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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

    程遂没看动态, 不知道他们这群人到底在八卦什么。

    一拥而上的除了1班同学外,还有其他几个跟程遂玩的好的,一把椅子上挤了三个屁股, 几乎把他堵在位置上了。

    程遂不耐烦地往里挪了把, 问他们到底要干嘛, 一天天地闲得慌。

    “可以啊。程遂, 闷声不响干大事。我暗恋对象的比赛都没看,特地过来打探消息。”

    他们一副你今天要是不老实交代, 休想踏出这个门的架势, 还有人冲他胸口那儿摸了一把:“有料。也不算太委屈人女孩。”

    “有病看病。”程遂毫不留情地把他们的手拍开, 压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连眼神都懒得分。

    “别不承认了?”

    “我需要承认什么?”

    “恋爱啊。你不都名身有主了吗?”

    “你听谁说的?”他视线落在林沚宁的背影上, 猜想她是不愿意被人起哄的, 含糊其辞地否认:“少捕风捉影。”

    “许宥啊。他说你都名身有主了。”其中一个男生, 把许宥的评论翻出来,递到程遂面前。

    程遂就知道, 这事除了许宥, 也没有别人了。他单手刷着手机,屏幕的白光反射在脸上,把他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他在几条不堪入眼的评论前拧起了眉头。

    靓灬妹:【没人知道么?这说明什么?他压根不想公开!不想公开说明什么?拿不出手!】

    程遂心想你数学推导是裘波鸿教的吧, 教你怎么造谣。

    他的拇指在键盘上移动, 拿着朋友的手机在下面回复。

    狂ゞ7:【梦里演讲呢你在那儿胡言乱语。】

    往下划, 还有。

    勿惹她心(疑似失恋版):【我不信。除非他当着我的面跟我说。】

    狂ゞ7:【顺便给你磕一个怎么样?】

    酸辣粉不要醋:【女生谁啊?好不好看?程遂那么大一个帅比, 我都觉得学校里没人能配得上他。】

    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程遂还是犹豫了一下。因为酸辣粉说的没错, 他这张脸确实长得很给面子。

    为了这一句夸赞,他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 但他后半句话又不太属实,他还是选择回复。

    狂ゞ7:【你懂什么叫意外吗?】

    意外就是我从来没想过我会遇见你,但我们却幸运地在0.00487%的几率中相遇。

    后面那句话,他没发。回完,把手机丢给朋友。

    他朋友双手接住:“不是啊大哥,你拿我手机瞎回什么呢?看到我狂ゞ7的网名没?我是有人设的。”

    狂ゞ7点开手机一看。

    这哥猖獗的语气就差当着人面骂了,护得那么紧,还说没恋爱。他熄了手机屏幕,视线在教室打了个S弯。

    不知怎么,他心里总有预感,他兄弟喜欢的人就在教室里,不然像他这么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陪他们一起玩桌游。

    “到底哪个啊。”他心急如焚。

    这时,林沚宁捧着手机微微侧身。

    狂ゞ7雷达狂响,察觉到程遂直勾勾的眼神后,放轻声音在他耳边问:“不会是她吧?”

    没等程遂回答,狂ゞ7又咬牙切齿地对他说:“我靠!程遂!你知不知道我从军训第一天就开始留意到她了。我想着她是你们班的,还想让你帮我牵线认识~~~”

    他拼命跺脚,发出一个又一个小波浪式的尾音。

    “谁的手机开了震动?”林沚宁扭头往这群人这边看。她不知道自己身处八卦中心,还有些发懵,扭头的时候,眼珠子像玻璃一样,明亮澄澈。

    狂ゞ7脖子一仰,好喜欢!

    “不是震动。家在西班牙有些生意,我刚在练弹舌。rrrr。”

    林沚宁“哦”了一声,把手机还给同学:“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名身有主?”

    “嫂子。我们在说”

    狂ゞ7改口很快,刚想老实交代,程遂抄起纸团往他嘴里塞。

    “什么嫂子?”

    超市门口的摇摇车摇明白了没有就在这里乱喊。

    程遂眼皮下压,面无表情地警告朋友,话却在问林沚宁:“臊子面吃吗?学校食堂新开的窗口。”

    原来是臊子面。

    被悬高的心轻轻放下。

    她想了想:“那我问问麦麦,看她吃不吃。”

    话音刚落,陈纾麦恰好从后门冲进来。她跑得满头大汗,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八卦:“我跟你说宁宁。语芙跨出了决定性的一步!她打算中午请你吃臊子面!”

    辛语芙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辛语芙要请她吃臊子面。

    林沚宁企图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发现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因果关系。

    “我跟她那决定性的一步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你还记得刚开学那会儿,你加我好友时发的备注吗?”

    “忘了。”

    “哎呀。就是这条。”她拿出手机念:“网恋吗?跟你开□□情侣空间,下线说886,每天来你留言板踩踩的那种。”

    “记起来了。这是我表妹随机在网上复制,拿来我整我的。”

    “语芙把你这段话直接发给了解枞,解枞一本正经地问她,现在流行现实网恋,网恋奔现吗?笑死我了。”

    林沚宁也没忍住笑出声:“这一看就是梗,怎么会有人当真。”

    脑子白长。

    “我以为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然后过了半小时,解枞又发来消息,云里雾里地说了一句,也不一定非要网恋吧。”

    陈纾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快化身尖叫鸡了:“啊啊啊啊打直球真的好爽!但请注意,这只针对喜欢的人,运用不当,就会变成性骚扰。”

    “那所以他俩在一起了?”

    “后续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她刚说多亏了你这个梗才迈出了她决定性的一步,她要请你吃食堂新开的臊子面。”

    “哦对了。程遂也说要吃。”

    林沚宁光顾着跟陈纾麦聊天,差点忘了他也在旁边。

    她扭头去看程遂,后者一动不动地靠着椅背,手里撑着支笔,笔帽没开,就这么杵在作业本上,他指骨隐约泛白,整个人看上去虽然没什么情绪,但林沚宁还是发现,他平日里那种嚣张恣意的劲儿统统消失了。

    “程遂?”

    他‘嗯’了一声,喉结抑制不住地滚了滚,林沚宁又问了一遍,他吐出两个字‘不了’,直起身,捞起挂在椅背后面的外套,一言不发地走出教室。

    “他怎么了?”陈纾麦视线跟随着:“怎么给我一种意志消沉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

    林沚宁嘀咕了一声,也没有多想-

    “所以。你是一个人就把恋爱给谈了?”

    校外面馆,程遂胳膊肘支着桌子,单腿曲着,踩在桌子下面的横杠上,食指似有若无地勾着易拉罐环。

    一下两下,嘣出声响。

    许宥已经在极力憋着笑了,但最终还是没忍住,俯在桌子前笑得前仰后翻。

    他觉得他兄弟实在是有点牛逼了,这事不论多少年后翻出来,都是让人侃侃而谈的笑料。

    “我就说,林沚宁看起来都不怎么搭理你,你每天在那儿献什么殷勤,这么一说的话,我也就能理解了。”

    “笑吧。有你找我哭的时候。”他冷淡地睨他,往自己的小碟子里倒了点醋,他心情不好,找不到人怪,所以的不痛快只能闷声往下咽。

    “对不起,主要是我活这么大,第一次听到一个人谈两人份恋爱的,挺抽象。”

    “嗯。”他把醋罐子归回原位:“我也觉得挺抽象。”

    抽象到林沚宁都没觉得开始谈呢,他这就已经失恋了。

    “但是你知道真相后,没直接问她吗?”

    “问什么?”

    “你俩什么关系啊。”

    “还用问?”他捞过许宥的手机,点了一首《同桌的你》,又摸出自己的,点了一首《普通朋友》。

    许宥都笑抽了:“这么爱啊?”

    “也不算吧。”

    他确实是喜欢林沚宁,有想跟她在一起的冲动。但他还是谨慎地认为,这份冲动还没到上升到爱的程度。

    在这个年纪谈爱实在太虚泛了,在一个前途未卜,甚至无法标榜自我的阶段高谈论阔说爱人,好像总带着点自不量力的荒诞。

    他听着陶哲的转音,淡淡地说:“就是觉得,难得碰见一个这么同频的人。我这个人有时候还挺没底的,所以这也尝试一点,那也接触一些,会的东西多。看起来挺唬人。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就是太没底了才东拼西凑地来填满自己。”

    许宥心想,完了你程遂,这把真给自己玩进去了。你这么多年,都没有跟我交过一次心心,现在却因为林沚宁,快把家底交出来了。

    他递去一个同情的眼光。

    程遂继续说:“但是林沚宁说我是个很Freewheeling的人。你知道Freewheeling什么意思吗?算了,你英语不及格,问了也是白问。”

    许宥:?

    那你在这儿揭我短呢?

    “那Wheel总知道吧?也不知道?”

    许宥:“你到底在得意什么?”

    程遂食指曲折,似有若无地拨着易拉罐环,语气松散,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眼神里的稍纵即逝的得意。

    “Freelwheeling是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意思。Wheel是轮子的意思。在它没有被组装成汽车、火车、飞机之前,它永远都可能是汽车、火车、飞机或者其他。”

    许宥顿了一下:“哪个版本的?”

    程遂:?

    许宥:“哪个版本的英汉词典现在这么高级?还他妈的能熬鸡汤。”

    程遂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对我小林老师放尊重点。”

    许宥点头:“哦。明白了。你就是因为这句话,对她有意思。

    “那非要那么说的话,也算。”

    “有没有可能,小林老师只是喜欢英汉词典,就跟你喜欢汉语词典一样,看到名字就心痒,寓意什么的张口就来。”

    他若有所思,觉得许宥讲的也很有道理。他确实很爱拿着汉语字典分析别人的名字,但这也不能怪他,是他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个男生的名字叫武角星,当时所有人都给他起外号,说他为什么不叫六角星,七角星,程遂觉得他们笨,还特地帮武角星发声:“因为他既不姓刘,也不姓齐,他姓武,他就是武角星!”

    话才说完,武角星就稀里哗啦地哭起来,两腿瞪着跑到办公室,转头把程遂给告了。

    班主任为了安慰武角星,特地在他面前翻开一本汉语词典:“你看,武角星,角可以是主角的意思,星星会在夜晚发光,所以你的名字寓意很棒,之后你也一定会成为超级闪耀的星星!”

    武角星倒是不哭了,站在一旁罚站程遂,被老师塞了一本汉语字典,让他好好研究班里每位同学名字的意义。

    程遂也委屈,他明明在安慰人,起外号这事又不是他干的。

    但是大家都当缩头乌龟,他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真是好兄弟,许宥算是把他的最后一丝侥幸给浇灭了。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许宥问他。

    “能有什么打算。这两首歌还不清楚吗?。”

    “拉倒吧程遂,你唧唧歪歪了这么多,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不是我说,你看林沚宁的眼神可真不清白。”

    “没。就普通朋友。”他嘴硬。

    恰好此时,陶哲的声音宣兵夺主地盖过了《同桌的你》,唱到那句———

    “我无法只是普通朋友。”

    程遂对着手机骂:“屁。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

    第42章 第42章

    许宥“哦”了一声, 显然没把他的话当真。他一副你差不多得了,别太作的神情望向程遂:“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你知道人与AI的区别是什么吗?”

    “自我意识呗。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程遂:“什么?”

    许宥:“爱是自我意志的沉沦。”

    “”

    程遂不以为然,他仍是觉得, 只要保持距离, 当个普通朋友也没这么困难。

    嗯那就这次采访之后吧, 采访完, 他俩桥归桥路归路,锄禾日当午, 红泥小火炉。

    想到这儿, 他心绪烦躁地灌了口汽水, 掌心收紧,易拉罐被他挤压出一个凹槽。

    而坐他对面的许宥丝毫没发觉他在生闷气, 在那儿劈里啪啦地打字, 不知道在聊什么, 聊着聊着,他还叼着筷子措辞起来。

    “吃完了么?”程遂催他。

    “等等啊。”他一开口筷子往下掉:“陈纾麦说学校档口的臊子面难吃死了, 跟诈骗一样。让我看看校外有什么好吃的没, 给她带点回去。对了,林沚宁跟她一块儿呢。”

    “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懒散地站起来,把桌上用过的纸巾顺带着丢入垃圾桶, 爱干净得很, 跟有洁癖一样。

    许宥揣起手机, 也开始收拾:“假的真不了, 真的假不了。别装了。”

    程遂没吱声。

    这家面馆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条十浦街里,先前改建的时候没划到这一块, 所以街上还是一些老旧的门店,一般都底下开店, 楼上住人,环境是很一般了,但偏偏就是这些藏在居民楼的馆子,炒出来的东西总带着当地的锅香气,有时候过去,远远一闻,就知道老板在炒什么,不像外面商业化的步行街,好多味道混杂在一起,在南方开正宗山东锅盔,店主是非洲人,十分倒胃口。

    中午的点人少,甚至有几家拉着卷门,闭不营业。许宥跟陈纾麦吃过几次饭,她吃不吃东西,吃多少,其实完全看她兴致,可能上一秒还吃得津津有味,下一秒把勺子往旁边一放:“我不能继续吃了。”

    他知道她少量多餐,买的基本都是一些冷食卤味。

    程遂跟在他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手机。

    “真不给她买?”

    “不买。”

    “不买你往我袋子里装什么?”许宥不留情面地拆穿他:“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可没少往里装。”

    “少废话。够了没?够了我结账了。”

    这单是他结的,多的那些给谁,许宥也心知肚明,因为在他多次强调了陈纾麦不吃辣的情况下,这哥还是往里面夹了很多甜辣的豆干。

    用他的话来说,这几天秋雨,让陈纾麦吃点辣去去湿。究竟谁爱吃辣,许宥看在他刚“失恋”的份上也没戳穿他。

    外面是鸽灰色的天,天上飘着一些浮绒,好像要落下什么东西来。

    天气还是闷,估莫着又要下雨。

    程遂已经在想一会儿待哪儿,待教室吧可能会撞上林沚宁,待帐篷那儿呢,说不定也会遇到。他烦躁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这他妈跟吵架后,睡客厅还是客房有什么区别?

    这么想着,许宥突然伸手拽了拽他的胳膊:“哎。你看。”

    “看什么?”

    程遂还在想睡客厅还是客房的事,最后得出结论,睡哪儿都行,睡哪儿都得把人扛过来好好哄,总不能真让人带着气过夜吧。

    “看你们社团的横幅。”

    程遂循着许宥手指的方向往那一列蓝色帐篷那儿看。

    今年的社团申请还没下来,蓝色帐篷下基本都是先前就设立的老社团,只有人工智能社团为了配合市媒体的采访,提前审批,夹杂在一众老社团里。

    它也正是因为‘新’,展位面前被大家围得水泄不通。

    人工智能社团的横幅是程遂上午亲自挂上去的,中规中矩的一句话:智能照亮生活,算法设计未来。

    现在有人趁他不在,直接把横幅换成了:爱与AI=[照片]

    而那[照片]就是程遂斩获金奖的那张。

    一旁还有个循环播放的扩音喇叭:社长一八八,爱与AI两手抓!

    “服了。”

    真嫌不够乱。

    他抓了把头发,抬腿往帐篷那儿走。

    这条大道原本空旷,横排踢个正步都不是问题,但现在两侧搭了帐篷,学生又多,有时候得侧身踮脚,才能从人群中过。

    几步路的功夫,他又被人踩鞋跟,又被人撞肩,居然还人蹲下来捏他的鞋带,他心说犯不着这么客气,鞋带散了我自己会系,低头听那戴着厚镜片的老哥问:“这条蚯蚓怎么不动了?”

    程遂无语:“那是我鞋带哥。”

    “哦。抱歉。”他尴尬地直起身:“我以为是蚯蚓,蚯蚓的命也是命。”

    程遂牵了牵嘴角,刚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先系鞋带,人还没蹲下,一女孩就拨开人群,撞了他的肩就跑。

    他还没站稳呢,又被后面一位横冲直撞的女孩撞得趔趄了大半步,女孩照他胸口一推,他整个人往后仰了把。

    恰好此时,校记者站干事举着相机咔嚓一张:“快!这条记下来!纯情社长,为招新员,生猛操练。”

    许宥笑得想死,转身想问校记者站的人这标题是不是跟港媒起的,能不能也给他整一个狂酷拽一听就牛逼哄哄的,还没问呢,背后传来程遂怨声载道的声音,估摸着是有第三个人撞到他,他整个人都充斥着不耐烦:“连环车祸都不是你们这种撞法。”

    “啊!程遂!”

    听到陈纾麦的声音,许宥立马护上了:“年纪轻轻被撞一下怎么了。她一女孩儿她能有多大的劲儿?”

    程遂骂他有病,能有多大劲儿,也就是玩打手背,把你打出踩脚垃圾桶这么大的劲儿。

    但一看是班里同学,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许宥乐呵呵地把手里卤味递上去:“你跟她们分着吃。”

    “人都不见了还吃!”她急得跺脚,遥遥朝着校门外望。

    “什么意思?”许宥扭头去看:“你是说刚才跑出去的是林沚宁?真能跑啊,800米能换她上不?这百分百拿名次啊。”

    “你有病吧许宥。”陈纾麦骂她:“没看见她追倩倩去了!”

    说完,陈纾麦直勾勾地看向程遂。

    程遂还在那儿理衣服,对上陈纾麦的视线,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去。”

    都说了是普通朋友,谁家普通朋友一天到晚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那他程遂就跟程旺真没什么区别了。

    “可是倩倩这样我真怕她俩出意外。”

    演吧。哥就是不追。

    “回了。”程遂把校服拉链拉到底,抬腿,往教学楼走了两步,真就两步,转头又回来,欲盖弥彰地说:“有点事,出去一趟。”

    许宥对陈纾麦说:“这人就是嘴硬。以后接吻都能把人嘴磨肿。”

    陈纾麦:“这么猛?”

    许宥睨她:“你喜欢?”

    “要我喜欢干嘛。宁宁喜欢就行。”-

    人的潜能会在一瞬间激发。

    追着庾倩跑了800米的林沚宁对此深以为然。

    庾倩跑久了,估计觉得不会有人继续跟着她,终于在一个有红绿灯的斑马线前停了下来。

    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大脑缺氧的感觉影响了视觉,盯着水泥地上看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水泥地上细微的裂缝都开始变形扭曲,变得不再像原来的样子。

    她回想起在教务处的那番对话。

    “我们文中这么多年就没出过这样的事!丢脸都丢到别的学校去了!代考?你缺那几个钱吗?你缺钱你跟班主任说啊!学校的公益基金不能申请吗?非去干那种事。”

    “老师,我不是为了钱。”

    教导主任问她那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她威胁你?”

    庾倩衡量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

    “威胁你怎么不找老师呢?你才多大啊,以为这种事靠自己就可以解决吗?”

    不能。

    但她觉得靠别人同样不能。

    多年以来的习得性无助,已经让她主动放弃一部分东西,在她的认知里,矛盾是无法解决的,信心是无法重建的,所以遇到事情,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逃离。

    现在也是。

    她觉得自己已经这么做了,所有的解释全都于事无补。

    孔托追问她:“她怎么威胁你的?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她们手里。别怕好孩子,要是真有什么把柄,我们一步步拿回来,老师和家长都站在你这一方,没什么好怕的。”

    庾倩摇摇头:“没有把柄。就是恐惧。单纯的恐惧。”

    “你怕什么呀!她们还能你吃了不成吗?”黄伍杰不是很理解她口中所谓的害怕,好像就是没由来的,找不到依据,也没什么解决办法,他跟孔托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她的家长喊过来。

    孔托叹了声气,觉得这样也好,于是让庾倩别担心,先回去。

    出教务处后,她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一股脑地冲出了校门。

    现在,她看着模糊变形的世界,跟突然丢了自我一样,拼命地掉眼泪。

    有好心的路人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考试考砸了,说她穿着文中的校服一看就是好学生,一次考砸没什么的,下次努力就行了。

    庾倩抹抹眼泪,对路上说谢谢。

    绿灯亮了,身后的电动车拼命地按喇叭催促,她惶然地不知道往哪儿走,这时,林沚宁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带到路缘石后面的人行道里。

    “早知道我就去参加800米和定向越野了,说不定还能拿个名次回来。”林沚宁也在喘气,边喘边盯着一言不发的庾倩。

    庾倩侧过身,尽量不让人看到她哭的样子:“你下午不是还要宣传社团吗?怎么出来了。”

    “昨晚刮风,我那个易拉宝被吹到卖废品的老大爷手里了,需要找广告店重新打印。”她拉着庾倩的手,往打印店走。

    庾倩挣脱不掉,只好跟在她身后。

    林沚宁其实没带源文件,但她昨天才来打印过,电脑上的记录还在,她又让老板打印两张,自己则跟庾倩坐在红色的旋转椅上等。

    两人一开始都没说话,几平米的小店里,只有打印机在轰轰地运转。

    中途,老板出去打了个电话,让她们稍等一会儿。

    店里只剩她们二人。

    庾倩一直低着脑袋抠指甲,也不知道他们得知自己代考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想到之后还是得回学校跟同学们打交道,她试探性地问林沚宁:“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了?”

    其实她也想过,考上文中后,她要脱胎换骨,换个环境重新生活。所以她变得不再孤僻,努力融入集体,但出了代考这件事后,她发现所有的一切还是变得一塌糊涂。  林沚宁‘嗯’了一声,想着她之后也能刷到,所以没有刻意隐瞒:“在空间里看到的。”

    庾倩觉得崩溃,但一想到这些都是她一手造成,也没什么值得同情:“是我咎由自取。”

    林沚宁猜测:“你跟二职的人认识?”

    庾倩点头:“小学同学。麦麦应该见过,她之前在群里问过一次。”

    林沚宁记起来了,当初陈纾麦还羡慕庾倩跟她们之间的关系,觉得都不是一个学校了,她们之间居然还有联系。

    “其实很久没联系了。只是那天恰好碰上。她们问我要联系方式,我不打算给的。但是她们说,就算我不给,她们也能从别人那儿打听到我的消息。在这之后,就有了让我代考这件事。”

    跟林沚宁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你是不是觉得我可以拒绝,不必对她们言听必从。”

    这多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林沚宁摇头。

    庾倩因她摇头的动作稍稍放下了警备:“其实有挺多人说过这句话,我很讨厌听到它。谢谢你没这么说,宁宁。”

    “我明白。这一切都是源于恐惧。”

    庾倩眼神一亮。

    一些在黄伍杰、孔托看来无法理解的东西,她第一次在林沚宁这儿得到了回音。

    “你不会觉得说,没什么好怕的吗?”

    “害怕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本能行为。还是那句话,这些所谓的’问题行为‘,其实都是过去的你为了在受创环境下求生存而发展出的‘生存机制’。生存本身没有错。恐惧也没错。错的是那种把你带入创伤环境的人。”

    庾倩看着她,又红了眼眶:“宁宁。你怎么那么好。”

    或许是同龄人之间天然有着互相吸引的磁场,又或许是林沚宁的某些话恰好填补了她阴暗的一角,总之比起老师给她带来的压迫感,她似乎更愿意跟林沚宁说说话。

    “别哭啊。”

    “就是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都没有信心,就好像是心里的灯灭了。”

    “灭了就再点!电源换了换接线,灯泡坏了换灯炮,你要是煤油灯呢,我也能给你换灯芯。”

    庾倩被她逗笑,身上那股紧绷的劲儿被扯松。

    “是不是好点了?”

    庾倩点点头:“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会安慰人了。”

    “什么叫越。我本来也不差吧。”

    “谁说的?之前麦麦摸底考考砸那次,你憋了半天都没憋出一句安慰人的话,她说你冥思苦想的表情简直比她考试考砸还要痛苦。”

    庾倩不说,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已经从一开的不善言辞,到现在,居然也会慢慢地安慰人了。

    是因为什么呢?她倒回去想,最终想到一个有迹可循的瞬间。

    ———不是小鱼适应不了大海,而是小河框住了小鱼。

    是程遂。

    一个不需犹豫就在脑海中蹦出的名字。

    再回到庾倩的那句话。

    林沚宁突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十分奇妙。

    每个人都变成了一台可爱的缝纫机,东偷西凑地进行缝补。

    从陈纾麦那儿偷热情,从庾倩那儿偷专注,从辛语芙偷畅想,从许宥那儿偷松弛,从陈新墚那儿偷简单,从程遂那儿偷意气然后拼命踩着踏板,去缝补那个残缺而不完美的自己。

    缝得歪歪扭扭,像一条巨大又丑陋的蜈蚣,但奇妙的是,它居然也能遮风挡雨了。

    林沚宁想着,或许多年以后,她仍旧是一个普通人,身边的一切来去匆匆,昔日朋友早已各奔东西了。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只有那些无数个美好又闪亮的特质遗留在她的身上,而这个时候,普通就意味着:无数个不可替代的瞬间。

    “可能是因为我又变身了。”林沚宁笑着说。

    “我也想变身。”

    “那我们一起变。”

    “好幼稚啊!”

    两人闹了一阵,广告店的老板接完电话进来,他一边加快动作,一边跟林沚宁说:“我看这天气又要下雨了,下了雨拿东西不方便,你们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谢谢老板。”

    等她们拿到东西,鸽灰色的天又掉下雨来。

    还没到亮路灯的点,天色暗得可怖。两人抄了一条近道,疾步走在一条纵深的巷子里。

    巷子两侧是水泥灰的电线杆,电线杆上贴着几张寻人启事,被雨一浇,已经洇出墨色,穿过这儿,再过一个红绿灯,就是文中校门。

    她们低头疾走,耳边隐约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跑一下吧,这样下去说不定要感冒。”林沚宁拉着她,跨过一个小水潭,两人跑起来,然而就在她快到巷口的时候,不远处的地上突然多出了三个黑影。

    雨气迷眼,林沚宁艰难地抬头,二职校服一角没入视线。

    下一秒,流里流气的声音钻入二人的耳里:“你不会觉得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第43章 第43章

    拦在他们面前的一共有三个人, 通通穿着二职的校服。

    中间那个女生估计是庾倩的小学同学,左右两个黄毛应该是她摇来的人。

    这两个黄毛一个在手臂上纹了只癞蛤蟆,另一个则自恋地纹着自己的对镜自拍照。

    力量悬殊, 想也不是三人的对手。

    “请问有什么事吗?”

    林沚宁拉着庾倩的手, 一边装傻充愣地跟他们对话, 一边小心翼翼地退向巷子另一端。

    雨落在地上, 在低凹处聚成一滩又一滩的小水潭,车灯时而折射出粼粼的金光, 两人的鞋底踩在坑洼的水潭上, 鞋面进了水, 湿湿凉凉的,好像到处都冒着冷气。

    “问你旁边的。”哈蟆哥开口说。

    庾倩早就被雨浇得手指冰凉, 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你让我代考, 我也去了。被发现, 不能怪我。”

    谁让你们巡考老师牛逼,一抓就抓着个正着。

    “你是故意被巡考老师发现的吧。代考的不止我一个, 怎么别人没事, 偏偏在你这儿出现差错。”

    有些人不讲道理起来那是真的不讲道理。

    找人代考这事已经很不光彩了,被抓了不知道躲风头,还要出来找别人的麻烦, 简直就跟硬要麻雀生鸡蛋, 硬要公鸡生鹅蛋, 硬要鹅鹅生王八蛋一样, 毫不讲理!

    “龙哥马哥。我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过,都是因为她!”

    手指的方向是庾倩。

    庾倩浑身一激灵, 立马拽紧了林沚宁的手。

    林沚宁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情况,分析完发现, 她俩现在确实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赢。

    唯一有胜算的只有智商。

    她觉得这俩男的看着不聪明,好像能糊弄得过去:“我说看着眼熟,原来是龙哥和马哥。”

    “你认识我们?”两人互看了一眼,拼命想着自己的关系网里是否有这一号人物。

    林沚宁勉力稳得住阵脚:“是啊。之前在那片的时候就听说过。”

    “那片?你也是陵山街那块的?”

    陵山街她熟啊!她叔叔家就在那儿。

    “肯定啊,陵山街那儿有个响当当的徐三猛烧烤店”

    “是常去吃。”

    林沚宁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就是有次你们在徐三猛烧烤店吃串,他本来想介绍我们认识的。”

    “他?谁?陈升一?还是张颜音?”

    “陈升一啊。”

    “啊?你是我升哥的人?”龙哥不确定地朝马哥看了一眼。

    林沚宁大言不惭地说:“你们对他还挺客气。他那会儿在我这儿可不敢犯事。”

    说得煞有其事一样。

    龙哥将信将疑:“我就说他那时候有情况吧。吃个饭这么费劲儿,怎么喊都喊不出来。”

    马哥接话:“没听说他谈了。”

    “都过去式了。也算是好聚好散。”林沚宁继续在那儿演:“他这人吧,挺讲义气。哪怕我跟他吹了,他还是挺照顾我。”

    “是吧是吧。他确实挺讲义气一人。”龙哥好像对这陈升一有什么滤镜一样:“那会儿我割阑尾住院,大家都来我这儿蹭果篮,只有他关心我,时不时地问我放屁没。”

    “”

    林沚宁:“后来他跟我说了,说是怕你没排气吃不了东西。”

    龙哥频频点头:“这事不好办。陈升一算是我初中时候最好的兄弟。他的人我肯定不能动。”

    他为难地看向中间的女生:“琪琪,你看不然就私下和解算了。”

    被唤作琪琪的女生当然不肯:“她害我被身边的人嘲笑。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林沚宁察言观色了一阵后,开始煽风点火:“那你被人嘲笑,就要害龙哥也被人嘲笑吗?”

    她一口一个龙哥喊得还挺恭敬,要不是庾倩知道她家不在陵山街,差点就要以为他们是一伙的了。

    琪琪:“我怎么就害他被人嘲笑了?”

    林沚宁仰下巴,好像她真跟陈升一认识一样:“至少我升一哥哥,从来不动兄弟的人。”

    龙哥:“琪琪,我我真的为难。陈升一真是我兄弟,我要是动他的人,我就太不是人了。”

    “她说认识就认识?万一是诓你的呢!”

    “她都知道陈升一,知道我们常去徐三猛吃饭,还告诉她我割阑尾的事,而且还那么亲昵地喊他,怎么可能不认识。”龙哥丝毫没发现这些信息点全是自己给的。

    琪琪:“那你难道不给我出气了吗?”

    林沚宁:“那你难道不要兄弟情了吗?”

    琪琪:“兄弟重要还是女朋友重要!”

    龙哥:“琪琪,你听我说。”

    龙哥和那个被叫做琪琪的女孩吵了起来,马哥手足无措拿着手机发消息。

    林沚宁和庾倩做贼似的往后退,退开一段距离后,冲二人摆手:“你们先处理,我俩还有事。”

    说着,二人提心吊胆地往巷子的另一端走。

    这时,马哥突然猛地抬头,看了眼龙哥,又指着林沚宁说:“马哥!升哥说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林沚宁拽着庾倩,喊了一声:“跑!”

    龙哥飙了句脏话,直接追了上去。

    论起速度,林沚宁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还在刚才往后退的几步,让她们拉开了距离,只要跑出这条巷子,外面就有稀稀疏疏的门店,到时候向广告店的老板求助一下,下场不至于太惨。

    但是这倒霉的阴雨天总是碍事,不知道谁那么不文明,喝完的易拉罐到处乱扔,林沚宁一脚踩到易拉罐,鞋子套着罐子,给了身后那三人超上来的机会。

    她往后看了一眼,龙哥的大哈蟆近在眼前。

    就在林沚宁觉得自己要折在这儿了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巷子的另一端冲过来,拽过她的手腕,就把她扯到了自己身后。

    雨水顺着落,看不清人影,要不是熟悉的青橘调钻入鼻腔,她差点就抓手咬人了。

    少年清冽的声音夹杂着雨声从头顶传来:“又乱跑,一会儿功夫都看不住你。”

    意识到来人是程遂后,她突然松了半口气,侧身,看到庾倩旁边站着陈新墚的时候,松了整口气。

    四对三,陈新墚的肌肉比他们所有人的都大,林沚宁的腰杆子一下子就硬了。

    程遂看到她的小动作,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什么意思你?看到陈新墚才放心?”

    他掌心收着力,真情侣琪琪和龙哥立马看出他俩关系不一般。

    “对象?”龙哥往上撩了撩袖子:“她刚刚可是一口一个升一哥哥地喊我兄弟。”

    “谁是升一哥哥?”程遂冷眼扫向马哥,不甚在意的一眼,让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

    “我不是我不是。升一哥哥没在这儿。”

    程遂垂眸,淡然地瞥向身后的林沚,真行啊你,见一个爱一个,没在场的你都撩,我当你同桌那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你客客气气地喊我声哥。

    说到底就是不爱呗。

    不爱还得帮你擦屁股,我改名叫程旺得了,招招手就为你冲锋陷阵,你林沚宁养的一条狗。

    林沚宁不知道程遂为什么突然睨她,但她惯会见风使舵,好像真怕程遂给她撂那儿了一样,扯住他的袖子就在那儿给他灌迷魂汤:“陈升一算什么东西,什么哥哥都比不上我程遂哥哥啊。”

    最后四个字,直接把程遂的骨头喊酥了。

    他自己都觉得没辙,明明“分手”了,他还是对林沚宁有感觉。

    龙哥察觉到什么,提醒他:“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女人的话当真你就输了。”

    “输就输呗。又不是输不起。”程遂反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往墙里侧一带,雨水入眼,他不适地眯了眯,把这一套动作做得痞气十足。

    他还没发话呢,旁边的陈新墚就已经被他帅的嗷嗷乱叫,就等他一声令下,跟对面的人好好碰下肌肉。

    但程遂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还有闲工夫盯着人纹身看:“你哈蟆褪色了。”

    “刚画的能不褪色吗?”

    “做的挺逼真,哪家店啊。”

    “就我们二职附近”龙哥顿了一下:“你他妈废那么多话呢。到底打不打?”

    “打架之前还问一下,你其实还挺礼貌的。”程遂和陈新墚将俩女孩牢牢护在身后:“不打行不行?我这兄弟看着肌肉大,其实不会打架的。有什么事,咱们口头解决,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吧。”

    龙哥早就不耐烦了。

    哈蟆纹身从程遂眼皮子底下一闪而过,程遂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直接一个背摔:“跟你说了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我兄弟不会打架,我要是没有一打二的本事,怎么敢带他出来玩啊。”

    “你他妈少说屁话。”龙哥确实轻敌了,他以为文中都是斯斯文文的书呆子,很好对付,没想到一个两个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他对马哥说:“愣着干嘛?动手啊。”

    程遂还是一副姿态慵懒的样子:“别打了我说真的。”

    反手把龙哥反抵在墙上。

    “我真不爱动手。”

    手肘狠狠地击在马哥身上。

    “要打也行吧。一次性解决,不走售后。”

    两手拽着衣领,直接让两人迎面相撞。

    陈新墚确实不会打架,只能起到装点门面的作用,他在那儿双手比喇叭,为程遂加油,结果没想到,被那个叫琪琪的女孩偷了家。

    场面一度很混乱。

    结束这场腥风血雨的时候,龙哥的哈蟆腿都少了一只。

    “还打么?”程遂居高临下地睨着两人。

    龙哥已经说不上话,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陈新墚适时补了一脚:“之后还找不找事?”

    三人一齐摇头。

    程遂翻了个白眼:“你去看看庾倩。”

    两女孩早就有多远躲多远地跑到巷子外了。

    林沚宁再看到程遂的时候,他头发东倒西歪的,好像石缝里钻出来的野草。校服外套也脏了,估计是在动手的时候觉得碍事,扔在了地上。

    林沚宁发现上面还有几个灰色的带着水渍的脚印。

    “你没事吧?”

    “卤味吃吗?”

    后者轻飘飘地把打架的事揭过,显然是不想让她担心。

    “卤哈蟆?”她心不在焉,眼神始终黏在程遂身上,脸上没伤,脖子上也完好无损,胳膊上倒是有几条指甲痕,应该是被人抓的,下半身

    男生打架没个轻重,很多都喜欢往那里招呼。

    程遂防备心极重地拿衣服一遮:“乱看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

    担心我你往那儿看?

    我俩什么关系?你担心错地方了吧。

    程遂没好气地说:“好得很。你还是担心一下庾倩。”

    庾倩刚被二职的女生推了一把,脑袋撞了墙,有些破皮。

    湿漉漉的泥石子黏在头发上,被风吹得刺疼刺疼的,正在一边掉眼泪。

    陈新墚身上没带纸巾,也没哄过女生,他觉得自己身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身的腱子肉,于是说:“你别哭了。要不,要不,要不,我肌肉给你摸一下。”

    庾倩真不哭了,但也站得离他更远。

    回去路上,林沚宁担心庾倩脑袋上的擦伤,问她:“去医务室看看?”

    “看情况吧,有时间可以去一趟,但是说不定我妈已经在教务处了。”

    孔老师兴许也在找她。

    她知道接下来又是一场令人窒息暴风雪,但就像她刚刚还手把琪琪推了回去一样,这一次,她也想要坚决地告诉妈妈,自己不想再过寄宿生活了。

    想到这儿,她狠狠咬牙,齿关的劲儿牵动额头上的上,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时候,借口走开的陈新墚突然跑上来,手里拿着盒粉色的hello kitty的创口贴。

    那创口贴,他已经贴了一个在自己的三头肌上了,林沚宁想起程遂手上只有刮痕,问陈新墚要了一个。

    程遂说什么都不肯贴:“你真行。”

    “我怎么了?这创口贴还防水呢。还不是怕你感染。”

    他才不想跟陈新墚和庾倩共用一款,三个人感情太拥挤,他算什么啊。

    再说了,你让我贴我就贴,你以为我是程旺吗?

    到校门口后,程遂就不再往里走了。

    林沚宁问他去哪儿。

    “回家处理一下。”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陈新墚,解下衣服,披在身上。

    他想的是,下午还有采访,毕竟也是要上电视的人了,总不能邋里邋遢地出镜。老头给他这张脸是为了美化市容,不是影响市容。

    但在林沚宁听来,‘回家处理一下’就是处理伤势的意思,她跟庾倩说了声,之后小步跟上程遂的背影。

    程遂看她又回来了,问她什么事。

    林沚宁说:“我跟你一起。”

    又在口出什么狂言。

    他步子没停,但是有意放缓,还是用着那副懒散的语调,分了个眼神给她:“一起干嘛?我回家洗澡。你也一起?”

    第44章 第44章

    “那还是不一起了。”林沚宁秒怂:“我去看看倩倩那边的情况。”

    “嗯。回去吧。我晚点来。”顿了一下又说:“到时候找你。”

    林沚宁跟他摆手, 小跑着去追庾倩和陈新墚。

    她走后,程遂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往回走, 突然, 手机推送弹出一条消息, 是程元良发来的。

    【我跟房主联系过了, 这边的租金我们会照常缴纳,你下周就跟我搬回去住。我告诉你, 拒绝也没用, 你爷爷都发话了。】

    程遂看了两眼, 熄屏,直接没回。

    到家后, 他简单地冲了个澡, 手臂上的抓痕没处理, 被热水一泡,像青筋一样处明显凸起。他还是从抽屉里找了个创口贴, 贴完, 坐在沙发上,一边用毛巾潦草地擦头发,一边刷‘卖身’视频下的评论。

    看到自己回复的那三条评论还赫然摆在那儿, 操着一副正宫地口吻问人说你懂什么叫意外吗, 要不说实践出真知呢, 他现在完完全全地懂了。

    程遂叹了口气, 自己都觉得好笑,狂7的回复下还有人在追评, 问他护得这么紧是不是正主,正主个屁, 他想,他充其量只是贴吧里的楼主,小区里的业主,出门在外还能被假和尚骗钱的‘这位施主’。

    说到底,还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他本想给狂7发个消息,让他把那些评论删了吧,影响不好,还没返回聊天界面,程元良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

    “在学校,没看见。”他顺手把毛巾一扔,头发半干,整个人往后一靠,眼皮耷着,说不出的敷衍。

    “你们运动会能带手机,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他:“说吧,什么事。”

    “我跟房东那边商量好了。下周你搬回来。”

    “搬回来不可能。您别费事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离采访还有半小时左右,他开了外放,把手机搁在一边,阖眼,在心里想采访词,这份采访词跟校团委那边给出的不一样,是他为了把媒体的目光引向林沚宁特地改的。

    程元良还在那儿游说他:“你怎么就这么犟呢程遂。谁像你这样一声不吭地往外搬。别人问起来我也怎么说,老子跟儿子闹矛盾,自己家都不住,非挤在这破筒子楼里,这话说出去,亲戚那儿我怎么交代,外界怎么议论,我面子还要不要了?”

    “爸。面子是自己给自己的,您面子还要我来给的话那才叫没面子。”

    程遂其实知道程元良就是一个十分虚伪且极要名声的人,他虽然经常出席公益活动,但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维系在商界的名声,不然也不会用爷爷给他设立的公益基金敛财。

    说起这个公益基金,程遂宁可它没有,因为这个公益基金并不是完全为他设立,而是老人家在弥补失去第一个孙子的遗憾。

    “程遂!要是你哥活着,绝对不是你这幅样子!”

    “啪”地一声,伫立在内心的一面镜子突然碎了。锐利的玻璃从地面弹起,在肌肤上割下一道血痕。

    他缓缓睁眼,天花板的吊灯还轻悠悠晃着,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橙黄色光晕。

    经年的回忆劈头盖脸地发散,像充盈一室的灯光,毫无保留地照出他的赤.luo.

    程元良说的没错,他确实有一个哥哥。

    但在过去的十六年时间里,程遂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更不知道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照着他死去哥哥进行复刻-

    林沚宁他们回到学校时,庾倩的妈妈已经在教务处了,看到庾倩进来,她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起来,不由分说地给了她一巴掌。

    这招先发制人的动作,让黄伍杰和孔托双双傻眼。

    庾倩低着头,从耳廓溜出的头发遮住了额头上的粉色创口贴。

    巴掌打在脸上很疼,按照她平时的性子,指不定偷偷掉眼泪,但是今天她甚至没吸鼻子,就这么背靠着墙默不作声地听她妈妈跟老师进行交涉。

    代考的事,她都知道了,一直跟老师赔礼,说是自己的孩子给学校增添了麻烦,这一切都是他们当家长的失职,说完,又让庾倩过来道歉。

    庾倩也知道代考性质恶劣,诚恳地认识到错误,并没有给自己找任何借口。

    倒是孔托知道她内向,是个好孩子,想着还能周旋一下,才顺势提起了她被二职学生威胁的事。

    没想到,庾倩的妈妈根本不站在她这一方,好像把她贬低到尘埃里去,才能显示自己严苛的家教。

    “孔老师,您别替她说话了。威胁也好,自愿也好,错了就是错了。更何况,这件事明明可以告诉老师或者家长,她偏偏选择了最笨的解决方式。虽然说,我们从小培养她的独立性,但是独立也分情况啊,哪有像她这样不懂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

    孔托还在帮她说话:“庾倩一直比较文静,遇到这种事,心里拿不定主意也是有的。”

    “她就是一根筋!前面有墙也会去撞,不知道转弯。”

    孔托扶了把眼镜,应和也不对,不应和也不对,只能调转说话对象:“庾倩同学,以后遇到这种事,直接告诉老师就行。”

    庾倩点头:“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她妈妈斜眼看她:“嘴上说着知道,不知道耳朵听进去没有。”

    “妈!”像是一股洪流冲散了最后一块巨石,铺天盖地的情绪一涌而上,庾倩再也忍不住,回嘴,故意气她:“所有的一切不都是您一手造成的吗!您让我独立,我就学着独立。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让你独立,是让你什么事都自己扛吗?”

    “难道不是吗?从小学到现在,我过了快10年的寄宿生活,你从来没问过我遇到事情是怎么解决的!也从来没问过我,到底想不想住校!”

    她妈妈明白了,她在因为寄宿问题责怪自己。

    然而,做家长的总有自己的一套理由:“要不是你从小开始寄宿生活,你以为你能这么快适应高中生活吗?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没关系!你现在不理解,将来会感谢我。”

    庾倩受不了家长这种“为了你好式”的教育,仿佛她们天生就该为父母的“付出”而感到愧疚,一旦她们无法进入愧疚的情绪,就会被家长戴上“不懂事”的荆棘。

    这顶荆棘帽扎得庾倩浑身都疼,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强调,好像是第一次忤逆长辈,她的声音都在抖:“能不能,不要再用你的牺牲感来塑造我的内疚感?”

    “庾倩同学,你别激动。”虽然黄伍杰不知道她们母女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在那儿盖棺定论道:“你妈妈这么做肯定是为了你好。独立嘛,那家长都希望孩子独立的呀。”

    她没退让:“我不觉得独立是一个褒义词,如果独立的代价是过早地被剥夺依恋关系,那它绝对是一种过时的立场。”

    黄伍杰吃瘪。

    孔托一脸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现在的孩子一个个有主见的很,什么独立性,压根不需要培养,到了年纪,自然而然地就成长起来了。

    “你是怪我和你爸把送去寄宿学校?”

    “对。”庾倩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很早就说过我不想住校,但您从来不听。从一年级之后我就开始自己打伞,下雨天不再期待有人来接,也开始随身带纸巾,因为对我来说,纸巾的用处很多。它除了能擦拭脏东西外,还能抹去眼泪,甚至在雨天摔伤没人教我怎么用纱布的时候,用来掩盖膝盖上的伤痕。”

    庾倩的母亲张了张嘴,胸腔剧烈起伏着,她多次想呵斥庾倩,打断她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又有种自己苦心孤诣这么多年的心血突然被女儿否定的茫然。

    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她不觉得。

    训练野兽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它们率先丢入角斗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差一步,都有可能面临淘汰。

    她只能狠狠心了,把庾倩一个人留在陌生的环境里。

    但此时,她仍是因为庾倩的不理解而缓不过神来。

    找不到更好的回答,她妈妈又把问题落回代考这件事上。

    “这难道就能成为你帮别人代考的理由吗?”

    庾倩刚好整理思绪重新应对,这时,教务处外一阵骚动,很快,有人敲门。

    黄伍杰拉开一看,外面乌泱泱地站了好些人,程遂和林沚宁他认得,其他同学,他无法叫出名字。

    倒是边上两个身着蓝色马甲背心的人让他觉得眼熟,看到“南葭日报”这四个字的时候,黄伍杰才意识到这是今天下午过来采访的市媒体记者。

    一看是媒体,黄伍杰立马提了提皮带,充当起人墙,把他们堵在了门外。

    他压着声音质问站在前排的人:“怎么回事啊?程遂!”

    相较于黄伍杰的紧张,程遂显然沉稳很多,他好像对教务处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语气平缓地说:“没什么。市媒那边的人想写一篇特稿,让我们带着来找庾倩。”

    这叫没什么?那请问什么叫有什么!

    黄伍杰不肯:“什么特稿?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再说了,市媒体不是要写人工智能进校园的专访吗?怎么又变特稿了?”

    “老师您别激动。”市媒的记者上前一步,解释说:“是这样的,有同学向我们提供了一条新闻线索,我们再三考量,比起人工智能社团,我和我们的新闻部的总监一致认为,青少年的寄宿综合症更值得成为一个被看见的话题。”

    黄伍杰的第一反应就是:“谁提供的!给我站出来!”

    “线人保密哈。”媒体老师说:“我们主要过来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庾倩同学在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黄伍杰没明白什么寄宿综合症和庾倩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敢轻易答应,生怕报道不当对学校造成负面影响:“这个,记者老师,我们事先定好的就是人工智能进校园这个选题。其他方面可能没有办法配合,而且她作为学生,也不合适在晚报上露面。”

    媒体老师态度倒是极好:“对。我们也考虑到最后一条,所以过来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

    问庾倩的意见就等于撬开闷葫芦的嘴。

    他们一群老师连带着家长都没问出什么话来,更别说接受媒体的采访做特稿了。

    黄伍杰直截了当地说:“庾倩同学可能没这个想法。”

    然而,话音刚落,庾倩的声音就穿破人群,坚定地说:“我要配合。”-

    特稿的时间约在了明天。

    从教务处出去后,林沚宁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悦,兴奋在她脚底生花,踩下的每一步都在欢呼这个圆满的结局。

    出教务处的时候,庾倩问过她,市媒那边的人不是在校团委那儿采访程遂吗,怎么突然杀到教务处来了。

    林沚宁不吝言辞,眼神时不时地瞥向程遂,意思都亏了他。

    她回想起,自己趴在校团委门口的小视窗那儿偷看他们采访的事。

    程遂坐在一张蓝幕前,身上穿着新换的校服,隔着门板上的视窗,林沚宁看出他脸色不怎么好,精神气也欠佳,但他还是配合着摄像的工作,不断地调整位置和角度。

    记者把话筒递出去的时候,他突然折起了采访词,林沚宁看到校团委的老师在努嘴示意他,意思是让他按照写好的回答,说上一两句就行了,不要节外生枝。

    记者问他你认为人工智能进校园对高中生来说意味着什么的时候,程遂说:“是为了站在学科前沿,拓宽眼界,提高学生对科技的敏锐度。”

    记者以为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程遂话锋一转:“您是不是觉得我会这么回答?但我觉得这种话术太空泛,落不到实处。让我举个实际的例子吧。”

    在校团委老师的吹胡子瞪眼下,程遂恰如其分地提到了AI+认知心理干预。

    他又声情并茂地演了出戏,说学校十分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心理社团的审批就快下来了。

    校团委老师急得跳脚,他什么时候审批过!

    但是一顶高帽狠狠地戴在了校团委老师的头上,市媒的人问起,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是’。

    采访结束后,林沚宁装作路过校团委,两人配合默契,程遂把她推了出去,跟市媒的记者说,真巧,就是这位同学率先提出了设想。

    市媒抓住机会,顺势采访了林沚宁。

    林沚宁侃侃而谈的时候,程遂就倚在外面的墙上等,这时,陈纾麦和辛语芙跑来,说庾倩和她妈妈在教务处吵起来了。

    林沚宁的采访正好在做收尾工作,他们今天的行为已经很冒险了,聪明的人懂得适可而止,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老师的雷区上蹦跶。但林沚宁却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一来,可以让一个被忽视已久的问题上升至公众议题。二来,有媒体保驾护航也可以让二职的那批学生有所警觉。

    林沚宁犹豫许久,想着,来都来了,干都干了,不差这么一下。

    她偷觑了校团委老师一眼:“我听说,学校还有意对住宿生进行一场心理健康摸查”

    校团委老师又抬了抬屁股,他什么时候说过!

    记者问她:“心理摸查的起因是什么?”

    林沚宁说,这事说来话长,如果当事人愿意,可以由她来说。

    就这样,她为庾倩争取了一个特稿的机会。

    刚在教务处,黄伍杰毕恭毕敬地送走市媒记者,回过头想要逮他们这群人的时候,孔托左右手搭在两位老师的肩上,嘴里金句频出,冲着他们这群人骂,两手却死死地拦着黄伍杰和校团委老师:“程遂,你4X100决赛是不是要开始了,赶紧啊!你们不去加油待这儿干嘛?快点,这是稳能拿第一的项目!一点积极性都没有!”

    有孔托在那儿兜底,一群胆大包天的人立马逃出生天。

    他们听见校团委的老师在背后骂:“倒反天罡了这是!”

    “哎呀哎呀,Have a mind like water嘛。”孔托安慰着:“别气了,你这头发怎么回事,咋又少了!我一会儿帮你打听一下校长的假发哪里织的。”

    “你说的啊。”他别扭:“看中那顶假发很久了。都不好意思问。”

    教务处里的声音慢慢飘远,那句Have a mind like water 还是钻入了林沚宁耳里。

    她默念了一遍,被程遂听到,程遂一边在手机上跟程元良吵架,一边回她:“是TED演讲中的一句话。”

    “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让你的想法像水一样。”

    “哦。那孔老师为什么会这么说。”

    程遂抬头,瞥了她一眼。心想那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孔老师。我要是真有猜人心事的本事,也不会在这儿失恋疗伤了。

    但他想了想,还是回答了林沚宁的问题:“可能孔老师就是提醒我们不要把时间都耗费周而复始的学习里。”

    林沚宁若有所思:“那他还挺奇怪的。感觉很多老师巴不得学生只聚焦在学习上。”

    “但是我们的人生又不止学习一件事。”

    “得了吧学霸。”林沚宁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话说的,挺招人恨的。”

    程遂笑笑,打字的手没停,却也没让林沚宁的话落在地上:“我的意思学习可以啊。但是不要忘了数学不单只有单调递增单调递减,它教给你的永远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我想你,可以不仅仅是我想你,也可以是凌晨四点,我看见海棠花未眠。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英语单词呢确实难记,但我仍是相信一句话,语言的边界是我世界的边界,至少以后我想去国外看帅哥的时候,不会在家里狂背Abandon abandon abandon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许宥搭腔:“你喜欢帅哥?”

    程遂睨他:“对。我超爱自己。”

    许宥切了一声,但隐约觉得程遂也变了,一个极其相信算法和程序能解决一切的人,慢慢地变得柔软和细腻。他好像一直在往前走,从来没有回过头看看身后。

    “我知道了。”林沚宁说:“前者是事件,后者是意义。人世间没有这么多意义,很多事情也不需要意义,但我们还是会通过赋予意义的方式,让黑白单调的世界变得绚丽多彩。”

    “嗯。就说颜色吧,按照波长来区分大类的话,基本色彩总共有8种,但是每次加入的基本色彩不同,调出的颜色也不同,所以从这一角度来说,世界上的颜色种类其实是无限的。这是人的主观能动性了。”

    而他们正处在能把主观能动性发挥到极致的年纪。

    离开行政楼有段路了,前面就是操场,上一个比赛还没结束,冲刺阶段,所有人都在风驰电掣地冲向终点,欢呼声震耳欲聋。

    许宥他们凑热闹似的蹦了两下。

    林沚宁趁机喊他:“程遂。”

    “嗯?”他扭头,恰好对上林沚宁盈盈带笑的眼。

    女孩直勾勾地盯着他问:“凌晨四点。你想谁在身边?”

    第45章 第45章

    凌晨四点, 你想谁在身边。

    林沚宁的声音像极了一个潮湿的玻璃罐,骤然闷住了他的耳朵,他的耳朵一动, 如一只无处可逃却仍在垂死挣扎的蝴蝶, 在林沚宁的注视下, 偃旗息鼓。

    他藏起那份不自然, 老不正经地说:“褪黑素吧。凌晨四点还不睡,两颗褪黑色下去就老实了。”

    “我认真的。”林沚宁穷追不舍。

    “哦。那你等一下。”

    林沚宁以为他需要时间思考, 刚想说行吧, 你慢慢想, 没想到程遂手指未停,噼里啪啦地在那儿打字:“发完这句。我快吵赢了。”

    林沚宁:“”

    后来, 他们也有凌晨四点的时候, 而那时的林沚宁, 确实希望他的房间里有罐褪黑素-

    下午是4x100米接力赛决赛,1班一个个都是能跑的, 因此只要大家有条不紊不出意外, 这块奖牌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最后的结果也确实如此。

    每个人都跑得特别漂亮,只是在最后一棒交界的时候,程遂的状态不是特别好, 他耽误了几秒, 差点被身后的拉近距离, 最后为了第一名的成绩, 几乎是憋气去冲刺了。

    过线的时候,他双手撑着膝盖, 剧烈咳嗽了几声,嘴唇略微发白。

    许宥给他递水, 问他怎么样,怎么突然起速跑得这么猛。

    他拧开瓶盖,灌了口,嘴唇恢复点血色后,摇头表示没事:“可能刚才淋了雨,有点感冒。”

    “没事就好。”许宥摁着他的肩给他放松:“我还怕你因为‘失恋’一蹶不振。”

    “她就在呢,你说话能不能把点门。”程遂看了一眼林沚宁,林沚宁正跟庾倩聊天,好像在聊特稿的事,压根没往他那儿看。

    程遂把矿泉水瓶往他胸口一拍:“回了。”

    “回哪儿?”

    “回家睡觉。”

    程遂走后,林沚宁才偷偷地将目光移到他的背影上。

    庾倩话说一半,发现林沚宁没在听,她循着林沚宁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瞧见程遂走出操场:“你干嘛一直偷瞄程遂?”

    林沚宁心虚:“啊?谁偷瞄他了!”

    庾倩:“你不会是喜欢”

    庾倩:“喜欢他手里的那个运动手环吧。”

    林沚宁:“我不喜欢!”

    “好奇怪。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运动手环抢你风头啦,你这么反感它。”

    也就是庾倩比较迟钝看不出端倪,路上有人深情对视她都觉得他们只是在帮对方看眼屎。

    但是林沚宁也不知道自己这阵子怎么了,提到程遂,她总觉得有些无法掌控的因子在四肢百骸里流动,这些因子有时让她心跳加速,有时让她面红耳赤,夹杂着一些多思多虑和别扭畏怯,她已经完全分不清那是什么了-

    晚些时候,操场没那么多人了,有胆大的同学回到教室,打开多媒体放起了电影。

    林沚宁正在教室帮庾倩改稿,她以为男生选择的电影大多是《德州电锯杀人狂》之类的惊悚片,心想着要不要跟庾倩换个教室改稿。

    但是明媚活泼的电影画面跳出来时,林沚宁还是被这部电影吸引了目光。

    玩疯了的同学陆陆续续地回来,许宥拉开椅子,累得往课桌上一趴,问前面的人:“在放什么?”

    “《与玛格丽特的午后》。”

    “啊?怎么不放恐怖片,这种琐碎的生活化电影有什么好看的。”

    陈纾麦白他:“你不爱看不带表别人不爱看。”

    “谁说我不爱看。”

    林沚宁听着两人小学鸡似的吵架,弯眼笑笑。

    电影的节奏一直很舒缓,基本没有大起大落,男主叫热尔曼,是一个50多岁、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到爱意的男人。

    他的母亲在不想要他的时候怀上他,父亲从未出席他的人生,老师觉得他愚笨瞧不上他,身边的朋友也时常嘲讽他。但他有一个很爱他的女朋友,女朋友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他却因为自己的童年自卑不敢面对。

    直到有一天,他在数鸽子的时候认识一个老奶奶,老奶奶的名字叫玛格丽特,与其中一只鸽子重叠,他觉得十分有趣,于是两人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下来聊天。

    老奶奶很喜欢读书,所以每天中午她都会带着书来公园里读书,具有读写障碍的他发现,自己可以把老奶奶阅读的文字听进去,文字能让他暂时忘却现实的糟糕,也把两人联系在了一起,于是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最后热尔曼发现了隐藏在身边的爱,他把老奶奶当做自己母亲对待,与童年的自己和解之后,拥有了自己的孩子。

    故事很简单,无非就是两个孤独的人靠阅读建立联系。

    但在泛善可陈的剧情里,林沚宁还是被这扑面而来的温馨给治愈了。

    有一个片段,让她觉得印象深刻。

    当热尔曼向玛格丽特提起自己悲惨的童年时,玛格丽特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一个人在童年时没有得到足够的爱,那么尚未得到的爱,都在等待他去发现。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沚宁就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电影结束,也差不多到了放学的时间。

    林沚宁收拾完东西走出教室,庾倩追出来,问她,明天的专访能不能陪她一起,林沚宁欣然答应。

    这个点,虞姜英带弟弟去外婆家还没回来,林沚宁洗完澡,坐在电脑面前发呆。

    她在复盘今天的事。

    回想起之前的校园生活,林沚宁觉得好像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充满刺激和挑战,也没有人跟她同仇敌忾地站在一起,陪她演完这出闹剧。

    虽然给校团委老师下套听起来不太道德,但是他们拿到了心理社团的审批和特稿的机会。

    这是她除了成绩之外,第二件可以明确看到落地结果的事。或许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又或许在那些大人眼里,他们的行为荒诞滑稽又自以为是,但是在大家齐心协力玩出这场“闹剧”的某一瞬间,每个人都有种我是国王的错觉。

    这让她想起一首A. A. Milne的小诗——《If I Were King》

    开头第一句就是:我常常希望自己是国王然后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如果我是西班牙国王,我要在雨中摘下帽子如果我是法国国王,我不会为姨妈梳头  如果我是希腊国王,我把东西从壁炉架上推开如果我是诺罗威国王我要请大象留下  如果我是巴比伦国王,我会不扣上我的纽扣手套如果我是廷布措国王我想做些有意思的事情  如果我是任何事情的国王我会告诉士兵们,“我是国王”

    林沚宁很喜欢这首小诗。

    为什么会喜欢?恰好是因为她从小到大都无法自由地做每一件事。

    她想到的永远都是我这样做会不会给爷爷奶奶带来麻烦?爸爸妈妈会不会因此指责我?

    还是算了,息事宁人吧,不要让他们担心啦。

    一个没有收获依恋关系的孩子,在任何感情面前总是患得患失。

    但是林沚宁偶尔会滋生她一些幼稚的办法,比如说,戴上纸面具,假装自己是超级英雄,又或者是披着斗篷,拿着权杖,戴着皇冠,假装自己是掌管城邦的国王,高喊着:“我不接受我不喜欢的规则!”

    这样,她就可以去做一个制定规则的人。

    所以,对不起了黄老师,对不起了孔老师,请原谅一个小国王的任性,我如果想去制定规则,那么首先,我需要一点迫不得已的手段。但是请放心,从明天开始,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牢牢筑起成绩的城邦,让它一点儿都不敢往下掉。

    今天的一切似乎都这么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跟二职那群人的争执。

    提起争执,林沚宁就想到了程遂。

    今天下午太忙了,忙到她还没来得及过问程遂的情况。

    双方打架,磕磕碰碰起摩擦,就没有完全安然无恙的那方。

    程遂的手臂有划痕,其他部位她不得而知。

    思虑再三,林沚宁还是打开了和程遂的聊天对话框,同桌之间,关心一下对方的情况也没什么的吧。

    她打了几个字:【你怎么样了呀?】

    感觉有点亲呢。

    删了重打:【还行吗你?】

    似乎又充满了挑衅。

    【程同学,今天二职的事多谢你,想知道你伤势如何,故而前来询问。你亲爱的同桌林沚宁献上。】

    好像那个脑子有病。

    林沚宁从未觉得聊天是一件这么纠结痛苦的事情,明明是一句非常简单的话,她居然要冥思苦想这么久,总觉得要么差点意思要么引人遐想。

    她抱着抱枕,一股脑地埋下脸,蜷缩在椅子上的脚懊恼地踩了几下,最后只发了一句她认为的中规中矩的话:【在干嘛?】

    恰逢这时,辛语芙在他们小群里截了张解枞的聊天截图。

    消息是解枞出动发过来的,只有三个字:【在干嘛?】

    陈纾麦没看懂,发了个问号。

    庾倩在群里冒泡,用死土象的思维去解释解枞发来的这句话:【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土象。土象压根不会主动询问对方在干嘛。】

    林沚宁盯着屏幕,问她们:【所以是什么意思?】

    林沚宁心虚地要命,就在刚才,她也给程遂发了这三个字,此时,她只祈祷这句话不要有任何引申的含义。

    很快,辛语芙在群里丢出了一个网友的截图:【你知道吗?对于土象而言,‘在干嘛’这句话跟表白差不多了。他们鼓起了十分的勇气才发出这句话,引申的意思大概是:我想你了。】

    ‘轰’地一声,春雷滚滚,一种全新的、未知的情绪在林沚宁心里落下种子。

    她觉得脸颊滚烫,青春期中另一个心绪如愁的课题明晃晃地摆在了自己面前。

    第46章 第46章

    林沚宁盯着‘在干嘛’这三个字, 焦急地等了一小时,但是程遂迟迟没有回她的消息。

    晚些时候,虞姜英带着弟弟从外婆家回来。

    虞姜英把他哄睡, 抱回房里, 然后一边处理买来的菜, 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今天遇到的事:“今天路过一家早教, 我看外面广告打得老好的,价格低, 老师负责, 一节课试听下来感觉也不错, 结果一问后续的课程,你猜怎么着?一个月的早教要一万多。你说搞笑伐?”

    林沚宁不知道市面上早教的价格, 但是听虞姜英的语气, 应该是过高了, 她不太懂这方面的行情,给不出建设性的意见, 只能说:“那再挑挑看吧。”

    “还有哦。你记不记得游川巷那边的租客。”

    突然提到程遂, 林沚宁择豆的手一顿,心说我不但知道,我俩还是同桌呢, 但她没有表现得十分熟悉, 甚至还故作不认识地问:“谁啊?”

    “就也在文中读的那个。”

    “哦, 记起来了。”林沚宁没什么底气地问:“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他爸今天给我打电话, 说游川巷那边的房子不租了,但是钱照给。”

    “不租了?”林沚宁抬头, 满眼写着疑问。

    “你这么大反应干嘛?”虞姜英一脸疑惑地问她。

    “没。就觉得挺浪费的。”

    程遂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事。

    好奇怪。她为什么会觉得程遂什么事都得事无巨细地跟她说。

    林沚宁把择下的豆子往篮子里一扔,满腹牢骚。

    虞姜英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自顾自地在那儿分析“我估计他一开始就没跟家里人谈拢少爷脾气一上来说往外搬就往外搬。现在不知道是关系缓和了还是家长施压,又要搬回去。”

    “这样吗?”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我是不懂他们有钱人的生活,这不纯纯浪费钱吗?你说现在的小孩,怎么都一个两个的都这么难管,我听你外婆说啊,她隔壁家的小孩不是今年高考,家里让报本地的大学,不听,偷偷摸摸改了志愿,直接跑到北方去了。”

    虞姜英的后半段话其实是在有意点她,但林沚宁听到那句‘不知道是关系缓和了还是家长施压’就开始走神,后面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程遂和程元良的关系剑拔弩张,短期内很难有所缓和,既然不是前者,那么程遂搬离游川巷,大抵就是程元良在向他施压了。

    林沚宁敷衍了事地处理豆子,弄完,洗了个手回房间。

    四人小群还在热聊辛语芙和解枞的事,但是发给程遂的那条消息,仍旧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她也想着向许宥打探消息,之前也向他问过程遂的事,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有人在心里藏起了一份扭捏,那份扭捏不轻易显现,只有在特定的人面前才会隐隐作祟。

    反正明天也要见面的,不急在一时-

    第二天,天气彻底放晴。

    校运会的热情并没有被那场突然造访的秋雨浇灭,太阳一出来,同学们势头更盛。

    庾倩的采访安排在下午两点,程遂的跨栏安排在下午三点。

    林沚宁估摸着时间,觉得特稿一个小时也差不多了,所以打算先陪庾倩做完采访,再赶去操场看程遂跨栏。

    然而整整一上午,林沚宁都没发现程遂的身影,顺嘴向许宥问起,他只说程遂感冒了,所以跟老师请了假,不是特别严重的事,让她别担心。

    林沚宁猜测这是昨天又淋雨又打架又冲刺造成的结果,她看着手里那盒新买的红色气球创口贴,默默地把它放回书包。

    两点,市级媒体的记者找了一个空的多媒体教室,庾倩就穿着普通的校服,坐在镜头面前,她手里拿着整理好的稿子,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克服不了。

    记者老师起身,摁了下她的肩,安抚她。

    她仰头笑笑。

    但一开口,声音还是变了调。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庾倩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始终没看镜头,她努力地陈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其实,我不算是那种爸妈工作繁忙被迫进入寄宿学校的那批人,相反,是他们是为了锻炼我的独立能力,主动把我送去了寄宿学校。”

    “那一年我7岁,我没有意识到我会在这儿度过6年的住宿生活。直到我爸妈把车开走,我拼命追却追不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被他们留下了。”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住校,我十分抵触,同时觉得惶恐不安。或许有很多人不理解,住校,换了个居住环境而已,没必要上升到惊慌失措的地步。我也这么安慰过自己,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突然被丢入一个陌生的环境,而那些我赖以生存的依恋关系毫无预兆地断了,我知道我的委屈再也无法越过深夜的高墙跟父母倾诉,所以恐惧陡然而生。”

    “我到现在仍无法想象住宿生活的好处,我讨厌烦人的人际关系,讨厌需要拿脸盆抢占的洗漱台,讨厌自己晒出去的衣服被人挪开,讨厌吹不干头发的吹风机,讨厌放在走廊的热水瓶突然被人踢碎,讨厌遇到矛盾永不解决的老师反正,我讨厌住宿的一切!”

    说到这儿,瘐倩像被一个抽气泵抽走了最后一点空气的真空袋,心脏被挤压到了极点,她再也憋不住,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的需求变得不值一提。我甚至需要应和别人,才能勉强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生活下来。这意味着你需要团体,需要被迫站队,我跟她们的矛盾在于,当她们污蔑一个女生偷她们的MP3时,我没有站出来指证那个女孩。从那以后,我被成为针对的那个,吃饭的时候,她们会从我的餐盘中夹走我爱吃的那个,并把自己不爱吃的菜倒在我的餐盘里,会翻弄我的书包、文具,把笔芯折得稀碎,墨迹弄得到处都是,也会在起床的时候故意拖着我,不让我洗漱,导致我缕缕迟到。当我把这一切告诉老师的时候,老师却以为这是学生之间最稀松平常的打闹。”

    她磕磕绊绊地陈述着:“我想回家,但是爸妈却说,我从小到大生活在温床里,从未经历过挫折,为了锻炼我的独立性,他们不会结束我的寄宿生活。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回家只是短暂的逃避,我始终要回到那个地方去,宿舍才是我未来六年甚至更长时间需要待的地方。所以后来,我学会了讨好,学会了他们口中所谓的‘独立’,也学会了技巧性生存。我觉得帮她们一次没什么的,如果不帮,我会为自己引来更大的麻烦。”

    说到这儿,她突然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每个人都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像是一个锈迹斑斑且被青苔覆盖的齿轮,要想齿轮重新转动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上面的铁锈进行剥脱,滴入新油。

    林沚宁觉得庾倩勇敢极了。

    有时候,勇敢并不意味着无所无惧,你仍旧拥有害怕的权利,仍旧可以瑟瑟发抖,痛哭流涕。它真正的表现形式是,破而后立。

    林沚宁想,这跟幼时学步是同样的道理,哭着站起来的小孩,永远值得有人为你一个竖起一个大拇指

    庾倩还是讲述了被二职学生威胁的事,她没有实质性的把柄握在她们手里,但那些日以继夜刻在心底的恐惧无法一下子消弭,这是重复的失败或惩罚而造成的听任摆布的行为。

    二职同学威胁她,一次两次搅乱她平静的生活,这种击垮好比是熟睡的人被故意叫醒,那种心脏乱跳让她觉得自己虚弱又恍惚。

    采访进行到最后,庾倩的嗓音已经变得沙哑。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是想告诉我的父母以及所有把孩子丢入寄宿学校一劳永逸的家长。熄灯后的宿舍床罩,将会是他们一天中最平稳的避难所。”

    这场深入交谈的特稿,最终在两小时后结束。

    林沚宁在不知不觉中听完了全程,当庾倩从往事中抽离时,林沚宁都没从那一层层的情绪中出去。还是庾倩提醒她,别发呆啦,程遂的比赛都比完了,她才发现自己忘记去看跨栏。

    现在过去肯定来不及了,她直奔宣传栏,在校运喜报上找名词。

    跨栏的成绩确实已经出来了,但是林沚宁找了一圈,都没看到程遂。

    她随手抓了个旁边的人问,那人说,程遂压根没来参加比赛。

    林沚宁懵了一下。

    “是不是感冒太严重了?”庾倩问。

    “我去看看。”她脱口而出。

    “什么你去看看?你知道他住哪儿?而且你一个女孩子过去,会不会不太安全。当然啦,程遂肯定不会是那种人,但是以防万一嘛。”

    林沚宁没接话,她总不能说自己非但知道程遂住哪儿,还去过很多次,显得她跟程遂很亲密一样。

    “那算了。还是不去了。”

    话虽这么说着,但她最后还是偷偷地出了校门。

    一场雨过后,林荫道两侧悬铃木开始稀稀疏疏地掉叶子,太阳还没完全将叶子烘干,林沚宁踩上去的时候,带走了一片,暴露出路上的一小块黑色的水印。

    已经不是第一次去程遂家了,林沚宁轻车熟路地拐过巷子,沿着一条南行的上坡路往筒子楼走。这点运动量跟昨天相比相形见绌,但估计是紧张的缘故,她的额头开始冒汗。

    站在程遂门前的时候,她还莫名其妙地骂了自己一声真没出息,做足心理准备后,她屈指敲了两下门。

    等了几秒,屋里没有反应,林沚宁又敲了两下,还是没动静。

    难道不在家吗?

    林沚宁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敲,居民的路过好意提醒了她一句:“他在家。”

    林沚宁说了声‘谢谢’,第三次敲响程遂的门。

    好像是听到一点儿动静了,林沚宁贴耳上去,拖鞋踩着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下一秒,门被拉开,混杂着浓重的鼻音——

    “说了不约,再骚扰报警了。”

    四目相对。

    “约什么?”林沚宁没懂:“是在跟我说吗?

    程遂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他头发毛毛躁躁的,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一条纯色的睡裤,上衣一看就是刚套上去,领口还卷着边,衣摆的一侧缩在裤头上,整个人带着明显的起床气。

    但在看到林沚宁的那一刻,他神情微怔,很快,悄无声息地消化了脾气:“不是,等下。”

    他半掩上门,顺带着把门缝下的上门按.摩小广告往里踢了一脚。

    林沚宁隔着门板问他:“你被骚扰了?谁骚扰你了?严重吗?需不需要帮忙?”

    门板后贴着一块全身镜。

    程遂站在门后,抓了下头发,把掖在脖子里的领子翻出来,又在衣架上捞了件长袖外套穿上,听到那句需要帮忙吗,他觉得好笑,一边往上拉拉链,一边调侃她:“你怎么帮?带我找上门去?还是报警一锅端了?”

    “要不告老师吧。”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这事传出去,他百口莫辩,哪里解释的清楚。

    “要不然,你就说你有女朋友。”林沚宁继续给他出馊主意。

    “我哪来的女朋友?”

    “打幌子不会吗?”

    “谁当幌子?”他好像是理完了,终于把门拉开,那两个字在舌尖翻滚了一圈,撩起眼皮看向站在防盗门外的女孩,问她:“你么?”

    林沚宁被问懵了,像站桩稻草人一样笔挺站着,单音节地“啊”了一声。

    第47章 第47章

    啊什么啊?

    看你不情愿那样子, 行,知道你对我没意思,不逗你了。

    程遂又把门拉开了一点:“放心。我饿了会自己吃饭, 渴了会喝水, 被人侵犯会报警, 是一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门虽然开着, 但他站在屋内,按照普通朋友的标准保持距离, 甚至都没给她让道。

    林沚宁认真想了会儿, 一咬牙:“你要是实在需要, 也不是不行。你帮我这么多,让我当个幌子也不过分。”

    得了吧。

    再来一次, 哥真得给自己点首《伤心太平洋》了。

    要谈就谈真的, 谁玩幌子那套。

    但他也听出来了, 林沚宁是为了还人情才答应当幌子,她都不喜欢自己, 没必要逢场作戏。

    “没事。我能处理。你呢, 有事吗?”

    他鼻音很重,一听就知道感冒还没好利索。事实上,他十五分钟前才喝了一包感冒药, 正是药性上来犯困的时候, 此时头还有点昏, 只能勉强打起精神。

    “看你没来学校, 消息也没回。怕你出事。”

    “没回么?”他转身进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 低头翻起了消息。

    消息列表有很多没点开的红色圆标,他举给林沚宁看, 自证一样:“昨天感冒。要么睡着,要么就是跟我爸吵,不是不回你消息,是压根没看手机。”

    说着,他把林沚宁的那条点开,看了一眼,直接给念了出来:“在干嘛?”

    林沚宁头皮一紧。

    “什么企图啊你。”他熄屏,放在一边的玄柜上,眼皮压着,抱胸看她。声音的厚度上去了,莫名显得磁性和轻佻:“突然问我在干嘛,安的什么心。”

    “没有。我就是听我妈说,你不租了。”虽然知道他爸的说法是租金照给,但林沚宁只当不知道:“怕你搬走,图你房租呗。”

    “哦。小房东来这儿收房来了?”

    “那给进吗?”

    嘴跑在脑子前面,林沚宁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但话都问出来了,为了彰显自己的松弛自然,她还看了一眼被他扫到一边的小卡片,半开玩笑地说:“我正经人。”

    “”

    程遂弯身,索性把那张卡片捡起来,光明正大地把它扔在玄柜上。

    怕林沚宁误会自己有什么端倪才不让她进屋,一边侧身让步往里走,一边解释说:“之前在楼下遇到过一次,她穿高跟鞋崴了脚,包里的东西掉了一地,我帮忙捡,没想到就被缠上了。门缝里的卡片我每天都清,也就是这两天感冒,没精力,所以没放在心上。真跟她没关系,也没约。不信你查监控,她连我屋都没进过。”

    林沚宁没怎么在听,她本来也没觉得程遂会干这种事。进屋后,她轻车熟路地扫了一圈客厅。

    看这架势,就跟房子到期后房东来验房一样,程遂被她那煞有其事的样子逗乐:“真查房啊?”

    林沚宁一装到底:“先了解下情况,你什么时候搬。”

    拿起桌上的热水壶,里面是刚才泡药时新烧的热水,拿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得问林沚宁的意见:“水还是饮料?”

    “水吧。”

    程遂给她倒了一杯,挪到她面前,林沚宁坐在沙发上,他也不过去,就这么倚着沙发扶手:“没有要搬。我还住这儿。”

    林沚宁扭头:“你爸同意了?”

    “没同意。所以才吵架。”

    林沚宁其实也好奇,他跟他爸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宁可挤在拥簇吵闹的筒子楼里,也不愿搬回去住。

    但她没有立场这么问,只能继续收租的话题:“哦。那还有的赚。”

    程遂觉得她见钱眼开:“除了钱。你眼里还能看到别的东西吗?”

    或许是视线范围内确实还有个人,林沚宁脱口而出说:“你啊。还能看到你。”

    程遂仍是在划手机,头也没抬,他已经把自作多情的毛病给改掉了,林沚宁来的时候,他真当她来收房的,都没敢往别的方面想。这句话也是,他只当林沚宁在简单地陈述事实,不是在撩他。确实,那他这么一大帅比在这儿摆着,想不看见都难。

    程遂‘嗯’了一声,也客观地陈述回去:“但凡视力正常,都能看到吧。”

    说完,又继续回未读的消息。

    “但我感觉我视力有点下降了。昨天下午班里有人放电影,我跟庾倩坐的太近,投屏光太刺,今天眼睛还有点疼呢。”

    林沚宁自顾自说着电影的事,程遂正好点开许宥的对话框,许宥问他好点没,要不要他大发慈悲,放学过来看看他。

    他回了两个字:不用。

    许宥觉得他不知好歹,居然敢拒绝自己。但是程遂说话呛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的许宥或许没有法子治他,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太知道他好兄弟的软肋是什么了。

    许宥问:【你知不知道林沚宁下午请假了?】

    程遂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孩,心说我不仅知道,人都在我这儿呢。

    没等他回,许宥又噼里啪啦地发来一大段话:【说是前几天捡到了一条流浪狗,给它找了个领养的人家,领养的人说狗狗今天生病了,她要过去回访一下。你同桌挺有爱心的哈,反正都是爱狗人士,你再舔舔,说不定,她就勉为其难要了你这条舔狗呢。】

    程遂回他:【嗯嗯。拿我试,想看这套法子在陈纾麦身上行不行得通是不是?】

    许宥的那点心眼在程遂这儿完全不够用的。

    许宥气急败坏:【我用舔?我用舔?我用舔?我跟她那是惺惺相惜!是果哥跟灯姐之间的伯牙善古琴钟子期善听!】

    程遂没再搭理他,熄了屏,把手机往旁边一放,恰好林沚宁说完电影的事,他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生病的,流浪狗。”程遂直起身,走过去,整个人往沙发上,侧身,单手撑着沙发的椅背,偏头看着眼前词钝意虚的女孩:“哪儿呢林沚宁。看狗看到我这儿来了?”

    身边的位置陷下去一块,谎言被揭穿了,林沚宁觉得耳朵在烧。

    已经到了穿外套的季节了,但屋里还是那么热。林沚宁不自在地扫了屋子一圈,发现屋里拉着窗帘,就客厅上方悬着一盏橙黄色的吊灯,这吊灯估计有些年岁了,看的久后,时不时地还会出现暗影。

    她分散注意力,尽量把自己无法平复的躁动从这一方室内扔出去。

    意念穿透墙壁,游走在走廊上。

    她记得来的时候,有一颗树冠稠密无患子树在走廊上横生,琥珀色的叶子像摇铃一样簌簌地响,还有人在空阔的过道处放了几株自己种植的蔬菜,几颗拳头大小的南瓜已经从藤蔓上坠下来,红澄澄地,砸在地上,熟透了。就连爬上墙壁的余晖都烧的厉害。

    到处都是秾丽的颜色。

    林沚宁发现,在一个成熟的季节里,所有青涩都无处遁寻。

    “今天听许宥说的。我猜想可能是昨天淋雨的缘故,所以顺道过来看看你。”

    如果林沚宁一开始就这么说,程遂绝对不会起疑心,他知道林沚宁就是这么个内心柔软的人。

    但她非要拐弯抹角的找借口。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畏手畏脚,不够坦诚?是在心里装着一个秘而不露的心事的人。

    程遂单手搭着,神色淡淡地盯着她看,猜不透她到底什么意思。

    隔了好一会儿,程遂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在吊着我?”

    他声音太轻,正好被林沚宁那句“你一个人待在家没趣吗?要不要找部电影看”掩盖。

    程遂喉结滚了一下,也不追究那句话的答案了。

    许宥说的没错,他还是没办法说不喜欢就不喜欢。毕竟在林沚宁问他凌晨四点,你想谁在身边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沚宁。

    “嗯。看吧。”他强撑着头晕,站起身:“家里好像有个投影仪,忘了放哪个柜子里,我找一下。”

    “我帮你一起。”林沚宁也跟着起来。

    家里大小柜子不多,程遂没找多久就找到了那个生灰的投影仪。他够着胳膊,把投影仪从柜子里取下来。

    T恤被拉扯着往上带,露出一截腰,瞧着很有劲,林沚宁就站在他身边,瞥了一眼,就挪开眼神。

    程遂也感觉到了,单手扯着下摆,继续去捞旁边的电线。

    这时,一张照片被投影仪的电线勾下来,在半空中翻转了几下后,砸在她的脑门上。

    林沚宁顺手接住,翻过来一看,居然是一张三人的全家福。

    中间那个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跟程遂长得很像。

    “这是你吗?”林沚宁低头看着照片,又抬头望了一眼程遂。

    这一眼才发现程遂下颌骨与耳垂这儿的一颗黑痣,而照片上的小孩没有。

    他回答说:“不是。”

    林沚宁好奇地嘀咕:“那怎么长得这么像。”

    程遂已经抱着投影仪开始摆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黑色电线从他虎口溜走,他弯身捡起,等了很久才踌躇着说:“他是我哥。”

    “你还有哥哥?他现在也读高中吗?”

    “没。”

    “大学了?”

    “也不是。”他把电源插上,墙上投出一片白光。能用,没坏。程遂直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照片,平淡地说:“他十九年前就去世了。”

    林沚宁愣了一下:“啊。抱歉。”

    “没事。”程遂把照片收起来:“我也没见过他。”

    他今年十八岁,出生在哥哥去世后的第二年。

    林沚宁换算了下年岁:“这样算起来的话,你在他过世之后才出生。”

    他“嗯”了一声,往沙发上一靠,手里摁着遥控,动作焦躁且无序,面上倒是平和,跟没事人一样。

    “换句话说。是因为没了我哥,才有了我。”

    第48章 第48章

    程遂在小时候经常做到一个梦, 梦到自己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周围是飞驰而过的车流,耳边是被拉长的尖锐的鸣笛声。他好像被冻结在那儿, 怎么挣扎都动不了,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超速的白色面包车迎面驰骋, ‘砰’地一声撞在自己身上。

    梦的尽头是一朵晕开的血泊, 他站在血泊外,但是血泊中却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这个梦反反复复、一反常态地出现, 终于有一天, 程遂把这个梦告诉了爸爸妈妈。他妈妈紧紧地拥着他, 告诉他,是梦而已, 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 现实中不会有酒醉的中年男子开车撞向他, 没有人会丧生在车祸中,谁都不会。

    程遂那时还小, 是三两句话就能敷衍过去的年纪。他没有揪住梦境不放, 也没有揪着自己没有交代细节母亲却能清楚地知道开车撞向他的是一个酒醉的中年男子刨根问底。

    就这样,他过了一段平静无梦的日子。

    直到他上了初中,父母关系每况愈下, 在他们争吵时, 程遂总能从父母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但他发现, 有好几回,父母说起‘程遂’, 都好像不是在说自己,尤其在提到一些具体往事时, 程遂脑海中压根没有那段时间记忆。

    慢慢地,他又开始梦到自己有一个哥哥,哥哥跟他同名,所有的生活习惯和行为跟他如出一辙。

    而在现实中,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生活中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存在的迹象。

    他被这件事困扰了许久,甚至于偷偷问起姨妈和爷爷时,他们也是很坚定的说,他们只有他一个孩子。

    初二的那年,由于无法化解的家庭矛盾,父母还是走到离婚这一步,程遂记得,在最后一次争执中,他母亲脱口而出地对程元良说:“这么多年来,我永远无法忘记阿遂在我眼前被车轮碾过的场面。如果那天,你照常来地下车库接我们,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程遂以为母亲叫错人了,他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怎么可能会出车祸。

    加上那段时间,母亲的精神状况日益严重,他天真地以为这或许是发生在母亲上的某种病症。

    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一些隐藏得很好的秘密慢慢出现裂缝。

    终于,在父母离婚的当天,他才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确实有一个哥哥。

    程遂侥幸地想过,或许是父母无法接受哥哥的死亡,也不想对自己造成伤害,所以抹去了哥哥存在的痕迹,并向他隐瞒了这个秘密。

    一定是这样。

    所以,他一个唯物主义至上的人在那天说了很多唯心的话,最后连鬼神论都摆出来了,说他的哥哥一定会以某种形式,陪伴在母亲身边。

    这话出口的几分钟后,他突然意识到,哥哥的名字也叫程遂。

    在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的名字并不是父母的祝愿,而是哥哥的复刻。

    他的母亲从始至终都只是把他当作哥哥的影子,包括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弥补哥哥的空缺。

    生活里许多事都能应证他的推断。

    在家里,他是没有自主性的,所有的爱好、习惯、性格,都按照哥哥生前的一切进行养育。

    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在面具上写下,他不爱弹钢琴,但是他的母亲总对钢琴有执念,因为他的哥哥在钢琴上极具天赋,所以他被无数次打手背,只为了练好哥哥最擅长的曲子。

    同样的,他这双手也不擅长画画,画出来的线条永远七歪八扭,但哥哥的素描老师总是夸他在光影上的天赋,所以他的小指那儿常年都是碳色,有时候写作业拿起铅笔,都有恶心呕吐的反应。

    他哥哥生前最喜欢吃芒果,但他芒果过敏,他最讨厌吃菠菜去,但是每次吃饭,他妈妈必定夹一大块菠菜在自己的碗里。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妈妈只是记性不好,记不住他的喜好,现在才知道,父母儿时对自己强行施加的习惯和喜好,都是为了重塑哥哥还活着的迹象。

    这让他想起耶利米书中有一句话:父辈吃了葡萄,孩子的牙酸倒了。

    创伤会遗传,很多时候,我们所谓的内心痛苦并不是来源于自己的痛苦,它通过遗传的方式,让一些未处理好的家庭悲剧在潜意识中连接过去,遗传到了他的身上。

    母亲走了,没带走他,临行之前丢下一句‘你不是我的阿遂,永远都不可能是’,留下被塑造了一半的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不知道该靠什么才能把自己的断肢断臂再续接起来。

    他无法做到怨恨母亲,但是这一部分还是强行改变了他的生活轨道,在长达一年的迷茫中,他无数次陷入自我怀疑,旧有的习惯和新习惯像矛盾的两个个体,将他撕扯。

    他时常会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盯着黑黢黢地屋子发呆,不断地耗在那个‘我到底是谁,是哥哥还是自己’的困顿中。

    他在自己的身上完全找不到自我同一性。

    备受精神衰弱困扰的那一年,他选择了休学。

    休学并不意味这放弃,对于他来说,这更像是一个抛弃过去,送给自己的空白成长年。

    那一年收获不少。

    他接触到了算法,由于设定好的程序跟自己童年的经历十分相像,他沉迷其中。

    他开始接受心理咨询,得知自己长期的噩梦来源于代际创伤,并积极接受治疗。

    最重要的是,他在一个心理论坛上发现了一个非常可爱的记录帖。

    帖子的主人好像在研究如何种植自己。

    她隔三差五地丢出一个问题的种子,然后不断地灌溉,施肥,慢慢地,让种子长出藤曼,结出果实。

    两年时间过去,程遂仍旧记得,女孩的ID名叫做“惹我就打幺幺柠”。霸气横生,却又有点青涩稚嫩,像极了林沚宁在游川巷第一次见到他,冲他开抢的模样。

    【惹我就打幺幺柠】:今天食堂倒餐盘的时候又被人插队了,好讨厌,我明明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制止的话术,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抓狂.jpg]

    【惹我就打幺幺柠引用上一条帖子】:今天终于鼓起勇气,对那个插队的人说:您好,您插队了。我怎么用的是敬语?气势好弱,但应该也算是也迈出第一步了吧

    【惹我就打幺幺柠】:ZXY又让我帮忙灌热水,每次都使唤我,不想带不想带不想带。

    【惹我就打幺幺柠引用上一条帖子】:拒绝了。但是她白了我一眼。下次我要白回去的。

    【惹我就打幺幺柠】:YJY女士又一次食言,没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好像已经不是特别难过了。现在在上信息技术课,自由时间,想看《聪明的一休》了,但翻遍网页都找不到一条可用的网址好难过难过呀。

    这一条好像没有解决方法,她没引用。

    说巧不巧,那时,程遂正在N刷《聪明的一休》,看到后,顺势把动画片的地址贴了上去。

    两人的互动其实很少,一是因为林沚宁上线的时间有限,二是因为在一条私人的帖子里频繁互动,确实会对帖子的主人造成冒犯。

    他只是默默关注着,尽量让自己成为一个有边界的合格网友。

    她开心的时候,他会在电脑那端跟着笑,等她有无法化解的难过时,他才会出现一下,把她快要长歪的藤蔓扶直。

    程遂的疗愈师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当你不知道做什么,当你感觉到抑郁情绪要找上门来的时候,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激活你的生命力。”

    他看见她顽强努力的向上生长,有时候会觉得这条藤蔓不仅托住了幺幺柠,好像也顺带着把他从潮湿的一隅拉起。

    她的最后一条帖子是:想要一个晴天娃娃,祈求阴转晴。

    在那儿之后,程遂再去看,只发现了几个蓝色的字:用户已注销

    “你有没有特别想看的电影?”屋内,林沚宁出声中断了他的回忆,女孩俯身在投影仪面前,玻璃镜头投射出蓝光,她伸手在蓝光面前晃,听他没有作声,就‘擅作主张’地说:“没有的话,就看我说的那部吧。”

    “都行。”程遂本身就兴致淡,看什么都无所谓,是因为林沚宁想看,他才在一旁陪着,什么都不挑。

    他摁着遥控问:“叫什么?《与玛格丽特的午后》?”

    “对。”林沚宁已经在沙发上坐下。

    画布变暗,程遂走到墙边,关灯,然后就着微弱的光,坐回沙发,敞开腿往后一靠,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

    林沚宁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左边传来,她怕坐的太近,被人听到并不平缓的心跳声,欲盖弥彰地往一边挪了挪。

    电影的开头有长一段时间的黑屏,皮质沙发的摩擦声在客厅里放大,尴尬的氛围瞬间包裹住林沚宁。

    小动作太明显,程遂笑了一声,他盯着面前的投屏,老不正经地调侃道:“独自一人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现在知道要保持距离了。

    林沚宁能听出他话里调侃的意思,但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努力把话题往正经的方向带:“来了不止一次。也没什么好怕的。”

    程遂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再清楚不过?

    林沚宁又被自己突然冒出的结论吓了一跳。

    黑色的荧幕逐渐被橙黄色的画面取代,电影里,一个身材臃肿的男人在工厂前讨债。

    节奏实在太慢了,程遂觉得无趣,继续接她的话:“主要是附近没什么流浪狗,不会突然蹿出来咬你一口。”

    这事过不去了。

    林沚宁瞪了他一眼,破罐子破摔式的地回击她:“会咬人的狗不叫。既然你不咬人,那你叫两声听听。”

    “不叫。”他嗓子发闷,干脆利落地拒绝。

    顿了一秒,又坦白说:“我喜欢咬人。满意了吗?”

    “咬人可以。但别乱咬啊,出事了,我罩不住你。”

    “知道了。听你的。”她爱逞口舌之快,程遂也乐意配合:“指哪儿咬哪儿,可以吗?”

    最后那句‘可以吗’,咬字很轻,像狗尾巴的叶鞘从她耳朵上扫过,痒得让人跺脚尖叫。

    林沚宁已经有点心跳加速了,怕被发现异常,她赶紧扯开话题,开始主动给他介绍电影里的人物关系:“这是他女朋友,他女朋友吧一直想要个孩子,但他自卑,没答应,两人关系挺紧张的。”

    投影仪是早些年买的,画质不算高清,亮度也暗,看起来很费劲儿。林沚宁看过,记得情节,所以还能将就看,但她怕程遂看不太清,时不时地给他讲解。

    程遂说她看片的片品太差,她这种现场剧透的情况,放在电影院里早就人人喊打了。

    “这不是只有我跟你么。”林沚宁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主要是怕你觉得开头无聊。”

    确实有点寡淡。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程遂,就这么干巴巴地看电影也不是个事,家里好像还有点许宥带回来的零食,他正准备起身给林沚宁去拿,林沚宁一把拽下他:“你别走啊。接下来出场的老奶奶是关键”

    程遂吃了药,本来就头晕,被林沚宁这么一拽,重心不稳,半个身子压到了她的身上。

    两人气息突然交缠在一起,裸.露在外的肌肤正在不断升温。然而暧昧的氛围还没达到顶点,林沚宁就突然连喊了几声疼。

    一低头,程遂发现自己半拉的校服拉链勾住了她的头发。

    屋内昏聩,光线极差。

    他本想去开灯,但是这样一来,林沚宁势必会被他牵着走。

    林沚宁还挺心疼自己的头发,意思是,高中三年肯定得掉不少头发,现在能省一根是一根。

    程遂没辙,叹了声气,单膝压上沙发上,就借着那么点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勾起了她的头发。

    女孩的头发丝实在柔软,顺下来后,一下子软趴趴地吸附在他的手背上。

    林沚宁就任由他低头解,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盖尴尬的氛围,她中途还瞄几下电影,假装自己没受干扰:“我跟你说,就是这个老奶奶。她的名字跟鸽子的名字一模一样,叫玛格丽特。”

    程遂听她喋喋不休,手里的动作更慢了:“你别动了林沚宁。弄疼了怎么办。”

    林沚宁脱口而出:“弄疼了只能你技术不好。”

    程遂:“”

    林沚宁:“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程遂:“你说。”

    林沚宁:“成绩不好就多学,技术不好就多练。”

    程遂无语:“我练它干嘛?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蒙头撞。再说了,要练,上哪儿练,练出来有活还是包分配?”

    一连好几个反问,林沚宁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回起。

    但她心里有个呼之欲出的好奇:“你以后会谈恋爱的吧。”

    程遂笑她:“干嘛啊?”

    “问问呗,程大帅哥。”

    程遂还真仔细想了一下。如果换做之前,他肯定说‘不谈’,但现在,他面前确实坐着一个让他蠢蠢欲动的女孩,口是心非拗不过心里的冲动和喜欢,他意有所指地着说:“到时候看吧。如果能谈上的话。”

    听到这句话,林沚宁的心里的短暂地空了一拍。

    “弄好了。”他还是一如往常那样,用手心轻搭了下她的后脑勺,提醒她:“你继续看?”

    林沚宁说了句“好”,但此时的心思已全然不在电影上。她坐在沙发上,盯着电影流动的画面出神。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突然觉得肩膀一沉,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戳在她脖子上,扭头一看,才发现程遂靠在她的肩上睡着了。

    睡着了的程遂看起来十分乖顺,没有一点棱角,像是招之即来,会伏在你脚边睡觉的大狗狗。

    她拿食指戳了戳程遂的头发,小声喊他:“程遂?”

    少年单音节的‘嗯’了一声。

    “程遂?”

    “嗯。”

    第二次回答有点延迟,好像在用仅存的意识回她。

    “程遂。”

    第三次喊的时候,他没回。

    林沚宁开始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的侧脸看。

    看到他下颌处的那颗黑痣时,她想起了那张全家福的照片。关于程遂的家世,她其实隐约能猜到一点,作为程遂二号,他应该是带着‘不受欢迎的小孩’的头衔来到世上。

    而在此之前,林沚宁一直觉得他这样意气风发,一定是家里给足了他的底气,他可能会有一个十分圆满的童年和从来不扫兴的父母,但她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林沚宁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发顶。恰好此时,电影播放到玛格丽特那句治愈人心的话。

    年老的声音和她柔软的声线叠合起来。

    林沚宁低头,轻声地对他说:“如果一个人在童年时没有得到足够的爱,那么,那些尚未得到的爱,都在等待他去发现。”

    她顿了一下,自言自语地呢喃:“或许是在凌晨四点的时候”

    本来想说,会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你的人捧着满腔的热烈走到你身边。

    但话到嘴边,心里酸涩,说不出口,兜兜转转,只好说:“反正祝你心想事成。”

    电影画面仍旧明亮,照在程遂蓬松的发顶上,好像风一吹,所有烦闷焦躁的情绪就能齐齐后退。

    林沚宁忍不住用掌心压了一下,回弹。

    兴许是动作太大,倚在他肩膀上的少年动了动。

    林沚宁以为自己把他吵醒了,正想缩手,那人突然抓住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浑身僵硬,腰板都打直了。

    但下一秒,程遂带着她的手向下,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第49章 第49章

    庾倩的那篇稿子出得很快, 编辑部那儿最终给它起的标题就是《宿舍熄灯后床罩下的住宿生》。

    周一返校的时候,已经有人拿着纸质的报刊进行传阅。

    文中还是有不少住宿生的,有些人第一次住校, 有些则跟庾倩一样, 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不得不说, 在保留了庾倩大部分原话的前提下, 编辑部酌情对这篇进行了文学加工,有几个感性的女生, 在阅读这篇报道的时候, 就已经呜呜咽咽地抹起了眼泪。

    还有人直接抄起胶带, 想把报纸贴在后面的荣誉墙上,并夸夸其谈地说:“2017年11月13日, 庾倩同学打响了‘住宿生难题’第一枪。”

    说完, 牛皮吹破了天地补充了一句:“班里一个上报纸, 两个上电视,太荣幸了!我决定, 我要狠狠地奖励自己, 今天晚上,鸡蛋饼加两串里脊,三包辣条!”

    “关你鸡毛事!”许宥跳出来, 骂他瞎凑什么热闹。论起亲疏远近, 他跟程遂玩得更好一点, 这热度要蹭也是他蹭:“俩都是我后桌, 一个是我好兄弟,一个是我兄弟的暗暗暗”

    “暗什么?你话都说不明白, 要不别说了。”

    “按了手印的拜把子同桌!”

    一句话,程遂的苦劳全白费, 直接给两人干成兄弟了。

    许宥本想说暗恋对象,得亏及时刹住,因为在他把话圆回来的下一秒,他的好兄弟就单肩背着书包从后门走了进来。

    还在讨论是加两串里脊还是加两根香肠的辣条哥,意味深长地冲程遂抬下巴:“跟你同桌按手印拜把子了?”

    他把书包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胡言乱语的本事见长:“嗯。还拿着矿泉水瓶盖儿去孔老师那儿分了点酒,要一起吗?我帮你要一盖子。”

    许宥扭过头来看,挤眉弄眼地让他放心,他绝对没有出卖机密。

    程遂没看他,自顾自地把书拿出来,许宥眼尖,一眼看到他手臂上气球花样的创口贴,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哪儿来的啊?”

    他是一个十分有原则的人,有原则到什么程度,但凡内裤上有一点图案,他都坚决不穿的。

    因此他的生活用品大多只有基础款,极少出现花里胡哨的骚包东西。

    “少管。”程遂没好气地说,却偷偷地把袖子撩得更高了,好像路过的狗都得向它的宝贝红气球行一个注目礼。

    许宥翻了个白眼:“你这不就是被挠了一下吗?两天过去了还没好?”

    “医嘱没说两天能好。”

    “就这么点伤,你还去看医生?”

    嗯呢。还是家庭医生。所以好没好,他说了不算,那天窝在他那儿看电影,拽着他的手给她创口贴的林医生说了算。

    见他不吭声,许宥嘀咕:“搞那么神秘。”

    他总觉得那个气球花样的透明创口贴正在冒着粉色爱心。

    果不其然,等林沚宁在位置上坐下时,他耳尖地听到林沚宁问程遂:“你怎么还没揭掉?”

    程遂装不在意地抬了抬手臂:“早上洗漱的时候,怕伤口沾到水,所以贴了一个。”

    “你好点了吗?”

    “嗯。好了。”他双指夹着笔杆,转了圈,划出完美的圆弧林沚宁被他的手指吸引,视线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  宽大,指骨分明,包裹性强。

    她突然记起周五下午那场没看完的电影。

    温馨的画面一帧一帧地播放,电影里传出玛格丽特安静的阅读声。林沚宁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她的注意力始终都在程遂宽大的手上。

    她敢保证,如果有人在那时搭上了她的脉搏,他们就会发现,皮肤下的脉搏正在无声地叫嚣。

    林沚宁一开始以为程遂只是把她的手拿下来而已,没想到搭在腿上后,他就再也没松开。

    其实,也不算是特别紧实的力道,就这么松松地勾着,似有若无地释放着一个‘只要你不喜欢,就可以随时挣开’的讯号。

    但那时的林沚宁好像被室内凝滞的空气包裹住了,手指僵硬地在他腿上动了一下,最后也没舍得抽走。

    两人的手搭在一块儿,闷着汗,像是初初喜欢一个人时,甩也甩不开的粘腻。

    直到电影放映结束,林沚宁轻声叫他的时候,才把手收回。

    “我睡着了?”程遂闷着嗓音,往后活动了下脖子:“怎么没叫我。”

    “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就没叫你。”

    “还好。就是吃了感冒药。”他睁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努力醒神:“你来之前刚喝。没撑住。”

    但哪怕这样,他还是心甘情愿地陪她聊着这么久。

    “要走了吗?”程遂走到开关那儿,啪嗒一声把灯打开。

    林沚宁觉得刺眼,拿手挡了一下。

    再挪开的时候,程遂已经弯身帮她拿起沙发上的书包了。

    “等下。”她叫住程遂:“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她拉开书包边袋的拉链,取出一盒创口贴:“路过便利店时顺手买的。”

    “已经”他刚想说已经好了,低头看到红气球图案,改口:“隐隐约约还是有点痛。”

    林沚宁撕开塑料膜,对准他的指痕,贴了上去。贴完,仰着头看他:“我这,也算是送你红气球了吧。”

    程遂没想到她还记得。

    这种随口一句话都能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十分奇妙。他早已在心里升腾出无数个细密的小气泡,酸酸涩涩地填满他的胸腔。

    还真被许宥这个狗东西猜准了。

    对于林沚宁,他确实没办法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那怎么办呢。

    程遂看她把剩下的创口贴递给他。

    昏黄的灯光下,就他们两个人。

    他想起了长久憋在心里的那句话:如果给我一个气球,我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回来。

    说不心动都是假的。

    程遂双目一阖,将掌心摁在胸口。

    装模作样地进行了一场无声的祈祷。

    全能的天父,爱我的主耶稣基督,创造天地的主,我违背了在您座前的许下的保持距离的承诺,我曾说如果我无法做到只跟她当普通朋友,我就改名叫程旺。现在,您最虔诚的教徒程旺向您祷告。

    林沚宁看他久久抚着心脏,以为他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话音刚落,他虔诚地念了一句:“阿门。”

    林沚宁:?-

    周五的时候,林沚宁从校团委那儿拿到了审批通过的通知,紧接着,心理老师找上她,告诉她学校有意对住校生进行一次心理摸查。

    出了庾倩的报道后,全市十分关注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文中在一众高校中起到了一个打头阵的作用,后面的学校亦步亦趋地跟上文中的脚步。

    作为心理老师,她其实很感谢林沚宁。文中的心理课虽然不是摆设,但它有时也是一块砖,哪个任课老师需要就往哪里搬。

    她也想过要反馈问题,但是大多时间,成年人都被规则束缚着,无畏的总是一群青年人,规则在他们眼里,好像就是用来打破的。

    林沚宁和庾倩在心理摸查的时候搭了把手,邵弋周的状态稍微好点了,他帮忙搬桌子的时候,还跟林沚宁道歉,说自己怂恿她创办社团,结果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

    林沚宁这段时间挺少跟邵弋周打交道的,上次考试失利后,邵弋周自由分配的时候就更少了,听辛语芙说,他是被家里人逼着去上一对一冲刺班,才高一就学成这个样子,估计压力也挺大的。

    她没有怪邵弋周,反过来安慰他:“环环相扣,少了一环都不行。如果不是你率先提出这个设想,我压根没想过要开这个头。所以说,邵弋周你很重要。”

    邵弋周眼底乌青,精神面貌差了许多,但听到林沚宁这句话,他眼里波潮涌动,突然提了提神,左右开弓,直接抓了四把椅子。

    这事过后,天气一天天地冷下去。

    大家又回归到埋头学习的氛围里。

    林沚宁和程遂再也没有提起那天下午看电影的事,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双方都处在一种站在普通朋友的界限内互相观望的意思。

    但是两人观望了半天,到底也没观望出对方的意思,反倒是他的好兄弟许宥,觉得他彻底没戏了。

    周五,打扫完户外包干区,邵弋周提着扫帚三两步地跟上林沚宁的脚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林沚宁没接,邵弋周就这么拎着水瓶,一路跟她聊到了教室。

    许宥看在眼里,拿胳膊肘搡程遂:“你看邵弋周献殷勤那样。你真就普通朋友吗?”

    “也没献到点子上啊。”程遂头也没抬,最近事儿太多了,期中之后,各类竞赛陆陆续续地落在了他的头上,还有些社团里的事,他虽然是个挂名社长吧,但每个星期的例会和校内活动,他都得参与。

    忙得要死。

    但哪怕这样,他每天还要抽出一点时间来复盘他跟林沚宁的进展。

    说实话,这段时间,他总觉得林沚宁时不时躲着他,这种行为虽然不明显,但他还是能感觉到。

    烦躁的情绪一冲而上,偏偏这个时候许宥还不知好赖地胡乱分析:“献不到点子也是献了。你看,现在走在林沚宁身边是邵弋周,而不是你,程遂。”

    程遂也是没忍住,脱口而出:“大冷天的给她一瓶冷水,她快生理期了不知道么?”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许宥突然看他,“不对。你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林沚宁每天坐他旁边,她生理期什么状态,他能不知道吗?

    “我就是知道。”

    这就是他作为同桌的底气。

    程遂从他校服兜里抽走一个空矿泉水瓶,许宥慢他一步,没护住:“你干什么啊。有样学样就没意思了。”

    学邵弋周?那他这辈子都追不到林沚宁了。

    程遂拧开瓶盖,往里边接了点滚水,接完,往自己兜里一放,紧跟着上了楼。

    已经到了呵气成雾的季节,外侧的玻璃蒙起了白雾,寒风四面八方地从门缝玻璃缝里挤进来,露在外面写字的手被刮出一道道干裂的纹路,刺刺的,拔干。

    林沚宁他们刚打扫完户外的包干区,手过了冷水,又冰又红。

    辛语芙及时拿来一管超大的护手霜,一人挤了一点,在那儿打圈抹匀。

    抹完,还是觉得冷,林沚宁把两边的书堆高,又把手缩回袖子里。

    但是她的书只够堆一边,而她同桌的桌子干净得很,桌面上只有序了放着三两本书。

    风是从他那个方向过来的,林沚宁从围巾里抬头,眼巴巴地看向刚回来的程遂:“这也太冷了吧。”

    她的意思是,要不把你的书堆起来给我挡挡风呢。

    “哪儿冷?”他抽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她课桌左上角的矿泉水上。

    好像是邵弋周给她的那瓶。

    程遂:“快生理期了少喝冷水。”

    林沚宁心说我没喝,抬眼看见程遂一直盯着邵弋周给她的矿泉水看。

    她嘴角扬起弧度:“他去上厕所了。先放我这儿。”

    说完,呵了下冻红手,搓了两把。

    程遂看在眼里,嘴硬,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但身子却往她那儿侧了侧,漫不经心地把校服口袋扯开,吐出三个字:“手进来。”

    第50章 第50章

    进来干嘛?

    我只是想让你堆个书, 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

    见她没动作,程遂反问道:“手不冷吗?”

    “冷啊。”

    但是你的校服口袋我的校服口袋有什么不一样吗?

    林沚宁说:“我有兜,可以自己插。”

    程遂看她防备心十足, 掀开衣摆的一角, 厚校服下, 正裹着一个滚烫的、变形的矿泉水瓶。

    程老板自卖自夸地说:“真不一样。”

    学校不让带充电式的暖手宝, 直接灌热水太烫,换水也麻烦, 林沚宁懒得动弹, 写字写到手冷了, 就缩到校服袖子里缓解一下。

    这些小动作,他其实都看在眼里。

    今天打扫户外包干区实在太冷了, 碰上她快要来生理期, 于是他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其实, 矿泉水瓶放她校服里也可以,但是程遂总考虑到这样那样的隐患, 万一漏水, 万一不小心烫到皮肤,万一没裹好掉下去

    所以还是放在他这儿比较安全。

    但林沚宁还是有一点不好意思,就在教室呢, 哪怕动作再怎么隐蔽, 她都觉得随时会被人发现。

    看她迟迟不放进来, 程遂笑她:“腿都搭过了。插个兜而已。”

    又没什么亲密接触。

    “什么腿都搭过了?”

    她什么时候搭他腿了?这话是能乱讲的吗?转而又想到, 前段时间在他家看电影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但那天, 他不是睡着了吗?

    林沚宁满腹狐疑地皱了皱眉头,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装睡!

    如果是装睡的话, 是不是她说的那些话,不是都被程遂听到了?

    已经隔了些日子,林沚宁都有些忘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意识到他可能装睡后,又开始着急忙慌地复盘。

    “如果一个人在童年时没有得到足够的爱,那么,那些尚未得到的爱,都在等待他去发现。”

    这句没问题。

    “或许是在凌晨四点时候”

    这句也没歧义。

    “反正祝你心想事成。”

    完全看不出端倪。

    林沚宁感慨,自己真是一个滴水不漏的人。

    “想什么呢?”看她走神,程遂趁机抓过她的手腕,揣入自己的兜里。

    口袋里的暖意铺天盖地地包裹着她的手心,林沚宁本想抽走,却意外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的,类似于挂件的东西,刚想捏捏看这是什么,程遂就早有预料地制止她:“别捏。”

    林沚宁茫然:“这什么?”

    程遂:“一个挂件。”

    “给我的?”

    他‘嗯’了一声,但是说:“捂暖了再拿出去。”

    好奇心驱使下,林沚宁果真安安分分地不动了。

    一直等僵直的手指缓慢变软,她才从程遂的口袋里拿出了挂件。

    是一个Jellycat的柠檬陪伴玩偶,黑豆似的眼睛,向上的微笑线,下面还长了两条腿,巴掌大小,坐在手心,十分可爱。

    “为什么送我这个?”

    对上林沚宁探究的眼神,程遂解释说:“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可爱,谐音,又跟你头像很搭,所以就买了。钥匙扣我自己缝上去的。可以挂书包上。”

    说完,他转着笔,自信满满,好像在等林沚宁夸他。

    林沚宁托着柠檬玩偶,扒拉着他缝过的痕迹,歪歪扭扭,奇丑无比,她心直口快地说:“你这几针属于是无瑕变全瑕。”

    程遂:“”

    林沚宁解释说:“就是在二级市场不好流通的。”

    “你还想卖?”

    我送你东西是让你拿去卖的?程遂差点没气得站起来。

    “没有。我就随口一说。你别乱叫。”

    林沚宁一把扯下他的衣摆,左右扫了一圈。还好现在是课间,没人注意到他们,不然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明天就该说她干不合法的事了。

    为了安抚程遂,她立马把柠檬玩偶挂在了自己的书包上。

    手指推了一下,玩偶轻轻晃动。

    程遂看着那个晃呀晃的柠檬,终于知道婴儿床上的旋转床铃为什么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周日返校后,班里又短暂地开启了高压模式。

    马上就是学期最后一次月考,月考过后就是期末考,高中的六分之一好像突然就过去了。

    陈纾麦反坐着,手里正在掰一块金灿灿的粢糕。

    热腾腾的白烟从中间升起,她递出半块给林沚宁,估计是想起自己第一次吃到校外油炸粢糕被烫到跳脚的模样,心里感慨:“时间过的好快啊。接下来就是迎新晚会、期末考。然后上学期就结束了。明年下半年,就是七选三走班。”

    当时觉得军训很难熬,800米永远看不到终点,漫长的45分钟好像比24小时都长,课间10分钟却好像只是秒针走了一格。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偷偷地在她们的人生中按下了加速键。

    “宁宁,你想好选什么没有?”

    林沚宁摇了摇头,她从来只想着把每一门科目都考到最好,好像只有足够努力,拼命地积累原始资本,她才有选择的可能性。至于具体的分科,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

    被陈纾麦这么一提,林沚宁陷入了思考,是不是得从现在开始,就得为七选三做准备。

    这么想着,辛语芙突然捧着一堆零食走过来。

    她周末刚去港区追了唱演唱会,返程时赶上飞机晚点,今天早上才落地,家都没回,直奔学校,现在,她手里提着好几袋零食,一一地从前面分过来。

    看到陈纾麦和林沚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直接拆了包巧克力,喂到两人嘴边:“干嘛唉声叹气?”

    “在说七选三的事呢。”

    “七选三?还早呢!不是还有一学期吗?”辛语芙也给自己喂了一颗。

    “提前规划呀。”陈纾麦托腮,看她考前还能有这样松弛的状态,心生好奇:“你都不焦虑吗?”

    “这有什么好焦虑的。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她含着巧克力豆,说话有点含糊:“哎,你知道吗?我昨天在演唱会上认识了一个癌症晚期的姑娘,她就坐我旁边跟我们差不多大。她说,其实呢,像她这样被医生宣判死刑的人,余下的生命都要消耗在床上了,哪怕不是受到病症折磨,也会被消极的心态压垮。但她想得还挺明白的,觉得说永远不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所以啊,我们还是抓紧享受当下,七选三什么的到时候再说吧!”

    陈纾麦若有所思。

    “非要想以后的话 我觉得还是元旦晚会更近一点。”辛语芙直接占了程遂的位置,零食也不分了,蠢蠢欲动地说:“你们要不要一块儿参加?”

    林沚宁对于艺术方面好像没什么天赋,她没搭话,倒是陈纾麦起了点兴致,但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怯生生地低下了头。

    辛语芙没注意到这些,仍沉浸在自己的畅想里:“组个乐队怎么样?”

    “乐队?”林沚宁想都不敢想:“我感觉还是我数学选择题全对来的靠谱。”

    “绝对靠谱!我认识一个会编曲的朋友,我们可以找他帮忙,一起做原创啊!原创是什么意思!这首歌会冠上我们的名字,你不觉得这很酷吗?”

    这确实是辛语芙会干的事。

    林沚宁不忍心打断她,但又不得不把残酷的现实摆在她面前:“可是,我们什么都不会。”

    “还有时间,不会就学!辛老师的速成课堂随时准备你们服务。”生怕自己说不动她们,辛语芙又开始打起了感情牌:“你们或许不知道,我从小到大就有一个梦想”

    “打住。你梦想太多了。”辛语芙一有什么诉求,就爱高举梦想的旗帜,百用不厌:“上周你的梦想是当一个优秀的面点师傅,早日取代学校难吃的臊子面。再上上周,你穿小脚裤被抓,在教务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其实你的梦想是当一个服装设计师;再上上周”

    “哎呀!宁宁!”本来没什么的,被林沚宁这么一说,辛语芙也觉得不好意思:“这次我是真的热爱舞台。你也想在高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吧?”

    两人还在考虑,她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我今晚回去好好策划一下!”

    辛语芙很懂贿赂人这套,说完,她立马从另外一个小纸袋里摸出两个小挂件:“这个玩偶挂件别的妹妹都没有。就你们三有。我的是网球,倩倩的是足球,麦麦的是高尔夫球,宁宁的是棒球。我们四个,正好一套。”

    这种双管齐下的法子,阎王爷来了都得碍于情面再给他几个小时的阳寿。

    林沚宁的手里被迫塞了个小棒球,她低头一看,上面挂着蓝白色标签,好像跟程遂送她的那只属于同一个品牌。

    辛语芙反身去捞她挂在椅背后的书包,拿起来时,才发现她拉链上已经挂了一个:“你这个小柠檬也好可爱!”

    “什么小柠檬?”陈纾麦俯在桌子上往她的书包那儿看:“奇怪。上周还没有。宁宁,什么时候买的?”

    林沚宁心虚,没说实话:“盲盒抽到的。”

    “Jellycat有盲盒吗?”陈纾麦狐疑地看向她。

    “可能是商家买来自己包的盲盒。”

    “不行。你挂我这个。”辛语芙的醋劲儿上来了:“抽盲盒没有我送的重要。”

    林沚宁犹豫地看了眼书包上的挂件。

    这个挂件是她在程遂眼皮子底下挂上去的,挂两天就取下来的话好像不太礼貌。她商谈似的问辛语芙:“两个都挂不行吗?”

    但是辛语芙觉得太挤:“一个是锦上添花,两个就有点画蛇添足了。”

    话音刚落,许宥的声音从后门传来:“什么画蛇添足?”

    林沚宁扭头,正好撞上程遂的视线。

    还是一如往常的平淡,但在看向柠檬玩偶的时候,多了几分暧昧。

    “我们在讨论宁宁的书包上挂什么玩偶好。这个柠檬也很可爱,但我觉得我的棒球会更搭一点。”

    许宥什么热闹都要凑,看了一眼后,指指点点:“确实哈。黑书包配柠檬黄,有种不太尊重色彩搭配。”

    “嗯。你尊重。初中打球赛,绿色的裤子橙色的鞋,手里抱个红色的球,往那儿一站,倒计时三二一,谁都不敢动,交通灯非你莫属。”程遂的位置被辛语芙占了,他没急着回位置,懒散地往墙上一靠,抱胸调侃许宥。

    “吃火药了?我就一句色彩搭配,你至于么?又没说你。”他拎起林沚宁的书包,拿起来给程遂看,拿的时候,拇指不小心压到小柠檬,他察觉到这个玩偶里似乎还有个什么按钮,好奇地捏了一下。

    这时,柠檬玩偶里突然发出了提前录制好的声音。

    陌生的语气。

    熟悉的声线。

    低声下气地示弱。

    许宥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死心地按了第二回。

    还是同样的话。

    ——“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你跟我说。别躲着我,行吗?”

    反应了三秒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程遂的身上。

    程遂撩起眼皮,淡然地扫了一圈盯着他看的人。

    好像在说,是我录的,那咋了?

    十八岁啊,正是一个死不要脸、能屈能伸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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