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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91

    云挽醒来时, 已身处碧落殿中。

    她偏头看去,就见越无疾正依靠在她身旁,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她的头发。

    对上她的视线后, 他像是觉得有趣:“怎么?你不害怕?”

    云挽没接言, 只扭头四下打量。

    止戈剑还在她身旁,未经她允许, 旁人根本无法触碰她的本命剑, 但她此时四肢无力, 根本无法拔剑这略有些熟悉的状态, 应当是中了软灵散。

    越无疾本身并非魔修, 这处宫殿之内便布有生灵阵, 殿内灵气往复循环,极为浓郁, 竟令云挽难得觉得呼吸顺畅。

    向外看去, 隐约能见亭台楼阁,宫娥排列整齐地走动着。

    她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了越无疾。

    “你觉得我这处碧落殿如何,是不是比太虚剑川更华贵?”越无疾的手指轻抚过云挽的脸颊,又似是暧昧地摩挲着。

    “本来不想给你用软灵散的, 你这般性情的,越是反抗,便越是有滋味,只可惜, ”越无疾露出遗憾之色,“我实在怕与你争斗时, 不小心弄伤你,再把沈鹤之给引过来。”

    “倒也不是忌惮他, 只是担心他坏了我的好事,”越无疾的手指捏住了云挽的下巴,指腹又压上她的唇,眼底流露出了止不住的恶意,“否则让他亲眼见识一番,他的师妹是如何被我当作炉鼎的,是如何被我夺走一身修为的,也未尝不可。”

    云挽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神情甚至出奇的平静,没有恐惧,亦无愤怒,这副反应让越无疾有些恼怒,他手指微一用力,“哼”道:“你是哑巴吗?怎么不说话?”

    云挽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才突然问道:“有苏濯灵知道你把我抓来了吗?”

    “为何不知?”越无疾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像是觉得极为有趣,“我出发前去捉你时,便已命人告知她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宫殿的门竟在这时被“砰”地一声推开了,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进去。

    云挽循声望去,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此时的有苏濯灵,早已不是当初在太虚剑川时的模样,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髻间缀着金步摇,一步步走来时,绝不让人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乖巧可亲,反而俏丽明媚,是一种盛气凌人、媚而不妖的美,和那时平易近人又惹人怜惜的凌苏苏判若两人,的确是有苏氏大小姐该有的风姿。

    云挽看着她的模样,不禁觉得恍惚,沈鹤之会爱上凌苏苏,是因她在他重伤之时,照顾陪伴他,可凌苏苏如今已成了有苏濯灵,就连当初的性情也是伪装出来的,即使这样,他还是那般爱她吗?

    有苏濯灵此时的神情很难看,阴郁中又带着隐忍不发的怒意。

    她得知越无疾前去捉拿云挽的消息时,他便已经得手了,她匆匆赶来想问他要做什么,却没想到竟看到了这样一幕。

    挂着鲛纱的软榻之上,面容隽秀的青年闲散地依靠着,臂膀微曲,半搂着名少女,那少女的发鬓有些散乱,衣领也算不得整齐,却将那张脸衬得如同清水芙蓉,既有一种消不尽的暧昧缱绻,又很难让人将她这般干净的模样和气质与那等旖旎之事联想到一处。

    有苏濯灵的呼吸变得有些局促,全身的血液也像是倒流到了脸上,她的视线从云挽脸上转移向越无疾时,便见他竟正撑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未曾分给云挽一分一毫。

    又仿佛她如今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是他故意为之,令他很是愉悦满足。

    有苏濯灵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极异样的感觉,一闪而逝,又让她莫名地烦躁失落,ῳ*她几乎觉得眼前的男人是陌生的,与从前她所爱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同一个。

    这份莫名让她克制不住的心如刀绞。

    “燕少慈,”她终是沉声问他,“你什么意思?”

    在念出这个名字之后,越无疾眼底那些情绪竟骤然褪去,他笑道:“怎么?吃醋了?”

    “你吃她的醋做什么?你知道我恨她。”他随手将云挽推至了一旁,毫无留念之色。

    “那你还将她带回来做什么?”有苏濯灵的脸色仍很难看。

    “自是要好好报复她一番,”越无疾道,“难不成要让她安安稳稳地回太虚宫?”

    有苏濯灵咬牙:“你既想报复她,明明可以将她卖去庭花楼,那些魔修定不会让她完好地走出去的。”

    “卖去庭花楼岂不是浪费了她这一身修为,”越无疾站起身来,说得理直气壮,“阿灵既想让我早些回忆起从前的事,我自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提升修为的,我这么做,也是想早日想起从前和阿灵相处的过往。”

    越无疾道:“祝云挽是祝言昂的女儿,我对她恨之入骨,根本不可能有旁的心思,将她当作炉鼎,不仅能借此羞辱她一番,又可夺走她的修为,乃是两全其美之事。”

    “炉鼎”有苏濯灵慢慢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她没再和越无疾争论,但她的眼神却突然变得很怨毒,那双眼眸也轻飘飘落在了云挽身上,但一晃之后,她又冷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了。

    云挽抿住了唇,她此时四肢酸软无力,做不出任何反抗,只能将目光落在了越无疾身上。

    她很快就发现,越无疾此时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有苏濯灵离去的身影,似是陷入了他自己的情绪中。

    她不禁觉得奇怪,或者说自有苏濯灵出现后,她就一直觉得奇怪。

    越无疾会想要报复羞辱她,她并不觉得意外,可他竟要将她当炉鼎,还故意表现得如此暧昧,那感觉就好像是他这般行径是故意做给有苏濯灵看的,是故意想让她吃醋,像是一种报复,又像是一种试探。

    云挽想不明白,她本也不清楚这两人私下是如何相处的,只不过她原以为,有苏濯灵会为越无疾找来琉璃骨,他二人应当极相爱才对,如今看来,倒好似与她想的有些不同。

    “祝姑娘是不是在想,要如何利用我和阿灵之间的芥蒂逃出去?”

    云挽心头一跳,她抬眸看向越无疾,他却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往她嘴里塞了一枚药丸。

    云挽蹙眉想将那药丸吐出去,越无疾的手指竟直接压住她的舌根,直至药丸被顶入她的喉咙后,他才松手。

    “放心吧,不是会伤你性命的毒药,”越无疾笑盈盈地看着不住咳嗽的云挽,“此物名为相思吟,是归墟海的特产,你既出自太虚剑川,应当见多识广,听说过吧。”

    云挽的脸色立即变得极为苍白,相思吟她自是听说过的,这可是当今世上最烈的媚.药,而它最可怕之处,不仅是会让服用之人如烈火焚身;更是会让中此情毒者,一身的灵气都如烧开的沸水,唯有与阴阳交融,灵气互通,方能得以缓解,而这个过程,几乎与自愿成为他人的炉鼎没什么区别。

    云挽咬牙想去拔剑,却连坐起身的力气都使不出。

    她终于流露而出的慌乱,让越无疾无比愉悦。

    “相思吟很快就会发作,不过我可不打算现在就为你解毒,毕竟只有在你最痛苦无助时,你才会跪下来求我,求我将你当作炉鼎,也求着我夺走你的修为。”

    越无疾很快就笑吟吟地离开了,而运完面上的慌乱之色却慢慢平静了下来,她陷入了沉思。

    她如今中了软灵散,使不出力气来,但此处灵气浓郁,她只要专心凝神吐纳,应当能在夜幕降临之前,找回一些力气。

    到时即使无法逃离此处,她也可以拔出自己的本命剑。

    只是拔剑的目的自是为了自裁,她宁死也不可能给越无疾当炉鼎的。

    当然,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机会,但是她需要耐心地等待,且那个机会,也不一定就是生路,甚至可能会令她落至更糟的境地。

    云挽没再细想,而是闭上了眼睛,专心地运转起了体内的灵气。

    软灵散会令经脉丹田之内的灵气变得滞缓,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相思吟的药效,但云挽如今为了冲破软灵散的阻碍,不得不加快灵气的流动,那相思吟便不可避免地被触发了。

    她只觉一股灼人的热意从丹田升起,逐渐顺着经脉扩散至了每一寸皮肤,令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这是云挽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那是一种与疼痛毫不相干的痛苦,却好似比真正的疼痛更加令人难熬,好像无数蚂蚁从身上爬过,痒得难耐。

    云挽的脸颊很快泛起了红晕,身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没去理会,那微微的湿润很快便打湿了她的后背,脊背之上那些来自情人咒的月牙伤疤,兀一沾水,就传来了钻心的疼痛,疼得云挽禁不住地呜咽出声,却也让她的思绪变得愈发清明,在这份疼痛的刺激下,她运转灵气的速度越来越快。

    刚至傍晚,软灵散就被破了大半,比她想象中的快了许多。

    她艰难地撑起身,抬手就握住了止戈剑的剑柄,也是在此时,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她扭头看去,恰对上了有苏濯灵的冰冷的目光。

    “凌师妹,”云挽缓缓开口,“你果然来了。”

    有苏濯灵离开时,云挽就知道,她一定会回来,她一定不会允许越无疾真的将她当作炉鼎,而这正是她逃出此处的机会。

    鹅黄衣裙的少女走至床前便停下了脚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云挽,目光阴郁至极。

    这是云挽第一次和她对峙,从前在太虚剑川时,她虽隐隐与她不和,凌苏苏却从来都是引导污蔑她,并未亲自找过她麻烦,更未真正暴露过锋芒,每每都令云挽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力的憋屈感。

    如今这般,倒好似是新仇加上旧恨,格外的剑拔弩张。

    有苏濯灵扬手的瞬间,止戈剑也随之出鞘,锋利的剑尖精准地点在了她的咽喉处。

    有苏濯灵了冷笑:“你已是瓮中之鳖,当真以为能反抗得了。”

    云挽却只道:“你大可再往前一步试试。”

    有苏濯灵抿紧了唇,她便又道:“你将越无疾捧在手心,我可瞧不上他,我抱着必死的决心,绝不会妥协做他的炉鼎,你若不信,现在便可来试试我的剑到底利不利。”

    有苏濯灵眼底果真闪过了隐约的忌惮之色,她还记得那日在太虚宫时,云挽那刺来的一剑到底有多大的威力,虽说她如今处处受制,但一旦死斗,她也的确没有立即击败她的信心。

    若再拖延片刻,将越无疾引来了,她再想处置她就难了。

    有苏濯灵目光闪烁着,不知在想什么,但下一刻,她已扬手往云挽身上丢了一件黑袍。

    “赶紧起来,”她道,“我现在带你离开碧落殿。”

    云挽不敢耽搁,她连忙将黑袍披上,又拿起了止戈剑。

    软灵散的效用并未完全消散,相思吟带来的灼烧感也愈发强烈,云挽的四肢仍是软绵无力,甚至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若非背上的疼痛太过锐利,令她能勉强维持住意识,她恐怕已经撑不住了。

    但此时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她不敢表现出分毫弱势,只咬紧牙关,跟在有苏濯灵后面,向碧落殿外走去。

    外面正值夕阳西下,如血般赤红的晚霞烧了满天,是一种令人隐隐不安的色彩。

    有苏濯灵对碧落殿的地形极为了解,云挽一路跟在她身后,始终未遇见一个人。

    她走得匆忙,没有与她交谈之意,云挽自也不想理她。

    在拐过几处拐角后,云挽也终是看到了碧落殿的出口。

    那是一座巨大的宫门,其上被晚霞映出血色的影,云挽的心脏也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紧咬着牙关,勉强着自己继续坚持下去。

    转眼间,她便跟在有苏濯灵身后,穿过了宫门,彻底离开了碧落殿。

    生灵阵是布置在碧落殿内的,此时云挽便觉得周围的魔气陡然浓郁,一瞬间压在身上,几乎让她窒息,而她的意识也在这一刻短暂地丢失了。

    就在这片恍惚之下,有苏濯灵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指着云挽大喝道:“将她拿下!”

    云挽心知不妙,但此处气息转变,她本身就身体不适,根本难以适应。

    她甚至连剑都未能拔出,手腕便被一股巨力袭来。

    数名魔修将她围住的瞬间,她也被拉车得跌了下去。

    体内的灵气如流淌燃烧的火焰,闪过每一寸经脉,又在软灵散的限制下,滞缓软绵,外界魔气浓郁,她便寻不到新的灵气,只在这份痛苦的折磨下越来越昏沉。

    意识彻底消散前,她听到有苏濯灵冷声吩咐道:“将她卖去庭花楼。”

    那擒住她之人,便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

    归墟海中的魔修大多对昆仑墟的兴趣不大,既没有占领昆仑墟的心气,也毫无前往昆仑墟的打算,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最佳的状态。

    但对昆仑墟不感兴趣,并不代表对昆仑墟的修士不感兴趣,许多修为势力高的世家魔族,都喜欢购买昆仑灵修当侍妾仆人,抑或是拿来玩弄消遣。

    而这庭花楼,便是专门提供灵修的风月场所。

    云挽是被疼醒的,她于浑浑噩噩中睁眼时,便觉自己正浸在温泉池中,她靠在被熏得发热的巨石上,被浸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而背上那来自情人咒的伤疤则正传来令她难以忍受的痛苦。

    她立时被痛得清醒,却又在那缭绕的雾气中变得愈发昏沉。

    炙热的灼烧感仿佛蔓延在灵魂,令她的呼吸都局促的起伏着。

    “有苏小姐,”一个谄媚的女声笑道,“你送来的这个小丫头,其实更适合放在拍卖会上拍卖,必能卖出个好价钱。”

    “不必那么麻烦,”有苏濯灵冷笑了一声,“你们庭花楼不是每日都会来许多寻欢作乐之人吗?今日就让她来接客。”

    那女人“啊”了一声,像是有些不情愿:“这小丫头不像是个会接客的,更何况魔气与灵气相冲,她身体状况又很不好,若强行让她接客,她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有苏濯灵却道:“放心吧,今日我就在此处看着,她死不了,不会接客便学着怎么接,人既是我送来的,你便按照我说的去做。”

    女人还想说些什么时,有苏濯灵却突然道:“她醒了。”

    紧接着,云挽就听到了脚步声。

    一道人影从缭绕的雾气后走出,一张脸也随之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云挽强撑着抬眸看她,因疼痛和难耐,她整个人都不住地发着抖。

    有苏濯灵见她这副模样,终是露出了愉悦之色。

    她用手舀起一捧水,又浇在了云挽的背上,见她的脸色因疼痛变得格外苍白后,她笑了起来:“从前便一边为沈鹤之使情人咒,一边又要嫁给谢玉舟;明知我是沈鹤之的未婚妻,还时时与他暧昧不清,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有苏濯灵捏起了云挽的下巴,眼底露出了厌恶之色:“若我真喜欢沈鹤之,真是他的未婚妻,恐怕早被你这个虚伪的‘祝师妹’恶心死了。”

    “如今我已离开了太虚剑川,也离开了沈鹤之,你竟又上杆子给别人当炉鼎,”有苏濯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祝云挽,你到底在装什么清高,你就这么喜欢勾引男人?”

    云挽伸手想将她的手打开,有苏濯灵却先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用力一拉。

    只听得“扑通”一声,云挽便摔进了水中,自脊背处的伤疤传来的疼痛在这个瞬间变得极为剧烈,她几乎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有苏濯灵又揪起她的衣领,将她从水中提了出来。

    水珠从她的发尖睫毛滴下,云挽闭着眼睛,痛苦地喘息着。

    她用手勉强扶着岸边的巨石,却根本无法撑起自己离开这片水池。

    四周响起了更多的脚步声,有苏濯灵也重新退至了雾气之后。

    不多时,便有数名满身魔气的男修围了上来。

    他们一个个都狞笑着,目光上下在云挽身上打量,嘴里也说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祝云挽,”有苏濯灵道,“你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今日便让你勾引个够。”

    有人邪笑道:“长得这般干干净净的,没想到竟是个喜欢勾引男人的。”

    “那便让我们来好好见识一番。”他身旁之人已迫不及待地脱起了衣服。

    云挽闭上了眼睛,拳头也慢慢攥紧了,水声之中夹杂着衣料落地的声响。

    此时的她很痛苦,但她体内的灵气并非完全无法运转。

    只要待那些人靠近,她便可将体内所剩的灵气全部压缩至丹田,再辅以特殊的运灵之法,以自身为引,将其引爆。

    只可惜这种引爆的范围有限,恐怕无法对有苏濯灵造成伤害,也可惜她的斩魔剑还未曾挥出,她便要以这种方式死去。

    在接连不断地落水声中,那几名魔修已跳入了池水中。

    云挽牙关紧咬,正要运气,便觉四周空气竟骤然转冷,那氤氲着雾气的温泉水在顷刻间被冻成冰霜,四周霎时万里冰封,而她身上的水汽也在瞬间蒸发殆尽。

    她的睫毛轻颤了一下,视线也短暂地恢复了一瞬的清明,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有苏濯灵露出了骇然之色,还看到那几名刚跳入池水的魔修不声不响便化为了一地碎尸。

    空气中有浓重的血腥气蔓延开,却又立即被冰雪冻住,未有一分一毫溅上她的衣衫。

    一道白衣身影随着漫天霜雪落下,落至了她面前。

    云挽抬眸看去,那人也恰回头向她看来。

    她看到了他眼底消不尽的怒意,与那额间的赤红剑印一同燃烧,如最炙热的火。

    “沈鹤之”有苏濯灵念出了他的名字。

    而回应她的,是夹杂着冰雪的一剑。

    无霜斩出,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利刃直开在了她的右肩上。

    鲜血涌出,立时打湿了她肩上的衣衫,她也狼狈地踉跄后跌,捂住伤口不住逃窜。

    沈鹤之紧抿着唇,极力克制着微微发抖的右手。

    这在旁人看来,或许是毫不留情的一剑,却是他手下留情的结果,否则刚刚那一击之下,有苏濯灵会当场毙命。

    可即使是这样的,他的心脏处也仍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就连呼吸都带出了淡淡的血腥气。

    这仅仅只是伤了她右肩的一剑,却令他受到了强力的反噬,但沈鹤之没有停下。

    他的手腕再次抬起,这次的目标仍是有苏濯灵的心脏,但剑光落下后,最终却斩在了她的大腿上。

    更多的鲜血涌出,狼狈躲闪的少女半个身子都被血打湿了,看起来惨不忍睹,但没有一道伤是致命的。

    她不会死,她也没那么容易死,因为他根本杀不了她。

    有苏濯灵似也看出了他的窘境,她不再慌张,也不再躲闪,只捂着伤口,剧烈地喘息。

    “沈鹤之,你是不可能杀我的,”她扬眸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你根本舍不得杀我,因为即使到了现在,你依旧深爱着我。”

    这一幕,完整地落入了云挽的视线中,她浑浑噩噩间,又觉得恍惚无措,随后她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掌,便见一道伤口横在掌心,应当是刚刚跌入水中后,挣扎所致,也是因此,沈鹤之才通过缠魂扣察觉到了她的位置,这才匆匆赶来救她。

    但她其实并不想他来,就好比眼前这一幕,也是她绝不想看见的。

    她宁可自己和那些人同归于尽,也不愿被沈鹤之救,她更不想看着他这副,犹豫不决,不忍心伤害有苏濯灵的模样。

    她已经被他拒绝过了,也早做好了彻底放下他的决心,可这并不代表她看着他对别人的深情,仍能毫无波澜。

    沈鹤之显然有些被刺痛了。

    “你不该”他眉宇间露出痛楚之色,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不该什么?”有苏濯灵冷笑着打断他,“不该伤害祝云挽?还是不该和别的男人一起背叛你?”

    “沈鹤之,我如今最庆幸之事,便是我不爱你,否则又有哪个女人忍受得了,自己的爱人,有一个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的师妹?”

    “更何况,你这个师妹对你,也的确是抱着男女之情的。”

    有苏濯灵望向沈鹤之的目光充满了恶意:“你自己都与旁人不清不楚了,又有什么资格来责怪我?”

    “还是说,你觉得我这般行径太恶毒了?”有苏濯灵笑了一声,“可我的恶毒,不也是被你逼出来的?”

    “我从前对你,其实也并非全无情谊,毕竟被赫赫有名的沈剑君细心照拂,又怎么可能不动心呢?”有苏濯灵的目光带了几分幽怨,“也是因此,每每见你与你的师妹走在一处,我便觉得嫉妒,我便想伤害她,所以今日之事,你又怎能怪我?分明都是被你逼出来的。”

    “你”她的话显然出乎了沈鹤之的预料,他似是恍惚了一瞬。

    但下一刻,无霜剑再次压下,剑尖点在了有苏濯灵的咽喉处,他的神色愈发紧绷:“我不会再听你的狡辩了。”

    有苏濯灵却根本不闪躲,甚至毫无戒备之意,反而伸长了脖子,将自己的弱点全部暴露而出:“随便你信不信,你若真想杀我,便动手吧。”

    沈鹤之没有动手,他的剑在克制不住地发抖。

    他想杀有苏濯灵,他会来归墟海就是为了杀她,可他根本动不了手,今日将她重伤至此,都已经让他遭到了不轻的反噬,如今仅仅只是将剑压在她的咽喉处,他都觉得心脏好似被攥紧了一般的疼痛难忍,而有苏濯灵说出的那番话,也令他更加无法去违背那份本能,即使他明知道是假的,即使他明知道,她是在骗他。

    若非强忍着,他几乎要咳出血了,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明白,他怎么能这么爱她?还是说只是受到了炼情剑的影响。

    沈鹤之觉得很痛苦,从未有过的痛苦,比被她背叛,被她亲手挖出灵骨还要强烈的痛苦。

    “你可以伤害我,但是你不该、不该那样对她”沈鹤之的声音都在克制不住地发抖。

    有苏濯灵似是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只是下个瞬间,点住她咽喉的无霜剑竟猛地倾斜,一剑扎在她的侧腰,直将她钉在了地上。

    有苏濯灵猛地瞪大了眼睛,这是自他出现以后,伤她最重的一剑,即使仍不是杀招,却也令她立即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沈鹤之的脸色同样变得无比苍白,他向后退出几步,身形都有些摇晃不稳,随后他竟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口血,但他也不再理会有苏濯灵,而是转身将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云挽抱起,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第092章 92

    沈鹤之沉浸在一份极致的痛楚中, 心脏像是被架在炙火上灼烤,又好似正被人一刀刀的凌迟,每一寸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痛感。

    他知晓这是因他重伤了有苏濯灵。

    若非是为了云挽, 最后那一剑, 单凭他自己,是绝无可能下得了手的。

    也是因为云挽, 他才能强忍着这份痛苦, 一直支撑到现在。

    沈鹤之不禁垂眸看向了怀中的少女, 洁净的衣衫和雪白的皮肤皆被黑袍遮掩着, 但他却仍觉得不够, 便又将黑袍裹紧了几分, 也将她更紧地拥住,仿佛稍松懈一分, 她就会被旁人抢走, 会被肆意伤害。

    “云挽,”因强烈的痛楚,他的声音都沙哑发颤,但他还是极力隐忍着,“我不会再将你一个人扔下了”

    那时缠魂扣突然被触发, 他才意识到她并未离开归墟海,而当他发现缠魂扣的位置竟在庭花楼时,他惊惶得险些连剑都拿不稳了。

    恼怒,担忧, 愤怒……无数情绪冲击着他,他不确定最坏的情况是否已经发生, 那些可怕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翻涌。

    他一路赶往庭花楼,只想将所有伤害她之人都斩于剑下。

    再之后, 他便看见了——浸在水中,被一群男人围着的云挽;和坐在一旁,笑盈盈看热闹的有苏濯灵。

    那一刻,沈鹤之只觉呼吸急促、气血上涌、五脏六腑都好似拧成了一团;三魂六魄也直冲而出。

    有苏濯灵背叛他;伤害他;甚至剜走他的灵骨;羞辱折磨他,他都可以不在意,可她怎么能那样对云挽?

    他几乎克制不住心底的杀意,即使那份杀意与心底的本能相冲,他也终是有了对她挥剑的力气。

    也是那一刻,沈鹤之后悔了,他后悔那时没答应与云挽一起走,也后悔自己两次拒绝了她的亲吻。

    他彻底醒悟过来,在这世间,云挽于他而言,才是最重要之人,若她当真出了什么事,他也绝不可能独活,甚至连厄骨他都可以不在意,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为她复仇,再陪她一起去死。

    他的所思所想;他的爱与恨;甚至是他的性命,与她相比都是不重要的,他已经没办法再放开她了,哪怕她稍离开他的视线,他都会惶恐不安。

    不管是只做她的师兄,亦或是她希望他成为她的爱人、作她的道侣,凡是她所希望的,他都不可能再拒绝,只要让他留在她身旁,只要让他守着她,他怎样都无所谓。

    沈鹤之其实不知道这份情感是否能算作男女之情,但他的确深爱着她,那份爱意甚至凌驾于一切之上,让他此生都无法割舍。

    此时的云挽已失去了意识,却又在情毒的折磨下,不停往他怀中蹭,她的唇便也似有若无地贴上他的下巴脸颊。

    如此的撩拨,让沈鹤之的呼吸都变重了几分,但他又极度的冷静,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克制。

    郊外隐蔽的山洞内,冰霜很快覆至了每一处,又不停蔓延,将洞外的枯树林都笼入其中,而这片冰雪之下的魔气也在一瞬间被驱逐了出去。

    沈鹤之把黑袍铺在了地上,又将少女轻轻放了上去。她似是以为他要离开,竟急迫而惊恐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少女的声音很软,带着隐约的痛楚,像无意识的呓语。

    沈鹤之连忙回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我不会走的,再也不走了。”

    她又安静了下来,却仍不安稳,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宣泄口,不停地想往他怀里钻。

    沈鹤之早便看出了她被人下了相思吟,也知晓她此时想要什么,在略微的停顿后,他终是伸手开始剥她的衣衫,但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是极致的镇定,又好似是极度的理智,但那搁置在一旁、微微轻震的无霜剑,却又暴露出了他心底那份几乎压不住的疯狂情绪。

    沈鹤之并不平静,因为他对她本就有着一股强忍着的渴求,此时这般,便仿佛是给了他一个可以心安理得占有她的机会,可他却并不能做到心安理得。

    那份担忧,他难以形容,就好像是担心自己是不够虔诚的信徒,担心这般行径会亵渎了她,若是可以,他绝不愿在这种情况下与她结合。

    阻碍完全除尽后,他也慢慢覆了上去。

    云挽曾两次向他索吻,但都被他拒绝了,而这一次,他却主动地、坚定地,一寸寸俯身贴近她。

    先是抵上她的额头,又是触上她的呼吸,随后他终是吻上了她的唇。

    少女在无意识地回应他,像是要拖着他一同坠入泥沼,他忍不住沉溺其中,却又不敢真的放纵,只不停限制着自己,强忍着不去掠夺她的呼吸。

    他原可以带她去附近的客栈下榻,但归墟海的客栈向来人多眼杂,而想要缓解相思吟,又最好是在没有魔气之处,若他如现在这般,将客栈四处都覆上灵气,很容易便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他虽并不忌惮谁,却担心云挽现在这副模样被旁人看见

    那样的事,哪怕只是想象一番,他的心底都止不住地升起一股怒意。

    云挽只觉炙热难耐,但在昏沉之间,却又有一只微凉的手触上了她。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指腹带着粗糙的硬茧,因常年握剑而有力,手掌仿佛比印象中的更大,轻而易举便能将她的肩罩住。

    心跳好像都被揉在了掌心,整颗心脏也被掌控着,令她无处可逃,这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男人并拢的两指很快便向她伸了过来。

    这个手势对于每一名剑修而言,都是熟悉的,它被称之为剑指,打斗时也可用来点穴封脉。

    只是这一刻,那道剑指竟就那般探沉而入,指腹亦点上了最不堪重负之处。

    云挽受不住地抿紧了唇,整个人也禁不住地绷起,甚至不自觉攥紧了铺在身下的衣衫。

    她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发觉,他的手指竟是那样的长,仿佛永远也熬不到尽头;而当它终于到尽头时,他的骨节又是那样有力,只轻微的弯曲便令她溃败。

    在她勉强适应之后,第三根手指却又并拢而来,这是何等招式,她便不得而知了,之后就又是如刚刚那般的从难耐到彻底接受的推拉,她原以为至此就可以结束了,但紧接着竟是第四根手指。

    四根手指,即使是并拢,也令她觉得不可思议,云挽几乎有些痛苦,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延展,而更可怕的是,随着他手腕的旋转下压,那后面的半只手掌也被带动着一同没了下去。

    她好像在尖叫,又好像根本未发出任何声音,男人却将她搂在臂弯,一边转动着猛压手腕,一边轻声诱哄着她。

    云挽的思绪一片混沌,她恍惚着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每一份知觉又是那般的清晰。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这又是哪里?

    云挽终于睁开眼,她默默承着那持续的腕力,又偏过头去,有些无措地四看,她就见洞外明月似水,照出一地冰霜,又晃得她眯起了眼,她总觉得她该将身上的人推开,可她太茫然了,一时竟也做不出反应,而那只手掌的每一寸,又都带来了极为深刻的触感,指腹的剑茧,粗糙的掌心,有力的指节,这只常年握剑的手,此时却像是要直伸入她的灵魂,握住她的心脏。

    她发现她终于尖叫出声,因为面前的男人正柔声安慰着她,可他的安慰又怎能抵消得了她的痛苦,那是一种从尾椎蔓延,又迅速在脊背炸开的触电感,令她止不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陌生到让她害怕,但她随后又意识到,那种感觉并不是痛苦,她并不痛苦。

    云挽突然就在这份知觉中惊醒了,像终于浮出水面,所有画面与声音都灌入了脑海。

    面前的青年,几乎有些陌生,他往常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就连五官都好似不带艳色的水墨画,但此时,他的眼尾却微微泛着红,眼眸中也好似盈着朦胧的水汽。

    “师兄。”她轻声唤他,又像是无法确定,青年便将手掌慢慢抽出抬起。

    月色之下,他的整只手掌都被打湿了,水迹甚至淌至了他的手腕。

    云挽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一种伴随着窘迫的惊恐,令她猛地将沈鹤之推开。

    猝不及防之下,他“哼”了一声,竟当真让她从他的臂膀之下逃离。

    “云挽!”沈鹤之连忙搂回她的腰,重新将她压紧,又急迫地解释道,“此处是魔域,本就魔气浓重,相思吟又药效极烈,若不及时解除,恐会致使你体内灵气倒流。”

    很合理的说辞,可云挽心底的抗拒却愈发强烈。

    “我不要你帮!”她奋力挣扎着。

    “为什么不要我帮,”他看着她,轻声问道,“不是爱我吗?”

    云挽带着哭腔哽咽了起来:“谁都可以,但是不要你、我不要你”

    他都已经明确拒绝过她了,他心中明明深爱着别人,甚至不久前她才亲眼目睹过他是如何地犹豫不决、手下留情,她如今又怎能接受被他这般对待。

    云挽的话像是让沈鹤之有些吃惊,他根本没料到,她一睁眼后,会对他是这副态度,那双盈盈望向她的眼眸,都带上了掩不住的受伤,但随后他却骤然收力,将她的腰握紧。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动作却强势到不容拒绝。

    两膝被压开,任是她如何推搡,他都未有丝毫停留。因着之前的那番准备,这个过程比想象中还要顺利,虽ῳ*仍是艰难且拥挤的,他却不必担心会弄伤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落到底。

    所有的挣扎都在顷刻间止住,又或许是她再没了挣扎的力气。

    云挽只是抬眸望着他,眼眶有些发红。

    这样的沈鹤之,是她从未见过的,若是再早一日,又或许再早上个一年,他似今日这般对她,她心底必定生不出半分拒绝之意,可此时此刻,她却只觉得痛苦。

    沈鹤之也正垂眸看着她,他的呼吸很重,眼下所发生之事,他曾在一次次梦境中经历过,可那所有的梦加起来,都不如今时今日令他亢奋。

    他的师妹,此时整被他牢牢禁锢着,那般纤细柔软的腰肢,竟将最夸张的情绪完整套住,甚至结结实实地到了底。

    沈鹤之这时不得不承认,此前要为她缓解药效的说法,实在太冠冕堂皇,分明是因他本就是恶劣的,因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否则若只是缓解药效,他不该这么急迫强硬,他理应更温柔体贴些才对。

    但他又太过满足,即使心生自责,也已无法再回头了。

    “云挽,”沈鹤之的声音哑得厉害,“我不可能让别的男人碰你,绝不可能”

    绷紧后就是猛然发力,动的第一下便是牟足了劲的前纵。

    “呃,别”她捧住了他的腰,已不奢望他能放过她,只求他不要如此用力,可那俯身而来的第二下却更狠更重,随后便是第三下、第四下。

    她恍惚间几乎理解不了他在做什么,只能望见他额间的那枚赤色剑印在她的视线中晃动。

    脚背紧绷,又如被骤然揉皱的丝绸,但在那微微的抵触中,她竟逐渐适应,不再抗拒。

    又或许是因那强烈的药效,本就不会让她抗拒。

    云挽明白,她心底深处,并不觉得讨厌,甚至是欢喜的,她甚至隐约希望他可以不要那么快停下。

    洞穴内其实很安静,唯有剧烈相碰的声响闷闷地摇晃,她始终紧咬着牙关,任他如何逼迫,也不愿出声。

    最后一阵是出乎预料的可怕,她几近崩溃才勉强接下,那之后,他的气息便尽数涌了过来,多到不可思议,又冲洗着灵魂的每一寸。

    云挽缓过神来后,发现发丝已被汗水打湿了,而沈鹤之的手则始终护在她的背上,令那些自情人咒生出的伤疤不被触发。

    她知道终于结束了,疲惫得提不起一丝力气,她的意识也渐渐消散,最终彻底陷入黑暗。

    云挽再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大亮,洞内却仍被冰霜覆盖着,将所有魔气都抵挡在外。

    她动了动,就觉自己正被人紧紧搂在怀中,那锁着她的臂膀在察觉到她想要挣扎后,竟又紧了几分,而昨晚发生之事,也一幕幕从她脑海中浮现。

    沈鹤之已清理了她身上的痕迹,又为她整理好了衣衫,但那份触感却好似仍残留着,久久无法散去。

    云挽看向身旁之人,就发现他此时紧闭着双眼,微蹙着眉,脸色也有些苍白,而她的经脉丹田内,则流淌着一股汹涌的、不属于她的灵气。

    她怔了一瞬,就意识到,他将他的修为给了她,且是以炉鼎的方式。

    他疯了吗?

    云挽突然觉得很崩溃,她几乎克制不住地从他怀中挣了出来,又向后退去。

    沈鹤之眉头蹙得更紧,却因元气损失过多,并未立即醒来。

    云挽紧盯着他,好半晌竟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向洞穴外跑去,又像是在落荒而逃。

    那冰寒之气笼罩的范围极大,将洞穴外的枯树林也一同遮盖在其中,她跑出许久,才彻底脱离了他的气息。

    可四周没了他的气息,她的身体中却充满了他的味道,怎么也挥之不去。

    云挽突然就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发现,她走得匆忙,忘拿她的剑了。

    这并非什么大事,她的情绪却彻底失控,几乎便要落下泪来。

    起初她会追着沈鹤之来归墟海,便是希望他能跟她回去,甚至希望他能尝试着接受她。

    她主动抱过他,向他索过吻,也想象过与他做更亲密的事,却从不是眼下这般,也不该是这般。

    他那样明确地拒绝了她,又是那样深爱着另一个人,她早就已经决定放下了,却又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

    不是出自于情,甚至也与欲无关,就只是单纯地为了帮她解除相思吟的药性,云挽难以接受,甚至是觉得委屈。

    她宁可毒发身亡,也不想要他这样的救助,她更不想要他的修为,就像是一种施舍,又仿佛是将她的自尊狠狠踩在脚下,令她有种好似被作践了般的难过。

    又或许她真正无法接受的是,他一边爱着别人,又一边用那样极致的方式对待她,而更令她痛苦的是,她并不讨厌那种感觉,甚至昨晚被他抱在怀中时,她不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地快乐着。

    也是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云挽便知道,沈鹤之追过来了。

    第093章 93

    这应当是沈鹤之在归墟海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身体之内的那股魔气似是被完全压制,又仿佛是被什么安抚,就连腕间的猩红魔纹都黯淡到几乎看不清。

    他将一身修为分出了不少给云挽, 元气损失过重, 所以意识也不太清醒,但除此之外, 就再没有其他不适了, 甚至在睡梦之中, 他竟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飞泠涧, 窗外便是幽萃竹林, 而身旁

    身旁

    他在半梦半醒之间, 只觉怀里空落落的,那被他紧拥了一夜的温热体温不知在何时消散, 让他的心也一同变得空落落的。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 想将她重新抱入怀中,与她相拥温存,但他的手却最终摸了个空。

    沈鹤之猛然惊醒,覆着冰霜的幽暗洞穴将他拉回了现实,他不在飞泠涧, 而这座洞穴内也已经只剩下他一人了,云挽早已不知所踪。

    四周的空气中仍残留着少女身上留下的气息,又或者说,那股甜香其实是留在他身上的, 残存在发间指腹,和肩上清浅的牙印。

    沈鹤之尚还昏沉, 但因看不到那道身影,他竟克制不住地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恐慌感。

    “云挽”即使知晓不会有人回应他, 他还是惊惶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随后,他就看到了那把落在一旁的止戈剑,他伸手将剑拿起的瞬间,便感知到了她在附近的气息,那颗不安的心也终于回落。

    只是安心的同时,沈鹤之心底又生出了一股难消的失落感,她扔下他一个人跑出去,便足以说明她对他的抗拒。

    他们昨晚分明那么亲密地纠缠,可她却又好似离他很远,远到他轻易无法触上她,而这一切,皆是他的错,若他从前没有那样强硬地推开她

    沈鹤之很后悔,也很自责。

    从前拒绝云挽,是因他深觉自己配不上她,他怕她对他再有留念,这才一次次地对她说出伤人的话,又一次次地坚定地拒绝她。

    如今他仍觉自己配不上她,却已再无法将她放下。

    云挽于他而言,是最重要之人,唯有他亲自守在她身边,他才会觉得安心。

    剑修的本命剑是无法被旁人触碰的,但或许是因他昨晚与云挽的那番亲密,令他身上也沾染了她的气息,被他抓在手中的止戈剑很安静,未有丝毫反抗之意。

    这应当是沈鹤之第一次触碰云挽的本命剑,他手指抚过冰冷的剑身,心底竟生出了一种极异样的情绪。

    他最终收起了漫天的寒霜,走出了这处幽暗的洞穴,穿过枯树林后,那道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她背对着他,披散的乌发垂至后腰,一身白衣整洁,看不出分毫旖旎之色,但沈鹤之的目光触上她之后,便再移不开了。

    云挽自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但她没有回头,更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

    她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也很难做到对他歇斯底里。

    沈鹤之没有主动上前,但那股属于他的寒气却持续蔓延,很快便将她再次笼入其中。

    这并不会给她造成任何不适,甚至于那股冰寒之气会自发将魔气驱逐在外,宛若一道小型的生灵阵,身处其中,便不会有呼吸不畅的感觉,可云挽却极为的厌烦,因随那股寒气而来的,还有独属于沈鹤之的气息。

    他离开飞泠涧已有一段时间了,身上那来自幽萃竹的冷木香变得非常浅淡,浅淡到几乎难以察觉,这又让他本身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郁,那是一种清泠如月的气息,但因为昨晚之事,便又好似带了几分缱绻暧昧。

    云挽突然很难以忍受,她抬脚便向前走去,想从他的气息中逃开,可那股寒气却随着她离开的步子一同延展,势要将她囚在其中。

    云挽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身恶狠狠地瞪向他。

    青年此时衣衫完整,绝让人看不出昨夜的疯狂,可他的脸色却苍白如纸,紧抿着的唇透着隐约的血色,望向她的目光亦是藏不住的落寞。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沈鹤之,”云挽的声音沙哑,又因情绪激动,止不住地发抖,“你的修为,就是拿来做这些事的?”

    “先是分给越无疾,又是分给我,现在又要用它来囚禁我?”

    她很少直呼他的名字,这番严词厉色也令他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她恍惚间好似从他身上捕捉到了一抹隐约的失魂落魄,但稍纵即逝,并不清晰。

    “我不是想囚禁你,”他轻声开口,“我只是……不想再放开你。”

    “什么意思?”云挽不明白,“你不是说,我永远不会是你的选择吗?”

    “我”沈鹤之一时语塞。

    “那时会那样说,是怕你对我再有留念,也怕你再来归墟海”

    “可你心里也的确是那么想的,”云挽道,“说是为我好,但本来也是因你不愿选择我。”

    “云挽,对不起,我”沈鹤之眼底闪过痛楚之色,“我后悔了。”

    “在发现你身处庭花楼时,我就已经后悔了,我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让你明白,但我已经没办法再离开你了,我想留在你身边,想陪着你,想护着你,想和你回飞泠涧你希望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再拒绝,”他认真地看着她,“现在的我,已再没了别的想法,我只想为你而活。”

    云挽没想到沈鹤之会这么说,她不禁露出吃惊之色,心底那份绵延的疼痛也好似被慢慢添上,那无法忍受的崩溃情绪也仿佛在逐渐退潮。

    她抬眸看着面前的青年,他没有束发,两鬓的发丝随意地垂着,几乎将那张素来疏冷的面庞衬出了些许柔和,而他额间的赤色剑印也愈发浓艳。

    昨晚的一幕幕突然就浮现在眼前,那时她被他禁锢在身下,这道剑印便近在咫尺,而那般的亲密接触,也令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他皮肤身体之中溢出的锋利剑气,虽不至于割伤她,但环绕而来时,却又刺激着她的感官,将一切触感变得更为尖锐。

    今晨醒来后,因心底的抵触,她始终不愿去回忆,如今却莫名平静了下来。

    “你”云挽问他,“你对我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鹤之垂下了视线,声音很轻,“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的眼睫很长,微垂而下后,便遮出一道阴影,但片刻后,他又重新抬眸看来。

    “其实我说要留在你身边,陪着你护着你,也是冠冕堂皇的说法,”他像是在陈述自己的罪行,“我只是没办法再与你分开,因为一旦你离开了我的视线,一旦我感知不到你,我就会觉得痛苦惶恐”

    “所以,只要你不赶我走,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沈鹤之道,“我可以只是你的师兄,也可以作你的道侣。”

    “那有苏濯灵呢?”云挽又问道,“你还爱她对吗?你所爱之人,一直是她,所以你才会说不清楚对我是什么。”

    她似是轻轻笑了一下,只是眼底的笑容却是那样的哀伤:“你对我,其实始终只是师兄妹之情而已,只是因昨晚见我在庭花楼遇险,你心生自责,觉得若是前几日答应了与我走,我便不会经历那些”

    “也是因为你从前便与我有过肌肤之亲,昨夜又为我缓解相思吟的毒性,你才会觉得,即使做我的道侣,你也能够接受。”

    她的语气格外平静,沈鹤之眼底的痛楚之色却愈浓。

    “云挽”他急迫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似是想要解释,可对上云挽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他却又不知要如何解释。

    他该如何解释?说他不爱有苏濯灵,说他已经彻底放下她了?可昨夜他分明撞见有苏濯灵那样欺辱她,他却连杀她都做不到,即使只是将她打伤,他都心痛难耐。

    云挽没有挣开他的手,只是垂下视线,轻声道:“师兄其实不必担心我会赶你走,在你说出那些话后,我就再不可能赶你走了。”

    “毕竟我在你面前,一直都是这样,只要你对我稍流露些爱意,我便会轻易沦陷,再难挣脱你一直都可以随意地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云挽,别这么说”他托起她的脸颊,便见她的脸上已沾满了泪痕。

    她的眼神是痛苦的,又带着挣扎。

    沈鹤之抿住了唇:“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他想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安慰她,又怕这个举动会让她觉得冒犯,会让她觉得他在轻慢她,便只能手足无措地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下一刻,沈鹤之的呼吸突然一滞,手也停在了半空,因面前的少女已主动抱住了他,她的胳膊搂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口处不停啜泣着。

    而在片刻的僵硬后,沈鹤之便收紧胳膊,将她紧拥进了臂弯之间,原被他佩在腰间的无霜剑,因担心硌伤她,便被他扯下来扔在了地上,他的手握上她的腰,又扶上她的背,臂膀反复收缩,紧到令两人都有些窒息,怀中的少女柔软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似有些难耐地不住喘息,他跳动的心脏也紧贴着她,像是要将整颗心都挖出来捧给她,可他却仍觉得不够,只恨不得能与她彻底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是松开了彼此。

    云挽的泪水已经止住,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湿痕,对沈鹤之道:“我们回太虚剑川吧。”

    沈鹤之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他其实有些想问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想问她到底希望他作她的师兄,还是当她的道侣。

    但云挽却只是默默收起止戈剑,好似并无与他交谈之意,他便只好也将那些疑问收起,低声应了个“好”。

    第094章 94

    归墟海的中心, 乃是万魔城,最为核心的碧落殿也在此处。

    这碧落殿建在万千纵横的魔脉眼之上,是从前天魔为自己修造的宫殿。

    在此处修魔之人, 修为精进极快, 一身魔气更是纯粹浓郁。

    但也因碧落殿位置的特殊性,此处一旦此处遭遇大量灵气攻击, 归墟最重要的几条魔脉都被堵塞, 魔气流动也会变得滞缓。

    到时, 归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处在魔气稀薄的状态。

    高修为的魔修, 实力会受到限制;低修为的魔修则再难有所提升, 他们自也不可能再分出闲心去针对昆仑。

    据说这样绝佳的魔眼位置,若非当初那天魔本就生自魔源, 普通魔修根本难以寻到。

    后来天魔死了, 碧落殿就落到了戮心手中,而戮心又是以守护碧落殿为由,便有了万魔护法之称。

    只不过如今戮心也死了,碧落殿还成了越无疾的栖身之所。

    按理来说,碧落殿这般的魔域要塞, 是绝不可能让一个一身灵气的人族修士来掌控的。

    但魔域之内,各方势力本就争斗不休,碧落殿又是一个绝佳的修炼场所,他们便宁愿越无疾住在碧落殿, 也不愿让此地落入魔修手中,于是便有了今日这番诡异的状况。

    加之越无疾当众斩杀戮心, 得到了不少人的信服,他在碧落殿称尊, 那些魔修世家,宗族势力便顺其自然应和几句,没来当真找他麻烦。

    而沈鹤之会想在碧落殿与有苏濯灵同归于尽,则是因他想引爆自身灵气,重创魔眼,再封锁碧落殿、困住厄骨。

    只可惜他即使亲自追去了碧落殿,也未能伤有苏濯灵分毫,还险些将自己搭进去了。

    他原已做好了将后半生都耗在归墟的打算,爱意再深,也总有被彻底磨平那日,他总能等到自己能出手斩杀有苏濯灵那天。

    只是昨晚发生的事,让他的心态彻底变了,他意识到他根本没办法离开云挽,只要他活着一日,他就不可能放下她去做别的事。

    马车在宽敞的大道上行进着,马蹄上因贴有专门的符印,其行驶速度极快,转眼便掠出老远。

    沈鹤之坐在马车的最前方,有些心不在焉。

    万魔城很大,距离通往昆仑的泯仙镇并不近,若沈鹤之是自己赶路,他会直接选择御剑而行。

    但魔域上空的魔气最为浓郁,加之万魔城又是归墟魔眼的核心,沈鹤之便干脆买下一辆马车用以赶路。

    如此速度,大概只需两日就能赶到泯仙镇,到时他便可以和云挽回昆仑了。

    沈鹤之握着缰绳,只要感受着车厢之内那人的气息,他的心便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云挽此时正掀着车帘,透过车窗看着外面。

    路上基本没有行人,毕竟旁的魔修在归墟赶路,自是御剑御空效率更高。

    云挽看着那些与昆仑完全不同的景致,心底竟生出一种很异样的情绪。

    从前的沈鹤之,是无法离开宗门的,她便也鲜少外出;后来螭龙链断了,他却又已与有苏濯灵定情,她便不愿再与他多有接触。

    今日这般,不知为何,竟让她生出了一种,她正在与沈鹤之出游的错觉。

    除开此时身处魔域,危机四伏、空气中又包含着浓重的魔气,这样的景象,好像当真只在梦中出现过。

    云挽伸手掀开车帘,就看见了那道坐在最前方的白衣背影。

    沈鹤之在魔域行走,是从不会遮掩自身灵气的,因为实在没有必要。

    普通修士在魔域随时都会面临灵气耗尽的窘境,但因他那天生能化解魔气的琉璃骨,他根本不会出现灵气不够的状态。

    也是因此,得了他琉璃骨的越无疾才能在归墟横行。

    沈鹤之察觉到她的动静后,便回头望了过来。

    他鬓发梳得整齐,交叠的衣领之上,也不见丝毫褶皱,除开脸色仍有些苍白之外,当真与云挽从前认识的那个师兄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那双望向她的眼眸,却好似带着几分幽深,不如从前那般清泠,宛若染上了绯红的欲色。

    云挽不禁有些愣怔,但一瞬之后,青年那双眼眸仍是与生俱来的疏冷,而刚刚所见,仿佛皆只是她的错觉。

    只是云挽心底还是克制不住地冒出了许多异样的念头,她想起了他昨晚那副恨不得死在她身上的疯狂模样,那时的一切又与眼前之人交织,让她一时觉得恍惚。

    昨晚虽是那样的亲密,但今日除开他在她情绪失控时,抱了她一下外,两人便再无任何越界的触碰,也未曾说什么过分的话。

    云挽其实是有些别扭的,因不久之前她才被他那样严肃地拒绝,她如今是绝无法主动亲近他的,但不主动并不代表她不想。

    她不得不承认,在沈鹤之对她说出那些话后,她便已没办法再对昨晚之事生出抵触。

    她甚至……是喜欢的。

    就连他那时所流露出的那份深重到令她疼痛的疯狂,她也是喜欢的。

    可沈鹤之却仍是用从前的方式与她相处,未有任何跨越那条边界之意。

    胡思乱想之际,青年已开口问她:“怎么出来了?”

    “里面太闷了。”

    其实她会觉得不适,倒与马车无关,单纯是因此地魔气太浓。

    “过来坐吧。”沈鹤之向她伸出了手,但云挽却并未抓住他,而是自己扶着边缘的木栏,在摇晃中站起身,坐至了他身旁。

    沈鹤之未说什么,只将手收回,重新握住了缰绳,而冰寒之气也自他周身涌出,恰将云挽罩在了其内。

    看似很亲密,却又明显隔着些什么。

    云挽也没说话,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了他握着缰绳的手上。

    这只手于她而言,其实是熟悉的。

    她刚入太虚剑川时,这只手曾抱起过伤痕累累的她,那生着剑茧的指腹也曾压上她的穴位,为她治疗伤势、缓解痛苦。

    后来,他也曾用这只手牵住她,教她如何握剑,如何发力。

    但是那些触碰,皆是不带旖旎暧昧的,是来自于师兄对师妹的爱护,也是年长者的教导,有严厉,亦有关切。

    可昨晚,她的师兄,这位向来疏冷严苛的沈剑君,却将那只教过她如何握剑的手,以最为极致的方式没入了她。即使此时,云挽仍觉那份几乎将她的灵魂都塞满撑开的难耐感未曾消失,又仿佛永远不会消失。

    修长的五指将微微曲起的骨节衬得更加鲜明,因为他正稍使力气握着缰绳,手背上便隐隐能有青筋可见,而这些都曾在昨晚被她包容过。

    云挽也不知是因她太过喜欢他,所以对他的触碰有所留恋,还是昨晚的肌肤之亲的确给了她太强的冲击,直至此时,她仍很难从那种状态中缓过神来。

    甚至于随着马车的颠簸,微蹭上他的肩时,她又会忆起昨晚被他的臂膀困住后,那强迫又止不住满足的感觉。

    “在想什么?”沈鹤之突然问她。

    “我在想,”云挽顿了一下才道,“昨晚庭花楼发生那么大的事,为何一点消息也没传出,有苏濯灵被打伤,越无疾何不借此机会通缉我们?”

    “越无疾与有苏濯灵会在三日后于碧落殿成婚,”沈鹤之道,“若他们此时分心来追捕我们,婚期必定要延后,更何况越无疾本也不是我的对手,如今有苏濯灵受伤,他孤身与我碰上,吃亏的是他。”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云挽反应了一下才突然明白沈鹤之的意思。

    即使到了此时,他仍无法伤害有苏濯灵,也是因有苏濯灵一直挡在越无疾前面,他才始终对越无疾束手无策。

    若没了有苏濯灵,越无疾自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云挽虽觉沈鹤之说得没错,但一想到有苏濯灵于他而言仍是特殊的,她就极不是滋味,且这种不是滋味的情绪是从未有过的强烈,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想立即跳下马车,与他分道扬镳的冲动。

    云挽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我还以为越无疾与有苏濯灵是多情深意切呢,他二人马上就要成婚了,他还将我追去当炉鼎。”

    “若当真让他得逞了,他此举岂不是算在成婚前与别的女子发生关系?”

    她的话却让沈鹤之突然转过头来紧盯着她。

    他目光发紧,神色亦冷了下来。

    “他要将你当作炉鼎?”

    云挽这才发现,沈鹤之好像并不知道她会被抓走,是越无疾的主意,和有苏濯灵无关。

    “越无疾想要我的修为,这才专程守在前往昆仑的必经之路上将我捉获,”云挽道,“相思吟也是他喂给我吃的。”

    沈鹤之的神色变幻了一番,他应当终是明白了昨晚有苏濯灵为何要那般羞辱她,又为何要说出那些话来。

    “你很失望吗?”云挽突然问他,“有苏濯灵伤害我的确是在拈酸吃醋,却不是为你,而是为了越无疾。”

    她的语气平静如水,却又透着几分死寂。

    沈鹤之的心脏处突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疼痛,他恍惚间几乎真的以为他是如云挽所说,是因有苏濯灵的欺骗和不在乎而痛苦,但在一瞬之后,他又隐约觉得不对,那份疼痛似是来自于丹田内那股难消的魔气,令他的本命剑都不住震荡,安静蛰伏的剑气也突然变得混乱暴躁。

    沈鹤之紧蹙眉头,唇间亦有血色渗出,而下一刻,他的脸却被一双手捧起,少女的额头贴近,让他的思绪彻底清明。

    “师兄,”云挽轻声问他,“是炼情剑的反噬吗?”

    她以为他是因有苏濯灵的欺骗和背叛而触发了心绪,从而令炼情剑失控。

    沈鹤之却立时变得焦急,他猛地攥住了云挽的手腕,力度几乎是失控的。

    “云挽,”他看着她,眉眼间是压不住的痛楚,“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见云挽似是怔了一下,他便又问:“我的意思是……越无疾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他……碰过你吗?”

    他的声音低哑,沾了血的唇是浓艳的红,可他的面容却又一片冷郁之色,而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凛冽的杀意根本不受控制的四散奔涌,令云挽都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

    第095章 95

    沈鹤之的模样让云挽有些发愣。

    她知晓他所问的“做过什么”, 并非是指普通的触碰或伤害,而是似昨晚他对她那般的。

    他此时的恼怒,让她有些疑惑, 又生出几分怪异而扭曲的满足, 就仿佛是,他在为她吃醋。

    就像他与有苏濯灵结契大典那日, 有苏濯灵为了另一个男人挖出他的灵骨, 他便也是这般的恼怒, 甚至还透着强烈到失控的占有欲。

    所以如今这种情绪, 是为她而来的吗?

    原来他也会为她吃醋吗?

    云挽垂下视线, 问道:“他抱过算吗?”

    青年神色沉下, 就听她又道:“其他的我也不知晓,他将我抓走时, 我失去意识了, 再醒来时,他与我……”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下,似有些不安地抬眸看向沈鹤之,轻声道:“他与我睡在一张床上,手中还捏着我的头发。”

    沈鹤之恼怒时, 其实并不会让人看出怒意来,只会觉得他的面容愈发冷峻。

    不待云挽更仔细地观察,她便觉腰间一紧,他竟将她搂进了怀中, 因动作太用力,云挽便不受控制地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随后那环着她的胳膊就不住收紧,将她牢牢困在了臂膀之间。

    云挽的心跳有些快, 而那份诡异的满足感也在这一刻达到了最大。

    她不得不承认,刚刚那些话,是她故意那样说的,越无疾其实没对她做什么,否则也不会给她吃相思吟,即使曾有一些触碰,也算不得太过分。

    她只是想试探沈鹤之的态度,也只是想满足自己心中那份诡异的期待而已。

    如今被他抱在怀中,云挽既欢喜,又生出些许心虚。

    她正想说些什么,沈鹤之却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已经没事了,日后只要有我在,便不会让旁人伤害你。”

    云挽突然就明白,沈鹤之其实不是在吃醋,而是在担心她的安危,那些恼怒也仅只是出于师兄对师妹的担心关切。

    这让她失落起来,也终是清醒,她意识到她在做一个无聊且愚蠢的行为。

    “师兄,越无疾没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你不必担心,”她道,“你要不还是去马车里休息一下。”

    沈鹤之起先应是想拒绝,云挽便又道:“师兄就当是陪我在里面坐一会儿。”

    于是沈鹤之就点了点头,与她一同坐入了车厢。

    前头拉着车厢的马,因被施展了咒术,并不会出现走错路的情况,所以也不需要有人长时间看守。

    只是这辆马车不算很大,原本云挽一个人坐在其中刚刚好,如今沈鹤之再做进来,就显得拥挤了,拥挤到两人的衣摆都交叠到了一起,呼吸也好似彼此相缠。

    云挽只觉那股不属于她的味道,正在一呼一吸间与她交换着气息,是一种说不出的暧昧,甚至让她忍不住又回想起了昨晚。

    沈鹤之好似并没感什么不适,他的情绪也在马车寂静的颠簸中逐渐平稳,再看不出异色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蹙起眉,伸手掀开了一旁的帘子。

    云挽随他一同望去,就恰看见一群身披黑袍之人策马疾行,迅速从她的视野中掠过。

    他们的行进方向恰好是相反的,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些扬起的黑袍便露出了其内的边角,各色的衣衫闪过,还有样式不一的武器ῳ*云挽心底闪过了一丝异样感,但又稍纵即逝,令她怎么也抓不住。

    “他们也与我们一样,不是魔修吗?”

    否则他们该直接使用御空术才对,何必骑马。

    沈鹤之却摇头道:“不好说。”

    云挽蹙着眉,她总觉得她好像忽略掉了什么。

    但也是片刻的电光火石,她就瞪大了眼睛,用力攥住了沈鹤之的手。

    “怎么了?”沈鹤之问她。

    “照霞剑,”云挽神色焦急,“刚刚那队人马经过时,我无意偏见了其中一人的佩剑,因只是一闪而过,我刚刚未能反应过来,如今却想起来了。”

    她此言一出,沈鹤之的脸色也变了变,这照霞剑,算不得最上乘的剑,但也绝对不差,因它正是虞惊意的佩剑。

    “虞师兄在炽烈血渊当守渊人,他怎会突然来魔域,还闯至了如此深之处?而且看他们的方向,应当是要去万魔城。”

    “跟他一起的那些人,是其他守渊人吗?”

    云挽有一连串的疑问,心中亦生出了一种不安感。

    她此前便觉得,魔域近期发生的一系列的事都有着一种诡异到滑稽的感觉。

    比如那些与沈鹤之有关之事;再比如说戮心之死,和突然成为碧落殿主人的越无疾,包括那场即将举办的婚礼,古怪、仓促,每一个发展都出乎预料,让人总疑心背后有什么阴谋。

    若虞惊意当真和其他守渊人一同来了,那他们是发现什么了吗?

    可是归墟海对于昆仑的修士而言向来是非常危险的,即使此处当真有什么重要的是,宗门世家也不可能放自家弟子进来的。

    沈鹤之此时已抓起了放在一旁的两件黑袍,又一把掀开了车帘,道:“我们追上去看看。”

    他一手搂住了云挽的腰,带着她便跨上了马,随后剑光闪过,那与车厢连接的绳索应声断裂。

    沈鹤之的双臂从身后环来,手腕用力,就勒起缰绳,令那疾驰中的马凌空悬蹄,猛地调转了方向。

    在呼啸的风声中,那两件黑袍也随之落下,结结实实将两人罩在了其中,也将两人身上的气息完全遮盖,再看不出半分灵气。

    骏马狂奔,云挽便在一片风声中问沈鹤之:“我们为何要掩盖身份,若他们当真是守渊人,我们也可与他们相认。”

    沈鹤之却紧锁着眉头:“刚刚虽只匆匆看了一眼,但他们身上的戾气很重,不像是昆仑的修士”

    他顿了一下,又道:“若你没有看错,那事情可能会有些麻烦。”

    云挽也意识到了严重性,按沈鹤之所言,若虞惊意当真在那群人之中,那他就很有可能是被挟持了。

    马跑得很快,转眼间那队人马便又出现在了视线之中,且距离越来越近。

    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二人,跑在后方的几人已警惕地拔出了剑,气氛一瞬变得剑拔弩张,就连风声都好似锐利了起来。

    沈鹤之将缰绳塞入到云挽手中,又带着她握紧。

    “坐稳了,”他在她耳旁提醒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拔剑。”

    话音落下的瞬间,云挽便觉身后一轻,沈鹤之已飞身跃起,向那群人攻了过去。

    他同样没拔剑,只越过人群,径直挡住最前方的领队,又抬起一掌,拍在了马头上。

    他这一掌,没有使用灵气,只单凭着蛮力,将那疾行中的马一击毙命。

    马腿骤然软下,跨坐在上的人也随着惯性被甩得向前飞去,那人反应极快,一个腾空翻身,就稳稳落地。

    其余马儿显然都受了惊,皆嘶鸣着扬起蹄,又被缰绳强行勒停。

    云挽也连忙拉住缰绳,将马停下,她就见那为首的领队之人已从腰间抽出一把斧头,猛地向沈鹤之砍了过去。

    沈鹤之没有暴露身份之意,他便徒手接了起来。

    斧风凛冽,每次劈下都直奔要害,气势汹汹,可就是这凌厉的招式,却无法伤及沈鹤之分毫,每当即将砍上他时,就不知怎的被挡开了。

    他不得不停下,用斧头指着沈鹤之,恶狠狠地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即使隔着黑袍,仍能察觉到此人身上那股浓重的戾气,想来若非是他亲眼见识了沈鹤之的实力,判断出他们这群人并不是他的对手,他如今已经对他下杀手了。

    沈鹤之也停下了动作,他整个人都掩在黑袍之下,令人看不清面容。

    “我们并无恶意,”他道,“拦下各位只是想问个问题。”

    他似是看了云挽一眼,这才道:“我妻子前些日子遇了贼,被人偷走了件法宝,今日见了各位,她便隐约察觉到了法宝的气息,我这才上前阻拦,想询问一番。”

    云挽愣了一下,她显然没想到,沈鹤之竟会称她为妻子,虽然知晓这是敷衍旁人的说辞,但他明明也可以只说他们是兄妹。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黑袍人怒道,“你是在说我们偷了你的东西?”

    沈鹤之却道:“那件法宝也许是被偷去后又转卖了出去,恰被各位买到了而已。”

    为首的领队冲其他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毋从,然后转头来问沈鹤之:“阁下明白着说吧,你现在是想做什么。”

    沈鹤之便道:“我希望各位可以让我妻子走近了好好看看,毕竟我们也不确定那件法宝是不是在你们身上。”

    有人听罢大怒:“你找死吗?你都不确定你就拦人!”

    但那领队人却沉默着没有发怒,毕竟在归墟海,本就是实力为尊,有胆量拦下他们,即使在此处将他们全部斩杀,也不会有人追究责任。

    “你赶紧让她看吧,看完了我们还要赶路。”这位全身都透着杀气的领队,倒是格外的好说话。

    云挽也不耽搁,翻身就下了马,向人群中走去。

    所有人都披着黑袍,云挽便对那领队道:“你让他们将黑袍都脱了,我好看个仔细。”

    “小丫头,”一黑袍人怒道,“你是不是欺人太甚!”

    那领队却显然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吩咐道:“把黑袍都脱了吧。”

    说罢他甚至主动将自己身上的黑袍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横着刀疤的脸。

    其他人见状,虽极不甘心,但也只好纷纷解下遮掩。

    一张张陌生的脸晃动着,云挽四下看去,竟当真找不到任何熟悉的痕迹。

    而这些人佩戴的武器也全露了出来,使剑的只有两个,且并非是什么宝剑,更看不出半点照霞剑的影子。

    甚至于,这群人分明都是魔修。

    那领队便问沈鹤之:“你的爱人看得如何了?可找到你们那把丢失的法宝了?”

    云挽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她冲着沈鹤之慢慢摇了摇头,却主动开口问道:“不知各位这般急着看路,是要去做什么?”

    “自是去参加碧落殿之主的成婚宴,”那领队倒没有隐瞒的意思,“碧落殿魔气浓郁,若是能和那位打好关系,说不准能让我们在碧落殿附近建馆修行呢!”

    他想了想,继续笑道:“那位碧落殿之主毕竟是个修仙的,我们为他准备的礼物便也来自昆仑墟,因其对魔气的承受能力较低,我们这才用这种方式赶路。”

    云挽没再问什么,只道:“应是我弄错了,叨扰各位了。”

    领队笑呵呵地摆手:“这倒没什么,反正也算不得耽搁。”

    他顿了一下,又道:“若二位没其他事了,我们可就走了。”

    沈鹤之点了点头,那领队就与其他人一同披上了黑袍。

    因他们死了一匹马,只好分出一人与旁人共骑,空出一匹给了这位领队。

    一群人上了马后,很快就离开了。

    云挽将黑袍的兜帽摘下,神情有些凝重地看向了沈鹤之。

    “师兄,我想再回万魔城一趟,至少等到越无疾和有苏濯灵完婚了再走。”

    沈鹤之便也取下兜帽,看了过来,她就解释道:“那群人很是古怪,那个领队当时问的是,我有没有找到那把法宝,这个量词能指代的物品有限,但我们此前从未提到过我们是在找剑,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不过我当时也不算特别确定,也疑心是否是什么特殊的口癖,”云挽语气认真,“但后来我又问他们要去哪时,那领队却专程给我解释了一遍他们为何骑马赶路,就好像是专门等在那里想要消除我的怀疑。”

    “实在太奇怪了,奇怪到让我觉得,像是什么阴谋。”

    沈鹤之没接话,只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怎么了?”云挽问他,“师兄可是觉得我说得不对。”

    “不是。”沈鹤之摇头,随后他竟抬手掐住了云挽的脸颊。

    这举动太过古怪,根本不符合沈鹤之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云挽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少女柔软的面庞被他轻掐在指腹之下,令她那份严肃和惊讶都变得柔软。

    “我只是在想,你怎么总是这般聪颖,”他的声音轻轻的,“每每都让我觉得欢喜。”

    欢喜到令他忍不住生出一种,不知该怎么疼她才够的苦恼和怅然。

    云挽却突然变得面红耳赤,她忍不住就想起了沈鹤之刚刚竟在那些人面前,将她称作妻子。

    第096章 96

    云挽和沈鹤之此时距离万魔城算不上远, 只不过马车被扔在了半路上,两人都懒得再回去找,便共乘一匹马往回走。

    “那群人身上的疑点其实还有很多, ”沈鹤之从身后环来, 牵着缰绳,对云挽道, “我在魔域也待了有一阵了, 这里的人行为处事都极为乖张, 向来是以实力为尊。”

    “但我刚刚与那领队交手时, 因不愿暴露身份, 并未调动灵气, 也没用太虚剑川的招式,虽能压制他, 却绝算不上是完全占了上乘。”

    “魔域之人向来是不讲究礼仪道德的, 他们人多势众,若是一起围攻我,我或许真的会被逼得拔剑。”

    云挽明白了过来:“但是那个人很快就认输了,还对我们所有的无礼要求全盘接受。”

    沈鹤之点头:“我甚至打死了一匹他们的马,他们却并未愤怒地与我死战到底, 这并不符合魔域之人的行事风格。”

    “就像是,”云挽接上他的话,“专门在等着我们,专程为了消除我们的怀疑。”

    沈鹤之轻“嗯”了一声:“也许你那时看到的, 的确是照霞剑,但在他们与我们的马车擦肩而过时, 他们也注意到了我们,甚至猜出了我们是来自昆仑的修士, 也猜出了我的身份,这才急忙做出了那番拙劣的伪装。”

    毕竟普通的昆仑修士,若深入魔域到这种程度,只要灵气耗尽,便与凡人无异,可谓是死路一条。

    如今的沈鹤之,虽在魔域沦为了笑柄,但他的实力可没有人是不认可的,也是因此,那个领队本身并无与沈鹤之拼命的打算,他也知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才会在无意识中给了沈鹤之一种没有使出全力的感觉。

    云挽露出忧虑之色:“也不知虞师兄怎么样了。”

    她又想起了崔檀昭。

    云挽从前很讨厌崔檀昭,因她总对她抱着一种莫名的恶意,总是欺辱她。

    但直至崔檀昭临死之时,她好像才真正对她有所了解,云挽虽绝不可能原谅接受她,但心中也是有一份唏嘘的,连带着对虞惊意也有一份唏嘘。

    “虞师弟的剑术不弱,且为人谨慎,若非迫不得已,他不可能独自前往归墟海。”沈鹤之叹了口气,因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显然也不敢肯定虞惊意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云挽略作沉吟后,又问道:“师兄觉得,他们想做什么?”

    “不好说,”沈鹤之摇头,他顿了顿,突然又道,“我原以为你会急着回太虚剑川,不会想管这些闲事。”

    “我的确很想回去,但戮心之死,我却总觉得不安。我从前答应过楼前辈,要帮她杀死戮心;更何况,我与戮心也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说到此,云挽的神色有些紧绷,连袖中的手都攥紧了,想起那些事,她便无法平静,永远都无法平静。

    “若非他策划了凶冢的那场意外,那些师兄师姐,还有周晴,又怎会是那般下场……我绝不可能放过他。”

    她的眼底仿佛燃烧着灼灼烈火,带着消不尽的怒意和愤恨。

    沈鹤之其实也是那场意外的受害者,戮心本就是和有苏濯灵一伙的,若非他通过缠魂扣将他引去,令他受重伤,又怎会有后来有苏濯灵欺骗背叛他一事。

    这是两人第一次谈及这些,沈鹤之亦有些沉默。

    许久之后,云挽的情绪总算平稳下来,她道:“我总觉得,他不一定会那么容易死,或许这背后又有什么阴谋。”

    “以我之能,在归墟海行走本就不是易事,回了太虚剑川后,就更加被动,”云挽抿了下唇,“如今既然师兄也在,那何不趁着这次机会,好好调查一番。”

    沈鹤之便道:“我来归墟后,戮心来找过我两次,但此人极为狡诈,他每次来,都是用的傀儡,所以我并没有与他本人交手的机会,对他的真实实力亦不算了解。”

    “那他会死在越无疾手中,不是更奇怪了。”

    “也不一定,”沈鹤之蹙眉,“越无疾从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并不具危险性,或许戮心便是放松了警惕。”

    “不过你的担心也不无可能,”他道,“戮心被越无疾杀死之事是很多人目睹过的,我们可以去找个亲历者问问。”

    他停顿一下:“我会陪你,也会帮你,若戮心当真没死,我们便一起杀了他。”

    他这般话语,也令她稍安心了些:“多谢师兄。”

    “这本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沈鹤之像是叹了口气,“更何况,若你日后有来归墟的打算,我也会同你一起,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来的,也绝不可能离开你,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这反复强调着的、恍若深情的话语,让云挽一阵愣怔,不待她回神,那环住她的臂膀却突然绷紧,缰绳被拉起,身下的马也立时提速向前奔去。

    她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顺着惯性后仰,径直撞在了身后那人的胸膛上,他的体温和气息都随之覆来。

    共乘一匹马,其实算是非常亲密的行为,但云挽此前却一直刻意靠前坐了几寸,并未触碰到他,如此之下,那份距离感就彻底消失了。

    突兀,又好似强势,却并不令人觉得讨厌,甚至像什么东西撞入心尖,将空缺填满。

    云挽有一瞬间竟觉得沈鹤之是故意的,她抗拒着想再往前走,但又突然觉得没有必要,最终便也没再躲闪。

    不知过了多久,沈鹤之的声音又在她耳边想起:“其实我原以为,你不会愿意让我留在归墟,看着有苏濯灵和越无疾成婚。”

    他从身后抱着她,嘴唇便似有若无地蹭上她的耳尖,像细密落下的吻,温热的气息也随之喷洒而来。

    太亲密了,云挽忍不住往沈鹤之怀中缩了一下,却没回答他的话。

    其实她的确有过那样的念头,零星的、细碎的、也是任性的,希望沈鹤之再也不要见到有苏濯灵;希望他再也别提及她、想起她;也希望们再不会有交集。

    但回过神时,她却又清醒地明白,她到底该做什么。

    她已经下过了一次彻底放下沈鹤之的决心了,她无心再强求什么,更不会为了他失去理智到忘记自己的使命。

    天色渐暗时,两人重新抵达万魔城。

    此处乃万千魔脉纵横的交汇处,加之又是夜晚,魔气便浓郁到了一个极可怕的程度。

    但或许是因昨晚沈鹤之将自身修为分给了云挽,她竟并不觉得太难忍,只稍有些呼吸急促。

    万魔城近日来了不少人,都是来凑热闹的,越无疾如今毕竟顶着个碧落殿之主的名头,还有不少魔修为了能留在碧落殿修炼,奉他为尊。

    他即将和有苏濯灵成婚,众人自是要来看上一看的。

    说不得也有心怀不轨之人,觊觎碧落殿,想趁此机会做些什么,因此城中的客栈基本都被住满了。

    两人好一番转悠,才终是找到歇脚处。

    此时外面已是一片黑沉,一轮明月高悬,又因那份浓重的魔气,透着隐约的血色。

    云挽将窗关上,转身抬头,却见沈鹤之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屋内点着烛火,跳动的暖光映在他的面庞上,将他的五官都衬出了几分艳色,云挽控制不住就想起了昨晚发生之事,想起了他触碰她的手;亲吻她的唇;还有他微凉的发丝扫在肩上时的触感那般止不住的疯狂之意不停侵占着她,又强行用属于他的气息将她灌满,宛若一种强势的标记,与昔日疏冷的沈剑君和她所熟悉的那个师兄完全不同……

    思绪及时被止住,云挽不敢再想,她垂下视线,看向了躺在地上的影子。

    今晨两人虽说通了一些事,她却仍是别扭的,与他相处时,也下意识保持着距离感。

    只是在那群可疑的魔修出现后,他二人为共同对敌,便又好像回到了最初的师兄妹关系,他甚至会掐着她的脸,与她说笑。

    但此时,气氛实在过于暧昧,那层隔阂就又出现了。

    还是沈鹤之主动开口的,他问她:“你现在可有什么不适?”

    云挽摇头,他就又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道:“你好好休息,今晚我在外间睡,若有任何事,随时可以叫我。”

    一颗隐有些煎熬的心落了下去,云挽像是松了口气,又莫名觉得失落,而说是要去外间睡的沈鹤之,在话音落下后,却不知为何没有立即起身,反倒静静望着她,又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云挽抬眸向他看去,就觉那橘色的烛火将他的眼眸也烧出了一片炙热,但也只是片刻的恍惚,那些色彩就又烟消云散。

    “师兄,”她犹豫了一下,而这微顿的一瞬,她竟好似又看到了他眼底的炙热,但最终,她只道,“师兄也早些睡吧。”

    他便说了个“好”,也终是抬脚向外间走去。

    随着脚步声远去,他的气息也远了,却又不算特别远,她仍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外间和里屋只隔了张屏风。

    衣摆摩擦的窸窣之声仿佛响在耳边,近到难以忽视。

    云挽忍了忍,还是向侧旁看了一眼,她就见那人的身影正映在屏风上,因微侧着身,便仿佛他也在透着屏风看向她。

    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巴,再向下,微凸的喉结似无意识般地轻轻滚动,宽肩窄腰被勾勒得清晰,他垂手而去,将配在腰间的无霜剑取下,又放在了侧旁,随后衣带被解开,肩上的外衫也被褪去云挽心中一惊,连忙移开视线,沈鹤之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其实我是想早些回太虚剑川的,”他轻声开口,“回去之后,一切便可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是指什么?”云挽没听懂

    沈鹤之却并未回答,又像是不知要如何回答,片刻后,他忽又问她:“到时你会搬来飞泠涧与我一起住吗?”

    云挽怔了怔,这个问题她没有考虑过,又或者说是还没腾出时间来考虑,如今沈鹤之问她,她就有些答不出来了。

    沉默间,那屏风后的青年竟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搬来我房中,与我一起住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现在可以,以后也可以,怎样都可以,只要你高兴。”

    云挽微瞪大了眼睛,她终于听懂了他的暗示,她不禁再次抬头看去,就见那道剪影彻底安静下来,没再做其他,像绘在屏风上的一幅画,她终于可以确定,他的确是在透过屏风看她,也是在等待着她来选择。

    “我”

    云挽张了张嘴,却又迷茫起来。

    她心底隐约有着一份抗拒和芥蒂,令她无法轻易作答。

    “回去再说吧。”

    话一出口,她突然就明白了他所谓的“尘埃落定”是什么意思。

    毕竟,不论是要与他成为什么关系,待回到太虚剑川后,她总会做出选择的。

    沈鹤之“嗯”了一声,没再继续开口,云挽一时有些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虽总让她可以不顾他的意愿,可她却并不想那么做,或者说,她想要的得偿所愿,从来不是这个,她也并不会有任何“得到”的喜悦。

    屋内烛光摇曳,那张屏风将影子衬得愈发轮廓分明,云挽不知此时的自己在他眼中是何种模样。

    她不敢妄动,便想等沈鹤之躺下了再脱外衣,他却好似知晓她的窘迫,手指一弹,直接将烛火熄灭。

    屋子立时陷入一片黑暗,那道影子也随之消散。

    云挽突然又觉得怅然,但那情绪很细微,细微到无法轻易捕捉,又随着她脱下外衫、钻入被窝,如泡影一般破碎。

    ……

    在归墟的夜晚,总是睡不安稳的,天刚蒙蒙亮,云挽就睁开了眼,沈鹤之却比她醒得更早。

    他坐在屏风之后的榻上,微侧着身,勾出一道剪影,仿佛是在看她,又好像不是。

    因没有开窗,屋中便交织着两人的气息,云挽还未完全清醒,竟在朦胧间,生出一种正在与他唇齿纠缠着亲吻的错觉。

    云挽一惊,脑子里又冒出一个怪异的念头,若她当真搬进飞泠涧,住到他房中,那么他们日后,定是比此时更亲密的,或许每日晨间醒来,她都会有这种与他气息相交到几乎融为一体的错觉。

    云挽不敢再细想,她连忙坐起了身,沈鹤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今日去碧落殿,那里应当有不少亲眼目睹过戮心身亡的宫人守卫,”他停了一下,又道,“晨间魔气最浅,我们即刻便出发。”

    说的是正事,于是那份旖旎的暧昧都被打散了。

    没有任何越界,又透着一种很平和的亲密,这种感觉云挽并不讨厌,甚至会让她短暂地忘却那些隔阂和别扭。

    她迅速整理好衣衫,挽起头发,就绕过屏风,出现在了沈鹤之面前,她的师兄早已穿戴整齐,衣领和发鬓皆一丝不苟,只是那张榻距离屏风太近,她绕过来时走的急,竟有一种几乎要扑向他的错觉。

    沈鹤之微仰头,凝望向云挽的脸,好半晌才道:“我们走吧。”

    声音却带着一种很莫名的沙哑,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

    碧落殿乃魔眼所在,即使晨间魔气稀薄,云挽仍觉得呼吸困难。

    此前被越无疾抓至此处后,他在关押她的宫殿中布下了生灵阵,那种不适感就没那么明显,如今再与沈鹤之来,她一路走去,竟有些压不住急促的喘息。

    沈鹤之忍不住频频向她看来,最终他还是停下了脚步,蹙眉望着她。

    “我没事。”少女从黑袍中扬起的脸有些苍白,气息也在不稳地发抖。

    沈鹤之向她伸出手来,云挽却躲开了:“不必将灵气渡给我,容易暴露。”

    沈鹤之却咬牙道:“不怕他们。”

    云挽继续摇头:“若戮心没死,这般容易打草惊蛇。”

    她又喘了口气,笑道:“师兄放心吧,我还撑得住。”

    也不怪楼招澜那么想杀戮心,都从未亲自跑来过碧落殿,此地当真不是灵修能久居之所,若非有琉璃骨,就连呼吸都是滞缓困难的。

    此时的碧落殿,一片张灯结彩,红绸高悬,喜庆异常。

    宫人们也四处奔走着布置,显然是在为两日后越无疾和有苏濯灵的大婚做准备。

    在沈鹤之独自行走于归墟海的日子里,这碧落殿他应当不止来过一次,因此他辨认方位时很是熟门熟路,而外面那些防护阵和守卫也根本拦不住他。

    不知走出多远,侧旁传来了说话声。

    “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将有苏小姐重伤成那般。”

    “还好主上足够疼爱有苏小姐,专程为她寻来了疗伤药,她这才能恢复得那么快。”

    “不过说起来,有苏小姐还真是有魅力,不仅有如此喜欢她的主上,就连那个昆仑沈剑君也为她痴狂。”

    “哈哈哈,那是自然,有苏小姐那般的花容月貌,就是我见了都觉得心痒……”

    “哎呀,快别说了,前面便是有苏小姐的寝殿,被听去了可不好……”

    说话声逐渐远去,云挽忍不住看向了沈鹤之,却发觉他也正紧盯着她。

    不知是否是因此处魔气太浓,刚刚那些人路过时,她为掩藏生息,刻意压低了呼吸,如今胸闷不畅之感愈发严重。

    她胸口起伏着,喘得有些厉害,但还是主动问道:“你要去看看她吗,她的住处好像就在前……唔!”

    唇齿突然被堵住,云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沈鹤之竟托起她的脸颊,垂首咬上了她的唇。

    如剥去鳞片的鱼尾,带着微凉的气息入侵,摆动间勾过上颚,又碾压摩挲着蔓延至每一处。

    云挽下意识将他喂来的湿润水汽咽下,有些怪异,又好似带着清泠的甜。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沈鹤之其实是在给她渡气。

    若抓着她的手腕,将灵气给她,便会出现外泄的情况,但以唇相渡,便会随唾液一同分毫不露。

    沈鹤之比她高出很多,两人站得极近,他的身影笼着她,这般渡气,她便不得不努力仰头,甚至垫起了脚尖。

    直至窒息感传来,他才终是放开。

    少女微张着的唇,红润到令人联想到柔软的花瓣,男人粗糙的指腹蹭过,擦掉了拖出的银丝。

    “师兄……”她刚唤他一声,他竟突然凑近舔了一下她的唇角。

    这次显然不是为了渡气,她诧异地看着他,就听他道:“不要多想,我不会去的。”

    说罢也不待她反应,他就拉起她的手腕,向另一头走去,丝毫没有要去探望有苏濯灵之意。

    云挽便又觉得,他可能也不是在给她渡气,是单纯地在吻她,所谓渡气,不过是个由头,但这些念头其实不能细想,尤其是在当下的这种境况。

    云挽的状态好了许多,她和沈鹤之也潜入了最核心之处,直接绑走了一名守卫。

    沈鹤之将他拖入角落,对他用起了搜魂术,越无疾刺杀戮心的画面,就浮现在了两人面前。

    这名守卫修为不低,属于碧落殿中较为核心的宫人,戮心遇刺那日,他也站得很靠前,将那时的景象看了个清晰。

    那时戮心正坐在宫殿中与有苏濯灵交谈,越无疾则坐在不远处,不太引人注意。

    后来不知谈起了什么,戮心竟与有苏濯灵吵了起来,再后来,那越无疾竟举着匕首,一刀捅入了戮心的后心,狠戾又迅速,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戮心没有立即死,他起初想要反抗,但得了沈鹤之修为和灵骨的越无疾却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两人交手中,他完全落了下乘。

    最后,越无疾甚至直接徒手掏出了戮心的心脏,又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捏碎,自此,戮心便死得不能再死。

    看完这些后,云挽和沈鹤之的神情都有些异样,这画面很真实,不敢怎么看都不像作假,但不管怎么看都又觉得太过儿戏。

    “戮心当真就这么死了?”云挽喃喃说了一句。

    沈鹤之亦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假若他是假死,”云挽道,“我们很难找出证据,更无从探查到他的下落,大概只有等到他真正的目的曝光后,才能真相大白。”

    沈鹤之目光闪烁了一下:“我到时,会再陪你来一趟。”

    云挽却垂下了视线,她倒是希望戮心是真死了,此处魔气对她影响太大,她来此也只是在拖后腿罢了。

    所以楼招澜那时才让她直接在太虚剑川守株待兔。

    两人赶在中午前,离开了碧落殿,只是走至城墙边缘时,云挽还是忍不住问沈鹤之:“你当真不去看她一眼?她马上就要嫁作他人了。”

    沈鹤之却蹙起眉头,偏头看向云挽,他眼底难得露出恼怒之色。

    “为何要一直将我推给别人?是我的选择还不够明显吗?”

    在她回答之前,他突然俯身将她抱起,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衣袍鼓动,风声飒飒,云挽惊得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臂膀圈着她,手掌压着她的侧腰,令她轻易挣脱不开。

    这一刻,那份心照不宣的暧昧,终是彻底浮出水面。

    云挽其实并未想过要将她的师兄推给别人,她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在试探他。

    一个幼稚无聊且愚蠢的试探,甚至卑劣到让她有些惭愧,但她心中那份别扭与芥蒂,又让她忍不住这么做。

    “对不起……哥哥。”

    很轻的声音,却清晰地响在了沈鹤之耳边,令他环着她的臂膀不自觉紧了一下。

    “你很久没这样唤过我了。”

    云ῳ*挽“嗯”了一声,好半晌才道:“你知道我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你的吗?”

    “……双修为你疗伤那次?”沈鹤之有些不确定。

    云挽摇头:“还要更早。”

    “那是我去思过崖探望你那时?”

    云挽继续摇头:“还要再早些。”

    “是我去外门传授你剑法时?”

    云挽没再让他继续猜,而是主动剥开了自己的心:“其实是第一次在登仙路上见到你时,我便喜欢你了,是一见钟情……”

    沈鹤之便想起了她那时的模样,那年她尚只有十四岁,从凡间而来,没有习过武,纤弱可怜得不像话。

    竟是从那时就开始了吗……沈鹤之突然生出一种失落感,就仿佛是他在不知不觉间,错过了许多重要的事。

    云挽却轻轻笑了一下:“所以后来唤你哥哥,也不是因为真将你当哥哥,是藏了私心的,是因为喜欢你才唤的。”

    “只是你后来喜欢了别人,我就不敢再唤了。”

    被这样直白地说着喜欢,沈鹤之没办法不动容,他有一瞬觉得,自己其实是心动的,但那份心动刚一生成,便又好像被莫名吞吃了个干净,令他找不出一丝痕迹,又让倍感痛苦。

    仿佛心脏被挖空了,空落落的难受。

    云挽却安静了下来,并未有向他索取什么的意思,那些说出口的喜欢,也好像在陈述着一件不算特别之事。

    ……

    两人回到客栈后,没有马上离开归墟,既然越无疾和有苏濯灵的婚礼就在两日后,他们决定在那之后再离开,若这中间再有别的线索,也可好好调查一番。

    近日的万魔城鱼龙混杂,很是热闹,沈鹤之和云挽,除开在客栈休息,便是外出打探消息,只可惜,直至大婚之日到来,也并未有任何特别之事发生。

    但越无疾和有苏濯灵的婚宴最终却也没能顺利的完成,因为越无疾在自己的结契大典上,被人杀了。

    事发之时云挽和沈鹤之正藏身在碧落殿的屋顶。

    云挽亲眼看着一道黑衣身影向越无疾掠去,一剑插入了他的丹田。

    那人虽周身都罩在黑袍中,但他用的剑,云挽和沈鹤之却都很熟悉。

    照霞剑,亦是虞惊意的本命剑。

    第097章 97

    穿过丹田的一剑, 让越无疾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他只来得及一掌拍在那黑衣人的胸口,便踉跄着后退跌去。

    黑衣人却不欲多做纠缠, 他一击得手后, 提起剑就转身逃走了。

    整个碧落殿霎时间乱了起来,那些宫人侍卫皆露出了茫然之色, 而前来观礼的宾客本就一个个心怀不轨, 此时大家皆蠢蠢欲动起来。

    “少慈!”有苏濯灵一身鲜红嫁衣, 红胭脂令她的面容都愈发浓艳, 但此时的她, 却满脸的惊恐之色。

    她扶住了脸色苍白的越无疾, 伸手去捂他腹部的伤口,可越无疾已说不出话来了, 他眼底只是望着面前的爱人, 眼底充斥着不甘心与痛楚。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能救你!”少女脸上沾着泪痕,她已顾不得四周的混乱,只攥着怀中之人的手腕,一刻不停地往他身体里输送灵气。

    “我不是、不是”

    他咳出了一口血,有苏濯灵便未能听清他的话语。

    她连忙托起他的脸颊, 含泪望着他:“少慈,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燕少慈。”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有苏濯灵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随着她慢慢低头望去的视线,便见越无疾的手已完整地穿过了她的小腹。

    涌出的鲜血将嫁衣染成殷色, 赤红的妖丹被越无疾捏在指间,而后又被捏得粉碎, 带着浓郁妖气的灵韵立时四散开来。

    与之相伴的,是在有苏濯灵身后展开的九瓣狐尾,她的脸上也瞬间失了血色。

    “阿灵,”越无疾好似对有苏濯灵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那笑容之中满是痛苦与悲伤,“我不是燕少慈,从来都不是,我是越无疾,你从来、从来都没叫过我的名字”

    “越无疾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我一起死”他望着她,眼底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变成了苦苦的哀求。

    被捏碎妖丹的疼痛让有苏濯灵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但下一刻,她却一把推开了越无疾,甚至后退了几步。

    越无疾笑了起来,是一种很悲凉的笑,他没再与有苏濯灵多说什么,只抬手一掌拍在了自己的丹田上,竟将那段来自沈鹤之的琉璃骨直接击了个粉碎。

    “有苏濯灵!”他一字一顿地念出她的名字,几乎是用尽全力,“我祝你永远也见不到他!”

    这也是越无疾临死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手终是垂了下去,一双赤红的双眸却仍紧盯着不远处的少女,逐渐失去了生息。

    是死不瞑目的结局。

    有苏濯灵却没有任何反应,又或许她早已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她愣怔地站在原地,发鬓松散,狼狈而又失魂落魄,可她好似完全不在乎自身的状态,只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越无疾的尸身,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这一幕实在太出乎众人的预料,一时之间,四周竟都没有人上前,但随后,不知有谁喊了一句。

    “那妖女受伤了!碧落殿不该旁落外族,我们赶紧将她斩杀!”

    话音落下的同时,众人纷纷反应了过来,一个个皆祭出法宝,向有苏濯灵冲了过去。

    有苏濯灵的确受了重伤,妖丹被捏碎虽不至于令她丧命,却也让她损失了一身的修为,此处又是归墟最中心的碧落殿,四周魔气浓郁,她根本不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

    她捂着腹部的伤,向后退去,却是明显的色厉内荏。

    “你这九尾狐妖,与那越无疾原就不是我们归墟之人,却硬要霸着碧落殿,我们早便看不惯了!今日定要手刃你!”

    已有人急着出手攻击,有苏濯灵无力闪躲,只勉强用身后的九瓣狐尾去挡,原本赤色光滑的皮毛很快便被烧焦撕裂,露出其下血淋淋的肉。

    云挽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沈鹤之,他亦望着众人之间狼狈不堪的少女,轻抿着唇,神色有些不明。

    这时,竟有人冲上前去,一把撕碎了有苏濯灵肩头的衣衫。

    雪色的肌肤露出,她终是露出了慌乱之色:“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有人狞笑道:“仔细一看,这妖女生得还真是花容月貌,不知尝起来是何等滋味。”

    有苏濯灵很快被人推倒在地,身上的衣衫也被撕扯下来更多。

    “你们敢这样对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们的!”

    “倒是听闻过有苏氏家主有苏应寒的名声,据说他乃是有着千年道行的天狐,虽隐世已久,却有着不容小觑的实力。”

    “只可惜他再厉害,难不成还能在我们归墟撒野?”

    众人大笑:“妖女,你莫不是大小姐做惯了,真当所有人都会捧着你?”

    少女脸色苍白,奋力地挣扎着,却显然是徒劳的,九瓣狐尾收缩着将她包裹,又被锋利的法器割得伤痕累累,腹部的伤口也被拉扯得更为严重,破碎的红色嫁衣之间,是雪白的皮肤,其上又淌着猩红的血迹。

    她终于绝望地意识到,越无疾没有一击杀死她,并不是手下留情,而是早料到她一旦身受重伤,必定会经历这些,也必定没有反抗之力,归墟的魔修做事向来没有底线,他们即使要杀她,也不会给她体面。

    有苏濯灵心中充满了痛楚和怨恨,她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明明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她的少慈就回来了。

    她根本听不进去越无疾那所谓的他不是燕少慈的说辞。他只是还没想起从前的事,只要他想起了,便不会那么说了。

    可是,她还有机会吗?

    她惊恐地看着那些一步步向她走来的魔修,看着他们用粘腻恶心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抬手想自我了断,却又被眼疾手快之人一剑刺来,利刃穿过她的手腕,将她的整条胳膊都钉在了地上。

    这一瞬,立在不远处屋顶的云挽,清晰地察觉到身旁之人的气息出现了变化。

    细微却也清晰,是冰寒的,恼怒的,又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浮于表面的隐忍,仿佛只需一根稻草压下,他就会彻底失控。

    云挽扭头看去,便见沈鹤之也望了过来。

    她看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挣扎。

    其实他能忍到此时不出手,已经很出乎她的预料了,毕竟沈鹤之从未否定过,他仍爱着有苏濯灵。

    “云挽”

    “你去救她吧,”她的神色出奇的平静,就像在叙述一件小事,“就算有苏濯灵做了许多错事,就算她该死,她也不该被这般折辱。”

    “任何一名女子都不该受这样的折辱。”

    沈鹤之垂下了视线:“对不起,我”

    云挽却道:“不必道歉,即使你不出手,我也会出手,你若当真见死不救,任由她遭遇凌辱,便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师兄了。”

    她说着,也不等沈鹤之回答,就扔下一句:“你快去救她吧,我去追虞师兄。”

    随后她就从屋顶跃下,直奔那黑衣人离去的方向而去。

    云挽太平静了,平静到让沈鹤之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甚至觉得那并非是平静,而是一种毫无波澜的死寂。

    沈鹤之突然觉得很痛苦,但就像云挽所说的,他不可能不出手。

    即使有苏濯灵背叛了他,又做了那些恶事,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这般折辱。

    他甚至有些不敢想,若是云挽不愿他出手,他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无霜剑终是出鞘,寒霜随剑气铺展开来,那些围绕着有苏濯灵的魔修皆惊异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警惕地四处看去,但还未等他们看到沈鹤之的身影,无数锋利的剑光便夹在霜花之中,如雨般的落下。

    只一息间,在场的魔修便被斩了个粉碎,原该炸开的血水,被冰霜覆住,冻凝成了一朵朵艳色的花,在万千霜白血红中,有苏濯灵吃惊地抬眸,便见一名白衣青年落至了她面前。

    “沈鹤之”她唤出了他的名字,带着莫名的咬牙切齿,和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怨恨。

    沈鹤之没有说话,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苏濯灵伤得很重,却仍强撑着,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不会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回心转意吧?”

    沈鹤之的目光只在有苏濯灵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他眼底闪过的,是一种压抑低沉,又莫名有些挣扎的情绪。

    “即使不是你,我也会出手,”他道,“任何一个人落至这种境地,我都会救。”

    云挽一路追了出去,她对于魔气与灵气的感知皆很敏锐,她原以为她能很清楚地寻到虞惊意留下的痕迹,却有些惊讶的发现,她竟找不出丝毫灵气的气息。

    在一众浓郁的魔气中,她找得极为艰难,直至在地上看到了零星的血迹,她才在一处拐角后的巷子里,看到了一道黑衣身影。

    那人披着一身的黑袍,手中提着正滴着血的照霞剑,身形佝偻着,显然是受了伤。

    云挽与虞惊意的关系算不得多好,更称不上熟悉,但她还是觉得面前这道背影是那样的陌生。

    “虞师兄?”

    她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那人竟真的转过身来,但仅这一眼,她却露出了吃惊之色。

    那个人的确是虞惊意,却并非是她印象中的那个虞师兄。

    他的脸上遍布着魔纹,原本的黑发也成了一头银丝,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眸,倒映着云挽的面庞。

    他堕魔了。

    第098章 98

    云挽几乎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又将剑横在了身前,她对于魔的印象实在太不好了,即使再性情温和的人, 一旦堕魔, 便再不是原本的他。

    虞惊意却轻轻笑了一声:“祝师妹不必担心,我已撑不了太久了。”

    云挽这才注意到, 此时的虞惊意已受了重伤, 甚至连挪动都无法轻易做到, 遑论对她出手。

    应当是他斩杀越无疾后, 越无疾击向他的那一掌造成的, 那一掌用尽了越无疾的所有力气, 生生打在胸口上,自是足以摧骨断筋。

    “我原本是可以躲开的, ”虞惊意道, “但我毕竟已经堕魔了,魔都是阴毒狡诈的,是不可教化的这是自我幼时入太虚剑川,师门长辈反复教导之事,我虽是个懦弱之人, 却不敢忘”

    “虞师兄,你先别说话,我能救你!”

    云挽说着便举起了手中的剑,她能看到虞惊意身上丝丝缕缕的魔气, 而她的剑是可以将魔气斩断的,虞惊意堕魔不深吗, 尚还有可挽留的余地。

    虞惊意却一把按住了云挽的手,冲她摇了摇头:“不必救我, 我本来就不想活了阿昭当初就是在堕魔之中身死,我如今也只是再体验一次她所经历的痛苦罢了。”

    云挽抬眸看向虞惊意,她不明白:“虞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又到底想做什么?”

    虞惊意却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带着几分自嘲。

    “其实那时在路上,你与沈鹤之遇上的,的确是我,”他道,“只不过我先一步认出了你们,提前做了伪装。”

    “来归墟海是我的选择,堕魔也是我的选择,若不这么做,我没办法深入魔域,更无法在这充斥着魔气之地斩杀越无疾,有苏濯灵杀了我的爱人,我便也要杀了她的爱人,让她也体会一番生不如死的折磨我只是,想为我的妻子复仇。”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有苏濯灵杀死了崔檀昭,虞惊意便也杀了越无疾,或许这样的结局,本就是早早注定好的。

    他吐出一口血来,脸上却仍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与阿昭其实早便有了夫妻之实,我与她也早已许过终生在我心底,她一直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爱人,是我拼尽性命也要守护之人。”

    “可是我又是这般的懦弱无能,不似沈剑君那般,能习得最强的剑术;也不似祝师妹这般,敢于与几位长老抗衡我始终无法带她逃出那座困住她的牢笼。”

    “阿昭做过很多错事,但这其实不能怪她,她也只是在求救罢了,她一直希望有人能来救她,可是始终没有,从来没有,就连她父亲也不愿救她”

    虞惊意的声音竟哽咽了起来,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口鼻中涌出,他踉跄一步,云挽想去扶他,他却躲开了,只勉强用剑撑住了地。

    “祝师妹,竟没想到,我临死前最后见到的人,会是你从前阿昭伤害过你,我亦没能帮上什么,还任由我师父打压你我一直觉得很抱歉,我也始终在想,若我能再勇敢一些,若是我再勇敢一些”

    他看着云挽,像是在哭,又好似在笑。

    “祝师妹,你说,若是我再勇敢一些,结局会不一样吗若是待我在下面再见到阿昭后,我认真向她道歉,她会原谅我吗”

    他说得越来越慢,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整个巷子也随之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云挽才猛然惊醒了,而虞惊意也彻底没了生息,他已经死了。

    因着从前的那些事,云挽对虞惊意一直都很疏离,但此时此刻,她却还是忍不住的动容,那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她想起许多年前,母亲刚去世时,便是虞惊意主动找上门,带她去的太虚剑川。

    那时虞惊意也安慰过她,所以在那份悲恸之下的初识,他给她的印象其实不差,只是后来在太虚剑川的经历,又将那份不差的印象消磨了,直至此时,云挽才重新忆起这些。

    那时的她,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这位虞师兄,最终会以这般姿态死在她面前。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云挽回头看去,就见沈鹤之已经赶过来了。

    有苏濯灵跟在他后面,此时的她仍狼狈至极,她的脸色很苍白,发鬓完全散开了,那九瓣赤色狐尾和一双狐耳之上也遍布着触目惊心的伤痕,只是她的肩上却披着一件雪色的外衫,那件外衫很宽大,将她周身的残破完全遮挡住了,云挽看得出来,那是沈鹤之的衣服。

    她的目光从有苏濯灵身上转过后,就又望向了沈鹤之。

    青年抿着唇,额间的赤红剑印将他的面容映得愈发寂冷,那双眼眸也漆黑幽深,倒仍是那般的清冷之态,仿佛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但云挽却觉得,他应当是不平静的。

    毕竟他在有苏濯灵面前,向来都是不平静的。

    他走在前面,那狼狈的少女在他身后,便好似是被他仔细护着,带着种说不出的暧昧,看着很是般配。

    “他这是死了吗?”有苏濯灵却在此时开口了,她看着虞惊意的尸身,笑了起来,“他倒是死得正好,也省得我再去找他报仇了。”

    云挽微蹙起眉头,她发现有苏濯灵虽在笑,眼底却是一种消不尽的痛苦与怨恨。

    “你看我做什么?”她并未收起她的恶意,“你还想杀我不成?我可告诉你,你的沈师兄爱我如命,是绝不可能允许你伤我分毫的!”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云挽就径直向她走去,在她有所反应前,她已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她脸上。

    此举太过突然,有苏濯灵被那一巴掌扇得向侧旁歪去,她本就受了重伤,如今这般险些站立不稳。

    “你竟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有苏濯灵捂住了立即红肿起的脸颊,望向云挽的目光愈发怨毒。

    越无疾之死与刚刚的经历显然对她刺激不小,她如今几乎处于某种歇斯底里的疯癫状态。

    “沈鹤之!”她竟向侧旁的青年叫嚣了起来,“你将她杀了!只要你将她杀了!我就是你的了!”

    云挽抿着唇,同样偏头看去,便恰对上了沈鹤之的目光。

    他没有看有苏濯灵,而是在用一种极为认真地眼神看着她,那是一种让她读不懂的哀伤。

    “沈鹤之!你为什么不动手!你快杀了她!”

    沈鹤之终是将视线落在了有苏濯灵身上。

    “你可知,在你落难之时,云挽一直主动劝我救你,她说,任何一名女子都不该受到那样的凌辱,即使你不久前才对她做过那样的事”

    “有苏濯灵,”他看着她,“你当真要如此是非不分吗?”

    有苏濯灵终于噤声,她脸上沾着泪水和血水,这般沉默下来,便仿佛是露出了空洞的茫然之色。

    而片刻之后,她竟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软倒进了沈鹤之怀中。

    沈鹤之惊了一下,他下意识就扶了她一把,随后却又急忙看向了云挽。

    “我”

    他想解释,但对上云挽的视线后,那些解释的话却又被噎住了。

    她太平静了,那样安静望着他的眼神,并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

    “师兄先将她安置到客栈吧。”

    云挽其实看得出来,沈鹤之对有苏濯灵,一直都带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挣扎,他也从来都没真正放下过她。

    她此前还有些犹豫,这时却彻底明白了,她发现她竟没有太难过,反而轻松起来,也或许这其实是她早就料到过的。

    “云挽”

    “师兄,”她打断他,“我还要安葬虞师兄的尸身,从前是他带我回的太虚剑川,我好歹也算是承过他的情。”

    “更何况,有关于虞师兄之事,我需要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师兄还是先回客栈吧。”

    她这略有些冷淡的态度,似是让沈鹤之怔了怔,随后他便低低地应了声“好”,没再多解释什么。

    待到沈鹤之带有苏濯灵离开后,云挽便走向了虞惊意的尸身,神色间也露出了几分凝重。

    虞惊意堕魔并闯入归墟海一事,乍一看很合情理,但细想之下,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比如说,他既是炽烈血渊的守渊人,又是如何会走上堕魔这条路的,他前往万魔城时,跟随的那队魔修,又是他通过什么途径认识的。

    再比如,有苏濯灵身份暴露并来到魔域已久,虞惊意既想报仇,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反而到了现在,才做出了如此惊人之举。

    云挽总觉得,这一切的背后,应当有一个推手。

    虞惊意的这番行为,或许是受到了谁的蛊惑。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云挽心中其实有一个猜想,但她并不能肯定,因为直至此时,她仍无法确定,戮心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若背后推动之人当真是他,那他此时就一定不在归墟,而是在昆仑,那这就是杀他的最好契机。

    云挽几乎克制不住心中的焦急,恨不得能立即回到昆仑好好调查一番。

    她将虞惊意的身体安顿好后,他的神元也彻底散去,照霞剑再次变作无主状态,在云挽的注视下,化作灵光飞入了空中。

    剑主死亡,剑便会自行飞回剑冢,等待下一任主人来拔剑。

    做完这些,已是傍晚,天色渐暗,空气中的魔气浓度也在加深。

    腕间银铃作响,她回头望去,就见沈鹤之已站在了她身后,像是在等她,又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可惜云挽现在并不想再听他说什么。

    “师兄怎么来了?”

    “我……是来接你的。”

    第099章 99

    云挽跟着沈鹤之一路往客栈走,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逐渐沉下,夜空中便现出了零碎的星辰。

    四周的魔气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浓,沈鹤之问她:“你可有何不适?”

    云挽看了他一眼, 轻摇头, 沈鹤之就又道:“其实虞师弟的选择,我能够理解, 他与崔师妹从前就有情”

    见云挽不答, 他犹豫了一下, 竟道:“虞师弟被大长老收作弟子后, 大长老便将崔师妹许配给了他, 崔师妹从未对我有过别的情愫我一直是看得明白的, 所以那时崔师妹那般作为,我也知晓她的目的”

    沈鹤之指的, 自然是许久以前, 崔檀昭纠缠他一事。

    云挽突然就发现,沈鹤之好像在没话找话,他这般模样,她倒是第一次见。

    沈鹤之曾常年被关在太虚剑川,与人接触的经历算不得多, 自也是有些不善言辞的,而大多数时候,也不会有需要他说太多话的情况,所以他此时这般, 就不可避免地有些僵硬,但好在客栈很快就到了。

    走至房前, 云挽停下了脚步:“你不去照看有苏濯灵吗?”

    “我为何要去?”沈鹤之反问她,像是执拗, 又有着压不住的恼意。

    “她毕竟受了重伤,”云挽道,“你若不去管她,她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不怕自己后悔吗?”

    “云挽”他看着她,因太过焦急,他的目光竟被衬得炙热,“我不知要如何说你才相信,但我从未有过再与有苏濯灵牵扯的打算,她的所作所为,与我始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接受,也绝不可能妥协。”

    这的确是沈鹤之会说的话,可这般说时,他的眼底又带上了那种说不尽的哀伤。

    云挽觉得,这份哀伤其实并非是因她此时的犹疑,而是因他深知他已再不可能和有苏濯灵有结果。

    云挽不由想起了沈鹤之从前所做的那些,也想起了他那与此时截然不同的疯狂模样,若非有苏濯灵本身就是为他的灵骨而来,他的确是爱她如命的。

    甚至于即使有苏濯灵已完全露出了真面目,他对她,还是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痛苦挣扎。

    见她一直沉默,沈鹤之问她:“你在生气?”

    “我没生气。”

    云挽竟冲他笑了笑,那双眼眸在朦胧月色间,如曜石一般乌黑莹润。

    随后她已伸手推开了屋门,对他道:“进来吧。”

    如此温和的态度,却让沈鹤之有些不好受,仿佛整颗心都被架在火上烤一般的难耐,怎么也找不到宣泄之处。

    他情愿她能与他争吵,能质问他,也好过现在,好似所有的解释都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令人愈发焦急。

    云挽自进屋后就没再看他,而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问他:“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不是说过了,”沈鹤之道,“我要与你一起。”

    她坐在床边,仰头看他,看得有些认真,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师兄早些休息吧。”

    沈鹤之便觉好似有一团气堵在了胸口,可见云挽已准备歇息,他也只好回到屏风后的榻上。

    屋内烛火熄灭,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是与前几日相同的场景,却又已完全不同。

    沈鹤之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没有再和有苏濯灵有交集的打算,若非这次的迫不得己,他甚至根本不想理会她。

    可好像不管他怎么说,云挽都不信,又或许不是不信,她似乎完全不在意。

    这种感觉让沈鹤之备受煎熬,他想再细细与她解释,却又怕他越是解释,便令她的误会越深。

    他想,或许只有待他与她回了太虚剑川,他才能用行动向她证明他的选择。

    夜色愈浓,他终是有了几分困意,只是在他彻底入睡前,他却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

    他刚一睁眼,被褥便被掀起,一具柔软的身体带着熟悉的甜香贴了上来。

    沈鹤之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甚至下意识想坐起身闪躲。

    那靠近之人,自然就是云挽,只是此时的她却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白色里衣,盈软的肌肤触感几乎能从那片薄薄的布料里完全透出。

    他向后躲,她就更过分地往他身上缠,沈鹤之不得不伸手按住她的腰,手掌却又清晰地勾勒出了她腰间的曲线。

    她这般的投怀送抱,实在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而下一刻,她竟主动搂上他的脖子,覆上了他的唇。

    沈鹤之很快就发现,云挽的唇齿间含着一口温凉的茶水,她亲吻他时,便将那口茶水渡给了他。

    他终是彻底回神,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将茶水咽下,而后他不再躲闪,反倒将少女的身体搂紧搂紧,又翻身将她压至了臂弯中。

    唇齿交缠得愈发紧密,他呼吸急促地唤着她的名字,那份煎熬也好似终于消散。

    沈鹤之鲜少会露出这般情绪激动的一面,他的眼眸也被黑夜衬得格外明亮,而那刻在他眉心的剑印也宛若流淌燃烧的火焰。

    被封存于其内的凛冽剑气,带着微微发麻的刺感,极近地贴来,又将那如白玉般的疏冷面容都映出了浓艳的绯色。

    如此绮丽又热烈的模样,令云挽都稍怔住了一下。

    她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手腕却被他压住了,银铃发出脆响,他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在这里不合适,现在也不合适。”

    他嗓音很低也很轻,是一种极力压抑的隐忍,只是他虽这般说着,却并未吝啬亲吻,他很快埋首在她颈间,反复轻咬她的耳垂,又亲上她的脸颊,舔着她的唇角,像在用这种方式来消磨被她勾起的渴求,再后来,他忍不住扯开了她的领口,有些重地吮咬起来。

    “云挽”他蹭着她的唇,“今日都是我不好,我又让你伤心了”

    这少许的停顿,终是让云挽如浮出水面般得到了短暂地歇气。

    “我没有伤心,”她气息不稳地摇头,“我不会再伤心了。”

    沈鹤之并未听出她的意思,他只是愈发用力地亲吻她,甚至咬着她的耳垂,哑声道:“回去之后,就搬来飞泠涧与我住吧。”

    云挽不禁又露出了微愣怔的神情,她知晓他所指的搬去与他住,是他那日提过的,搬去他房中与他一起住,但她没有回答,而是再次搂紧他的脖子,主动封住了他的呼吸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身旁的青年仍将她搂在臂弯,呼吸贴着她的耳垂。

    云挽稍挣扎了一下,便从他怀中钻了出来。

    沈鹤之睡着了,睡得很沉,因她主动吻上ῳ*他时,将一枚可令他陷入昏睡的药融进了那渡给他的茶水之中。

    以他的敏锐程度,他其实只要稍注意一些就能发现,可惜他后来的思绪都被那些吻打断了。

    云挽原以为,他会如那日在山洞中那般,对她做那些事,却没想到,他最后竟只是细细地亲吻了她一整夜。

    她坐起身来,就见皮肤之上落着点点红痕,细密地遍布着,仿佛是不愿落下每一个角落,而在看不见之处,那格外脆弱之处,也被他一寸寸地咬过,即使到了此时,那份酸麻感还未消失,甚至还带着一种过激的细微的疼,并未起到任何宣泄的作用,反而格外的粘腻缠绵。

    云挽最终还是仔细地穿好了衣衫,将那些痕迹全部遮掩住,然后借着窗外照来的天光,伏在案前写下了一封信。

    做完这些,她深深看了沈鹤之一眼。

    无霜剑放在床头,她伸手触碰,便能察觉到那掩在其中,又蓄势待发的剑气。

    他昏迷之时,无霜剑是不会允许外人近身的,甚至因他已失去了意识,若有人强行想闯过来,那些剑气大概会比他清醒时更为锋利。

    “师兄,我”云挽像是想说些什么,但连她自己都不知她还能说什么。

    她最后只是释怀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出去。

    她喂给沈鹤之的药,会让他连着昏睡三日,而三日之后,她就已经彻底离开归墟,回到昆仑了。

    等着她去调查处理的还有很多,比如虞惊意所经历的前因后果;再比如戮心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她应当是没时间再来考虑与沈鹤之有关之事了,至于沈鹤之最终会做出什么选择,他是会继续留在归墟海;还是回太虚剑川;抑或是,如今的越无疾已死,有苏濯灵又几乎失了一身的修为,他想趁此机会和她重归于好她都不会在意了。

    走出客房时,时辰尚早,院落中并无旁人,却唯独站了一个让云挽有些意想不到的身影。

    有苏濯灵此时已穿了一件完好的鹅黄色衣裙,想来是昨日沈鹤之安顿她时,为她添置的。

    她的脸色仍是苍白的,但妖族的恢复能力显然很强,她如今已无性命之虞。

    见云挽向外走去,她竟露出了几分不安之色,随后,她突然道:“祝姑娘,你能不能不要抢走沈鹤之?”

    云挽目光动了一下,没接话,有苏濯灵便又道:“你应当也看得出来,沈鹤之对我始终是有情的,昨日我被越无疾背叛,他却主动站出来护住了我我、我突然就发现,沈鹤之才是我的良人。”

    她说着,语气中都带了歉意:“我昨晚想了一夜,对从前所做的那些事,我亦是愧疚的。”

    “我那时是昏了头,也是被越无疾蛊惑利用了,我现在很后悔,我曾那样对待过祝姑娘,祝姑娘还不计前嫌地让沈鹤之来救我,我现在没回想一次,都不知该如何赔罪才好。”

    云挽的神色有些莫名:“你是这样想的?”

    有苏濯灵认真点头:“祝姑娘不相信吗?”

    云挽没有回答,她其实并没有相不相信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很疲惫,疲惫地不愿再去多想。

    此时的有苏濯灵,收敛起了眉眼间的娇蛮,加之那因重伤而掩不住的病态,云挽竟恍惚间想起了从前她伪装成凌苏苏时的模样。

    “我是真的想要改邪归正,”少女目光灼灼,又仿佛有些急迫焦急,“我也想要努力补偿沈鹤之,想去回应他的感情,我与他是两情相悦的,我想和他结为道侣,自此再不分离,从前我给他造成的那些伤痛,我也会努力去治愈”

    “随你想怎么做,”云挽却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必跟我说,告诉沈鹤之就行了,我不感兴趣。”

    她说着便继续向外走去,有苏濯灵却露出了疑惑之色。

    “祝姑娘,”她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打算把沈鹤之让给我吗?”

    “让给你?”云挽觉得这个形容有些好笑,“我不是把他让给你,只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是我不想要他了。”

    “他喜欢谁,与谁两情相悦,又想和谁在结为道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云挽转过身来,看着有苏濯灵,目光是一片的平静清泠:“有苏小姐既然喜欢他,那便去努力争取吧,只要你不再如以前那般作恶,我送上一份祝福又何妨呢?”

    第100章 100

    “师兄亲启: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 我已身处昆仑,所以请不必担心,也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近日发生了许多事, 我心中亦有许多想对师兄说的话, 可临到头时,却又总说不出口, 便只能用这种方式告知。

    我曾对师兄一见钟情, 但那份爱慕, 其实早止于了年少时。

    在师兄决心与有苏濯灵结为道侣时, 我所爱慕之人, 就已经是小师叔了。那时想与他相守一生, 也是真心的。

    只是后来所发生之事,让我不得不放弃对小师叔的爱慕, 做出了向师兄表明心迹, 并追来归墟的选择。

    师兄于我而言,是救我护我、对我有恩的兄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即使为师兄付出性命,我也不会犹豫分毫, 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我那时便想,以师兄对我之情,师兄或许会接受我,从此我们便可一同守护厄骨, 师兄也可不再受炼情剑反噬之苦。

    但与师兄相处的这段时间,我又清晰地明白, 我仍对小师叔念念不忘,对师兄也只是兄妹之情罢了。

    我不愿再勉强自己装出一副爱慕师兄的模样, 就像师兄从前说过的,择选道侣,乃是一辈子的大事。

    更何况,我已知晓师兄对厄骨一直有自己的打算,我相信师兄的选择,也相信师兄不会做出糊涂事,所以我不想放弃我真正的爱人,更不想牺牲我的爱情、与师兄结为道侣。

    希望师兄原谅我的欺骗,也望师兄莫要对我有所留念,在归墟的种种,亦可权当没发过。

    我从前爱过你,但那时年少无知,如今却早已明白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此次与师兄分别,也是为了去追寻心中所爱。

    还望师兄成全,也愿师兄能早日得偿所愿、走上正途。”

    落款是云挽的名字。

    沈鹤之读到这封信时,恰是三日之后,他几乎在睁眼的一瞬,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霜剑的剑气无意识地散开,将整间客房都包裹在内,屋内除他以外,再无旁人。

    他已感知不到丝毫来自缠魂扣的气息,他知晓这是因此时的云挽已不在归墟海。

    沈鹤之捏着那张信纸,便觉那些文字如水一般流淌入了他的视线,但其内所表达的意思,他却好半晌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晚所谓的“投怀送抱”,不过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再喂他吃下会让他陷入昏睡的丹药。

    他竟以为她是情难自控,已决心与他定情,甚至还那般亲吻抚摸她。

    也原来她来归墟寻他,也并非是出于爱慕,她真正爱慕之人是谢玉舟。

    沈鹤之一时觉得荒唐,一时又觉得恍惚。

    云挽不喜欢他,只是将他当作兄长,他可以不必再为了不辜负伤害她而强迫自己去回应她的感情。

    这个认知让沈鹤之突然轻松起来,但他很快又陷入了一份莫大的恐慌,仿佛是失去了什么极为珍视之物,又好似遗忘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浑浑噩噩站起身,却猛地咳出了一口血,手指压住唇角,但仍是有越来越多的血色涌出。

    突如其来的情绪起伏,令那潜藏在体内的魔气再次汹涌翻滚,腕上的猩红魔纹也再次浓郁地生长。

    近些时日,因有云挽的陪伴,他总觉安心,便几乎将这缕除不尽的魔气彻底抛至脑后,直至此时,他才仿佛突然惊醒了般。

    他终于意识到,云挽不要他了,甚至于,她为了让他不再纠缠她,连这样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房门突然在这时被推开。

    “师兄!”少女惊喜的声音传来,“你终于醒了!”

    那熟悉的称呼让沈鹤之心头一跳,他回头看去,却只看见了一道鹅黄色身影。

    有苏濯灵笑着走了过来:“师兄的剑气太锋利了,一直堵在门口,我都没办法进来!”

    她此时已恢复了大半,脸色也重新变得红润。

    沈鹤之没有接言,他冷漠的神色让少女微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又道:“我知晓师兄是在恼我从前所做之事,可我那时是受了越无疾的蛊惑,为他付出了许多,但他最后却背叛了我,也让我彻底醒悟,所以如今的我便只想用我的后半生来赎罪。”

    她说到此,突然就注意到沈鹤之唇角的血迹。

    “师兄怎么受伤了?”她像是很吃惊,转而又满眼担忧,伸手便想扶他,却被沈鹤之躲开了。

    他问她:“是你对云挽说了什么?”

    有苏濯灵先是露出迷茫之色,随后才反应过来。

    “师兄难不成以为,是我说了什么,祝姑娘才走的吗?”

    她看着他,像是因他的猜忌而有些受伤:“祝姑娘给你下毒时,我还受着重伤,第二日一早,她便已经要离开了,她做出的决定并非是我怂恿的。”

    “我那时强撑着,想为从前的事向祝姑娘道歉,谁知她竟告诉我,她根本不在意,她也早就不喜欢师兄了,还真心祝福我们。”

    “祝福?”沈鹤之似是觉得这两个字很难理解,竟莫名重复了一遍。

    而后他突然低下头,猛咳出声,血迹从他指缝间溢出,又滴在地上,浸出一片殷红。

    “师兄!”有苏濯灵大惊失色,她连忙扶住沈鹤之的胳膊。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一直在咳血?”

    沈鹤之却伸手推开她:“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有苏濯灵瞪起眼睛,语气很是固执,“我现在已明白师兄才是真正爱我之人,我也知晓沈师兄心中是有我的,我们既两情相悦,自是要相守一生的。”

    “总不能因为那些误会和蹉跎,我们就要错过彼此吧!”

    少女语气真切,眼眸盈盈如水,格外动人,倒好似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凌苏苏。

    这番深情的话语,也让沈鹤之的心脏处传来了一阵很异样的酸软情绪,令他的指尖都有些止不住的发麻。

    他明白那是什么,因为即使到了现在,他仍是爱她的,不论他如何抗拒,爱意都从未消失过,甚至她只需对他勾勾手指,那份失控的渴望就会疯涨。

    沈鹤之紧抿着唇,一双眼睛也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

    许是因有苏濯灵已有许久未曾这般与他说过话;又或许是因他此时的状态本就不好,沈鹤之只觉他的情绪变得极难以自控。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陷入了最甜蜜的梦境之中,又仿佛后来发生的那些才只是一场噩梦。

    只要任由一切坠落;只要他不再挣扎;只要握住那只向他伸来的手,他便不会再痛苦;只要……

    无霜剑突然出鞘,剑尖调转,竟结结实实地刺入了他的胸口,鲜红顿时在雪色的衣衫上蔓开,只与心脏偏离了一寸。

    沈鹤之的脸色霎时苍白,而那份克制不住的心动与渴求,也终是在剧烈的疼痛下稍被截断。

    此举将有苏濯灵惊得后退了一步,她仰头看他,满脸愕然。

    “就算不信我,”她嘴唇颤了颤,“又何必伤害自己。”

    沈鹤之却扬起唇角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并不达眼底,他的眉眼间甚至是一种极致的隐忍与痛苦。

    “我信与不信,又有何分别?”他道,“你要改邪归正,还是继续作恶多端,都是你的选择,并不会抹除你所造成的伤害,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替别人原谅。”

    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又带着轻哑:“我与你……永远不会是一路人。”

    “师兄……”

    青年打断她:“你不是太虚剑川的弟子,就不要叫我师兄。”

    他的脸色苍白,眼瞳便好似格外幽深,其内又仿佛掩着某种疯狂的情绪。

    有苏濯灵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她发现这样的沈鹤之,竟让她有些恐惧。

    向来冷静自持之人,一旦失控,那般疯狂之态,又怎是能轻易承受的。

    有苏濯灵并非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但他从前是为她,如今却是为了远离她,她不禁生出了种自己其实不该再招惹他的念头。

    但最终,有苏濯灵还是咬牙道:“可师兄不也不是太虚剑川的弟子了吗?”

    “更何况,那日祝姑娘离开时,态度很是坚决冷漠,一副不愿再与师兄有所牵扯的模样……祝姑娘前来归墟,说不定正是代表了太虚剑川的意思,她或许也是想代太虚剑川和师兄划清关系。”

    “那也与你无关,”沈鹤之垂下视线,他的眼睫很长,这番神情,便是一种伤痕累累的冷漠,“不要再来纠缠我。”

    青年不再看她,只提着剑,转身离去。

    他要回昆仑,要回太虚剑川,也要重新见到云挽。

    她在信中所写之事,他一句也不信。

    若当真不喜欢他,那不经意流露而出的情绪又怎会那样悲伤,又怎会那么令人心疼。

    她这次的选择,应是因担心他与有苏濯灵再有牵扯,而她独自离开时,也必定失望而伤心。

    他不能再辜负她了,他一定要去找她,也一定要告诉她,他的选择永远只是她。

    就算信中所言不虚,至少也要当面问清楚,要亲自确认一番。

    他这条命早就分文不值,更不值得再让他的师妹为他暗自伤心落泪。

    房门被推开,沈鹤之向外走去,而他周身冰寒的肃杀之气,也让有苏濯灵不敢立即上前。

    但片刻之后,有苏濯灵又紧捏住了拳头。

    她绝不能让沈鹤之就这么把她扔下!

    沈鹤之刚踏出屋门,有苏濯灵就一头冲了过去,从身后用力抱住了他。

    “此处乃是归墟最深处的万魔城,你若将我一个人丢在这,我必是会落入魔修之手,下场或许比死还凄惨。”

    她声音发紧,又带着几分哽咽:“沈剑君若当真不在乎,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吧,我的命本就是你救的,死在你手中,自好过受旁人凌辱。”

    沈鹤之的身形明显僵住,但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天空中竟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冷哼声。

    “濯灵,你独自在外闯荡,就是这般给我有苏氏丢脸的?”

    沈鹤之眉头蹙起,神色凝重地抬眸向头顶看去。

    有苏濯灵却面色巨变,露出了一种似是惊惶,又仿佛恐惧的神情。

    下一刻,一片赤红光影散开,一个男人在两人头顶浮现。

    那是一个难以分辨出准确年龄的男人,赤红光芒如火似血,在他身后隐隐构成了九瓣狐尾的模样,有种妖异绮丽之感,却又因他身上那股浓重到几乎带着压迫力的妖气,而变得威严可怖。

    在男人身后,还跟了一众随从,皆是生着火红弧耳的婢女。

    男人径直向下落来,一张俊美的面庞就出现在了沈鹤之的视线中,而那张脸的眉眼,竟与有苏濯灵有几分相似,他立时就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无霜剑被横在身前,沈鹤之却想,这样也好,省得他再去费神地考虑该如何处置有苏濯灵。

    有苏濯灵却从他身后冲了出来,直挡在了他身前,将那男人的视线完全遮住。

    “你、你来做什么?”有苏濯灵的声音在发抖,她并未因此人的到来露出喜色,反倒惊恐不安着。

    男人便冷冷看她一眼:“濯灵,你虽扬言与我有苏氏脱离了关系,也不再认我这个父亲,但你毕竟是我有苏应寒的女儿,我不可能眼睁睁看你在外受辱,更不可能任你惨死他人之手。”

    他说着,就慢慢抬起了手,沈鹤之就见他五指之间隐有赤橘色丝线闪过,而那丝线延伸至空中,竟隐隐形成一张遮天蔽日的网,将整座万魔城都笼罩在其内。

    有苏应寒眼眸微垂,那似是悲悯的神色,却透出一股无尽的杀戮之意。

    “万魔城众魔修既欺辱过我有苏应寒的女儿,便是要与我有苏氏为敌,有苏氏久不出世,却不代表可以任人欺辱,如今天狐地网已成,便不要留活口了。”

    他此言一出,他身后的随从皆俯身应是,随后就化作无数道灵光四散飞出。

    目睹这一幕的沈鹤之,神色愈发凝重,他几乎立即就明白了有苏应寒的目的,他是来屠城的。

    妖族虽隐世不出,却又与人族一般,生活在昆仑,修的乃是灵气,只是妖族因自带一身妖力,魔气对其影响不会太大,也是因此,妖族行走在归墟,不至于如人族灵修那般被动。

    但沈鹤之却实在没想到,这有苏应寒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即使他因琉璃骨而不惧归墟海的环境,却也并无能屠城的把握,更何况万魔城还是整个归墟的核心城镇,其内大大小小的魔族世家就不计其数……

    沈鹤之思绪转动间,却见有苏濯灵竟回头望向了他,她不知是因焦急还是恐惧,眼底竟含了泪水。

    沈鹤之怔了一下,才注意到,有苏濯灵正用口型对他说着两个字。

    她说:“快跑。”

    但未等沈鹤之真正做出反应,有苏应寒的目光已落至了他身上。

    “自天魔身死后,归墟便已彻底没落,我想屠城,原是不必使用天狐地网的,但是,小子,我实在担心被你给逃掉了。”

    “毕竟,此行之中,杀你的优先级最高,只要琉璃骨不再留存于世,濯灵便不会继续执迷不悟。”

    沈鹤之目光闪烁了一下,有苏濯灵却再次上前一步,挡在了他和有苏应寒之间。

    “你若要杀他,便先杀了我!”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一巴掌,直扇在她脸上,将她整个人都掀翻了出去。

    沈鹤之的手微收紧了几分,却并未出手阻拦。

    有苏应寒已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先带濯灵小姐下去休息。”

    那些人应声后,就齐齐围来,将失去意识的有苏濯灵扶了起来。

    自此,有苏应寒的视线便可直直落到沈鹤之身上了。

    凛冽冰寒的剑气悄然散开,沈鹤之面沉如水:“今日,我是一定要离开的。”

    有苏应寒冷冷笑了一声:“听闻厄骨在你身上,我倒是好奇,那东西若在此地析出,天魔是否会立即降世。”

    “昔日昆仑抗魔时,我妖族尚在隐世,便被人说是依附人族、贪生怕死,若我今日将那天魔困杀在天狐地网之中,那昆仑的人族修士,又是否会对我妖族俯首称臣?”

    沈鹤之抿住了唇,天空之中也随之飘下了点点霜花。

    他是一定要走的,他还要去找他的师妹,要去向她解释,也想要得到她的解释。

    ……

    云挽离开归墟后,并未立即回到太虚剑川,而是先留在了炽烈血渊中做调查。

    只可惜那些守渊人对虞惊意之事也不甚了解,听云挽说起时,也表示吃惊遗憾。

    只不过她的调查未能持续太久,这群来自各宗各派的守渊人就忙碌了起来,因那通往归墟的入口,竟开始一批批地涌现邪修和魔修。

    邪修是指常年生活在魔域的人族修士,他们身体中流淌的仍是灵气,只是身份不明,行为也难以约束,这种人尚还可以教化,只作为俘虏抓起来便好。

    而魔修则是指那些真正的魔族了,他们身体之中流淌的乃是魔气在稍有不慎便会令昆仑根系受损,这种若出现在昆仑,那就是格杀勿论了。

    从那批被捕邪修口中,他们也终于了解到了情况。

    据说是避世多年的妖族突然出现,还带着族人袭击了归墟。

    鹏妖羽氏;雪狼独孤和赤狐有苏纷纷现身,其中九尾赤狐有苏氏的家主有苏应寒,甚至直接屠尽了整个万魔城。

    前几日,万魔城中各大魔族世家势力才因争夺碧落殿归属大打出手,元气打伤,如今被妖族突袭,竟愣是让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万魔护法戮心已死,整个万魔城竟找不出一个能对抗有苏应寒之人。

    不过也有人说,是因有苏应寒提前在万魔城中布下了狐族特有的天狐地网,这才令万魔城中之人处于了绝对的下风。

    这天狐地网,乃是一个妖气浓郁的气网,需百名九尾赤狐同时下阵方能结成,也是融合了百名九尾赤狐的妖力,而身处其中的异族会处于绝对的弱势,且插翅难飞。

    也不知这有苏应寒是如何将那么多族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去了归墟海。

    关于这点,一名守渊长老倒是给出了答案。

    通往归墟的入口,其实并不止炽烈血渊一处,只不过炽烈血渊是昆仑抵达归墟的必经地,实际上在昆仑之外的俗世,同样也有通往归墟的入口。

    像那位万魔护法戮心,便是以凡人之躯堕魔。

    在有苏应寒屠杀万魔城后,四周几座比邻的城池也纷纷被其余两个妖族占领,整个归墟一时人心惶惶,这才有一大批邪修削尖了脑袋往外跑。

    云挽在听到这些消息时,几乎整颗心都被捏紧了,她险些就再次孤身闯入归墟了。

    好在这批被捕邪修,很快就提起了和沈鹤之有关的消息。

    据说这有苏氏的家主,一到万魔城,就找上了自家女儿,而她女儿这时,竟正在和沈剑君卿卿我我、互诉衷肠。

    有苏应寒见状大怒,直接便出手想将沈剑君斩杀,免得他玷污他的宝贝女儿。

    谁知那沈剑君的剑出奇的锋利,一身冰寒剑气更是所向披靡,即使有天狐地网的加成,有苏应寒仍无法杀死他,还被他一剑在左肩开了个洞。

    按理来说,这番交手之下,两人应当新仇加旧恨,不拼个你死我活不罢休才对,可那有苏应寒却对沈剑君的实力大为赞赏,竟最终认下了这个女婿,决定将女儿许配给他。

    一时之间,有关于沈剑君与有苏濯灵之事,在归墟传得沸沸扬扬,又以一种极夸张的方式传遍了昆仑。

    昆仑之人自是对有苏濯灵的种种行径大为鄙夷,连带着对沈鹤之的观感也越来越差。

    但不管怎么传,大部分人也都会感慨一句,沈剑君与这位濯灵小姐,总算是在经历重重磨难后修成了正果,说出去,即使称不上是什么佳话,但也颇具趣味了。

    云挽对此并没什么感觉,又或者在她心底的最深处,她其实也是有少许失落的。

    即使再怎么决心放下,但毕竟是那么多年的执念,她自己亦不敢保证,她没曾在零星的恍惚中,期盼过他能来追她。

    但她终究已经麻木,与那份怅然相比,她更多的是释怀。

    她想,还好师兄并未在归墟出事,否则她必会因主动丢下他而一生难安,如今他得了有苏氏家主的认可,有那位家主看着,想来有苏濯灵也不至于再做恶了,她的师兄……也算是终于得偿所愿了。

    但对于魔域近来发生之事,几位守渊长老却有自己的看法。

    “妖族从前避世,便是因忌惮抵触甚至是厌恶人族,虽说与魔族相比,妖族与我们还算同一阵营,但他们如今这番举动,倒好像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似的。”

    另一名长老也道:“他们此举的震慑性的确很强,谁敢保证那群妖族不会在之后发起疯来屠杀我们人族的城池。”

    最后一名长老叹了口气,做出总结:“看来山海界的格局又要发生变化了。”

    云挽对此,亦是忧心忡忡,因她会忍不住地考虑,如今所发生的一切,是否与戮心有关,是否是他所策划,他又到底有何目的?

    云挽想不明白,因为她至今都未能找出戮心没死的证据。

    为此她还专程用传音石与楼招澜沟通了一番。

    楼招澜倒的确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戮心是否已经死亡这点,我亦无法佐证,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是没那么容易死的。”

    “若他当真还活着,说不得妖族攻打归墟一事,的确是他想出来的主意,他从前在归墟当万魔护法,那些个魔族世家势力皆不服他,甚至暗暗与他抗衡,令他始终无法彻底统一归墟,更无法施展他自己的理想抱负。”

    “若说他想借妖族之手除去那些魔族世家,倒也是合理的。”

    楼招澜一边说着,一边思量着,末了又提醒云挽:“如今魔域一盘散沙,倒是不足为据,即使戮心重新现身,想整顿归墟,也需花上一些时间,他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对昆仑出手,这期间,你也不必冒险去归墟寻他。”

    “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考虑该如何联合三宫十二宗,因为搞不好不久之后,妖族会有些大动作。”

    “当初妖族避世,本也不是真不愿过问世事,而是想借此养精蓄锐,好找到一个重新出世的机会,他们想做的,始终是夺取昆仑的话语权,甚至是希望人族能对他们俯首称臣……”

    楼招澜是这般说的,不过她最终又补充了一句:“你毕竟还年轻,不想去操心其实也没关系,三宫十二宗里还是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老家伙,实在不行,把你们宗门里那个叫阮秋楹的小丫头放出去对敌,也能咬死几个了。”

    这形容颇为诡异,但也很符合楼招澜的说话风格,不过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形势确实是有些动荡的。

    除此之外,云挽也与小师叔联络了一番。

    太虚剑川倒没什么变化,但谢玉舟有些担心她,所以还是催着她快些回去。

    只不过云挽还是选择留在了炽烈血渊,帮着守渊人一同看守前线,而她所学的斩魔剑,和她本人对魔气的高敏性,也让她帮了很大的忙。

    不过几日,守渊弟子们便开始隐隐以她马首是瞻,就连那几位资历极深的守渊长老,每次谈及重要决策时,也会将她叫上,一时之间,她竟得了不少威望。

    一个月后,炽烈血渊的形势逐渐稳定,各宗门在了解到情况后,也派来了更多弟子镇守。

    自魔域传来的消息中,也称那些妖族在占领了几座城池后,就收手了,并未再有其他大动作。

    而云挽因刻意留意,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沈鹤之的消息,大多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只说那沈剑君与有苏氏家主的相处很是和谐。

    又说当初被濯灵小姐爱上的那名凡人男子,若是有沈剑君这般实力,也不至于遭遇有苏家主的反对。

    不过有苏濯灵为他付出那么多,他最终还是背叛了她,也足以证明这有苏应寒选女婿的目光确实老辣独道。

    这些事,云挽也只是随意听听,只要沈鹤之无性命之忧,她也不会再多过问。

    而这日,她终是踏上了回望仙道的旅程,三日之后,她成功抵达宗门。

    只是等待着她的,却是来自三峰长老的围杀。

    崔见山的剑直指她咽喉,眼底满是厉色:“通魔妖人,应当斩之!”

    云挽没马上拔剑,反而有些震惊地看着崔见山,因为她清晰地看到,这位大长老身上,竟隐隐有魔气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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