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20

    第111章 111

    云挽觉得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一切都模糊细碎,令她怎么也看不明白,但那些情感却又清晰浓重, 密不透风地深深困着她。

    她觉得难过, 更觉得委屈,泪水不住涌出, 她也克制不住地在睡梦中哽咽着。

    潮湿幽暗的溶洞内, 唯有开在头顶的天井散下零星的光, 蒸腾而起的热浪让云挽备受煎熬。

    她很热, 热到呼吸不畅, 像铁锅上的烙饼, 怎么都不安生。

    迷蒙间,她被圈入了一双臂膀间, 冰寒的凉意从那人身上传来, 终是令她稍得以喘息。

    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又好像即使看不清也知晓他是谁。

    那是一种让她安心,也让她格外难过的气息,她便哽咽得更加厉害。

    微凉的手指探来,以最温柔的姿态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湿痕, 青年低哑的嗓音也在耳畔响起。

    “云挽,别怕”他反复地将她搂紧,又一声声地安慰着她。

    但她还是好热,汗水从皮肤中渗出, 又打湿了她鬓角的碎发,她胡乱地去扯他的衣衫, 但怎么都不得要领。

    “师兄”

    她带着哭腔,颤声唤他, 像是在向他求助,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到底在唤着什么,那模糊陌生的称谓,她似乎从未对谁用过,却又似乎并非是陌生的,反而带着一种让她不敢面对的熟悉。

    环抱着她的人因这声呼唤微微僵住,随后他竟主动解开衣带,褪下了那层碍事的遮挡。

    冰凉的皮肤比想象中更为柔软,贴紧后又带着回温的暖意,是这片湿热之中唯一的寒源,她在他怀中翻滚着,甚至仰头去咬他的下巴,于锁骨间流连,青年的呼吸便逐渐加重,可他并未推开她,反而更紧地将她搂住,而那微起伏着的胸膛之上,则有着一处完全洞穿的剑伤,血迹半干不干,临近心脏,云挽忍不住伸手去捂。

    “我没事。”他低头而来,呼吸喷吐,恍惚间竟像是在亲吻她的耳垂。

    再往下抚去,便是他腹部漂亮的肌肉线条,紧绷的皮肤上挂着温热的水珠,那是从她身上蹭下的汗水,她的手指沿着线条慢慢摩挲,就触上了一道道微微凸起的伤疤,那是一种细小的月牙形伤疤,从他的心脏处蔓延至腰腹,像咬上去的一道道牙印,又在沾水后变得红肿。

    某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泛了上来,云挽莫名就想起了在她背上绽开的那一片片的情人花,她头脑昏沉,下意识就低下头去,含住了一块伤疤。

    身下之人的身体是冰冷的,但那些伤疤却炙热滚汤,咬在唇齿间湿润地舔舐,便仿佛要彻底融化。

    环着她的臂膀愈发紧绷,她甚至觉得他是疼的,极致到难以忍耐的疼,她应也切身感受过这份疼痛,可她却没有放开他,那份痛楚仿佛传递给了她,让她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快感。

    “云挽”他又在唤她,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是低低的哀求,也是强烈的愉悦。

    荒唐间,云挽终是有了一瞬的清醒,她猛地抬头看他,一时之间竟困惑着,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而那青年的眉眼也一寸寸映入了她的视线。

    像是魂魄骤然回体。

    “你是谁?”她下意识问他。

    “你不认得我?”这个问题好似让他有些受伤,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眸中蕴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深情。

    “我为何要认得你?”云挽不禁蹙起眉头,她莫名生出些恼怒,甚至想将他推开,可惜她身上没什么力气。

    “云挽”

    她听到他叫出了她的名字,她便疑惑地想,他为何会知道她的名字?是她在神志不清时告诉他的吗?

    再后来,一切又化为了朦胧与混沌。

    她的衣衫似是被人解开了,冰凉的手指压在她肩头的伤口处,为她将其内的毒血放出,她深觉不安,想要躲闪,却又怎么都逃不开。

    强烈的灼热感在血液中燃烧,荧蓝之色泛起,少女的心脏处便隐约浮现出了一只蝴蝶的轮廓,随着蝶翅扇动,那荧蓝之光又构成了八瓣狐尾将她轻轻包裹。

    这一幕让沈鹤之很吃惊,但片刻后,他又有些了然,他伸出手,食指在少女眉心轻点了一下,冰寒之气环绕而上,那些荧蓝色的光芒也像是被某种力量隐去,再找不到痕迹。

    云挽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就会突然惊醒,但又无法彻底醒来,在这个过程中,则有一个人反复托起她的下巴,将某种冰冷又带着些许粘稠的液体喂入她的唇齿间,舌尖沾上后,她就忍不住大口吮吸,她不清楚那是什么,但那些液体每次顺着她的喉咙滑下后,都会变得格外冰寒,足以将她体内那股炙热的火浇灭,而每当火焰再次燃起时,那个人便会再次将她扶起,喂她喝下这份良药。

    直至热意褪却,炎毒也渐渐消散,云挽终于慢慢睁开了眼,完全苏醒了过来。

    她像是大病了一场,四肢都有些酸软发虚,太阳穴也涨涨地疼痛。

    那个梦中的青年则坐在不远处,他手握着一枚传音石,微低着头,轻声说着些什么。

    “嗯,已经找到了,她没事”

    “你先带着其他弟子继续向前走,我会带她与你们汇合。”

    “不必担心,我能感知到你的位置。”

    云挽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通过传音石与祝妙安联系。

    她又忍不住开始仔细地打量他,他与那些人一般,都穿着太虚剑川的白色门服,但又好像有些不同,他有着扔进人堆里绝不会泯然众人的长相,所以云挽可以肯定,他此前并不在那些太虚宫弟子的队伍里,否则她不可能对他没印象。

    他是后来才赶到的,实力也在祝妙安之上,虽未明确见到他出手,但敢于跳入水中,来寻找被吞火蟒拖走的她,便说明他对自己有着足够的自信。

    只是云挽发现她并未看到此人的本命剑,甚至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人是握着她的手腕,借了她的剑将那吞火蟒斩杀的。

    对了,她的剑呢?

    云挽连忙向一旁摸去,手指很快就触上了熟悉的冷硬,止戈剑正安静地躺在她身侧,她迅速将整只手都握了上去,心底那种不安定感也总算消失。

    但随后她又慌张地发现,她之前施加在剑上的障眼法消散了,其上的“止戈剑”三字清晰地显露了出来,云挽有一瞬间的心跳加速,她小心翼翼地再次向那青年看去,好在他似乎并未多留意她,只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中的传音石。

    他应该没发现吧?

    云挽赶紧再次施法,悄悄将那几个字重新抹去。

    剧烈跳动的心脏并未立即缓和,她又向那青年看去时,竟突然发现他的五官轮廓有些熟悉,像是与祝妙安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云挽觉得怪异,不禁猜测了起来,难道他是祝妙安的哥哥吗?

    青年终是在此时放下了手中的传音石,向她看来。

    四目相对,久久地沉默。

    云挽别扭地动了动手指,青年就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喜欢妙安吗?”

    云挽不解地看着他,却还是点了点头,于是他眼底就荡开了些许笑意,是一种真情实意的欣喜。

    云挽觉得困惑,浑浑噩噩地仿佛自己还在梦中。

    眼前这人救了她,她应当心怀感激才对,可不知为何,看着他的面容,她心底却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想要逃避的情绪,就好像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与他有交集,甚至急迫地想要赶紧远离他,最好是能逃到一个永远见不到他的地方才能真正安心。

    青年的衣衫很整洁,其上并无任何血迹湿痕,仿佛她那时刺向他的那一剑只是一个错觉,但云挽很快就注意到,在那交叠的衣领间露出的皮肤之上,能隐隐看见微红的咬痕

    云挽的目光突然顿住,整张脸也迅速变红,记忆慢慢浮上心头,那股热意像是又涌了上来,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有些惊恐地向后退了退。

    她是疯了吗?就算是昏了头,她也不该对这个头一次见的陌生男人又咬又抱。

    那青年却好似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他竟帮她解释了起来:“那时在水底,你与吞火蟒缠斗,还被它咬伤,我突然而至,你又不认得我,会在慌乱之下对我拔剑是很正常的。”

    “我”

    云挽张了张嘴,她其实也不明白她那时为何会把剑对准他,那种情况下,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是来救她的,可她当时竟只觉得这个人于她而言极度的危险,也只一门心思地想赶紧逃,甚至有些慌不择路。

    青年想了想,继续解释道:“我所修的乃是寒气,你身中炎毒,灼烧难忍,自会下意识寻找冰寒之物缓解痛苦。”

    想起那零星的画面,云挽又忍不住觉得面红耳赤,她连忙转移话题,问道:“这种蛇毒不是发作很快,不好医治吗?你是用什么给我解的毒。”

    她记得他是喂了什么东西给她喝的。

    青年的目光动了动,他像是不愿说,只道:“那吞火蟒没有咬实,你中毒不深,所以算不上严重。”

    云挽便愈发困惑,她看着面前之人,总觉得他对她的态度怪怪的。

    准确来说,是有些温柔过头了。

    他分明是来救她的,却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伤了,任是谁都该生气才对吧

    青年突在此时微坐直身体,向她靠近,云挽便又有些紧张地向后缩了缩。

    他看出了她的不安,不禁停下了动作,不知是否是错觉,云挽竟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太苍白了。

    “道友,”她干巴巴地道,“还未问你的名字吗。”

    “我”他略顿了顿,又像是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姓祝。”

    姓祝,他果然是祝妙安的哥哥吗?

    云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种熟悉之感又袭上了心头,但她的注意很快又落在了他眉心的那道红纹之上,她知道那东西叫做剑印,是由最磅礴的剑气凝结而成,而她所知晓的,额带剑印之人,唯有那个太虚剑川的沈剑君。

    她心中突然生出些怀疑来,但她又隐约觉得,这个怀疑有些荒谬。

    那个她印象不怎么好的沈鹤之,应当不会生出这样一张脸,更不会待人如此的、如此的

    在云挽想出那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面前之人前,她就突然意识到,她对他似乎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份抵触,反而这份抵触更像是某种过于强烈的好感带来的逃避情绪。

    这个认知让云挽心中惊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安慰起了自己,应当是因他在危难关头出手相助,她才会对他生出好感,算不得多稀奇。

    “还要多谢祝道友出手相助。”云挽抬手向他抱拳,也终是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无妨。”青年摇头,又向她递来一物,云挽低头看去,就发现他居然将她掉落的幕离给捡了回来。

    “你既不愿被旁人看到面容,待会儿便继续戴着吧。”

    云挽眨了眨眼睛,她伸手接过,低声说了句:“多谢。”

    自此,两人就再次沉默了下来。

    云挽又忍不住悄悄看了那青年一眼,却愣是被他抓了个现行,或者说他自始至终就未曾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过。

    云挽有些尴尬,她想将头偏过去,他却突然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给自己取化名时,为何要姓谢?是因为你家中长辈姓谢吗?”

    云挽没想到他会对这个好奇,不过考虑到这似乎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她就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沈鹤之一脸的沉思之色,却也很识趣地没再追问其他。

    云挽抿着唇,她总觉得她好像忽略了什么,而片刻之后,她就眼尖地发现,沈鹤之的左手手腕正被一圈圈的白布缠着,其上还隐隐沾着血迹。

    那是

    她心中一动,已先一步攥住了他的胳膊。

    沈鹤之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他想将手抽回来,却已经晚了。

    白布被扯开,一道道的血痕随之出现在了云挽的视线中。

    沈鹤之只好解释道:“这是不小心被划伤的。”

    “划伤?”

    云挽的表情有些怪异,她显然没相信他的话:“你之前给我喝的,是你的血对吗?”

    沈鹤之张了张嘴,他大概是想狡辩,可少女的眼眸却盈盈地望着他,显然并非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叹了口气:“炎毒乃是血液之毒,最好的解药自然是精血,更何况我修的是寒气,对于压制炎毒更为有效。”

    第112章 112

    云挽没吭声, 她紧盯着沈鹤之,仿佛是要直直地看穿他心底的想法。

    因自幼便擅用赤狐族的特殊术法,她一直很容易获得旁人的喜爱和善意, 但面前这人待她实在有些好得过分了。

    好到让她觉得、觉得

    云挽有点形容不上来, 但那份细微的异样感却愈发强烈。

    她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掖星洲, 也遇见过不少对她示好之人, 就连与她一同长大的燕少慈都毫不掩饰地向她表露着爱慕之意, 可她却莫名觉得, 眼前这个人与他们是不同的。

    她的目光像是让沈鹤之有些窘迫, 他低头重新将手腕上的伤痕缠住, 嘴上也状似无意地道:“此举能挽回你的性命,对我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更何况你会遇险,本就是为了妙安。”

    原来是为了祝妙安,这般便说得通了,云挽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她抬手将幕离戴上,面纱遮下, 宛若在两人之间加上了一层屏障,那张脸也终于不再明晃晃地摆在她眼前,她亦可借着遮挡,更加肆无忌惮地观察他。

    越是细看, 云挽便愈发觉得这个“祝道友”的眉眼和祝妙安极为相似,五官的轮廓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等与其他人汇合后, 我还是会以你的化名相称,”沈鹤之道, “此行或许会与赤狐族起冲突,你到时不必多插手,也不要将幕离拿下。”

    “我明白,”云挽点头,“我不是你们太虚剑川的人,不会去做出头鸟的。”

    她应了他的话,视线也仍紧缠在他身上,细细描摹着他的面容。

    他生着一张很好看的脸,如今微侧着的姿势,便显得眼睫浓长,鼻梁挺翘,下巴的线条也干净利落,勾勒出几分清冽的冷意。

    沈鹤之突在此时掀眸看向了她,很精准的一眼,几乎让云挽觉得他正隔着那层面纱在与她对视,这个错觉令她微有些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心脏也猛地跳动了一下,她甚至生出了某种被“撞破”的窘迫和慌张,但也只是匆匆一瞬,青年就迅速地重新垂下了视线。

    云挽不觉失笑,她早在幕离上施过障眼法,即使是用灵术查看,也绝不可能轻易看到层层遮掩之下的她,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身体已无碍,”她主动站起来,对沈鹤之道,“我们赶紧去与其他人汇合吧,免得夜长梦多。”

    “好。”沈鹤之也起身了。

    云挽忍不住又开始打量他,这次她看得清楚,他的确没带本命剑,不过她并未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何况他们其实也算不上很熟。

    此处溶洞结构复杂,两人是从水坑落入了地下暗河中,又顺着水流被冲到了此处,原路返回基本是不可能的,沈鹤之却好像极有方向感,他只略微辨认了一下,就选出了一处洞穴,带着云挽钻了进去。

    空气中仍是掀着阵阵的热浪,不时便会有炙热的火焰从缝隙里喷吐而出,云挽很快就发现发现,身旁这位“祝道友”所修的寒气的确极为精纯,那能轻易熔断灵气的地火竟完全近不了他的身。

    她因拥有赤狐族的能力,本身也不惧地火,炙烤而来的火焰未能伤她分毫,这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她原本还在思索着搪塞的理由,可沈鹤之却并无询问她的意思,甚至仿佛并未注意到这份异常。

    云挽的眉头悄悄皱了起来,她怀疑这个祝道友应是看出了什么,她不久前因中炎毒而失态,搞不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已经暴露出了些许异样,但他不主动问,她也不好主动提。

    但这份狐疑还是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沈鹤之不久前才说,若是他们与赤狐族人起了冲突,希望她不要出手这难道是在试探?

    她思索着,目光便也锁定在沈鹤之身上,分毫不曾挪开。

    青年突然在此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她。

    云挽一时紧张起来,握着剑的手也下意识收紧了,沈鹤之却问她:“需要休息吗?”

    云挽连忙摇头:“不用。”

    他“嗯”了一声:“你大病初愈,此处又过于炎热,很可能会诱发余毒,若有任何不适,你要尽快说出来。”

    云挽继续摇头:“我真的没事。”

    大概是这阳炎洞的确太热了,云挽觉得沈鹤之望来的目光总是过于滚烫,让她有种很莫名的紧绷感,又觉得困惑。

    “我看你也流了很多血,”她道,“你若是累了,也可以直接说的,我们停下来休息便是,我又不会取笑你。”

    她以为沈鹤之是自己想休息,但不好意思说,才一直询问她。

    “我”沈鹤之有些语塞,“你不必担心我,这点伤对我而言算不上重。”

    云挽透过面纱悄悄看他,眼神中又出现了疑惑之色,她心想,这位祝道友应当是个爱面子的性格,否则流了那么多血,还被她当胸刺了一剑,怎么能算是伤得不重呢?

    沈鹤之没再说话,道路逐渐变得狭窄崎岖,云挽也没了胡思乱想的闲心,炎毒虽已清除,她的四肢却还是有些无力,走上一段就开始流汗气喘,不过倒也不算太勉强,她便也没主动提出要休息。

    遇到格外难走的路时,沈鹤之会向她伸出手,她起初有些抗拒,后来又觉得,人家如此热心肠,自己不该拂了他的好意,更何况他如此也是想更快地与其他人汇合,她便开始时不时地主动扶着他的胳膊借力。

    在她又一次抓住他的手腕时,沈鹤之竟反手扣下,将她整只手都包裹在了手掌之中。

    他的掌心存着一缕似有似无的暖意,整个手掌却是凉的,这般握住她时,他的指腹也清晰地触了上来。

    云挽皱起了眉,因为她突然就发现,沈鹤之的手上没有剑茧,难道他真不是剑修吗?

    没带本命剑,手上也没有常年握剑的痕迹,可他额间既有剑印,又怎会不是剑修?

    “云挽。”

    沈鹤之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的声音低低的,隐约有些起伏,像是走急了后的轻喘,又像是在压抑着某种过于强烈的情绪。

    他终是偏过头来,目光直白到几乎带着某种赤.裸之意。

    “怎、怎么了?”云挽不解地看着他,他的眼神让她有些慌张,应也与周围湿热的环境有关,她的面颊上竟也生出了几分燥意。

    她忍不住庆幸,还好有面纱遮挡,他才看不到她的神情,可他却突然在此时道:“让我背你吧。”

    “啊?”

    云挽惊得一下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

    “不用了!”她用力摆手,“你若嫌我走得慢,我可以加快速度的。”

    她的拒绝之意太过强烈,沈鹤之好像很失落。

    云挽小心地看着他,见他那副神情,赶紧真诚地夸他:“我早听闻昆仑三宫乃名门正派,也是整个昆仑墟的领袖,如今见了太虚宫的弟子,果真是古道热肠,满心热枕。”

    沈鹤之抬眸看她,有些欲言又止。

    沉默一瞬,他突然问:“从这里出去后,你有去太虚剑川做客的打算吗?”

    “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当然想去,太虚剑川,望仙道,那可是闻名整个昆仑墟的,谁不想一睹风貌呢?”

    更何况

    “我对贵派的沈剑君一直很感兴趣。”

    “你对他感兴趣?”青年盯着她,一双眼眸变得格外明亮。

    “自是感兴趣的,”云挽点头,“一路来听了好些关于他的传闻,一直好奇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而且不瞒你说,我本来就是为了他来蜀月洲的,”她笑道,“听说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剑修,我就想和他比试比试,想看看我的剑招与这位前辈相比到底逊色几分。”

    说到此处,她又叹了口气:“可惜妙安道友说沈剑君性子古怪,不见外人,更不接受挑战。”

    “嗯也不是完全不见的,”沈鹤之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你若愿意的话,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他。”

    “真的吗?”云挽很惊喜。

    沈鹤之认真点头:“你随时都能见他,也日日都可以看到他,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至于剑术你并不比他逊色。”

    这个描述其实有些奇怪,不过云挽没想那么多,她甚至觉得面前这个祝道友与沈剑君的关系应当是不错的,至少要比祝妙安更密切,只要有他引荐,她应是能和沈剑君接触一番了。

    她忍不住又问他:“不知在祝道友看来,这位沈剑君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青年目光有些躲闪,他难得变得支支吾吾,好半晌才不安地问:“你希望他是怎样的人?”

    “我?”云挽略显迷茫,“我其实也不知道”

    她顿了顿,又笑道:“还是等见到了再说吧,到时祝道友可一定要带我去见见。”

    “好,”沈鹤之的眼底也出现了笑意,是那种很真切的欣喜,“我一定带你见他。”

    这个话题好似一下拉近了两人的关系,之后一路的氛围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沈鹤之时不时会问几句与她来历有关之事。

    比如问她家在何处,又问她家中有几人。

    这并不是太要紧的,云挽还指望着面前的青年带她去见沈剑君呢,就都一一回答了。

    又走了许久,沈鹤之道:“妙安他们就在前面。”

    云挽有些新奇:“祝道友竟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都能清晰感知到旁人的位置。”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鹤之摇头,“我在妙安身上留了一缕元神,一旦她受伤,我便能感觉到,自也能找到她的位置。”

    原来如此,云挽倒是有些印象,那时在对抗吞火蛇时,的确有碎石砸下,划伤了祝妙安的胳膊。

    不过元神这东西,分出一缕便少一缕,搞不好还会出现头晕目胀之类的副作用,也只有至亲之人才会将元神赠人。

    如此看来,这对祝氏兄妹的关系还真是出乎预料的好。

    前方果真传来了隐约的人声,绕过尽头的拐角,一队太虚剑川的弟子就出现在了视线中,而祝妙安则正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她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朝他们走来的云挽和沈鹤之。

    云挽正想打招呼,祝妙安却先一步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很激动,“你要是为了救我出事了,我真不知该如何赎罪!”

    云挽便笑了起来:“多亏你的兄长救了我。”

    “兄长?”祝妙安一下抬起脑袋。

    她朝旁边的沈鹤之看了一眼,眼神突然就变得很奇怪。

    第113章 113

    阳炎洞内非常大, 其内溶洞隧道多不胜数,水流湍急交错,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洞室, 若想将里面的每一条路都摸清, 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的。

    因此太虚剑川的弟子与沈鹤之汇合后,便干脆停了下来, 开始判断起了接下来要走的方向, 而众人也总算有了休息的时间。

    避火珠被沈鹤之接了过去, 他的修为更为深厚, 又修得一身寒气, 在他的操控下, 四周温度都降低了许多。

    云挽靠坐在一旁,安静地打量着面前这群人, 她总觉得, 自沈鹤之出现后,氛围就变得有些奇怪。

    祝妙安和其他太虚剑川弟子,都将沈鹤之称作“祝师兄”,但他们对他的态度却实在不像是在面对哪个师兄,恭敬中又带着一丝惶恐和紧张, 小心里又充满了以他马首是瞻的信服。

    原本祝妙安才是他们的领头人,但现在就连祝妙安都对他言听计从,一副事事以沈鹤之的意见为先的模样。

    云挽觉得,就算他们是兄妹, 就算这个兄长的修为和实力的确更上一层楼,但也不至于这般吧。

    而且“祝师兄”这个称呼也好像烫嘴似的, 每次有人喊出来,都带着一种颤巍巍的不安, 仿佛沈鹤之会就此把他们吞了似的。

    云挽就又想,难不成这个祝道友平日里在宗门里脾气很差,不好相处吗?

    她又忍不住开始观察起了他。

    “这个方向的地火浓度更高,”青年道,“赤狐族人本就不惧地火,我们要找之人,必是会往地火最核心之处走。”

    他手指一点,便向悬在空中的避火珠打出了一道灵光,笼罩着众人的赤色光壁就出现了明显的颜色变化,有的地方更浓郁,有的地方却很浅淡。

    “地火能熔断灵气,也会降低我们的感知力,若只凭直觉走,很可能会被混淆知觉,但我们只要借助避火珠,择选出令避火灵光更强烈的方向,便不会出错。”

    所有人都听得全神贯注、不住点头,青年转ῳ*而又对祝妙安道:“还是由你操纵避火珠带路,我来断后,若情况不对,我会出言提醒。”

    云挽就发现,这个人与旁人说话时,脸上的确没什么太多的神情,那副冷冽若冰霜的模样,给人了一种很强的距离感,也唯有面对妙安时,他的眉眼才柔和几分。

    说起来,他对她的态度倒是温柔得过分,想来是因她舍命救了妙安,云挽不禁感慨,他们这对兄妹的关系还真是好。

    她自幼没有兄弟姐妹,这种感情不免让她有些陌生,随后她又想到了燕少慈,她想,她与燕少慈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也能算半个兄妹了吧

    胡思乱想间,她的视线仍未从沈鹤之身上离开,因有面纱遮盖,她便看得肆无忌惮,而恰在这时,青年竟突然偏头看了她一眼,仍是很精准的一眼,仿佛是透过面纱望见了她的眼睛。

    云挽几乎下意识就收紧了拳头,但沈鹤之也已经很快地转开了注意。

    “再休息一下吧,”他对众人道,“等会儿我们就一路赶往核心,不要再停了,此处地火浓重,待得越久,对我们的损耗就越大。”

    于是大家就都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盘腿坐下,开始努力地恢复自身状态,云挽也同样闭上了眼睛,她余毒未清,本就有些虚弱,此时更要好好休整一番。

    沈鹤之忍不住再次看向了云挽,如今四周其实很不安全,他心底却生出一种许久未有过的满足,像是那些空洞终于被填满了,他需要极力忍耐着,才能克制住不在此时靠近她。

    她没有从前的记忆,他不能吓到她,更何况眼下的情况也不合适。

    沈鹤之收回了视线,他站起身来,行至角落,又取出了一枚传音石。

    谢玉舟的声音很快就火急火燎地传了过来:“妙安年纪也不小了,她能照顾好自己,你跟着跑去阳炎洞做什么?那里面都是水?你身上那么多情人咒留下的伤疤,不怕疼死吗?”

    沈鹤之却没回答,而是反问了他一句:“你猜我遇到谁了?”

    “遇到谁?”谢玉舟不明白,“我们俩都认识的人,还能跑到阳炎洞去,谢绮眉和扶向柔那两个老东西这会儿都在自己宗门忙活呢听你语气你好像心情不错。”

    “总不能是云挽吧”

    他说完后,自己都不相信地笑了起来,但笑了好半天,见沈鹤之迟迟不答话,他又突然停了下来。

    “不会吧?你真遇见云挽了?”

    沈鹤之这次终于“嗯”了一声,他就听到谢玉舟那边出现了瓶瓶罐罐被猛地撞倒的声音。

    “怎么回事?你是遇到她的转世了吗?你怎么认出她的?不是说人转世之后就连容貌都会发生变化吗?是有苏濯灵找到她的吗?她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你确定那真是她吗?”

    谢玉舟憋着一口气,竟一连串问出了一堆问题,带着欣喜,也带着怀疑。

    “不是转世,”沈鹤之的语气很肯定,“她的容貌没有发生变化,名字也没变,就连丢失已久的止戈剑都在她手中,甚至她的修为也都还在,并且我发现,有苏濯灵的心也在她身上”

    “什么!”谢玉舟大为吃惊,“你看出是怎么回事了吗?”

    “大概猜出来了,”沈鹤之道,“她如今是在用化名示人,她说她姓谢,我已经问过了,她家中正好有姓谢的长辈。”

    “嘶!”谢玉舟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别跟我说,她还有个姓扶的长辈。”

    “是,”沈鹤之给了肯定的答案,“我问过她了,她自幼跟这两位长辈生活在掖星洲,并未见过她的生身父母,甚至连这两位长辈的全名都不知晓,她对自己的身世亦不甚了解。”

    “居然真是这俩人动的手脚,”谢玉舟已经忍不住叫起来了,“他们搞这种小动作居然也不说一声,所以妙安三岁那年,云挽的身体和本命剑就是被他俩给偷走的?”

    “应该是了,”沈鹤之的语气也有些复杂,“除开他二人,也的确很难有旁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飞泠涧了你联系一下他们吧,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从阳炎洞出去之后,云挽会跟我回太虚剑川,她如今没有过去的记忆,我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办。”

    谢玉舟的呼吸声有些重,显然还没能完全缓过神来,但他还是应了下来,他想了想,又提醒道:“那个有苏濯灵,你们还是再给带回来,别把她给放走了,云挽现在这个状态,也不知道和他们赤狐族有没有关系。”

    “我明白。”

    放下传音石后,沈鹤之一转身,就发现了一道注视着他的目光,祝妙安此时正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沈鹤之的手指收缩了一下,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爹”少女欲言又止,又像是难以置信,“你之前在传音石中提醒我,让我们不要暴露你的身份,这点我能够理解,毕竟你一直都是这副不喜欢和外人接触的德行,挽挽还对你感兴趣,一门心思想见你”

    由于不久前和云挽生死与共的经历,妙安已经很亲切地用“挽挽”来称呼她了。

    “但是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祝妙安看着沈鹤之,是无比悲恸的眼神,“像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跟中邪了似的!”

    沈鹤之:“”

    妙安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带着强烈的不赞同:“其实今日之事,我从前早考虑过了,娘死得早,爹你正常的时候,看着还挺正常的,很是有忽悠小姑娘的潜质,搞不好哪天就跑去给我找个后娘回来。”

    “你毕竟是我爹,你想娶续弦,想向前看,想从此走出过去的阴影,我也没道理阻拦,可是”

    “你打谁的注意不好!”妙安瞪着眼睛,“挽挽是我认识的朋友,还险些为了救我丧命,你竟想让她当我的后娘?!”

    沈鹤之彻底沉默了,他看着妙安,很是头疼。

    这还是他的女儿第一次用这般嫌弃的语气与他说话,他一时竟有些难以接受。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难不成还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妙安凝视着他,“论起辈分,挽挽该叫你一声前辈了,你竟装起我的兄长来和她套近乎!”

    “你是我兄长吗?爹,你难道是想让我从今以后都叫你兄长吗?”

    沈鹤之更加头疼起来,他原本想等出去之后,再与妙安细细说明的,毕竟他自己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但是他这个女儿自小就在他身边长大,又过于聪颖敏锐,他还真很难瞒住她。

    “其实”沈鹤之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竟难得产生了一种窘迫又紧张的情绪,“其实她就是你娘。”

    “你说什么!?”祝妙安差点没压住嗓门。

    她第一反应是沈鹤之在骗她,但是她爹根本不是会糊弄人的性格,而且他如今这些反常的举动,这也的确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我娘不是早在我出生时就死了吗?爹,你真的确定吗?这不会是什么专门针对你的骗局吧?”

    沈鹤之叹了口气:“我很确定。”

    “你不是一直不明白我为何会同意赤狐族将质子送来我们太虚剑川吗?”他道,“我原本想亲手杀死有苏濯灵,但赤狐家主却以她的性命做交易,说是愿意帮忙寻回云挽的转世,也愿意使用狐衍之术助她忆起前世之事。”

    妙安很吃惊,寻找已故之人的转世,再令其回忆起从前其实属于一种非常禁忌的手段,因为人一旦转世,便相当于变成另一个人了,若强行让他记起过往,就几乎等同于抹杀他新生的意识,是极为狠毒的行为。

    但她也知晓她爹有多在乎她娘,所以他会有这般想法,她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

    “爹,转世便是转世,是真正的另一段新生,而且你不觉得现在的娘过得很开心吗?你若强行让她记起前世,变成从前那个娘,她真的会高兴吗?”

    这话就像兜头一盆凉水,将沈鹤之那颗欣喜而炙热的心浇得冰凉,又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攥紧,疼痛难忍。

    现在的云挽其实不是转世,但她同样没有过去的记忆,就像妙安说的那样,她如今很快乐,他看得出来,她没有了从前的烦恼,也不似以前那般过得小心翼翼,若真让她想起过往,她真的会高兴吗?还是会觉得痛苦?

    他是亲手伤害过她的罪人,她会恨他吗?

    许久之后,沈鹤之才低低说了一句:“很多事我尚未弄明白,还需再调查一番,你先不要与她透露,等出去了再从长计议。”

    妙安点了点头,神色间却还是多了份忧心,她虽对娘没有任何印象,但她一直知道她爹有多在乎她娘,也总听沈鹤之和谢玉舟讲起云挽从前的事,若娘当真能回来,她也会很开心,可她又担心死去多年的娘突然在此时出现,并不是为了来与他们团聚。

    她再看向云挽时,眼神变得很是不同,那是一种压不住的复杂和愁思,她终于明白了她们为何会一见如故,也明白了云挽为何会舍身救她,原来她竟是她素未蒙面的母亲

    云挽再睁眼时,体内已灵气充盈,队伍也开始继续前进。

    仍是由妙安打头,断后工作却交给了沈鹤之,至于云挽,她同样在队伍的末尾,走在沈鹤之前面。

    她发现有了沈鹤之的加入后,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变快了,其他人也没再如之前那般小心翼翼。

    沈鹤之走在她身后,她就总觉得他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在她身上,当然,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沈鹤之没再如之前那般与她搭话,两人都沉默着,但云挽的注意却会时不时就移到他身上,克制不住地关注着他。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而道路竟也突然宽敞起来,岩浆流淌在石峰之间,像最浓墨重彩的勾勒,不时便会有火焰从旁喷吐。

    终于,路的尽头出现了白茫茫的洞口,他们还未靠近,就隐隐听到了其内传来的争吵声,妙安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充斥着地火的洞穴,令众人的感知都钝化了,如此距离下,便听不清那些人在争吵什么。

    “应当是那群赤狐先我们一步找到了绑走赤狐圣女的贼人。”妙安做着判断,其他人也点头表示了赞同。

    她想了想,又道:“我们先用隐匿符遮掩气息,然后偷偷靠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再借机出手。”

    于是众人皆掏出符箓拍在了身上。

    当他们终于靠近洞口时,一处巨大的洞室也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洞室上方开着大大小小的天井,折射出湿润的光线,下方则是一处巨大的潭水,潭水的中心开着一朵莲花状的火焰,那火焰炙热燃烧着,它的根部则深扎在水中,那便是地火最核心的火种了。

    而在这样的环境中,正有两方人呈剑拔弩张之势。

    站在岸边身着橘红衣衫的一队人,应就是前来救援的赤狐族人了。

    莲花火焰旁,则悬坐着一名中年妇人,她身后拖着六条长长的狐尾,且其上布着伤痕,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她的神情却相当的狰狞,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她手中拽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着一个人,那个人恰被吊在了地火的火焰之上,一旦绳子放下,她便会整个掉入其中。

    此人看起来极为狼狈,身上有多处焦黑的烧伤,只隐约能看出是一名女子。

    “滕夫人,不要做这种蠢事,你若伤了濯灵小姐的性命,家主不会放过你的。”开口说话的乃是赤狐族的为首之人,他便是赤狐族的二当家。

    那被悬绑之人,竟就是传闻中的赤狐圣女,有苏濯灵!

    被称为“滕夫人”的妇人大笑了起来,笑得疯狂又愤怒:“我放了她,又有谁能放过我可怜的女儿!”

    “二当家,我滕夫人在赤狐族生活多年,向来遵守族中规矩,若非被逼到这一步,你当我会做出这等事来?”

    她瞪着眼睛,目光中却含着绝望的泪:“我的女儿言言被魔物咬伤,需得青狐神丘的福泽才能保住一条命,我便去求家主,希望他能让我见上圣女一面,谁知家主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说什么如今圣女被太虚剑川扣押,即使是他也很难得到通融。”

    “我是迫不得已才跑去太虚剑川劫人的,可我这劫回来的又是什么?!”

    她看向了那被悬挂在半空的女子,眼神中满是愤恨:“好一个赤狐圣女,好一个家主的女儿,她的皮毛连地火的炙烤都抵挡不住!”

    “从前便听闻圣女丢了什么东西,需联合全族之力寻找,却不想,这丢失之物竟是神女的心脏,和那棵生长在她心脏中的神树!”

    妇人悲愤地大笑起来:“如此重大之事,家主却为一己之私隐瞒不说,若非我突然发现,是不是要等到赤狐族面临灭族之难时,我们才有资格知道!”

    她此言,令那些跟在二当家身后的赤狐族人也露出了吃惊之色,这般秘闻,他们自也是不知晓的。

    “滕夫人,”二当家蹙眉,“神树丢失,兹事体大,家主封锁消息,也是为了避免恐慌。”

    “避免恐慌?”滕夫人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指着被她绑走空中的女子,大声斥道,“我们的圣女到底有多糊涂,其他人难道不知吗?就算她拥有最难得的血脉又如何?她根本未将整个赤狐族的存亡放在心上?”

    “从前便有人向家主提过,这般的圣女应当尽早斩杀,好令圣女换代,令神树择选其他族人寄居,可家主却硬要保下他这个女儿!如今她将神树都弄丢失了!我的女儿也马上要死了!”

    她的怒斥声几乎带着某种凄厉。

    “各位同袍!”她又对那二当家身后的其他赤狐族人道,“今日你们若真将我剿杀,你们以为家主会放过你们吗?圣女已不是圣女之事,他又怎会放任你们外传?”

    她这番话,便令那些赤狐族人露出了犹疑不安之色。

    “休要听她胡言!”二当家“哼”了一声,“家主修为高深,定能重新寻回神树,伤害濯灵小姐之人,也必会受到惩罚。”

    躲在一旁观战的太虚剑川众人皆有些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没想到,这次任务竟能让他们听到这样的秘辛。

    滕夫人再次癫狂地大笑,她慢慢将手中的绳子松开几寸,那被捆绑住的圣女便进入了地火炙烤的范围,炎热的疼痛令她全身惊颤,可她的嘴被封条贴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一双眼睛却紧张而焦急地瞪着一个方向。

    云挽注意到这个细节后,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而后她就猛地直起了身体。

    她发现在洞室的角落,在无人注意之处,正有一口棺材悬在水面上,而棺材中同样躺了一个五花大绑、全身被烧得焦黑、几乎辨不清五官之人,但云挽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

    那是燕少慈!

    并且那口棺材此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着,用不了多久,棺材中的人就会随之一起沉入水中。

    那些水是被地火的火种烧热了阳炎水,滚烫灼人,可无视护体灵气,生生将人煮个烂熟的。

    第114章 114

    云挽根本没有犹豫, 在看到燕少慈的瞬间,她整个人就如闪电般窜出,本命剑也随之出鞘。

    虽说之前答应过沈鹤之不插手太虚剑川与赤狐族之间的事, 但如今眼看着燕少慈遇险, 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就算与太虚剑川的人相处得融洽,但燕少慈毕竟是与她一同长大的邻家哥哥, 跟她的关系也更亲近, 孰轻孰重她还分得清楚。

    更何况她并未穿太虚剑川的门服, 真要出什么问题, 她直接撇清与他们的关系便好了。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 她已出现在了那口浮棺之前, 又一把将里面的人提了出来。

    四周霎时安静,一道道目光吃惊地落在云挽身上, 原本正激烈争吵的滕夫人和赤狐二当家也闭了嘴, 齐齐蹙眉望来。

    沈鹤之克制不住地紧绷,眼见着他便也要追过去,祝妙安却连忙拉住了他。

    “爹!”她提醒道,“我们再看看,他们好像认识!”

    认识?

    沈鹤之眉头紧锁, 他知晓云挽再不记得从前,也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了自己的人生,但此时此刻, 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冲出去救另一个男人,他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种不是滋味的情绪。

    就仿佛一层无形的距离感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也恍惚意识到,他对她而言, 竟早已成了一个外人。

    那个被她救起的男人,此时因全身焦黑,鬓发散乱,便看不清面容,沈鹤之却莫名觉得,他与云挽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这份隐约的直觉让他惶恐,但他又下意识地自我安慰,寄希望于只是自己想多了。

    她既有了自己的新生,与异性接触也是正常的,并不一定是他所以为的那般。

    可沈鹤之还是忍不住将自己与那个人做起了比较,因着那人如今狼狈落魄的模样,他竟头一次丑恶地沾沾自喜起来,但他又迅速将这份不应当出现的心绪压下,那毕竟是云挽的朋友,他不该这么想的。

    此时的燕少慈的确狼狈极了,脸颊上也被蹭得黑一块灰一块,唯有一双眼眸清澈明亮。

    在这片炎热的空气中,他的呼吸也变得困难,他原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此,却不想竟被人从棺材中救了出来。

    云挽戴着幕离,但他对她太熟悉了,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他瞪着眼睛,眼底有担忧,也有止不住的欣喜,但他的嘴上同样被贴着封条,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云挽将封条撕开,又一剑斩碎了捆住他的绳索,他才彻底脱了困。

    “你怎么来了!”他用力攥住她的手,“这里很危险,你快走!”

    云挽便回握住了他:“要走一起走。”

    他乡遇故知,她怎么可能把他扔下,更何况她也想知道他为何会被绑至此处。

    云挽从戮心那就已经知晓燕少慈要来太虚剑川,她一路上都在想会不会遇见他,却没想到最后竟在如此危险的阳炎洞与他重逢。

    她又有些庆幸,还好她主动提议要与祝妙安一同来此,否则这个与她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可就凶多吉少了。

    被悬吊在半空的有苏濯灵,在看到燕少慈得救后,明显松了一口气,但那突然出现之人,却让她露出了困惑之色。

    少女藏身在幕离之下,令人看不清面容,有苏濯灵却仍能从她身上察觉到一份熟悉之意,又或许是因她的剑招有些熟悉,她才总觉得自己应当是见过她的。

    但很快的,有苏濯灵便没了去思考那人身份的心思,因为她看得清晰,那个她满心在意的少年,此时竟与那少女双手交握。

    她距离他们很近,自也看到了燕少慈在望见她时,眼底那止不住的喜色和爱慕。

    如最尖锐的针,猛刺入了她的眼睛里。

    怎么会这样?

    有苏濯灵不可置信,她因被关押在太虚剑川,又丢了心脏,妖力受限,始终未能感知到燕少慈的气息,她便以为他还没有转世。

    但被滕夫人绑架的途中,她却突然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她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可那个熟悉的少年竟主动跑了过来,说是看出了她遭人绑架,要将她救出去。

    她担忧他的安危,也因他的靠近而觉得甜蜜。

    自燕少慈死后,已过去了许多年,他一次次地转世,但每一世都与最初的他不同,性格不同,样貌也有些许变化,她只能不停地麻痹着自己,努力地寻找着他的影子。

    可这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燕少慈,却几乎与她最初相遇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他并未受到枯骨症的影响,仍修了一身的灵气,他甚至背着他从前用过的大刀,就连姓名都未发生变化。

    有苏濯灵隐约觉得,这或许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但她又止不住地沦陷。

    可惜他到底年轻,最终也未能将她救走,甚至还与她一起落入了滕夫人手中。

    而这一路来,滕夫人每每想对她打骂发泄时,他都会挡在她身前,甚至不停地安慰她。

    她含泪看着他身上的伤,他便道:“姑娘,我一看你就知你不是什么坏人,我们总能想出办法逃走的。”

    她又问他的刀从何而来,他就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这是我师父赠我的刀,可惜我未能发挥出它的全部力量。”

    她看着少年那双明亮的眼睛,感受着他一腔的热枕,她便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受的苦都是值得的,她明白眼前这个燕少慈与从前那一次次的转世是不同的,这是属于她的少慈,是真正的他,他终于来见她了。

    她觉得欣慰,亦对未来充满了期许,她只希望父亲赶紧派人来将她救走,其他事情她再不想去过问。

    她等了他太多年,也蹉跎了太多年,她真的累了,只要能让他们再不必分离,她可以做尽一切卑微之事。

    可是这一刻,眼前那亲密紧挨着的两人,那十指相扣的手,却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她心头。

    有苏濯灵奋力挣扎着,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却根本无人理会她,脚下地火的炙烤熏得她的皮肤都火辣辣的疼,而那原本扬言要救她的少年,此时却全神贯注地望着另一个女子,带着压不住的欣喜和爱意。

    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他怎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旁人?他怎么会爱上别人?

    炙热的蒸烤令她双目干涩,落不下一滴眼泪,那如千刀万剐般的凌迟之苦就好像更为强烈。

    “少慈!少慈!”有苏濯灵的嘴被紧封着,那些呼唤便根本无法传达给他。

    少年只专心握着身旁之人的手,未将视线分给她分毫。

    滕夫人已猛地站起了身,眼神不善地盯着云挽。

    “你是何人?遮掩面容,又鬼鬼祟祟地要来插手我赤狐族内部之事做什么?”

    “我并无打扰各位的想法,也对赤狐族不感兴趣,”云挽看着滕夫人,语气不卑不亢,“我只是想救出我的朋友。”

    听她说到“朋友”二字,被祝妙安死死拉住的沈鹤之目光动了动,但看到那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时,他还是抿住了唇。

    既然只是朋友,又为何要如此亲密?

    “你的朋友?”滕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之事,“你不说,我还以为他是濯灵小姐的情郎呢!”

    云挽有些疑惑地顿了一下,扭头看向了燕少慈。

    “你胡说什么呢!”燕少慈大怒,他连忙对云挽解释道,“我是看那位姑娘被她绑走了,她又一副心肠恶毒的模样,才出手相助的!”

    甚至于,他最初会冲动地跑上去救人,还是因为将有苏濯灵错认成了云挽,虽然知道云挽不该出现在蜀月洲,但他瞥见那女子的背影时,就莫名生出一种焦急之感,总觉得那便是他的云挽妹妹。

    等他脑子一热冲上去之后,他才发现他认错人了,但有苏濯灵给他的感觉确实和云挽很像,所以一路来他还是始终安慰鼓励她,希望她不要放弃希望。

    但他怎么就成她的情郎了!他二人甚至都没有太多的交谈!他最多只能算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喜欢的人,可只有云挽!

    燕少慈这般想着,忍不住向被绑在空中的少女看了一眼,随后他就微愣住了,因为他从未见过那样悲伤幽怨的眼神,含着盈盈的泪水,带着浓浓的委屈,就那般深深地望着他,像是要望穿他的灵魂。

    燕少慈很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恐慌感,而这一闪而逝的瞬间,他竟觉得,那悬在空中的少女,分明跟云挽没有任何相似,他那时到底为何会觉得她们像?

    他最终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目光,也更紧地握住了云挽的手,仿佛是在逃避着什么。

    “既然来了,”滕夫人看着云挽,冷笑道,“我便送你们一同上路吧!也免得你们成为一对生死相隔的苦命鸳鸯!”

    沈鹤之再也忍不住了,他又想起身,祝妙安却更用力地按住了他。

    “爹!”她压着嗓子提醒他,“你急着出去,我们就全曝光了,局势尚未明朗,有苏濯灵也还在滕夫人手上做人质呢,而且挽挽的剑术在我之上,真打起来她不会吃亏的!”

    沈鹤之紧抿着唇,他看了祝妙安一眼,最终还是按耐住了。

    滕夫人此时已抬起了手,可攻击刚蓄起,还未真正按下,云挽的剑就指在了角落的一片石块上,而滕夫人的脸色也骤然大变。

    “如此急着对我出手,不就是因为这里有你在乎的东西吗?”

    云挽表现得很冷静,而那片石板之后,也露出了一个狭窄的小洞穴,其中正蜷缩着只奄奄一息的小赤狐。

    这只赤狐只生了三瓣长尾,毛茸茸的尾巴将整个身体包裹在其中,它闭着眼睛,陷入了昏睡,一身皮毛也黯淡无光。

    根据滕夫人之前的话来看,这应当就是她那个受重伤的女儿了。

    云挽抄手便将那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抱了起来,而滕夫人也一下子被激怒了。

    “放开她!”她冲云挽大声咆哮,整张脸都狰狞扭曲了起来。

    这一刻,她也不再管被她挟持的有苏濯灵,直接放开了手中的绳子,向云挽的方向扑了过来。

    没了她这边的拉扯,悬在空中的有苏濯灵就径直向下方的地火坠去,二当家连忙飞身跃起,将他们这个全身遍布着烧伤的赤狐圣女接了下来。

    只是她此时这副被地火灼烧的狼狈模样,让其他的赤狐族人都露出了些许微妙之色,毕竟就算血脉最斑驳的赤狐,也可在地火中畅通无阻地穿行,有苏濯灵如今这般,哪还有什么圣女的气势,落魄到和废物也没有区别了。

    不过他们并不敢将这种情绪流露出来,谁让濯灵小姐有个做家主的父亲,而很快的,他们也无暇再细细思索,因云挽那边已经动起了手。

    这突然冒出的古怪剑修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厉害,她的剑招快而锋利,滕夫人不仅讨不到好,甚至隐隐落了下风。

    燕少慈被云挽推至了身后,不过他此时的状态本也不适合应敌,他紧张而担忧地看着云挽,云挽却相当游刃有余。

    在与滕夫人对招时,她还有闲暇偶尔向怀里的小狐狸看上一眼。

    “把言言还给我!”滕夫人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

    云挽未作理会,她看着怀中受伤的赤狐,神色有些古怪。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她的眼睛,能完整地看到这小赤狐身体经脉中流动的灵气,也能看到它受伤之处的阻塞破损,她甚至觉得,她只需要动动手指,便可轻易将那处破损修复。

    这感觉很奇妙,奇妙到让她有些心痒。

    她知晓自己的身世是与赤狐族有些关系的,就是不知这是否也是来自于赤狐的什么特殊能力。

    在片刻的犹豫后,她就伸出了手,将指尖点在了那小狐狸身上。

    熟悉的荧蓝光芒从她指尖升起,但让云挽觉得奇怪的是,这一次她施展赤狐妖术时,竟并未令那八瓣狐尾和她心脏处的蓝色蝶影现出,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人提前在她身上施下了某种障眼法。

    但就连谢姨和扶叔,都无法施法将这来自赤狐妖术的痕迹掩盖,云挽想不通这是什么原理。

    滕夫人见状以为她要对小狐狸出手,她崩溃地大叫了起来,甚至直接跪了下来,求她放过她的女儿。

    但是片刻之后,在那荧蓝光芒的福泽之下,昏睡的小狐狸竟重新恢复了生机,皮毛上的灰败也逐渐褪却,不多时,它慢慢睁开了眼睛,有些迷茫地抬起了头。

    小狐狸看到跪在不远处的滕夫人后,直接从云挽怀中跳了出来,化为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边喊着“娘亲”,一边扑入了滕夫人怀中。

    这一幕令所有人都露出了诧异之色,而刚刚ῳ*获救的有苏濯灵则猛地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遮盖在幕离之下的少女。

    她知道了,她终于知道她是谁了!她指尖散发而出的荧蓝之光,是来自青狐神丘的气息,又或者说,那是来自她心脏的力量,而她所使的剑招,她从前也见祝云挽用过。

    她是祝云挽!她回来!她带着她的心脏回来了!

    是因她身上不知被谁施下了匿灵术,她才未能立即察觉到那份属于她心脏的气息。

    这一刻,有苏濯灵终于知道为何她的少慈会是那样的态度了,他从来没爱上过别人,他只是没有看清,他只是弄错了!

    有苏濯灵的手都在发抖,她几乎恨不得立即冲过去,将自己的心脏夺回来,因为只要那样,她的少慈就会再次回头。

    她怨毒地瞪着云挽,带着某种难消的仇恨和不甘,她其实早就不想再对祝云挽做什么了,她甚至有时也觉得祝云挽很可怜,她也时常在想,若她再次转世,她也不介意用狐衍之术帮她想起过去,让她和沈鹤之重归于好,就当是弥补她从前犯下的错误。

    更何况,如今厄骨已不在沈鹤之身上,她若诚心认错,或许也能说服沈鹤之将琉璃骨分给她一段,又或者,她再稍使些手段,与他做笔交易。

    她只是想和她的少慈再次相见,也只是想拿回自己的心脏,可这一次,祝云挽竟主动抢走了她的东西,她竟来主动招惹她!

    从前的她分明一直被她拿捏,甚至被她耍得团团转,她凭什么?!

    有苏濯灵用最后的力气,撕下了尚还贴在嘴上的封条,又攥住了赤狐二当家的袖子。

    “二伯伯,”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又带着坚定,“我有苏氏的东西,断不能落入旁人之手,今日只要能夺回神树,父亲定会大大赞赏你。”

    滕夫人此时终于回过神来,她看着怀中失而复得的女儿,喜极而泣。

    在云挽有所反应之前,她竟主动拉着她的女儿,向云挽磕起了头,并大声道:“拜见圣女!”

    这倒是让云挽露出了茫然之色,她怎么就成他们赤狐族的圣女了?

    而其他的赤狐族人见了这一幕,竟也面面相觑地动摇了起来。

    见神树便如见圣女,神树在何人身上,何人便是圣女,这一直是赤狐有苏的规矩。

    可在这犹豫之际,那赤狐的二当家却冷哼了一声,指着云挽呵斥道:“什么赤狐圣女,此人乃是盗心恶贼,是她盗走了圣女的心,又窃取了我有苏氏的神树,她根本非我赤狐族之人,又算哪门子的圣女!”

    他说着,竟挥袖对众人下令道:“将她绑回去交给家主处置!”

    云挽转头向他看去,眼神更加茫然了,她根本没听说过什么神树,她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怎么就成贼了?

    那些赤狐族听了二当家的话,显然是受到了鼓舞,他们纷纷亮出妖爪,向她一步步靠近而来,云挽握着剑的手也紧了几分。

    而正在这时,另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白衣青年立于一片冰霜之中,寒气隐隐环绕着他,令他整个人都与这炎热潮湿的阳炎洞格格不入,而他眉心的赤色剑印也被衬得愈发锋利。

    云挽看到他后,目光微动了一下。

    她突然冲出来,本就违反了事先的约定,她原以为太虚剑川不会出手,她也并不想拖累旁人,却没想到这位才认识不久的“祝道友”会主动为她出头,她一时有些感激,心底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但那位二当家却在这时露出了如临大敌之色。

    “沈剑君,”他缓声道,“竟不知您也来了此地。”

    第115章 115

    有一瞬间, 云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沈鹤之出现后,以那位二当家为首, 所有赤狐族人的确都隐隐露出了忌惮之色, 而沈鹤之身后的其他太虚剑川弟子也并未对“沈剑君”这个称呼提出异议。

    云挽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许多细碎的片段也在她脑海中闪过, 比如祝妙安和其他太虚剑川弟子对沈鹤之的态度, 再比如她提及沈剑君时, 他们流露出的古怪之色。

    云挽突然就觉得恼怒, 而此前那些莫名又异样的情绪也让这份恼怒愈发强烈, 甚至并不能单单只用恼怒来形容, 更准确来说是羞愤。

    身旁的少年也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早就从戮心那得知, 燕少慈本就是因听说了沈鹤之是她仇人一事才孤身前往太虚剑川, 她知晓他是在担心她,可惜此时的她也是一片混乱。

    “不知沈剑君有何赐教。”

    二当家对沈鹤之倒是相当恭敬,想来他应是惧怕沈鹤之的实力,他看了云挽一眼,才道:“此人身上携有我赤狐圣女丢失之心, 和关乎于全族命运的神树青狐神丘,我们自当是要将她带走,由家主来处置她。”

    沈鹤之却已几步走来,挡在了云挽身前。

    “这位姑娘是我们太虚剑川的座上宾, 岂容你们随意发落,”他语气冷淡, 却带着不容置喙之意,“有苏道友若有异议, 便让你们家主直接来太虚剑川吧。”

    他说着,目光又落在了二当家身后的有苏濯灵身上,那双冰寒的眼眸中,也出现了最直观的杀意。

    “或者,”他启唇道,“你们也可尝试从我手中抢人。”

    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有苏濯灵下意识就捏紧了拳头,她有些惊恐地往后缩了缩。

    在沈鹤之现身的一瞬,她就明白她是没办法在今日抢回自己的心脏和神树了,也更没办法对祝云挽做什么。

    只是

    她看着云挽身旁的少年,看着他们越握越紧的手,她只觉一阵气血翻涌,摇摇晃晃地几乎再站立不稳。

    二当家最终还是选择了避开沈鹤之的锋芒,这位传闻中的沈剑君,虽不怎么离开宗门,也不怎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更鲜少有人见他出手,但十几年前的那场斩魔之乱,大家仍历历在目,不会有人真的想与他作对的。

    “既然这位姑娘是沈剑君的客人,我们赤狐族也的确不该越过太虚剑川将她请走,”二当家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不过濯灵小姐毕竟是在望仙道被劫走的,最后也是被我们救下”

    “此言差矣,”祝妙安却在此时走上前来,她打断了二当家的话,“我们可都看得分明,是谢姑娘主动出手,才令滕夫人转开注意,放开了有苏濯灵,怎么功劳就变成你们赤狐的了?”

    她身后的一群师弟师妹也跟着附和。

    这位赤狐族的二当家原本是不怎么看得上祝妙安的,只觉得她是太虚剑川养出的熊孩子,但此时有沈鹤之镇场,他又不好反驳,他就只能黑着一张脸,看向了在一旁抱着孩子的滕夫人。

    可在他开口之前,祝妙安就又笑盈盈地道:“有苏前辈,我们可是看得分明,这贼人也是由谢姑娘制服的,你们赤狐族并未出什么力,所以她也应当交由我们太虚剑川来处置才对。”

    “对了,”她又补充道,“按照规矩,你们的濯灵小姐也是需要与我们回太虚剑川的。”

    “你!”二当家平日里在赤狐族也是位高权重,又哪有小辈会这般与他说话。

    祝妙安倒是一脸无辜:“我也是奉命行事,前辈若觉得不满意,便与我爹说去吧。”

    她说着,甚至向沈鹤之看了一眼,沈鹤之没有表态,但祝妙安能这般嚣张,自也是仗着他撑腰,那二当家便也说不出话来了。

    云挽的神情再次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其实在沈鹤之真实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隐约猜出了祝妙安与他的关系,但如今听到祝妙安叫出这个称呼,她心中的那份恼怒还是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她又想起了一路而来听到的那些关于这位沈剑君的种种传闻,加之沈鹤之对待有苏濯灵的冷漠态度,并且妙安又姓祝,想来她应当就是这位沈剑君与他那个早亡的师妹生下的女儿了。

    可笑她一直寻的“仇人”竟就在眼前,更可笑的是,她竟在不明他身份的情况下,对他生出了几分隐约的好感。

    “我跟他们回去。”有苏濯灵倒是撑着残破的身躯,勉强站了起来,她不可能再让燕少慈离开她的视线了,她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濯灵小姐”

    二当家想来扶她,有苏濯灵却摆了摆手:“你们先走吧,去找我父亲,让他来太虚剑川做交涉,青狐神丘毕竟是我们有苏氏的秘宝,我想作为昆仑三宫之一的太虚剑川也没道理将其据为己有。”

    二当家有些不甘心,但他自知不是沈鹤之的对手,便只能朝沈鹤之抱了抱拳道:“还请太虚剑川的各位道友照顾好我们的赤狐圣女,莫要再让她如今日这般落入险境了。”

    他语气中带着隐忍与退让,祝妙安却火上浇油地笑道:“放心吧,我们定不会让濯灵小姐就这么死了!”

    那位二当家身后的有苏氏族人便隐隐露出屈辱之色,但有沈鹤之在,他们同样不敢反驳。

    赤狐族人最终还是离开了,而众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落在了云挽身上。

    在其他人开口之前,那位滕夫人倒是拉着她的女儿在云挽面前跪了下来:“多谢恩人救下我的女儿言言。”

    云挽抿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意只是想试试自己身上那古怪的妖术,却没想到会引发这般的后果。

    那滕夫人就又对祝妙安道:“若非太虚剑川愿意收留我们,家主定会亲手斩杀我。”

    “收留倒谈不上,”祝妙安摇头,“你在我们望仙道为非作歹,我们自是要处置你的,比如依照规矩将你关押入思过崖的悬渊地牢。”

    “不过,”祝妙安不知为何悄悄看了云挽一眼,“你毕竟也是为了救你女儿才铤而走险,且你女儿也尚还年幼,便干脆将你女儿丢在太虚剑川外门做个杂役弟子吧,待你服刑结束,你们再自行离开就是了。”

    滕夫人听罢大喜,她连忙磕头拜谢,末了她竟又提醒起了云挽:“恩公,您一定要小心有苏氏的报复,您身怀青狐神丘,有苏应寒不会放过你的,所以这段时间,你最好是留在太虚剑川,有沈剑君庇护,有苏应寒便不敢做什么了。”

    有苏濯灵就在旁边站着呢,她却如此编排她爹,好似完全不将有苏氏放在眼中。

    不过在滕夫人看来,赤狐族与青狐神丘相互依存,如今神树被有苏濯灵弄丢了,有苏应寒作为家主却一位包庇,自是无法得到她的信服。

    更何况神树如今在云挽身上,只要她讨好了云挽,她仍可受到神树的福泽,论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比其他人还要正统。

    云挽仍没有说话,却抬头看向了沈鹤之,两人沉默对视着,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古怪。

    “原来你就是沈剑君。”

    “抱歉”沈鹤之觉得他或许该说些解释的话,可他的目光却总忍不住落在云挽与那陌生少年交缠在一起的五指上,于是所有话都好似卡在了喉咙里,他抿着唇,需极力强忍着,才能不露出失落的情绪。

    而且不知为何,那全身焦黑的少年竟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他从前在哪见过他。

    沈鹤之沉默着,祝妙安就有点着急了,她赶紧帮忙解释:“是因为挽挽你总说想见我爹,我那时刚认识你,也不清楚你的目的,便没有说明这层关系,后来进了阳炎洞,你舍命救我一事我不敢忘,所以后来我已没了隐瞒之心,只是此处危险,不方便细说,我便和我爹商量着等出去了再告诉你。”

    “更何况,”她道,“挽挽你不也一直戴着幕离吗,这并非是刻意隐瞒糊弄的意思,只是留了一份警戒之心,我们那时毕竟也不算很熟。”

    她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云挽便干脆伸手将头上的遮挡摘下,她的面容也终于清晰完整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在场的太虚剑川弟子,皆与祝妙安年纪相仿,自不可能见过从前的小祝掌门,所以他们也并未露出任何异样之色,可祝妙安的脸上还是出现了片刻的呆滞。

    沈鹤之总守在云挽的灵堂里,那里也挂着一副他亲手绘制的画像,那便是祝妙安对母亲唯一的印象,而此时此刻,她面前这取下幕离的少女,竟与画像中的人一模一样,她也终是明白了她爹为何会反应如此激烈。

    “我并未生气,”云挽道,“祝道友的隐瞒我也能够理解,我与祝道友相交时,也没有透露我的本名。”

    “我的名字其实是云挽。”她的确神色如常,没有任何恼怒之色,甚至看起来出奇的友善。

    只是在略微的停顿后,她竟看向了身旁的少年,主动道:“刚刚未与各位商量便擅自出手,也有我的不对之处。”

    “但这位是我的未婚夫,我不可能放任不管。”

    她此言一出,沈鹤之便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中,周围的声音也好似一下子远去了,唯有少女的声音反复在耳边回荡着,像重锤一般,砸得他一阵气血翻涌,又像是最后的宣判,彻底将他判了死刑,而他此前的那些自我安慰也都变得极为可笑。

    他的师妹终于回来了,不是转世,而是真正的重生,可她并非是要与他和他们的女儿团聚,她有了自己的新生,甚至有了新的爱人,她已经不爱他了,也再不可能属于他了。

    现在的她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她不会希望他来打扰她,或许她也更加不愿想起从前的那些只有痛楚与悲伤的过往。

    又或许,这本就是他应得的苦果,是他活该如此。

    沈鹤之想移开视线,甚至想逃离此处,可他却又忍不住紧盯着那十指相扣的两人,忍不住想看看她如今爱着的人,到底是何等的模样,到底值不值得被她深爱。

    在角落中因重伤而一直沉默着的有苏濯灵也猛地瞪大了眼睛,她早看出了燕少慈与云挽的亲密,但听到云挽如此说,她还是踉跄着,吐出了一口血。

    最开心的,大概是燕少慈了,他没想到云挽竟会当众承认他是她的未婚夫,还是在沈鹤之这个属于她的命定红鸾面前。

    他原本见沈鹤之突然现身,甚至对云挽带着明显的维护之意,心中还有些不安,担心着他二人是否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互生了情愫,而他如今这般落魄狼狈,又要如何去与谪仙般的沈剑君相争?

    好在云挽最终还是选择了他,他那颗备受煎熬的心也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燕少慈看着云挽,几乎克制不住地露出了欣喜之色,若非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恐怕已经忍不住将她抱入怀中了。

    少年身上也受了许多伤,都是来自地火的灼伤,但他还是撑着一口气,对众人抱了抱拳,特别是对着沈鹤之。

    “在下名为燕少慈,是云挽的未婚夫。”

    他知晓这般压不住的炫耀之姿其实很不该,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的小人做派,但他毕竟年少,得到了爱慕已久的姑娘如此直白的回应,他实在克制不住心底的那股冲动。

    而不知是否是错觉,那沉默望着他们的青年,好像真的连脸色都变得苍白了几分。

    燕少慈这三个字一出,沈鹤之也终于从少年的那张脸伤找到了那份熟悉感的源头,于是另一个名字也从他心底浮现而出。

    越无疾。

    他竟是越无疾!

    沈鹤之又如何能想到,失去记忆,重获新生的云挽,竟成了这个人的未婚妻。

    他很恼怒,却又阴暗地觉得庆幸,因为只有这个人是越无疾,他才能放心大胆地,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拆散他们。

    第116章 116

    祝妙安向来思维灵活、嘴皮子也利索, 但在看到云挽那张和她娘一模一样的脸后,她还是陷入了一种说不出话的惊惶中,她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才合理。

    她不可能再叫她挽挽, 也不敢直呼她的名字, 但如今云挽并未想起从前,她更不能直接将她称作娘。

    而在她从那份惊慌中回过神之前, 她的娘就当众介绍了她的未婚夫, 这个未婚夫还不是她爹。

    祝妙安终于明白了“天要落雨, 娘要嫁人”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她赶忙拉住了她那摇摇欲坠的爹, 以免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这才赔着笑对众人道:“当务之急是离开阳炎洞, 有什么话还是等出去了再说吧。”

    众人都没有异议,云挽也点了点头。

    燕少慈被地火灼伤, 需要好好休息治疗才行, 否则那些伤势很可能会溃烂蔓延,伤及他的性命。

    她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燕少慈此时正一脸止不住的笑意,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双眼睛也落在云挽身上移不开。

    这时, 沈鹤之却突然道:“让我来扶他吧。”

    少年脸上的笑立时止住了,他之前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今却完全可以肯定,这个沈剑君就是对云挽有些不同的心思。

    好在云挽并未受到他的蛊惑。

    “不必了。”她略显冷淡地摇了摇头, 带着疏离的礼貌。

    沈鹤之的脸色又有些克制不住的苍白,他感觉得分明, 在他身份曝光之后,云挽的态度就彻底冷了下来, 一副不愿与他有任何牵扯的模样。

    可是她不是想见他吗?不是为了他才来的蜀月洲吗?

    他的目光紧盯着他二人,便见那少年竟还得寸进尺地轻靠在了云挽肩上,云挽也不躲闪,甚至冲他笑了笑,又用衣袖将少年面颊上的焦灰擦掉。

    “少慈哥哥,”她低低地笑着,“这才多久没见,你居然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当初就说了要与你一起来,你非要拒绝我。”

    燕少慈也对她笑:“你不嫌弃我就好。”

    少慈哥哥

    她竟然叫他哥哥,她怎么能叫别人哥哥?

    沈鹤之只觉得眼前所见都好似变得模糊了,那少年分明一身狼狈,他却觉得自己才是最狼狈的那个。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从前之事,那时他身中移情蛊,他的师妹也是这般站在一旁,亲眼目睹着他为另一个人痴狂原来这种感觉竟是如此的痛苦。

    沈鹤之一时竟觉得,他其实合该受到这份惩罚。

    “爹,”妙安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她神色间透着些许担忧,“还是先出去吧。”

    “我没事。”

    沈鹤之轻轻摇了摇头,他想,那个人根本不是云挽的良人,他们不会有结果的,他也还有机会。

    另一边的有苏濯灵就没那么舒坦了,太虚剑川的弟子只负责看管她,只要死不了,就无人在意她的伤势,她脸色苍白,勉强迈着踉跄的脚步,而一抬头,她又会看到那两道相互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还未等众人回到太虚剑川,有苏濯灵便在半道昏迷了,祝妙安便带着其余弟子,将她送去了原本关押她之处。

    望仙道内其实设有专门接待客人的场所,但沈鹤之还是带着云挽和燕少慈回了飞泠涧。

    此时的燕少慈也已是强撑着一口气,他靠在云挽的肩上,几乎失去了意识,云挽便显得有些焦急,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会跑来蜀月洲也与她有关。

    因着这份焦急,她原本没什么心情打量四周的景致,但在走入那片翠色的竹林后,她还是生出了一种很莫名的熟悉感,甚至让她迟疑着停下了步子,露出了困惑之色。

    “怎么了?”沈鹤之也停了下来,轻声问她。

    云挽这才回过神,她对上他的视线后,突然觉得慌乱,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燕少慈被安置好时,已经彻底昏睡了过去,云挽便和沈鹤之两人有些面面相觑。

    “可以麻烦你出去吗?”云挽终是主动开口,“我要帮他处理一下伤势。”

    沈鹤之像是怔了一下,他想说可以让他来,但他知晓云挽一定会拒绝他,毕竟现在的他对于她而言,只是个外人罢了。

    他最终取出了一瓶可以治疗地火灼烧的疗伤药膏后,就推门离开了。

    可飞泠涧是他居住之处,他对这里是那般的熟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被他轻易察觉,更何况是那屋中多出的两人。

    他清晰地知道她是如何解开了那少年的衣衫,又是怎样扶起他靠入自己怀中,再细致小心地将药膏涂抹在了那些伤口处

    两人是那般的亲密,还是在这个、这个她从前与他共同生活之处。

    过往相处的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浮现,他想起了她从前跟在他身旁,唤他师兄的模样;也想起了他握着她的手,教她握剑时的模样,可那些记忆最终都化作了泡影,唯留一片酸涩的心绪。

    云挽在给燕少慈上药,但她其实有些心不在焉,那个青年的面容时不时便会出现在她眼前,令她觉得格外异样,她分明才与他认识不久,对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不甚了解,他是否对她隐瞒了身份,也对她没有任何伤害,可那份止不住的别扭和恼怒还是让她在面对他时,有着一种克制不了的僵硬。

    “云挽”剧烈的疼痛令燕少慈再次醒来,他枕在她肩上,有些虚弱地看着她。

    “我是不是在做梦”

    “做什么梦?”

    “你真的愿意与我结为道侣吗”少年的声音有些模糊,是在意识不清下呓语。

    “我自是愿意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少慈哥哥也一直待她很好,与他做夫妻,她并不介意。

    她始终是这么想的,可这一刻,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了一份陌生的困惑和迟疑。

    “那那个沈剑君”

    云挽不知道燕少慈为何会在混沌间突然提及他,但那张冷峻的脸再次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浮现时,她的心跳竟莫名变快了一瞬。

    她下意识便道:“我与他不熟。”

    说得毫不犹豫,甚至是斩钉截铁,像是急迫地想划清界限。

    燕少慈露出了一个笑容,他仰起头来,慢慢凑近她。

    云挽知晓他要做什么,出于某种不知名的抵触,她想要闪躲,但最终,她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又仿佛是与什么赌气,她并未有任何动作,于是少年柔软的嘴唇便径直压上了她的唇角。

    陌生的气息喷吐而来,她蹙眉闭上了眼睛,手指也克制不住地轻颤,但她却突然想起了另一幅景象。

    昏暗湿润的洞穴内,她被那青年困在臂膀间,浑浑噩噩地反复吮咬亲吻

    云挽猛地睁开了眼睛,怀中的少年已再次陷入了昏迷,而唇角陌生的触感也消失了,竹屋之内变得格外安静,她愣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待到为燕少慈上好药后,云挽起身走出了竹屋,她的心绪也彻底平稳。

    她想起了自己来蜀月洲的目的,她是来找沈鹤之的,是因戮心说他是她的仇人,她才会找来此处,而不管他是不是她的仇人,她都要通过他来追寻自己的身世。

    更何况,阳炎洞一行,已让她知晓,她身上会出现那些来自赤狐族的特征,似是因有苏氏的神树青狐神丘在她的身体中,这也是需要她搞明白的重要线索。

    就算沈鹤之骗了她,但就像妙安说的那样,她起初也隐瞒了名字和面容,他们会对她生有戒备之心也在情理之中,她不该因此就表露出如此明显的不满,再者说,就算真的不满,她也不该让他们看出来,她需要和沈鹤之打好关系,才方便打探她想知道的事。

    竹屋之外,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层层叠叠的长叶将天光筛得细碎,空气中也弥散着一股清脆的冷木香,扑面拂来时,让云挽不自觉放慢了呼吸。

    幽萃竹这种植她是认得的,在她幼时,谢姨便专门带了一棵回来,栽种在了院子里,她说这幽萃竹有凝神静气、驱散魔晦的作用。

    她喜欢坐在屋前,在那股淡淡的冷木香中小憩,因为那股清淡的气息总令她觉得安心,甚至有着一种不知名的熟悉。

    此时,她漫步在这片竹林中,突然就意识到,或许她最初对沈鹤之生出的那些零星的好感,便是因为,他身上同样沾染着幽萃竹的气息。

    假山翠湖,掩映在翠色中,岸边依着座凉亭。

    而那青年则正立在凉亭中,轻风拂起他雪色的衣袖,他安静地望着泛着涟漪的湖面,并未回头。

    云挽一时停下了脚步,心底那份困惑也更加强烈,仿佛这样的场景曾在她的记忆深处,是一个遥不可及,又令她苦苦追寻了一生的梦。

    不知不觉间,她竟已顺着长廊,走入了凉亭间。

    青年仍未回头,但不知为何,只是看着这道背影,云挽却突然觉得他很悲伤,郁结的情绪一寸寸地传递给她,她的心中便也生出了一种酸涩发麻的刺痛感。

    青年的乌发如绸缎般垂至腰间,他整个人就像是融入到了那片翠色中,成了这副画卷中的一隅。

    云挽走至他身旁,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垂眸向湖面看去。

    她就见在那盈盈的水间,正浮着一朵闪烁着淡淡灵光的莲花。

    湖中只有这一朵莲花,却并不显单调,那泠泠之色甚至格外的夺目,云挽的视线被吸引而去后,便一时再难以移开。

    花瓣上沾着露珠,她久久地凝望着,竟觉得那朵莲花在悲伤地哭泣,又仿佛是这莲花本就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慢慢伸出手来,那朵莲花便当真缓缓向她靠近,又逐渐缩小,湿漉漉地落至了她的掌心。

    云挽不禁露出愕然之色,她抬眸看去,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青年终于看向了她,却是一种她读不懂的眼神。

    是比那朵正哭泣着莲花更为浓重的悲伤,如最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细细地笼入其中。

    在她出声询问之前,他就主动开口了。

    “此物名为痴情莲,原是一种极其脆弱的灵植,但一旦被有情人触碰,它便会承载着全部的爱意,变得坚不可摧,永不腐朽凋零”

    这样稀奇有趣的灵物,云挽觉得她从前应当在哪本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可此时此刻,她却还是生出了一种茫然的恍惚感。

    她又想起了那些有关于眼前这位沈剑君的传闻;想起了那些三言两语便戏说出的爱恨情仇;也想起了妙安曾提到的,她父亲对她母亲的思念

    她手中这朵痴情莲,会如此的坚韧,便是因沈剑君与他的故去的妻子共同触碰过吗?

    所以他如今的这份悲伤,也是因他想起了他的亡妻吗?

    云挽有些不解,她不明白为何这朵痴情莲会自行落入到她手中,她又有些好奇,他那位妻子,那个为斩魔而死的祝掌门,又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她从未见过她,更不甚了解与她有关之事,可只是这般好奇着、假象着,她心中都产生了一种很莫名的疼痛感,又或许那并不是她的情绪,而是手中这朵莲花想要告知她的一切。

    她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青年,望着他眼底的情绪。

    而片刻之后,他便向她伸出了手,衣袖滑下,露出了他腕上早已结痂干涸的血痕,但未等她细看,那微凉的指腹就轻压上了她的唇角,一寸寸摩挲轻蹭,仿佛是那处沾染了什么,又被他小心地拭去。

    云挽没有躲开,她甚至不太明白,这一刻的她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当那只手终于放下时,她才突然意识到,他所触碰擦拭的,正是不ῳ*久前她被另一个男人亲吻之处。

    第117章 117

    思过崖。

    谢玉舟面对着沈鹤之,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你先别急,我已经跟谢绮眉和扶向柔那两个老家伙联系过了。”

    沈鹤之问他:“他们怎么说。”

    “妙安三岁那年,的确是他二人潜入了飞泠涧, 盗走了云挽的身体和止戈剑。”

    “至于为何不与我们说, ”谢玉舟道,“这其实和云挽真正的来历, 也可以是说与她父亲有关。”

    沈鹤之蹙眉露出了疑惑之色, 谢玉舟便道:“你应该还记得云挽最初是因在剑冢之中拔不出剑, 所以才独自跑去剑山秘境将忘悲剑给拔出来之事吧。”

    沈鹤之点了点头, 实际上也是因着那次意外, 他才会在后来赠她缠魂扣。

    谢玉舟就又道:“云挽会被剑冢内的剑拒绝, 并非是因她天赋不够,而是因为那些剑都不够格, 都配不上她, 都不敢自请当她的本命剑。”

    这点沈鹤之倒是猜出了些,不过他也想不太明白,云挽身上这份特质到底从何而来。

    “这就要提起那位亲手斩杀天魔的玄微剑尊了,”谢玉舟讲述了起来,“玄微剑尊死前, 将修为和本命剑都给了你,而他死后的身体则化为了一枚舍利,被祝言昂保存了下来。”

    “后来祝言昂创出了眠雪十六剑,可习得此剑法之人, 皆领悟不出斩魔剑,那三位掌门最终便用玄微剑尊的那枚舍利做了些文章。”

    “所以云挽与此事有关?”

    沈鹤之隐隐猜出了什么, 谢玉舟也点了点头。

    “当时是由扶向柔操刀,谢绮眉从旁辅助, 将这份来自玄微剑尊的特质放到了祝言昂身体中,但他本身无法发挥,便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后代,也就是说,只要祝言昂有了孩子,那这个孩子就会携带着玄微剑尊的部分能力,有很大的概率能悟出斩魔剑。”

    谢玉舟叹了口气:“所以云挽其实在出生之前,便已经注定了是他们三个制造出来用以斩魔的武器,只不过在这个计划真正实施前,祝言昂就失踪了,还意外和一名凡人女子生下了个女儿,那时扶向柔和谢绮眉都还没做好准备,再后来祝言昂被天魔意外杀死,他二人便以为这个计划失败了,便也始终未过问过云挽”

    沈鹤之抿着唇,“将云挽当作斩魔的武器”这几个字,只是听着,就让他克制不住地生出了一股怒意,但那三位掌门,大概在制定这个计划的最初,也没想到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会伴随着这么多的突发状况,又会生出这么多复杂的情感,并非是能用理性来操控的,所以这个生命最终也走向了一个他们都没想到的结果。

    谢玉舟道:“这种强行将亡者的特殊能力移栽到新生命身上的手段,来自星机宫,属于一种逆天改命之术,是不受天道承认的,所以云挽一旦死亡,便不会再转世,她原本该是魂飞魄散的”

    “但那两个老家伙给她找到了一丝转机。”

    “什么转机?”沈鹤之下意识问着,声音却带着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轻颤。

    “那就是你身中移情蛊之事,”谢玉舟道,“按照命运最初的轨迹来看,你其实是云挽的命定红鸾,你们本不该走向那样的结局,一切皆是因有苏濯灵对你使用了移情蛊。”

    “你应当还记得,云挽从前也得到过一枚移情蛊吧,”谢玉舟道,“那枚移情蛊,其实正是用有苏濯灵丢失的那颗心脏炼制而成,又机缘巧合下,认了云挽为主,而在那枚移情蛊中,恰藏着云挽需要的生机,也是天道给予她的弥补。”

    “通俗而言就是,云挽现在其实是靠着有苏濯灵那颗心脏,抑或说是靠着那颗心脏中的神树之力活着的,这是有苏濯灵欠她的,亦是赤狐有苏氏曾经种下的因。”

    谢玉舟似是有些感概:“扶向柔和谢绮眉自己都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现在的云挽,她其实算不上是彻头彻尾的活人,她是由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加上赤狐圣女的心,还有一段来自你的琉璃骨,用青狐神丘的灵力粘合而成的。”

    沈鹤之的目光动了动,他想起他从前的确给过扶向柔他的灵骨,是在云挽于剑山秘境受重伤那次,他和谢玉舟将扶向柔找来为云挽治疗,扶向柔便借此向他讨要了一段灵骨,倒没想到,这段灵骨最终竟用在了此处。

    谢玉舟道:“其实那俩老东西会大费周折地复活云挽,也是因为云挽始终是这世间唯一能施展斩魔剑之人,而那失踪的厄骨,不知何时便会再为昆仑带来灾难,他们抱着这个打算,所以用了盗取的手段,并未与我们说明。”

    沈鹤之猛地抬起头,再压不住那份怒意:“他们还想让她走上那条路。”

    谢玉舟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其实云挽会失忆,是在他们预料之外的事。”

    “什么意思?”

    “当年云挽对你用出换命阵时,早已是心灰意冷的状态,所以那一剑,在耗尽她性命的同时,也封存了她所有的记忆,令重获新生的她,如稚子般懵懂,再不记得从前之事。”

    “又或者说,”谢玉舟顿了一下,“那些过往被她认为是可抛弃且不愿触碰之物,被她自己封印在了剑中。”

    “若想让她想起,便只有一个办法——令她重新习得斩魔剑。”

    沈鹤之微微瞪大了眼睛。

    谢玉舟有些无奈:“所以谢绮眉和扶向柔其实也很矛盾,他们会制造出她,甚至是再次复活她,本就是抱着希望云挽能承担起斩魔责任的念头去的,可重生后的云挽,却真正有了属于她的新生,他二人亲眼看着她长大,便也不再希望她重蹈覆辙。”

    “所以将她关在遥远偏僻的掖星洲,也是出于一种矛盾的,希望她不再接触从前,不再想起过去的心思。”

    沈鹤之便彻底沉默了下来,他久久未能接言,一种尖锐酸涩的疼痛在他心底蔓延,令他怅然恍惚,几乎落下泪来。

    “那两个老东西也没想到,云挽竟然这么快就孤身来到了太虚剑川,还一来就被你给捡走了,”谢玉舟轻拍了拍沈鹤之的肩,“他二人也专程提醒了我们,云挽此次前来,应是为打探她的身世,她心中有着颇多的怀疑,我们需得小心些,最好是既不令她想起过去,也不要让她想岔了。”

    “不让她想起过去吗?”沈鹤之轻声重复了一遍。

    “嗯”谢玉舟吸了口气,“那个突然冒出来自称是云挽未婚夫的,我也向那俩老东西打听过了。”

    “那小子也来自掖星洲,住在云挽隔壁,从小跟云挽一起长大的,但婚约一事,他二人作为长辈并未听说过,也就是说,他俩的婚事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沈鹤之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那少年亲吻她唇角的模样。

    他心中一片苦涩:“未经长辈应允,便算是私定终身。”

    谢玉舟语塞:“其实你不必太悲观的,谢绮眉给那小子批过命,得了枯骨薄命四字,她当时只当他是注定短命夭折之象,也没看出来他竟身患枯骨症,更没看出他与有苏濯灵有那样的缘分。”

    谢玉舟道:“你知道的,我那个姐姐是星机宫宫主,她对自己的卜卦能力很自信,所以她现在和扶向柔又赶去了掖星洲,因为他们怀疑那个燕少慈的命轨被人刻意掩盖了,而那个掩盖之人,很可能是戮心。”

    “你说什么!”沈鹤之一把攥住了谢玉舟的隔壁。

    “冷静点,”谢玉舟拍着沈鹤之的肩,“若是按照谢绮眉和扶向柔的猜测,那个燕少慈搞不好也不干净,而且有苏濯灵原本就和他一起跟戮心勾结过,我们肯定不能让云挽再和他有牵扯。”

    “这段姻缘是必定成不了的,你的当务之急也不是因为云挽不记得你了,或者因为她喜欢别人了就伤心难过,你得打起精神来好好护着她,绝不能让戮心再伤害她,你要知道,如果她这次再死了,可就是真正的魂飞魄散,再也回不来了。”

    沈鹤之的脸色很苍白,他的眼眸格外漆黑,其内却映着一种似不安,又像是惊惶的情绪。

    “你稍微自信些吧,”谢玉舟看了他一眼,“你又怎知云挽失忆之后就不会再爱上你?”

    “可是他们是一同长大的。”他的声音又有些发颤。

    在那些没有他的日子里,是另一个人陪在她身旁,她的喜怒哀乐也皆无法被他触及,他分明从一开始就输了。

    “那又如何?”谢玉舟却“哼”了一声,“难道你还不如那个燕少慈吗?她都已经回来了,你等了她这么多年,你们又错过了这么多年,你当真不打算去争一下吗?”

    “我”

    沈鹤之的嘴唇动了动,他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去争,那些过往的蹉跎,让他抱着深深的负罪感,一日日地折磨着自己,直至再次见到她,他既欣喜若狂,又痛苦地不知要怎么才能坦然地走至她面前。

    他没办法坦然,他面对她时,永远是一个罪人。

    一个罪人,便只能用余生来赎罪,他又怎配去争?

    燕少慈不是她的良人,他可以理所当然地拆散他们,可如果云挽不爱他,他又有什么资格去为自己争取,让她属于他?

    沈鹤之最终闭上了眼睛,那些痛楚挣扎的情绪也深深地被他含在了心底。

    “现在要处理的,是她的那颗心,”他的语气也终是平稳了下来,却又隐隐带着一份强压着的疼痛,“在阳炎洞刚遇见她时,我便已察觉到了有苏濯灵的心在她身上。”

    “我原本在她身上施下了障眼法,想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但”

    但云挽却为了燕少慈,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将自己和那棵神树暴露在了赤狐有苏的视线中。

    谢玉舟道:“青狐神丘乃是赤狐族的根基,他们不可能放任不管,但云挽如今能活着,本就是靠着那棵神树之力,若将神树还回去,她必死无疑。”

    “那就不还,”沈鹤之的声音轻轻的,“大不了将赤狐族除尽,这世间便无人再觊觎神树了。”

    “你这是想引起人族与妖族的大战吗?”谢玉舟有些无奈,“你放心吧,有苏应寒不敢惹你,不至于发展到那一步的。”

    地火带来的灼伤向来恢复得慢,燕少慈时而清醒又时而昏沉,云挽便留在飞泠涧照顾他。

    她原想趁此时机,与沈鹤之好好接触一番,顺便从他那打探些消息,但这位沈剑君倒似乎真如妙安所说那般,是个性格古怪、不喜与外人接触之人。

    他在将她和燕少慈安顿好后,就干脆消失了,将整个飞泠涧都腾了出来。

    妙安倒是经常跑来找她,还向她介绍了许多太虚剑川之事,只是每当云挽主动问起沈鹤之时,她都会欲言又止地支支吾吾。

    “要么是在思过崖和我干爹聊天,要么就是又去守着我娘的牌位了”这是妙安给出的关于沈鹤之去向的答案。

    云挽便忍不住想,这位沈剑君虽然性情古怪,但对他的亡妻倒是很深情。

    只是这个想法,又让她心中生出了一种很莫名的不是滋味的情绪,她隐有些察觉,却又不愿去承认。

    说起来,她和沈鹤之其实真算不上多熟,她与妙安年纪相仿,她对他而言,充其量也就是个晚辈,人家不愿搭理她,倒也能够理解。

    那朵痴情莲仍旧躺在唤竹池的水面上,她每每路过时,都会忍不住驻足观望片刻。

    而三日之后,燕少慈终于彻底清醒,与他说笑间,那些隐秘的情绪便也被她抛在了脑后。

    少年与她坐在竹屋外的石桌旁,云挽埋怨他:“你不该自己来太虚剑川的,若非我及时赶来,你可就死在阳炎洞了。”

    燕少慈的眼神却有些闪躲,像是觉得窘迫,又好似在逃避什么,但他最后还是低声问她:“你为何也来蜀月洲了。”

    云挽先是施术撑起了一片隔音罩,这才将那位路先生与她说的话告知了他。

    “他说你是来为我报仇的,”云挽道,“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为我涉险,更何况我自己的仇,本也该是我自己来报,你这般不声不响地替我做了,算什么?”

    燕少慈显得很吃惊,他目光躲闪得愈发厉害,心中也生出了一份参杂着愧疚的挣扎,半晌才道:“我师父所言,你不要全信,很多事他自己也不清楚,都是胡说八道的。”

    “我明白,”云挽点头,“所以我此行也是想亲自调查一番。”

    燕少慈又不说话了,许久之后,他突然问她:“如果我当真死了,你会伤心吗?”

    “说什么蠢话呢,你若死了,我怎会不伤心?”

    燕少慈可是她在掖星洲时最好的朋友,她又不是什么冷血的怪物。

    “云挽”那少年低低唤了她一声,忍不住主动拉起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沈鹤之便是在这时出现的。

    云挽惊了一下,她莫名觉得慌乱,甚至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来,但燕少慈却像是想证明什么一般,竟收紧了五指,更紧地与她交握着。

    她抬眸向突然而至的青年看去,便见他的目光轻轻扫过了她正与另一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手上,神色间并无什么异样。

    云挽终于将手抽了出来,甚至悄悄瞪了燕少慈一眼。

    她站起身来,问道:“沈剑君有何事?”

    “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说,”青年道,“与赤狐族有关,也与你家中的两位长辈有关。”

    第118章 118

    仍是湖边的凉亭, 云挽站在沈鹤之身旁,安静地望着那朵悬停在水面的痴情莲,一时有些沉默。

    在阳炎洞时, 她便已经知晓赤狐族的神树在她身上, 她虽不明白为什么,却也料到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她原本想在有苏氏找上门前向沈鹤之打探一番的, 但近些时日这位沈剑君始终未露面, 她就以为太虚剑川是在刻意回避, 不愿插手此事。

    她也试着问过妙安, 可惜妙安了解的也不多。

    云挽便想着, 干脆到时候直接问问有苏氏的那群狐妖好了, 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倒也没必要畏畏缩缩。

    只是没想到, 沈鹤之今日竟主动为此事来找她了, 也就是说他并未打算完全置之不理。

    直至此时,云挽才突然意识到,这几日她其实有些不安。

    不管她对自己的剑术多自信,她如今也始终是孤身在外,人生地不熟, 若当真要直面赤狐族的恶意,她其实根本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你不是说,只要我来太虚剑川,我随时都能见到沈剑君吗?”云挽偏头看向身旁的青年, 语气止不住地有些刻薄,“所以不仅隐瞒了身份, 连那时说的话都是在骗我?”

    沈鹤之便也看向了她,目中却带着些许诧异, 他疑惑问她:“你想见我?”

    “这很值得惊讶吗?”云挽莫名觉得恼怒,“你难不成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满嘴谎言?我早说过了,我来蜀月洲本就是为了你。”

    “我”

    沈鹤之的确很惊讶,他那张冷峻的面容上也露出了罕见的困惑之色,一双眼眸也变得格外幽深。

    “我不知道你想见我”他低低说了一句,眉眼间似有着股化不开的愁绪,又像是某种强压着的炙热。

    云挽不禁沉默了下来,她突然就在想,她是不是有些太咄咄逼人了,人家本来也不欠她的,跟她也认识不久。

    思索间,青年却朝她伸出了手。

    五指张开,一枚白玉簪正躺在他掌心。

    “这是传音石?”云挽一眼辨认了出来。

    她将玉簪拿起后,就听沈鹤之道:“往后可用此物寻我,随时随地都行。”

    云挽疑惑地摩挲着指间的玉簪,心底竟又生出了那种异样的情绪。

    青年未将视线移开,那一瞬不瞬的目光,令她突觉慌乱。

    云挽赶紧岔开话题:“沈剑君今日是想与我说什么?”

    片刻的沉吟后,他也收起了那副神情:“我之前问过你家中之事。”

    云挽点了点头,沈鹤之就问她:“你对昆仑三宫的另外两个门派了解吗?”

    云挽又摇了摇头,掖星洲向来消息闭塞,昆仑三宫,她向来只是有所耳闻。

    面前的青年似是轻叹了口气:“星机宫的掌门姓谢,名为谢绮眉,是一位卦师;药仙宫的掌门则姓拂,名为扶向柔,是一位大夫。”

    他此言一出,云挽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

    她不是傻子,怎会不明白?

    沈鹤之“嗯”了一声:“我已向那二位掌门打听过了,你的确是被他们养大的。”

    云挽的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才问出了一句“为什么”。

    她心底冒出了太多的疑惑,可每个疑惑都指向了这句“为什么”。

    “先说你的身世吧,沈鹤之倒好似并无隐瞒之意,“谢掌门和拂掌门喜爱云游四方,你便是被他二人在路上捡来的孩子,父母不详,也或许早就死了。”

    “捡到你时,拂掌门便发现,你患有先天心疾,心脏缺失,本该早夭,但不知为何,你竟机缘巧合地得到了赤狐圣女的心,又靠着赤狐族神树的灵力保住了一条命。”

    “谢掌门和拂掌门觉得新奇,便干脆收养了你,决定观察一番,看看与神树相辅相成的你,最后会变成何种模样。”

    “他们将你养在掖星洲也是怕你被赤狐族发现,或是因神树之力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云挽微有些吃惊地看着沈鹤之,她对她的身世一直好奇,也始终在尝试着调查追寻,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这般轻易地知道了一切。

    沈鹤之的每一句话都很合理,合理到让云挽觉得,这般最终的真相,不该如此随意地被她寻到。

    像是心头的重石终于落下,又仿佛是苦寻的目标彻底消失,她不可避免地有些迷茫。

    “至于你手中的这把剑,”青年垂眸向她看来,“它原是我亡妻的本命剑,葬在我妻子的坟墓中,是那二位掌门主动来寻我,向我讨要去的。”

    云挽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她就知道她那把剑是瞒不过沈剑君的眼睛的,可是她不明白。

    “既是你亡妻的剑,你又为何愿意给我?”

    “没什么我愿不愿意的,”沈鹤之道,“是剑认了你。”

    原来是这样

    云挽听得愣怔,又隐约有种大梦初醒的恍然感。

    那青年又接着道:“有苏氏家主已递来了拜帖,明日他们就会抵达太虚剑川。”

    “我需要将他们的神树还回去吗?”云挽有些紧绷。

    沈鹤之摇头:“不用。”

    云挽一时犹豫了起来,她不确定她是否可将心中所想与这位沈剑君说,虽然他看起来好似和谢姨扶叔很熟,但她与他毕竟才认识不久,他也不一定愿意插手她的事。

    “赤狐族似乎很看重神树,”云挽最终还是道,“我若不归还,他们恐怕不会放过我。”

    沈鹤之却继续摇头:“他们不敢来找你麻烦。”

    “为什么?”

    云挽不解地仰头,青年便转过头来,深深地望着她。

    不知从哪吹来的风,拂起了他鬓角的发丝,令那双乌黑的眼眸都变得朦胧。

    “因为有我在,他们不敢越过我对你出手。”

    他说得轻描淡写,又带着似有若无的郑重。

    “也因为……我会护着你。”

    很轻的声音,却让云挽猛地攥紧了五指。

    这种感觉很怪异,怪异又陌生,像从指尖一寸寸地悸动,又逐渐泛上心头,酥痒难耐,也酸涩柔软。

    那张临在眼前面容好似愈发轮廓清晰,也愈发绮丽俊朗。

    这其实不是第一次有人对云挽说会护着她,从前的燕少慈也说过很多次。

    可燕少慈连她都打不过,他每每说要护着她时,她都一笑置之。

    但这话从这位沈剑君嘴中说出,她便知晓他是真的能说到做到。

    在阳炎洞时,他并未展现出全部的实力,就已让她初窥端倪。

    甚至于此时她站在他身旁,她都能隐隐感觉到自他身上散发而出的冰寒之气。

    他的剑意应当是极为霸道的,所以如今即使他刻意内敛,那份锋利仍能被清晰察觉。

    云挽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但她又觉得其实没有问的必要。

    一个男人说要护着你,大概率是出于爱慕、欣赏,甚至是隐隐的占有,就像燕少慈对她那般。

    但这位沈剑君,与她家中长辈相识,又是她手中之剑上一任主人的夫君,他有着这般实力,想护着她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总归不会是她以为的那个原因。

    “我一路前往蜀月洲,听到了许多与沈剑君有关的传闻,”云挽道,“我那时还以为,传闻剑术第一的沈剑君不过徒有虚名,才想着要亲自挑战一番,探探底细。”

    “是吗?”沈鹤之有些不置可否,“那真的见到我后,你有失望吗?”

    失望……好像是有一些的,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其实我说我是为你而来蜀月洲,是因为有人与我说,你对我而言,是有着切骨之怨,杀身之恨的仇人……我信了,又没有全信,这才跑来想验证一番。”

    “切骨之怨,杀身之恨……”沈鹤之嘴唇轻动,他竟重复了一遍,眼神也变得异样。

    云挽冲他笑了笑:“我想我应是已经验证清楚了,沈剑君曾救我于危难,如今又愿于赤狐族面前维护我,还与我家中长辈是旧友,定不会是所谓的仇人。”

    面前的青年却久久地沉默着,好半晌才突然问道:“万一是呢?”

    云挽摇头:“我自幼因着那颗心,习得赤狐族的狐衍之术,对旁人的情感格外敏锐,我能感觉得出来,沈剑君对我并无恶意。”

    “他人对我投之以诚,我自当以礼相待,又怎能再生怀疑,更何况……”

    她眸中笑意愈浓:“我一直是一个相信直觉的人,我相信沈剑君不会再骗我。”

    沈鹤之没有接言,他紧盯着她,像是有些愣怔,又像是恍惚失神。

    云挽竟从他眼中读出了一种很莫名的失魂落魄。

    但也只是一瞬,那些情绪就全部消失了。

    他很突兀地问她:“你的未婚夫,你喜欢他吗?”

    话题太过跳跃,云挽未能立即反应过来,随后她又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是因为他与谢姨扶叔相识,所以才作为长辈问询吗?

    云挽突然觉得别扭,心底又像憋了一股气。

    其实对燕少慈,她也说不清是不是喜欢,她只是觉得他二人自幼相伴,日后结为夫妻她亦不觉得排斥。

    可沈鹤之既然这般问了,她便干脆道:“我们二人一同长大,他便如我哥哥一般,我自是喜欢他的,否则怎会想要与他结为道侣呢?”

    “哥哥……”青年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有些意味不明。

    云挽便看着他,问道:“沈剑君会祝福我们吗?”

    他没有立即接话,那双漆黑的眼眸中仿佛郁结着浓郁的哀伤。

    “你……希望我怎么祝福?”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云挽突然就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面前这冷俊如霜雪的青年,正在用近乎于低声下气的口吻卑微地祈求她。

    她的话很过分吗?

    云挽心底涌出一股陌生的酸涩,她又觉得很是无趣,便道:“那就来喝杯喜酒吧……”

    他又沉默了,她原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却在最终低低地应了声“好”。

    ……

    沈鹤之离开了,临走前又特意嘱咐她,若有任何事都可通过那枚白玉簪与他联络。

    夕阳烧了漫天,将湖面都映得赤红。

    云挽仍坐在凉亭中,撑着下巴,慢慢把玩着手中之物——那枚来自沈鹤之的白玉簪。

    玉簪之上印刻着精致翠竹纹,一看便是人为雕凿而出的。

    云挽觉得新奇,倒是想不到,这位性情有些古怪的沈剑君,竟还有这等雅兴,会专门将传音石雕成发簪,倒像是什么哄姑娘的把戏。

    不过想到他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儿,又好似能够理解了。

    云挽将发簪翻过来,就发现上面竟刻了一行小字。

    她细细看去,一行字映入眼帘: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捏着发簪的手猛颤了一下,她险些将那根发簪丢出去。

    但随后她又发现,那些字迹并非临时刻上去的,反而好似刻了很久,久到字迹都被磨得有些发亮。

    也就是说,这句话并非是专门写给她的。

    或许他用传音石刻了许多发簪,一时忘记了这一支上有字迹,这才误赠给了她。

    想明白这点后,云挽隐隐松了口气,又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她将发簪收起,想着等到下次见面她该还给他的,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出神间,一双胳膊突然从身后伸来,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云挽被圈在少年的臂膀间微微愣正。

    他的下巴搁在她肩上,那个怀抱也紧得出奇,紧到让她不自觉蹙眉,但她却并未推开他。

    “云挽,”他像是有些委屈,“你们都说什么了,怎的也不让我听,看你们单独相处,我真担心他会对你做什么。”

    提及沈鹤之时,燕少慈的语气中是压不住的敌意和警戒,云挽恍惚间便又想起了那张俊朗的面容。

    沉默良久,她轻声道:“他是谢姨和扶叔的朋友,不会伤害我的……”

    ……

    飞泠涧的竹楼顶,青年立于微风中,身披赤橘晚霞,垂眸望着下方那两道紧紧纠缠的身影。

    沈鹤之没有离开,就如很多年前那般,他躲着她,却又忍不住偷偷关注她,连位置都未曾有变化。

    只是那时,他是躲在这里偷偷看她练剑。

    而这时,他则是站在此处,亲眼看着她与旁人亲密无间。

    不变的,是他始终需强压着心底的爱意,而那份痛楚也愈演愈烈,成为了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又或许他真的该离开了,该逃避眼前的一切,可他却自我折磨般的,不愿将视线挪开分毫。

    他想念她,想念了很多年,仿佛从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始终在这份求而不得中苦苦挣扎。

    他想看着她,即使会令他伤痕累累,但只要看着她安好,他便不会再陷入那无边的血色梦魇,既快乐,又疼痛。

    风声将少男少女的交谈声吹至耳边。

    “也没说什么,”少女带着轻松的笑,“我就是邀请沈剑君日后来参加我二人的结契宴,希望他也能来喝杯喜酒祝福我们?”

    “他答应了吗?”少年不确定地问道。

    “自是答应了。”

    第119章 119

    翌日清晨, 沈鹤之便再次来到飞泠涧,亲自将云挽接去了玉清殿。

    云挽原是想将那支白玉簪还给他的,但真面对他时, 她又觉得这么做好像有些刻意, 反而会徒添尴尬。

    一路上,沈鹤之始终沉默着, 她就忍不住问他:“需要我做什么吗?”

    青年只是摇头说了句“不用”。

    赤狐族家主携人前来拜访, 太虚剑川好歹是昆仑三宫之一, 自不会失了礼数。

    借此机会, 云挽也总算见到了太虚宫的掌门和长老。

    她这几日听妙安提过不少, 说是这太虚剑川如今的掌门姓崔, 是在她娘,也就是上任祝掌门去世后才继位的, 他虽然年纪不小了, 但对宗门的各项事宜倒很是兢兢业业。

    现今的太虚宫共有三位长老,只是平日里弟子见得最多的只有两位,还有一位则常年居住在思过崖,外人皆对他知之甚少,不过妙安倒是很了解他, 她告诉云挽,那神秘的第三位长老其实是她干爹,她的剑术便是跟着他学的。

    对此,云挽表示很惊讶, 她原以为妙安作为沈鹤之的女儿,剑术也应当是跟他学的才对。

    赤狐于今日来访, 但那传说很神秘的第三位长老仍旧没出现。

    云挽跟在沈鹤之身旁,隐约察觉到了某种很怪异的氛围。

    虽未有太多交谈, 但她总觉得太虚宫的掌门和两位长老对她的态度似乎恭敬得有些过分,完全没有将她当作晚辈的意思。

    她起初以为他们是看在了沈鹤之的面子上,可她很快又发现,这三人在面对沈鹤之时所流露出的神情,并没有看见她时的那般虔诚,虔诚中好似还带着几分忏悔。

    云挽思索了好半天,终是有了个合理的猜测,谢姨和扶叔分别是星机宫和药仙宫的掌门,她又是被他二人养大的孩子,搞不好这个什么掌门长老的就是欠了他们人情呢。

    不多时,赤狐族的家主就被弟子领着走入了玉清殿。

    为首的是张陌生的面孔,但走在他身后的人云挽却认得,是那位在阳炎洞时就ῳ*见过的赤狐族二当家。

    赤狐族只来了这两人,如此看来,应是打不起来的。

    有苏应寒一出现,就笑着开始与几位掌门长老寒暄,云挽自然插不上话的,不过这种场合她从前也没经历过,如今也不觉得有趣。

    她撑着下巴,打量着这位有苏氏家主,总觉得这人全身上下都透着股子虚伪的味道。

    悄悄走神之际,云挽就注意到坐在她身旁的沈鹤之在看她。

    四目相对后,青年吐出两个字:“别怕。”

    她不禁坐直了上半身,扬眉道:“你不都说了要护着我吗,我有什么好怕的?”

    沈鹤之似是愣了愣,随后他眼底竟荡出了些许笑意。

    “你如今这个性子,其实也挺好的。”

    很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云挽忍不住疑惑地看着他,可不等她开口询问,那位有苏氏的家主便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于是玉清殿内的所有人也都齐齐看向了她。

    “这位就是云挽姑娘了吧。”

    有苏应寒竟俯身朝她一拜,那位二当家见状也向她叩首。

    云挽一时有些紧张,她虽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不在乎这所谓的赤狐族,但人家好歹也是传世已久的大氏族,她一个才及笄不久的小丫头,如何能受这样的大礼?

    她甚至怀疑这个有苏氏家主是不是抱着想捧杀她的歹毒心思。

    云挽想站起身来,一旁却伸来一只手,轻按在了她的膝盖上,她偏头看去,沈鹤之便低声对她道:“你受得起。”

    这一耽搁,那边已经拜完了。

    有苏应寒倒是很开门见山:“我们赤狐族此次前来,便是为了云挽姑娘心脏中的那棵神树。”

    云挽觉得此人很是虚伪,但不知是否是因他忌惮沈鹤之,他在面对她时,竟毕恭毕敬得很是真诚。

    有苏应寒继续道:“我们已提前与沈剑君了解过情况了,也知晓了这棵树如今与云挽姑娘的性命捆绑,一旦取出,便会令云挽姑娘丧命。”

    “神树既选择栖息在云挽姑娘身上,便是天命如此,我等自然不能违背,更何况我们赤狐族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也不愿看着云挽姑娘平白丢掉一条性命。”

    云挽眨了眨眼睛,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她原以为就算那群赤狐看在沈鹤之的面子上不敢真对她动手,今日也得好一番掰扯,却不想这个有苏应寒竟识趣至极,什么话都被他给说透了,完全不需她来费神。

    她又忍不住看了沈鹤之一眼,青年微垂着视线,仍带着那股消不尽的冷感,云挽却知道,赤狐族会如此好说话,肯定是沈鹤之私下里提前与他们沟通好了利弊。

    毕竟之前在阳炎洞时,那个赤狐二当家还很不甘心地想将她绑回去让他们家主处置她。

    此时那位二当家也只是站在有苏应寒身旁,一副一切以家主马首是瞻的模样。

    有苏应寒便又道:“我们赤狐族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今日来太虚剑川,只是想请求云挽姑娘一件事。”

    终于轮到对她提要求了,云挽知道这才是最关键,她就顺着有苏应寒的话问道:“不知有苏家主希望我做什么?”

    有苏应寒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站起了身,郑重地走至了云挽面前,那位二当家也跟着他,随后他二人竟跪倒在地,在云挽震惊的眼神中,向她叩拜而来。

    有苏应寒也随之开口:“九尾赤狐,依附神树青狐神丘而生,狐族子民出生后,需受到神树洗礼,方能觉醒九尾血脉。”

    “所以有苏氏今日来太虚剑川,其实是想聘请云挽姑娘当我们的赤狐圣女,过后每隔十年,我们便会将赤狐族的幼童送来请云挽姑娘开蒙,相应的,我们也会为云挽姑娘提供报酬,灵石俸禄、丹药法宝,皆按十二宗掌门的规格来。”

    云挽微微瞪大了眼睛,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些赤狐族人,不应该找些冠冕堂皇的话,对她道德绑架一番,好让她自愿献出神树吗?

    这怎么还要给她送灵石了?

    那有苏应寒很快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玺,恭敬地放在了云挽面前的桌子上。

    “此物乃是赤狐翎印,只要向其内注入灵气,便能号令方圆百里的赤狐族人,若云挽姑娘在外遇险,就可通过此物来求救,赤狐族人亦不可违背手持翎印者的命令,此乃赤狐祖训。”

    他说完后,竟还老老实实地跪了回去,一副小心翼翼等待云挽做出决断的模样,姿态放得极低。

    这

    云挽一时有些狐疑,她的目光环绕一周,就发现太虚剑川那几个掌门长老和一旁的沈鹤之都未流露出任何吃惊之色。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结果,他们其实早就知道了。

    果然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

    她思量之际,身旁的青年竟低声对她说了句:“若是嫌麻烦,可以直接拒绝。”

    他说得轻描淡写,声音也不大,但玉清殿内的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这显然是完全未将赤狐族放在眼里。

    有苏应寒听到后也没有恼怒,只是有些不安地捏紧了拳头,反而是他身后的那个二当家很是沉不住气地露出了些许隐忍之色,想来如此低声下气,他们心底应还是不愿的。

    云挽皱起眉头,她小声向沈鹤之问道:“听他们的意思,这个神树好像是赤狐族的根基,若我拒绝了,他们会如何?”

    “灭族。”

    很简短的两个字,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

    云挽“啊”了一声:“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她跟这赤狐族也无冤无仇的,他们若是因为她就灭族了,总感觉她的罪过有些大。

    “没什么好不好的,”沈鹤之道,“这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自当由他们自己来承担果。”

    “真要怪的话,就怪他们选了一个这样傲慢自私的家主吧,傲慢又不自量力。”

    这相当于是指着有苏应寒的鼻子在骂了,但有苏应寒却一声不吭,竟将这些话都应下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忌惮沈鹤之。

    云挽心中觉得奇怪,又隐隐猜测,沈鹤之搞不好原本就和有苏氏有什么恩怨,如此看来,外界传闻的那些沈剑君与赤狐圣女的故事应当都是假的了。

    不过她突然又发现,好像赤狐圣女这个名号,马上就要落在她身上了。

    云挽的神情愈发古怪,她此行是第一次离开掖星洲,原也只是想探明自己的身世,没想到一切竟会如此的轻而易举,昨日她才知道了谢姨和扶叔的身份,今日她就被赤狐族如此跪拜奉承,硬要她当他们的圣女。

    过去谢姨和扶叔总说掖星洲外危险重重,云挽现在倒觉得,这昆仑墟中的好人好像还挺多的。

    她又想着,人家赤狐族都没想强行取出神树令她丧命了,她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灭族。

    云挽便伸手将那枚玉玺拿了起来,可在她开口之前,玉清殿外却传来了吵闹声。

    “喂!你们不能进来!此乃太虚剑川玉清殿,乃是掌门办公会客之处!”是守门弟子在呵斥。

    “我爹在里面,我为何不能进!”

    紧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最先闯入众人视线的是一名鹅黄衣裙的少女。

    紧随其后的少年扛着大刀。

    “濯灵姑娘!”他焦急喊道,“等一下!你不是说你只是想远远看你爹一眼吗?”

    云挽看到那少年后,明显怔了怔,那竟是燕少慈。

    第120章 120

    玉清殿外的守门弟子慌慌张张地追了进来, 那突然闯入的两人便被猛地压倒在了殿前。

    燕少慈一眼就看到了与沈鹤之坐在一起的云挽,他显然也愣住了,竟恍惚着忘了做出反应。

    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同样摔倒在地, 她修为低微, 根本不是守门弟子的对手,可她却仿佛并不在意, 只仰起头, 紧盯着有苏应寒。

    “爹, 你疯了吗?你竟要将神树拱手相让!我有苏氏难不成要做旁人的奴才?!”

    守门弟子便恼怒地斥她:“掌门长老正在议事!哪轮得到你插言!”

    只是话音刚落, 那位一直都表现得温和有礼的有苏氏家主竟抬起脚将本就趴在地上的少女踹翻了出去。

    “你不想活了就自己去死!别拉着整个赤狐族和你陪葬!”

    这一脚的力道很重, 少女直接咳出了一口血, 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近前的燕少慈被吓了一跳,他有些吃惊, 又有些茫然, 他似是想上前阻拦,脑海中却又止不住地反复浮现出了云挽与沈鹤之并排坐在一起的模样。

    他在阳炎洞内隐约听到了赤狐族神树之事,但他并不了解,而当他主动向云挽询问时,云挽却又支支吾吾的不肯透露太多。

    昨晚他听闻云挽要和沈剑君一同商议此事, 心中就生出了些许别扭,恰逢他重伤大愈,他便干脆在今日独自外出,想在太虚剑川内好好逛逛, 顺便散散心。

    谁知他逛着逛着竟遇上了有苏濯灵,因二人也算一起遇过难, 他就和她攀谈了几句,也从她嘴中知晓了不少事。

    比如今日云挽和沈剑君是在玉清殿会见赤狐家主有苏应寒, 为的就是那赤狐族的神树;再比如有苏濯灵作为赤狐圣女,已不知多少年未见过她爹了

    她便求他,希望他能带她去玉清殿,让她看她爹一眼。

    燕少慈起初很犹豫,但他心底的别扭却不停地发酵,让他也想跟过来看看,看看云挽到底在和那位沈剑君做什么,为何一定要将他撇下。

    只是他没想到,他二人刚一来,就听到了有苏应寒扬言要聘请云挽做赤狐圣女之事,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有苏濯灵就已经激动地冲了出去,他没办法,只好一路跟随。

    有苏濯灵的举动其实让他很不安,但当他和她一同被狼狈地压至殿前时;当他匍匐在地上,仰头就看见高高在上的沈鹤之,和坐在他身旁的云挽时,那份担忧又变成了某种不知名的恼怒,却好似并非是在恼有苏濯灵,反而更像是在恼他自己。

    他知道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比不过沈剑君,甚至他孤身跑来蜀月洲,也并非是云挽所以为的那般是专程来为她报仇的,他是想得到沈剑君的琉璃骨,治好自己的枯骨症,从而永远地摆脱掉厄骨。

    云挽当着沈鹤之的面坚定地选择他一事,原本已让他暂时将那些痛楚忘却,可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清晰地明白了他与沈鹤之的云泥之别。

    他发现他仍是嫉妒他的,嫉妒他能永远那般高高在上、光鲜亮丽;嫉妒他可以在此时此刻让云挽坐在身旁,看着他如此狼狈地被压在地上

    燕少慈攥紧了拳头,这份强烈的嫉妒之心,让他既因云挽选择了他而沾沾自喜,又让他不可抑制地陷入了某种愧疚自厌的情绪中,仿佛他在那位沈剑君面前,变得愈发的面目丑陋。

    他煎熬着,甚至害怕被他心爱的姑娘窥探到他这丑陋的一面。

    有苏应寒这时总算注意到了燕少慈,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后,就面色一沉。

    “原来是你。”

    有苏应寒认出了他,他神色一阵变化,心底生出一份狐疑来,他分明给燕少慈下过枯骨症,可眼前这少年却是个已经入道的修士,且修为放在他这个年纪来看并不算低。

    燕少慈不明白他是何意,有苏应寒已指着他的鼻子大声斥责了起来:“濯灵原本被关押在梨庭峰,受太虚剑川的看管,你这没规矩的小贼到底是从哪来的,竟将她带出,又帮她闯入了玉清殿!”

    他声如洪钟,散发而出的威压立时令燕少慈脸色苍白。

    云挽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其实也不明白燕少慈为何会突然和有苏濯灵出现在此,甚至于燕少慈此举让她隐有些不舒服,毕竟他也算是跟着她一起来的太虚剑川,他们都是被请来的客,如此大闹玉清殿的行径实在有些无礼。

    但燕少慈好歹也是跟她一路的,她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责骂。

    她想去阻拦,可她刚要起身,手就被人猛地攥住了,紧到让她都生出了轻微的疼痛。

    她吃惊地转头看去,就见身旁的青年正用一双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她,而那般幽深之色下,则藏着某种极度压抑的情绪。

    “别去”

    很低的两个字,轻到仿佛只是动了动唇,并未真正发出声音。

    云挽有些愕然,她应是第一次在沈鹤之身上察觉到了如此强烈的侵略之意,却又像是在苦苦地哀求着她,莫名到令她不解。

    但一瞬之后,那紧攥着她的手就松了,青年的目光也随之移开,之后他主动开口,对有苏应寒道:“他是我的客人。”

    沈鹤之的解围让有苏应寒愣了愣,不过他很快就换了一副面孔,露出了虚伪的笑:“原来这位公子是沈剑君的客人,是老夫不识抬举了。”

    那些压着他的守门弟子闻言也赶忙将他放开,燕少慈一时便从“没规矩的小贼”,变成了需礼貌相待的“客人”。

    可他本人却并不觉得轻松,他甚至愈发的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他知道,若非是沈鹤之,若非是这个被他深深嫉妒着的人出言维护他,他根本不会有这般的礼遇。

    他在他面前,始终是要矮上一头的,他又忍不住想,云挽会如何看待他呢,她也会觉得他不如沈鹤之吗?

    燕少慈便抿着唇,向那上方的少女看去,可云挽并未看他,她甚至未将一丝一毫的视线分给他,她只是无比专注地望着身旁的青年,望着那面容俊朗、衣不染尘的身影,那是一种燕少慈从未见过的神情,也是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情绪,像是有些小心翼翼,又带着某种莫名的疑虑和患得患失。

    燕少慈突然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与云挽自幼相识,自诩自己是最了解她之人,他知晓,那是只有在爱慕一个人时才会出现的眼神。

    他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吗?是因为沈剑君才是她的命定红鸾,所以她一定会爱上他吗?即使她与他一同长大,相伴多年,但他在她心里还是比不过那位沈剑君吗?

    另一边的有苏濯灵缓了好半晌,终是艰难地擦掉了唇角的血,她像是厌恶极了有苏应寒此时的模样:“你能不能不要再露出那副假惺惺的样子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又打又骂?难不成神树丢了全是我的错?若非你当初那般对我,我又怎会被逼得走上这条路!”

    她如此说着,眼眶中也滚出了泪水,有苏应寒似是被她的话戳痛了,神情变得很不自然。

    但很快的,他又扬手重重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直扇得有苏濯灵一个趔趄。

    在她跌下去之前,有苏应寒已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让各位见笑了,”他拽着那已使不出太多力气的少女,冲着玉清殿中的其他人赔着小心,“是我管教不严,让我这糊涂女儿做了这些混账事,我定要好好教训她!”

    云挽也再次看向了殿中的混乱,她能看出来,这个有苏应寒其实并非是真的想打骂他的女儿,他反而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她。

    有苏濯灵,她是认得的,之前在阳炎洞时便见过,后来她又跟着他们一行人回了太虚剑川。

    只不过那时她被地火灼伤,满身焦黑,云挽便并未能看清她的面容,也没有机会与她交谈。

    如今在这敞亮的玉清殿中,她倒是将那少女看了个分明。

    模样很俏丽,可惜鬓角凌乱,面容也太过狰狞,又被有苏应寒扇得半边脸肿起,看起来就有些过于疯癫且不体面。

    而此时的有苏濯灵,正在无声地落泪,哭得很是绝望无助。

    云挽不禁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听过的那些关于这位赤狐圣女的传闻。

    外界每每提及她时,便会一同提起沈鹤之,那些措辞也总是暧昧缠绵,令人浮想联翩。

    云挽后来也向妙安问过,许是因妙安毕竟是沈鹤之的女儿,她对于这个与她爹传出了许多故事的赤狐圣女很是厌恶,那份厌恶之中,甚至还带着某种隐隐的忌惮,像是生怕有苏濯灵会跳出来作恶似的,云挽便也下意识生出了几分警惕。

    但如今真见了这圣女的真容,她不免有些失望。

    这般撒泼发疯的模样,又能讨得了什么好?

    有苏濯灵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她突然猛地抬头向她看来,是恶狠狠的阴毒的目光。

    云挽没有避让,她甚至觉得她有些可怜。

    她能理解她此时对她的怨恨,毕竟承载着她妖力的心脏和象征着赤狐族根基的神树都在她身上,她爹如今甚至迫于沈鹤之的威胁,不得不将赤狐圣女之位也移交给她,任是谁都不可能平静面对。

    若非因那赤狐神树与她性命攸关,云挽其实不介意将妖心和神树还回去,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愿霸占旁人的宝物。

    她便将桌上的赤狐翎印拿起,对有苏应寒道:“我可以做你们的圣女,也可以用神树之力协助赤狐族延续血脉。”

    有苏应寒大喜过望,他连连向云挽道谢,随后又拎起有苏濯灵的衣领,看向沈鹤之,满怀忐忑地问道:“既已如此,不知我是否能将我这糊涂女儿带回赤狐族教育,免得她再在太虚剑川铸成什么大错。”

    他此言一出,那被他打得奄奄一息的少女竟又挣扎起来,艰难道:“我不走!”

    她还不能走,燕少慈还在此,她这一走,大概往后余生都无法再见到他了。

    有苏应寒闻言又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有苏濯灵却不再与他顶嘴,反而跪了下来,拉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道:“爹,求你别让我走,我再不会做糊涂事了。”

    她哽咽着,唇角淌着血,脸上沾满了泪:“爹,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做败坏有苏氏脸面之事,我也不会再擅自离开梨庭峰,求你让我留下来吧。”

    “女儿现在已经没了妖力,也失了神树,只有这一件事是我唯一的指望,求爹爹成全”

    她那副模样,让有苏应寒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他突然便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想起了他的女儿尚还年幼时的模样,她有着千年难遇的赤狐血脉,他便一直以她为豪,也将她当作自己的继承人培养,希望她能引领着赤狐族走向更好的未来。

    所以后来知晓她竟要与一名人族少年私奔时,他才会那般恼怒,甚至用了最阴毒的手段,想将他二人拆散。

    却没想到,最后竟会将他的女儿逼上这条绝路,让她招惹了不该惹的人,还弄丢了对赤狐族最重要的神树。

    他其实本该杀了她向其他赤狐族人谢罪的,可她毕竟是他的女儿,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更何况本也是他这个当爹的教子无方

    有苏应寒原是抱着一腔热血,想要带领着赤狐族在昆仑杀出一番天地来,可他如今已经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很多事不是努力便有成果的,他现在只想尽己之力,佑得赤狐族人安康,也护住好自己这个糊涂女儿。

    “你现在还不能带走她。”沈鹤之却突然在此时开口。

    有苏应寒一时紧张起来:“沈剑君,之前不是说好了”

    他听闻神树现世,又与过去那位祝掌门性命绑定后,便主动提出了要将云挽奉为赤狐圣女,再令全族向她效忠的建议,只求沈剑君可以不必再追究有苏濯灵的过错。

    “只是继续将她关押在梨庭峰,”沈鹤之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她来做。”

    有苏应寒目光转动,他的视线突然扫到了一旁的燕少慈,心中也冒出了一个猜测。

    身中枯骨症之人,若想修炼入道,便需得到琉璃骨的治疗。

    但从前发生过那样的事,有苏应寒不觉得沈剑君会主动献出自己的琉璃骨,那这个燕少慈仍身有修为,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思及此,有苏应寒心中一惊,他连忙恭敬道:“既然沈剑君留小女还有用,便让她继续留在梨庭峰为太虚剑川效力吧。”
图片
新书推荐: 不服 我才不想高攀你 三日病症标本 有这样高机动的髭切进入本丸 臣妻 和偏执坏女人纠缠成瘾 死遁,我是专业的[快穿] 谁是我的男朋友 抱歉,伤害男人的事我全做了 想吃旅行者的软饭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