”一面去检查那疼得昏过去的汉子:“没断气,也捆了。”这话是对周苗说的。
安排完了两人,她才跑到墙根底下,去检查那一头银发的妇人,气息是有的,方才一进门就能看到她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胸口,这会儿忙掐了一把人中,对方就缓缓醒来了。
只是人醒来,看着乱七八糟的院子,却是一脸的懵然,直至看到了自家儿子蹲在地上,那后背上满是血,这才吓得大喊:“狗娃子,你怎了?”
明淮的乳名叫狗娃,他上头有三个哥哥,都没养活,所以自己一生下来,就得了这么个贱名字。
常言说贱名好养活,果然他活了下来,还长得这样大了。
但他其实有大名,那时候天灾还没来,他爹也还没被抓壮丁,祖母身体虽然不好,但也能养鸡种菜,娘就织布,一家不说大富大贵,但也是能管温饱的。
所以他还去上了两天的学堂,先生并不是觉得狗娃子不好,而是一个学堂里,有六个狗娃子,这叫先生很头疼,遂给他们都改了名,然后明淮就得了这个淮字。
从此有了大名。
但是他娘,仍旧在叫他的乳名。
也是如此,知晓他这大名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所以当顾小碗喊出他名字的时候,他也意识到对方真没哄自己,认识娘,并非是什么骗子。
“娘,我没事,您别担心哈。”明淮扯出一个笑来,但到底还是因为失血过多,那脸色苍白得可怕。
顾宝云怎么可能不担心,蹒跚着要爬起来,这时候才发现有人掺扶自己,瞧过去,却见是个相貌朴实的年轻姑娘,甚至还有些眼熟的样子。
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担心儿子的伤势,自是没有去多想,跌跌撞撞就要朝儿子走去。
明淮也站起身来,不以为然地脱了褂子,胡乱将后背上的血反手一擦,“娘,没事,就是破皮,不打紧。”一面急匆匆进屋,随后收出一个包袱出来,“这里待不得了,娘咱们赶紧走。”
那头久不见这两个打手回去,肯定还会打发人来的,他们可惹不起。
顾小碗听得这话,又见他母子两个伤的伤病的病,便做主道:“先随我们去东城落脚。”
明淮应了声,也不知是从哪里推出一个独轮板车来,将她娘和包袱往上头一放,便推着随顾小碗周苗的脚步急匆匆离开这抱朴坊。
果然,他们离开半住香不到,就有人不少人杀气汹汹寻来。
只不过这凤阳城里,四个城区的势力是互不干扰的。
此刻的他们已是在去往东城的路上,加之天色又已经暗下来,更是不好寻人了。
就是都顾着逃命赶路的,旁的也顾及不着,直至到了东城区,顾小碗才松了一口气,却是先领他母子两个去医馆。
顾宝云见着那宽大整齐的医馆,吓得忙摆手拒绝,“使不得使不得,我母子两个没得什么事,休息休息就好了。”那医馆只要一进去,便是要见银子,他们母子两个这身上,还凑不出十个铜板来。
明淮也因他娘的话停住了脚步,虽然他很想领他娘进医馆,可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此刻他也是满脸的局促,说话也吞吞吐吐的:“不不不看了,我们休息休息就好。”
顾小碗却不由分说,上去就推他的独轮车,“身体才是本钱,有了好身体还怕没有钱么?”
周苗见了,也忙上前去喊了药童来给这明淮包扎伤口,又去喊了大夫,一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给这母子俩留。
现在哪里还不明白,这分明就是自己的二姨和表弟。
虽然这表弟今儿好像险些将她俩卖了。
母子俩就在这恐慌担忧种诊治好,直至顾小碗那里付了银钱,才确定不会被人家扣留或是送衙门去。
毕竟他们没银钱。
只是叫顾小碗这里付了银钱,到底是不好意思,窘迫不已,小心翼翼地同顾小碗说道:“姑娘,你放心,等我儿子找到活赚了钱,一定还你们。”
顾小碗叹了口气,她没见过这个连养了三个儿子都没活的二姐,但是从她的名字来看,小时候爹娘对她也是十分疼爱的。“银钱的事情先不提,先去客栈休息吧。”
何况天也黑了,即便是东市,但也要小心些。
晚饭她也是打包去客栈吃的,这母子俩显然在这城中过得也是十分不如意,如今见了这白饭和荤菜,吃得狼吞虎咽的。
看得一旁的顾小碗好不心酸,“你们慢点。”一面递了茶水上去。
等吃饱喝足了,明淮这也才想起问顾小碗,“你此前说你也姓顾,还知道我的名字,那你们是?”
此刻的周苗借了店家的厨房,去给顾宝云熬药。
而顾宝云听得儿子的话,也是连忙朝顾小碗瞧过去,“你,你姓顾?”她们顾家没得个兄弟,一时便想,莫不是哪个姐妹家里的女儿,过继到了顾家去?
顾小碗却不知二姐心中竟是这么想的,点着头,“我是顾小碗。”
不想她说出这个名字后,这顾宝云母子俩顿时都被吓得连忙朝身后缩去,一脸恐慌地看着自己。
这反叫顾小碗不解,“你们,这是作甚?”自己的面目有这么可怖么?
明淮挡在他娘面前,慌慌张张地打量着顾小碗:“你,你莫要哄骗我们,你怎么可能是顾小碗?”
“我怎么不是?”顾小碗心中也纳闷。
哪里晓得她这话才问出,那顾宝云就捂脸哭起来,“你虽救我母子,可是你也不该去冒充我小妹,我那可怜的小妹,早就死在了大灾那一年,尸骨还是我亲自埋的。”
她这个话一说出来,反而是叫顾小碗自个儿给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假。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二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顾小碗是你亲自埋的?”
没想到原本对她感激不已的明淮此刻也有些生气道:“是啊,我那小姨是我和母亲亲自埋的,就埋跟我祖母埋在了一处。你想冒充谁都好,怎么偏去冒充一个已故的人?”
“我真的是顾小碗。”此刻的顾小碗,忽然有些百口莫辩,心想自己若是同那明淮一般,身上有个什么胎记,只怕还好办。
但见这母子俩一副不信,还气恼自己冒充顾小碗的愤怒,只得压下心中的的疑惑:“我真的是顾小碗,爹娘孝期一过,我便去丫口镇寻四姐一家,正巧遇到姐夫叫贱人陷害,我们便都返回了红枫村,就再也没有离开村子过。”
顾宝云听得这话,半信半疑,“你没离开村子?那年大灾,你也留村子里了?”
顾小碗颔首:“四姐夫伤了腿,根本就走不得,一帮妇孺,能逃哪里去?索性我们就同阿拾师徒俩一并留了下来。对了当时还有马爷和马虎兄妹,不过他们如今死的死走的走。”说到此处,不禁是叹了口气。
顾宝云有些半信半疑,“你真的是老六?可当初那个又是谁?”私心里,当然更希望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是自己的亲妹妹,但当初同他们一家逃难的又是何人?
顾小碗何尝不好奇,当下只问起对方相貌来。
顾宝云嫁得远,男人又被拉去做了壮丁杳无音信,家中有年迈婆母和弱tຊ幼的儿子,她是一步走不得,爹娘去世的时候都没能来,对于这个小妹的映像就是个奶娃子。
所以当初看到一个年纪相逢,自称是顾小碗的小姑娘,自然是没有半点怀疑。
眼下听得顾小碗问起,只说了那人相貌如何等等。顾小碗听罢,又问如何找到顾宝云的?
说罢,只将村子里年纪相逢的小姑娘都细思了一遍,最后果真找到那么一个人来,“我晓得了,怕是村东的小瓶儿,她爹娘走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带她,只带走了她三个弟弟,她后来和村里别的人一并离开的。”
多半后面又遇着了旁的事,见到顾宝云后,就冒充顾小碗,得了庇佑。
正说着,周苗便端着药进来,顾宝云自是问起周苗是何人?
这边一答,少不得说起当初逃难的遭遇,又有她作证彻底证明了顾小碗的身份,几人自是抱头痛哭,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说完了顾小碗他们这几年的经历,听说顾三草也在,顾宝云更是恨不得现在就回红枫村去。
又十二分的后悔,“此前一直把那姑娘错当成你,白白骗我我不少眼泪不说,我们还以为红枫村那一带都没人了,便也没想着要回去,不然何苦四处流落。”
顾小碗想起那明淮险些将她们俩卖了的事情,虽不知这样的勾当他是做了几次,又或是才开始做,但看着顾宝云的样子,显然并不知情。
因此虽好奇他们这几年如何生存的,但也没多问,只安慰着顾宝云许多话,叫她睡了,这才将明淮喊到走廊里去瞧瞧问。
“你从前也带人去那等地方么?”
明淮在确认顾小碗的身份后,早就晓得会有这一劫的。如今也只能老实交代,“我和娘虽说到这城里住了一年多,可便是想讨饭,也要先孝敬上面的大哥,更不要说旁的事情了,早的时候在码头边到能赚几个钱,但我娘身体越发不好,那银钱也只勉强度日,那土屋别瞧着破败,可是赁居的价格也不低,我这些日子见娘断了药,听得有人说那里能赚大钱,所以这些日子便开始蹲着,想碰一碰运气。”
说到这里,有些慌张地看朝顾小碗:“可我发誓,这活儿我从前真没做过,蹲了几日也没找着合适的人,今儿瞧见你们是外头来的,想碰一碰运气,谁知道……”他抓腮挠耳的,此刻只万般后悔,险些酿成大错,又怕他母亲知道气病。
只害怕地看着顾小碗:“小姨你千万要信我,我真是头一次做这生意,今儿也是头一次上门去。”
顾小碗见他着急,这话虽说半信半疑,但暂时也只能帮忙瞒着,“既是晓得你娘知道了会被气着,往后可莫要再做这昧良心的事情。”又想着他后背叫自己划伤了,一个晚上又是大悲大喜的,便道:“你且先去歇息吧。”
将人打发去了,自己也回房休息去。
周苗和她住一屋子,那顾宝云母子两一个屋子,不过那是个套间,顾宝云歇在里头,明淮睡在外间,也好照顾着他母亲一些。
见顾小碗回来,周苗连忙问起明淮做这营生多久了。
听得才头一次,便松了一口气,“我平生就最憎恨这种人,本来世间女子就是万般苦楚了,还要叫他们这样作践。若他真是做了好几次,我也不晓得如何怎面对他。”
顾小碗吹了灯:“睡吧,那帮人敢做这等人口买卖,可见都是有势力的,西城是去不得了的。不过明日要去谢一谢那柳先生一回。”
说起此事,周苗想到那柳先生如此手眼通天,一下帮忙找到了二姨,便道:“这柳先生好本事,不如再托他帮忙找找别的。”
顾小碗的确有这心的,但想到找人那不是轻松活计,这茫茫人海里捞针一样,不过救了他一次,便这样挟恩求报,总是不好。
可是,柳先生有这样的本事,的确太吸引人了。
她便在这样的纠结中睡过去的。
翌日一早,收拾了一回,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穿上,留了周苗照顾着母子两个,自己便寻去了柳先生家。
只是顾小碗怎么也没想到,这柳先生和一伙人从乡下进城,那时候的他虽不说是什么破衣烂衫,但瞧着和普通的穷苦读书人没有两样,却不曾想他原是这样的高门大户。
就单门口那两个石狮子,也比自己还要高,更不要说那白玉山石铺成的台阶,顾小碗竟是有些不敢抬脚踩下去。
然而她犹豫之际,竟然是有一辆轿子停在了大门口,随后轿子放下,一个美貌雍容的妇人从轿子里走出来,一头珠翠华贵万分,身前除了一个看起来稳重的嬷嬷扶着,身后还跟了四个容貌俏丽的丫鬟。
且那丫鬟穿着打扮都体面不已,个个也是粉雕玉琢的,只怕虽说是丫鬟,但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贫富差距当下是深刻地在顾小碗和这一行人之间展开了一条鸿沟。
也不知是不是她惊艳的目光,又或许这样的高门大户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村姑太过于明显,对方一下就发现了。
那贵夫人更是朝身边的丫鬟使了眼神,很快就有个俏丽的丫鬟走到她跟前来,“你是顾姑娘吧,我家夫人请你过去说话。”
顾小碗一怔,不知对方如何认出她,但从年纪来瞧,她大概已经猜到,这多半是柳先生的妻子。
当下朝那丫鬟点了点头,也是从容不迫地走了过去,行至那夫人跟前,才行了一礼:“见过柳夫人。”
那贵夫人看起来相当温柔,“你今日可是来谢我家夫君寻亲事宜?其实倒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对夫君有救命之恩,这点小忙何足挂齿。只是你要找的人,也就这一个是在凤阳的,其他的若还在,也该在昨日得了消息,既是没有,可见是不在此处。”
她的语气温柔又友善,只是她打量顾小碗的眼神里,终究还是充满了不屑。
因此不管她这话真假,顾小碗也断了继续找柳先生帮忙的打算,当即朝她谢了,便要走。
却不想,那柳夫人将她唤住,“顾姑娘既然来此,只怕人也是找到了,如此倒也不必如此着急,进府喝一杯茶吧。”
她想拒绝,可是那柳夫人说完,已是先上了台阶,她自是不愿意,却不知哪里冒出两个丫鬟来,竟然是不由分说就将她往里带。
不想进了门,竟是叫人将她领到了一处偏厅中,随后那个陪同在柳夫人身边的嬷嬷走了过来,一脸的严肃,面无表情地扫视了顾小碗一眼:“我端你也是那老实本分之人,我们夫人也是豁达的,更不介意你出身卑微,以后你就住在西坞里。只不过千万要记住,你即便是救过先生的性命,但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往后不要给夫人惹事,生那不该生的心思。”
说罢,也不理会顾小碗,手一挥唤了两个丫鬟到跟前来:“领顾姨娘去西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