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宥没觉得他有多坦然, 相反地,凭借多年对他兄弟的了解,他认为此时的程遂正在强装镇定。
但话说回来, 他确实没想到程遂真去当舔狗了, 不仅当舔狗, 还舔得有模有样的。
一想到他一个人对着玩偶, 在那儿一遍遍地录音,许宥就笑得想死, 憋了一会儿, 在对上程遂死装的眼神后, 终于还是忍不住,抱着林沚宁的书包笑得前仰后合:“别告诉我真是你送的?”
程遂没说话, 默认的意思。
许宥手欠地又捏了一下。
柠檬玩偶又开始播放录制好的声音, 许宥有样学样, 模仿程遂的强调,在那儿阴阳怪气地调侃他:“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好, 你跟我说。别躲着我, 行吗?”
程遂的语气已经很好笑了,许宥的这一句,直接让辛语芙和陈纾麦笑到肚子痉挛。
两人齐齐起哄。
辛语芙:“怪不得今天食堂的南瓜粥这么寡淡, 是不是有人把里面的糖给偷了。”
陈纾麦轻轻地扯她袖子:“好呀你!偷偷摸摸拉进度, 都不我同步。”
“什么跟什么。”
林沚宁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她探究地望向程遂, 眼神询问他这个录音放声装置是怎么一回事。
没等程遂回答呢, 许宥又给这个热闹放了把窜天的火:“那我收回刚才的话。黑色搭柠檬黄绝对是艺术级的色彩搭配。”
辛语芙附和:“我同意。区区小棒球,挂哪里都可以。这种位置, 我就不跟他争了。”
这种位置是什么位置?
要不是怕辛语芙语出惊人,林沚宁差点脱口而出地问上去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话里有话, 一个两个都在揶揄她。
可她跟程遂之间,除了稳定的同桌情谊外,确实没有别的关系了。
林沚宁拽了拽辛语芙的胳膊,岔开话题:“你不是说要为迎新做准备吗?快点吧,这周结束,如果没有一点儿进展,怎么上报啊。”
“别急嘛。”辛语芙扒拉着程遂的桌子,死活不肯放手,又把话给绕了回来:“既然要组,不如就一起上?一首歌的话死记硬背还是能练出来的。”
她看向许宥和程遂:“你俩参不参加?”
林沚宁直截了当地回:“他不参加。”
雷厉风行直截了当说一不二。
辛语芙为她好姐妹雀跃鼓掌,她打心眼儿里觉得林沚宁厉害,恋爱就得这么谈,不仅要掌握主动权和掌控权,有时候还得把控一下男人的话语权。
但她此时为了推波助澜,还是假意指责她:“林沚宁!你能不能让人有点话语权?万一他想参加呢!”
两人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怎么带都带不动。
林沚宁没想这么多,她只是记得程遂曾在“面具”上写过,他不喜欢钢琴,对音乐也没天赋,虽然他用极其稀松平常的口吻来陈述这件事,但她仍是担心这件事的背后有段糟糕的过往。
程遂不会想要参加的。
这是林沚宁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因此,她不想因为朋友的施压,让他觉得为难。
“你需要几个人?”林沚宁问她。
辛语芙掰着手指头,数不拎清:“还没定呢。要看编曲。”
“那等人数确定了,我再帮你一块儿问问。实在不行,还有陈新墚,还有邵弋周没必要”
说到这儿,程遂突然直起身,打断了林沚宁的话。
他屈指在自己椅背上叩了一下,提醒辛语芙看看时间:“差不多能让了吧。”
恰好此时,上课铃声打响,辛语芙没辙,撂下一句“我到时候问问邵弋周”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返校的下午两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讲解《文学徐君家传》这篇文言文的答案。
紫红色的小蜜蜂挂在腰间,‘滋滋滋’地响。音响音质极差,偶尔还有几声爆破音,底下支着脑袋昏昏欲睡的人跟被打的地鼠一样,时不时地蹿一下。
林沚宁的作业本翻开着,上面写满了注释,答案上都是红色的小勾,一看就是一个把文章吃透了的人。
正因为答案全对,她偶尔能分心打量一声不吭的程遂。
估计是偷看太多回,一直闷声转笔的人终于察觉到她的视线,笔杆突然往书上这么一杵,一动不动地看向她。
不知道他哪来的脾气,书页上被他压出一个凹下去的圆形。
林沚宁想起那句‘别躲着我行吗’,虽然她没有有意躲着他,但她还是想敞开天窗说亮话,她到底哪里躲着他了?
程遂在接到她递来的纸条时,从鼻腔里短促地哼了声气。林沚宁能感觉到他手里的小纸条偃旗息鼓地贴了下去。
男人心海底针。
林沚宁摸不透,只见他把小纸条往旁边一放,直接抄起草稿本,做出一副罄竹难书的样子。
他手腕带劲儿,写出来的字也锋利有棱角,林沚宁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凝神等着,下一秒看到上面的‘罪名’时,笑得差点没伏在课桌上。
一条条的“罪名”赫然跃于纸上。
“你哪里没躲我?上周,在食堂,我一过来,你就从那个窗口那儿跑开了。怎么?我发令枪吗?一开你就跑。”
“还有三天前出操,你发绳掉了,我想捡起来给你,才叫你名字呢,一溜烟就没影了。”
“昨天,你跟陈纾麦在校门口买鸡蛋灌饼,我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你至于拉着陈纾麦躲开吗?”
语句流畅,一气呵成,连个被划掉的错别字都没有。
林沚宁看着程遂一笔一划都是怨气的字,越看越觉得好笑,她把草稿纸竖起来,整个人都埋在课桌上,肩膀一颤一颤的,笑到发抖。
“好笑吗?”他略微弯身,偏头问她。
林沚宁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看她眉眼弯弯的,程遂气不打一出来,但是看她开心,心想,也就由着她了。
过了一会儿,林沚宁终于拿起笔,开始对付他的怨气。
她很认真地在草稿纸上回复他:我真没躲着你。那天砂锅限量,我跟麦麦没抢到,本来打算放弃的,但是后来,老板娘又放了十个号吗?我跟麦麦是为了抢砂锅才跑的。
三天前那回,是辛语芙穿了小脚裤,黄老师就在后面,我们不跑,难道等着被黄老师抓吗?
至于校门口买鸡蛋灌饼的事,真的很倒霉!我跟麦麦才付完钱,就有值周生过来抓,好不容易等值周生走了,城管又来了,老板骑着电三轮就跑,留我跟麦麦拿着两个塑料袋在原地发呆。所以那一份鸡蛋灌饼,我到现在都没吃上。
她的文字好像带着十分鲜明的情绪,程遂看到那一通解释的时候,拉平的嘴角终于扬起了弧度。
但他没有点到为止,而是得寸进尺地问她:那邵弋周呢?你让他参加乐队,不让我参加,难道不是躲着我吗?
这话说的有点牵强,有那么几分夹带私货的意思。程遂自己也能意识到,但架不住他就是想问。
想旁敲侧击林沚宁和邵弋周的关系,问她为什么宁可让邵弋周参加,都没考虑过自己。
林沚宁递给他一个惊讶的眼神,然后不确定地回他:你不是不喜欢吗?
“谁说的?”他字都懒得写了,压着嗓音直接反驳她:“我什么时候说过?”
这时,语文老师晃到他们这排,小蜜蜂似乎跟某个通信设备对上号了,整个教室都是刺耳的啸叫声。
“谁带手机了?自觉交上来。”
林沚宁趁机回程遂:“你自己在面具上写的。不喜欢钢琴,不喜欢有关音乐的一切。”
她的声音很轻,像朵小浪花,轻轻地拍在岩石上。
溅起的潮水充盈着他的心脏,那种又一次被人记住喜好的喜悦被涨得无限大。
他突然想起他堂妹许初意说过的一句话:幸福就是有人在乎你的感受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许初意才上幼儿园。
那段时间,她看上了班里的一个小男生,好言相娶不成,小霸王许初意直接堵住男生的去路,非要拉着他跟他拜天地。
男生不肯,把这事告诉了老师。许初意“早恋”这件事,就这么被他姨妈逮个正着。
原本以为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说几句就算过去了。没想到许初意哭得稀里哗啦,非说那个男生分明就是喜欢自己,自己跟他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
在大脑都没发育完善的年纪,先长了个恋爱脑,这事可把他姨妈给愁坏了,问自己女儿,你小小年纪,知道幸福是什么吗!
许初意说,她当然知道,那天她对那男生说了一句‘你放屁好像有一点点臭’,从此以后,他每次都跑去厕所放。
许初意想,这人这样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不是在乎她的感受是什么!
饭桌上鸦雀无声。
反正,这事闹得还挺久,久到她下一个受害者蒋言骁出现后,许初意的注意力才勉强从上一个男生那儿收回来。
程遂没想到许初意十几年前无心的一句话,完美地贴合了他现在的心境。
是啊。幸福就是有人在乎你的感受。
而在这一方面,林沚宁真的十分擅长拿捏他。
程遂很快没了脾气,他手肘压着草稿纸,慎重考量了一会儿。
好像故意跟谁较劲儿似的。
“我是不高兴弹琴,但是世上的乐器又不止一种。再说了,邵弋周有我懂乐理吗?”
林沚宁愣了一下,觉得她同桌惯会为难人:“你一句话说的轻松。我上哪儿给你弄棉花去啊?”
第52章 第52章
程遂很难不怀疑林沚宁是在故意曲解自己。
但他没证据。
他本想把话敞开来说, 再度想要开口时,语文老师已经走到他们这排。
小蜜蜂话筒噗噗作响。
林沚宁乖觉地低下头,装作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盯着文言文阅读训练看, 她甚至还手法老练地在题目上划上几道下划线, 以至于语文老师看到程遂的时候, 总觉得他要打扰好学生林沚宁学习。
“程遂。头抬那么高演绝味鸭脖啊?低头看题目,看你同桌干嘛?”
班里突然涌起一阵起哄声。
但谁也不敢把动静闹的太大, 只是伏在桌上, 扭头看乐子。
等语文老师转身, 林沚宁才目不斜视地跟他说:“抱歉。没来得及提醒你。”
程遂没跟她计较这些,继续聊刚才的话题:“‘其他乐器’四个字很难理解吗?我想, 棉花暂时还没被划入乐器行列。”
“你还会别的?”语文老师盯着紧, 林沚宁也不敢再有太大的动作, 她牙关紧咬着,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学呗。”他语气淡淡, 尽量不让林沚宁觉得自己在倒贴。
食指和中指却贴切割整齐的书本边缘, 一页一页地划过,像交替拨弦似的,漂亮的指骨已经按耐不住, 顶着皮肤凸起、滑动-
辛语芙在喜欢热爱的事情向来效率奇高。
上周月考才结束, 周日返校的时候, 她就捧着一份策划案有模有样地摆到了林沚宁面前, 策划案的第一页上印着几个黑色的大字:重生之我在文中搞乐队。
她还就这么读了出来。
林沚宁从一堆卷子里抬头,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些。”
难道光彩吗?
辛语芙从别人的座位那儿拖了把椅子过来:“包炸场的。”
“真要组?”林沚宁茫然地问。
“当然。”辛语芙点头, 十万分地肯定:“周六的时候,我问了我那位留美归来的制作人朋友伊弗赛·丘库里, 他说看在我跟他多年的交情上,他愿意免费帮我们写歌。但是具体的曲风和歌词还得我们自己来定。”
“你那位伊弗伊弗赛”林沚宁觉得这名字十分绕口,却又觉得近乡情怯。
辛语芙说:“你们可以叫他丘库里。”
林沚宁直接省略最后一个字:“哦。你那位秋裤朋友,他靠谱吗?”
“靠谱啊!不是外面认识的野朋友,主要是父母之间的交情比较深。”
“那你想做什么类型的音乐?”林沚宁平时听的歌不多,她的音乐列表清一色都是纯音乐或者抒情歌,对曲风的了解也不过一二种,在这一方面她完全给不了意见。
陈纾麦也帮不上什么忙。
庾倩就更不用说了,市媒刊登了她的报道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从当时的情绪中走出来,哪怕是熟悉的人跟她说话,她也总是神情恍惚。这次月考后,她爸妈终于给她办了走读。这周约了个心理医生,到现在还没返校。
辛语芙盘算着:“适合乐队形式的音乐类型大致四类,古典、爵士、摇滚和流行。古典乐的话跟我们想要的调性不搭,爵士乐队人少,流行乐偏个人演唱,这样排除下来,好像就摇滚比较适合我们。”
“摇滚?”林沚宁吓了一跳:“这两个字分开来我都行,合在一起我不行。”
“当然不是那种重金属的摇滚。我们可以做抒情的。”
就她们这种半吊子水平,本身也没想着做出多么专业的舞台,但辛语芙觉得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身边的朋友或多或少有些灰心丧气。她想着既然学校给了这么一个机会,那就放开来玩一场吧。
“冬天那么冷,也时候动起来热热身了。”
窗外,灰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扑簌了一下翅膀,抖了些细屑下来,林沚宁的心紧跟着一跳,突然产生了动摇:“但是乐队的话,是不是对乐器演奏的要求比较高?”
辛语芙说:“是。通常来说,我们需要主唱、贝斯手、鼓手、键盘手、吉他手,其他的倒是可以根据你们曲风看是否需要加入一些管乐和弦乐。”
“鼓手?打架子鼓的那种吗?”擦完黑板的许宥凑热闹地回到座位,他抄起两根黑色水笔,在桌沿那儿敲了两下,自告奋勇道:“我觉得我当鼓手。”
别说什么鼓手,林沚宁觉得许宥要是出身在古代,估计是个刽子手,哪里有热闹的菜市口,哪里就有他。
陈纾麦一副‘你为什么觉得你可以’的表情打量他。
他大言不惭地说:“小时候吃饭,爱拿筷子敲碗。今年十六,有十三年的基本功。”
“”
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辛语芙一咬牙,心想,烂木头做梁柱,虽然难顶,但你能敲碗,姑且算你有节奏感吧。
“那你到时候就把鼓和镲当校长的碗来敲。”
“得叻。”许宥把笔当棒槌,往上抛,接住,又在桌上敲了好几下,并且冲陈纾麦抬下巴:“怎么样,后空翻帅还是打架子鼓帅?”
陈纾麦翻了个白眼:“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自卑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哥已经很帅了,要什么医美?”许宥说的也是实话,他嘴巴欠,有时候说话没大没小,从小到大,被拎到老师办公室的次数数不胜数,要不是凭着这张脸,不知道挨了多少打了。在‘帅’这一方面,他超级有自知之明。
只可惜一山不容二虎。
他的颜值跟程遂相比其实是不相上下的,但他就是少了那种劲劲的感觉,比如说,同样是两人走在街上,看到许宥,会喊他一声“小帅哥”,但看到程遂,就像一脚踩在摔炮上,绝对会爆发出一声“我靠大帅逼”。
这就是许宥被他压一头的地方。
但是现在大帅逼还没返校,听说是去姨妈家给他堂妹许初意开小灶开得冒火,午觉睡过头了。
许宥趁他不在,一个劲儿地给自己贴金。
陈纾麦忍无可忍:“你就不能学学程遂帅而不自知吗?”
话音刚落,大帅比程遂就兴致缺缺地从后门进来。
听到陈纾麦在议论他,他习以为常地书包往课桌上一放,纠正道:“抱歉。我自知。”
陈纾麦:“”
“听到没有?我们这种做帅哥的,一般都心里有数。”他又开始臭屁:“很难想象,我在台上打鼓有多出风头。你们这几天提醒一下小卖部的阿姨,写情书的信纸也是时候该补货了。”
说到这儿,陈纾麦似乎有点不高兴:“哦。你登台就是为了出风头。”
许宥头脑迟钝地说了句:“是啊。”
陈纾麦拉平唇线,没再理他,扭头对辛语芙说:“我就不参加啦。”
四人齐齐看向她。
辛语芙不明白她为什么拒绝:“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陈纾麦摇摇头,犹豫再三,还是打算如实交代:“我听文艺部那边说,元旦晚会需要六个主持人,三男三女我想,竞选一下。”
两女生都没料到她想参加主持人选举,以为她跟许宥赌气呢,刚想劝,结果看陈纾麦眼神定定地说:“我认真的。”
许宥一听,头一个不肯:“你去当主持人了我怎么办?”
“你继续出你的风头啊。”她阴阳怪气:“顺便多收点情书。”
“我出风头还不是为了”最后一个字好像格外烫口,许宥绕了个弯,好声好气地说:“你别去了。大家都在乐队,你一个人跑去主持,是不是不太好。”
“关你什么事!”
林沚宁和辛语芙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两人为什么突然吵了起来。
“好了。别吵了。”辛语芙继续把话题拉了回来:“这样一来的话,我们还需要一个键盘手,一个贝斯手和一个吉他手。我倒是会弹吉他,键盘的话,如果倩倩愿意,可以交给她,剩下的贝斯”
“我来吧。”程遂突然开口。
辛语芙‘啊’了一声,猛地抬头,惊讶地看向程遂:“怎么?你也想出风头?”
听到这句话,许宥瞥了陈纾麦一眼,大概意思是说,看到没,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跟我一丘之貉。
却没想到程遂说:“不是。为了集体荣誉。”
许宥跳起来骂:“程遂你下贱!”
兄弟为你两肋插刀,你拿兄弟的肋骨搭乐高。
显得你了。
程遂不动声色地抬了下眉,有许宥这张零分答卷摆在面前,他就算不说‘为了同桌’也不可能照抄啊:“反正怎么说都不可能是为了收情书。”
还补刀。
好啊你真是不顾兄弟的死活。
许宥本想仇将仇报回去,开口前一秒,突然意识到程遂是在变相地提醒他。
他一下子豁然开朗,原来陈纾麦正在为这句话生气。
算你有良心,知道拉我一把。
许宥立马给自己搬来台阶,一副很守男德的样子:“其实都是她们硬塞给我,这一点程遂最清楚了。是吧,遂。”
“我不知道。”但他也不忘在男德方面攀比一下:“我爷爷从小就教育我,不喜欢就别吊着人家,所以我从没收过情书。”
又显着你了?
许宥不甘示弱:“我妈从小就教育我,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其实我也没收过。”
为了赢过程遂,许宥甚至放起了狠话:“之前没收,现在不收,以后也不会收。”
说完,还挑衅地看了程遂一眼。
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程遂顺手捞过那份策划书看着,头也没抬地说:“哦。那我不一样。”
“我有时候也可以收一收。”
第53章 第53章
许宥从认识程遂以来, 方方面面就没赢过他。
刚才那话,乍一听是自己更加洁身自好,但他话说太满, 总给人一种言过其实的感觉, 远不如程遂的那句‘可以收收’来得靠谱。
他认真分析了一波, 觉得自己输在修辞手法上。
看吧, 程遂的那句‘可以收收’,很显然跟他先前说的‘从不收情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生动形象地表达了作者为爱动摇的决心。
许宥觉得他奸诈, 猛地把语文课本往桌上一拍:“别打扰我, 我要把书读烂!”
桌子一震,窗外, 灰麻雀扑簌一下翅膀, 立马从光秃秃的树枝上逃走。
最终, 辛语芙凭着那一句‘这可能是七选三走班前最后一次集体活动’说服了林沚宁。
在此之前,林沚宁怎么都没想到, 自己会成为一名乐队主唱, 算了,只要胆子大,世界就是一个游乐场, 平时只在底下看花车巡演, 这次来都来了, 她也爬上花车看看吧。
辛语芙抓紧分配剩下的任务, 目前还缺一个吉他手,问了陈新墚, 他说自己手上的功夫都在撸铁上,吉他这种东西他真玩不来, 到时候帮大家抗抗乐器倒是不在话下:“你问问邵弋周呗。我之前去他家借书,看到他卧室墙上挂着一把电吉他呢。”
辛语芙没想到邵弋周表面正经,私下居然也玩那么燥的音乐,她走过去,冲邵弋周比了个crazy的手势:“班长,摇滚不死啊。”
“但我会被我妈打死。”邵弋周一早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知道辛语芙过来的目的,他挺爱莫能助的,毕竟挂在墙上的电吉他是一种警告,琴头是摔坏的,琴弦是剪断的,这是他小学四年级期末考掉出前十名的时候,他妈抄起电吉他就往地上砸,这一砸,停了他所有兴趣课。
这些事,辛语芙不知道。
她仍在极力游说邵弋周:“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就有个梦想”
隔着一排位置,林沚宁无力地感慨了一句:“又来了。”
听到了林沚宁的声音,邵弋周习惯性地往左边看了一眼,看到林沚宁漂亮的侧脸后,他心里五味杂陈。或许在心理社团那件事上没能帮到林沚宁心有愧疚,又或许在这几次考试中,程遂每门功课都压他一头,他心里憋着一股气,尤其得知程遂要弹贝斯的时候,他堪堪被压下去的心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邵弋周抿了抿嘴:“你们都参加吗?”
“是的。”辛语芙还是那句百试不厌的话:“这可能是七选三走班前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了。”
“那算我一个吧。”
于是,一个乐队的雏形就这么形成了。
辛语芙给邵弋周搬了把椅子,位置正好在林沚宁的左边,一个吉他手,一个贝斯手,两人一左一右把林沚宁给包围了。
这种氛围十分微妙,很多时候,人们会因为贝斯跟吉他造型相似而造成混淆,并且在乐队演出中只注意到其中一个。
吉他、键盘在属于中高频段乐器,声音比较出挑。贝斯属于低频,没有吉他那么有存在感。
有多没存在感呢,比如说,有人问贝斯手,你买的吉他怎么只有四根弦?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吉他吧,给它取名叫贝斯是有什么含义吗?
还有人说,贝斯的存在感低到哪怕贝斯手弹错了音,都不会有人发现。
邵弋周多少知道两者之间的差别,他也因为吉他的风头盖过贝斯而趾高气昂地抬起了下巴。
辛语芙没注意到这场无声的硝烟,两人也没注意到辛语芙的提问。
“我说!关于作词,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全场,只有林沚宁和陈纾麦在认真地听她讲话。
作词全靠灵感,现想对她们来说太困难了,但是林沚宁突然想到自己前段时间特别喜欢的一首小诗,这首诗似乎很适合把它改成一首抒情摇滚。
她问辛语芙:“你知道《If I were king》吗?”
辛语芙摇头。
林沚宁拿出纸笔,动作迅速地把这首小诗写了出来。
就那么一张纸,凑在一块儿,反而谁也看不清。
林沚宁把纸竖起,给大家念了一遍,念完,一脸期待地看向辛语芙:“怎么样?”
“我觉得很合适。”辛语芙竖了个拇指:“作词的事可以交给你吗?”
林沚宁也没写过歌词,但这个想法是她提的,她得在里面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
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写词,第二天回学校的时候,又让大家帮忙看看,歌名定了《If I were king》,程遂看到林沚宁写的词后,觉得可以在编曲的时候加点管乐进去,正好营造一下宫廷仪队的阵仗。
辛语芙说她要不今晚放学就找秋裤哥碰一下,聊聊想法,大家没什么异议。
只是没想到,放学的时候解枞也跟了过来。
辛语芙和林沚宁走在前面,她挽着林沚宁的胳膊,三番五次地往后看,林沚宁发现两人关系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辛语芙说:“可能是暧昧时间太长,到了瓶颈期的感觉。”
“暧昧也会有瓶颈期?”林沚宁对此一窍不通。
辛语芙解释说:“会啊。暧昧久了,不确定关系,就会觉得兴致缺缺的。你说,我是不是还不够大胆?要不我直接问他要不要在一起算了。”
过于直言不讳了。
林沚宁认识辛语芙一学期,还是没习惯她的语出惊人:“你也太直接了吧。”
辛语芙不以为然:“怎么了!你遇到喜欢的人不会主动出击吗?”
她对没遇到的事不会有过多的设想,但是现在,她居然真的腾出思绪认真地思考了辛语芙的这个问题。
最后冒出一个比较肯定的答案。
“不会。”
在她看来,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感情中主动出击的一方。别说喜欢一个人了,就连她跟陈纾麦之间,都是陈纾麦比较主动。
并且老实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陷入一段长久的亲密关系多此一举,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不需有谁来打乱内心的秩序。
但是后来她发现自己处于一个误区。
尤其是在跟陈纾麦成为朋友后,她发现自己还是渴望爱与被爱,同理,她本质上仍是渴望亲情、友情、爱情等一切亲密关系。只是在任何关系中,她都不会主动而已。
“为什么啊?”辛语芙不理解:“跟你性格有关吗?可是我完全没有察觉到你在关系中是处于疏离状态的。你看啊,你跟麦麦关系那么好,你还帮着庾倩联系媒体,还愿意为了我,跟我在元旦晚会上胡闹。”
“哦。原来你也知道这是胡闹。”林沚宁调侃她。
“哎呀。说正事。”
林沚宁觉得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她这种明明喜欢却又回避性的行为,她没从小时候的经历开始说起,而是把这口锅扣在了星座身上:“抱歉。这就是我们土象”
“这个我懂!倩倩给我分析过!”辛语芙张口就来:“你们土象就是喜欢对方主动,并且在你多次推开他后,还能坚定地选择你的那种?”
林沚宁往下扽了下书包带,凝神想了几秒,说:“算是吧。”
这就有点难办了。
辛语芙一直觉得程遂是喜欢林沚宁的,她本想探探林沚宁的口风,推波助澜一番。但从刚才的口吻来看,林沚宁似乎不太喜欢在这种年纪进行一段不确定的恋爱关系。
毕竟谁又能分得清年少的喜欢是不是总带着一时兴起的新鲜感呢。
万一程遂的喜欢只是心血来潮,并不如林沚宁心里预期的那样坚定,那么最后失落的只会是林沚宁。
作为朋友,辛语芙果断站在林沚宁这方,心想着,自求多福吧程遂,你连我家宁宁的门槛儿都没够上呢。
两人又断断续续地聊了几句。
一行人来到秋裤哥的工作室见面。
秋裤哥大辛语芙几岁,从小学习不行,对家里的生意也一窍不通。他上面还有个哥哥,家里人也不寄厚望于他,看他在国内读不出水花,读完初中就把他送出去读书了。
现在留学回来,自己开了个公司,专做音乐发行这块,最近短视频成了风口,他公司旗下的音乐人凭借一首旋律洗脑的歌出圈,他们公司也一跃成为热歌爆款制造机。
此时,秋裤哥来工作室楼下接他们,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北面羽绒服,里面是带帽卫衣,脚下踩着一双卡特经典黄靴,十分典型的包邮区穿搭。
见了面,手一伸:“你好。伊弗赛·丘库里。”
这手正好伸到解枞那儿去了,他冷着脸握上:“谢谢。瓦兹鲍·库吉奥尚。”
“你什么时候改名叫瓦兹瓦兹鲍”辛语芙艰难地重复他的名字。
林沚宁倒是听出来了。
衣服塞秋裤里。
袜子包裤脚上。
她附耳跟辛语芙说,辛语芙太阳穴一跳。
秋裤哥有点迟钝,只是觉得他名字念起来有些拗口,甚至没怀疑他在揶揄自己。
“进来吧。我一般在这儿搞创作,地方比较小,你们随意坐。”
林沚宁进去后扫了一圈,工作室虽然小,但是里面的乐器一应俱全。
中间放着立麦,后面放着键盘和架子鼓,电吉他和贝斯摆在立式支架上,左边的是控制室,隔着一扇玻璃,里边是录音棚。
邵弋周估计很久没碰吉他了,问秋裤哥可不可以弹,秋裤哥说随便用,于是他拿起吉他拨了下弦,像是石片擦水面打起了七点漂,声音由重到轻,幻散开来。
许宥抄起鼓槌,信手打了两下,吊镲炸开声响,工作室一下子热闹起来。
贝斯的声音夹在其中,显得十分微弱,许宥调侃程遂:“你怎么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我快要听不到贝斯的声音了。”
程遂睨他:“你听不到不是很正常?”
“不止我一个人听不到好吧。你问问别人。”说着,他问站在调音台前的林沚宁:“你刚才听到贝斯声了吗?”
“听到了啊。”她脖子上挂着监听耳机,正和秋裤哥他们讨论曲风的事,听到许宥问她,她毫无疑问地说:“还是很明显的。”
许宥不信邪地掏了掏耳朵:“奇怪,但是是吊镲把我耳朵震聋了?”
程遂低头调整了一下贝斯的角度,食指和中指轮流拨动着琴弦,没有其他的乐器的时候,贝斯声音还是比较明显的,只是听着比较闷,很像是憋在水里憋气发出的声音。
但它混在其他乐器里的时候,确实没什么存在感,只有十分认真地听,才能抓到贝斯的声音。
程遂靠上墙,眼神撩吊地看向林沚宁的背影。
她好像很忙的样子,忙着低头跟秋裤哥交谈。
但程遂知道,她只是看起来很忙。
关于贝斯,有那么一句话。
如果能把30%的耳朵留给低频,那你就是一个能真正用心听歌的人。
林沚宁能捕捉到贝斯的声音,那说明,起码在刚在的一分钟里,他获得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一定在认真地听着,才能听出那柔和低沉的频率。
想到这儿,程遂意有所指地笑笑。
控制室和录音室之间隔着一层玻璃,林沚宁觉得背后视线灼热,一抬头,两人在玻璃上对上了视线。
双方都怔了一下,程遂没挪开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我觉得这一块儿可以进些鼓点。”秋裤哥指着轨道说。
“我也觉得。”林沚宁立马低下头,假装听得认真。
但她的注意力还是停留在了身后。
许宥正在犯愁,不知道该上哪儿去练架子鼓,要是买一台摆在家里,老许估计是心率与血压齐飞,脖子共掌印一色。
秋裤哥说:“没事。你们要是有空,可以来我这儿练。”
辛语芙也说:“我也可以跟艺术团那儿打个招呼,借个场地练琴他们应该也能同意。”
许宥问程遂:“一起吗?”
程遂弯身,把贝斯放回架上,说:“不了。我打算周末的时候去琴行看看。”
“你要买贝斯啊?那我陪你?”反正他周末没事,在家待着也是闲着,说不定还要听老许的生意经。
老许这几天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说不走高考路子了,非要送他出国读书。
许宥不胜其烦,每天回家都愁没地方躲呢,现在有机会出门,他说什么都要跟在程遂屁股后边。
但是程遂一句话提醒了他:“周末陈纾麦竞选主持人。你不去?”
他想了想。扬着下巴,冷哼了一声:“不去。她又没邀请我。我才不上赶着。”
这话从许宥嘴里说出来真是稀奇。
路边见了别人家的狗都上赶着嘬几声,让它喊自己哥哥的人,现在居然知进退了。
程遂直起身笑他:“你差不多得了。别太作。”
作为过来人,他现身说法,看吧,他之前也说要当普通朋友,最后还不是痛失姓名,改叫程旺。
再说了
“我真没功夫跟你一起。”
“怎么?有人陪?”
程遂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放完贝斯,抬腿走到调音板前。
秋裤哥在给林沚宁听鼓点,恰好此时鼓点消失。
程遂站在林沚宁斜后方,从后面看,整个人的身形完完全全地覆盖着林沚宁。
他抱胸俯身,盯着屏幕上的轨道,突然一心二用地来了一句:“说好了的。”
第54章 第54章
程遂平时的声音其实跟贝斯挺像的, 柔和低沉,是乐队中的主心骨,就是在逗弄林沚宁的时候, 偶尔音飘, 把别人的心绪全部打乱。
他明明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沚宁却觉得屏幕上的乐器音轨已经炸了。她觉得耳朵痒痒的, 烦不胜烦,于是戴上监听耳机, 把程遂的声音隔绝在耳机罩外。
林沚宁确实答应了程遂周末陪他去买贝斯。
但这一切并不是许宥想的那样, 更不存在什么两人的第一次‘约会’。
事情起因只是昨天程遂在夜市上买了一堆掰掰热的暖手宝, 第二天献宝似的捧到林沚宁面前:“你知道么?不用充电,也不用热水。掰一下铁片, 就会发热。”
林沚宁看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当然知道, 这又不是什么新产品,小时候跟奶奶去的交流会集市的地摊上到处都是, 价格不高, 三块钱一个。
因为颜色鲜丽,图案好看,别的小朋友都有, 奶奶也会给她买一个, 让她握在手心。
“我买了4包, 一包7个, 一共28个。冷了你就拿。”
林沚宁很久没用过掰掰热了,好奇这里的物价, 问他“多少钱买的?”
“336吧。”
“多少?”林沚宁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共336, 换算下来,12元一个。这在濛港都能买百来个了。
“但是我还了价。后来抹零了。”
“300也很贵啊。”
“不是。最后335买的。”
“”
抹零抹一块钱。
林沚宁不明白程遂跟她显摆抹零的事到底什么意思,总不能为了证明上帝在洒下智慧的时候,特地给他支了把伞吧。
她不明白,真不明白。
直到程遂提到了买贝斯的事,他说:“我不太会还价。”
林沚宁手里已经握上了掰掰热,拿人手短,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突然意识程遂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居然是为了陪他买贝斯这件事。
顶着他十拿九稳的眼神,林沚宁试探性地问:“要我帮你?”
他不要脸地点了点头-
周六的时候那天,林沚宁早早地出了门。她怕虞姜英说三道四,特地编了个幌子出门,说自己去新华书店买教辅。
出了楼道,萧瑟的寒风直直地往衣领里钻,抬头,天色阴沉,像有灰黑色的棉絮在天上打旋儿,褐白色的干枝横七竖八地闯入天空,萧索之意扑面而来。
林沚宁套着件软乎乎的羽绒服,脖子上绕着条米白色针织围巾,穿得这样严实了,出门的时候还是被外面的冷空气猛灌了一把。
她跟程遂约在市图书馆附近的商场,这个商场是近几年新建的,跟附近老商场相比,主打一个年轻化,里面入驻了不少卖谷子潮玩的商家,一度被成为二次元天堂,一到周末,这里几乎被学生包围,有时低头走路都能捡到磁吸呆毛一根。
林沚宁往商场里边走的时候,还真捡到了两根呆毛。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视线范围内没看到出黑发角色的老师,于是捏着呆毛,把它放到了失物招领处。
一来二去耽搁了一点时间,林沚宁找到程遂的时候,程遂正坐在一家奶茶店里,灰色卫衣,外面套了黑色加绒的夹克。背景音乐是一首最新回归女团的新歌,声音嘈杂,他单手支着脑袋,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看到林沚宁走过来,下巴冲着她面前那杯热提拉米苏一点:“听说是联名款,卖疯了。不知道你爱不爱喝。”
刚走了一圈,身体倒是不冷了,但她一到冬天气血就不太行,手怎么捂都捂不热,一听是热饮,她毫不客气地圈住纸杯:“你来了很久了吗?”
“也没很久。”
林沚宁扭头看了一眼长队,能买到联名款,起码等了一个小时,她解释说:“我刚刚捡了两根呆毛,送去失物招领处了,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
“不急。这不是有一天的时间么?”
“你要看一天的琴?”林沚宁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什么圈套。
“你帮我砍价,我不得请你吃个饭吗?哪有让你饿着肚子回去的道理。”程遂笑笑,手指在指尖转了半圈,被他抄入衣服口袋:“再坐坐还是直接走?”
林沚宁问他:“琴行在那儿?”
她刚才来的路上都没看见。
“六楼有两家。”
“那走吧。”她拿起那杯提拉米苏,抓紧抿了一口。
冬天的饮品不是透明塑料杯,而是开口纸杯,她不知道饮品上铺了一层咖啡粉,喝了一口后,唇边全是褐色的粉渍。
程遂一抬头,就看见她唇边乌黑,没忍住笑了一声。
林沚宁还没反应过来呢,程遂的纸巾就已经递了上来:“我忘了跟你说,上面铺了咖啡粉,喝的时候要小心。”
程遂拿出手机,拇指上划,调出相机,反转给她看。
“呀。怎么跟长了胡子一样。”她今天一身浅色,就嘴边的颜色较深,看起来十分显眼,她接过纸巾一边擦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谢谢你提醒我,不然我就得顶着小胡子过一天了。”
“那说不定老板看你年纪大,还不敢开高价呢。小心。”程遂突然替她掖了下浅色的围巾,擦下来的咖啡粉,掉在瓷砖地上,她茫然地低头,下巴抵到程遂的手背。
程遂忡呼吸一窒,怔了片刻,立马撤开。
林沚宁意识到什么,耳朵紧跟着烫了起来。
两人仍旧面对面站着,氛围有些尴尬,这个时候,有人端着两杯奶茶过来,问他们到底走不走,走的话,她要占位置了。
“走的。”林沚把纸巾扔进桌面垃圾桶,走在前面,出了奶茶店。
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一直到琴行,前台一边面无表情地在电脑系统里输入信息,一边头也不抬地招待道:“一份信任难能可贵,您孩子的艺术之路,我不负所托。萌艺琴行欢迎您的到来。家长您好,请问您孩子学琴吗?”
林沚宁立马搭腔:“大孩子算孩子吗?”
“便宜占得比谁都快。”程遂念叨她。
前台估计是想看这孩子到底有多大,一抬头,发现是俩学生,她站起身,立马从自己的话术库里随机换了套推销的路子:“以梦为马不负韶华。萌艺琴行守护每一个艺术生的梦想。”
“您好。我们想看看贝斯。”程遂单刀直入。
“好呀。今天我们琴行正好有贝斯老师来上课,您要来节免费的贝斯课吗?”
“抱歉。我不上课。我买琴。”
“当然可以。我们琴行有贝斯老师为您咨询。”
“谢谢。”程遂往里瞥了一眼:“里边?”
“对的。您跟我来。”前台引着他往里走。
走廊两侧有不少琴房,这个点,琴房已经满了,甚至过道上还有不少背着小书包等课的小孩。
前台领他走到走廊尽头的小教室,她伸手叩了下门,喊:“钱老师?”
一个长发男生拉开,看到程遂和林沚宁的时候,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
程遂看到教室里还有学生,不想占人时间,于是说:“我们也可以自己挑挑。”
这个时候,前台已经把钱老师拉到了一边,因为琴声嘈杂,她对自己说话的声量没数,以为自己说的很轻,其实程遂和林沚宁都听见了:“这人光买琴不上课。你看着推一下课。最好能连他女朋友一起带过来。”
程遂:“”
算盘珠子都掉了一地了。
程遂客套地拒绝,自顾自地在琴行转了一圈。他发现这里大多卖的吉他,几乎看不见贝斯,而刚才的钱老师,虽然教贝斯,但是教室里也摆着一把吉他。
看来是一师二用,开源节流呢。
程遂对林沚宁说:“我们去对面看看。”
对面的情况也大致相同,倒是有贝斯,但都入不了程遂的眼。
“那要不去对面的老商场的负一楼看看?”林沚宁记得那里有个专门卖乐器的地方,小时候跟着妈妈路过,每次看到满墙五颜六色贝斯,都会走不动道:“就是不知道店还开不开着。”
两人下了负一楼,负一楼有一个地下通道,可以直接从地下通道走到对面。
跟新商场相比,老商城光线都昏聩许多,来往的受众大多上了岁数,再不济就是大人带着小孩,在折扣店门前摸衣料,是与方才全然不同的两幅场景。
林沚宁已经很久没来过这儿了,这里店铺杂乱,不按区划分,她记不清具体的店铺号,只是隐约记得琴行的旁边是一家花鸟店。
程遂跟着她绕了一大圈,林沚宁在前面带路,他就这么信步跟在后边,一边帮她查地址,一边调侃她:“别是想把我拐了。”
“嗯嗯。”林沚宁找不到店面,好像是把脾气发在他身上了,恶狠狠地说:“拐去卖掉。”
“卖给谁?”
“谁出价高,我就卖给谁。”
“卖给别人啊?那不卖了。”程遂懒懒地划着手机,好像在帮她找位置。
路过的人来来往往,他怕林沚宁被人撞到,特地跟她换了个位置,林沚宁往里走的时候,故意跟他唱反调:“卖不卖我说了算。你说了不算。”
我俩什么关系你说了算?
程遂心想,只有所属物和所有者之间才有公平的买卖。
于是建议她:“不如这样,你说一句程遂是我的人,也不说多久,至少这三年,什么都你说了算。”
说完,他似是给林沚宁思考的时间,特地顿一下,在手机里确定具体地址后,终于抬头,混不吝地问她:“怎么”
“样”字还没说出口,他戛然而止,冲着面前的女人喊了声:“姨妈。”
林沚宁还没反应过来,反问他:“谁是你姨妈?能不能别乱喊。”
“不是。我姨妈。”
“啊。”林沚宁紧跟着抬头,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被抓包的心虚心虚,上下唇一碰,居然也随了一声:“姨妈。”
后来意识到不对,又改叫“阿姨”。
但是程遂已经听到了,从鼻腔里哼出两声笑:“嘴挺甜啊。这么会喊?”
第55章 第55章
林沚宁咬牙切齿, 心想那还不是怪你,好好地在聊“买卖人口”的,你突然来一句姨妈, 谁能反应过来?
心里满腹牢骚, 但她面上还是挂着笑, 本着对长辈最基本的礼貌和尊敬, 她整个人站得笔挺。
反观程遂懒懒散散地抄兜站着,见了人, 还没规没矩地耍嘴皮子:“什么风把您往这儿吹了?”
这个季节的老商城都是一些过季打折的衣服, 她姨妈不像一个喜欢捡漏的人。
“别管什么风。吹对地方就行。”她冲林沚宁笑笑:“你是阿遂的同学吗?”
林沚宁礼貌地回她:“是的阿姨。我们是同桌。”
“阿遂讲话刺人, 你平时没少受气吧?如果他什么话说的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他没恶意的。实在不行, 你就告老师, 让老师给我打电话,我帮你管管他。”
什么叫‘帮你管他’, 说的好像他俩有多亲密无间的关系一样。
林沚宁还是客套地为程遂分说了几句。
他姨妈笑着说:“那就好。你稍等我们一会儿。我跟阿遂说几句话。”
说完, 瞪向程遂:“你过来。”
“什么话得去消防通道说?”他嘴上抱怨连连,但还是跟着姨妈过去了,推门之前, 还到不跟林沚宁比了个‘等我’的口型。
两人一走, 林沚宁才看见旁边还站着一小姑娘。
这女孩是程遂他姨妈带来的, 林沚宁猜测, 这位就是能把程遂气得冒火的堂妹许初意。
许初意初一的年纪,扎了一个可爱的丸子头, 见了林沚宁也不怕生,乌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她, 一副鬼灵精的样子。
林沚宁被盯得不好意思了,想找个话题道,垂眸看到她手里半化的棉花糖,好意提醒它:“它要化了。”
许初意应声去看手里的棉花糖,原本蓬松滞空的糖丝,吸足了空气中的水分,开始出现厚重感,这是融化的征兆。
她揪了一团,往自己嘴里塞,棉花糖化开,口腔里的甜度一下子超标,这种甜丝丝的感觉就像她哥方才跟眼前的这个姐姐拌嘴时一样。
“你跟我哥什么关系呀?你刚刚我妈叫姨妈,我是不是得礼尚往来一下,喊你嫂子?”许初意对于林沚宁的出现充满了好奇,这个年级的女孩心里最是藏不住事,一早就把八卦的心思写在了脸上。
林沚宁澄清道:“同学关系。今天只是单纯地出来买贝斯。”
许初意当然不信。
她哥不是那种会陪着女生逛街的人,更不会主动邀请女生陪他逛街,两人能走到一块儿,多半是有点猫腻。
许初意似是默认了两人的关系,非常主动地邀请她:“平安夜那天我哥生日。我妈想叫他回来吃饭,你要一起吗?”
“你哥这个月生日啊?”林沚宁虽然说着以后绝不会给他买芒果夹心的生日蛋糕,但她其实连他哪天生日都不知道。
“对呀。我妈应该是找他说这件事的。”她拉着林沚宁贴上墙,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留意消防通道里的动静:“不信你听听看。”
偷听别人讲话不道德,但是许初意执意要她听,她只是装模作样地靠着,心里却想着琴行的位置。
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两人果然在聊生日的事,她姨妈的意思是,毕竟是十八岁的生日,怎么说也是成年了,到时候定个蛋糕,喊关系亲近的朋友长辈吃个饭,大小应该过一场。
“你爸那边不用你去说,我会安排。”
“不用麻烦了姨妈。”程遂似乎不愿过:“那天学校元旦晚会,我可能回不来。”
“啊?怎么这么凑巧?”
“是啊。所以不用忙了。”
“那前一天呢?或者晚会之后的周末?迟一天早一天也没什么关系。”
兴许是不想扫姨妈的兴,程遂还是松口说:“那挑个周末吧。”
“这还差不多。哦对了。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儿,消防通道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
许初意咬棉花糖动作一顿,上次说的事?什么事?还有什么是她当堂妹的不知情的吗?
她觉得自己快要揭露一个惊天大秘密,于是拉着林沚宁往门那儿靠了靠。
林沚宁本无意去听,但是空旷的回声还是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程遂的声音明显生硬了很多。
“这事是您的想法,还是她的意思?”
姨妈叹了口气:“她倒是没说,但我感觉她想见你。阿遂,她毕竟是我姐姐,很多时候,我希望她好,一些她开不了口的事,只能我来说。”
隔着一扇门,许初意嘀咕了一声:““我妈的姐姐?她不是常年在外吗?”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就听她哥直截了当地拒绝道:“你说的那件事我不会考虑。”
“那你寒假过去一趟没问题吧?一切等见了面再说,可以吗?”
她哥没吱声,大概就是不反对的意思。
许初意好奇极了,但她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在她印象里,他哥跟他妈妈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好,但这么多年来,几乎没发生过什么矛盾。初中之前,她哥循规蹈矩,年级不算太大,但在待人接物这一方面,俨然已经七停八当,哪怕后来性格大变,骨子里的教养也没有磨灭。
初二的时候,他跟家里人闹翻,许初意一度以为是哥哥叛逆,但后来看他一如既往、雷打不动的好成绩,又觉得这事可能并不错在哥哥身上。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长辈之间有什么事,从来没人告诉她,每每问起,也是被‘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干嘛’这句话打发走,她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姨妈突然丢下哥哥就走了。
许初意变本加厉地把耳朵贴在门上,继续偷听。
但是这个时候,两人已经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最近谈女朋友了?”
一下子,门里门外,齐齐竖起了三对耳朵。
“她我同桌。”程遂的说辞倒是跟林沚宁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为了瞒过所有人对过口供。
“是在追人家吧?”
“姨妈。初一数学联考卷子我又给初意搜罗了几份。到时候我发给您,打印出来让她做。”他不是一个顾左右而言他的人,要么这事他不想聊,要么就是被猜中了煞有其事。
她姨妈不是不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只能说他非常聪明,许初意的数学成绩一直让她焦头烂额,在这件事面前其他事情都得为此让道。
“那行。你回去记得发我。有答案吗?”
程遂:“放心。没答案。网上都搜不到。”
“哥!”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许初意猛地推开消防通道的门,手里的棉花糖已经被吃的化不多了,厚实的棉花包裹着棉签,像钓鱼的浮标。她像是一尾不幸咬住钩子的无辜小鱼,此时,正对程遂祸水东引的行为十分不满:“那么多卷子,我都快写不过来了。”
程遂不留情面地揭穿她:“是蒋言骁快要写不过来了吧?”
她妈妈反应了一下:“许初意!你让阿骁给你代写啊?”
“啊?没有啊!”顶着两人追究到底的眼神,尤其是她哥那了如指掌的架势,许初意心里开始没底,很快偃旗息鼓:“也没有经常,就是偶尔来不及嘛”
“出去说吧。”
程遂对揭露妹妹一事毫不愧疚,他单手推开消防通道的门,让她们先往外走。
林沚宁有意让着长辈,往门边一站,许初意从他俩面前溜出去,嘴巴跑在脑袋前面:“好像新人迎宾哦。”
话音刚落,就被她妈敲了一记栗子头:“改改你那张嘴就来的臭毛病。”
许初意捂着脑袋,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
出了门,姨妈也不好再扫年轻的人的兴,说自己还有事,就不跟着他们凑热闹了,又客套地对林沚宁说:“下次来家里玩。”
林沚宁硬着头皮说了声‘好’。
程遂知道这是人情往来的客套话,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问她:“平安夜后的周日,你来吗?”
他们亲友之间的生日宴,她哪会真的去,想都没想,直接摇头找借口说:“来不了。好像有事。”
程遂也没多劝:“刚看了一下,那家乐器店好像就在前面。”
林沚宁确实很会砍价,这种砍价的本事是跟奶奶学来的,进店之前,她就跟程遂打好招呼,无论如何,决定权都在她身上,只要她不松口,程遂就不许擅自买下那把贝斯。
两人配合还算默契,老板多次把主意打到程遂身上,觉得像程遂这样自己出来买乐器的学生,基本都不缺钱,他不肯压价,好几次越过跟林沚宁,直接跟程遂沟通:“这种配色,我敢说整个南葭就我这一家。喜欢就拿下吧,你买来自己弹,怎么还要看别人眼色。”
程遂牢牢记着林沚宁的话,此时要是松口,她刚才的还价就白费了。
他装作无奈地耸肩:“没办法。她说了算。”
老板这才重新跟林沚宁交谈:“这样,再低50,送你个吉他架,真的不能再少了。”
林沚宁看向程遂:“那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程遂非常配合。
就在她俩齐步跨出乐器店的时候,老板突然痛心疾首地‘哎哟’了一声:“给你拿给你拿。真是的,现在的小姑娘真会还价。这个价格,我成本都不够的。”
两人背对着老板相视一笑。
老板一边取琴,一边跟偷摸跟程遂说:“你这个女朋友咬死价格就不松口,一看就很有主见,平时脾气很倔吧,不好忽悠吧。”
不仅倔,攻击性还强呢。
但是程遂没有这么说,只回了他后半句:“如果谈恋爱还奔着忽悠去的话,那还谈个什么劲儿。”
老板心想,现在的年轻人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等他真成了家才知道,忽悠着、睁一只眼闭一眼的相处方式才是真正的过日子。他摇了摇头,把贝斯放进琴盒里:“你还是太年轻咯。”
程遂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但老板还是慷慨地跟他分享恋爱中的敷衍之道:“你要是事事都上心认真,对方就会更加变本加厉,这样一来,你之后的压力可大了。”
这句话,林沚宁也听到了。但她跟程遂也只是事从权宜,装情侣砍价,所以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等程遂付钱的间隙,打量挂在墙上的合照。
照片上的男人好像就是店里的老板,站他旁边的女人,林沚宁好像也见过,是他的妻子。
这是90年代的摄影风格,看背后的建筑,估计是外出旅游的纪念合照。画面中,老板搂着妻子的腰,女人手里捧着一束花,花束不大,应该是从路边的卖花人那儿买的,两人笑达眼底,完全就是热恋期的情侣。
照片上透露出来的甜蜜,跟老板现在语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态度。
或许是经年的生活拖垮了感情,又或许是新鲜感过去,一切都趋于了平淡。
看着老板波澜不惊的眼神,林沚宁觉得,好像再浓烈的感情到最后都会被时间的洪流冲淡。
如果一朵花从一开始就注定枯萎的话,林沚宁觉得倒还不如不开,与其等拥有了再失去,那还不如从未拥有过。
感慨这些的功夫,程遂已经结完账。但他并没有催促自己,而是靠着收银台,耐心地等着。
等自己宁的视线绕到他这儿,他才弯身拎起脚边的琴盒,问了句:“走吗?”
两人从地下通道走出去,十二月的寒风像冷箭,直直地往脸上划。
林沚宁把手缩在袖子里,把袖口捏紧,防止冷空气往里钻。
出口处有一家港式茶餐厅,绿色的门头,玻璃上贴满了港式点心,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哪儿来的默契,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对方:“要不要喝港式热奶?”
这一问,他们顺带在茶餐厅吃了午饭。
餐厅里放着容祖儿的《心之科学》,恰好唱到那段:
被爱概率,如宇宙阴森诡秘。
神也摸不透的,问你怎么与它斗气。
倾心变心,有什么定理。
缠绵有效期,谁都不似别去比。
林沚宁想起结账时摆在收银台上蒙灰的照片,她挑挑拣拣地跟程遂说起这件事,然后感慨:“你相信喜欢一个人也有效期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林沚宁垂下眼,刀子的齿痕摩擦着公仔面上的牛扒,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几天,她的脑袋又不可避免地活跃起来,奇奇怪怪的问题变多,从一张老照片,一首无心的歌,她就能联想到好多好多的事,好像每天都陷在一个又一个的疑问里。
“就是觉得很多人很多事都源于新鲜感。”她意有所指地说:“比如说倩倩突然想当主持人,辛语芙组乐队,你突然买贝斯。不都是源于一时兴起的新鲜感吗?”
程遂盯着她,拢了拢眉:“我怎么觉得你在含沙射影啊?”
林沚宁居然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一时间,面上有种被太阳直射的灼热。
她低头咬了一口牛扒,含糊不清地说:“没有啊。”
“觉得我对什么事都只有三分钟热度,朝三暮四是吗?”程遂把话说得更加直白。
“我没这么说。”
程遂认真思考了她的话。
“我不否认,这世界上大部分人对新鲜事物趋之如骛,发现一个的事物,疯狂上头,过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这件事逐渐趋于平淡,于是放弃,再去寻找一件新鲜的事物。”
这样的情况太多了,他以往也有过类似的行为。
但与此同时,他又提出了另外一种假设:“那如果说,从一开始就不是源于新鲜感呢?”
“什么?”林沚宁的心脏开始踩着鼓点跳动,似乎十分期待着程遂的回答。
“如果说,从一开始就不是源于新鲜感,那就不存在陷入新鲜感的循环吧?”
“如果不是新鲜感,那还有什么?”
“比如说目标一致、价值观契合、生活方式相似总之,很多。”
林沚宁放下刀叉,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年:“很难遇到的吧。”
“嗯。很难。”他同意林沚宁的话,却又信誓笃笃地说:“但要相信,0.00487%的相遇几率都让我们碰上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的语气很认真,将她所怀疑的、不确定的事抽丝剥茧开来,露出埋在深处最真实的内核。
程遂就差把‘只要你想,我们之间没有不可能’这句话明摆着告诉林沚宁了。
林沚宁其实也听出了几分意思,至少在他用‘我们’这个人称的时候,她真的觉得程遂在暗示她什么。
或许是太想要一份肯定的喜欢了,获得别人的喜欢,有时候可以给她带来满足感,哪怕很多时候,她都无法给出相应的回馈,但她还是选择贪婪地撕开关系的一角,隐晦曲折地调侃他:“不知道还以为你在表白。”
还以为话题会到此为止,没想到坐对面的少年更加直白地把问题抛了回来。
“是表白你就答应了么?”
第56章 第56章
心里预测过程遂的反应, 不外乎两种,要么插科打诨地绕过话题,要么顺着她的话继续把关系撕得更敞亮一点。
前者是不喜欢, 后者至少对她有点意思。
听程遂的口吻, 林沚宁已经能分辨一二了, 这个时候, 她只要再往前迈一步,就能得到一个昭然若揭的回答。
但是, 人就是非常的奇怪, 说是没做好准备也好, 又或者刻意保留那一份隐晦的神秘感也好,明明上一秒的时候非常渴望答案, 却又在无限逼近的时候不想知道了。
林沚宁就是这么一个会在任何关系中临阵脱逃的人。
正如辛语芙形容的那样, 她仍旧是渴望亲密关系的, 但她想要的是像卫兵一样绝对的忠诚,像锡兵一样坚定的选择, 不巧地是, 她想要的这些,只能通过一次又一次地推远,反复地验证, 才能得到。
茶餐厅坐落在商圈中心, 正值午饭的时间, 有人陆陆续续地拨开厚重的塑料帘进来, 冷风贴着复古的瓷砖地游走,林沚宁感受到一股从头到脚的寒意。
又听到《心之科学》的那句‘被爱概率如宇宙阴森诡秘’, 她浑身一个激灵,突然发现, 哪怕自己再如何努力地自愈,童年时无法补足的依恋关系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她心里种下了霉斑,好像有什么湿冷的东西粘在身上,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这时,坐在对面的少年突然倾身,说了句:“小心——”
林沚宁回神的时候,恰好看见他单手扶住了被她撞倒的不锈钢水杯。
手背上不慎沾到了柠檬水,林沚宁突然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她的臆想,而是真的碰到了杯子。
程遂看她神色怔怔,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又抬起杯子,抹干玻璃桌上的水渍,眉眼间又重新沾染了散漫落拓的神色。
“至于么?吓成这样。你要是觉得没冒昧,就当我是玩笑话。”
“没觉得冒昧。”林沚宁也是怕他不自在,毕竟这事是她挑头在前,落荒而逃在后,没有把这个包袱丢给程遂一人的道理。
她以玩笑话敷衍带过:“但你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实在很高。”
程遂没懂她意思:“什么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别以为我不知道。学校不允许早恋,你刚才那话,就是想吊着我,让我分心,保住你年级第一的位置。”
“到底谁吊着谁啊。”刚打算点到为止的程遂,乍一听她颠倒黑白的话,气得逼近了一步:“问是不是在表白的也是你,现在岔开话题的也是你。那我被人吊久了,也是有脾气的好么?”
“什么叫我吊着你?”这话林沚宁不爱听,她对程遂也算坦然,就没干过这种不入流的事:“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
“我还血口喷人?”程遂把那杯水掷地有声地往她面前一摆,整个人环胸靠上椅背,面前切好的漏奶华也不吃了,就这么大剌剌地敞着腿,冲她抬了下下巴:“你知道我改名了吗?”
“什么?”林沚宁觉得他莫名其妙:“为了高考写名字的时候多争取几秒钟的时间?”
程遂脸上挂着一个大写的‘服’,解释说:“我曾经在慈爱天父,亲爱的主耶稣基督面前起誓,我,程遂,从今往后只跟林沚宁当普通朋友,若有心思逾界之时,自愿改名叫程旺。”
他演完这么一套,又恢复平时讲话的腔调:“程旺你应该认识吧,就是你隔壁奶奶家那条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大狗。”
林沚宁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跟自己只是普通朋友。
听出这层意识后,林沚宁的耳朵开始发烫,她看了一眼头顶轰轰作响的中央空调,怪老板把暖气的温度调得太高,高到超出了她对自己体温的掌控。
她不是没被表白过,在拒绝这件事上绝对能做到游刃有余,但是之前的拒绝都是出自不喜欢,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说什么都潇洒果断。
这次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能感受到那种尚未得到就害怕失去的阴影笼罩在自己的身上。
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控制的情绪,于是出声打断道:“你面前的漏奶华还吃吗?不吃我就吃了。”
“嗯。你吃。所以我的意思是”
“我想吃那个豆豉排骨,可以帮我挪过来一点吗?”
又被打断,程遂把那小蒸笼直接端到她面前:“还有事?”
“想捞一个云吞。”
到这儿,程遂也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餐厅内换歌的间隙,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漏了一拍,但他也适可而止地没再说什么,一手托起她的空碗,另一手拿着汤匙帮她捞云吞:“里面的竹升面也不错,尝尝么?”
林沚宁点头。
吃到后半程,二人之间的氛围不算太好,她只能通过不断地进食来缓解寂静的尴尬。
直到后来,程遂的手机响了,他开始接听电话,林沚宁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看她接完,问他是不是有事。
程遂主动报备说“许宥打来的。”
林沚宁已经默认许宥是个‘没事找事’的人了,所以也没把他的电话放在心上。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程遂问:“要走么?”
林沚宁听出弦外音,放下餐具:“我吃好了。可以走。”-
程遂没在周日的时候找她聊天,虽然平时聊得也少,但是出了昨天那样的事后,林沚宁还是不可避免地胡乱猜想,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十分古怪。
写完作业,她点开q.q的好友列表,熟悉的朋友头像亮成一排,基本都在线,除了陈纾麦。
林沚宁跟陈纾麦的聊天会更频繁一点,她的对话框一般出现最近联系人的最前列,昨天回家,她询问陈纾麦竞选结果,陈纾麦一直没回,聊天框就被辛语芙盖了下去。
猜测她可能在忙,鼠标光标在陈纾麦的头像那儿短暂停留后,移去了和辛语芙的对话框。
她跟辛语芙之间其实只聊一些乐队的事,最近听到一些风声,说是文中的元旦汇演十分严格,节目至少经过三次审核,才被允许出现在舞台上,她问辛语芙审核的流程,辛语芙让她别焦急,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聊完这些,她才半遮半掩地问辛语芙:“你跟解枞之间有尴尬期吗?”
问完,觉得自己的问题太模糊不清,又补了一句:“就是谁也不理谁的那种。”
辛语芙十分敏锐:“你跟程遂吵架啦?”
林沚宁在电脑面前咬唇措辞:“也不算吧。”
她没办法提起‘表白’的事,只能举相似的例子:“你就当我们意见不合好了。”
“意见不合就沟通嘛。如果无法达成共识,无非就是一方迁就另一方。但是我觉得程遂不像那种会冷暴力不搭理你的人,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什么意思?难道我就像吗?”
“像啊。”辛语芙一阵见血地说:“你的回避型还不够明显吗?”
林沚宁垮下肩,觉得辛语芙说的对。
她没办法在这件事上迁就程遂的,但是同桌还要当下去,思来想去,也只能找个时间跟程遂沟通一下,看他能不能暂时迁就自己-
下一周,南葭突然被冷空气席卷,城市和天穹之间像是接了个冷风管,走哪儿都有冷风贴着你的耳朵往你脖子里灌。
教室成了唯一的避难所,大部分人都窝着不肯出去,只有后排的几个男生,雷打不动地出去打球。每次打球,必要拉上程遂,以往程遂出去地少,偶尔敷衍两回,这几次倒是很好说话,有人一叫,他就接过球,往操场走。
林沚宁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躲着自己,但他也正常跟自己说话,甚至言行上进退有度,她想挑刺都找不到切入点。
这样也挺好,至少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尴尬。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早起来校时,总能看到植被上覆盖着白色的霜,走廊上的不锈钢栏杆像冻结了的冰块,谁也不愿往那儿靠。
林沚宁她们也更喜欢窝在暖和的地方,这个时候,只有那些过硬的交情朋友,才能在上厕所的时候喊动对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沚宁发现,陈纾麦喊她上厕所的频率减少了。
起初,她还以为陈纾麦单独出去有什么事,直到第一轮节目审核那天,林沚宁在后台偷听倒一段谈话,她才意识到陈纾麦似乎在有意避着自己。
乐队汇报演出结束后,林沚宁从幕布退到后台,恰好此时,她听到其他几位主持人正跟陈纾麦闲聊:“哎?你最近怎么不跟林沚宁一起走了?”
陈纾麦拿着台词卡,头也没抬,言辞还是偏向她的,但语气疏离了很多:“她要忙乐队的事。有时候排练的档期凑不到一块。”
“怪不得我看她这几天都跟辛语芙一起走呢。”
短短几句话,陈纾麦没再出声,抬眼时瞥见林沚宁,也只是赌气似的低下脑袋。
那一瞬间,林沚宁才意识到陈纾麦的变扭来源于哪里。
其实陈纾麦很少在心里憋气,她喜欢开门见山地说话,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份直接包括了她对林沚宁那幼稚到极点的占有欲。
有好几次陈纾麦都争风吃醋地都缠着林沚宁说:“宁宁,以后分班也好,上大学也好,你要记住,你只能有我一个嫡长龟!听没听到呀!快跟我念,‘我只有你一个嫡长龟’。”
林沚宁哭笑不得,一面嫌她幼稚,心说我才不说,但是嘴上却依着她,不厌其烦地配合。
陈纾麦不是一个拧巴的女生,她恨不能把自己的热情照耀在每一个人身上,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闪闪躲躲。
林沚宁察觉到情况不对,刚想过去问她怎么了,就在这时,孔托突然推开后台的门叫住了她:“林沚宁,你过来一下。”
林沚宁跟着孔托走出后台,外面还站着乐队的其他人员。
孔托把大家聚集在一块儿,铺垫了很长时间,才把最后的结果告知大家:“校领导说,你们这个乐队太燥了,不符合学生面貌。让我们班重新换个节目,诗朗诵、大合唱、民族舞都行,尽量积极向上一点。”
“什么?换个节目?”辛语芙是乐队的组建者,不敢说自己对这个节目花费了多少心血,至少也是付出过精力的,听到这句话,她差点跳起来:“可是历年元旦晚会都不限制大家的节目类型,为什么到了我们这儿,就说乐队的形式不行?”
孔托也很为难:“这是校领导的决定,他们直接否决了你们的节目,这意味着,连二轮审核的机会都不没有。我是这样想的,这个节目呢,你们也花了很多心血,歌是原创的吧?这样,我们折中一下行不行?去乐队,保留歌曲搞合唱。合唱也很燃的嘛,形式也好。”
“可是我觉得现场band才是这首歌的灵魂。”说话的是庾倩,哪怕声音很轻,但在小范围中还是十分明显。
孔托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沟通。
“对的,孔老师,这首歌就是要band现场才够燃,如果放弃乐队纯唱的话,似乎达不到炸场的效果,校团委那边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林沚宁的语气还算好,许宥就没这么有耐心了。
“乐队而已,怎么就影响学生风貌了?”
孔托叹了声气,刚才审核的时候,他在台下看,心里也明白这群学生在短时间内学乐器搞编排消耗了多少精力,虽然说是业余水平,但也有模有样了,现在就把节目剔除,多打击孩子们的自信心啊。
但他说的那些已是十分委婉,校领导的原话更难听,他们说这里一个两个先前挑事的刺头,再让他们打着什么‘自由’‘我行我素’的旗号煽风点火,加上一些奇装异服,夸诞的妆容,是想给其他学生树立一个什么样的榜样?
说到底,也不是节目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刻板印象就是这么来的。
好像只要一件事做的不当,之前所有耀眼的成绩都不值一提。
辛语芙还是坚持最初的想法,其他人对她的坚持并无异议。
孔托没办法,但也适当放了点口风出来:“校团委那儿是没办法了,但如果你们能说服校长”
辛语芙的办事效率奇高,她不知道从哪儿搜罗了一叠文中历年元旦晚会的节目单,又从孔老师那儿借了学生手册,把所有的‘证据’都准备整齐后,还打电话给她妈报备了一下,意思是如有‘不测’,希望她妈能跟她统一战线。
一切准备妥当,她拿着材料冲去了校长办公室。
彼时,校团委的老师正跟校长气定神闲地聊这次元旦晚会节目的事,看到辛语芙敲门,太阳穴一跳,心想麻烦又来了。
还没等他起身,辛语芙就把所谓的‘证据’摆在了校长两米长的桌子上,摆出了一副谈判的架势。
校长被她弄得莫名其妙,看了眼辛语芙,又看了校团委的老师:“这位同学是有什么事吗?”
“校长您好。我是高一(1)班的辛语芙,我想知道,学校规章里哪里写着文旦晚会的节目不能以乐队的形式出现?”
这事,校团委那儿刚跟他通过气,也讲明了其中原委。他觉得校团委的考量是正确的,但是作为校长,他前段时间还在会上说校长信箱随时为学生打开,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校长办公室反馈,这一套本着以学生为中心的表面功夫才做了几天,现在要是把辛语芙支开,那么先前做的那些面子功夫就都散了。
辛语芙猜测,孔老师也是抓住了这点,才暗示她们去校长办公室据理力争。
“这个问题,我也听到反馈了。我很支持学生们百花齐放,大放异彩,文中就是一个包容万象,尊重学生多样性发展的学校。所以,节目形式多样化这一点,我是十分支持的。这件事,我们会跟校团委、艺术团、你们班主任商量着看,你回去等通知就行。”
辛语芙没这么傻,早就听出校长是在踢皮球绕弯子,等他这一套流程下来,二轮审核都结束了。到时候,他们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这跟自动弃权有什么区别?
她今天过来,就是要等一个确切的回复,比如说审核的标准是什么。
辛语芙的态度很鲜明:“我需要一个公开透明的规则。”
校团委老师听到这句话,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她非常天真。
在成年的世界里,多的是心知肚明的弯绕,什么公开透明的规则,都用来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孩。
世上真的存在公平吗?
他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
那个年代,生活条件不好,有钱都是先紧着温饱。终于有一天,邻居从国外回来,分给他跟哥哥一人一颗奶糖,他不舍得吃,悄悄藏在抽屉里,哥哥吃完了,就来拿他的那一颗。
他发现糖不见的时候,大哭了一顿,要求爸妈主持公道。但是哭闹只是招来责骂,他从始至终都没能二胎家庭中获得公平。
好几个晚上,他都偷偷掉眼泪,咽着委屈睡觉。
所以什么所谓的公平公正从来就不存在,他六七岁就明白的道理,辛语芙居然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但是他知道一件事,追求公平的人只能逞一时嘴硬,冷处理是最好的办法,他们会因为精力不足而自动放弃,最后,他们那些引以为傲的理想主义就会迎来大厦倾颓的那一天。
只是他没想到,辛语芙真的天天去他办公室讨要说法。
天天去日日去,简直不厌其烦,终于有一天,他真的被辛语芙缠到心态崩溃,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把你家长叫过来,如果你家长没有任何异议,我就同意你们班的节目。”
辛语芙就等着这一天呢,校团委老师的话正合她心意,出门去门卫室接妈妈的时候,藏在马尾里的那抹挑染已经开始提前为自己的胜利摇旗呐喊。
这是家里人给她的底气,她十分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妈妈只会站在她这一方。
所以当校团委老师拿‘影响不好’‘成绩危险’‘目标模糊’‘心思不在学习上’等缺点往她身上丢的时候,她还没说话,她妈妈就已经为她竖起了一层坚硬保护壳。
“老师,语芙能上文中已经证明了她的学习能力,我认为,她将来成功与否,只有想与不想,而不是能与不能。再退一步说,哪怕我的孩子真的没能靠上好大学,她就是一个失败的人吗?我不觉得。你看,她虽然数学不好,但在音乐上有天赋,将来有一天,她就算拿着筷子敲碗,我都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我是她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如果连我都不支持她,我为什么要把她带来这个世界?”
“学校对节目审核真的有一套既定的规则吗?有的话,就麻烦您按照语芙说的,把规则透露给她吧。符合规则的留下,不符合的淘汰。我觉得语芙不是那种会无理取闹的人。”
怎么会有成年人也深信规则那套?
她的孩子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难不成无理取闹的是老师?
几位老师面面相觑,学生的工作做不通,家长的思想工作也做不通,他们哪儿来的什么规则,不过是按照自己的喜好一刀切而已。
但是人家长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校团委也是事先打好包票的,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只好妥协退让:“先看看第二轮审核吧。但是有一点,奇装异服不允许有。”
事情饶了这么大一圈,辛语芙大获全胜。送妈妈出校门的路上,两人聊起乐队的事,她向她妈介绍乐队里的成员,她妈妈好奇地问:“这么说,林沚宁和程遂是同桌?”
“对呀。我一直觉得是宁宁说服了程遂。”
“那你怎么不叫你同桌一起参与?”
“他是个闷葫芦,平时话都很少,参加这种节目,不得要了他半条命吗?”
“你问也没有问过人家怎么知道他不想参加?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为别人好了吧。”
辛语芙真的什么话都跟她妈说,包括她喜欢解枞的事,她妈妈没说支持,但也没有反对,只是正确地引导女儿如何处理青春期中对异性的好感。
这几天她一直苦恼解枞为什么突然性子更闷了,被她妈这么一说,她才恍然大悟。
“妈。我不送你了!”辛语芙突然止住步子。
“怎么了?就几步路,什么事那么着急?”
“这首歌在编曲的时候原本是打算加点管弦乐进去的,我刚刚突然想起来,管乐不用加,直接让解枞现场吹响就行。”
女儿开窍了。
“那也不差这一会儿。”
“哦。好吧。”辛语芙紧紧圈住她妈的手臂,把她妈妈送到保安室,然后再沿路折回。
回去的路上,经过大礼堂。
这是一节自修课,元旦晚会在即,不少学生拿自修课排练,主持人也一样。
辛语芙没走几步,就听见陈纾麦的声音。她手里拎着一盒巧克力,是她妈要她分给同学们一起吃,赶巧路过这儿,她想先分一部分给陈纾麦,于是推开了礼堂的门。
这个时间,主持人在对稿,其中有两个男生,抓着话筒,左一个‘小胖妹’,右一个‘小胖妹’,一会儿说她卡顿,一会儿说她进错词,辛语芙一开始不知道他们在说谁,只觉得他们说话难听,很不尊重人。
再者,台上的人说不上有多纤瘦,但绝对不到‘胖’的地步,她本想为女生分辨几句,身后的门突然又被推开了。
辛语芙扭头一看,是林沚宁带着杀气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宁宁?”她喊了一声。
但很显然,林沚宁正在气头上,忽视了自己。
她三两步跨上舞台,是本着陈纾麦去的。
陈纾麦看到她的时候,明显想要躲闪,林沚宁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后。
礼堂里没什么人,声音空旷,不用话筒,也能传开。
她语气不善地质问仍在嬉笑的男生:“她是小胖妹你是什么?”
男生被她的问题问倒了。
林沚宁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极尽轻蔑:“你是171cm敢报175cm,176cm敢报180cm的细狗?”
第57章 第57章
林沚宁讲话挺刺人的, 这一点陈纾麦见识过,但她今天才发现,林沚宁不但敢说, 还能精准地戳到对方的痛处。
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你能跟一个人成为朋友, 是因为对上身上有你无法拥有且让人钦羡的特质, 她就像是一个更完美的自己,你想成为那样的人, 所以才会被她吸引, 向她靠近。
陈纾麦不否认这点, 因为她确实被林沚宁富有攻击性的无畏态度所吸引,觉得她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酷女孩, 她的内心就像是一个富足的小宇宙, 在里面, 所有的天体都有自己运行的轨道。不像自己,需要社交需要朋友, 好像只有时刻保持超高的能量才能吸引到身边的人。
但问题是, 她最近能量太低了,低到连陈纾麦都无法接受一个垮掉的自己,更不用说林沚宁了。在友情出现“危机”的时候, 她甚至没有底气与辛语芙争抢什么, 因为跟自己相比, 辛语芙才是一个真正没有负面情绪的人。
陈纾麦看了一眼挡在自己面前的林沚宁, 她多想说你别管了,没必要因为我卷入不必要的是非中。但她心里的小人却在隐隐作祟, 包藏私心地想要证明一件事:朋友真的只是阶段性的吗?
是不是已经有人取代了自己在林沚宁心里的位置?
“你说谁一七一?你说谁细狗?”
站在面前的男生脸色铁青,他们十分不满林沚宁这种评头论足的行为, 男生对自己的身高还是很在意的,尤其是在周围人都蹿个子的年纪。细狗什么的就更不用说,在女生路过时拼命地做引体向上,投三分球,不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虽然没有八块腹肌,宽肩窄腰,一米八五,但我还是个身强体健的好男孩么?
“觉得我说话难听啊?更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呢。”林沚宁双手环胸,一副‘这才哪儿到哪儿你那么激动干嘛’的神情,她皮薄骨相好,眼神淡淡地一扫,就让人觉得面冷,不好对付:“你这手臂力量是不是不太行?大冬天,穿了这么多衣服,看起来还是跟话筒差不多粗细。我开玩笑,你别生气啊。你肯定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对吧。”
“你这么指点别人的身型礼貌吗?”
“原来你也觉得不礼貌啊?”林沚宁无辜地笑笑:“就你刚刚一口一个‘小胖妹’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小胖妹是她初中时候的外号,大家都这么喊,你没见过她初中的样子,体重过百,那就是胖啊。我们体育老师都那么叫她。”
听到这句话,陈纾麦飞快地低下了脑袋,哪怕她现在看起来不胖,但他们说的都是事实,她小升初那个阶段确实胖过一阵,大腿两侧的肥胖纹就是她体重暴增的证明。
直到现在,她都无法跟过去的自己和解,洗澡时偶尔看到肥胖纹,就会陷入身材焦虑的情绪,她进食也是断断续续的,焦虑到极点时会刻意节食,节食到一定程度又报复性饮食。
许宥一直说她的食量忽大忽小,甚至有时候吃到一半,突然放下筷子,这跟菜符不符合胃口无关,她焦虑的情绪息息相关。
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自己确实不够瘦。
“体重过百就是胖?那很可惜,你看到的只是最浅显的重力关系,你看不到她身上的其他特质,这除了证明你眼界狭隘、审美单一、傲慢自大之外再无他用。”林沚宁甚至都没过问陈纾麦的过往,就义无反顾地站在了陈纾麦一方:“一定要是巴掌脸筷子腿A4腰蜜桃臀吗?如果0号身材是她们想要的身材,我想应该没有人反对,因为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身材。但是现在,社会标准成了一把上膛的枪,它扣动扳机打死了所有不符合主流的多元审美,被迫让女生接受0号身材的标准。少拿枪口指人,你要实在喜欢,自己练就好了。”
这个时候,辛语芙也已经跨上了舞台:“宁宁。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连八块腹肌,宽肩窄腰,一米八五都没有,跟他们讲道理,完全是浪费时间。”
她一手挽起陈纾麦,一手拉住林沚宁:“我妈让我给你带巧克力,我们去超市买瓶热奶一起喝吧。”
“我还要排练呢”陈纾麦被拽着走,发现自己拗不过辛语芙,只好把话筒递给另外两个女生,让她们帮忙还一下。
“走啦。”辛语芙一手一个,直接把人拽出了礼堂,回去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在中间叽叽喳喳地分享刚才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林沚宁偶尔应和两声,陈纾麦心虚地偷瞄她。
走到小卖部的时候,辛语芙又觉得光买奶不够了,想顺便买点零食,带去天台吃,她停下步子,把巧克力的袋绳挂在林沚宁手腕上:“我去教室叫下庾倩,看她想吃什么。”
很难说不是在给陈纾麦和林沚宁留空间了。
辛语芙走后,两女孩沉默寡言地站在热饮料的玻璃暖柜前。
暖柜里的光条照在她们的侧脸上,彼此都抿着嘴,不知怎么打破这份尴尬。
大概过来几秒钟,陈纾麦才鼓起勇气说了声‘谢谢’。
林沚宁心里也憋着气,她本来想,如果陈纾麦真的想要疏远她,她绝对不会挽留,她在任何关系中都是如此,但一想到这样,自己或许真的会推开一个关系很好朋友,于是又产生了动摇。
林沚宁松了松唇,说:“不用。”
这两个字一出,陈纾麦立马酸了鼻子,她觉得林沚宁连她的一句‘谢谢’都不愿意接纳了。眼眶开始不争气地发热,很快眼泪一颗颗地往下砸。
林沚宁扭头的时候正听到她吸鼻子,凑上去一看,才知道她哭了:“你哭什么?”
“你连谢谢都不让我说。”她抽抽嗒嗒:“是不是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该问这句话的人是我吧。我们认识至今,你跟我说谢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一开始认识那会儿,你偶尔会说,熟了之后再也没说过了。我是觉得我俩的关系用不上这么客套的词,你在想什么啊?”
“但是你最近几天明明跟辛语芙走得更近,我知道你们是因为排练,所以经常走到一起。但我总觉得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了,比如说你上周跟程遂出去买贝斯,这事,辛语芙知道,我却不知道,我是听你们聊天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所以我会比较,比较我跟辛语芙谁跟你关系更好。当然,我没有讨厌语芙,我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我就是但我就是觉得很难过。”
说到后来,她有点语无伦次。
林沚宁听出她的意思,在她看来,辛语芙就像大家眼里理想中的小孩,没有扫兴的家长,没有所谓的伤痛和无奈。
跟自己相比,她的能量更加纯粹。
当她听说辛语芙从收集资料到冲向校长办公室只用了半天的时间时,她就知道,辛语芙是一个从不陷入内耗的人。她看待事物,看的是事物本身的框架,发现问题就是解决,而不会像自己一样,思考很多,诸如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只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对我造成了影响…这样多思多虑的下场就是,还没开始解决,就率先陷入了情绪的漩涡。
“与辛语芙相比,我好像差得太远了。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身边都是一些高能量的人吧,我害怕你会倾向于更好的那一个。”
林沚宁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会联想这么多。
“高能量与负面情绪这本身就不是相悖的命题。太阳也有活跃期啊,当强磁场抑制着来自太阳内部的热气时,那些出现在光球层的暗淡斑点,也就是黑子区域,反而会比周围环境更暗更冷。”林沚宁软下语气,跟哄人似的:“但这并不妨碍你仍是一个小太阳。”
后半句话有点肉麻了。
陈纾麦手臂上爬满了鸡皮疙瘩:“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林沚宁仍是盯着她看,甚至一语中的地揭穿她“所以闹了半天。你在吃醋?”
陈纾麦愣了一下,猛地抹一把眼泪,别过脑袋:“我没有!”
“我好像闻到醋味了!”林沚宁的视线紧追着她:“我不是不想跟你讲,但那天你不是在竞选主持人嘛,怕你分心就没说。后来问你竞选结果你也没回,我以为你在忙,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没刻意去提。真的没有瞒着你的小秘密。”
“借口!都是你的借口。”
“那你想怎么样嘛。你知道我不太会哄人的。”
陈纾麦快要被她这句话气死。
但她也知道,林沚宁这人吧,也不擅长处理一段关系,她能这样长篇大论地向自己解释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你之后有什么事要记得跟我汇报,我要享有知情权!”
林沚宁说:“好。”
“拉钩。”她伸出一根小拇指。
“不要。幼稚死了。”
陈纾麦瘪着嘴看她。
“哎呀。行行行。”林沚宁勾住她的小拇指,意思意思地晃了晃:“还有别的吗?”
“别的就是,我小升初的那个暑假确实胖过。肾病综合征,吃激素胖的,升到高中后,我体重和容貌都大变样,所以她们给我起了‘小胖妹’的外号。那段时间,医生开了证明,不允许剧烈运动。所以我军训、体育课统统都是请假的。体育老师好像看我很不爽的样子,有时候带着喊我‘小胖妹’,有时候看我不能运动又喊我‘小残疾’。停药之后体重倒是慢慢恢复,但是大腿和屁屁那儿还是有很明显的肥胖痕迹。”
一些永久性的痕迹,陈纾麦十分在意,这个时候林沚宁再安慰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把手搭在她的大腿外侧:“让我摸摸。”
“林沚宁你变态吧!”陈纾麦觉得痒,又觉得不好意思,扭身躲开了,边躲边骂她:“怎么会有人想摸人家的肥胖纹!”
“就像涨潮时在沙滩上留下的水痕,树木生长的年轮,那不就是和你生命力共生的部分?”她抓着她的胳膊,两人扭做一团。
听到这句话,陈纾麦也就知道,林沚宁不是真的想摸她的肥胖纹,而是变相宽解她呢。她强忍住想要哭的冲动,对林沚宁还手。
林沚宁立马松手挡在自己胸口:“我警告你,这里都是有监控的。”
“我不管。我都告诉你我的小秘密了,你必须交换一个彰显你的诚意。”
林沚宁躲到一个休闲零食的货架前,背对着玻璃门,生怕这种‘动手动脚’的画面被人看到。
她双手仍旧摆出格挡的姿势,跟陈纾麦谈判说:“我都主动来哄你了。还不够有诚意吗?你看看我对你和对程遂的区别就知道了。”
一个在任何关系都趋于回避的人能主动挽回感情,可想而知,这份友情在林沚宁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陈纾麦回想了一下这几天:“好像确实话变少了。”
“没有吵架。就是我好像不小心,把他推开了。”
陈纾麦凑上去,追着问:“推开了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欢跟他待在一块儿吗?”
她手里捏着一包垂挂下来的q.q糖,费尽心思地想着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丝毫没意识到有人他们正往她身后的货架那儿走。
伴随着q.q糖爆袋,最后一句话落入那两人的耳里。
“不是不喜欢跟他待在一块儿。大概就是有点胆小回避的意思。”
“什么胆小回避?”许宥的声音再背后响起。
林沚宁正蹲在地上捡掉出来的q.q糖,想着一会儿去小卖部阿姨那儿自首赔钱,一转头,先是看到了校服裤管。
裤管移动,那双熟悉的鞋突然踩在许宥的鞋面。
许宥像尖叫鸡一样发出锐鸣。
林沚宁视线上移。
一个踩脚垃圾桶嗷嗷乱叫,而始作俑者双手抄兜,垂眸,波澜不惊地盯着她看。
“程遂,你有病——”
许宥还没骂完,小卖部阿姨好奇地往他们那儿一瞥,义正言辞地提醒他们:“同学,学校不让养宠物不知道吗?请把你的宠物鸡带出去!”
第58章 第58章
听到这句话, 旁边的陈纾麦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许宥单腿跳着,先是仰着脖子为自己澄清:“阿姨,您别给我开除人籍, 我不是鸡。”
然后十分不满地同陈纾麦拌嘴:“我靠陈纾麦我被人欺负你居然笑得这么开心。亏我担心一会儿下雨, 想来给你送伞呢。”
“得了吧。你是来给我送伞的吗?明明是为了逃自修课。”他的那些小心思完全躲不过她的法眼, 这就是她身为同桌的超能力。
“能不能别恶意揣摩人?我是真的想给你送伞。”许宥平时吊儿郎当惯了, 偶尔说些真话,反倒没人信了。他想把自己的形象掰正, 一低头, 看到陈纾麦眼眶红红, 似有哭过的迹象。
他往前一步,凑近去看:“你眼睛怎么了?”
陈纾麦招架不住这么近的社交距离, 觉得他没边界感, 从另一侧货架绕开。
许宥这人没什么眼力见儿, 追着她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别躲,让我看看啊。我看看怎么了。”
声音在小卖部荡开, 等林沚宁反应过来的时候, 这里只剩下她跟程遂两个人。
林沚宁冲着她‘哎’了一声,后者没听到。她慌忙捡完地上的糖,打算起身去找她, 但货架与货架之间拢共就这么点距离, 程遂挡在面前, 他的肩本身就宽, 加上冬季校服厚,左右很难找到溜走的缝隙。
她想往后走, 程遂又像是有预判一样,侧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两人关系停滞了一段时间, 虽然也有学习和排练上的交流,但他们的关系确实不像先前那么自然了,现在程遂乍然主动,她有点无所适从。
背后是摆满零食的货架,稍有动静,货架上的东西就会往下掉,林沚宁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闹出太大的动静。
“你有事吗?”开口有些生疏,但是掌心正在升温,藏在里面的糖果悠悠地飘出几缕葡萄香气,让人觉得粘腻。
“没事。”他冲着她背后那一挂q.q抬了抬下巴:“来买糖。”
那语气,像是林沚宁挡了他的路一样。
林沚宁知道他没有吃糖的习惯,甚至不爱吃甜食,但她没多问,生怕程遂误会自己吊着他,面对他明显没事找事的态度,她也只是淡然地说:“那我让你。”
说完,正要撤步,程遂的手臂突然从她耳廓那侧穿过。
耳朵“嗡”地一下,像是飞机遇上气流时产生的耳压,把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耳朵外面。
程遂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压着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把挂在塑料钩子上的q.q全部取了下来。
那一挂糖,总共就剩两包,一包被林沚宁捏破口,现在还剩最上面的那一包。
“帮忙撕一下。”他单手拎着,晃到林沚宁眼前。
林沚宁被白紫色的包装袋晃了眼,回神后的第一反应是:“你自己没手吗?”
在这儿没茬硬找。
“不是你捏坏的么?想占我便宜?”
一包q.q糖而已,说得那么含糊其辞干嘛?
林沚宁真怕他那百无禁忌的嘴又吐出什么不正经的话来,懒得跟他周旋,伸手把自己捏坏的那包撕了,直接去柜台结账。
结完账,正好辛语芙带着庾倩过来。
庾倩做了几次心理咨询,整个人的状态好了许多,以前住校的时候多么想走读,现在突然办理走读后,她居然有些不习惯起来。
几个边挑零食边聊天,陈纾麦扭扭捏捏地扯了扯辛语芙的袖子,老实交代着自己的‘醋意’,为她这几天夹抢带棒的语气道歉。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十分纯粹,话说开了,两人互相嘲笑了一阵,那些不愉快的小事就像被太阳晒化的银雪,化作汩汩清溪,流淌了下去。
买完零食,离下课没剩多少时间了。
大家全然没了学习的心思,相约着去天台聊天。
许宥恬不知耻地跟着,还在追问陈纾麦掉眼泪的原因,陈纾麦嫌他烦人,要程遂把他拉回教室。
程遂走在林沚宁后面,手里抛着那包q.q糖,也不拆也不吃。闻言,只是撩了下眼皮,把好兄弟的隐私悉数出卖:“就让他跟。省得大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打电话骚扰我。”
“谁大半夜骚扰你?你还没那么抢手吧?”许宥还逞嘴硬。
“陈纾麦竞选主持人前一晚,你没骚扰我?”程遂也是一点不留情面:“一直到第二天中午”
“行了你!”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许宥心虚地碰了碰鼻子,他要是再跟程遂互呛,程遂能把他小学期末考考砸,怕被挨骂,先发制人地倒在地上抽搐,假装自己学疯了,一边翻白眼一边大喊‘扶我起来我要学习’的事抖出去。
他自觉地闭紧嘴巴。
但是陈纾麦满脸好奇地问程遂:“他骚扰你什么了?”
“不许说。”许宥一把搂住程遂的肩,顺势捂住他的嘴,整个人局促极了:“你要是说了,我就把你那天晚上喝得晕头转向问你爸要素颜照的事说出去。”
虽然是威胁,但是许宥已经把他那档子丑事抖得七七八八了。
所有人都把耳朵都竖了起来:“什么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许宥一咬牙,破罐子破摔:“不知道那晚发什么疯,非拉我去他家喝酒。他平时不喝酒,酒量差,两口下去,整个人就仰在沙发上难受得不行。”
“那跟素颜照有什么关系?”庾倩问。
“喝酒难受吐出来会舒服点,我本来想着下楼给他买点催吐的药。他说不用,捞起手机就给他爸发了条消息。我怕他酒后胡言,特地看了一眼。他爸给他发了自拍后,他就去厕所吐了。完了还有礼貌地对他爸说‘谢谢吐出来舒服多了’,气得他爸给他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
说完,还洋洋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好像在说,程遂啊程遂,你也有今天:“这搁港媒就是头版头条《翘屁嫩男为赋深情强买醉》。”
话音刚落,许宥的膝弯就被人顶了一下,他飞出半米远,站稳后还不忘继续挑衅冷脸的翘屁嫩男:“你心虚什么?做了还不让说?”
或许是这事太过稀奇,大家七嘴八舌地问,陈纾麦跑到前边问许宥:“什么时候的事?”
许宥说:“就你竞选主持人的那个晚上。”
“竞选主持人的那天”陈纾麦突然想起林沚宁刚说的那句话,她说什么好像不小心把程遂推开了。
陈纾麦突然看向林沚宁,质问的眼神在她身上游走,辛语芙也不约而同地盯着她看,还露出一副‘林沚宁你真行,要说吊纯情男高,你称第二谁敢称第一’的倾佩眼神。
林沚宁头皮发麻,欲辨无方,她觉得这事真跟她没有关系,视线绕了一圈,最后停在最好糊弄的庾倩身上,没想到她今天她突然开窍,一问问到点子上去了“所以,到底为什么喝酒?”
林沚宁:“”
许宥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让人改变习性的,无非那么几种。
“可能是”
“快期末,学习压力大。”程遂打断了他的话。
“谁信。”许宥也是丝毫不给面子的。
“那总好过你喝了酒举着双拖鞋当荧光棒,站在沙发上给陈纾麦加油的好。”
程遂喝醉了没声儿,嘴巴知道把门。许宥正好相反,他喝醉后骗什么话都骗得出来,这就是他跟别人喝酒最吃亏的地方。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两人其实都没讨到什么好处,原先一直凑热闹的陈纾麦突然也不说话了,只有辛语芙和庾倩像瓜田里上跳下窜的猹,一个劲儿地挖掘八卦。
天台上,辛语芙把刚才在校长办公室对峙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她妈妈姓周,她喊她妈妈周姐,听完周姐大获全胜的事迹,从小就被叫家长,叫完家长必挨打的许宥露出了钦佩的眼神。
“这就是别人家的家长吗?”
几人又夸了周姐几句。
辛语芙说她会悉数转达给周姐听。
复述完周姐的事迹,辛语芙又聊起了编曲上的想法。
她提起了解枞,说起管乐,刚刚出入教室太匆忙,还没来得及询问他的意见。眼看着快要放学,她怕解枞先走,此时有点坐不住。
恰好庾倩今晚约了心理咨询,一看表盘,也差不多收拾东西等爸妈来接了。
“你们先回去吧,垃圾我拿去扔就行。”林沚宁收拾着残局,最后用一个塑料袋装满,系紧。
陈纾麦倒是没什么事,本想陪林沚宁一块儿去,辛语芙冲她使了个眼色,陈纾麦立马心领神会,扭头对许宥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许宥正怕她有事瞒着自己,二话不说跟在她屁股后面。
刚刚分明还有一群人,现在又只剩他们二人了。
程遂自然而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垃圾袋,下巴冲楼梯口一指:“走吧。”
临近下课的时间,不少同学按奈不住,从窗户外看,可以看到几个乱飞本子的男生,吵吵闹闹地抱成一团。
教室时不时传出骚动,恰巧值周老师路过,探头冲里边一哄:“你们班想最后一个走那就接着吵!”
这话十分奏效,幼稚到在那儿互相掏裆的男生,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大概是没脸见人了,只管窝着脑袋,默不作声地整理自己的东西,坐他前边的男生时不时地招惹他一下,他也毫不客气地把纸巾团成纸,塞入他的后衣领中。
林沚宁看到这场面,忍不住笑了一声。
程遂拎着垃圾袋,站她右侧,他心里想着事,没往教室那儿看,听到林沚宁在那儿笑,他扭头看她:“笑什么?”
林沚宁摇了摇头:“就是有时候觉得,我们大家都好幼稚。”
不止那些男生,身边的朋友都十分幼稚。
比如说自己的义愤填膺、辛语芙的非要求一个公正、陈纾麦对朋友浓厚的占有欲,这些在大人看来十分幼稚的行径,在在蛮不讲理的催熟社会下,反而显得难能可贵了。
林沚宁只是这么感慨着,程遂却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心虚且自恋的人是这样的,他不太服气的反驳:“我喝两口带酒精的饮料怎么就幼稚了?”
林沚宁眨了眨眼。
也没说你吧,这么喜欢对号入座?
但你既然一屁股坐下,林沚宁也不客气地调侃了一句:“酒精饮料你两口就倒?”
“你听许宥胡说。最多只是微醺。”
“那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你这口气意思是你很能喝?”程遂睨了她一眼。
林沚宁直接比出两根手指:“白的。两杯。”
“几度啊?”
“说不准。37度,42度都有吧,但不能太高,知道为什么吗?”
程遂已经料到她要胡说了,却还是很配合地问她:“为什么?”
“因为开水烫嘴啊。”
说完,手里的垃圾袋扔入垃圾桶,程遂闷了一天,终于笑了两声。
林沚宁察觉出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高兴了?”
“还行。”他装腔作势地抄兜,也没说高兴,也没说不高兴,只是跟着林沚宁原路折回。
临近冬至,黑夜被无限拉长,这个点,学校两侧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昏昏黄黄的,可以看见灯罩下凝结的水汽。
“好像起雾了。”林沚宁抬头看了一眼半空,路灯照着她的发丝,微微弱弱地发出橙黄色的光芒。
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朦胧的雾气笼罩,模糊得只剩一个大致的骨架。只有站在灯光下的林沚宁,清晰得可以看见每一根在冷风中蜷曲的发丝。
程遂盯着她仰起的侧脸,只觉得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刚刚庾倩问我为什么喝酒,你怎么不问?”
连声音都变得暗昧缱绻。
“谁问不都一样吗?难道还有第二种答案。”林沚宁扯了扯自己的围巾,她今天没戴出什么花样,只是绕了一圈,一半落在胸前,一半覆在左肩。
刚刚动作太大,左肩上的围巾不慎滑落下来,程遂伸手接住,又帮她重新绕回肩上。
这种顺手的程度,好像回到了关系升温发酵的那个阶段。
林沚宁怔怔地看向他,他仍是低头,把她压在围巾下的头发拨出来,一边整理,一边十分坚定地说:“有啊。如果她问,我会告诉她是期末压力大。如果你问,我会告诉你是因为心情不好。”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林沚宁已经猜到大半,无非就是在她这儿碰了壁。可是这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林沚宁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突然提起。
“那你现在好点了吗?”她试探性地问。
“差不多了。”
“因为刚才的冷笑话?”
知道她是有意哄自己开心后,程遂抬了下眉尾。
好似寂寥了一段时间后,那种意气风发姿态又回来了。
只是与上次横冲直撞地剖白相比,此时的他分明多了份小心翼翼的退让和委婉谨慎的考量。
在放学铃声冲破雾色前,程遂极具辨识度声音率先钻入耳里。
“是因为,你刚刚说,你推开我不是不想跟我待在一起。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好了。”
第59章 第59章
做人还是需要坦荡, 不能背后议论人。
她也没说程遂什么坏话,但被抓包后,还是有种不可名状的心虚。
好在她是那种能怪别人的事绝不怪自己的性子, 倒打一耙是她的拿手好戏, 她装作凶狠地瞪向程遂:“你怎么偷听人讲话?”
说完, 甚至不给程遂留反驳的话缝, 自顾自地把戏演全:“算了。反正你都听到了,也省得我特地跟你解释。总之, 你是个还不错的人, 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 所以你别多想。也别再喝那些带酒精的饮料了。”
她的嘴巴一开一合,空气湿冷, 讲话时, 总带着白色雾团, 热气上升,轻盈灵动, 像极了她此刻耍小聪明的样子。
可站她旁边的程遂只捕捉到了一句话:“我只是还不错?”
林沚宁一脸‘那不然呢’的表情看向他, 这已经是她的表达极限了,要想听再多的话,她也憋不出一句。
“还不错这三个字, 在你心里是怎么样的一个标准?”
林沚宁没设定过标准, 她是一个感觉至上的人, 任何标准都会影响她接触新事物的第一感觉。
“没想过。”她如实回答:“凭感觉。比如说, 喜欢吃的东西会一直吃,在路边看到好看的花朵会驻足很久, 收藏的动画片会反反复复地拿出来看,爱听的音乐会单曲循环到腻为止。”
所以, 如果喜欢一个人,她也会毫无道理地喜欢很久吧。
不像程遂,好像只喜欢一些新鲜事物。
程遂不知道林沚宁已经把他归为‘三分钟热度’这一人群,此时此刻,想的喜欢的东西可以陪她一起吃,遇到好看的花一起看,他甚至能扮演动画片的人物逗她,要是她愿意,好听的音乐他也可以拿贝斯再过一遍-
十二月,好像是一年中最让人觉得期待的月份。
林沚宁从小就喜欢十二月,尤其是在冬至吃过饺子后。
从那一天起,白日开始变长,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初雪的降临,如果说濛港的初雪正好撞上平安夜,那么林沚宁一定会觉得来年万分顺遂,这份开心一直延续到奶奶买沙糖桔回来的那天。
有了沙糖桔,年味一下子破门而入,去年的霉运统统不作数,一切开始万象更新。
最重要的是,新年一到,她的父母就会短暂地回到濛港过年。
这是她来到父母身边读书的第一年,哪怕现在朝夕相处,但是期待新年的习惯还是被她保留了下来。
整个十二月是忙碌的。
学校安排了最后一次月考,班级成绩波动很大,各科老师来讲试卷时统一了开场白:“你们班这次的考试成绩,我非常不满意。”
一个年级段不止一个班级,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比较:“你看看隔壁班语文的平均分,居然高出我们整整0.5分!0.5分是什么概念,我们去年有33万人参加高考,前0.5%的名额大约是1650名左右。1650个名次,你们应该知道高考的形势有多严峻。”
大家垂头耷耳,士气不高。
“还有,我认为你们可以适当减少一点课外活动。尤其是在期末考这种紧要关头,最要学会分清主次,学生就是要以学习为主,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听到了吗邵弋周?”
语文老师话里有话,那批积极参加课外活动的同学一听就听出来了。但她没有点所有人的名字,而是杀一儆百,把身为班长的邵弋周单独拎了出来。
林沚宁其实不太喜欢语文老师这种阴阳人的方式,她挺想站出来帮邵弋周说话的,但她知道邵弋周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在看看来,接受别人的帮助相当于是承认自己的怯懦,林沚宁如果贸然出声,反而会弄巧成拙,让他觉得下不来台。
她直起的脊背又慢慢地恢复曲度。
这个举动,被程遂看在眼里。
下课的时候,许宥喊他打球,他趴在桌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看向许宥的时候眼睛没有完全睁开,眼眶骨架明显,有道浅褶,倦懒地吐出一句:“不去。”
“缺你一个呢。快点。”
“说了不去。”刚说完这句话,视线所及处看到了邵弋周的影子。
他走到林沚宁的位置旁,说了声:“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程遂没完全撩开的眼皮动了下。
等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他慢吞吞地直起身,眼里还是那副无关紧要的神态,语气却有点呛人,冲许宥说:“走啊。”
许宥莫名其妙被他呛了一通:“你不是说不去吗?”
“教室太闷。出去走走。”他拉开椅子,一把拉上校服拉链。
许宥本身就是一个坐不住的人,用老孔的话来说就是屁股长刺有多动症似的,程遂说要出门晃,他巴不得跟在他屁股后面,也就不计较他说话的语气了。
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像是被扯散了的鹅绒丝,稀稀疏疏地挂在天际。
许宥冷得一哆嗦,把拉链拉高,下巴缩在领口,弓背取暖,刚想说这么冷,要不还是回教室吧,一扭头,看见程遂丝毫不畏寒,张嘴时有热气,但是身子并没有因为天冷而站得歪七扭八。
气场上怪唬人的。
许宥不自觉地往后耸肩,挺了挺腰背。
腰背打直后,视线也由地面往上挪,他这才发现,不远处邵弋周和林沚宁正站那儿讲话。
怪不得刚才说什么都不肯出来,现在又上赶着出门,碰上林沚宁的事,他那好兄弟总会间歇性地失去主张。
“你喝酒那天不是说怕她有压力不自在,刻意保持距离吗?怎么现在又盯得这么紧?贼心不死啊你?”
程遂没说话,算是默认。
“但他俩聊啥呢?”许宥好奇地抻着脑袋:“平时也没交集,能聊这么久?”
“没交集么?”他怎么记得前段时间邵弋周生日的时候,林沚宁送了他一盒吉他拨片:“都到送礼物的地步了,怎么算没交集?”
这明晃晃的醋意,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出来了。
既然他好兄弟贼心不死,许宥打算帮人帮到底,他一把搂住程遂的肩,带着人往前走,边走,边扬声说:“啊。对啊。平安夜那天你生日嘛。生日有什么好过的,我今年就不给你准备蛋糕了,反正你芒果过敏。”
他的声音在走廊荡开,留下十足的信息量。
林沚宁和邵弋周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
临近元旦晚会,礼堂和艺术楼那块每天都很热闹。
音响无休止地播放着,现场乐队的穿透力好似要把墙砸开。
贝斯的声音拉得很长,在最终彩排结束的阶段,整个礼堂都被低频的震动包围着。演出效果十分不错,孔托站在台下,赞不绝口,逢人就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一个月不到就排练出这么完美的演出效果。”
人压根没问。
反正等他们下台的时候,孔托捏起了拳头:“有志者事竟成。大家就是要有这种‘只有我不想做没有我做不成’的冲劲。”
说完,又转头对隔壁班的班主任说:“是啊。你怎么知道他们一个月不到就排练出这么完美的演出效果。”
林沚宁:
当天排练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校园的林荫大道上没什么人,从闷热的礼堂出来后,气温断崖式降低,天气像凉薄荷,从鼻腔猛地灌入喉管,虽然冷,但也起到了提神的作用。
“明天就是正式的演出了。”辛语芙表现得很兴奋,絮絮叨叨地在那儿盘算着:“听说可以邀请家长来看演出的,你们邀请了吗?还有演出服,下午的时候全部搬去孔老师办公室了,明天记得去领。乐器的话陈新墚会帮忙搬我有没有落下别的事?你们快帮我想想。”
“没了没了。”庾倩拉下她的手:“你也太紧张了。”
“这是我第一次干统筹,当然紧张。哦对了,我还给秋裤哥准备了一张门票,他明天会跟我妈一起过来。你们明晚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演出完一起去搓顿宵夜吧。”
“先把演出弄好吧。”一直没吱声的解枞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辛语芙觉得他扫兴,一时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好像有什么细小的颗粒簌簌地砸下来。
“下雪子了。”庾倩喊了一声,惊喜地伸手去接:“今晚是不是要下雪?”
一说下雪,大家一个个都兴奋起来。
然而,雪子就下了一阵,甚至打光去草丛找的时候,都没找到几颗,当夜无雪,第二天又是阴沉沉的天气。
参加演出的同学只上了半天的课,下午的时候,就被拉去化妆换衣服。
有校团委的警告在先,他们在挑选衣服的时候不敢选太重金属的穿搭,而是选了中规中矩的美式学院风,相当于是另一款统一的校服,校服再怎么穿都穿不出花样来了,但在大家看到林沚宁妆造的时候,还是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她卷了头发,半扎马尾,画着辛语芙倾情指导的碎钻爆闪眼妆,唇膏化的很淡,但用唇线笔勾勒了线条,她的嘴唇本就饱满,轻轻勾勒后,多了玻璃质地的水润,呼吸感很强。
用辛语芙的话来说就是:“女团味都快溢出了。”
林沚宁从小被人夸到大,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她并未谦虚,大方地说了句‘我知道’,然后不吝夸奖地说:“大家都很养眼啊。”
全场唯一把这话听进去的就是许宥,他一边理着西服外套,一边拿小指勾自己的刘海:“是吧,我也觉得我很养眼。”
“面前就是镜子。”辛语芙泼他冷水:“你看看你身后程遂的脸,再考虑要不要收回刚才那句话。”
“我不看。我不看就不用收回。”
大家被他逗乐。
“再说了。今天他是寿星,他最大。我让让他,不跟他比。”
说到寿星,大家才记起今天是程遂的生日。
一声又一声的‘生日快乐’此起彼伏地充斥着整个化妆间。
林沚宁浑水摸鱼,含糊带过。
辛语芙坚持自己的提议:“看在程遂生日的份上,今晚更要一起搓一顿了!”
程遂破天荒的没拒绝,笑说:“行。我请。”
“听者有份啊!”化妆间又是一阵起哄声。
林沚宁趁着这个空隙,瞥了程遂一眼。
他穿着西装外套,里面搭着蓝色衬衣,衬衣纽扣解了两颗,领带还没绑好,松松地挂在衣领后,不太正式,跟他的性子倒是很像。
林沚宁看向他的时候,他正被几个男生围着,男生听说他请客,扬言要好好宰他一笔。他们聊得热闹,林沚宁以为程遂不会感受到他的视线,没想到下一秒,他似是感觉到女孩的眼神,偏头看过去,在撞上视线的那一秒,她又突然挪开了眼,跟没事人一样跟辛语芙和庾倩聊天。
话里聊到家长来看汇演的事,问起林沚宁今天谁来,林沚宁说没人来,她甚至没告诉虞姜英学校有元旦晚会的事,她知道虞姜英不会来,所以没提,因为提了就会有期待,有时候,期待就是一场无声的冷暴力。
等所有人都做完妆造,还有一点时间,大家又彩排了一回,彩排结束后,陈新墚帮忙搬乐器,大家陆陆续续地往礼堂走。
开场前,辛语芙他们去校门口接人,几乎所有人都带着家长过来看演出,只有林沚宁、程遂和邵弋周没有喊。
邵弋周参加乐队本来就是瞒着他妈,根本不可能跟家里人提及,至于程遂,他表妹倒是吵着嚷着想过来看,他有私心,今晚只想跟林沚宁待在一起,用两张电影票就把人打发走了。
此时,场下只有他们三个人。
两人剑拔弩张,事件的主角却踮着脚,在为台上的主持人陈纾麦加油助阵。
一直到元旦汇演正式拉开序幕,她才安静地坐回位置。
他们的节目比较靠后,等待的时间也就变得紧张焦躁。礼堂里都是人,空气难以流通,在里面呆久了,缺氧的感觉扑面而来。
她双颊绯红,呼吸不畅,加上心里还有一桩悬而未决的事,难免多思多虑。
节目一个个过去,林沚宁扭头看了一眼挂在墙后的时间,等时针走向数字7的时候,她突然站起身。
辛语芙问她怎么了。
她说里面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推开礼堂大门的那一刻,风急遽地往里灌,新鲜的空气钻入鼻腔,她一头扎进黑暗里。
礼堂里灯火通明,沸反盈天,外面反而没什么人,除了偶有一些来迟的家长,越往校门那儿走,越是寂寥无声。
林沚宁在里面闷了太久,差点忘了外面已是零下的天气,她出来没穿外套,只有薄薄的西装短裙,虽然穿了光腿袜,但是路上的冷风仍是刮得她小腿发麻。
保安室就在前面了,她跑动几步,跨上石阶。
等她从保安室里出来,手里捧着一束花。
包装纸在夜风簌簌作响,她低头往石阶下走,没注意到石柱灯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手里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看到她出来,疾步往前走。
衣服一下子披在了她的身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头顶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外套都不带。觉得自己身体素质好,不容易感冒?”
“程遂?”她分辨出他的声音,试探着问:“你怎么出来了?”
“你不是说不舒服么?陪你出来待会儿啊。”说着,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那束花上:“你买花了?”
林沚宁‘嗯’了一声,递到他面前,问他:“好看吗?”
室外昏聩,看不清具体的花色,只有若有若无的香气。
但他离林沚宁站得这样近,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这股香气是从哪儿散发出来的。
“好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林沚宁的那句‘生日快乐’虽然说得敷衍了事,但她起码用心地给他准备了一束花。
看在这束花的份上,程遂也不计较她是否走心了。
林沚宁用拇指拨弄着花瓣,话里有话地问程遂:“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送花肯定不会出错吧。”
“送什么无所谓,只要是你送的。”
“我也觉得。她要是敢嫌弃,我下次再也不会给她准备惊喜了。”
他笑了声:“哪里敢。”
边说,边伸手去接,就在他碰到花束的那一刻,林沚宁咬牙切齿地说——
“我也觉得陈纾麦不敢。”
悬在半空的手一顿:“什么?”
“什么什么?”
“你说这是送谁的?”
“麦麦啊。庆祝她重回舞台!”
两人的视线僵持了一秒,林沚宁突然发现他那只腾在半空的手。
她猛地把花挪到右侧,动作迅捷,甚至带落了披在肩上的羽绒服外套。
顶着程遂追问的眼神。
林沚宁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把这束花当成了生日礼物。
“你别误会,这真是送给麦麦的。”林沚宁解释说:“她初中那会儿就想当主持人,因为一些原因没有竞选成功,这次她鼓起好大的勇气才重新尝试,所以我想送花庆祝一下。”
又是误会。
程遂暗骂自己,自作多情的毛病能不能改?
但他一惯嘴硬,面上不显声色,语气中也没有闹了乌龙后的尴尬:“花束太大,你抱着不方便,所以想帮你拿一下。你别误会。”
三言两语,就把皮球踢了回来。
好在林沚宁还算了解他,她突然歪头,倒着走路,追着他的眼神问:“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能不能好好走路?”他双手抱胸,眼神示意她往里走。
林沚宁不以为意:“现在路上没人。”
“路上是没人,但万一踩到小石子什么的多危险。进来。”
最后两个字,有点强硬,好像在下最后的通牒。
林沚宁觉得他不上道,叹了声气后,打算把话说得再敞亮一些:“现在路上没人。我的意思是”
她故意顿了一下,路灯下,笑意盈盈的眼里好像掬了一抔澄澈的水。
在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她刻意停住步子,仰着脑袋,对面前兴致怏怏的少年说:“生日快乐啊程遂。”
第60章 第60章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就好像是掌心的蝴蝶突然扇动了一下翅膀,一个小小的举动,在他的动力系统中, 引起了长期而巨大的反应。
他记起川端康成的一句话:银河好像哗啦一声, 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
想到这儿,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是洗的发白的黑,月亮倒是很圆, 边缘用橡皮擦过似的, 模糊不清。他想矫情两句, 看了一圈,居然连半个星子都看不到, 这破天气, 别说什么银河倾泻了, 他跟林沚宁说一句‘亲,谢了’才比较应景吧。
但是话说回来, 程遂对这句‘生日快乐’还是挺有感觉的, 有感觉归有感觉,他也不能表现得像个不值钱的便宜货。
他伸手轻轻拉了她一把,把人拽到里面, 用过年时群发祝福的口吻回道:“知道了。还不走进来?”
林沚宁‘哦’了一声, 觉得他反应不大, 应该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生日吧。
她偷偷地打量了他几眼, 自以为小心翼翼,却还是被程遂抓个正着。
“怎么平时当同桌的时候少给你看了?”
偷看这件事, 其实表现得挺明显的,程遂甚至不用扭头, 就能感觉到林沚宁的视线。
林沚宁理直气壮地回他:“就是觉得你怎么没反应啊?”
“那我应该怎么样?”他环胸,手臂和胸口处还压着一条围巾,老不正经地说:“感谢榜一宁姐送来的祝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看我宁姐坐东楼,看西楼,吃喝啥也不用愁。”
林沚宁被他逗得直笑,从羽绒服里弯出一截后颈,笑了会儿,突然感觉脊柱上凉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去,划开。
抬头,悠悠湛湛的灯光下,雪密集地飘了下来。
她惊喜地拉了他一把:“程遂。下雪了!”
昨天一场雪子后,大家对下雪的期待达到了顶峰,以为晚上会下,所有人都在熬着,没想到最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到了后半夜索性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林沚宁没等到初雪,失落地钻回被窝,不再对下雪抱有期待。
所以刚才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突然理解了一句话,果然人在降低期待后,能最大化地感受惊喜的降临。
此时万籁俱静,道路空旷,大部分师生都在礼堂感受元旦晚会的热闹,这场初雪下得毫无征兆,好像独被二人私藏。
“下雪了。”程遂也感慨了一句,他出来的时候还带了围巾,看到林沚宁拼命抻长的脖子,抬手问她:“冷么?”
林沚宁鼻尖冻得通红,但是雪天玩雪,哪怕双手冻得通红,说出口的也永远都是‘不冷’。
雪越下越大,天穹像个倒放的漏洞,洋洋洒洒地给冒尖的万物裹上一层椰蓉,她说起小时候掰冰棱子含在嘴里的事:“那时候应该是纯好奇,想知道冬天吃冰是什么感觉,所以掰了一根含嘴里。”
“后来知道了吗?”
“知道了。是血腥味儿。当时就黏舌头了,怎么扯都撤不下来。”说着,她还探了探舌头,含糊说道:“就这儿。流了好多血。”
程遂喉结滚动,挪开眼。
“后来我就长记性了。冬天吃冰的时候先把冰上的那层白霜哈掉。就像这样。”她仰头吐了口热气,不知道有没有把空气中的雪融化,但是风一卷,雪斜斜地扑在她仰起的脸上。
冰冷的感觉在脸上化开时,她才记起今天涂了睫毛,雪化成水珠会脏了妆面。
“我们先回去吧。我要告诉辛语芙下雪的消息。”她拢了拢花束,粉色的花瓣上已经沾了水珠。
程遂说‘好’。
两人比肩往礼堂门口走,走到门口石阶地方的时候,林沚宁突然闻到一股臭熏熏烟味儿。猜测是哪个老师躲在柱子后抽烟的老,她屏住呼吸,正要往上走,其中过一个老师的议论声突然钻入她的耳里。
“哎,你看看这首歌,听说是他们班的人自己写的。我说现在的学生太会自我感动了,好像写一首歌,喊一句口号,就真能成为国王了。”他伸手弹了一下节目手册:“说到底啦,还是心思不够成熟。个个都以为能改变世界的规则。”
另一个老师也笑侃说:“1班的吧?这批学生确实挺能闹,你看开学那阵,社团的事、市媒的事如果我是班主任,头也疼死了。现在还在学校,出了事么,老师家长还能兜兜底,进了社会就知道自己有多幼稚可笑了。”
乍然听到这番话,林沚宁心里挺不好受。
大人总是这样,高高在上,自以为正确,喜欢用自己的标准推翻他们心里筑起的城邦,扫兴极了。
但林沚宁却觉得,站在三十岁的年纪看待十八岁的自己,必然觉得十八岁的自己幼稚。站在十八岁的年纪看待八岁的自己,也不会觉得八岁的自己有多成熟。
但是人的成长不就是这么来的吗?他们好像忘了,自己并不是一夜之间成为大人的。
林沚宁的手指紧紧地陷在花束包装纸中。
她想反驳,但她知道,这些老师并无恶意,那些话不过是抽烟时的闲谈,虽然她并不爱听。
不爱听就不听了。
林沚宁不想被这些事影响登台的心情,她三两步跨上台阶,伸手推开了礼堂的门。
他们运气很好,排在前面的节目既没有撞类型,还帮他们热了场子。
灯光也是十分配合,在贝斯低频的声音包裹住整个礼堂的时候,聚光灯正好打在林沚宁的身上。
她的声音属于清冷那挂,不适合重金属摇滚,秋裤哥编曲的时候尽量贴着她的声线,她一开口,有种娓娓道来的叙事感。
如果我是国王,掌握一切权利我不会效忠任何人,我可以做任何事 西班牙的国王会在雨中摘下帽子他们追着我教导我礼仪 自由是藏不住的每一滴雨都是为我加冕的旗
接入副歌的时候,吊镲突然敲响,舞台一下子亮起来,不再有单一的聚光灯,大家的视线均匀地分散到每一个人身上。
后来回想起这段在舞台上躁动的经历,林沚宁还是无数次感慨,一些共享过青春的朋友,在一起立志成为自己的国王的时候,那股想要一起征服世界的冲劲儿,似乎比年少时的喜欢还要珍贵。
台下的荧光棒挥出重影,1班的人扯着嗓子喊他们的名字,甚至还有模有样地合唱了几句。
声音当然是劈裂的,但是无人在意。
一直到这个首的尾声,所有的乐器渐弱。
只有键盘和贝斯交缠在一起,贝斯的厚重感牢牢地托住林沚宁的声音——
城堡高耸入云端如果我是国王 我会握住权杖站在阳光下 告诉你,我是国王最后人声渐息,台上台下安静了几秒后,掌声如雷鸣。 孔托溜到了最后一排,趁着陈新墚帮忙搬走乐器的间隙,指挥大家聚在一起拍照,他嗓子都快喊得冒烟,手挥得明天就可以去交通指挥部上班:“许宥你出镜了,往里边靠靠!邵弋周你踮下脚,解枞把你挡住了。”
就是这调整队伍的间隙,林沚宁突然想到什么,小跑到了后台。她一把扯开幕布,目标明确地盯着拿着话筒的女孩,喊了声‘陈纾麦过来合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从幕布后拽了出来。
陈纾麦被推到许宥的旁边,台下不知谁在起哄,一声又一声,孔托心急,怕耽误时间,手指一抖,不小心按到了快门。
一张黑色的遮光片从出片口出来。
他以为相机坏了,翻来覆去的看,心说年轻人的东西就是新颖,他弄了半天都没学明白,最后还是得倾身问相机的主人:“辛语芙,你这怎么拍不出来?是我手挡住了吗?”
辛语芙跟他说第一张是遮光片,让他继续按快门就行了。
他又举着相机,眯眼去看取景框。
闪光灯再次亮起,拍立得从出片口推出来,这是一张用宝丽来成像的拍立得,照片基调是奶白色,林沚宁站在中间,辛语芙和解枞在她左侧,左后方是邵弋周。
她的右边原本该是庾倩,但是查看照片的时候才发现,庾倩半蹲着,而程遂被人一层层地推到了她的身边。
少年穿着复古蓝色外套,下巴抬着,露出凸起的喉结,他手背朝外,在身前比出两根手指,肩被许宥揽着,笑得肆意张扬。
这张照片太有感觉了。
不是林沚宁吹,这图放到网上,绝对能在#清纯男高 #藏不住的17岁男高心事 的话题里冲向热榜,并且无可否认的是,哪怕后来他们拥有了无数张合照,她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是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最后,底片给了辛语芙,其他人在退回后台时,哼着‘If I were king’,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中二的气息扑面而来,许宥一边刷着手机,一边问:“哎。你们刚在台上唱如果我是国王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啊?”
刚把架子鼓搬下来的陈新墚觉得他要装逼了:“你想的是什么?”
许宥胳膊向上打开,双眼闭上似在闻气味:“我要买一浴缸的炸鸡锁骨。”
陈新墚:“出息。”
许宥:“那你呢解枞?”
解枞说:“家财万贯。”
许宥:“都听俗气的哈。”
“我就不一样了。我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音乐制作人。”辛语芙还算有点理想。
邵弋周在大家的催促下出声,估计觉得自己挺没追求的,声音很轻:“逃一天的补习班。”
林沚宁附和他:“那跟我差不多。我是晚上不回家。”
邵弋周身上瞬间没了那种自卑的情绪,与她相视一笑。
“你呢程遂。”
程遂正拿起后台座位上的衣服,给其他人腾位置,听到许宥这么问他,头也没回地说:“没想过。”
“没想过成为国王后做什么?”
“是压根没想要成为国王。”他把所有人的衣服都拿齐,记性很好,挨个递到他们手里,只有林沚宁的外套 ,他没递出去,估计是怕她拿着碍手,直接挂在了自己的臂弯上:“不是说吃宵夜么?走不走?”
邵弋周:“不等名次了?”
“不等了。”许宥揽过他的肩,拍了拍:“什么都看名次你累不累?名次早在我们落下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不要怀疑,我们就是第一名。”
许宥这么一说,大家也不再焦急等待结果,好像人生总该有点悬而未决的事。
“那走吧。先去教室整理东西。”庾倩提议说。
大家陆陆续续地走出礼堂,出去后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雪。原地回教室整理东西的路线又发生了改变,人群被冲散,不知道跑去哪里玩雪去了。
林沚宁和程遂看过初雪,不像他们这样躁动,两人一直不疾不徐地走在后面,按照原定计划先回教室。
回去路上,林沚宁脑海里一直都是程遂的那句‘是压根没想要成为国王’,她记得当初玩英雄面具游戏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态度。没有人不想成为英雄,没有人舍弃手中的权柄,哪怕是一只走地鸡,它也绝对想要手握权势,逃离被做成炸鸡锁骨并进入许宥胃里的命运。
所以她很好奇:“为什么不想成为国王?”
教学楼没开灯,暗昧的楼道上,程遂的声音十分清晰:“为什么一定要是国王,Soldier不好吗?”
“好是好。但是Soldier需要忠于国王。”
“那就忠于吧。”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林沚宁怔神。
两人正巧走到楼道拐角处,雪肆无忌惮地在背后飘着,风声被墙壁阻隔,传导到墙内里,已经削弱大半,衬得他的吐字分外清楚。
一字一句,拉丝,灼烧。
“毕竟古老的城邦里往往只需要一个国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