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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香椿饺子

    胤祚大婚后没多久天就渐渐开始凉了下来, 内务府也送来了今年做冬装的皮子。

    因为今年的冬日来的比往年要早,所以祝兰一边吩咐下去先将冬装做起来,一边将库房里的斗篷、棉袍、坎肩全部都先取了出来。

    “这块兔子毛皮有些小, 给雅利奇做镶边也不够。”

    祝兰挑拣出一块白花花的兔子皮有些可惜, 但是她转念一想,又将茯苓喊到身边:“把这块皮子, 还有这张狐狸毛的皮子送到东配殿去,就说是我给齐布琛的。”

    齐布琛也有两岁了, 因为章佳氏身子骨一直没有好全的缘故,她一直都是和奶嬷嬷待在一起的。

    原本按照宫里的惯例来说, 像章佳氏这样没有明确位份的庶妃是不能自己养孩子的,所以之前胤祥和胤祯一起养在正殿里面。

    但是祝兰作为一个现代人, 自己也不喜欢做一些让别人母子分离的事情,所以尽管玄烨让她养胤祥和齐布琛, 她也会经常让胤祥回东配殿陪陪章佳氏, 齐布琛更是只挂了一个养在她身边的名头, 实际上还是章佳氏在抚养。

    “听六哥说, 他和四哥的府邸建的快要差不多了, 明年开春后就能搬进去了。”雅利奇将自己手里刚刚绣好的兰花荷包挂到了祝兰腰间, 嘴巴不由自主地嘟了起来,“到时候他们可就自由了。”

    出宫多好玩呀!宫里这点芝麻大小的地方她都玩了个遍,就连蚂蚁洞在哪里、有几个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也快了,再过几年就能去草原上了。”祝兰笑道,“到时候随便你跑马还是射箭, 就算你跑出去上蹿下跳也不会有人舍得管你的。”

    雅利奇的脸一下子变得红彤彤的。

    今年九月的时候玄烨正式下旨封穆图尔贺为和硕恪靖公主, 明年十一月下嫁博尔济吉特氏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

    与此同时,端敏公主那边不知道与玄烨说了什么, 玄烨下旨将布尔和下嫁给端敏公主的长子罗卜藏衮布,明年四月完婚。

    布贵人对于女儿再次出嫁这件事情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因为先前出过事情的原因,所以对于这次布尔和再次出嫁,玄烨特地下令给布尔和新建的公主府拨了更多的侍卫进去,还亲自敲打了内务府送来的嬷嬷。

    一个女儿嫁到漠北,一个女儿嫁到漠南,稳定了蒙古两边的安定,也让玄烨终于能够放下心来腾出手去处理漠西那边的事情。

    如今漠西蒙古那边策妄阿拉布坦表面上对大清依旧是恭恭敬敬,但是对于周边的各汗国都开始进行抢掠,让玄烨不得不提高警惕。

    他抽调了各个蒙古部落里出众的子弟盯着漠西蒙古的动静,甚至在暗地里要求火器营尽快改良出更加让人出其不意的火器。

    这也就导致大婚刚没几日的胤祚瞬间又忙得团团转,根本就没有空好好陪陪雅尔檀。

    索性雅尔檀自己也是个能自娱自乐的性子,抱着胤祚从宫外给她寻摸来的各种西方的游记还有书籍看的津津有味,就像和在家中的生活一样。

    茯苓步履匆匆地从宫外进来,开口就让祝兰和雅利奇都愣住了。

    “娘娘,十一阿哥夭了。”

    祝兰还想打趣女儿两声,乍然间听到这么个消息,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谁?”

    茯苓:“宜妃娘娘生的十一阿哥。”

    雅利奇立马摘下自己头上带着的红色簪花,随后将头上手上的金饰全部摘了下来,下一刻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祝兰静道:“将屋子里颜色亮的东西都收起来吧,另外去给雅利奇找几件素净的衣服出来,那些红的粉的衣裳都收起来,她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拿出来穿了。”

    雅利奇和宫里的兄弟姐妹玩的都好,前段时间她过生辰的时候十一还送了她一把好看的牛角弓。没想到……这才没几个月,他就去世了。祝兰觉得雅利奇一定很伤心。

    十一阿哥是晚辈,他虽然已经十一岁了,但是还不能算是大人,所以即便是去世了,也不能在宫里大办一场,连追封也没有,待遇和那些幼年夭折的阿哥公主是一样。

    宜妃怀十一的时候刚刚生完九阿哥没多久,她连着生育损伤了身体的底子,这么多年调养下来虽然比之前好转了不少,但突然间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差点呕出一口血。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那双妩媚多情的丹凤眼中盈满了泪水。

    但是她怔愣在原地的时间并没有很久,宜妃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三两下擦掉自己的眼泪,从榻上站起身子吩咐身边的宫女道:“你去阿哥所,把阿哥身边伺候的人都拿住。”

    十一身子骨差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这么多年下来都快养到能成亲的年纪了,突然间不明不白地死了,让宜妃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

    至少,她都要弄明白儿子是怎么夭折的!

    皇上早年夭折的皇子皇女很多,但是这几年来基本上已经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了,更别说十一阿哥已经长到快要可以指婚的年纪,结果突然就病逝了,放在谁身上恐怕都很难接受。

    雅利奇上一次面对亲人的去世还是年幼的时候太皇太后薨逝,那时候的她虽然已经明白了死亡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懵懵懂懂的。

    而这次胤禌的死亡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无可挽回的哀伤。

    “十一弟生下来的时候就体弱多病,这么多年都是精心养着的,今冬一个没注意染了风寒……”

    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只是单纯的病弱罢了。

    雅利奇安静地坐在胤禌的屋子里面,她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看着眼前躺着的已经穿戴整齐的少年,那张好看的牛角弓恍若隔世。

    夭折的皇子丧事是不能大办的,除了胤禌的居所空了之外,宫里基本上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年节该准备的东西也开始准备起来了,除了永和宫和翊坤宫里摆出来的东西都比较素净外,其余的宫里都是该怎么样就在怎么样。

    “娘娘,这些都是内务府里面送来的东西,您看……”茯苓犹豫地将内务府送来过年的摆件以及几盒漂亮的首饰递到祝兰面前。

    “先收一收吧,等快过年那会再拿出来。”祝兰将东西拢到一起。

    她尊重孩子的感情,也尊重雅利奇的选择。

    ……

    今年过年因为出了十一阿哥的事情,年宴上给年幼的阿哥公主们准备的炭火都是足足的,热水也是一刻不停地端上端下,唯恐冻到这些金尊玉贵的小主子们。

    年节结束过后日子就一天一天地暖和起来了,转眼间就到了阿哥们开府的日子。

    皇子们带着福晋出宫是有銮仪卫专门静过街的,旁边的摊贩和行人都被挤到了一旁,给从宫门里面

    出来的几架骡车留出了足够的空隙。

    “那是雅尔檀家里的骡车。”鄂尔泰立在酒楼的栏杆旁拿着望远镜远远眺望,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

    一旁的戴锌擦了擦刚吃完香椿饺子的手,眯起眼睛笑道:“这下好了,端贝勒(六阿哥胤祚)出宫建府,你们家里与王府里的走动自然可以多起来了,到时候就能多见见你妹妹了。”

    “马上就要科举了,若不是今日雅尔檀出宫,额娘是不会轻易把我放出来的。”鄂尔泰笑笑,“她现在平日里看我和看我弟弟都紧的很,生怕我们家给雅尔檀丢人。”

    “正经科举出身还是要比入宫做个侍卫要强的多,令尊还是颇有远见。”戴锌点点头,哗啦啦又吃了一大口面,“你先前不是还说你阿玛身子骨不太好吗?如今怎么样了?”

    “端贝勒之前给我们家送了点药,听说是西洋那边的,那药也神的很,我阿玛吃了之后病就好了。”鄂尔泰道。

    皇子福晋的骡车是从大门进去的,等到那辆骡车彻底消失在鄂尔泰眼里后他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家继续温书。

    雍郡王府内胤禛站在庭院中央,他的面前是一棵树冠能将屋子盖住一半的柏树,林荫下是恭恭敬敬站着的宫人。

    此时此刻宫外的云看起来都要比宫里白上三分,胤禛缓缓转身走进书房,他的书案上摆着整整齐齐的文房四宝和雪白的宣纸。

    福晋所在的院落内,多西珲正忙着理清内院的事务。

    既然出了宫,那么相应的下人也要开始准备着采买起来,虽然雍郡王府上只有她和李氏两个正经主子,但是不代表下面服饰的人会少到哪里去,尤其是在李氏又怀孕了的情况下,多西珲甚至多给她院子里拨了两个侍女过去。

    “福晋不如歪一歪?”多西珲身边的大嬷嬷忍不住劝道,“咱们刚刚出来,府里面的事情一时间处理不完也是常有的,不如福晋先休息会?”

    多西珲温柔地摇摇头笑笑:“刚出府忙一点也是正常的,况且爷既然想在外面争一口气,家里面我自然要给他打理好。”

    夫妻多年,她自然能够感觉到胤禛心里在想什么。

    李嬷嬷是额娘身边的老人,她经历的事情在出宫前基本上都是件件桩桩都与多西珲讲过的,她心思细腻自然能够揣测出一点胤禛心里的想法。

    她的夫君并不想屈居于人下,而她身为福晋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陪伴在他身边,替他稳住后方。

    书房中的胤禛在洁白的宣纸上,悬腕有力地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墨痕尚未完全干透就被他一挥手扔进了火堆里。

    太子如今犯下的错处还不够多,汗阿玛对太子也算得上是情意深重,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开始打压太子并非明智的选择。

    如今他们都出宫开府,可以私下培养门客与朝中大臣往来,而太子只能一直在宫里好好呆着,做汗阿玛的傀儡。

    他一定会着急,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摆脱眼下的困境。

    而胤禛如今要做的,只有等。

    等太子先忍不住开始搞一些小动作,渐渐消磨汗阿玛对他的感情和愧疚——到那时……

    他才有机会。

    第102章 什锦面

    康熙三十七年正月, 冬雪渐停,红炉熏得永和宫里面暖烘烘的。

    茯苓正在翻开箱笼收拾准备出行的冬装,棉袍夹袄基本上都收拾了出来。她一边收拾一边笑:“还好娘娘的衣裳大多数都是浅色的, 听说翊坤宫这几天一直在催内务府里面多做些素色的衣裳。”

    “毕竟是要去礼佛的, 总不好穿些大红大紫的。”祝兰扣上面前的账簿,“也不用收拾太多, 多带两个手炉吧,五台山上到底要比宫里冷的多。”

    今年年节一过玄烨就下旨要巡幸五台山, 带上了几个高位的嫔妃还有皇太后、公主,命直郡王胤禔、大学士伊桑阿祭金太祖、世宗陵, 太子留京处理政事。

    其实对于五台山,祝兰一直都挺好奇的。

    毕竟在后世流传的各种版本中都有人说, 顺治帝福临在董鄂妃去世后遁入空门,就是在五台山出的家, 而且太皇太后生前确实经常去五台山。

    祝兰对于这种宫闱秘辛向来是好奇且充满探究欲的, 所以这次玄烨一说要去五台山, 她就表现出了期待。

    骡车一路上摇摇晃晃的, 祝兰的心情也从满怀期待变得慢慢无聊起来。只有偶尔玄烨想要打听打听民情的时候, 她们才有机会停下来放放风。就这么紧赶慢赶地赶了将近半个月的路, 她们才终于到了五台山。

    山峦绵亘,沟壑纵横。

    祝兰没有跟着进南禅寺的大殿,而是在玄烨的安排下先去了后厢房。后厢房里面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素斋。胤祯还有胤祥被玄烨带着前往大殿,只有雅利奇和她一起留在后厢房里面。

    宽阔的桌案上摆放着两碗什锦面、一盘素馅馄饨、一碟净素点心。

    热气腾腾的什锦面上盖着胡萝卜、腐竹、香菇、黑木耳等浇头,面条应该是用冷水过了一遍的, 吃在嘴里很有嚼劲。

    祝兰一路上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她哗啦啦吃了一大口面,又夹了两筷子素馅馄饨, 等到馄饨皮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后才放下手里的筷子,轻轻用绢帕擦擦嘴角。

    “这山上也没什么好玩的,早知道这样我就陪瑚图里留在宫里了。”

    雅利奇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出门转转,结果一出门就被山上的冷风冻了个够呛,整个人裹在披风里面哀怨地重新回到了屋子里面:“这天气也太冷了!”

    按照祝兰高中时候学的那些物理知识来说,虽然五台山处于与京城大致相同的纬度,但是它的气候特征却和中国东北部的大兴安岭差不多。五台山的冬日气候寒冷,因此又被称作“清凉山”。

    这几日的山顶都还飘着如同柳絮般的雪,僧人们都不怎么出现在院子里面,只有零星的僧人在准备洒扫院落里的积雪。

    “你汗阿玛带着你出来多转转总归是好事,再说了,这次礼佛不仅仅是为了陪太后,你五姐的未来夫婿恐怕也是在这次随行的王公子弟中挑选。”

    祝兰将温热的手炉递给雅利奇揶揄道:“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你汗阿玛给你五姐会选一个怎么样的夫婿吗?”

    雅利奇一听这话顿时间就兴奋了起来,原本心底的不快被抛之脑后,缠着祝兰问东问西。

    额尔赫年纪也渐渐大了,去年布尔和与穆图尔贺相继出嫁后,玄烨就开始操心这个五女儿的婚事。她是孝懿皇后的女儿,与皇上无论从情分上说还是血缘上说都是最亲近的。

    再加上玄烨本身就对孝懿皇后心存愧疚,因此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有意识地放出风声,五公主的夫婿要从京城子弟里面找,因此各家早早都开始管束家里的儿郎洁身自好,传扬好听的名声。

    “不知道五姐会喜欢什么样的人。”雅利奇托起脸好奇地转向祝兰,“不过我昨日在路上的时候看到随行的侍卫里面有一个在和五姐搭话,似乎叫什么舜安颜,是五姐外家的子侄。”

    说到这里雅利奇忍不住抱怨道:“我看这人不像什么好人,倒像是个浪荡子,三句话不离什么表哥表妹,五姐姐烦的要死,佟家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祝兰的眼神就变得逐渐游离起来。

    这次玄烨来五台山明面上是为了陪同太后,但是实际上很多人都在揣测是不是因为直郡王代祭一事,让太子留京监国,起到平衡的作用,而身为枕边人的祝兰却知道一点旁人不知道的秘辛。

    她觉得皇上有很大可能是为了躲避自己的舅舅一家,这才千里迢迢从京城到五台山。

    年节还没过去的时候佟府就闹出了一件算得上丑闻的事情,大街小巷基本上都传遍了。

    佟国维的第三个儿子隆科多强抢了他岳父的小妾李四儿带回家,不说把他那个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嫡妻赫舍里氏气个半死,就说他的额娘赫舍里氏更是直接昏了过去。

    雪花般的弹劾奏折都堆在玄烨的案几上面,头疼之下他只好停了隆科多的职,罚他在家思过。

    “再怎么说佟家也是你汗阿玛的外祖家。”祝兰打了个哈哈过去,随后拍了拍雅利奇有些凉凉的脸蛋,“

    去找你五姐玩吧。”

    五台山是世外之地,安静悠闲,京中却没有那么太平。

    去年七月的时候玄烨给京中的浑河改名为永定河,今年他便派了胤祉和胤禛带领着八旗兵丁一同协助修永定河堤。

    胤禛到毓庆宫汇报永定河工程的具体情况时,恰好撞上了从毓庆宫里面出来的索额图。不知道他与太子说了些什么,出门的时候他的那双鹰眼中带着点无奈,而毓庆宫的屋子里面全是瓷器碎一地的声音。

    胤禛安静地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走进太子的屋子,屋里刚刚一地的碎屑都被收拾干净了,太子坐在上首目光微沉,右手边似乎摆放着几封书信,封口处明显是被刚刚打开过的痕迹。

    “四弟来了,坐。”太子将目光从案桌上转移到胤禛脸上,随后平静地笑笑。

    胤禛面色不变,恭恭敬敬地将这两日永定河工程的进度还有具体情况讲了一遍。太子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他轻轻地将手中的茶盏往前一推:“你和老三十多岁就被汗阿玛派出去办事,孤自然是信得过你们的本事的。”

    太子这次监国要比前几次做的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谁劝诫的缘故,他再没有像之前那样急着趁着汗阿玛不在排除异己,而是大大方方地按照吏部的考核情况来升迁官员,就连面对御史对太子手下的人的弹劾也是做出了明确的惩罚,一时之间太子在朝野中汉臣那里的风评瞬间好了起来。

    太子身居正统本就受汉人推崇,再加上这段时间他的监国成效如何众人也都是看在眼中,唯一能和太子一争的直郡王又不在京中,因此一时之间东宫风头无两。

    难得的是这次太子倒是很沉得住气,并没有因为朝臣的吹捧就洋洋得意起来,而是不声不响地做自己的分内之事。

    “再过段时间汗阿玛也该回来了,今年北巡孤也会跟着汗阿玛一道去。”太子瞥了胤禛一眼,见他还是沉稳地喝着茶,不由得轻撇了一下嘴。

    真不知道他这个四弟是与世无争,还是装出来的清心寡欲。

    “京中总要留人下来处理朝政的……”太子轻声道。

    一般来说若是君主出行,储君总是要留在京中坐镇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汗阿玛越来越忌惮他的缘故,这次北巡竟然让他跟着一道去了。

    留京处理朝政可以接见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太子监国数次已经能够感受到什么叫大权在握,看着那些平常眼高于顶的勋贵们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模样,他心中那股隐秘的想法就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住。

    “此事臣弟自然会听从汗阿玛的安排。”胤禛平静道。

    太子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就忍不住有些烦躁:“孤不过想和你说几句贴心话……罢了,你先下去吧,永定河工程的事情孤知道了。”

    胤禛心下一叹,他又不傻,太子这是明明白白地试探他有没有留京的想法。

    汗阿玛北巡那会大哥应该也回来了,若是按照长幼顺序来说,太子随汗阿玛北巡,留下来监国的应该就是大哥。

    但是如今朝野上大千岁党的气焰越发高涨,太子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一定会想办法让汗阿玛将大哥一起带上,然后从下面的阿哥里挑人出来处理政事。

    监国之权胤禛并非不心动,但是他身处局外看得更清楚一点。

    汗阿玛年岁渐长,对权力的在意程度也比过往更高,若是他领了这次监国的差事,怕是此后就要被汗阿玛提防了。

    胤禛走出毓庆宫,在宫门口的时候却恰好撞上了这段日子搅得京里风起云涌,成为许多勋贵茶余饭后笑谈的隆科多。

    想到与直郡王相谈甚欢的鄂伦岱,胤禛原本走的还算快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他想等隆科多从宫门口离开后再出宫。

    只可惜隆科多眼神尖的很,一抬眼就看到了胤禛。

    他笑眯眯上前打了个千:“给雍郡王请安。”

    第103章 松子饼

    “舅舅。”

    胤禛心底暗叹了一口气转身。

    隆科多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停下来仔细端量这位四阿哥, 从前孝懿仁皇后还在的时候,佟家也是劝过她将这位阿哥养到膝下的,只是他那个姐姐一意孤行, 这才导致他们佟家如今只能四处钻营……

    就在胤禛已经打好腹稿准备再与隆科多周旋一番的时候, 他却笑笑就离开了,仿佛真的只是来请个安。

    “四哥, 你怎么还在这?”

    胤禛还有些愣神,在他后面出宫的胤祺看他驻足不动好奇问道。

    “没什么, 我在想永定河的事情,一时间忘记走动了。”

    隆科多一事到底不重要, 胤禛坐在马车内闭上双目,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胤祚毫无声息的躺在榻上的那一幕, 双拳不禁攥了起来。

    太子……赫舍里氏……

    *

    寺庙内,冬日的风吹在人脸上还有些疼, 光秃秃的枝桠拍打着寒风, 额尔赫和雅利奇两个人安静地坐在大殿外面, 院落内一时间只有风吹的声音。

    “五姐姐, 听你身边的宫女说, 那个舜安颜又来找你了?”雅利奇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问道。

    额尔赫原本还在出神, 听见雅利奇的问话就下意识地想到昨日的场景,原本娴静的面容上不由得浮现了一丝厌恶的情绪。

    她完全没有遮掩对这位表哥的讨厌之情:“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说些他会对我好的那些话。”

    这些话真是听起来就让人莫名的讨厌。

    “他这话说的,你本来就是公主,不管下降到这京中哪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都应该是要给你供起来的。”雅利奇忍不住道, “真是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好像你嫁给他就是板上钉钉了一样。”

    哪里来的自信?自然是佟家。

    额尔赫想到这里, 手中的帕子就被绞得不成样子。

    雅利奇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她们多少都听过一点关于佟家的传闻,如今虽然隆科多遭到训斥,但是佟家到底是汗阿玛的外家,素来又有“佟半朝”之称。

    若是佟家那边豁出来求一求,指不定汗阿玛看在孝康章皇后的面子上真的会应允这桩婚事。

    “……”

    雅利奇看着额尔赫略显愁苦的面容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别担心,我听额娘说,汗阿玛几年前有过将你许给汉臣的想法。”

    她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心虚,祝兰这几天监督她做绣活的时候同她说了许多以前的事情,结果她什么都没记住,就记住了这一桩事情。

    身为长辈,其实祝兰有好多话是不能直接说的,尤其是这种玄烨私下里同她提过一嘴的话。但是额尔赫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见她好生生地出来礼佛,结果一天天消瘦下去,祝兰的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装作不经意的和雅利奇说起这件事情,是她能给额尔赫的最后一点帮助。

    “汉臣?”

    额尔赫先是一愣,随后原本沉暗的双眸缓缓泛起了光泽:“德娘娘真的是这么说的?”

    佟家已经请归满洲了,自然不能算在汉臣的范畴里面。

    “额娘也是不经意和我提起的,这许多年过去了,汗阿玛的主意也不知道有没有改过。”

    雅利奇将手中的松子饼掰了一半递到额尔赫手里:“你天天心里装着这件事情,出来礼个佛瘦的都不成样了,我看皇玛嬷这几天眼里都是忧心。”

    额尔

    赫叹了口气,这次礼佛本来就是打着让她出来散心的目的,结果越散越心焦。

    她小口小口地嚼着松子饼,香脆的声音不断地徘徊在空旷的寺庙中。

    “不想了,明日就该回京了吧。”

    “对啊,出来快小半个月了,瑚图里都该想我了。”雅利奇没好气的抱怨道,“寺庙里冷冷清清的,不说吃的玩的,便是人气都没有园子里旺盛。额娘也是,一天到晚闷在院子里不知道倒腾什么,要么就看看书,那些难看的佛经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看的津津有味的……”

    “德娘娘会看佛经?”额尔赫有些诧异。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德母妃虽然懂得很多,但是看的书向来都不大正经,宫中抄佛经的娘娘数不胜数,她却是向来是不大理会这些的。

    祝兰自然不会看什么佛经,那些佛经的壳子里面套的都是茯苓她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搜集进来的话本子。

    除了常见的痴男怨女爱恨情仇之外,甚至有几本写的是玄烨那位好妻弟隆科多和李四儿的故事。虽然写话本子的人都隐去了名姓,但是只要是对这件事情有点了解的人恐怕都能看得出来。

    也是个胆子大的,祝兰不由得腹诽道。

    “夜深了,怎么还不睡?”

    灯火摇曳,外面雪还飘落着,屋子里面暖融融的让人实在是昏昏欲睡。祝兰眼皮都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了,但听到来人脚步后硬生生强打起精神,露出一抹笑容。

    玄烨是处理完政事后匆匆赶来的,他的发梢上还飘落着零星的雪沫子,进了暖阁里面就带进一股冷气,祝兰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万岁爷许我睡吗?”她从茯苓手里接过温好的奶轻轻搅动了两下,递到了玄烨嘴边。

    “我又不是胤祯。”

    玄烨哑然失笑从祝兰手里接过碗,温热的牛奶顺着他的喉咙流下,浑身的冷意瞬间一散。

    “胤祯都多大了,如今都不要我这么喂他了。”祝兰没好气道。

    玄烨歪在软榻上也不接话茬,手中忍不住把玩着祝兰乌黑的长发,出神地望着祝兰。她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眉目清丽,宛若初见,一时间竟让他有些恍惚,竟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玛禄却还是当年的模样。

    “前几日宜妃还同朕抱怨说最近眼角都长了细纹,你比她还年长些,怎么看起来同刚进宫时没什么两样。”玄烨的话中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若是和刚进宫的时候没有两样,那我岂不是成妖怪了。”

    祝兰下意识地辩驳道,接着便伸手摸上自己的脸。她缓缓回头,床边的铜镜里倒映出一张模模糊糊的美人面,依稀只能辨认得出大致的长相。

    她也不过三十好几的年纪,这个年纪放在现代指不定都没结婚呢,如今她倒好,已经当上奶奶了。

    想到这里祝兰就忍不住有些郁卒,原先笑意盈盈的脸也不由自主的冷淡了下来。

    玄烨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变脸了,但是不管看到几次他都还会啧啧称奇。

    怎么会有女人在后宫中待十几年,还依然能从脸上看出心底的情绪,完全不加遮掩呢?

    祝兰不说话之后暖阁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玄烨更不是会主动说话的人,好在茯苓是个有巧思的,她猜想万岁爷处理朝政到如今想必也饿了,娘娘晚膳用的少,就依了前两日祝兰点的菜叫小厨房重新做了几道。

    如今热气腾腾的两碗面端到二人面前,对于祝兰这种想得开的人来说一下子心情就变好了。

    玄烨嚼了两口面倒是想起了另一桩事情:“这几日你见过额尔赫没?”

    祝兰的筷子先是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温声道:“额尔赫每日都会同雅利奇一道来我这请安。”

    玄烨似乎只是无意识地说了两句:“她心思敏感细腻,因着她额娘的事情朕又对她有愧,但是正因如此有时候朕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说一些事情。”

    祝兰原本嗦面嗦的有点困,听到这里却打起了精神。

    “还记得朕几年前同你说过要将额尔赫许给汉臣一事吗?”

    祝兰将原本平整的被子卷到身上,往玄烨身边靠了靠:“万岁爷说过的话,我总是记得清楚的。”

    玄烨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记性总是时好时坏。”

    该记的东西记得清清楚楚,不该记的……第二天就忘了。

    “舅舅的想法朕多少也能猜到一点,但是早些年表妹离世的时候就已经同朕求过了,她希望额尔赫能寻一个自己愿意嫁的人。”

    玄烨一把揽过祝兰长叹一口气:“满蒙联姻是国策,而朕唯一能留下的这个女儿,为人父母的总想着为她多考虑几分。”

    “额尔赫年幼失母,又长期体弱多病,舅舅说让她嫁回佟家总归是一家人,他们必然会好好照顾额尔赫的。不瞒你说,朕当初确实有几分意动。”

    居然还意动过?

    祝兰眨眨眼,佟家的心思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孝懿仁皇后没有生下一个健康的阿哥,佟家若是还想延续辉煌,尚主自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不信玄烨没有想到这一点。

    “只是前不久正好出了隆科多这茬事情……”玄烨一脸头痛的表情,“赫舍里氏与他年幼相知他都还能宠妾灭妻到如此程度,佟家的家风简直……”

    差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汉臣重名,在家风这一方面万岁爷大可放心。”祝兰小心翼翼道。

    玄烨垂下双眸,替祝兰将散下来的碎发别至耳后:“此事容我再想想。”

    他这么一说,想必佟家那边玄烨是不会考虑了,祝兰在心底为额尔赫松了一口气。

    历史上温宪公主嫁到佟家后就早早夭折,和额尔赫相处这么多年到底有些感情,祝兰不忍心看着那样一个可怜可爱的小姑娘落得一个红颜薄命的地步。

    第104章 豌豆黄

    祝兰安静地坐在桌前翻看着她离宫这段日子永和宫内的进账, 章佳氏就在一边穿针引线,三岁大的齐布琛趴在柔软的垫子上玩着手里的布娃娃。

    “六公主这几年越发有大人的模样了。”

    祝兰抬头一看,半扇屏风后面是雅利奇端坐着写字, 她那张向来灵动的脸上此刻显得沉静了不少。

    “几日前喀尔喀那里传了信件过来, 那边堆着的皮子也都是寄给雅利奇的。”

    宫里的都是聪明人,雅利奇自幼与策棱一同长大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不用祝兰多说,章佳氏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抹了然。她原本想笑着打趣一番, 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带笑的面容一下子平静下来, 隐约还露出几分忧愁。

    先前生下齐布琛后她的身子一直不见好,如今能勉强起身已是不易, 近来身上不好的症状又有所加重,想到这里章佳氏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 心中一阵苦涩。

    只怕她没有那个机会亲眼看到女儿长大出嫁了。

    “额娘, 我写好回信了!”

    雅利奇小心将雪白的宣纸塞进信封, 有些羞怯地将信放到桌上, 然后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喝了一大口茶。

    她捡着碗碟中装着的豌豆黄吃了两嘴, 豆香在口腔中漫开, 只不过明明是很细腻很丝滑的糕点,雅利奇吃起来却没什么滋味,她心不在焉地看着桌上的信。

    祝兰又不瞎,雅利奇这副模样想必策棱给她寄的信里面除了儿女情长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不然她也不会眉宇之间都是担忧了。

    只是如今噶尔丹已平, 漠南那边的反叛势力又刚被打击不久,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即便在好奇,只要雅利奇不主动提起来, 祝兰也是不会主动问的。

    如今正是春末时节,深冬的衣服也合该被收起来了,那些蒙古那边送来的毛皮按照祝兰的吩咐,宫女们一块一块小

    心翼翼地垒好放进了六公主单独的库房里。

    那是祝兰单独收拾出来给雅利奇放日后的妆奁的。

    “娘娘,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今日不回永和宫用膳了。”祝兰刚挑了两块亮色的布料出来,跟在十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就躬着身进来道,“万岁爷带着阿哥们一道去了永定河。”

    永定河的工程并非一日之功,自胤禛等人接下这个差事到现在为止也有小半年了,玄烨突然巡视倒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今日在上书房检阅阿哥们的功课时正好看到了与河工有关的文章,再加上阿哥们年岁渐长,便想着带他们也出去见见,光看书本毕竟也只是纸上谈兵。

    “你不是说和我一起写出兵漠西蒙古的策论吗,怎么今日交上去的是与河工相关的?”

    胤祯年纪小火气大,如今正是正午日头已经开始有几份晒了,他皱着眉擦了擦额上缓缓渗出的汗水,没好气转向胤祥。

    胤祥好声好气道:“那份策论是我们俩都商议过的,到时候交上去汗阿玛看到的就是两份相差不大的文章,总归不大好。”

    胤祯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对,闷哼一声就没再多说什么。

    见胤祯没有多纠结他为什么临时改了策论内容,胤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原本舒朗的眉眼微微低下,心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前些日子太子向他伸出的橄榄枝。

    他不像十四有得宠的额娘,有年长的兄弟。他的额娘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太医院那边的脉案上显示已经是在熬日子了,而他的妹妹还尚且年幼,若是他不争取一点什么,他怕汗阿玛到时候随意给齐布琛指婚,落得与当初三姐一样的境地。

    他们如今沿着永定河一路走去,玄烨大步走在最前,太子等一众阿哥都跟在他身后,听他时不时与身畔的李光地、王新命等人说一些与河务相关的修筑方略。

    “南岸这依朕来说应当钉排桩,如此河水才不会外泄,你们想要防守起来就简单多了。”玄烨望着眼前颇具雏形的堤岸道,“堤岸边上的这些柳树就不要乱动了,堵塞的这些地方先动工起来再说,地势略高一点的地方目前暂且不必修筑。”

    胤祯有些无所事事地往河边丢了两个小石块,这是前几年在畅春园里避暑的时候额娘教他的。

    丢石子也是有讲究的,选的石子要尽量的轻,丢出去的时候要控制住力道,尽可能水平扔出去,这样打出来的水漂才又多又远。

    于是玄烨就看见自己的侧面溅起了浅浅的水花,胤禛站在太子身后,石子第二次落下弹跳的水花溅到了他的鞋面上。

    “!”

    胤祯下意识地往胤祚身后躲,他在庶妃王氏生的十五阿哥出生前当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幼子,因此玄烨对他也是颇为宽容,祝兰又是个宽心的额娘,所以长这么大他唯一怕的就是自己一母同胞的长兄胤禛。

    “你四哥又不会吃了你。”玄烨失笑道,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好了不少,朝着胤祯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胤祉等人虽然与胤祯年岁相差有些远,但是对永和宫的兄弟关系也是略有耳闻的,因此其中几人低头忍不住笑了笑。胤禛倒也没有黑脸,只是无奈地看着乖乖站到玄烨身边的胤祯。

    “十四弟还是孩子心性。”太子笑眯眯道。

    玄烨拍拍胤祯的肩摇摇头:“你们哥几个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比他要成熟稳重多了。”

    能不成熟稳重么?

    早年间宫里可没有如今这么平稳,他们兄弟几个出生的时辰也离得近,若是想在汗阿玛面前出头就要牟足劲在诗书骑射方面有个一技之长才好被看到。

    哪里像年岁小的几个,不说十三十四,便说庶妃王氏生的十五阿哥,因为年幼的关系常常被汗阿玛带在身边。

    正是因为年幼

    想到这里,太子原本眼中的笑意就从五分变成了三分。

    “这里的桩木”

    玄烨顺着永定河南岸一路走,语气变得犹疑起来,转头望向此次永定河工程的主要负责人李光地问道:“这些桩木的模样与先前在图纸里的样式仿佛并不一样?”

    李光地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立马弯腰聆听圣谕,并无半分为自己申辩的意愿。

    “永定河工程以及物料,你们应当时不时稽查才是,这些桩木短小与原本呈上来的样式明显不符,其中采买人员是否鱼目混珠尚未可知,若是一直如此下去,河务岂能好?”

    负责监工永定河工程的两位阿哥胤祉和胤禛俱低头领谕,一时间岸边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和远处人家传来的声音,玄烨眯起双目:“看守不谨者即令赔偿,稽查所要的工程物料需要的钱粮,你们要切查清楚。”

    胤祥的脸略微有点发白,看着河边短小的桩木下意识地攥起了手,他轻轻地瞥向一旁安静伫立的太子,却不想这一幕被胤禛收入眼底。

    等玄烨带着阿哥们回宫已经过了用晚膳的点了,祝兰早就料到了胤祯在外面不会好好吃饭,特地叮嘱了茯苓让小厨房炖了素砂锅,里面放了胤祯爱吃的小酥肉。

    天边的云压的人喘不过气,过不了多久就下起了雨。春雨细如丝,又因为是春末有了几分闷热的意味,不多久雨就变得越来越大。

    “这么大的雨就别让胤祯他们来回跑了,我记得胤祥和他四哥一样爱吃菠萝肉,你让小厨房那边也多做一份一起送过去。”

    祝兰轻轻摇着扇子,可能是换季的原因,最近宫里身子不舒服的宫人和嫔妃都多了起来,为了保险起见,再加上小孩子身子弱,又有十一阿哥的例子在先,她不敢冒一点风险。

    帘子外面雅利奇正在看雨,春末的雨不像夏天那么急,噼里啪啦地乱下一通,而是和缓地从空中飘落。她正准备闭着眼睛准备好好听一听落雨的声音,却看见从东侧殿里有人冒着雨跑过来,急得甚至都没有撑伞,一时间她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这个时候章佳娘娘那边怎么还有人会过来?”

    那宫女几乎浑身湿透了,她快要跑到帘子外面时打了个冷颤,缓了好一会才狠狠抹了抹眼角的水喊道:“章佳娘娘快不行了!”

    那声音说响也不算响,但却冲过层层雨幕钻进了雅利奇的耳朵里。

    “出什么事了?”祝兰正窝在屋子里面小口小口喝着水解闷,听见外面传来动静忍不住问道。

    雅利奇的鬓边的碎发沾染上了雨珠,她快步走进屋内,蠕动了下嘴角。

    “章佳娘娘快不行了。”

    祝兰先是一愣,随后便立刻嘱咐身边的小太监道:“快,快去阿哥所叫十三阿哥来!”

    叮嘱完后她三两下将头上身上手上戴的首饰全部摘了下来,茯苓机灵立刻就指挥小宫女抬了水过来,祝兰匆匆洗掉了脸上的妆粉,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垂下眼眸匆匆往章佳氏所在的东侧殿走去。

    第105章 小米粥

    自打康熙二十年大封后宫定下四妃的基本格局之后, 无论后面有多少新起之秀,又或者是像章佳氏、王氏这种诞下阿哥公主的庶妃,都没有正儿八经地提过位份, 因此哪怕章佳氏的份例一直按照嫔的份例来, 但是在名分上只能说是庶妃。

    永和宫东侧殿。

    祝兰进屋的时候章佳氏身边的宫女太监已经跪了一地,大宫女贴身照顾着她。因为怕过了病气, 年幼的齐布琛被挪到了边上的厢房里面,如今奶嬷嬷抱着她侯在屏风后面。

    太医伫立在一旁, 面对祝兰投来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明明早上人还好好的”

    祝兰不由得有些恍惚,章佳氏进宫也才十多年, 比自己的年纪还小一些,没想到她如今才不过三十出头就缠绵病榻, 眼见就要撒手人寰。

    章佳氏白着脸,努力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嫔妾也是进了夜里才发觉实在腹痛难忍。”

    祝兰长叹了一口气:“诺敏……你先省着点力气, 我

    已经派人去阿哥所叫胤祥了, 等他来了你再与他说道。”

    阿哥所离永和宫不管怎么说还是有段距离的, 哪怕负责传话的小太监动作再快, 走过来也要小一会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怕来不及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章佳氏勉力抬起手, 祝兰上前两步,装作没看见一旁茯苓等人担忧的目光,轻轻握住那双瘦削的手。

    “与娘娘共处多年,嫔妾知晓娘娘心善。”章佳氏轻声道,“胤祥年岁渐长, 齐布琛却还尚且年幼, 嫔妾只求娘娘偶尔照拂”

    宫中失母的公主,尊贵如温僖贵妃的女儿瑚图里不也被教养嬷嬷哄骗, 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落到相同的境地。

    这就是托孤了。

    祝兰叹了一口气,历史上齐布琛的结局如何她知道的并不清楚,但是左不过就是抚蒙。

    想到这里她发现自己也不能给章佳氏太多承诺,只好轻轻点点头道:“你放心,齐布琛无论如何好歹是算在我名下的公主,我定不会让别人苛待了她去。”

    诺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十三阿哥!”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给胤祥撑伞的小太监身子有些圆润,跑的不如胤祥快,他愁眉苦脸地努力跟在胤祥身后,伞不住地往胤祥的方向倾斜。

    “额娘!”

    胤祥一进屋就跪到了章佳氏的床榻前面,他死死抓住章佳氏的手。

    “胤祥……好好照顾你妹妹”章佳氏温婉地笑笑,勉力摸上胤祥的脸。

    胤祥悲痛难抑,向来稳重的他瞬间泪流满面,嘴里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只好胡乱点头:“有儿子在一日,定不会让齐布琛受委屈!”

    “皇上怎么还没来?”祝兰轻声问一旁的项修道。

    “听梁公公说,万岁爷今日回来后心情不好,又逢北边来信,如今召了几位大臣还在乾清宫议事怕是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对于皇帝而言,前朝政事自然比后宫嫔妃要重要的多。但章佳氏少年入宫,在宫中也算受宠,儿子又在玄烨面前说的上话,按照常理来说玄烨都会来永和宫见见最后一面才是。

    祝兰不免有几分齿冷,天家无情,她到此刻对这份认知更为清晰了几分。

    东暖阁里玄烨坐在桌前,手边是准噶尔那边的探子送回来的消息,策妄阿拉布坦前几日派台吉大策棱敦多布从伊犁河谷出发,如今正行军前往拉萨。

    先前策妄阿拉布坦攻击哈萨克汗国的头克汗后,哈萨克汗国就分裂成三个小国,那时玄烨就已经对这位准噶尔的新大汗提高了警惕。而如今,策妄阿拉布坦那边又派探子前往哈密北境五寨,其野心勃勃昭然若现。

    只是如今国库空虚

    想到这里玄烨不免又忆起了先前太子想要往江南插手的事情,握着笔的手指忍不住多用了点力气,落下的笔墨加重了不少。

    *

    章佳氏去世后玄烨追封其为敏妃,原本还有点人气的东侧殿随着主人去世后彻底冷清了下来。

    “胤祥还不肯用膳吗?”

    祝兰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旁前来回话的小太监唯唯诺诺道:“奴才按照娘娘的吩咐让小厨房做了素食,可十三阿哥让奴才们把东西往那一摆,自个又去抄经了。”

    “小孩子家家哪里能这样折腾自己。”

    祝兰皱眉,胤祥到底也才是十几岁的人,虽说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但生母乍然去世,他一时间转圜不过来也说得过去。

    只是虽然他身体还算健康,但自从敏妃去世后已经连续三天除了水什么都不用,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啊。

    “给胤禛府上传个消息去,让胤禛进宫来开解开解他。”

    若说玩的好,胤祯要比胤禛和胤祥玩得好多了,但是胤祯自己尚且是个孩子,面对这样的情况只会会说几句简单的“逝者已逝”、“节哀”、“为了身体着想”之类的话。

    胤禛则不同,他到底年长。而且祝兰看得出来,合宫之中这么多兄弟,胤祥比较信服的也就胤禛一个。

    虽然她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胤禛看起来比较可靠吧。

    *

    阿哥所内。

    桌案上是已经冷掉的白粥和小菜,胤祥安静地坐在昏黄的灯光前看着已经垒起来的宣纸,里面有抄错的,也有墨晕开的。

    他想了想,还是把写得不好的重新揉成一团。

    吱呀的推门声响起,胤祥下意识道:“我不是说了不要让人进来吗?”

    “额娘说你三日未进米粮了。”

    平稳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胤祥先是一愣,随后立刻转头望向来人,有些诧异道:“四哥?”

    胤禛却是被胤祥吓了一跳,他原本还算有点婴儿肥的脸瞬间瘦削了下去,脸色又苍白得很,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吓人,让胤禛想起先前夭折的十一。

    他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桌上,轻轻掀开盖子,将里面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配着炒好的大头菜一起放到胤祥面前。

    “四哥,我……”

    胤禛将筷子放到胤祥手里,随后坐到了他的对面:“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齐布琛考虑考虑。”

    “先前温僖贵妃去世,瑚图里去了公主所,胤俄时刻紧盯都出了岔子。齐布琛如今年幼,额娘还能将她放在永和宫里照看,日后去了公主所总有额娘鞭长莫及的时候。只有你在,日后无论如何也能当个贝勒爷,那起子奴才才不会小看你妹妹。”

    胤祥默默地舀了一勺子粥就着配菜吞了下去。

    见他如此胤禛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过段时间汗阿玛南巡,他怜惜你刚丧母想着带你出去散散心,我也在随驾名单之上。”

    此次南巡玄烨只点了太子、胤禛和胤祥随驾,其余阿哥留京。

    胤禛不知道太子心里做何想法,但是他自己确实心里的大石落了地。如此一来既能减少汗阿玛的猜忌,又能推脱掉太子那边的事务,实在是一举两得。

    但是胤祥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他默默地搅动着手里的白粥,心里一时间乱七八糟,说不清现在想些什么。

    只见他小口小口地咽着白粥,突然眼泪掉到了粥里。

    “十三弟?”

    胤禛一怔。

    这几日因为先前永定河工程的事情,李光地等人接二连三的遭到了玄烨的训斥,索党和明珠党都不遗余力地趁机打压,饶是胤祥对朝政再不敏感,这段日子也能反映的过来那天太子叫他写这么一篇文章的用意。

    李光地不沾党派之争,秉公办理对于两党来说反而不利,因此趁着这次被捅出来的永定河工程督查不利之事,朝中弹劾他的折子数不胜数,只不过这些折子都被玄烨按住不发罢了。

    太子的手段并不高明,若是汗阿玛知道他参与到党派之争中不知道会作何想法,到时候连累齐布琛……

    胤祥想到这里就觉得脊背发凉,他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面对胤禛关切的目光磕磕绊绊地将前几日上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和太子对他说的话交代了出去。

    如今汗阿玛长成的这些儿子,前面年长些的多少对太子都有些不对付,年纪还小的,十二被苏麻喇姑教养的温吞不谙世事,十四又活泼过头且还有两个亲哥哥,如此一来太子能拉拢又好控制的只有胤祥一人。

    胤禛温声道:“太子不过叫你写了一篇策论罢了。”

    这件事情就算被戳穿,汗阿玛也约莫是不会将罪责推卸到刚失母的胤祥身上的。

    听胤禛这么一说,胤祥原本起伏不定的心情瞬间安稳了许多,他嗫嚅了两下嘴唇:“谢谢……四哥……”

    胤祥垂下头,原本松着的双手缓缓握紧,他只想给额娘一个交代,好好照顾齐布琛和自己。

    如今朝堂党争相较之前又开始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但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汗阿玛此次并没有立马止住这股风气,这就导致近日来胤禛常常能在朝堂上看到一会太子党洋洋得意

    ,一会大哥等人如沐春风。

    但是无论如何,胤禛都一直警醒着自己不要参与进去,自古以来搅合进党争的皇子基本就没有什么好下场,尤其现在汗阿玛尚且春秋鼎盛,往后皆是未知。

    第106章 蟹粉水饺

    玄烨南巡的时候时值八月, 夏日炎炎,永和宫小池子里的芙蕖开了满池,宽大的遮阳伞下是捋起袖子给池子里的锦鲤喂食的雅利奇。

    她喂了一会鱼食又觉得无聊, 提起宽松的裙装就往厢房里面跑。屋内放着一座冰山, 丝丝缕缕的烟气飘绕着,软垫上是酣睡着的齐布琛, 祝兰则撑着脑袋翻阅着新送来的话本。

    雅利奇有时候真不知道她额娘为什么这么偏爱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明明她看的时候经常批判话本里的人所做的选择, 但是看起来倒是始终乐此不疲。

    “咦?”

    雅利奇顺手拿起桌上摆着的小盒子,里面是金镶玉的长命锁:“这是给四哥家的小阿哥的?”

    她还等不及祝兰回话, 又拿起另一边收拾出来的一对耳环和一只镯子好奇道:“这是给李侧福晋的吗?”

    李氏如今生育一子一女,且近年来恭敬恪守本分, 胤禛身为郡王,前不久刚上折子替她请封侧福晋。

    祝兰摇着团扇轻声道:“李氏生的小阿哥满月, 长命锁是给他的不假, 旁边那两副物件则是给新进雍郡王府的两位格格的。”

    康熙三十七年本就是大挑之年, 只是年初的时候她们都在五台山上礼佛, 选秀是由惠妃和佟妃主持的。也不知道玄烨从哪里听人说的胤禛府上人少, 这次大挑特地选了一个汉军旗的耿氏, 一个满军旗的钮钴禄氏进府。

    钮钴禄氏诶……日后乾隆的额娘。

    祝兰揉了揉额角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人,毕竟如今多西珲生下的弘晖已经三岁了,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她又因为历史上弘晖早夭的缘故特地千叮咛万嘱咐过,如今弘晖是否会遵循历史的轨迹早夭还是个未知数。

    若是弘晖平安长大成人, 这日后的皇帝位置……还真不一定轮得到弘历。

    雅利奇眨眨眼, 阿哥们后院的事情她不便插嘴,因此便将话题转移到了睡眼惺忪的齐布琛身上:“齐布琛看着比先前瘦了点。”

    说到这个祝兰就有些头疼, 齐布琛这个年纪对生母已经有印象了,敏妃去世后她一直哭闹不止,直到现在才稍微好点。

    这就导致她原本胖嘟嘟的脸蛋缩水了不少,又因为天气暑热小孩子不耐热,身上的软肉是一天比一天少。

    “这是内务府今日刚送来的螃蟹,娘娘知道公主爱吃蟹黄,特地吩咐小厨房给您备了一碗蟹粉饺子。”

    茯苓将盖子掀开,第一层的白瓷碗里装着刚刚说过的蟹粉饺子,饺子皮是小厨房的人下了大力气擀出来的,薄薄的一层,蟹黄都隐隐约约透过薄皮显现出来。

    第二层则装着两只已经剥好了的大闸蟹,蟹壳上还滴落着刚刚被蒸完后的水珠,金黄的蟹膏与雪白的蟹肉被分的明明白白。

    “蟹凉不宜多食。”祝兰瞪了大快朵颐的雅利奇一眼,将手边的姜醋往她面前推了推。

    桌上除了新鲜的螃蟹之外还放着几碗拌面,拌面里面浇了牛肉卤,黄瓜丝拌着辣油和牛肉搅和在一起,又清爽又香。

    齐布琛毕竟还是小孩,祝兰怕她受不住寒就没有喂她吃螃蟹,而是让她自己坐在小凳子上,带着饭兜兜自己用筷子捞面吃。

    此时此刻远在江南的玄烨却没有那么好的兴致,他默不作声地端坐在曹寅书房内,手中的珠子不住地转动,面上一派风平浪静之色。

    而在下首跪着的曹寅的额上却不由自主地淌下了几滴汗珠,最后猛地一磕头整个人伏在地上:“奴才知罪!”

    玄烨的手边是近年来江南一带缴纳赋税情况的账簿,账簿的样子看起来已经被人翻动过许多次。他轻轻地翻动几页,心平气和地看着曹寅:“朕记得前几年南边水灾严重,多地都有官吏上报灾情,因此朕不仅免了当年的赋税,还下拨不少钱粮赴往南边救灾”

    那几年南边夏季水灾严重,宫中嫔妃的份例都缩减了不少。

    只是当年上报上来的区县足足快有七十多处,但就他这几日暗中派人探访下来,大量的区县遭受的水灾并没有奏折上写的那么严重,而其中甚至还有并未发生灾情的区县也同样上报水灾谋求钱粮赈灾。

    更荒谬的事情在于,当年负责灾情上报的官员以及谎报灾情的区县的官员的官职都发生了变迁,有的如今甚至已经官至三品。

    三品官员竟然是这样的蛀虫!

    玄烨的眸中一片晦暗之色,他垂眸看向曹寅:“曹寅,朕将你放到江宁织造的位置上,是为了让你给朕好好盯着江南,而不是为了让你同这帮人一起来祸害朕的大清的。”

    曹寅跪在下首,额上是一片明晃晃的淤青,但他却出奇地咬紧牙关不出一言。

    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江南赋税一事上动手,还叫曹寅不敢上报,玄烨都不用猜就能想到。

    “起来吧。”

    玄烨将手中的账簿卷到一边,语气随意道:“今日见到嬷嬷,她老人家身子骨仿佛比从前差了点,朕让随行的太医留下几日在这给嬷嬷看看。”

    提及自己的奶嬷嬷,玄烨本来冷硬的神色变得柔和了不少,看着下首安静的曹寅忍不住骂道:“之前上折子和朕说贩铜亏钱不干了的气势呢?”

    曹寅揉了揉额上的淤青,咧开嘴笑了一声,玄烨没好气道:“你这盐务也不干净,朕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给你留下,江南这地方你熟悉,带着他们查查那些盐商。”

    北边准噶尔一直对外扩张,野心勃勃,策妄阿拉布坦如今的臣服想必只是短暂的。

    国库空虚,玄烨本就指望江南的赋税收上来后能有所喘息的机会,若是这笔银子真的如他所想

    他长叹了一口气,希望他一手带大的储君,千万不要做出什么让他彻底失望的事情。

    *

    阳光打落在地上,浓烈炙热的夏日下只听得见蝉鸣,只是没过一会原本阳光明媚的空中蓦地遍布乌云,一个眨眼的瞬间暴雨就打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噼里啪啦地水花。

    祝兰端坐在软椅上失神地望着窗外依然茂盛的建兰,除了年幼不知事的齐布琛安静地玩着手中的兔子布偶外,其余人的眉目间都不由自主染上了忧色。

    皇上南巡回来了,可随着一道去的三位阿哥却不见人影,乾清宫里头又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六哥!”雅利奇眼神尖,一眼就看见了撑着伞缓步从永和宫外走进来的胤祚,她欣喜地迎了上去。

    胤祚向来舒朗的眉目在此刻也有些拧,让原本就有些担忧的众人更是提起一口气。

    但是胤祚一走近,祝兰就看到他的辫稍处有点湿,连忙叫人拿了干帕子过来又是擦脸又是擦脖子的,直到胤祚进里屋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喝了一口茶缓了一口气后,她才开始细细询问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

    “今日早朝的时候汗阿玛一连贬谪了足有二十多位官员,其中一大半都是先前与太子一党走的颇近的。”

    胤祚想起今日朝堂之上的动荡仍旧心有余悸,只是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必然是牵扯到太子了,但太子今日出现在朝堂时却面色不变,似乎还有些心不在焉。

    “那你四哥和十三弟呢?你汗阿玛可有说他们去做什么了?”

    胤祚摇头:“汗阿玛上朝时并未提及,儿子下朝后特地跑了乾清宫一趟,汗阿玛只说让额娘放心,他只是让四哥和十三弟去办点事,过不了几月便回来。”

    玄烨先前不是没有派胤禛出去办过事情,但是哪次不是光明正大下旨派遣,如今藏藏掖掖的,不止是外面的人有所猜疑,就连祝兰都在担心这次南巡到底出了什么篓子。但是如今听胤祚这么一说,她原先心里七八分的担忧瞬间减少了不少。

    只是胤禛和胤祥这次被玄烨派去办的事情想必不会太过简单,祝兰一时间也把握不准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而另一边的胤禛和胤祥穿梭在人群中,他们身边的侍卫都做了仆从打扮。

    “四哥,贩卖私盐者按大清律例来说买卖双

    方都是要受到严惩的”胤祥忍不住小声说道。

    胤禛沉默不语,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缓缓说道:“自古以来财帛动人心。”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牵扯到的不仅仅是贩卖私盐的事情,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汗阿玛想必比他更懂,只是这次前有贪污赈灾钱粮的案件,后又出了贩卖私盐这么一个大篓子,汗阿玛怕是真的动怒了。

    他先前替汗阿玛追缴欠银的时候在户部任职过很长一段时间,国库的情况如何他是心里有数的,如今汗阿玛让他们私下扮作盐商的子侄进入江南的商场,恐怕贩卖私盐的幕后主使来头不小。

    江南的雨,下的可真大啊。

    第107章 青梅粒

    胤禛和胤祥等人没有回宫的第一个月, 京中反倒是一片风平浪静,原本就已经偃旗鼓息的太子党更是夹着尾巴做人,久违的安宁之下隐隐藏着风雨欲来之势。

    胤祚倚靠着柔软的引枕, 手中把玩着的是前两日火器营中刚改良完的火枪。

    这么危险的东西按理来说他是不应该带回府上的, 但是因为这段日子朝堂倾轧日渐明显,越来越多的官员牵扯其中, 甚至有几位官员正出自火器营中,玄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 特地吩咐了戴锌将新制火枪交给他。

    “爷不是不爱将公事带回府里来吗?”

    雅尔檀进屋的时候一眼便瞥到了胤祚手中的火枪,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诧异。

    胤祚笑着将东西放回匣子里:“这如何能算公事?”

    他挥挥手示意一旁的宫人们都下去, 自然地搂过雅尔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这可是个秘密。”

    火器营这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掺和进去的, 汗阿玛这么多皇子,明面上正儿八经有能力在里面兜一圈的不过也就大哥、太子和他三人罢了。如今汗阿玛暗中吩咐戴锌将最新研制出来的改良火枪第一时间送到他手里, 很难说是不是在暗地里提防他的这两位好哥哥。

    毕竟这其中一位是实打实的掌过兵上过战场的, 而另一位近来的动作更是不小, 拥戴太子的官员眼见着是越来越多了。

    雅尔檀是个聪明姑娘, 听胤祚这么说就知道这必然牵扯到朝堂上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她将桌边刚放下的食盒往胤祚身前推了推:“额娘特地吩咐小厨房做的。”

    “我看额娘这几日有点茶饭不思的模样, 这段时间又恰逢苦夏,身子似乎消瘦了不少……”雅尔檀想到今日进宫时祝兰郁郁寡欢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担心。

    “四哥和十三弟离京这么久都没有动静,额娘着急也是应当的。”胤祚心里浮上淡淡的担忧,这段时间来他也在各方打听消息, 零零碎碎的消息倒是有不少, 但大多都是无关痛痒,真正重要的根本没有人透露给他。

    恐怕四哥这次牵扯的事情不小, 只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

    永和宫内祝兰倒是完全没有雅尔檀所说的茶饭不思的样子,反而坐在牌桌上一副大杀四方的模样。

    “抢地主吗?”祝兰悠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望牌叹息的吉娜有些乐不可支,“你说你都打这么多年牌了,怎么还一副不会打的样子?”

    “论心眼子,我哪里比得上你?”吉娜唉声叹气地伏到桌上,“你也是,心真大。胤禛他们一个月都没消息了,我看你也不急。”

    祝兰摸了摸正在吃酥酪的齐布琛:“儿孙自有儿孙福,我长居深宫,哪怕再怎么想要帮扶一把他们,也终究力所不及。”

    “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说到这个吉娜就来劲了,她把牌洋洋洒洒地扔到了桌上,眉飞色舞道,“还记得小七刚出生的时候,你一把把他抱过去塞到万岁爷怀里,那个胆子,那个脾气,我都感觉你能和万岁爷叫板,可把我吓得不轻,觉得你可厉害。”

    “那时候确实年轻……”祝兰已经好久没有想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子了,今日吉娜提起来,她反而有些怀念。

    “不过后来想想,那时候胆子也确实大,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祝兰笑嘻嘻地将吉娜洒出来的牌收起来,瞪了她一眼,“你这哪里是追忆往昔,分明就是想趁机混水摸鱼!”

    吉娜两眼望天。

    一旁逗着齐布琛的舒舒忍俊不禁的笑了笑,眼见两人快要理论起来,她连忙扯开话题:“听说五公主的婚事有眉目了。”

    祝兰率先闭上了嘴,疑惑地望向舒舒。

    “我也是听十二说的,他前几日进宫去探望苏麻,正巧遇到太后娘娘招了几家汉军旗的夫人带着自家儿郎进宫,里头有一个生的那叫一个芝兰玉树,风姿绰约,听说太后娘娘喜欢的不得了。”

    五阿哥娶妻后,额尔赫的婚事就成了压在太后心底的一块重重的石头。再加上又有舜安颜的事情在前,她更想给额尔赫挑一个才貌双全,家里关系简单的夫婿。

    “那是谁家的?”吉娜好奇道。

    舒舒回想了一下犹豫道:“那些朝臣的名字我也记不太的,那孩子似乎叫什么……张廷玉?”

    嚯!这她可熟!

    不单单说张廷玉本人出类拔萃,是清朝历史上唯一一位配享太庙的汉臣,更是因为他的父亲张英还是胤禛的老师。

    “额尔赫见过他么?”祝兰不免也有些八卦。

    舒舒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儿女的事情很难说的那么清楚。”

    门外突然响起侍女惊讶的声音:”六公主?”

    众人回头,雅利奇不好意思地推门进来,她穿着一套银红色的骑装,配着她越发高挑的个子,看起来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小大人还能做出听墙角的小动作,祝兰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不敢进来听?”

    雅利奇灰溜溜地坐到祝兰身边,撒娇道:“女儿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听六嫂说您最近食欲不振胃口不好,我就让小厨房的人做了青梅粒,特来孝敬额娘的。”

    她这两句话说的抑扬顿挫,百转千回,若是在这里坐的是个儿郎,恐怕心都化了。可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她铁面无私的亲亲额娘,从小到大对她这一套已经完全免疫了,面对雅利奇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祝兰淡定地从罐子里摸出两个青梅粒塞进嘴里,古井无波地评价道:“尚可。”

    嘤。

    雅利奇讨好地锤了锤祝兰的腿,实在没憋住忍不住问道:“皇玛嬷已经给五姐选好额驸了吗?那个叫什么张廷玉的,人怎么样?生的到底有多好看?”

    她就像突然被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甚至都让人来不及回答。

    “你若是这么好奇,为何不亲自去问问你五姐姐?”祝兰挑眉问道,“你皇玛嬷又不是什么在意男女大防的人,她挑人必定会叫额尔赫过去亲自看看,她肯定见过张廷玉。”

    雅利奇恍然大悟:“额娘说的在理!”

    刚说完,雅利奇就像风一样跑了出去,从永和宫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奇了怪了,雅利奇一天到晚对别人的婚事那么上心,怎么不想想自己?”舒舒打趣道。

    提到这个,祝兰忍不住笑笑:“可能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婚事很有把握吧。”

    毕竟人家那可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雅利奇溜达到额尔赫宫里的时候,额尔赫正端坐着,她的背影透露出一种不为外物所

    动的宁静与专注。随着她手腕微微的转动,笔尖在宣纸上时而快速掠过,时而缓缓推进,墨色在雪白的宣纸上深浅不一、浓淡相宜。

    轻快的脚步打断了她凌乱的思绪。

    “六妹妹?”额尔赫有些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许我来呀~”雅利奇坐到了额尔赫边上,一字一句地念着宣纸上的字,“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快别念了……”额尔赫的脸上浮起两片红晕,一把将宣纸拿起,揉成一团扔在一边。

    雅利奇啧啧惊叹:“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儿女情长、缠缠绵绵的诗词吗?怎么如今还把它写下来了?”

    她笑着凑到额尔赫面前:“这是写这些诗词的时候……想到谁了呀?”

    “哪里想到什么人了,不过是恰好在抄书,抄到这一卷罢了。”额尔赫将一旁的诗集拿出来推到雅利奇面前。

    雅利奇同她相识相伴这么久,自然看得出此时额尔赫在嘴硬。

    她拿起诗集翻了两页,脸上的笑容不住扩大:“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开始喜欢纳兰容若的词了?”

    额尔赫撇过头不说话,小脸红的像被蒸熟的螃蟹,还冒着热气。

    “听我额娘说,皇玛嬷前段时间叫了几个与你年纪相仿的男孩进宫,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生的好看的,同你脾气相投的?”雅利奇掰过她的脸一本正经道。

    额尔赫长吁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又回到了原来娴雅的模样。

    她犹犹豫豫道:“确实有那么一个长得还不错,对诗词也有所研究……”

    额尔赫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雅利奇。只见雅利奇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她忍不住笑道:“你怎么对别人的事情这么上心?”

    “你可是汗阿玛唯一一个首肯留京出嫁的女儿,那么多双眼睛就盯着你呢!”雅利奇晃晃脑袋分析道,“再加上我俩是什么情分,你又安安静静的,我就怕你再遇上舜安颜那种乱七八糟的人,当然要替你掌掌眼咯!”

    见她说得理直气壮,额尔赫都忍不住笑弯了眼,最后她才缓缓说道:“其实……很多年前,我好像见过他一次。”

    似乎是那位哪一次南巡的路上,替她捡了帕子的少年。

    第108章 蒸螃蟹

    秋高气爽, 湛蓝的天空仿若水洗过一遍,白云悠然地游走其中。午后的暖阳不再像夏日那般炙热,而是变得柔和而温暖,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梢斑驳地洒在永和宫的砖面上。

    “额娘!四哥他们回来了!”少女提着裙摆像风一样冲进祝兰的屋子, 她的脸上满是雀跃。

    祝兰先是一怔,随后放下手中摊开的话本, 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悦:“他们现在到哪了?”

    “我不知道。”雅利奇诚实地摇摇头,“回宫的路上遇到了六哥, 看样子他正好要去乾清宫找汗阿玛,是他告诉女儿四哥他们回来了的。”

    祝兰记得胤祚好像是和她提过一嘴, 说最近玄烨交给了他一些小东西去做,看来是他做的东西有起色了

    天不算凉, 但是玄烨的年岁大了,火气终究没有年轻的时候旺盛, 只能穿着略厚一点的衣衫盘腿坐在炕上一边下棋一边和胤禛说话。

    “这几个月在江南, 曹寅那小子应该也教了你不少东西。”

    玄烨摸着手上太子前段时间献上来的暖玉, 手悬在半空停了许多, 看似不经意地落下一子。

    “汗阿玛能让曹大人驻扎江南多年自有道理。”胤禛小心谨慎道, “曹大人只是偶有提点, 其余的都是儿子和胤祥自己琢磨的。”

    长窗外下起了小雨,秋雨缠绵,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上,宛若珍珠落玉盘,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滑不留手的性子。”玄烨冷哼一声, “没人比他更懂得明哲保身四个字怎么写了。”

    他可是听闻太子和胤禔都往江南插过一脚, 曹寅能平衡好两人的关系,没有闹到打起来的地步就可以看出此人的心思之深。

    胤禛垂着头, 安静地看着棋盘上的黑白二子。

    这副暖玉是东宫送到汗阿玛这里的,因其冬暖夏凉的特性即便在遍地黄金的江南也是难得的珍宝。这样好的东西乾清宫之前却是没有的,而太子的毓庆宫里,这样的棋子却有两副。

    “下个棋都板着张脸。”玄烨叹了口气,“朕记得你小时候也不是这样的,要是被你额娘看见了肯定又要说。”

    胤禛原本沉着的脸在听到祝兰后忍不住笑了,他这一笑,原本乾清宫内凝重的氛围顿时消散了。

    “一说到你额娘就变样了。”玄烨乐呵道,“你额娘带的孩子好像都这样,不说她自己生的有多向着她,就说齐布琛吧,年纪小小的,粘人也粘的紧。”

    他不禁有些感慨:“朕记得前几日去永和宫,半夜三更一个暖呼呼的肉团子挤到床榻上,把朕和你额娘都吓得不轻。”

    除却早年间孩子死得多,如今他的阿哥排行都已经十几往后了,除了十三、十四这两个在永和宫经常能见到的,其余那些庶妃生的孩子,他的印象都有些淡薄。除了有时候上书房里会过问过问功课,见得是少之又少。

    儿子多了,也不见得都是好事。

    想到这里玄烨就难免又想到了太子,他下了一子问道:“买卖私盐的官宦名单都在送上来的折子上了?”

    寝殿内一片安静,只余淅淅沥沥的雨滴声敲打在窗上。

    胤禛跪到了玄烨面前。

    能堂而皇之写在奏折上的名单都是一些小鱼小虾,根本不算什么。而那些说出来就能让整个朝堂整一整的官员名单和证据,都被他自己留下来了。

    “哼。”玄烨怒极反笑,“你倒是乖觉,若是朕不问你是不打算说了?”

    胤禛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也不辩驳,只是犹豫着从自己袖口摸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纸张有些泛黄,但是被叠得整整齐齐,一看就很重要。

    梁九功原本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声,见状还是壮着胆子快步上前从胤禛手里接过纸张。这张薄如蝉翼的纸此时此刻在他的手里顿觉重逾千金。

    “万岁爷”

    玄烨将纸张展开,上面有的名字他未曾关注过,但有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格尔芬”他记得这是索额图的长子。

    玄烨的目光变得晦涩难懂,他的视线轻轻划过纸张,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兰面前的圆桌上摆着整整齐齐的一摞螃蟹,每一只都又大又饱满。

    她挥退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宫人,亲自动手掰开了蟹壳,一股浓郁的蟹香扑面而来,膏黄如金,蟹肉洁白如玉,细嫩滑爽,一口咬下去让人心满意足。

    “额娘在这里一个人吃螃蟹都不叫儿子!”

    祝兰听脚步就辨认出了来人,轻快得很的一听就是胤祚,后头那个有些沉的……

    少年人在外奔波了几个月,精气神和在宫里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四哥怎么没同你一道来永和宫?”祝兰放下手中的螃蟹,擦了擦手中的汁水忍不住问道。

    胤祥老实道:“汗阿玛留四哥在乾清宫下棋,六哥就带儿子先回来了。”

    玄烨将胤禛留下必然有他的原因,估计和这次想兄弟二人停留江南几月有密不可分的联系,祝兰也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她一转头,就看见胤祚坐到了原本给雅利奇留的位置上,双手一掰,蟹壳就这么水灵灵地给他掰开了。

    “你妹妹特地挑的蟹,等下她回来了要和你闹了。”祝兰提醒道。

    胤祚眨眨眼,手里的动作却是不停:“连蟹都挑好了,人怎么反倒不见了?那这蟹不就是儿子的囊中之物了?”

    “草原那边来了信,她拿了信就跑回屋子里去看了。”祝兰向胤祥招了招手,“那么拘束作甚,你也来挑一只好的吃。齐布琛刚刚已经吃完去睡午觉了,等你们吃的差不多,她也该醒了。”

    胤祥笑着应了声,胤祚撇撇嘴:“女大不中

    留~”

    五个字硬生生叫他念出抑扬顿挫的感觉,逗得祝兰没忍住笑出了声。

    “六哥又背着我在额娘面前说我坏话!”

    雅利奇从屋子里面跑了出来,朝她六哥瞪了一眼,气鼓鼓地拉住祝兰的袖子:“额娘你看六哥,说我坏话就算了,我的螃蟹他也要吃,好事都叫他一个人占完了!”

    胤祚眉毛一挑,双手一推故作伤心道:“谁吃你螃蟹了,你六哥我特地给你处理好的蟹黄蟹肉,到你嘴里就成了我要吃你的东西了。没想到啊,在雅利奇心里,你六哥我居然就是这样的人”

    白瓷碗里盛满了剔好的蟹黄蟹肉,金灿灿白生生得堆在一起,看起来让人馋涎欲滴。

    “诶呀,六哥~看来是我错怪你了。”雅利奇原本皱成一团的小脸顿时展开了,她笑嘻嘻地拉住胤祚的袖子摇了摇。

    祝兰被两兄妹逗得乐不可支。

    秋分一过日子就变得昼短夜长了,刚到酉时天已经是一片乌黑,胤祚、胤祥这样年长的阿哥自然不能在后宫久待,因此在胤祥见完妹妹后二人就离开了。祝兰带着齐布琛和雅利奇回了屋内。

    祝兰在宫人的服侍下脱下繁重的衣衫,刚准备上炕休息会,就看见雅利奇心事重重地坐在小圆桌边上,桌上是两封厚厚的信。

    她也没细看,只是打趣道:“策棱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让你这样魂不守舍的?”

    雅利奇有些犹豫的将两封信拿起,见状祝兰意识到了事情可能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于是挥手让一旁服侍的宫人们都下去,自己坐到了雅利奇身边。

    她定睛一看,一封信上的落款是策棱无误,另一封信上的落款却是穆图尔贺的名字。

    “穆图尔贺怎么突然给你寄信了?”祝兰有些疑惑。

    雅利奇没有将信纸取出,原本拧着的眉头微微放松:“四姐姐说她有孕了。”

    祝兰有些惊喜:“这是好事啊!穆图尔贺怎么不让公主府的人上报呢?若是她额娘知道这件事,我估计用膳都用的更香。”

    “她说因为月份尚浅所以不能确定,不想让汗阿玛和郭贵人空欢喜一场。”雅利奇转过身面向祝兰有些感慨,“这倒也不是四姐寄信的主要目的。”

    “敦多布多尔济对四姐姐很好,除却家中事务之外还给了她参政的权力。”

    祝兰一怔,清朝后宫不得干政的训诫一直死死地压在她们这些宫妃的头上。

    她现在对宫外朝堂之上的那些了解和猜想都是靠胤禛和胤祚哥俩回宫给她透露的消息,或者就是偶尔玄烨来留宿的时候会说出一两句有关的事情,然后她自己瞎捉摸。

    “四姐说她这段时间暂住清水河附近,蒙古那边的荒地甚多,她就命人圈了四万亩地开垦种地,只是近来吸引了大批杀虎口外的汉民前来,她有些担心汗阿玛”

    玄烨虽然乐见于自己的儿女成器,但是身为一个合格的君王,卧侧之塌那容他人酣睡。

    穆图尔贺这种行为在日渐多疑的君主眼中恐怕会引起疑心,再加上她的额娘虽然没有给她生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是郭络罗家可是有两个排行靠前的阿哥。

    虽说胤祺被太后娇生惯养,养的与世无争,但是胤禟这小子可不甘于平凡。暂且不谈他的敛财手段,就说他现在带着老十和老八走得极近,老八又是惠妃养大的,几番联想之下又能扯到朝堂之上的党争上去。

    难怪穆图尔贺不敢在这个档口上报自己有孕的事情。

    “另外就是策棱的信里面有些准噶尔现任大汗,策妄阿拉布坦似乎又有所动静。”

    雅利奇小脸一垮:“策棱说,若是再起战役,他准备去搏一搏军功。额娘,战场上有多刀剑无眼你是知道的,我实在担心”

    祝兰知道女儿在担心什么,她安抚地拍了拍雅利奇的肩膀:“策棱是天生的鹰,你虽然喜欢他,生怕他有什么不测,但是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去折断他的翅膀,让他永远像笼中鸟一样陪伴在你的身边。”

    一边说祝兰一边又有点心虚,想起还没穿越之前她好像就很喜欢看这种强取豪夺的戏码,只不过这种事情真的放到现实生活中来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可怕。

    更可怕的是她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变成那个强取豪夺的人居然还有丝丝带感!

    真是罪过罪过。

    “策棱是什么样性格的孩子我们都知道,他向来都只做有把握的事情。”

    祝兰收回发散得乱七八糟的思绪,捏了捏雅利奇软肉逐渐褪去的小脸宽慰道:“雅利奇也要相信他。”

    雅利奇依偎在祝兰的怀里,皱紧的眉头渐渐松散。

    第109章 菱角粥

    康熙四十年隆冬, 万物似乎都被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被,枝丫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和蓬松的雪球,偶来一阵风, 便簌簌落下。

    这便是滴水成冰的寒冬。

    明明临近年节, 京城里却是一改往年热热闹闹的氛围,各家各户都紧闭房门, 禁卫军从街面上飞扬而过,马蹄声“咚咚”得敲在人的心上。

    他们直奔而去的地方, 赫然就是索府

    多西珲领着弘晖、弘昀和额林珠进了永和宫,祝兰让一旁的宫人摆了几个孩子们小时候用过的饭桌出来。

    雅利奇陪着她们一道用膳, 她头一次在饭桌上那么安静,默默地用勺子搅拌碗里的菱角粥。

    屋子里很安静, 就算年纪最小的弘昀也乖巧地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让乳母喂着粥。

    小孩子虽然懵懵懂懂的,但却能从大人的神色中揣测出自己在这个时候该不该闹腾。

    “娘娘。”项修从屋外进来磕头, “万岁爷的旨意是下到索相府上去的。”

    索额图是年初的时候给玄烨递的折子, 以年老休致。如今一年还没结束, 朝堂之上的党争倾轧越发激烈, 他那两个儿子终究还是年轻, 被卷入一桩又一桩的案子里面, 连带着太子身上的名声都被带得不好起来。

    祝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转头望向多西珲:“胤禛怎么正好今日让你进宫了。”

    “爷说这两日宫外可能会有些乱,让妾带着几个孩子进宫陪陪额娘,无论如何,宫里总是安全的。”多西珲细声细气道。

    胤禛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 向来做事缜密, 心思细腻,他这么和多西珲说肯定是知道了点什么, 又没有特意叮嘱多西珲让她三缄其口,看来这件事也是能知会祝兰一声的。

    *

    惇本殿里昨夜落下的雪还没来得及扫,小太监们都缩在廊下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屋子里倒是暖和,坐着的正是三阿哥、四阿哥和十三阿哥。

    他们围坐在一起,一时间也没有人说话。

    过了半晌还是胤祉受不了这个凝重的氛围,悄悄戳了戳一旁的胤禛:“你说现在这个时间,汗阿玛叫太子过去干嘛?”

    他们今日来毓庆宫还是被太子叫过来的,太子也没说叫他们过来具体商议什么,就说想兄弟几个聚一聚。

    太子爷这几年虽然屡屡受挫,但是终究是君,哪怕胤祉自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还是老老实实来了。

    糕点还没动两口,话也没说两句,太子就被汗阿玛叫走了。

    胤禛如同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胤祉觉得没意思又戳了戳胤祥。胤禛还能说和他年纪相仿可以不回答,胤祥一个做弟弟的到底不能学胤禛,只好支支吾吾含混过去:“弟弟也不知道”

    胤祉顿觉没劲,忍不住埋怨道:“也不知道咱们得在惇本殿待多久。”

    今日是他长子弘晴的生辰,昨日教导他们兄弟几个功课的时候他还答应了晚上要回去给他过生辰的,如今被这么一折腾,晚膳前能不能回府还是个问题,到时候又要被他福晋一顿埋怨。

    就在这时,门外的动静突然就响了起来,模模糊糊间能听见“太子爷您慢点”之类的话语。胤祉抬头望雕花长窗外望去,一张阴郁的映入眼帘。

    他们这位太子二哥如今真是面沉如水,脸色冻得好像檐边上的冰棱子一样,唬得胤祉一个好好的皇阿哥都不敢说话。

    胤礽已经没有兴致再和自己的几位弟弟联络感情了,他满脑子都是今日汗阿玛叫他过去摔在他脸上的折子。

    上面条条状状写得都是他叔公一门的罪状,几条罪状罗列下来,他早已浑身是汗。

    他的妻族石家不过空壳,母族如今又被汗阿玛怒斥为“罪人”,那他这个太子呢?

    下一步该被处置的是不是就是他这个太子了

    今儿是个阴沉沉的天,尤其是到了晚上那叫一个寒风呼啸,窗外的风刮得大,就算在屋内都能让人感觉到风刮在自己脸上一般得生疼。

    弘晖一本正经地坐在书桌前写自己的功课,旁边的弘昀咿咿呀呀地攥着拳头想要去扯他手上的纸。

    他努力地爬到弘晖端坐着的炕上,扁着小嘴趁弘晖沉浸在功课中,一把按上了他的笔,原本端端正正的字突然就飞出了一道弧线,在白色的宣纸上显得格外刺目。

    弘晖不慌不慌地将写废的纸塞到弘昀手边,自己又拿了一张 。

    “弘晖这性子倒是和他阿玛有几分相似。”祝兰将捣蛋的弘昀报抱过来捏了捏他的鼻子,“弘昀倒是和他六叔小时候一样活泼。”

    记忆中胤禛和胤祚年幼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样子的,兄弟两个年岁差得不远,那个时候宫里阿哥又少,胤祚天天粘着他哥哥,胤禛倒也不嫌烦。

    就算胤祚真的做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情,没过两天,两个人又会好到一处去。但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祝兰抱着弘昀转身望向水银镜,镜子里的女人已经四十多岁了,向来白皙紧致的脸上也终究不复年轻时候的柔嫩。

    她还记得前几天宫女给她梳头的时候,从里面挑出了两三根白头发。

    她掂了掂手里的肉团子不禁有些感慨,毕竟孙子都这么大了,她要是还想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可能性也不太高。

    “娘娘,前头传来消息,说万岁爷今儿来咱们宫里。”递消息进来的是原先的二等宫女采芙,她和另一个宫女采薇是溶月她们出宫后内务府拨来的,在永和宫待了好几年祝兰才将她们提上来。

    多西珲原本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做着绣活,见状便带着弘晖几个孩子下去了。

    原先四阿哥在阿哥所的屋子已经被挪给小阿哥们居住了,所以多西珲和几个孩子只能住到原先章佳氏的东配殿里去。

    采薇替祝兰松了头发,用篦子顺了顺,正准备服侍她换侍寝的衣裳却被祝兰按住了手:“万岁爷今日想必也没什么兴致,不用那么麻烦了,寻一件我平日里穿的寝衣来就好了。”

    今日玄烨刚下旨处置完索府,想必来找她肯定不会是为了那点男女情事。

    因此玄烨走进永和宫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祝兰在泛黄的烛火下阅书的模样。

    他让门口的宫人噤声,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走到祝兰身旁:“你这爱在晚上看话本子的坏毛病这么大年纪了都改不掉。”

    祝兰早就通过后面的西洋镜看到玄烨的影子了,但还是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万岁爷走起路来怎么没有声音。”

    “夜里看书容易熬眼睛,你年纪大了就该少看看。”玄烨将她手里的话本抽走,“别人都是做绣品做的眼睛坏了,你倒好,看话本子看得眼睛不好。”

    祝兰将手边的鱼肉馄饨递到玄烨面前,碗上方还飘着热气。玄烨今日为索额图和太子的事情想了一天,胃口一下子就败了,午膳和晚膳都没怎么用。

    宫妃们也有送吃食的,但基本上都是点心和饽饽,若真吃了饿倒是不饿,但实在是让人没有食欲。

    玄烨不动声色地接过碗勺,轻轻搅了搅馄饨汤。馄饨皮里的鱼肉是新鲜的,鱼骨被剔得干干净净,上面飘着蛋花和葱,让本来觉得不怎么饿的玄烨顿时听到了腹鸣。

    一抬头,祝兰果然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玄烨笑着摇摇头,安静地用完了小馄饨。

    窗外的雪伴着风下得呼呼作响,屋内拉着帘子,昏黄的烛光下烧着暖热的炭。

    直到二人上了炕,玄烨才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将一天的憋闷都趁着这口气叹了出来。

    “索额图这几年来仗着太子胡作非为,私底下还让太子用与朕相似的仪制。还有,他那两个儿子不成器就算了,手都伸到朕的钱袋子里去了!”

    玄烨也不细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无聊地把玩着祝兰的长发,忍不住低声怒道:“索额图,当真是本朝第一罪人!”

    其实说句实话,祝兰觉得索额图在这方面也挺冤枉的。

    太子这些年来的仪制其实与小时候是一样的,只不过随着玄烨逐渐年老 ,太子却正值壮年,两相比较之下失去对太子美好滤镜的玄烨,身为皇帝自然会觉得不顺眼。

    毕竟年纪越大,疑心病越重。

    玄烨闭上双眼,过不知道许久才缓缓出声:“玛禄,你觉得太子如何?”

    祝兰原本有些昏昏欲睡,一听这话顿时打了个激灵。这种话语一个不小心回答的不好就要出事,她只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太子从小都是您带大的,这么多年您每次南巡都是他负责监国,朝堂上下都只有赞扬”

    “朝堂上下”玄烨呢喃一声。

    祝兰承认她有给太子上眼药的念头,就是不知道玄烨能不能从中感知到。

    她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多说什么,安静如鸡地躺在床上,直到玄烨和她提到雅利奇的婚事。

    “想要雅利奇晚点出嫁?”祝兰惊讶道。

    玄烨点点头:“策妄阿拉布坦那边有所异动,策棱那小子前不久刚给朕上完折子,意思是若是起战,他必然是要上战场的。但是战场上实在刀剑无眼,他怕自己出什么闪失,到时候耽误了雅利奇。”

    祝兰的心情有些复杂:“策棱这孩子确实实心眼。”

    也确实爱重雅利奇。

    “左右雅利奇今年也不过十八岁,便是再等几年也无妨,皇帝的女儿也不愁嫁。”玄烨倒是想得很开。

    挺好的,虽然她在这个时代是没有什么得到爱情的机会了,但是她的女儿能遇到一个真心为她考虑的人,对她而言已经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了。

    祝兰将脑袋埋进被子里。

    第110章 碧螺春

    索额图因“议论国事, 结党妄行”之罪,被宗人府重重拘禁,其府邸一夜之间门庭冷落。他的两个儿子格尔芬、阿尔吉善更是被玄烨下令处死, 其余同党或被贬斥远方, 或被处以极刑。

    整个京城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恐惧所笼罩,那些稍有名望的人家纷纷紧闭大门, 谢绝宾客,生怕一不小心便牵扯进这场政治风暴之中。

    太子一党的气焰在索额图的倒台后迅速消散。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原先因明珠退出朝堂而一度沉寂的大阿哥胤禔一党,此刻却似乎有了一丝死灰复燃的迹象, 朝堂之上的局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然而,对于这一切, 胤禔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的心完全被家中的变故所占据。

    他的福晋和卓, 在生下长子弘昱后缠绵病榻多年, 到如今终究是时日无多了。

    “你最近身子总是不好, 太医说是郁结于心, 爷想着便喊了你娘来府上多宽慰宽慰你。”

    胤禔坐在床榻边, 向来挺直的腰背微微有些拘, 他轻轻握着和卓的手。

    福晋的手腕子越来越细,就像她的人一样,原先生完孩子还有些丰腴的身材,如今瘦得像薄薄的一张纸。

    如今京里流行的风气不好,说什么女儿家要以瘦为美, 要胤禔看来, 福晋从前微微有些肉的模样明明就很好看。

    “爷就不要哄我了。”和卓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笑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自打生下弘昱后,妾就已经是在熬日子了。”

    如今早已是灯尽油枯。

    胤禔的眼圈渐渐红了:“不是说还要看着妮楚贺出嫁吗,你若是走了,爷一个大男人怎么给她准备嫁妆,到时候内务府的奴才诓骗我”

    “爷又在说孩子话了。”和卓的眼神有些涣散,“如今蒙古那边局势紧张,原先还想向万岁爷求个恩典,留一留妮楚贺,如今看来怕是难了。”

    胤禔跟着玄烨出征几次,相熟的将领不少,准噶尔那边又起异动他是知晓的,但还是嘴硬道:“妮楚贺是汗阿玛的第一个孙辈,我去求一求汗阿玛,他说不定就允了让妮楚贺留京。”

    屋外的妮楚贺捂着嘴,泪流满面。

    “我走后,还望爷挂念着我们多年情谊,好好看着弘昱。”和卓轻声道,“若是娘娘提及继福晋的事情,爷也不要和娘娘吵了。母子哪有隔夜仇,娘娘也是为了爷好。”

    她家里这几年已经给大阿哥提供不了什么助力了,惠妃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话里话外还是终究会露出点意思。

    她死后大福晋的位置就能空出来了,想必娘娘定然会给胤禔挑一个能提供助力的继福晋。

    只是要和卓来说,她的夫君恐怕并不适合那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性子直脾气大,容易掉进别人的谋算中还不自知。

    想到这里,她最后打起精神嘱咐道:“爷要好好保重自己。”

    年少夫妻,最终还是死别。

    *

    大福晋去世后,胤禔始终沉浸在悲痛之中,难以自拔。除了时常探望大福晋遗留下的几个子女外,他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偶尔还会借酒消愁,直至酩酊大醉。

    玄烨虽表面上未曾多言,但心中始终对此事念念不忘。恰逢五月,天气渐暖,他便下令大阿哥胤禔、太子以及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几位年幼的阿哥随驾前往塞外巡视。

    祝兰原本是可以待在永和宫里安安稳稳地过自己舒服的小日子的,架不住她有一双到哪去都粘着她的儿女,一个雅利奇一个胤祯,硬生生磨到他们阿玛答应下来巡视塞外带着他俩的亲亲额娘。

    “额娘不是一向都念叨着想要出去看看吗?怎么这回反而不要了?”雅利奇喝了一口碧螺春,不解地望向整个人有些沉郁的祝兰。

    祝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康熙一朝的历史时间线已经有些模糊了,毕竟穿越这么多年没有特意去记过,这就导致她现在有些坐立不安。

    玄烨因为胤禔丧妻的缘故对他最近多有宽容,这就引得朝堂上下大阿哥一党的人重新抖擞起来。

    据说这几日毓庆宫的瓷器换了一批又一批,里头日日夜夜都能听到宫人的惨叫声,太子常用的那根鞭子都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这次巡行塞外玄烨还就偏偏把这俩死对头一起带上了,祝兰简直觉得自己被卷入了腥风血雨之中。

    “倒不是不喜欢出去逛逛,只是这次巡行你汗阿玛带的都是些庶妃,只我一个混在里面,一天天闷在帐篷里实在没什么好玩的。”

    她倒是不太在意位份什么的,只是那些年轻的女孩子每次见到她们这些有些资历的嫔妃都是战战兢兢的,久而久之她也不好意思非得凑过去了。

    “没事啊,到时候我陪额娘去骑马射箭。”雅利奇笑嘻嘻地挽住祝兰的手。

    祝兰才不信她的鬼话,等真正到了喀尔喀蒙古那边,估计她想见这个女儿一面都难,早不知道跑哪去找策棱了

    五月,塞外的天空仍带着几分春末的凉意,微风中夹杂着的丝丝寒意让人不禁紧了紧衣襟。

    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如同细丝般轻轻坠落在无垠的草原上,给这片广袤的土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幔。

    雨后,草尖上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与泥土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祝兰坐在马车里,经过数日的颠簸,他们终于抵达了玄烨驻跸的行宫。这一路上马车摇晃得她几乎要吐,此时此刻终于能够安稳下来,好让她不用吐在车上。

    采芙细心地替祝兰净了面,用温水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随后将绑了好几日的头发松散开,用篦子缓缓疏通。她的手法算得上熟练,用篦子不断按摩着祝兰的头皮,舒缓着她的疲惫。

    祝兰半靠在帐篷内的软榻上,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舒适,眼皮渐渐变得沉重,半梦半醒之间,仿佛能听到帐篷外偶尔传来的人声。

    “娘娘!”

    采薇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快步从帐外进来,神色焦急,未等祝兰反应,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十八阿哥不好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将祝兰从半梦半醒中惊醒。

    清史上有记载,康熙皇帝一废太子正是在某次巡行塞外的时候,当时康熙皇帝的幼子十八阿哥突发疾病乃至病重,康熙身为慈父满心焦急之时却见太子面容冷漠,仿佛病的要死的孩子不是他的兄弟一般。

    太子不仅没有关心弟弟的病情,甚至在热河狩猎期间仍饮酒作乐,这进一步激怒了康熙。这种种行为导致康熙想起了自己早年间亲征生病,皇太子不见忧容的场景。

    可以说,十八的这场病就是玄烨一废太子的诱因。

    “随行的太医呢?”祝兰手忙脚乱地穿戴衣衫,发髻微乱,簪子斜插在发间,一边快步走出房门,一边焦询问紧随其后的采薇“太子他们在哪?”

    “太子今日一到行宫就约了几位蒙古王爷和台吉去饮酒狩猎,至今还没有回来。”

    采薇紧跟其后,神色紧张地回答道:“至于剩下几位阿哥如今都在万岁爷的帐子里了。”

    祝兰闻言,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几分。

    玄烨的御帐中烛火摇曳,映照出一片紧张而凝重的氛围。

    里面乌泱泱地站着一群人,除却几位皇子阿哥外都是太医,只不过此刻他们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五六个人围站在一旁,争论用药的声音却是寥寥无几,仿佛每个人都深知这病情的棘手与严峻。

    床榻上,十八阿哥胤祄面容潮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喘息都似乎在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他紧闭着双眼,嘴角微微下撇,透露出无尽的痛苦与无助。床边,几位宫人小心翼翼地用湿布为他擦拭着额头和脸颊,试图缓解他的不适。

    御帐内的气氛愈发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十八阿哥身上。

    “太子呢?”玄烨接过宫人手中的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胤祄因高烧而潮红的脸颊。

    胤祄的幼嫩嗓音不停地呼唤着“汗阿玛,我疼……”,他呢喃出声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般击打着玄烨的心口。

    “奴才派人去寻了,应当很快就到了。”

    魏珠躬着身子,整个御帐中,除了胤祄微弱的呻吟声外,再无其他人敢出声,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祝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行过礼后便走到床榻边,她试图回想自己曾经见过的病例,希望能够找到与胤祄症状相符的疾病,从而为救治胤祄提供一些线索。

    “万岁爷,太子来了。”

    掀帐而入的太子脚步略显踉跄,身上还带着一股未散的酒气,显然刚刚宴饮未散:“好生生的十八弟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了?”

    “舟车劳顿,加之十八年幼体弱,前几日他便已有些不适,只是未曾言明。”

    玄烨的神

    色莫测,目光深邃地望向太子:“你作为兄长,平日里对他疏于关心也就罢了,如今他病重至此,你竟还对此一概不知。”

    “儿子今日一直在招待蒙古王公,实在分身乏术”胤礽辩解道。

    谁知玄烨听闻太子的辩解后,反而勃然大怒,脸色铁青:“你弟弟病重到如此地步,生死未卜,你却还有心情宴饮作乐,置亲情于不顾,当真是不仁不悌,枉为储君!”

    整座御帐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只听得到玄烨粗重的喘气声和胤祄那逐渐微弱,直至完全消失的呼吸声。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每个人的心都被沉重与恐惧所笼罩。

    太子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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