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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71章

    林沚宁没想到邵弋周妈妈会找到学校里来, 更没想到他妈妈会给虞姜英打电话,她现在担心的不是有人误会她跟邵弋周之间关系,因为这段关系本就清白, 她有充分的底气为自己辩驳, 她现在担心的是心理社团的事情暴露。

    虞姜英一直不理解她所说的心理问题, 在她看来, 她们那个年代多苦都熬过来了,现在的孩子生活条件一代优于一代, 怎么可能出现心理问题, 要是有, 大多是胡思乱想、无病呻吟。

    总之,虞姜英十分反感她接触心理学相关的东西, 认为她就是看多了这些荼毒思想的内容, 才会滋生这样那样的想法, 当时她被迫注销论坛账号的时候,虞姜英就警告过她, 不要再让她发现她在接触这方面的东西。

    但是很多时候林沚宁只能通过偷偷阅读才能实现自愈, 她不敢想象要是虞姜英发现她至今仍旧觉得自己“有病”,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办公室里岑寂无声,气压低得可怕。

    尤其是虞姜英, 她一个喜欢在外人面前极力维系脸面的人, 这下连装都不想装了, 当着老师的面就开始摆脸。

    林沚宁喊了她一声, 她没应,这让她想起小时候, 她伸手想让虞姜英抱,一遍一遍地喊‘妈妈’, 但是虞姜英只顾着跟别人说话,压根没有应她那件事。

    烦躁的情绪一下子冲上头顶,她的右手食指不由自主地划拇指的指甲,没什么规律,一次比一次快,最后手指不慎划到了甲床,只有轻微的疼痛让她从慌动的感觉中回神。

    “林沚宁妈妈,您看看吧。”

    邵弋周的母亲从包里拿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林沚宁送他的生日礼物,一盒吉他拨片,另一样是邵弋周的备用手机。

    他母亲轻车熟路地打开手机,翻开邵弋周和林沚宁的聊天对话框,也不顾办公室是不是有其他人,这么做会不会让邵弋周觉得难堪,她举着手机就把里面的记录一条条地念出来。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没想到你会送我吉他拨片,我妈已经很久不让我碰吉他了,这盒吉他拨片对我来说,就像个秘密宝盒一样,我会偷偷藏起来,希望有一天可以正大光明地开启它。”

    “没事。我周六可以找借口出来排练,就说我去图书馆学习了,她应该不会起疑。”

    “听说我们的节目拿了一等奖?”

    “谁说的!要不是因为你的邀请,我根本没有这个勇气站上舞台。”

    “新年快乐。”

    “如果我期中后辞去班委的工作,你会支持我吗?”

    “我妈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你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是我自己不够优秀,其实有时候,我挺佩服你的勇气的。”

    他妈妈每读一句都要停顿一下,刻意观察两人的眼色,林沚宁面色如常,倒是邵弋周显而易见地慌了神。因为这里的每一句单拎出来确实挺暧昧的。

    “看到了吗?要不是我查他手机,我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多事瞒着我。”她把手机啪地一声扔在桌子上,猝不及防,吓得孔托抬了抬屁股。

    “这是我的隐私。”他很想大声反驳他妈妈的行为,但在对上她凌厉眼神的那一刻,又不争气地没了气势,只是小声嗫嚅道:“你凭什么没经过我同意就偷看我的手机。”

    “凭什么?凭我是你妈!我得亏是看了。我要是不看,你还打算跟她厮混到什么时候?”嗓门音调不高,但就是有种震慑全场不容分抗的气势:“是不是下次就要在早恋的全校通报上看到你了?”

    “我没早恋。”邵弋周辩驳道:“我跟她就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聊这么多天?怎么不见你跟其他普通同学发新年快乐?”

    林沚宁听到这儿才知道邵弋周平时不怎么跟同学接触,为数不多的聊天都是跟她一起,也难怪他妈妈怀疑。

    “搞心理社团,组乐队,送拨片,忽悠弋周辞去班长职务,还有刚刚那什么,我们需要一些屏气凝神,也需要偶尔分心走神分心走神?这是一个学生该有的想法吗?”他妈妈气急了,怪邵弋周不争气,更多的是把气撒在始作俑者林沚宁的身上:“我就说弋周的成绩波动这么大呢,跟这样一个心思不正的人厮混在一起,能考出什么好成绩?”

    虞姜英质问林沚宁:“到底怎么回事?”

    林沚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心思不正?您怎么只读您儿子发的消息,不读我回的消息?是因为我太有边界感,没有任何越矩的行为,才让你捕风捉影,把一切都怪在我头上吗?”

    林沚宁讲话也挺呛人,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长辈就咽下这口气,她也没等虞姜英开口,因为她知道虞姜英除了在外人面前指责她,不会有任何偏帮,很多时候,她都是自己帮着自己说话,这就叫好多人以为她忤逆长辈,叛逆得要命。

    “可以理解,螃蟹效应嘛,在竹篓里放一只螃蟹,需要盖上盖子,因为它会爬出来。但如果放很多螃蟹,就不需要盖,因为每当有一只螃蟹想要爬上去的时候,其他螃蟹就会把 它拉下来,循环往复,这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典型行为。”

    “我见不得别人好?你的意思是我见不得你好,所以朝你泼脏水?”他妈妈不可置信地打量她:“乐队的事不是你邀请的?辞去班长职务,不是你鼓励他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孔老师你看看,现在学生撒谎都不打草稿。”

    “弋周妈妈。我看您是不是误会了,俩孩子都本本分分的,从来没听说他俩早恋。”孔托都不好直说,看你儿子的聊天记录,怎么感觉是他单方面暗恋林沚宁呢。

    但他知道邵弋周的妈妈听不进去这些话,因为她早就认定是林沚宁带坏了邵弋周。

    “而且都是正经的校内活动,校领导都是很鼓励学生参与的,不然也不会举办,您说是不是?”他尽量安抚邵弋周妈妈的情绪,同时又对虞姜英说:“林沚宁同学一直挺有自己的想法的,我相信她有自己的判断,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磨盘两圆的姿态,邵弋周妈妈不依:“是挺有想法。但是太有想法也不是件好事吧。逆反的时候不管,之后还管得住吗?”

    这话是对虞姜英说的,她今天把虞姜英叫来,无非就是想要让虞姜英难堪,让她看看,自己教出来的女儿怎么带坏别人家的孩子,虞姜英剜了林沚宁一眼,责怪的意思明显,更多的是不耐烦,林沚宁猜测她一门心思扑在弟弟的身上,女儿的事她能敷衍就敷衍过去了。

    林沚宁没指望她,顶了句嘴:“轻而易举就能带坏,那还是待在家里吧。”

    这句话一下子把邵弋周的妈妈点燃了。

    虞姜英终于出声呵斥了一句:“林沚宁,你给我好好说话!道歉。”

    林沚宁机械地扭头,哪怕她知道虞姜英不会毫无条件地站在自己一方,但在听到‘道歉’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脏仍旧是锐利地抽搐了一下,她亲爱的妈妈好像忘了一件事,是有人先伸长出刺,不分青后皂白地攻击了她的女儿。

    一件连孔托都看得出来的事,她妈妈看不出来,并且深以为然是她的女儿有过错在先,她可以接受自己没有赢得一场辩论,但是无法接受自己亲近的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就像每次告诉虞姜英自己受了什么委屈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指责自己。

    “我没做错,也没说错。是她要就污蔑我对我进行道歉,不是我向她道歉。”

    虞姜英条件反射地扬起手,但又很快地僵在半空,一是她从来没动手打过孩子,总觉得自己陪林沚宁陪得少,所以好像少了那份资格,二是因为林沚宁从小到大也算乖,除了初二的那件事外,方方面面都是让人觉得省心的。

    所以她最后她没动手,孔托也一把将人护在身后:“林沚宁,你楼底下的活动不是还没弄完吗?先去弄吧,下午第一节就要收场的,别耽误时间。”

    林沚宁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孔托在打圆场,她确实不想在这个环境中待下去了,鼻腔里逐渐稀少的氧气正在提醒她,离开这儿,如果不离开,她很快就会被剥夺自我意识,溺毙在这腔死水中。

    她转身跑出办公室,跟求救似的,趴在走廊大口吸气,楼底下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但她却觉得耳边除了尖锐的啸叫声外,听不到别的声音。

    慢慢地,她觉得连呼吸都是一种负担,甚至懒得眨眼和吞咽,就这么迷茫地,如行尸走肉一般地不知道走向了哪里。

    过了很久,感觉有人挡住了视线,日光没那么刺眼了,温和地投下一片阴影。

    她缓慢地抬头,发现程遂半蹲在她面前,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讲什么话,她仍是听不进去,只看见他校服拉链敞开着。

    黑暗有时是一个很好的容身之所,林沚宁想都没想,闭眼,把脑袋抵在了他胸口上。

    第72章 第72章

    程遂今天才从京北回来, 一回来被许宥拉着追问这几天请假的事,他说是于乐雯住院,他过去照看了几天, 别的没多说, 只是在看到面前展位的时候, 想起林沚宁跟他说的心理健康日活动, 左右看了一圈,没找到她的身影, 于是问许宥, 她去哪儿了。

    许宥往教学楼方向看了一眼:“孔老师找, 她跟邵弋周去办公室了。但我刚才好像看到林沚宁从办公室出来了啊。奇怪,又去哪儿了?”

    程遂拧了拧眉头:“怎么跟邵弋周一起?”

    “哦, 你不知道。”许宥把林沚宁和邵弋周的事说了一通:“邵弋周他妈误会林沚宁跟她儿子有一腿。不是我说, 他俩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要真有点情况,也是跟你。”

    程遂睨了他一眼, 眼皮半压着, 好像在想事,这种情况下,他并没有因为后半句话高兴, 只是担心林沚宁会不会为此影响心情。

    许宥继续说:“林沚宁妈妈也来了。我看这事可能闹得挺大的。”

    听到这句话, 程遂的神经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 他记起林沚宁买本书都那么小心翼翼, 要是被她妈妈发现心理社团的事,两人指不定会起什么争执, 他把书包往许宥怀里一塞,说了句‘帮我带上去’, 就开始找林沚宁的身影。

    强烈的预感告诉他,她会待在天台,程遂想也没想,直接往那儿找。

    当他看到林沚宁出神地坐在楼梯上的时候,他像第一次安抚她那样,一遍遍喊她的名字,直到她茫然地抬眼,然后一头栽入他的怀中。

    等两人的心跳都趋向于平稳,程遂才再次开口:“怎么了?是不是心理社团的事被阿姨发现了?”

    林沚宁点了两下头,但其实她烦躁的远不止这些,比如说虞姜英的不信任,又比如说自己情绪的不受控尤其是后者,她真的无法接受自己居然又回到了那种情绪无法掌控的状态,就像一截轴箱断裂的列车,脱轨,坍塌,最后堆积成一座坟墓。

    程遂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坐下,他知道此时再多的安慰都无济于事,所以就这么安静地陪着她,坐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在去医院路上,偶然路过一个集市,是卖陨石原石的标本的,标本体积不大,拇指盖大小的一块,嵌在一个实木相框里,底下还垫着一张陨石的介绍卡片。

    他挑了块2000年左右的阿根廷铁陨石,此时这个标本正放在他校服的外套口袋里。

    见林沚宁这样,他把陨石标本拿出来,递到林沚宁面前:“这是一块来自阿根廷的铁陨石。”

    她的大脑还没有从刚才的争吵中缓过来,只记得自己好像跟程遂聊过陨石的事,但那些都是她喝了酒之后说的胡话,她自己都忘了,本来也没指望程遂记得。

    “哪来的?”

    “一个天文集市上买的。”

    林沚宁伸出手指摸了摸那块铁陨石,总觉得可惜,人在心情不佳的时候,看待一切都觉得悲观,她觉得难过,原来星星真的会掉下来。

    但她又知道程遂给她看陨石是想告诉她什么,无非是为了证明他先前说过的那句,你看。我都说了会被找到。他也是好意,哪怕林沚宁现在无法凭借三言两语自愈,她也不想让程遂有过多的担心。

    “你这次去京北怎么样?”她深吸一口气,故意引向别的话题。

    程遂把陨石放在一边,双手往后一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沚宁问他怎么了,他才模棱两可地说道:“还好。”

    两人又无声地坐了会儿,一直到午自修的下课铃声打响,才起身往教室那儿走。

    恰好虞姜英和孔托从办公室出来,在走廊上看到林沚宁和程遂站在一块儿,好像是在收拾展位,程遂正帮她收起楼下的易拉宝,卷起来,归纳在纸筒中。这一眼,她觉得程遂十分眼熟,跟去年圣诞上门送外卖的那个少年十分相像,又想起在蒙港时,有邻舍故意探口风,问她女儿是不是有情况,说有人在正月初一的时候看到她跟一个男生在逛初中。

    虞姜英试探地问孔托:“楼下的那个男生是宁宁的同桌吗?”

    孔托往下看了一眼:“对。叫程遂。成绩非常好,年级第一的常客。”

    “那我们宁宁应该多向他学习。”

    “林沚宁同学也很优秀,谈不上向谁学习。但是两人还挺有缘,本来七选三走班,两人不一定会分在一起,我一直以为林沚宁同学会选历史,没想到,她选了物理。程遂也选了物理,说不定两人又能同班。”

    虞姜英对林沚宁的学习并不上心,关于七选三,她听得一头雾水:“孔老师,选历史和物理有什么区别吗?”

    “是这样的。今年开始,历史和物理必须二选一,选择历史,那么大方向上还是以文科为主,选物理,基本就是将来相报理科相关的专业。怎么?林沚宁同学在填意愿的时候,没跟你们商量?”

    虞姜英脸色铁青,林沚宁确实是跟她提过,但她在意愿表上填了历史政治地理,她甚至拿这张表给她签过字,却没想到事后还有改志愿这么一出。

    “我方便看一下那张志愿表吗?”

    毕竟也是选课的大事,孔托没道理阻止家长:“那您跟我来。”-

    林沚宁一下午都不在状态,中途有任课老师把她喊起来回答问题,她也只是呆滞地站在那儿,脑袋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只要一张嘴,眼泪就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所以只能死命地咬着下唇不出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任课老师看她这幅模样,还以为她心思不在课堂上,下课的时候特地把她叫出去,提醒她不要颠倒主次,不要被社团的事影响学习。

    林沚宁点点头,努力调回自己的注意力,但她发现黑板上都是她认识的文字,连在一起,却读不懂是什么意思,包括老师讲课的时候,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理解起来却十分费力。

    程遂觉得她的状态实在不对,课间的时候,在草稿纸上写了一道高一上最简单的数学题给她:“你看看这题,能做出来吗?”

    许宥和陈纾麦闻声扭头,她们看到题目的时候差点说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甚至是做过的题目侮辱林沚宁,但他们很快发现,林沚宁盯着题目看了两三遍,最后连题目都没读懂。

    她能意识到自己认知出了问题,开始看不懂文字排列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她恍惚了一下,最后,搁下笔,双手捂着脸,止不住地开始掉眼泪。

    程遂抽了两张纸给她擦眼泪,眼泪越擦越多,他也慌神,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她仍旧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没那么糟糕,还能熬过去,所以摇了摇头。

    幸好下午就两节课,上完这两节,放学铃声响起。

    程遂很是顺手地拎起她的书包,说送她回家,林沚宁这会儿有些抗拒跟人相处,只想一个人待着,所以胡乱找了个借口,婉言相拒。

    五月的天气,夹杂着春末的浪漫和初夏的明媚,面前是璀璨的太阳,但是林沚宁低着头,只能看到地上斑驳摇曳的树影。

    从光斑走入阴影,又从阴影走入阳光,心情反反复复,情绪也跟着起伏。

    走到公交站台的时候,她又突然不想回家,想起学校附近有一家咖啡馆,之前跟陈纾麦和程遂都去过一次,现在时间还早,她想找个地方打发时间,于是照着记忆往那家咖啡馆走。

    还是原来的服务员,但服务员显然不认识一个不常来的客人,跟她说桌上有菜单,想喝什么可以直接点,林沚宁记起Carpe diem这款咖啡,没翻菜单,脱口而出。

    服务员这才知道她是常客:“之前常来吧,这是我们家的招牌,翻译过来是‘无畏明天’的意思。”

    隐约在告诉她不要害怕,继续往前走。

    林沚宁忡怔了片刻,说了声谢谢,坐在靠窗的位置等。

    Carpe diem下是果汁萃取物,搅拌过后,整体偏甜,但是这次她甚至懒得搅拌,拿起杯子直接灌了一口,苦涩的感觉弥漫在舌腔,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怎么不搅拌再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沚宁还以为是服务员,扭头,看到了一张不算熟悉的脸。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慢吞吞地站起来:“您是程遂阿姨?”

    女人笑着点头:“不介意拼桌吧?”

    林沚宁摇了摇头。

    对方在她面前坐下,跟服务员要了杯白水:“一个人坐在这儿,心情不好?”

    林沚宁嘴硬:“没。就是觉得时间还早,过来坐坐。”

    “程遂没跟你一起吗?”说这话时,她带着一种程遂理所当然跟她待在一块儿的口吻,似乎时默认他俩之间存在某种亲密关系。

    “他跟许宥一起回去了。”

    “许宥算是他很好的朋友。除了许宥,也就是你了。”

    林沚宁抬头,看向对面的女人,她笑得温婉,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但是林沚宁却起了戒备心,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你知道他要转学吗?”女人猝不及防地说。

    林沚宁瞳仁一缩,膝盖不慎撞到矮桌,咖啡从杯口晃了出来,滴在不锈钢的托盘上,像雨天溅在裤脚烦人的泥泞。

    很显然,程遂没跟她提过这事,她并不知情。

    第73章 第73章

    林沚宁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回去路上,她脑海中只有程遂阿姨的那一句‘你知道他要转学’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先是诧异, 然后突然窜上来一股火气, 恶劣地想着程遂是不是故意隐瞒自己, 要等真正离开的那天才跟她断开联系。

    当然, 这只是她转瞬而逝的想法,她觉得程遂不是这样的人, 她只是无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对一个人产生依赖, 最后却又被迫终止这场关系。

    站在现在去看以后, 总归有些难过,她会想着, 再也没有人帮她顺手翻凳子了, 再也没有人在她难过的时候递上一颗糖, 再也没有人偷偷地交换值日工作只为了跟她一块儿倒垃圾,也不会有人在上课的时候偷偷递纸条给她, 让她放学等自己一起

    一想到这儿, 她就觉得自己拖着一场长长的难受的尾巴,甩也甩不开,看也看不到尽头。

    从电梯口出来的时候, 走廊的声控灯亮起。

    林沚宁深吸了一口气, 推开家门。

    林相文有应酬还没回来, 家里只有虞姜英和弟弟, 弟弟估计是睡了,屋里很安静, 也正是因为安静,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声音格外明显。

    在玄关顿了一下, 很快意识到这个声音是从自己的房间传来的,她放下书包,伸手推开门,手腕使了太大的劲儿,门板重重地撞上墙面,又小幅度回弹。

    房间里,虞姜英正蹲在书柜前翻东西,地上到处散落着各种资料和旧试卷,昨晚,她整整花了三个小时,才把无序的房间变得有序。可现在,虞姜英又把她推入了一个无序的世界,心底焦躁与烦闷陡然蹿升,她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大声提醒了一句:“这是我的房间!”

    虞姜英看到她胸口起伏地站在门口,冷着脸说:“你的房间怎么了?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林沚宁,要不是今天孔老师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偷偷改意向。什么意思?觉得这个家拘着你了?所以要用这招先把我们稳住,再偷偷地考出去是吗?”

    她举起手里的书,封皮对着林沚宁,质问一般,故意拿给她看:“你看看你每天都在看什么东西?”

    湖蓝色的书封,很是眼熟,是期末整理东西时,不小心带回来的那本《不原谅也没关系》。

    她知道虞姜英素来不喜欢她看这方面的书,之前为了规避没必要的争执,她会顺着虞姜英的心意,但是今天,她实在疲于应对,破罐子破摔道:“这书有什么问题?这不就是一本心理学书吗?我什么情况您不了解?看点书自愈怎么了?”

    “你就是每天看这些书,才会胡思乱想,才会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你不去看它就一点事都没有。”

    比起生理疾病,她们这一代的人更对心理问题讳莫如深。

    林沚宁出现严重心理问题的时候,虞姜英只觉得她是青春期必经的叛逆。

    她怕亲朋好友议论,不肯带她去看医生,不够重视是一方面,怕被亲朋好友议论贴上“神经病”标签也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她们无法接受自己的挫败和失职。

    无法接受也就算了,她们还要把这种挫败加诸于儿女身上,要求她们隐而不发,极力配合他们演一出‘称职父母’的大戏。

    “我看你是被这些书洗脑了!”虞姜英念着书封上的小字:“‘你不必原谅’。什么意思啊林沚宁?不原谅什么?你是在恨我跟你爸吗?觉得我们小时候丢下你了,所以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想迫不及待地飞出去了?”

    “那您想我留在南葭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到底是舍不得我,还是怕我走后,没有人管弟弟,管这个家!”

    书本‘啪’地一声被虞姜英扔在桌上,书脊撞倒林沚宁养在窗台的那株小香松,白色的瓷器在书桌上晃了两圈,最后四分五裂地摔在地上,松枝折了几根,摆在土堆上的圣诞老人也掉了出来,滚入床底。

    大概是陶瓷破碎的声音大了些,弟弟在隔壁哭了起来,虞姜英原本还想说什么,听到哭声,短暂地平复了心情,从她的房间了走了出去。

    林沚宁弯身捡起那一株被她精心养育的小香松,香松仍旧散发着淡淡的柠檬香,但它已经脱离了赖以生存的器皿,她觉得自己应该重新找一个容器培土,但她此时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是背抵上门,滑坐下来,抱着膝盖,也不想说话,不想哭,只是让自己陷入寂静当中。

    她躺了整整一周末,连作业都没写,周一的还是早起去上课,其实睁眼的时候,她一点儿动力都没有,好几次差点放弃,却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兴许走出房间就会好一些。

    在教室再看到程遂的时候,她开始刻意躲避,因为她知道,程遂注定会离开,好像只有一一地演习失去的瞬间,才不至于在那天真正来临的时候瞬间落空。

    林沚宁觉得自己这招十分高明,但没想到,下午体育课结束的时候,程遂还是把她堵在了器材室。

    那时,她正弯腰把仰卧起坐的折叠海绵垫归放至篮筐里,起身回头,那抹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光斑不见了,程遂迎面走来,高大的身形瞬间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躲着我。”他语气笃定地说。

    “没有。”

    “怎么没有?”程遂顺着她的方向侧步,完全不给她逃避的空间:“我知道你这几天状态不好,对人也好事也好,都提不起兴致。但是没关系的林沚宁,你有情绪有脾气都可以冲我发,实在不想说话也没事”

    “能发多久?”林沚宁突然打断他的话,她本来想说,你都快要转学了,不觉得这些话十分虚浮吗?但是转念一想,程遂凭什么要承担她的情绪,她又凭什么去影响别人的选择。

    “任何时候。”程遂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低头,眼神直白又锐利地看向她:“只要你说你需要我。”

    林沚宁眼眶发热,差点又要沉溺在他赤诚的眼神里了,但她不敢去赌,不敢赌程遂光鲜亮丽的未来,也不敢赌一个难捱戒断期。

    “我不需要。我只相信我自己。”她推开程遂的手臂,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果断又决然,好像真的没有一点留恋。

    程遂一个人出神地站在原地,喉结上下滑动,垂在两侧的掌心倏而握紧-

    教室最后一排的氛围古怪,两人已经到了不说话的地步,而古怪的行为最直接牵连到的就是许宥和陈纾麦,两人坐在前面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一有动静,就把后面两人惹毛。

    林沚宁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但是许宥没想到程遂会选择冷处理,这不像他的作风,也不对自己的胃口。

    他跟程遂虽然是兄弟,但他也有自己的主张,当他看不惯某些行为时,绝不会因为程遂是他兄弟而迁就,有些该说的话他不会憋着,于是放学的时候,许宥拦住他,逼问道:“怎么回事啊你们俩?”

    “没怎么。有事?”程遂神情恹恹地说,他从京北赶回来那天都没显露疲惫,今天看起来却有些情绪低落。

    许宥也不说虚的,开门见山地说:“是你自己说的啊,睡客厅也好睡次卧也好,睡哪儿都得把人扛过来好好哄,总不能真让人带着气过夜。现在算怎么回事?直接冷处理?”

    程遂意识到他在说林沚宁那件事,心里猜测他是陈纾麦派来打探消息的,实话实话道:“我就没想过冷处理,只是在想,她突然这么反常,除了我们知道的那些事外,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什么?”

    不然怎么才过了一个周末,她就开始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许宥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兄弟的人品:“那你想出来了吗?”许宥追着问。

    “没。”程遂眉头紧锁着,摇了摇头。

    许宥也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最后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耸了耸肩,叹气说:“可能还是被邵弋周的事影响到了吧。你让她调整几天,兴许就好了。”

    程遂却不这么觉得,他不认为林沚宁只是简单地心情不好,她更像是生病了,生了一场不那么引人注目的病。

    许宥一边往分岔路口走,一边絮絮叨说:“这几天可把陈纾麦给担心坏了,林沚宁掉眼泪,她也跟着哭,她一哭,我也跟着难受,但我们又不能提,提了,好像在给林沚宁压力,这事吧,说到底还是怪邵弋周他妈,没事起什么疑心。哦对了,说到妈,你妈妈现在怎么样?需要人照顾吗?”

    程遂没听他废话,言简意赅道:“需要。”

    “你不过去?”

    “答应了她,每周末过去一趟。”

    许宥‘啊’了一声:“每周末都去?那你南葭和京北来回飞,得多累啊。”

    “那有什么办法。”程遂无所谓地笑笑:“转学和每周飞让你选,你选什么?”

    许宥一下子瞪圆了眼,显然没想到还有前面的选项:“我靠?她让你转学?你怎么不早说?”

    程遂站在红绿灯路过,看着红灯倒计时上的数字越来越小,暂停的世界好像又要流动起来,他单肩背着书包,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就没打算转。”

    第74章 第74章

    程遂状态最差的那一年, 也没寻求过药物的治疗,他跟林沚宁抱着同样的想法,不太能接受精神类药物带来的副作用, 并且总怀着侥幸的心理, 觉得忍忍吧, 说不定过了这个坎儿, 一切都过去了,所以他在此之前, 他没了解过南葭这边的精神科门诊。

    现在, 他坐在电脑前, 电脑上的白光倒映在他的脸上,他神情专注, 好像只有他了解得足够多, 在林沚宁需要他的时候, 他才能缓解她心理的焦躁和不安。

    看了许久,觉得眼皮发酸, 他双肘撑着桌子, 伸手摁了下眼,阖眼的时候,突然想到他姨父是瑞中精神科的医生, 他想了解一些临床方面的情况, 于是捞过手机, 拨通了电话。

    接电话的不是姨父, 而是许初意,许初意说他爸在洗澡, 没带手机,问他有什么事, 程遂本想说那他一会儿再打,却听许初意十分焦急地问他:“哥。你真要转学吗?”

    “你从哪儿听的?”他站起身,把房间里的灯打开,灯一亮,心情也跟着明朗点,那副拼好的诺亚方舟拼图就挂在电脑桌的墙上,抬眼就能看到:“是不是觉得我转学就没人盯你成绩了?”

    “不是嘛。”许初意嘴上说着讨厌她哥,但也不是真的讨厌,她哥还是对她很好的,过年的时候,有人分真知棒,少买了一根,最后一根被她妈妈分给了其他人,她没拿到。那时还小,怎么可能有小孩不喜欢吃糖,许初意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因为没有分到糖果而难受。

    小孩的情绪最不值一提了,没人会在意这件小事,也只有她哥,独自去了一趟超市,重新买了一根真知棒给她。

    “不患寡而患不均。”

    之后几天走亲戚,程遂每天都会丢给她一根真知棒,这根真知棒其他人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有。

    许初意至今都记得他哥扔给她真知棒的样子,他好像知道,有些缺憾不是光填补就够了,还需要弥补。就像半杯浑浊的水,你继续往里倒半杯清水进去,它没有办法变清,得灌满杯子,让浊水从杯口上溢出来,一定到过满则溢的状态,才能让那些杂质流淌出去。

    “我有那么坏吗?”许初意一听她哥要走,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你要是走了,我妈揍我的时候,谁帮我啊。”

    听她真有要哭的趋势,程遂也不逗她了:“行了,别哭了。没说要走。”

    “怎么可能,我妈刚刚还在跟宁宁姐姐碰面,说你要转学什么的,还让她劝劝你呢。”

    程遂拢起眉头:“你说什么?”

    许初意:“我说你要转学啊?”

    程遂:“不是。你妈跟谁说?”

    “林沚宁。宁宁姐姐啊。”

    听到这句,程遂举电话的手一僵,凝神怔在原地。

    之后,许初意再怎么喊他,他就没听进去,潦草地说了句‘挂了’,转头拨给林沚宁。

    打了几次就无人接听,他又找上陈纾麦,陈纾麦说放学后没跟林沚宁一块儿回去,所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程遂从衣架上捞了件外套,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觉得不妥,故意从桌上抽出了一本笔记拿在手里,然后才匆匆出门。

    这几天天气一直很不错,大太阳,没下过雨,出门的时候望了一眼天,云层压得有些低,他不确定一会儿是否有一场雷雨。

    路边全是载客出租车,他随意上了一辆,关上车门报出地址,司机推倒‘空车’的灯牌,轻车熟路地在街道上穿行。

    程遂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林沚宁,但他是一个不喜欢待在原地,不喜欢回头看,习惯于往前走的人,因为世界万物总是瞬息万变,好像多等一秒,都会发生变数。

    车子停在了一条三岔路口,不知道是晚高峰还是发生了什么事,车鸣声不绝如缕,车流行驶的速度也十分缓慢,程遂看了眼表盘,问司机:“师傅。大概需要多久。”

    “有点堵。”师傅把身子探出去,看了一眼,问刚好从前面走回来的车主:“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嗐。前面有个小姑娘,走路晃神,差点出车祸,现在交警正在处理呢。我刚过去看了一眼,人倒是没什么事,应该很快就通了。”

    “幸好是没事,这个路口离学校近,学生来来往往,司机也不敢开太快,太危险了。”

    “就是文中的学生。”

    “学生啊?那应该吓得不轻。”师傅也没熄火,就慢吞吞地挪着。

    “肯定要去啊。哪怕没外伤,也要检查一下。”那人拉开自己的车门,上车。

    师傅叹了声气,视线一转,从后视镜上看到程遂同样拿着文中的校服:“你是也文中的?”

    程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不安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他摁下车窗,视线往外瞥了一眼,车流拥挤,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多少,他在位置上犹豫了三秒,不是最好,是的话他也能第一时间陪在身边,想到这儿,他不再犹豫,一把拉开车门,跟师傅说:“您稍等我下,我去看一眼。”

    师傅‘哎’了一声,没拦住他。

    少年身高腿长,很快从车流中穿过,一路拨开人群,往事发地走,隔着几辆车,他看到几个交警围着车主和一个女孩,应该是在询问问题,女孩手指卷着书包带,自责地低着头,两侧的刘海勾着下颌,时不时被风吹起,露出半张低落的脸。

    “林沚宁。”程遂这么喊了一声,所有人的视线都冲他看过来。交警过去拦了一下。

    程遂说他俩是同学,谎称班主任让他来了解情况,交警才让他过来:“正好。跟她一起先上医院。”

    一路上,林沚宁都没说话,交警在旁边联系她的父母,而她惊恐褪去,说不上有什么情绪,只是低落地垂着脑袋。

    程遂问她饿不饿,打算去便利店给她买点东西垫饥。

    林沚宁这几天本就没什么胃口,吃饭跟做任务似的,严重的时候甚至有时坐在餐桌前还会有反胃呕吐的感觉。

    “我不饿。”她开口说话:“一会儿我爸妈会过来,你回去吧。”

    “虽然我现在说这话挺不合时宜,你估计也没心情听,但是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解释清楚一件事”

    程遂没一口气说完,说到一半的时候,顿了几秒观察林沚宁的反应,看到她并不抵触,他才继续往下说:“你别听我阿姨的。我没有要转学。我只是每周会抽出两天的时间飞一趟京北,去看看我妈”

    “你为什么不转学?”话没说完,林沚宁出言打断他。

    这句话问倒了程遂。

    是啊,他为什么不转学。

    京北的教育资源优于南葭,他对南葭的留恋没有那么深,哪怕这里确实有几个他割舍不下的人,但这似乎并不构成他不转学的理由,他发现自己无法冠冕堂皇地说我不想转学是因为你又或者是为了朋友,这会对林沚宁造成压力,也不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林沚宁一语道破:“因为你无法把现在的自己与过去的自己联系在一起。”

    这么直白地剖析创伤或许是有点残忍,但是林沚宁说得没错,如果回到京北,他就不得不面对过去创伤带来的闪回。

    “我阿姨都跟你说了?”

    林沚宁点点头,他阿姨几乎把程遂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告诉了林沚宁,告诉她程遂有个哥哥,又说他如何成为死去哥哥的再生。

    “她要我劝说你转学。但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我无权干涉你的人生。”医院走廊柔和的光源照在她身上,照得她面无血色,破碎脆弱,很多人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但她每次闻到这股味道,都会格外地镇定和安心,好像只要待在这里,就比待在任何地方都容易获救。

    林沚宁双手撑着椅子,努力扯出一个笑,偏头看向程遂,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刻,她眼眶有点湿,估计是提到‘转学’触景生情,避了这么多天,她也没法否认一件事,她舍不得程遂离开,因为她知道有些人一旦离开,那就是再也不会见了。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最开始,林沚宁确实没答应他阿姨的请求,但他阿姨跟她说:“他喜欢你,别人的话他都不听,只听你的。他妈妈这个情况,你也不想让他留有遗憾吧。”

    她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十分生气:“转不转学都是他自己的想法,能不能劝说他转学是你们的本事,我不明白您为什么突然把压力转嫁在我身上,好像他是因为我才留在南葭,将来若有遗憾,我就成了主犯。阿姨,您要知道,他是一个有独立想法的成年人了,并且我没有劝说他的义务。”

    说完,林沚宁就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但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她又想劝程遂离开了。一方面是她不想让程遂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另一方面是,他如此渴望亲情,如果妈妈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会非常难过。

    林沚宁觉得,有些难题之所以成为难题,并不是因为它有多难解决,而是难以面对。所以他们更多时候都选择往前看,向前走,却没意识到过往的伤痛就像是一条长长的尾巴,你不回头看,就不会发现它,当然,作为代价,它会持续、隐隐、痛苦地伴随一生。

    她不想看到程遂这样。

    就在她想着如何措辞的时候,程遂语气笃定地说:“我本身也没答应。”

    顿了一秒后,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所以,你还要躲着我吗?”

    林沚宁扭头,避而不谈:“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你提过之前的事。”

    她天真地想把眼泪逼回去,语气也故作轻松:“所以,那几天,我还向许宥他们打听你。他说你初中打过辩论,还赢了,怎么说也算是风云人物吧。”

    程遂不知道她为什么谈起这些,但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半开玩笑地回:“现在不算吗?”

    她故意吊人胃口,想程遂跟先前一样着急上火,但他今天情绪稳定,没有上钩,林沚宁叹气说:“好吧,也算。但是之前的程遂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说,青少年并不是一个问题群体,相反,每一个青少年都走在一条寻找自我同一性的路上。”

    说实话,林沚宁最近才知道程遂说过这样的话,这让她想起刚开学那阵,她问过程遂的一个哲学问题,如果森林里没有人,树倒了,那它会发出声音吗?

    这几天,她一直被框在‘叛逆’的定义里,从许宥那儿听到程遂的这句话,才感觉到风在耳边震动,随后听到了树轰然倒地的声音。

    此时,她演得深情并茂,好像亲历现场一样,程遂看着她扬起的嘴角,总觉得恍惚,莫名高亢的情绪总让他觉得林沚宁越来越反常。

    他无奈地笑笑:“学我是吧?”

    “没呢。就是想问你,你知道什么叫同一性吗?”

    程遂当然知道,但他不想说,林沚宁接过自己的话,倒背如流道:“少年们如果能认同自己与他人在外表、性格上的相同与差异,能够接纳不同维度、不同层面的自己,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将来产生一种内在的连续之感,那就达到了同一性。”*说完,走廊处安静了下来,两人缄默不语。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怎么会不小心出车祸?”是林相文的声音,还是带了点急切的:“宁宁她人呢?”

    林沚宁从不锈钢的等待椅上站起来,她的眼里仍旧含着眼泪,就是少了分不舍,多了分几天以来一直丢失的清醒。

    “程遂,你无法站在现在看过去,而我,好像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说到这儿,她哽咽了一下,像是猛地灌入一口氧气又被剥夺。

    “所以,我们都停一停吧。”

    第75章 第75章

    林沚宁没走几步, 就被所有人包围,每个人都在问她问题,七嘴八舌, 众口嚣嚣, 一如刚才在路上, 车辆紧急刹车时发出的刺耳鸣笛和轮胎的摩擦声。

    她站在原地, 脚上像灌了铅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车辆的白光直射自己的眼睛, 那时, 她已经开始幻想死亡, 幻想自己倒在血泊中,幻想周围的人都开始哭泣, 幻想着虞姜英和林相文悔不当初。

    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在她倒下的那一秒, 所有人都开始爱她,开始急切地呼唤她的名字-

    程遂挂着外套, 心不在焉地走在院外, 他脑海中全是林沚宁的那句‘青少年如果能够接纳不同维度、不同层面的自己,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将来产生一种内在的连续之感,那就达到了同一性’。

    又说‘你无法站在现在看过去, 而我, 好像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程遂知道, 她已经把话说得十分清楚了。

    ——喜欢他人的前提是建构自己。

    但是他们,一个无法回望过去, 一个无法展望未来,都是碎片的、断裂的自己。自身都没有建构好, 何谈去爱别人呢?

    所以,先停一停吧,去找自我同一性。

    程遂从未设想过,他和林沚宁会在没有任何误会,没有任何争执的情况下分开,他们甚至仍旧喜欢对方,仅仅是因为锚点不稳,两艘船摇摇欲坠地无法靠岸,所以决定让它们继续在海面漂泊。

    程遂怅然地站在原地,思绪万千。或许他可以跟林沚宁说我们可以一起成为更好的人,除了她之外,不会有人告诉他‘上帝没有应允第二只方舟,也不会应允第二个程遂降临在世上’了吧,但他说不出口,因为林沚宁揭露了他这几年一直不愿回顾的创伤,有那么一刻,他也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光鲜,不是那么能配得上林沚宁。

    两个糟糕的人待在一起真的会变好吗?他不知道,只记得她母亲跟父亲离婚时说的那句:我们还是不要把太糟糕的一面留给喜欢的人了-

    林沚宁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白茫茫的光线刺得眼睛疼,睁眼又阖上了好几回,才适应了周围的环境。

    她支起身子,低头,发现身上盖着条纹被单,被单上印着医院的名字,她意识到这是一间临时病房,就在刚才,她被太多人拥簇,透不上气晕了过去。

    那种感觉太难受了,不是简单地呼吸不上来,而是一种剥夺呼吸的濒死感。一会儿觉得心火烧,一会儿又觉得浑身冷,烦躁不安,手抖发麻,背后汗湿了大片。

    她张大嘴巴拼命地呼吸空气,求生意志在那一刻达到顶峰。

    哪怕现在醒着,眼前也时而黑白交替,虚脱感让她再次靠上枕头,撞上床头的时候,靠在椅子上打盹的虞姜英睁开了眼睛。

    搭在膝盖上的衣服掉了下来,眼周难掩疲累,她没有一惊一乍,反而是镇定轻声地喊了一声:“宁宁。感觉怎么样了?”

    这句话让她五味杂陈,一度以为是在做梦,她没张嘴,眼泪先掉下来。

    虞姜英以为她吓怕了,是经历大事后的心有余悸,其实别说林沚宁,当她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同样六神无主,来医院的路上,她大脑空白,无法想象如果林沚宁真的出了车祸,她该有多么崩溃。

    “要不要喝点葡萄糖?”

    林沚宁摇头,她现在看到任何东西都恶心。

    虞姜英没有逼迫她,而是把手中的一次性杯子放下,搬了根椅子,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母女俩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更多的是争锋相对。

    “你爸爸还在签字,一会儿等这边的事都处理完,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林沚宁‘嗯’了一声,病房又短暂地陷入平静。

    没过多久,虞姜英居然开始掉眼泪,她自己没意识,是林沚宁发现的。

    “别哭了。我不是没出事吗?”她没想到自己还有精力安慰别人。

    “幸好没出事。幸好没出事。”虞姜英念念有词:“你要是真出点什么事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她用掌根抹去眼泪:“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林沚宁憋了很久,最后哽咽地憋出一句:“妈。我难受。”

    “头晕吗?”

    “不是。”她喉咙发堵,说话声音都开始变调:“就是全身都难受。”

    虞姜英突然想起医生科普的那个专有名词:躯体化。她确实没想到林沚宁的症状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对不起宁宁,妈妈以为你只是叛逆”

    林沚宁双手绞着被单,迟疑了很久,才艰难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妈。我想休学。”

    “休学?”

    “我现在没办法认真听课,坐在教室就是浪费时间。”

    虞姜英沉默了许久。

    林沚宁初中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个阶段,当时她不在林沚宁身边,很多情况都来源于班主任的转述,不得不承认,语言的冲击性远不比视觉的冲击感,她今天亲眼所见林沚宁的情况,才知道她的状态有多糟糕。

    人总在经历大事后一瞬间改变自己的想法,这次,她没有一口否决,而是尝试着跟她沟通:“休学后,你打算干嘛?”

    林沚宁言简意赅地说:“我想药物治疗。”-

    之后几天,林沚宁与外界丢失了联系,她不愿意见人,也不愿意说话,好像在虞姜英摔碎香松盆栽,香松丧失柠檬香气的那一刻,林沚宁的精神气就被带走了,从那时起,只有书包上的柠檬玩偶时不时地摇晃,后来,她没去上学,书包静止在桌上,玩偶也开始没了活力。

    情况太过严重,医生建议住院治疗,最后一次去学校的时候,陈纾麦得知她要休学哭得泣不成声:“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

    “大家?”她几天没来学校,有些事情她并不知情。

    “语芙也说要走。就在填分科意愿的那几天,她突然想通了,她说她想申请国外的学校,攻读艺术。”

    辛语芙的名次一直处于中上游,这种成绩放在全市还是能冲很好的大学的,任科老师一听她要学艺术,劝说了很久,他们总对学习艺术的人抱有偏见,认为他们必然是在文化课上不够优秀,所以才更换赛道选择捷径,甚至危言耸听地说:“你要是学艺术,你的人生就毁了!”

    辛语芙觉得事情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她的人生也没这么容易毁,她嬉皮笑脸地跟老师说:“只要我不毁了艺术,那就万事大吉啦!”

    但确实,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拥有像她这样的试错成本,比如说解枞。

    陈纾麦问林沚宁:“她走了,解枞怎么办?”

    他是绝对要走高考这条路的,没办法陪辛语芙出国,辛语芙自然也不能要求他。

    事实上,在她决定出国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取舍,没有人能凌驾于她的自我之上。

    “语芙都放得下,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纾麦很诧异,辛语芙这么喜欢解枞,喜欢到想把一块木头捂热,但当解枞真的喜欢上她的时候,她又走得这么彻底。

    林沚宁代入自己,没有说话,她倒是很能理解辛语芙,她就是那种只在意当下的选择的人,有一句很热门的话叫做:不要担心2小时和8公里以外的事情。

    跟解枞的最后走向已经不是她考虑的范畴。

    “对了。你听说了吗?程遂也要转学。”

    听到这个消息,林沚宁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那天从医院离开后,程遂给她发了消息,问她之后怎么打算,哪怕她不愿见他,哪怕治疗过程会非常长,但他还是问她做个约定好不好,至少在今年冬季来临的时候,他只要想到他们或许会去同一座城市,将来或许会考同一个院校,“希望”的柴火就会把整个冬天烧透。

    至少,让他知道,他们的关系不是从今往后就静止了。

    但是林沚宁一言不发。

    她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如何说服程遂相信,她只是把自己‘休学’的想法告诉了他,他隔了很久才回了一句:停一停也好。

    之后林沚宁关了电脑,没再看消息。

    她其实知道程遂最终还是会走,不单单是因为她的那翻话,还因为他妈妈的情况不容乐观,已经到了进食障碍的地步,林沚宁对于这个名词并不陌生,因为进食障碍的本质其实是心理问题,病情可轻可重,但是如果不及时到精神科就诊,容易慢性化。

    她曾经看过一个报道,有个女孩患上进食障碍却有及时发现,送医院的时候才发现身体已经无法主动吸收任何营养,住院不到一个月,就猝然离世。

    他妈妈需要程遂的陪伴才肯配合治疗,林沚宁知道,总有一天,程遂需要面对过去的自己。

    “我知道。”林沚宁捧着陈纾麦送她的鲜花,是一束无尽夏,可以象征爱情,也可以代表友情,它的英文是endless summer象征友情,即使短暂分离,也会在下个夏天相遇。

    但她还能跟程遂相遇吗?

    她没这么乐观。

    人的一生有0.00487%的几率相遇,所有人都知道相遇很难,但是冲散在人群中,却是一件极其容易和残忍的事。

    我会看着你的背影离开,直到淡出视线,我会疯狂地想念你,直到后来,逐渐忘却你的样子,你的声音,忘记一切细节,只留下一个模糊的、绞尽脑汁都难以勾勒的轮廓,最终只记得我们曾经熟识过。

    就像后来那株枯死的小香松,林沚宁花了好大的精力才把它培育地那么好,突然某天摔在地上,任她再怎么培土换器皿,也无法再赋予它新生了。

    所以,有些人,一旦走散那就是真的不会再见了。

    林沚宁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人掏空,她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不往下想。

    “先整东西吧。”陈纾麦帮她整理书包。

    林沚宁平时喜欢把东西都放在教室里,现在需要一次性搬完,很费时间。两人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会儿,不久,有同学指着对着操场的窗户说:“快来看,这棵树上什么时候绑了只红气球啊。”

    陈纾麦爱看热闹,踮脚瞥了一眼:“还真是。谁会无聊到爬到树上绑一只红气球呢?”

    听到这句话,林沚宁手里的笔记本砸在地上。

    书页敞开,从里面掉出一张她和程遂上课讲小话的小纸条。

    一切都曾鲜活过,现在却被当作记忆滞留在身上。

    林沚宁慌忙蹲下,把纸条夹回笔记本,陈纾麦看热闹没察觉她的怪异,收回视线后,接过她手里的那本,塞入书包,整完,问她:“我到时候能来看你吗?”

    “我不知道。看情况吧。”

    她不知道自己用药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尊心不允许她把坍塌的自己展示在别人面前。

    好在她没有随意答应陈纾麦的请求,因为初用药的那段时间,她几乎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每天一睁眼就介于清醒和混沌之间,好几次都在想要活下去和活着失去了意义之间矛盾不已。

    慢慢地,她发现,自己以前奉为信条的‘用新习惯代替旧习惯’,更像是自欺欺人的存在,她跟程遂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起程遂,她更善于隐藏和伪装。

    更严重的是,她一开始被诊断为抑郁症,后来不太贴切,反复问诊,最后才被纠正诊断为C-PTSD,后者是复合型的心理创伤,更隐匿、更漫长、更复杂,虞姜英也是在一次次陪诊中发现自己的失职,意识到初中时同学对她的霸凌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影响。

    那几天,林沚宁情绪不稳定,需要人管,她奔波于医院,在住院部的时候,她频繁看到一位男生,一开始还以为是病区的病友,后来看着眼熟,走近了,才认出他是去年圣诞节来家里送外卖的外卖员。

    后来在林沚宁做脑CT的时候,虞姜英又碰到了他,她开始起疑心,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搭话。

    程遂倒很坦诚,兴许是觉得自己这样来医院,总有败露的一天,所以没有藏着掖着,直言自己并不是外卖员,而是林沚宁的同桌。

    家长对孩子感情这方面的事尤为敏感,虞姜英立马觉得他跟林沚宁并不是普通的同桌关系,哪有普通同桌圣诞节假装外卖员上门送外卖,两人必定不是普通同桌这么简单。

    她眼神警惕地打量着程遂,程遂没有躲避,反而十分坦然地跟她聊起了林沚宁,他谦虚有礼,话里话外都有维护林沚宁的意思,说她当时在游川巷堵贴代·孕广告的人时有多酷,拉记者解救庾倩的时候有多果断她总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充满热爱,顽强到让人看不出她身上有抑郁的影子。

    在这一点上,程遂与林沚宁的观点大相径庭,她觉得林沚宁这样,不是自欺欺人不敢面对,而是因为她真的真的太想自救了。

    虞姜英从没想到自己会从一个外人那里重新了解到自己的女儿,而在此之前,她对林沚宁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两人最终约了个时间聊天,虞姜英偶然提起她初中时候的事,说起“自救”,她似乎意识到,当时要求林沚宁注销论坛的账号是压垮她“自救”的最后一根稻草。

    程遂问:“什么论坛?”

    “一个心理论坛。她好像挺喜欢在上面找笔…病友,隔着网络不必见面,但又能交流和聊天。这几天她一直不肯开口说话,也不愿意见人,我在想,之前网络交流的形式还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靠谱的平台。”

    程遂突然想起那个没有成型的AI云聊页面-

    林沚宁情况好转是在一个月之后,在医院呆久了,虞姜英劝她出去走走,见见朋友。

    陈纾麦也提过来看她,但是林沚宁不想见人。

    在那之后,陈纾麦不再提及想来看她这件事。

    两人再次有联系,是在半年之后,她去医院复查,等虞姜英取药的间隙,她正巧在门诊大厅碰见孔托和许宥。

    两人一手抱着鲜花,一手提着果篮,行色匆匆地往住院部赶。

    林沚宁敏锐地察觉出一些蛛丝马迹,喊了许宥的名字,许宥才停下脚步。

    第76章 第76章

    “林沚宁?”

    自打她休学以后, 许宥很长时间没见过她,之前是前后桌,加上有程遂这么一层关系在, 也算是不错的朋友, 但是后来程遂去了京北, 她也不再来学校, 牵扯少了,关系自然就淡了。

    林沚宁摘下口罩, 露出那张别无二致的脸, 她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脸上也长了些肉,看着还是不胖, 骨肉匀称, 只是看起来更有气色。

    “你们怎么在这儿?”她的视线在许宥和孔托之间逡巡, 半年没见,她总觉得许宥变了个人, 身上轻浮的感觉少了, 多了一丝难得的沉稳。

    林沚宁看到鲜花和果篮,意识到他们是来探病的,能让他俩同时出现, 生病的应该是班里熟悉的同学, 她关切地问道:“是谁生病了?”

    许宥抿了抿嘴, 手指收紧, 抱在怀里的花束包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林沚宁这个消息, 怕徒增她的烦恼,所以故意绕开:“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林沚宁坦诚地说:“好多了。今天来复查。”

    “那就好。”

    见他扭捏不说, 林沚宁察觉出不对劲:“你们来看谁?”

    许宥和孔托对视了一眼,孔托露出一副她迟早会知道的表情,许宥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叹了口气,和盘托出:“陈纾麦。”

    “什么?”

    晴天霹雳。

    林沚宁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刚想问怎么回事,许宥示意她边走边说,林沚宁跑去取药处跟虞姜英打了个招呼,虞姜英看班主任和同学都在,还挺放心,让她早去早回。

    三人一起往住院部走,许宥在前边领路,他不确定林沚宁对陈纾麦的事了解多少:“你知道她之前有肾病综合征的吗?”

    “知道。”陈纾麦就是因为这病服用糖皮质激素,胖过一段时间,大腿外侧到现在都还留有生长纹:“但不是说已经好了么?”

    “免疫系统疾病,容易复发,复发频次越多,越难治愈。”许宥轻车熟路地摁下住院部的楼层,看样子这段时间没少来:“前段时间病毒性感冒,所以复发了。”

    “怎么发现的?”

    “一周前眼睛水肿,当时也没怎么在意,就以为是虫子咬的,但从第二天开始,脚背也肿了起来。她之前应该也有这方面的症状,对自己身体还挺清楚,请了半天假,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查出来的。”

    电梯停在12楼,路过护士台的时候,许宥往后边的小黑板那儿看了一眼,病重那一栏仍旧写着陈纾麦的床号,这次复发伴随着腹泻,整个人处于脱水的状态,一天中清醒的时间少之又少。

    她妈妈看到许宥和孔托过来,放下手里的棉签,站起身寒暄了几句,陈纾麦躺在床上睡觉,嘴唇干燥,全靠沾了水的棉签滋润。

    “麦麦。同学来看你了。”她妈妈轻声说。

    陈纾麦眼皮动了两下,没什么力气地睁开,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许宥而是林沚宁,看到她的时候,眼睛睁了又睁,熟悉又陌生萦绕在两人之间。

    之前因为林沚宁生病的缘故,两人的话题停在了辛语芙出国这件事上,很多时候,她都想向林沚宁分享最近的生活,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分享兴许会给林沚宁增添困扰,她就没那么做。

    而那段时间林沚宁状态确实不行,收到她消息的时候也是觉得力不从心,倒不是不愿意回,就是兴致寡淡,调不动了自己的情绪,等后面好转一些,她也想过找陈纾麦说话,但是面对沉寂许久的对话框,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启一个新的话题。

    两人见面还是带点尴尬成分,好在孔老师很会调动氛围。

    陈纾麦的妈妈给他们搬了几根椅子,孔托推脱说一会儿还有事,待不了多久,只是喊了陈纾麦几声,让她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学习进度,说完,待了没多久就回去了。

    许宥帮她妈妈去楼下买饭,林沚宁在她床边坐下,手耷在一边,心里想着许久未见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

    陈纾麦觉得这幅场面十分熟悉,笑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跟之前一样,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说着,打着留置针的手挪过去,轻轻地勾了勾她的小指。

    林沚宁垂眼,愣了一下,一如她之前在学校走廊逼退拖把男那样,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两人还是说了很多话的,但大部分是林沚宁在讲,陈纾麦闭眼听。

    或许是躺在病床上十分无力,陈纾麦总想做一些富有生机的事:“等我好了,高考完,我们就去爬泰山。听过一句话么?青春没有售价,男大就在山下。”

    “出息。”林沚宁笑她:“你就没想过,你高考完了。我还有一年呢。”

    “那我不管。反正你要陪我去。哪怕没有爬上去,我也要到泰山脚下看一看男大。”

    “约定”就像是一剂续命良药,陈纾麦果真熬了过来。

    高考结束,陈纾麦的药也停了,她在出发前特地打印了一张横幅,上面写着‘青春没有售价,男大就在山下’,拍完照,发到朋友圈,一下子引来无数的点赞和评论。

    许宥对此十分不满:【我也是男大啊!!】

    陈纾麦回他:【男大和男大学生是两个不同的物种,请勿混淆。】

    许宥:【那男大学生和男朋友可以混淆吗?】

    林沚宁看到这条回复的时候,正杵着登山棒缓气,看到两人撒狗粮,调侃说:“我这根登山棒也可以变成打狗棒。你俩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也没正式在一起。你知道吧,我服用激素的时候,体重疯涨了20斤,他是在那个时候表白我的,说实话,认识他这么久,那是我头一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我当时拿不定主意嘛,就骗他说高考结束后再说。”

    听到这句话,林沚宁不由得想起跟程遂之间的承诺。

    如果当时两人没出意外,如果当时程遂向她提了生日愿望,那么他们两人是不是就跟陈纾麦和许宥一样,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可是人生没有假设,她跟程遂已经分开一年了。

    “对了。你跟程遂”

    “没有联系。”

    陈纾麦蹲在地上,一边折横幅,一边感慨道:“他也是今年高考,我前几天还问许宥他考得怎么样呢”

    她刻意停顿了几秒,偷偷观察林沚宁的反应,看她神色如旧,以为她真的不在意,继续往下说:“京大应该没问题。”

    林沚宁‘哦’了一声,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表面上跟没事人一样,但是吸汗海绵手柄已经被她捏得变形。

    “我们班都考得不错,倩倩也是京大。我跟许宥也在京北,虽然不是同校,但都在一个区”她一一列举。

    “那邵弋周呢?”

    “不关心程遂反而担心邵弋周!”陈纾麦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自然觉得林沚宁也讨厌他:“我以为你不想听见他的消息。”

    “他到底也没对我做什么。后来还跟我道歉来着。”

    “不知道他。下学期就没来学校了,好像是在家备考,不知道最后上了哪个大学。话说你真的不打算跟程遂联系啦?”

    林沚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把拎起她的书包,塞到她怀里,转移话题道:“明年就高考了,哪有时间想这些。”

    “你会选择京北吗?”

    “我说了陈纾麦,我跟他甚至没有联系,更不会因为他影响我的选择。虽然我的目标确实是京大。”

    “承认吧林沚宁,你根本没放下他!”陈纾麦欢呼雀跃地揽住她的肩膀,那架势就跟许宥揽程遂一模一样:“谁说你因为他选京北啦?我甚至都没提他,你却疯狂代入。”

    林沚宁确实有过一秒钟的慌神,但她擅长伪装:“我只是想说,没有人可以影响我的选择。”

    “放心去做吧宁宁。”陈纾麦一语双关:“我感觉,你就是那种,只要你想做,就一定能做成的人。”

    这一点,林沚宁也深以为然,并且在第二年高考的时候应证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新的九月。

    又是一场太阳雨。

    雨丝从棉白的云朵里漏出,泛着光亮,细细密密的,像极了玻璃渣。

    林沚宁拖着行李箱,站在校外的蓝帐篷下,这是京大新生入学的第一天,出门前分明还是好天气,转眼就有人打碎太阳,酣畅淋漓地泼下一场金丝雨。

    她没带伞,只好等在原地等雨停,风斜刮进来,发梢上站满的小水珠,并非所有人都扛得住狼狈的湿发,然而头骨优越,反而给她整个人增加了一种会呼吸的清透感。

    大概站了五分钟左右,手机铃响,她摁下接听,很快听筒那段传出熟悉的声音,是她曾经的高中同学庾倩。

    “对不起啊宁宁,说好来校门口接你的,但我现在被社团的事绊住了,一时半会儿可能抽不了身。”

    林沚宁调侃她:“你忙你的学姐。鼻子下面就是路,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走不丢的。”

    “去。别乱喊,谁是你学姐。”

    “没事倩倩。学校这么多志愿者,实在不行还有他们帮忙呢。”

    庾倩估计在忙,说话带着喘气声,看起来十分焦急:“你刚发消息说你在南大门是不是?”

    她侧身瞥了一眼身后的导引牌,找到地图上的小红星,这代表着她现在所在的位置。

    “是。”

    “那你别动,我同学刚好在那里当志愿者,我喊他过来接你。”

    林沚宁正想说‘不用’,庾倩却说她已经知会过来,没过两分钟,身后响起一道男声。

    “你好,请问是林沚宁同学吗?”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他胸前挂着志愿者的牌子,林沚宁猜想这就是庾倩差遣过来的人,于是说:“我是。”

    “我是庾倩的同学,刚好在这一块儿当志愿者。你可以叫我徐诚锴,或者诚锴,再不然喊我学长也可以。”他看了一眼林沚宁的行李,轻车熟路地上手:“我帮你提吧。”

    林沚宁争抢不过他,只好提着一些轻省的行李跟在他后面。

    两人都不像是擅长言辞的人,但是徐诚锴帮了她忙,她也不好让氛围冷着。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徐诚锴缓下脚步,等她走到身边了,才老实交代情况:“你还不知道吧?校团委发的那条新生推文都传爆了。评论区全在打探你联系方式。”

    她还真不知道。

    徐诚锴也算是个热心快肠的人,看林沚宁一脸茫然,立马放下行李,掏出手机调给她看:“就是这张出圈照片。”

    林沚宁挪眼过去,看到照片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是一张用宝丽来成像的拍立得,照片基色是奶白色,上面总共有八个人,四个女生,四个男生,林沚宁站在中间,面前是立式话筒。程遂被挤到她身边,他穿着西服,下巴微抬,露出凸起的喉结,他手背朝外,在身前比出两根手指,肩被人揽着,笑得肆意张扬。

    她记得,那一年南葭晚报为百年名校做宣传,誓要让文中成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先行者,校领导要求每个班都提供一个节目。在辛语芙的倡议下,他们组建了一个临时乐队。

    林沚宁到现在还记得他们在舞台上躁动的模样。一些共享过青春的朋友,在一起立志成为自己的国王的时候,那股想要一起征服世界的冲劲儿,似乎比年少时的喜欢还要珍贵。

    “没想到你还会唱歌。”徐诚锴摁灭了手机,黑色的屏幕倒映出林沚宁忡怔的脸。

    “都是半吊子。”

    “走吧。就在前面了。”徐诚锴重新拎起行李,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沚宁回神,说“好”。

    宿舍一共六楼,她运气差,分到了最高的一层。

    半路碰到徐诚锴的熟人,问他搬到几楼,听到他的答案后,那人调侃说:“接到个大单啊。”

    林沚宁也知道六楼过于高了,等徐诚锴搬完行李,眼看着还有时间,她问:“生活区有咖啡店吗?”

    徐诚锴以为她想买咖啡,说:“有的,我带你去。”

    他一边下楼一边向她介绍:“生活区总共有两家咖啡店,一家就每周有9.9的连锁咖啡店,另外一家价格稍微高一点,主要做特调。”

    “去喝特调吧。”

    徐诚锴在前面引路。

    今天是新生报道第一天,宿舍楼下都是拿着大包小包进进出出的人。

    林沚宁穿得简单,上面是一件白色T恤,下面是紧身牛仔裤,牛仔裤裤脚没入黑色马丁靴,勾勒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整个人清爽利落。

    徐诚锴带她去找咖啡店的时候,还有人找她要联系方式,林沚宁委婉的话不说,借口也不找,拒绝得干干脆脆。

    徐诚锴跟庾倩认识久,庾倩性格温和,他没想到林沚宁是这样劲劲的性子。

    “就是这里了。”他带着她走到一家木质门头的咖啡店前,为她推开门。

    室内也是全木质的装修风格,一台咖啡机正在运转,经过烘焙的咖啡豆萃取出了浓郁的咖啡液。

    餐单就挂在墙上,林沚宁扫了一眼,视线定格在Culaccino这个名字上。

    Culaccino是意大利语译为杯底留痕。

    她想起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里,有人也点过Culaccino。那是夏天进入尾声的时候,天气还有些热,咖啡店里放着杨千嬅的《芬梨道上》,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坐着,偶尔聊起成绩。

    当时,谁也没想到,两人会惨淡收尾,悄无声息地分离。

    她只记得,临走前,他挪动了杯子。

    装了冷饮的玻璃杯在桌面上留下了一滩水渍-

    特调咖啡大多源于咖啡师的自创,每一款特调都会被赋予一个独特的名字,撞名的几乎几乎微乎其微,林沚宁没想到她会在几百公里的陌生城市看到同款名字。

    “您好,请问Culaccino的用料是什么?”

    “主要是埃塞班克塔拉图浓缩。”

    就连浓缩都一样。

    林沚宁迟疑了片刻,说:“一杯Culaccino。你喝什么?”

    徐诚锴这才意识到,林沚宁是想请他喝咖啡。

    他看了一眼菜单,居然十分巧妙地选择了她先前最爱的那款Carpe diem——无畏明天。

    特调咖啡需要现做,两人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徐诚锴坐姿蛮规矩,食指推了推镜框说:“其实不用这么客气。”

    “你帮了我忙。”

    “你是庾倩的朋友。应该的。”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徐诚锴也不再客套,挑了一些并不冒犯的话题跟她聊天。

    他问林沚宁为什么选这个专业,林沚宁说她对AI+认知心理疗法非常感兴趣,起因是她在高三的时候接触到一款叫做Tree的应用软件,这款软件是庾倩推荐给她的,当时庾倩代替她接管了学校的心理社团,她邀请她成为第一批内测用户,林沚宁正好对这个应用敢兴趣,所以尝试了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主打陪伴的AI聊天机器人,试行初期,在UI和产品设计上还有待完善,她有幸跟Tree的研发人员有过邮件往来,两人聊得十分投机,对方也十分有分寸感,只用公邮跟她探讨,从无越界之处。

    兴趣是因为产品,又或许是因为研发人员的缘故,林沚宁对这一方面越来越感兴趣,而目前在做此类相关研究的,只有郑可清老师,她希望将来能参与到郑可清老师的课题组里,才坚定地选择了这个专业。

    徐诚锴和庾倩都是电子工程专业的,他当时选电子工程完全是因为电子工程是京大的王牌专业之一,没有像林沚宁这样笃行又目标清晰。

    “所以,你要学习人工智能相关的课程吗?”

    林沚宁点头。

    “我想想。我们学校的话智能科学与技术专业有相关课程。你要是有空,可以去旁听一下。”

    “智能科学与技术不是在别的校区吗?”

    “今年刚搬过来。合并到我们学院了。”

    这对林沚宁来说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不用坐校车大老远地跑去另外一个校区了。

    两人大致聊了七八分钟,林沚宁瞥见柜台那儿已经摆着一杯做好的Carpe diem。

    她以为是自己的,起身去拿。

    就在她手指碰到杯壁的时候,身后的木玻璃门被人推开。室外湿濡的空气钻进来,吹得林沚宁脖颈发粘。

    她拿起咖啡,想先递给徐诚锴,扭头的瞬间,正好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林沚宁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他。

    少年气的碎发,简单的黑T灰卫裤。宽肩抻直了衣服,他背光站在那儿,廓影高大,与三年前相比,沉稳中带了明显的压迫感。

    杯壁的冷气不断地沿着掌心的纹路渗透,林沚宁敛起眼神,正想当没看见,这时,徐诚锴走过来,问她:“怎么了?只好了一杯吗?”

    “你先喝吧。”

    她递过去。

    “没事。杯子冷,我先帮你拿过去吧。”

    “那我们坐回去等。”她刻意绕开眼前的男人,跟着徐诚锴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等自己的Culaccino。

    徐诚锴鼓足勇气问她,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林沚宁还在为刚才的事出神,徐诚锴问她,她想着既然是庾倩的朋友,那加一下也没事。

    徐诚锴点开微信,正预备扫,眼底突然出现灰色的裤腿。他抬头,发现是刚才进来的少年后,手里的动作一顿,问他:“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人站在他们桌前,眼神下压,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林沚宁正在擦拭的玻璃杯上。

    林沚宁没想到他会主动走过来,毕竟他们已有三年时间没有见过面。

    断了联系就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既然徐诚锴开口问了,她就没有搭话必要。

    可是下一秒,熟悉的声音还是缓缓地送入耳里。

    林沚宁不确定他是否在跟自己说话,因为他本可以说‘这是我的’,却愣是更换了代词,带着一些莫名的情绪,不耐道:“抱歉。那是我的。”

    林沚宁扭头去看柜台,发现那边摆着杯新做好的Carpe diem,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号码,这才意识到自己兴许错拿了他的咖啡。

    冰冷的杯壁,潮湿的掌心。

    递出去的那一瞬间,不慎触碰到他的指尖。

    似是能想起那个掌心密不可分的傍晚,他隔着毛巾,一下又一下地帮自己揉散手指的僵硬。

    Culaccino杯底留痕,是一种十分委婉的说辞,它真正的意思或许是———短暂又持久的记忆。

    第77章 第77章

    这次碰面完全在林沚宁的意料之外。

    两年了, 哪怕开学之前,她偶然听庾倩提起程遂也在京大,却也不敢设想两人还能遇见。

    “虽然不是一个校区的, 但是你想, 万一有什么联谊活动, 万一你要去蹭课说不定真能碰上。”

    可是人生又不是一道数学题, 做了假设、步步论证就能得到一个精确的答案,比起期待以后, 她显然更关心两小时之内的事。

    只不过这样行事久了, 很容易连自己都骗进去, 她真以为自己在面对程遂的时候能做到无动于衷,但是杯口轻晃的咖啡液还是将她内心的张皇暴露, 那是一杯Carpe diem, 她以前最爱点, 是告诉自己无畏明天的意思,但此时对上程遂直白的眼神,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躲避和害怕。

    “我的好像好了。”徐诚锴看到取餐台上另一杯Carpe diem, 绕过两人,拿号去取。

    徐诚锴过去后,这块区域, 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程遂还是那副坦然无畏的样子, 他比林沚宁早上一年大学, 身上已然没有新生的稚气, 更多的是得心应手的自在。

    这种自在,让他在跟林沚宁的对峙中天然占尽优势, 他没有因为三年没见,拧巴着不和她打招呼, 反而跟那事从未发生一样,看到她点了Culaccino之后,还问她:“喝了么?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那么自然,跟她印象里局促耳红的少年有些出入。

    林沚宁多心地想着,人是不是只有在完全不在乎的时候,才显得那么游刃有余?

    她垂下眼,看了眼桌上的Culaccino,咖啡就摆在那儿,杯口干净,程遂应该也看到了,她都没喝,哪里知道一不一样,但她还是话里有话地回了一句:“什么不一样?人还是咖啡?”

    程遂怔了一瞬,估计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陪她玩儿似的,低头笑笑:“你都说说。”

    林沚宁刚想说些什么,徐诚锴端着咖啡走了过来,看见程遂还在,以为自己欠他一个道歉,极为老实地抬了抬眼镜:“抱歉。太像了,没注意号码。”

    “不是你拿的不用道歉。”程遂带着审慎的眼神看向徐诚锴。

    徐诚锴觉得眼前这人实在不好应付,他不想林沚宁开学第一天就惹上这样的麻烦,带点替她揽下的意思:“她跟我一起,谁道歉都一样。”

    说完,拽着林沚宁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

    程遂还想说什么,这时,一个男生推开玻璃门,把他喊了出去。

    徐诚锴收回视线,自顾自地接住刚才没聊完的话题。

    “刚说到智能科学与技术,我这里有他们这学期的课表,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发你一份。”

    林沚宁手指不断地从杯壁上划过,带下一片湿漉漉地水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杯子离开桌面时,大片地留下水痕。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地应两声,后来实在是没了交谈的兴致,随意编了个理由,回了寝室。

    刚才来的时候,寝室还没人,出去一趟的功夫,人都到齐了,上床下桌的布局,三个人都猫在床上,忙着装床罩,林沚宁进去的时候,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

    “我靠。我好像知道你!”靠门的玫红发色女孩突然爆发出这么一声,动静太大,勾窗帘的塑料钩掉下去一个:“在公众号的新生面孔那儿看到过!”

    林沚宁起先是没反应过来,后来想起徐诚锴似乎拿给她看过,也就见怪不怪。她弯身捡起钩子,抛给她,又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或许是语调向来生冷的缘故,那位热情跟她打招呼的女生以为她不好相处,一下子没了声。

    林沚宁意识到这微妙的变化,心想毕竟要相处四年,也不好闹得太僵,于是主动挑起话题:“你们逛学校了吗?”

    这句话炸开了其余三人的话匣子。

    学校有哪些专业他们或许不能一一列举,但是学校附近的垃圾街有什么好吃的店,几人心里门清。

    晚上的时候,庾倩本想约林沚宁吃饭,但今晚,顶着玫红发色的女孩江绮真提议了寝室聚餐,毕竟是第一次聚餐,林沚宁抹不开面子,已经答应,庾倩觉得可惜,只好把叙旧的事往后拖。

    江绮真挑了一下午,最后选了家火锅店,人均价格不高,氛围也好,离学校还近,主要是在江绮真看来,火锅更能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

    等辣锅沸腾期间,有人好奇江绮真的头发:“你这么染,没被打吗?”

    “怎么可能没被打,被追着打到菜市场,水果摊的老板问我妈,这火龙果什么价。”说着,她拉开一个香油罐,倒入油碟里,满满一碗,看得北方爱吃麻酱的女生目瞪口呆。

    “看不出来吧,我高中其实很乖的,我妈不让我看电视,我就连遥控机都不碰一下。可能是被管得太狠了,高考结束后,总想要表达反抗,把该染的头发染了,该做的美甲做了,该谈的恋爱谈了。”她卷了一片肥牛,高举筷子,没入辣锅,扬言说:“这一次,我要拿回属于我的话语权!”

    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都感同身受,只有林沚宁在听见她后面那番话的时候,顿了一下:“那个,可能暂时拿不回来。”

    锅里翻滚着热汽泡,江绮真懵懂地看向林沚宁:“为什么?”

    “因为军训不让染发,并且要卸美甲。”

    江绮真的肥牛掉了,她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筷子,眼神呆滞地盯着辣锅。

    林沚宁觉得于心不忍,一边拿漏勺帮她找肥牛,一边宽慰她:“但是恋爱,没人管你。”

    只忠于麻酱的那位女孩李洋薇补充道:“我们专业的男女比例,应该还可以。”

    “我们专业?那不行。我对文科男有点阴影。”江绮真直言不讳:“开学那阵,我的头像还是黑格尔的一句话:个性像白纸,一经污染,便用不能再如以前的洁白。然后就有个男生来加我,问我你喜欢黑格尔吗?我说喜欢啊,然后他跟我聊了几句他对黑格尔的看法,最后问我,对了,我能拥有你的洁白吗。”

    李洋薇:“”

    “所以,我绝对要找理工男。”江绮真从漏勺里夹出肥牛,往油碟里一裹,塞入嘴中,满脸餍足:“这肥牛绝了。”

    李洋薇这人吧,有点洁癖,还有轻微的完美主义,刚收拾寝室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的鞋子没摆好,满寝室找尺子,差点去量鞋与鞋之间的排列距离,她一想到理工男,就不自觉地代入一周七天的格纹衬衫、超大瓶的康师傅冰红茶和溢出来的垃圾桶。

    似乎能闻到一股臭味,她捂着鼻子,问寝室里另外一个讲话十分抽象的女孩说:“我受不了理工男的味道,理工男没一个能看的。是吧若桐?”

    黄若桐加蒜末的手一顿:“你是嫌我的蒜末臭还是嫌理工男臭?”

    “你加你加。”李洋薇把蒜末罐子挪过去:“当然是后者。我就没见过收拾干净的理工男。”

    “也不一定。”一直帮忙下菜的林沚宁突然来了一这么一句,估计是想到程遂了,下意识地来了这么一句。

    江绮真立马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谈过?”

    林沚宁:“没。”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

    林沚宁不上钩:“你的毛肚要老了。”

    “只有心里想着特定的人,你才会回答得那么笃定。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什么专业的,选我们专业的人,多少对心理学有点研究吧。骗得了谁?”

    李洋薇严谨又无奈地指正她:“又在妖魔心理学了。”

    黄若桐:“我是因为其他专业分数不够。”

    江绮真吃瘪地鼓了鼓嘴,对林沚宁这种级别的美女不依不饶,她把一句话奉为圭臬:“美女身边肯定有帅哥,帅哥只跟帅哥玩,所以,当你看见一个帅哥的时候,这就说明,周围一定遍地是帅哥了。”

    黄若桐:“天哪。你说的真的不是蟑螂吗?”

    “你别说,绮真这话是真的,你头顶斜上方就有一桌蟑螂不是,帅哥。”

    “哪里哪里?”江绮真顶着一头火龙果发色兴奋地抬了抬屁股,她动静实在太大了,尤其是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过于刺耳,二楼的座位其实是个视觉盲区,从下往上看,只能通过栏杆看到他们的腿,但是只要楼上的人往栏杆那儿走几步,就能把底下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这时,其中帅哥突然冒出一个头,趴在栏杆上看向江绮真:“对我们理工男的偏见这么大?”

    声音十分好听,语调中带着调侃,听着像是抱怨和不满,但其实也没真生气。

    江绮真对上他的视线,绕在筷子上的鸭肠戏剧性地滑了去,林沚宁见状,也回头看,在看到那位男生的时候,她总觉得十分面熟,但具体在那儿见过,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大概是觉得有点冒犯,她拉着江绮真回头,并道歉说:“抱歉。不是那个意思。”

    “怎么不是那个意思,听你们议论很久了。”这还得亏是真帅哥,换作普通人早就破防了,兴许还会跟她们吵起来。

    江绮真也意识到自己刻板印象严重,弓着背,颔了下首,并且举着杯子冲那人遥遥一碰:“对不起对不起。”

    “你要真有诚意,就上来碰。”

    江绮真惊惶地看向林沚宁,面上的表情比她的火龙果发色还要精彩,她拽着林沚宁的袖子,咬牙小声说:“我要是上去,会不会就下不来了?”

    林沚宁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法治社会。”

    “宁宁”她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其实可以不去,但是对方长得实在好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要想跟这位理工帅哥有牵连,高低得上去跟他碰一碰了。

    林沚宁瞧穿了她的小心思,叹了口气,拿起自己面前的小茶杯,抬了抬下巴:“走吧。”

    到了楼上,她们才发现那里是一个延伸出去的平台,上面摆了张六人座的圆桌。

    视线稀稀疏疏地扫过来,黄若桐说得没错,一桌都是帅哥。

    把江绮真喊上来的那位调侃她:“你看看哪个不帅?我们改。”

    江绮真也是真死鸭子嘴硬,不死心地冲背对着她们坐着的男人一指:“这不还有一个没转头的么?”

    听到这句话,她明显感到大家笑了两声,像是笑她看走眼。

    坐他旁边的男生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哎,说你呢。起来跟学妹碰一个。”

    被指名道姓的男生懒懒地靠着椅背,林沚宁没看清他的正脸,不知道是不耐烦还是很无所谓,但她隐约觉得这人身上的感觉跟今天重逢那个人很像,她不敢深想,只想快点结束,她的土豆片还泡在辣锅里,再不回去,就要煮烂了。

    就在她想要开口催促的时候,一双指骨分明的手突然搭上搪瓷杯。

    不着调的声音缓缓推开:“较什么真儿啊,指名道姓说你了?”

    “不是程遂你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听到这个名字,林沚宁恍惚了一下。

    江绮真还在那儿梗着脖子一探究竟,结果对方转身过来的时候,压根没看她一眼,视线精准地锁在了林沚宁身上。

    估计是想起林沚宁在楼下说的那句‘也不一定’,大方地拿自己的杯子,碰了她的杯子。

    清脆一声,看着林沚宁,话却是对他朋友说的,“向着你,才是往外拐吧。”

    第78章 第78章

    程遂这句话一出, 大家隐约听出点不对劲儿来,这一圈人少说也认识一年了,到了能出来聚餐的交情, 怎么说都比只见了一面的小学妹更像自己人吧。

    “怎么?你俩认识啊?”趴栏杆的帅哥走上前, 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

    程遂没吱声, 只是盯着林沚宁看, 火锅不断地沸腾着,上扬的热气包裹那只橙黄色的吊灯, 迷离一片, 他在等林沚宁的选择, 想听她说‘认识’,又怕她当真不愿再跟自己有交集。

    而林沚宁只是盯着手里的搪瓷杯看了一秒, 反应极快地抬手, 喝了一口, 没回答栏杆男的话,只是拉着江绮真的手, 就事论事地说:“杯也碰了, 歉也道了,可以了吧?”

    江绮真觉得不可以,她甚至没拿到栏杆男的联系方式:“我们对理工科可能是有点偏见, 是吧宁宁?”

    又拖她下水, 她保证自己绝对没有。

    江绮真:“如果有机会, 来你们学院听听课, 或许可以改变一些对理工男的偏见。”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男生们客套地留个联系方式, 加完好友,有人问林沚宁:“你也一起吗?”

    林沚宁还没说什么, 江绮真就把她给出卖了:“你不是说想听智能科学与技术的课吗?赶巧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是不答应,反而显得十分刻意。

    高考之后,基本没人再用q.q了,三五人起哄着加了两人的微信,只有程遂没加,但是栏杆男说了句:“到时候推你。”

    林沚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加自己。

    这场闹剧在李洋薇的催促下结束,她看两人久去不归,真以为出了什么事,在楼下连喊了三遍名字,林沚宁才拽着江绮真回到座位。

    她们下去后,男生这桌也差不多吃完了,临出门前,还特地给她们打招呼说再见。

    江绮真一脸痴相地看着他们:“我说什么来着,帅哥只跟帅哥玩。”

    李洋薇虽然对理工男很有偏见,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刚才走的那一批确实是极品:“你看到没,尤其是走在最后,黑T灰卫裤的那个,哪怕他举着1L的康师傅冰红茶猛喝,我都觉得他是在品酒。”

    “那个确实是帅,今天在学校逛了一圈,没见过这款。”黄若桐这么抽象的人都觉得他帅,那他确实是统一了很多女生的审美:“绮真看上了?”

    “谁说要追他?”江绮真看上的是另一位:“他一看就不好追啊。我才不要自讨没趣。”

    林沚宁默默地啃着自己煮烂的土豆片,心里当即就冒出一个想法,也没有那么不好追吧,当初喜欢她的时候还挺急切的,没江绮真说的这么吓人。

    但她不敢大放厥词,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充其量只是三年没联系的老同学。三年的时间,再深厚的情分也该消耗完了。

    想到这儿,筷子夹断了软烂的土豆片,掉下来的那一半正巧砸进油碟里,溅起好大一片油渍。

    “我去趟洗手间。”她看着自己T恤上点点污渍,起身去找洗手池。

    这是一家古风装修的火锅店,服务员告诉她,洗手池设在外边,穿过连廊就能看见。

    林沚宁推开玻璃门,就着屋檐处整整一排红灯笼往洗手池走。

    远离光源后,火锅店内热闹的聊天声也慢慢地散开,她拧开水龙头,这里没有洗衣液,只好挤两泵洗手液清理,等油渍差不多搓掉的时候,衣服也湿了大片。

    她耷着手腕,没找到纸巾,正打算往回走,一低头,却发现有人递了一张出来。

    他是没有带纸巾的习惯的,这一点经常被许宥诟病,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口袋里永远有一包迷你手纸,只要林沚宁一伸手,他就会恰如其分地递过去。

    今晚也是如此。

    分明是到了穿薄开衫的季节了,但是灯笼面照出来的赤红灯光,还是将两人的心照得滚烫。

    林沚宁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刻意等自己,又怕自作多情,只好拣些显而易见的话来说:“你不是走了?”

    “我没有名字?”他说话也够呛人,明显带着脾气,要不是动作细腻,看见她衣服湿了大片又连抽两张纸,林沚宁真要以为自己哪里惹到了他。

    程遂很快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差,谁让林沚宁今晚不肯认他,但是转念一想,林沚宁凭什么要跟他招呼,他也不算是她什么重要的人吧。想到这儿,他那脾气又偃熄了下去,居然带着点妥协和无奈:“是真不记得了还是装不记得?”

    说‘不记得’未免有些刻意,毕竟也是当了一年同桌的人,说得再夸张一点,他俩的关系差一点就超出《普通朋友》和《同桌的你》的范畴,林沚宁怎么可能真的忘记他的名字。

    只不过太久没见了,当初还是她提的分开,时间冲散了熟悉,她这样慢热的人或许又要经过好长一段时间才能以平常心面对程遂。

    “没有。刚才跟室友一起,她们不知道我们认识,我不想节外生枝。”

    程遂听懂了,他就是那个枝,这辈子被当作‘枝’也就那么一回了,他笑说:“也没那么拿不出手吧。”

    “不是拿不拿得出手的意思”林沚宁低头擦着衣服,水把纸巾浸薄,擦的时候,掉下一部分纸屑,眼看是弄不干了,她也不想白费功夫,索性就把纸巾团在手里,很无所谓地说道:“开学第一天,我不想太张扬。”

    不知怎么,程遂总觉得林沚宁身上的棱角柔和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样锋芒毕露,这可能跟生病有很大的关系,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你室友好像对理工男有很深的刻板印象。”

    林沚宁以为他很在意,解释说:“不是道过歉了吗?”

    “你呢?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程遂并不在意他人如何评价自己,但他很在乎林沚宁的看法,譬如当初,林沚宁觉得他无法将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联系在一起,觉得他尚未自我同一性、尚未完成对自己的建构,他就真的觉得自己是有缺陷的。

    “我能有什么想法?”扔完纸团,林沚宁转身要走。

    程遂侧步逼近,敛着下颌,垂眼看她,跟揭短似的,调侃她:“你不是说‘那不一定’。”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一字一句念出来的,林沚宁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偷听别人讲话还底气十足了是吧:“你没别的事吗?大二开学这么闲?不是我说,人不能上了大学就这么松散吧。”

    “你怎么知道我松不松散?你放眼整个系,能做到满绩的也没几个了吧。”

    这话看似炫耀,但丝毫没有自傲的成分,林沚宁特别想说你满绩很了不起吗?转而一想,这是京大,强者如云的地方,智能科学与技术又是热门专业,他能在这儿崭露头角那确实很厉害。

    “你这话还挺招人恨。”

    “这样。你加我一个微信。”他单手划开屏幕,反转,递到林沚宁面前:“到时候想来蹭课,提前说一声,我给你占座。”

    这招实在算不上高明,手机解锁后,直接跳出一个二维码,连林沚宁都看得出,他是一早就做好了要微信的准备。

    “你同学不是有么?推一下就行。”

    程遂脱口而出:“我跟他们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好歹有一年同桌的情分。再说了,你不是之后想进郑可清老师的课题组吗?我帮你打听过了,她更倾向于招收有算法能力学生,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这个月就勉强让你摘一下。”

    林沚宁刚想问你怎么知道,转念一想,程遂跟许宥仍有联系,许宥现在跟陈纾麦打得水深火热,这事,他多半是从陈纾麦那儿听来的。

    林沚宁拿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心里想的是,就算她现在不给,程遂也会从他同学那儿拿到她的联系方式。加完,她把手机揣入兜里,敷衍道:“行了吗月?”

    程遂闷声说了句‘行’。

    回到店内,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第一顿聚餐还算圆满,主要是江绮真觉得自己遇到了大学的第一朵桃花。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是她后面几天每天念叨的诗,军训都没结束,自己的课程还没适应,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林沚宁去智能科学与技术学院蹭课。

    林沚宁才知道那天在咖啡馆喊程遂出去的就是当天吃火锅的栏杆男,名字跟人一样,斯斯文文,叫华听沭。

    江绮真前一天晚上就在微信上暗示他自己要去听课,华听沭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打游戏,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摘下耳机,看了一眼,无意识地冲寝室里的人说:“明天多占两位置。火锅店认识的小学妹要来蹭课。”

    寝室里突然响起一阵起哄声,有人自告奋勇道:“江绮真就跟你坐,另一位我来安排。”

    “看上人家了吧?”华听沭往后一仰,开始回江绮真的消息:“但我觉得你没机会。”

    “怎么就没机会了?你跟程遂站一块儿,江绮真都能看上你,林沚宁怎么就不能看上我了?”他在高中,也是频繁上表白墙的人好吗?

    “谁看上你?”

    听到声音,两人齐齐往洗手间的方向看过去。

    程遂刚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黑得发亮,他手里拿着一条干发巾,出来时随意擦了两下,说那句话的时候,撩了下眼皮,华听沭看到的时候,只觉得欲,哪怕浑身上下穿严实了,都盖不住那股扑面而来的张力。

    他甚至开始陷入自己怀疑,江绮真接近我,不会是另有所图吧?有没有可能,她觉得我好糊弄,想借此追程遂吧?

    华听沭又看了他几眼。

    “说啊。看什么呢你。”

    华听沭收回视线:“我们在聊江绮真和林沚宁。她俩明天要来我们系蹭课,说座位的事呢。”

    他抬手指向床上大放厥词的那位:“他想跟林沚宁坐,我刚向江绮真传达了一下。”

    “我靠,谢了沭哥。这事要是能成,包你一学期早饭。”说完,又趴在窗栏那儿,对下面的程遂说:“明天你就自己坐。要是有眼力见儿,就坐远点,懂吗?”

    程遂翻了个白眼,毛巾随手扔进脏衣篓,捞起桌上的手机,拉开椅子坐下。

    他已经连续给林沚宁发了四天的消息了,虽然都是一些好没营养的话,但他每天问,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意思吧。

    C:【什么时候来蹭课?】

    林沚宁:【来的时候来。】

    C:【今天来蹭课吗?】

    林沚宁:【不来。】

    C:【蹭课吗?】

    林沚宁:【不。】

    C:【蹭?】

    林沚宁:【。】

    程遂盯着那个句号,不确实她到底要不要过来,烦躁地揉了把头发,问许宥:【对方发句号是什么意思。】

    许宥秒回:【这个我知道。句号圆圆一个,表示圆满,就是我愿意的意思。】

    是么?程遂将信将疑。

    但他还是没忍住给林沚宁发了条消息。

    C:【那明天坐我这儿?】

    第79章 第79章

    开学那几天, 林沚宁确实忙,她忙着军训,忙着报社团, 忙着适应大学的生活。一开始, 她还有着非常浓厚的高中生思维, 严格的作息, 到点就睡觉,什么都争第一, 哪怕早自修, 也要当第一个到班级里的人。程遂发消息给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 那条消息她并没看到,一直到早自修结束, 才点开微信。

    李洋薇抱着本综合英语, 看她低头盯着屏幕看, 凑上来问:“谁啊一大早给你发消息?”

    林沚宁熄屏,把手机揣回去说:“昨晚的。”

    李洋薇:“昨晚的消息你到现在都没回?”

    “这有什么稀奇?追求者太多, 烦不胜烦。这是大美女才有的困扰。”江绮真盯着林沚宁那张皮肉贴合度十分完美的脸, 这张脸怎么说呢,江绮真早上醒来看见林沚宁在洗漱,低着头, 纯素的颜, 脸上都是水珠, 皮肤白到一点儿瑕疵都没有, 她就这么看着看着,挤了一泵洗发水刷牙。

    “你知道为什么昨天解散前, 我们队伍前有一堆人路过吗?”江绮真一把揽住林沚宁的肩:“那都是来看我们宁宁的。”

    “差不多得了江绮真,赶紧吃早饭, 吃完早饭就把你这顶假的要死的假发取下来。”林沚宁被她揽着,近距离受到高温丝假发味道的攻击:“你也不想顶着它去见你的crush吧。”

    “我哪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她摸上假发,把鬓角那儿冒出的几缕红发塞进去。

    在接到‘军训不许染发’的通知后,她犹豫了很久,这头火龙果发色陪她捱过了藤条板子,真要染回去她还真舍不得。于是她她想了个馊主意,跑到学校附近的小商品市场,挑了顶假发,假发上戴军训帽,足够以假乱真,热是热了点,但那头头发好歹是保住了:“跨专业蹭课很常见的,他肯定不知道我喜欢他。”

    “”林沚宁泼冷水说:“蹭课很常见,大一蹭大二的课除非你让他相信你是个十足的天才,不然对方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出‘你正在向他释放信号’的结论。”

    江绮真眨了眨眼:“天哪。你这张嘴是什么管制工具?机场安检人员居然放你过去了。”

    “快点吧,再不抓紧,他们系的老师可不会放你过去。”

    这是军训的最后一天,上午教官放她们自由活动,下午四点结训。

    江绮真带着早饭后回寝室修正了一番,就按照华听沭给的位置去找教室。

    他们今天上《现代控制理论》,江绮真和林沚宁没书,华听沭发了份PDF给她们,江绮真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着密密麻麻的公式,什么0101看得她两眼一黑,直接放弃,她就不是冲着学习去的,学这些干嘛。

    林沚宁还是啃了一部分,但没有完全看懂。

    华听沭同江绮真说:“没事。到时候让我室友教她。”

    两人到的时候,华听沭已经在教室了,他冲着江绮真抬了下手臂,江绮真跑过去坐下,他的室友很懂事,没有讨人嫌地坐同一排,并且眼神示意林沚宁,给他们留点空间,但要说最懂事的还是程遂,一个人坐最后一排,指间夹着一支笔,百无聊赖地转着,眼神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林沚宁就近选了他室友旁边的位置坐下,没多久,上课铃声打响,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教授站在台上数了下人数,数完‘哟’了一声:“还多了几个,有几个看着眼熟,上学期是不是听信网上说‘爆肝这几张纸,期末90+无压力’,结果平时不怎么听课,期末重修了?”

    几个人“除此之外,有没有别的学院来蹭课的同学?站起来我看看。”  这是三个班一起上的大课,并不是所有人都互相认识,但同一班级的人,大概都了解一些,看见华听沭旁边的新面孔,努努嘴说:“那儿不就有两个吗?”

    大家的视线齐齐地落在二人身上,江绮真和林沚宁被迫站起来自我介绍。

    听完,老师感慨了一句:“大一新生啊。怎么会想到来听大二的课。还是那么难学的《现代控制理论》。”

    调侃意味浓厚,江绮真面上一窘。

    大家突然心知肚明地爆发起哄声:“老师您理解一下,感情不在‘控制’的范畴嘛。”

    “看来这位同学课前预习做得很好啊。”老师本身也只是调节一下氛围,没有要为难人的意思,他这话一说,同学们估计是怕他突然抽人回答问题,纷纷安静下来:“好了。我们直接切入正题,看第一章,控制系统导论。”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中途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老师去茶水间灌水,教室里除了上厕所之外,很少有人走动,林沚宁还在消化课上提到的RCL网络系统,坐她旁边的男生刚想问她需不需要帮忙,话没说出口,桌檐就被人敲了两下。

    “干嘛啊程遂?”那人抬头就看到坐在后排的程遂脸色难看地站在自己面前,表情就跟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我不就早上抠了你肉包的肉馅,至于吗?”

    程遂下巴冲后面一抬:“跟你换个位置。”

    “不换。我坐得好好看,换什么位置?”

    “一年早饭。”

    “无语。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很稀罕你的一年的早饭吗?”嘴上这么说,身体老实地站了起来:“但是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跟我换啊?”

    程遂鸠占鹊巢地把书往桌上一放,嘴里没一句真话:“眼睛疼,看不清课件。”

    “行吧。”他拿走自己的东西,临走前,手指冲程遂一点:“从明天开始。”

    “行。”他在位置上落座,瞥了林沚宁一眼,林沚宁无动于衷,跟没他这个人一样。

    程遂咳了一声,林沚宁还是没抬头。他把笔帽一合,直接伸手取走了她的笔记本,压在手臂下。

    “干嘛啊幼不幼稚?”林沚宁莫名其妙地盯了他三秒。

    “看这个。”

    再低头,他已经把自己做满笔记的书推了过来。

    程遂很少有做笔记的习惯,他脑子好使,能省略的步骤就省略,又觉得在书上做笔记不够整洁,所以尽量不在书上留下痕迹。

    但是林沚宁不同,她非得在书上留下点什么,才足以证明自己真的看过并且理解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学习习惯,高中的时候多半是程遂在迁就她,被老师说了好几回的步骤省略问题,在跟林沚宁当同桌后再也没有发生过,因为林沚宁会看他笔记,问他问题,一次两次后,他也弄清了林沚宁的难点,从那时起,他做笔记基本都按照她的逻辑做。

    “没懂的点都可以列出来了。”他拿笔帽一点:“就说详不详细吧?”

    “我有说哪里不懂吗?”

    少自以为是了。

    程遂对她释放的攻击置若罔闻,知道她不喜欢张扬,放轻声音说:“一年的同桌白当的?我一抬笔我就知道你写“解”的轨迹是什么。”

    “是什么?”

    他转了下笔,在林沚宁的笔记本上写了个“升”,这是她偷懒的写法,她写“解”字十分偷懒,更多时候像“升”,这被程遂嘲笑过好几次,但是林沚宁写习惯了,怎么都改不过来,后来程遂开始模仿她的字,慢慢地,他写“解”也像“升”,为此,还被数学老师拎起出来骂过:“数学卷子是符吗?想升什么就往上求。”

    当时陈纾麦还悄悄地接了一句:“但是数学有时候就真的就蛮玄学的嘛。”

    此时,林沚宁看着笔记本上的那个‘升’字,思绪不断翻滚,她早就说过程遂有这样的本事,高中军训那会儿,他就能用三两句话把她拉到同一阵营。

    现在又用同样的方式,勾着她的回忆,模糊两人之间的界限。他模仿地仍旧很像,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没发生变化。

    程遂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他支着脑袋偏头看她,眼神直白,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无法否认,自己还是喜欢林沚宁,在咖啡馆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有无法抑制地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那一天他想了很久,想起当时分开的理由,他同意那句胡‘我们还是不要把糟糕的一面留给喜欢的人了’,但是三年的时间里,他无数次逼迫自己回到童年,一次次地直面母亲,坐下来,反复揭开自己的伤疤

    现在的他,可能也没有那么差吧。

    程遂最后在“升”字外画了个圈,笔尖点在纸上,洇开一个圆点:“你看,时间还是有它无法更改的一部分。比如说你的字迹,又比如说,模仿字迹的人。”

    林沚宁能感受到他在向自己发出强烈的呼告,她也听到从心底而来的声音跃跃欲试地告发着自己那颗不算诚实的心,她明明知道他的意思,却还要明知故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像我送你的第一张有声贺卡那样。”他已经分不清是由着她还是由着自己了,只是言辞恳切地说。

    “理理我吧。宁宁。”

    第80章 第80章

    程遂说的有声贺卡, 林沚宁已经很久没听了,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林沚宁整理在一个箱子里, 再也没有打卡过, 但她记性好, 至今都没忘程遂在录声装置里录了什么话。

    他说: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好, 你跟我说。别躲着我,行吗?

    现在, 又是同样的请求。

    有一瞬间, 林沚宁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一的阶段, 许宥在那儿阴阳怪气地模仿他说话,辛语芙因为一个挂件争论不休, 陈纾麦一脸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表情打量她, 教室后排充斥着他们的声音, 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大家会止步于高一的那个夏天。

    或许是回忆的部分太美好, 林沚宁神色稍有松动。

    程遂也算是了解她的人, 知道这时候需要穷追猛打,然而下课就十分钟的时间,还没等他开口, 预备铃恰好响起, 他还想再同林沚宁说些什么, 一抬头, 教授已经站在讲台上,打手势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刚才讲的公示还有哪位同学不懂, 可以举手示意。”

    班里鸦雀无声。

    “都会了的话我就挑人来讲了。”教授的眼神在教室里绕了个圈,最终停在程遂的身上:“来, 这位换位置的同学,你给大家讲一下状态空间表达式。”

    下课的时候心思比较分散,只有少部分人注意到程遂换了位置,现在被教授一提,全班都在抻长脖子起哄。

    程遂几乎是顶着起哄声站起来的,他脸皮厚,没什么不好意思,哪怕现在桌上没书,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把一阶微分方程式背出来,先把那副唬人的气势拿出来了。

    林沚宁本想拿书给他,抬头,看到他气定神闲的眼神,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悄悄地把书挪了回来。

    程遂把她的小动作纳入眼底,嘴角没按捺住笑意,伸手去翻她的笔记,他也没有很系统地回答老师的问题,而是解释了几个疑难问题,其他人听不出来,但是教授一下子就意识到他在假公济私,表面上在回答他的问题,实际上偷偷地给身边的女生解答难点呢。

    他其实是认识程遂的,就跟优秀的老师有口皆碑一样,优秀的学生也如是,听闻他大一的时候,就跟外校的同学一块儿研发了一款应用软件,这款软件他还用过,运行上基本没什么问题,很难想象这是大一新生的天赋水平,但是术业有专攻,到底不是真正的用户,在产品设计上还有不足之处,程遂把这款软件交给心理社团试用,当时去心理社团介绍产品的时候,不少女生围着他要微信号,他一个没给,只留了一个意见改进的公共邮箱。

    后来也有人通过邮箱表白,但对方从来没点开过,她们以为程遂从来不用那个邮箱,直到有一次,她们看见他对着某份邮件发呆,黄色的星星亮着,显然是个星标好友,于是质问他为什么从来不回邮件,程遂低头打字,措辞了许久又删除,反反复复好几次,眼皮都没抬,直接反问那女生:有什么回的必要?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教授就觉得,这人脑袋不开窍,情商也不高,也就那些不认识的女生一开始图新鲜感才会喜欢他,不然谁受得了他那直来直往的脾气。

    今天看到教室的暗潮涌动,他突然就明白了,程遂这人怎么可能情商低,他只是不给任何人暧昧的机会。这让他想起《自动化》杂志的发刊词中来描述控制理论应用的一段话:凡是能用定量方法描述的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只要可能由人进行控制的,都可以用控制论的方法进行研究。

    对于其他人,他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调动和运行那套冷漠的社交方式。但是“喜欢”不行。“喜欢”会因“偏爱”而让一切得以控制的东西变得不精准。

    很明显,那女孩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学生已经处于一种无法自控的漩涡中。

    从讲台上往下看,程遂支着脑袋,手指时不时地往林沚宁的书上一点:“讲到这儿了。”

    似乎也在揭穿女孩心不在焉的拘谨无措。

    “你能不能自己听课?”林沚宁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可以啊。你答应我,我就好好听。”

    “你跟我谈条件?成绩是你自己的,爱要不要。”

    “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条件吧?需要我提醒你高一的圣诞夜你答应了”

    林沚宁猛地搁下笔,要不是正在上课,太过瞩目,她都想伸手捂住程遂的嘴。

    但后者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有多讨人厌,只是穷追不舍道:“是不是这样一想,就觉得我的要求也不是很 过分了?”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林沚宁觉得鲁迅简直是一针见血、犀利独到,性情调和又折中的她敷衍了当地说了句:“知道了知道了。”-

    在那儿之后,江琦真再也没有拉着林沚宁去智能科学那儿听过课,对她来说,很多理工科的东西就像天书一样,本来也是听不懂的,更何况开学那阵时间本来事情就多,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什么社团、部门,但凡是能参加的,她都给自己安排上了。

    这让华听沭觉得她在故意吊着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聊三天晾两天,终于有一天,江琦真两天零一分钟没回他了,他气得一脚蹬开电竞椅,滑到程遂旁边:“不是。她不会真在吊我吧?”

    “你问谁?你问程遂?”另外一个室友补刀:“只有他吊别人的份,谁敢吊他啊。”

    别说,还真有,并且在这一点上,程遂有足够的话语权,他觉得自己就是一路被林沚宁吊着过来的,林沚宁不吊他,他反而不习惯。

    “八九不离十了。”程遂嘴上潦草敷衍着,心里却想着用什么借口约人,自从那天蹭课后,他跟林沚宁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他倒是有林沚宁的课表,也去教室堵过人,但她室友都在旁边,大多时候,他也只是顺一段路,然后搭腔似的说一句:“挺巧啊。”

    时间一久,江琦真都开始起疑心:“不会吧?他想撬他兄弟的墙角?我魅力这么大吗?”

    林沚宁:“”

    转头,江琦真又开始重新联系华听沭,她说的还挺委婉:“你室友程遂是不是有情况?”

    华听沭一看,八卦欲熊熊燃烧,逮着程遂就问:“怎么了?你跟谁谈了?”

    程遂当时正在回庾倩消息,庾倩虽然在电子工程专业,但去年刚入学的时候,填表加入了心理社团。程遂问她最近跟林沚宁吃饭没有,庾倩说开学第二天吃过一次,后来林沚宁忙,不是上课就是社团的,到现在也没见上。

    程遂本想让她出出主意,觉得女孩子之间无话不谈,或许更相通一点,刚给她发过去呢,华听沭就缠着东问西问,他想骂他有病,转念一想,他跟林沚宁的事没多少人知道,他嘴巴紧,从来没有走漏过风声,要有人知道,八成是林沚宁说出去的。

    他身子往后一靠,当事人吃瓜吃得比谁都起劲:“你听谁说的?”

    “江琦真啊。”

    江琦真。林沚宁的室友。

    程遂想了想,‘哦’了一声:“那她说是就是吧。”

    “我靠?什么情况?你真谈了?”

    “收起你那被拼多多砍一刀砍在大脑上的表情,稀奇死你了。”

    “能不稀奇吗?”华听沭转身捞过手机,立马给江琦真开启直播模式,跟江琦真说:“他说确实有情况。”

    江琦真也吓了一跳,以为程遂真喜欢自己,着急慌忙地跟华听沭吐槽,华听沭看她正在输入,看来有什么重磅消息,他心痒地等着,一时没跟程遂搭话。

    程遂跟庾倩正聊着,庾倩问他的:“先别管这些了。宁宁报心理社团这事你知道吗?”

    程遂:“知道啊。”

    他又没有到闭目塞听的地步。

    “那你是不是忘了你有款软件正在社里试用?”

    程遂愣了一瞬,确实忘了还有那么一回事。软件什么的倒是其次,他也不怕林沚宁用,主要是他当时用Tree的身份,跟林沚宁邮件往来的两年。

    庾倩在手机那段好意提醒他:“关于Tree这款软件你瞒了两年了,软件在心理社团试用,她迟早知道开发者是你们学院的人。我劝你早点坦白吧。拿公邮跟她聊天,怎么想的啊,Mr.Tree,树先生。”

    看到这条消息,程遂的手搭上鼠标,重新点开自己收件箱,未读邮件起码有五十来封,他点开星标邮件,最后一条,是林沚宁在开学前发来的,他还没回。

    林沚宁:【听说您也在京北,我们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当面聊聊?】

    这确实是一件棘手的事。

    当初让庾倩牵线把软件带到林沚宁面前,确实是想换个身份继续陪伴在他身边,只是他考虑欠佳,没想到这事日后需要怎么收回。

    程遂紧拧着眉头,心思游走,谢了庾倩的提醒后,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偏偏这时华听沭突然一惊一乍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他骂:“什么意思程遂啊,你喜欢江琦真你不告诉我?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他心情本来就差,华听沭犯病,也不惯着骂了回去:“能别见风就是雨么?谁喜欢江琦真了?”

    “你不喜欢你天天跟着她?”

    他跟的是江琦真吗?他跟的明明是江琦真旁边的林沚宁啊。

    程遂无语地翻个了白眼,也实打实地丢了个直球:“她什么时候离林沚宁远点,我就犯不着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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