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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忙到夜里十点多, 矢目久司这才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赶回了酒店。

    刚一进门,余光瞥见屋里突然多了个陌生人,矢目久司差点直接掏枪。

    还是陌生人及时开口, 这才免去了一场流血事件。

    “矢目君, 欢迎回来——”

    矢目久司头顶缓缓飘出个问号,感觉自家部下的仪式感是不是太强了一些。

    明明只是回暂住的酒店,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一副“老母亲久候叛逆儿子回家”的既视感……

    啧。

    但, 不得不说,虽然安室一副外国友人的模样,不过这本国人的日常习惯却拿捏得比他自己还到位啊。

    只是……

    “——你怎么这副打扮?”

    安室透歪了歪头, 笑道:“啊,我还是认为伪装潜入村田宅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过,矢目君的提议也很有参考价值,所以我中和了一下,稍微在外貌上做了一些修饰。”

    说着,他指了指茶几上多出来的几个瓶瓶罐罐。

    矢目久司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些粉底液、遮瑕霜之类的, 数量还不少。

    矢目久司的表情有些微妙。

    他看了看部下现在不能说白净、只能说跟刷了墙灰一样卡白卡白的小脸蛋,再看看放在一堆化妆品旁边、显得画风迥异的调色盘,忍不住扶额。

    ——谁教你这么化的?

    安室透却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模样, 很是自信地冲矢目久司露出个热情洋溢的笑容,捋了一把及肩的黑色中长发:“怎么样,效果还不错吧?”

    “……假发?”

    “眼光不错嘛~”安室透の肯定。

    矢目久司, 狠狠地沉默了。

    看着站在客厅里“搔首弄姿”、一副怨气深重死不瞑目模样的怨鬼版安室透,他目光漂移了片刻, 终究顶着巨大的精神污染,坚强地开口。

    “……安室, 你脖子没涂。”

    安室透大惊失色,连忙端起他的调色盘,拿起化妆刷对着自己的脖颈一顿操作猛如虎。

    “……”

    眼瞅着突然灵光乍现,甚至开始折腾自己的小黑手的安室透,矢目久司终于忍不住了。

    ——他的良心不允许他对这种程度的掉san现场视而不见。

    “……你有没有考虑过,直接伪装成外国雇佣兵呢?”

    最好还是美洲那边的,这样至少不用折腾自己那身只涂一层遮瑕膏都盖不太住的小麦色皮肤。矢目久司旁观了半天,总觉得安室透抹粉底液的架势,跟刷墙没什么区别。

    安室透一愣。

    他突然被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对啊!以村田那风声鹤唳的德行,绝对会雇佣保镖贴身保护自己安全的!在日本,有什么保镖比美利坚(重音)的雇佣兵更令政客感到可靠吗?

    不!没有!

    安室透当即将还没用完的化妆品全部扫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他盯着穿衣镜里自己那一脸正宗怨鬼妆,陷入了沉思。

    连萩原零一脑袋扎进了他的茶杯里偷喝他的水都无动于衷。

    矢目久司:“怎么了吗?”

    安室透,一脸沉痛,缓缓开口。

    “我,好像没有买卸妆水……”

    矢目久司:“?”

    “这些东西要怎么弄掉啊……?”

    ……好问题。

    矢目久司摸了枚刀片捏在指间,凑近安室透,小心谨慎地伸出刀片,轻轻在对方脸上刮了一下。

    矢目久司:“……”

    这么厚……

    这种程度的话,不用卸妆水,恐怕还真卸不掉啊……

    看了看会污染市容的怨鬼妆部下,矢目久司认命地叹了口气,把抱着茶杯快要栽到茶几下面的萩原零捞了起来、放回地面上,主动道:“我去买。”

    安室透十分感激地冲矢目久司笑了笑。

    矢目久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逃也似的开门关门,消失在走廊之外。

    由于对于化妆、易容方面了解也不太多,矢目久司果断找来了美妆店里的营业员,请对方推荐了一款卸妆力度最好的卸妆油,付款之后便匆匆拎着袋子往酒店赶。

    期间,他不经意间与两个西装男擦肩而过,敏锐的嗅到了一股有些刺鼻的金属气息,还混杂了一点怪异的奶香味。

    ……化工厂的工作人员?

    矢目久司瞥了对方一眼,总觉得那两个人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但,还没等他细看,那两人似乎便已经察觉到了矢目久司的目光,眼神不善地回瞪了过来。

    “有事吗?”

    其中一个人冷冷地问,眼神中透着一股子邪性。

    见状,矢目久司感觉心底的违和感更强烈了。

    不过任务在即,他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便摇了摇头,道了一句“打扰”,便提着纸袋快步离开。

    走出去很远,矢目久司还能感受到一股如芒刺在背的不适感,似乎那两个人还在原地悄悄窥视着他。

    有着那样的眼神,感知敏锐,身上还穿着黑西装……

    不排除是川崎本土极道的可能性。

    村田那家伙好不容易混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爱惜羽毛到就连组织这一层关系都想撇开,大概也不会跟势力更小更不成气候的本土极道有牵扯。

    只要行事谨慎一些,应该不会影响任务。

    带着卸妆油,矢目久司迎着安室透满脸看救世主的表情,目送对方抱着卸妆油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浴室。

    片刻后。

    正在给萩原零喂猫条的矢目久司听到浴室里传出一声扭扭捏捏的呼唤声。

    “矢目君——”

    矢目久司站起身,绕开喵喵叫个不停的萩原零走路到浴室门边,敲了敲门:“什么事?”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

    正在矢目久司疑惑间,他听到安室透那清朗的男声用极低的音量小声道:“卸妆油……不太够。”

    矢目久司:“?”

    “不够?”

    他可是专门买的大瓶!

    仿佛破罐子破摔了似的,安室透语气里除了心如死灰就是平静:“嗯……因为把可能会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都涂了一层粉底液的关系,目前这罐卸妆油已经用完了。”

    “……还需要多少?”

    安室透说了个保守的数字:“三罐……吧?”

    虽然不经常化妆,但矢目久司大概还是知道卸妆油到底是怎么用的——他怀疑安室透根本没有好好搓揉皮肤,绝对是直接往带妆的皮肤上倒的。

    ——你就是纯喝,也没有这么快的啊?

    矢目久司难以理解。

    但他也无法对自家部下的窘境见死不救。

    于是,怀着沉重的心情,矢目久司再一次出了门。

    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了,街上还在营业的店铺不多,刚才买过的美妆店也已经打烊,矢目久司在川崎市街头游荡了好久,这才勉强在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找到了两瓶人家店员买来自用的卸妆水。

    已经顾不得卸妆力强不强了,矢目久司几乎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向小店员道过谢,在对方惊呆的表情里硬压了张万元大钞在收银台上,这才拎着店员友情提供的包装袋匆匆往酒店里跑。

    于是,等到白中透着死灰的安室透终于卸掉了一身的怨鬼限定版皮肤,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两点。

    萩原零还是个奶猫,觉多,趴在沙发上陪着矢目久司等了一会儿后,实在有些熬不住了,一头拱进矢目久司的怀里,打着幸福的小呼噜,睡得跟头小猪崽子似的。

    等安室透擦着滴水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看见的便是浑身僵硬、坐在沙发上大气也不敢喘、盯着怀里呼呼大睡的小猫崽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的矢目久司。

    安室透愣了半天:“你怕猫啊?”

    “……它刚尿我身上了。”

    第102章

    无情把小猪、啊不, 萩原零丢给临时监护人安室透,矢目久司再一次跟对方确定了一下任务细节。

    “拿到录音后,你直接开车返回东京, 把东西跟相关人员做好交接。”

    “那你呢?”安室透蹙额, “——我开车走,你怎么办?”

    矢目久司看了他一眼,感觉有些许新奇。

    从前他也和潘诺、马提尼几个人搭档出过任务, 但还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质疑过他的安排。而,质疑的出发点,竟然却是担心他的安危。

    ——好像所有人都习惯了冰酒的无坚不摧, 也习惯了放弃思考、全权听从冰酒的指挥。

    矢目久司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说出这样隐含关切的话语。

    “录音可以被抢走,但村田的命就在那里。”

    “波本,我会安排好剩下的事情,你不用管。”

    安室透想了想,觉得矢目久司说的有道理。以对方那样运筹帷幄的智计,大概也不需要自己操这份心吧。

    总不至于把自己折腾进橘子吧?真要那样,自己恐怕还得找公安的关系去捞人……

    略微思忖, 安室透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冰酒。”

    矢目久司又从沙发上拎过自己带回来的双肩包,从里面摸了把p2/30丢给安室透。

    “一次性的, 用完记得销毁,别让人查到。”

    安室透瞳孔微微收缩,面上不动声色地问:“哪来的?我记得来的时候你身上没带枪吧?”

    ——这可是p2/30!算半个警用制式枪械了!冰酒是从哪里搞到的啊??这该不会是抢的警枪吧?!

    还真是。

    矢目久司掏了掏背包, 又摸出几只弹匣丢给安室透,嘴上漫不经心地说:“黑市买的, 据说是某个倒霉蛋弄丢的配枪——你用的时候小心一点,别被警方的人揪住把柄了。”

    ……为某个倒霉丢枪的同事掬一把同情泪。

    不过, 好在现在枪到了他手里,之后不管是还回去,还是给上面打个报告做出说明,那位倒霉同事应该都是可以免受处分的。

    摸着略有些烫手的p/230,安室透默默把枪揣进了衣兜里。

    然后又被塞了一把硬币大小的小纽扣。

    安室透:“?”

    矢目久司表情很淡定:“潘诺做的,威力不算大,但帮你断个后清理一下现场还是没问题的。够不够?不够我这还有一大堆。”

    一……大堆?

    “……够。”

    ——这什么法外狂徒啊!!

    公安头子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

    就这样放危险人物带着一大堆纽扣炸弹满街跑??公安那些家伙都是吃干饭的吗???

    等他这次回去,绝对要重点审查那些家伙的工作报告!

    都给我好好工作啊混蛋!(波本暴躁脸jpg)

    再一次核对过任务信息,确认无差后,两人无话,各自回屋养精蓄锐。

    ————————

    是夜,9点,世贸大厦27层宴会厅。

    金碧辉煌,觥筹交错。

    衣着考究的男女脸上挂着矜持优雅的微笑,指间轻掂着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如穿花蝴蝶般游走在大厅之中,与一位位名流擦身而过,又与一位位名流浅笑攀谈。

    暖黄的灯光之下,一切都似乎披上了一层柔和慵懒的面纱。

    矢目久司理了理颈间的领结,确认身上的衬衫马甲都已经穿戴整齐后,便挂上一个温文的微笑,端起吧台上的托盘,身形挺拔如青竹,灵巧穿梭在言笑晏晏的人群之中,送上一杯杯佳酿。

    他的面部轮廓也稍微做了些调整,现在的矢目久司看起来,只是个面上带着些许雀斑的清秀男生,一张被刻意模糊了棱角的脸让他看上去就像个刚出入社会不久的稚嫩少年。

    看到有人稍微抬起手,清瘦俊秀的少年便很有眼色地凑了过去,微笑着递上托盘里弥漫着馥郁香气的美酒。

    “Merlot?”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有些讶异地挑高了眉头,转过头对身边的女伴笑,“看不出来,小宫山那家伙还挺大方的嘛,这种酒也舍得拿出来!”

    女伴轻轻掩唇,白皙纤细的指尖染着一抹有些刺眼的丹红色。

    “看起来,能拿到这个项目,小宫山社长非常高兴呢~”

    中年人抚掌大笑,神态猖狂至极,语气不无讥讽地嘲道:“哈,不过是我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东西,也就只有小宫山那样没出息的家伙才会把它当一回事了!哈哈哈哈——”

    “是、是~这整个川崎市,有谁能比得上您呢,平贺社长~”

    矢目久司微微地笑着,等两人取完酒后,冲二人微微欠身,随后将空托盘夹在臂下,快速返回了吧台。

    等到吧台的调酒师重新取出几只高脚杯将其满上,矢目久司端着托盘,目光不动声色在大厅中逡巡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再次熟练地挂上微笑,矢目久司端着托盘,身形如游鱼一般灵活,三两下便绕开聚在一起的人群,来到了目标身边。

    “新来的服务生?”

    沙发上,村田议员抬起头,有些警觉地盯着矢目久司:“我是这里的常客,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雀斑青年声音压的很低,几乎要被埋没在四处传来的窃窃私语之中:“是、是的……我是来这里兼职的学生!啊、那个,因为这边时薪很高的关系——”

    “好了。”村田议员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酒端走吧,我这里不需要这个。”

    雀斑青年面上似乎有些为难,抬起头悄悄瞥了村田议员一眼,然后很快又低下头,嘴里怯怯地连连应诺,微微佝偻着腰向对方致歉后,这才捧着托盘脚步匆匆地离去。

    ——隐约,村田议员还能听到小青年那抑制不住的泣音。

    村田议员:“……”

    “……拿过来吧,给我一杯。”

    雀斑青年有些低落的背影立刻顿住了,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猛地转身,面上带着一丝惊喜的,端着托盘飞快地又走了回来。

    “您的酒——!”

    村田议员看了一眼高脚杯里水绿色的剔透液体,谨慎地问了句:“这是什么酒?”

    “午后之死,先生。用苦艾酒与香槟混调而成,在保留苦艾酒特有草药味的基础上,平衡了香槟微酸的口感,是一款风味很独特的鸡尾酒呢!”

    说起自己领域的相关知识,雀斑青年的情绪立刻变得高涨起来,滔滔不绝地介绍了半天,等到村田议员明显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这才讪讪闭嘴,端上还剩了不少酒的托盘重新游走在大厅里。

    渐渐的。

    酒过三巡。

    在矢目久司刻意操作下,宴会中被重点关照的几个人很快便有了醉意,端着手里一杯杯由矢目久司精心挑选出来的的烈性酒,眼神很快就变得迷蒙了起来,脚下步子也开始有些打晃。

    时机到了。

    矢目久司撑在吧台的边缘,一手搭在吧台上与里面的调酒师随意搭着话,一手悄悄伸进马甲的内袋里,摸到手机,盲打出一串号码后,按下了拨号键。

    铃——

    略微高亢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宴会厅里众人的低声交谈。一道道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小宫山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抱歉地冲看过来的众人一点头,捂着手机匆匆走到一边去接电话了。

    过了一会儿。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

    “——你说什么?!凉太他现在怎么样了?!”

    第103章

    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收住了声音, 竖起耳朵,凝神去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这场宴会的主人如此失态。

    很快他们就得到了答案。

    小宫山面色焦急地冲客人们深鞠了一躬,语气有些仓惶地致歉:“非常抱歉, 各位, 犬子出了点意外,我需要立刻赶过去看看情况!”

    他说着,抬手叫来一名端着酒的服务生, 看都不看是什么酒,端起来便一饮而尽,随后向众人示意了一下空杯:“招待不周, 在下自罚一杯!宴会不会终止,接下来还望各位玩得尽兴!”

    随后便带着抱着自己外套的秘书匆匆离开了会场。

    一阵沉默后,窃窃的低语声再次响起。

    主人离席,这似乎让成分略微复杂的宾客们更加放松了些许。

    原本凝滞的气氛很快又活络了起来。

    很快,有人开始呵欠连天起来。

    他的同伴调笑着问他怎么忽然精力不济,是不是昨天晚上组织了什么纸醉金迷的夜生活。

    男人摇了摇头,拿起手绢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水, 笑容有些不自然的兴奋:“当然不是,只是到了吃药的时间了——恕我失陪!”

    他脚步有些僵硬地转身,婉拒了身边一个服务生的搀扶, 踉踉跄跄地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半个小时后,男人精神恍惚地,带着一身怪异的酸臭味重回了会场。

    他身上的味道令周围的人有些侧目。

    还是之前那个同伴, 半开玩笑半是抱怨地冲他说:“你这出汗也太严重了吧,味道好重……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啊?咱们这个岁数, 还是要好好重视身体状况才行啊——”

    但,个别几个面色苍白、身躯瘦削的人, 面色却古怪起来。

    很快,他们也纷纷找借口离席。

    宴会的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渐渐的,被矢目久司特别关照过的几个人都喝了个烂醉,摇摇晃晃地跌坐在沙发上,醉醺醺地睁着一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被几名服务生搀扶着送去了隔壁的休息室。

    宴会厅里的人越来越少。

    到了某个时刻,忽然,一个男人哆嗦着,瞪着一双赤红色的眼珠,恶狠狠地揪住身旁一个中年女人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要害我!!”

    女人毫不犹豫地甩了灰西装男人一个大耳刮子,看着被服务生从地上架起来的男人,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上带着一丝讥笑,冷冷道:“你吸多了吧,堀川?别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发疯!”

    灰西装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疯狂挣扎着甩开了服务生,然后扑上去跟女人厮打在了一起,一边撕扯着女人的头发挥拳,一边大声尖叫:“是你!是你!我看到了!你把刀藏在你的裙子底下!把刀给我!我让你把刀给我!!”

    周围的人一片愕然。

    很快就有几个喝得不是太醉的人上前拉架,宴会厅里其他几名服务员也围了过来,一群人好说歹说都不行,发了疯的灰西装力气大得他们几个人一起上都按不住。闹到最后,最后还是平贺智明站了出来,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小包用透明塑封袋包装好的白色小药片,丢给了正在互相撕扯的一群人。

    “给他吃下去。”

    平贺智明两手插进裤袋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人按在地上疯狂挣扎的灰西装,用施舍般的口吻淡淡说道。

    很快,就有一个男人扯开了白色小药片的塑封包装袋,很是粗暴地一把将药片塞进了灰西装的嘴巴里,然后捂住对方嘴不让人吐出来。

    灰西装起先还在剧烈挣扎,但过了一会儿,估摸着是劲儿上来了,他的情绪渐渐稳定,面色变得有些飘飘然,眼神呆滞空洞地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下面裁剪得体的西装裤也很快便支起了一个令人不忍直视的小帐篷,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某种幻觉之中。

    见状,出手按着他的几个男人纷纷站起了身,面露嫌恶地远远退开。

    他们对这样的状况心知肚明。

    ——为了保持良好的状态参加这场宴会,他们从接到邀请之后便没有再碰那些“小玩意”。直到现在,看着有人当场毒瘾发作的样子,他们心里边抑制不住的开始痒痒起来。

    还是平贺智明。

    作为垄断了整个川崎市供应链、靠自己这见不得光的生意笼络了大批人替自己卖命的“幕后老板,平贺智明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几乎可以说视伦常法律于无物,此刻看着周围几张熟悉的面孔上露出心痒难耐的表情,立刻哼笑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同款塑封袋,举高了手臂往四下里一撒——

    “来吧,赏你们的——”

    气氛立刻沸腾起来。

    现在还清醒着的几乎全部都是平贺智明的拥趸,同时也是沦陷已久的毒虫,此刻酒意上头,加上平贺智明的一声吆喝,当即便失了理智。有的人呼喝着疯狂地扑向了地面上的塑封袋,有的人干脆摸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针管。

    宴会厅里很快便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各色异味。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靠在沙发里双目紧闭、好似睡着了一般的村田议员。

    矢目久司躲在吧台内部,跟几个被吓到的服务生抱团在一起,一边露出瑟瑟发抖的可怜神情,一边又偷偷将手伸进了马甲内袋里,对着手机键盘快速盲打出一串信息,发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

    宴会大厅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很快就有人厉喝着警告所有人都不许动。紧接着便有一群身穿便服的壮硕男人鱼贯而入,拿手铐的拿手铐,举枪的举枪,把宴会厅里群魔乱舞的一群毒虫迅速扣了下来。

    “谁打电话举报的?”

    在矢目久司的眼神示意之下,一名神情怯懦的女服务生弱弱地举起了手:“是、是我……””

    身穿深蓝色西装、面相有些许凶恶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这位小姐,请你描述一下现场的具体情况。”

    听到这话,女服务生从自己捧着的托盘下面,奇迹般摸出一小袋白色药片,交给了深蓝色西装男,小声道:“他、他们聚众吃这个……我觉得这种事情似乎不太好……所以才……”

    身穿深蓝色西装D品搜查官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大手一挥:“搜!”

    立刻就有几名搜查官将精神最恍惚的几个人按倒,一阵摸索后,很快便从他们的随身物品里找出了不少明面上禁止流通的违禁品。

    其中一名搜查官走到了某张沙发前,冲着靠坐在沙发上双目紧闭的男人严肃道:这位先生,还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

    没有反应。

    搜查官提高了音量:“先生!请您配合调查!”

    仍然是一片死寂。

    那名搜查官突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伸手望对方肩膀上一推,下一秒,便骇然大叫。

    “——长官!他、他死了!!这里有死人!!!”

    第104章

    ——有死人。

    这样一来, 事情就超出了他们的管辖范围。

    身穿深蓝色西服的首席搜查官表情难看地摸出手机,走路到一旁打了个电话。很快,几辆警车便扯着警笛, 呼啦啦地赶赴现场。

    为首的是个高高瘦瘦、长脸、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警官。

    “敝姓河上, 接下来现场将由我们接手。”河上警官很有礼貌地冲深蓝色西服的搜查官点了一下头,“想必。您就是报案人了吧?可以请您简单介绍一下现场情况吗?”

    身着笔挺深蓝色西服的搜查官“嗯”了一声:“我是渡边。半个小时前,我和我的手下接到一条报案, 对方声称目击了聚众吸食违规药品现场,因此我立刻带队赶来。在搜查过程中,我的人意外发现了一个已经死去的男人, 随即报警。”

    河上警官点点头,抬手一摆,身后的鉴识课警官便一拥而上,迅速接管了现场。

    “有人碰过现场吗?”

    渡边搜查官想了一下:“应该……没有吧?”

    他的表情不是很确定:“我的人处理命案不是专业的,跟你们这些专门搞刑事技术的不一样,加上刚才场面过于混乱,确实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不是有监视摄影机吗?看看记录下来的现场画面不就知道了?”

    河上警官觉得这个提议很有参考价值, 于是立刻让人叫来了总监控室的安保人员。

    于是,接下来,他们得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监控网络整顿?”

    “是的, ”安保人员挠了挠头,憨厚一笑,“听说是因为现在大厦监控覆盖面不够全, 考虑到安全问题,所以社长专门吩咐了一支工程班连夜加工, 目前装上的摄影机大多数还是新的,还没来得及联网, 所以……”

    渡边搜查官不死心,皱眉问:“大多数?——算了!别说那么多了,你赶紧调出监控画面,到底拍没拍到,我们看一眼就知道了!”

    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

    ——整栋世贸大厦,从11层往上,全部没有监控画面记录。

    “这个……”安保人员苍蝇搓手,尴尬地笑了笑,“监控网络重铺还没有交工嘛……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警官先生。呃,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一定尽全力配合!”

    河上警官眼神若有所思:“你们社长,叫什么名字?”

    安保人员想都没想,张口便是秒答:“我们社长是小宫山太郎。哦,对了——刚才你们要查的27楼宴会厅,就是被社长包下来、准备用来宴请自己的朋友的!”

    “……”

    河上警官双眼微眯。

    “你是说,今天这个局,是小宫山社长组的?大厦所有权也在小宫山社长手里吗?”

    安保人员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河上警官回头,盯着身侧同样一脸若有所思的渡边搜查官:“你们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小宫山社长了吗?”

    “……你是不是傻?”

    “?”河上警官睁大眼,飞快扣了个问号,“——为什么突然人身攻击我?”

    “就是说,我根本不认识那家伙啊!全日本有那么多人都叫小宫山,我哪知道谁是谁啊?”

    河上警官:“……有道理。”

    还是安保人员接了一嘴:“社长好像走了。”

    “走了?”河上警官猛地回头,眉心褶皱更深,“什么时候走的?他有说因为什么吗?”

    安保人员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还是在一楼监控画面里看到社长的身影,这才知道社长离开了会场这件事。”

    河上警官于是叫来一名部下:“去,联系一下小宫山社长,就说他组织的宴会发生了死亡事件,问他现在在哪儿。”

    正在说着,很快就有鉴识课的警官拿着一张报告走了过来,汇报说死者身份确认为近期绯闻缠身的议员村田先生。

    “经过警方的初步检查,发现死者的肘窝处有一枚针眼。通过观察尸表状况,能够确认死者口唇发绀、瞳孔呈针尖状,符合窒息死亡征象。综合现场状况,我们得出以下结论——村田议员死于注射过量DP、呼吸抑制引发的窒息死亡。”

    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论,让河上警官面色微沉。

    ——这跟他的推理完全相悖。

    跟DP扯上关系的案子,现场扣押的关系人里还有不少社会名流……

    沉思片刻,河上警官催促手下:“联系到小宫山社长了没有?让他快点过来。自己举办的宴会上死了人,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名警员对着手机飞快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挂断电话,表情难看地走了过来。

    “小宫山社长来不了了。”

    不等河上警官发问,警员便自觉继续道:“小宫山社长的独子、现任市长首席秘书小宫山凉太,在今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不慎遭遇了车祸,据说状况不太好,医院已经出具了好几张病危通知书、请小宫山社长签字了。”

    河上警官愕然。

    “……这么巧?”

    ——小宫山举办的宴会上死了人,偏巧他不在现场。更巧的是,正常人一辈子很难遇见的大型车祸,居然也同时被他的独子遇上,两相结合之下,使得他在被警方传唤时有了足够的理由拒绝抵达案发现场。

    河上警官很难不怀疑车祸的真实性。

    ——buff都快叠满了啊!

    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还真不能拿小宫山怎么样。

    “车祸的情况,确认了吗?”

    警员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确定了,在九点三十分前后,市中心主干道上确实发生过一起恶**通事故,据说是肇事车辆强行变道,撞上了一辆从对面疾驰而过的小轿车。”

    “虽然小宫山凉太危险驾驶被判定为事故主要责任方,但,考虑到小轿车方同时存在超速行为,且车主当场宣布失去生命体征、目前仍未联系上对方家属,目前交通课已经介入调查了。”

    “以上。”

    “——我知道了。”

    沉思片刻,河上警官便让手下警员将七八命服务生分散问话,争取问出案发前后的细节。

    矢目久司被安排在了大厅角落的一张沙发上。

    询问他的警员看他脸色苍白、身体不停颤抖,一副被刚才群魔乱舞的景象吓坏了的模样,忍不住柔声安慰道:“已经没事了,先生,您现在很安全!方便的话,可以请您把您知道的一切始末都详细告诉我吗?警方一定会查明这次案件的真相的。”

    雀斑青年抱着手臂,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恐,嘴唇也在微微哆嗦着,声音细弱,断断续续地嗫嚅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紧张,”警员示意同事给对方端了一杯清水,看着青年喝下后、情绪似乎稍微缓和了些,便继续问道,“有注意到什么可疑的人靠近死者吗?”

    雀斑青年愣了愣。

    “如果、如果说什么人靠近过那位先生的话……”他迟疑着,最后一咬牙,“我曾经接触过那位先生,并且给他送了一杯酒!”

    “但、但是我绝对没有杀他啊警官先生!”雀斑青年面露惶惑,握着手里的空杯子哀求,“我真的不是凶手啊!我只是在宴会最开始给那位先生送了一杯酒,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他了,这一点我的同事们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警员有些疑惑:“你说你的同事可以作证?这种宴会场面,不都是很忙的吗?他们难道能注意到你去了哪里吗?”

    雀斑青年点了点头:“我们是有划分大致服务区域的,就比如我其实是负责大厅西北角A7区,那位死掉的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一直待在B2区——那是小林负责的区域,我送酒那次只是因为被小林拜托顶个班、他需要去一下洗手间的关系。”

    警员点了点头。

    “那么,除了自己之外,你还注意到有什么人曾经过死者村田议员的身边吗?”

    雀斑青年思考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道:“我记得,平贺先生好像从他身边经过了一次,他们之间似乎还闹了不愉快,争吵的声音大到我在吧台附近都能听见呢!”

    “平贺先生?”警员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名字。

    “嗯!”雀斑青年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这才说,“……其实,后面的事,也跟平贺先生有关……”

    “?!”

    当即,警员正襟危坐:“能请您具体说说吗?

    矢目久司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回忆状:“大概一个小时以前吧,突然有一位身穿灰色西装的先生发病,抓住一位女士开始厮打起来,我们都拉不开他。这个时候,平贺先生拿出了一种小药片……”

    他掏了掏口袋,摸出一个被塑封袋包裹严实的白色药片,递给警员:“就是这种。平贺先生让人把这个药片给灰色西装的先生服下,之后那位先生的情况似乎就好了起来。”

    “在那之后,平贺先生突然就掏出一大把药片撒在了地上,我的这袋就是趁那个时候捡的……”

    “后面的事情……”

    雀斑青年有些讷讷地偷瞄了警员一眼。警员见状立刻道:“后面的事我们大概了解了,非常感谢您提供的证物与线索,之后如果有任何问题,我们还会找您取证,还望见谅!”

    “——请问,您贵姓?”

    矢目久司眨了眨眼。

    “千间。”

    他面不改色地现编了个名字:“我姓千间,千间寺。”

    第105章

    目送警员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 矢目久司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混进了人群里。

    ——虽然很希望能早点破案,但这一次他用的是禁不住查的假身份, 再加上他手里的那支针管……

    “需要喝点水吗?”

    矢目久司一怔, 抬起眼,这才注意到,自己走神期间, 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被鉴识课重点包围起来的吧台附近,而出声询问他的,正好是来到吧台边询问是否发现线索的河上警官。

    “……不用, 谢谢。”

    “你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太好。不舒服吗?”河上警官微眯着眼,望着矢目久司的目光带着刑事部警察特有的锐利感与质疑感。

    听闻这话,下意识的,矢目久司便缓和了眉眼,果然感觉到眉眼处的面部肌肉有些许紧绷。

    略微沉默,他伸手去接河上警官递过来的玻璃杯。

    下一秒,猝不及防的。

    砰——!

    清脆的破碎声, 瞬时间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正在吧台周围采集检材的鉴识课警官们,倏地将目光转了过来,落在矢目久司脸上的眼神几乎带上了杀气。

    河上警官的脸色也有了些许变化。

    他深深凝视着矢目久司, 眸光中充斥着某种尖锐的端量意味,似有深意地埋怨了矢目久司一句:“你也太不小心了……这样一来,警方鉴识课的工作量, 可又要增加了。”

    矢目久司没有说话,指尖细微地动了动, 似乎在搓揉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

    “抱歉。”

    河上警官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被收拾起来大半的玻璃杯碎片,冲矢目久司挥了挥手:“找地方休息一下吧, 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啊,这位先生。这边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低低应了一声,雀斑青年含胸驼背、一副愧疚至极的模样,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身影很快没入人群,消失不见。

    河上警官忽然叫住了正要把最大的一块碎片收进袋子里然后扔掉的举动,哑着嗓子小声吩咐:“查一下上面的指纹。”

    鉴识人员一愣:“您说这个碎掉的杯子上的?”

    “嗯。”

    “那可太多了。”

    河上警官微一皱眉:“这不是从干净的杯架里找出来的吗?之前沾上的指纹,应该已经完全被擦除了才对吧?”

    见他质疑,鉴识人员干脆拿了多波段手电过来,小心用戴着手套的手捏起碎片一角,将光源对着碎片一照——

    密密麻麻、一个叠一个的指纹,几乎是在下一秒便立刻浮在了杯壁上。

    河上警官震惊:“明明是洗过的杯子、怎么会有这么多指纹?!”

    闻言,鉴识人员很快便关掉了手电,解释道:“人类的指纹中含有油脂成分,而这种油脂成分是不溶于水的。如果仅仅只用清水清洗的话,当然很难彻底洗掉指纹——”

    “还有就是,这个杯子上虽然有很多指纹,但都很模糊,推测是在使用清水清洗过之后,服务生还用棉布擦拭了杯体的缘故。这样虽然不能完全擦掉指纹,但却会让指纹变得模糊、丧失用来鉴别的特异点,所以几乎无法将它作为对比材料作来比对。”

    河上警官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视线在人群之中逡巡,却始终没有找到刚才那个雀斑青年的身影。

    对方,这是去哪儿了呢?

    那副可疑的样子,真的很难不让他怀疑啊……

    “……”

    等下……

    河上警官猛地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鉴识人员,语气有些急促地问:“——你刚才说,这个玻璃杯上,提取不到清晰的指纹?!”

    ——————

    一截小小的透明胶带,能做什么呢?

    修补破损的物体?

    隔水?

    又或者作为人质被人绑票时贴在嘴上的手动闭麦道具?

    矢目久司指尖轻轻捻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透明胶带,跟其他几名被带走单独问话的服务生汇合,很快便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服务生们聚集的一处卡座里。

    有几个服务生正坐在那里,满腹牢骚地抱怨着什么。

    曾经跟矢目久司换过班的小林也坐在那,面上随着其他人的讲述,时而露出愤懑、时而露出惊讶,时而一副掩唇不敢置信的模样。

    矢目久司动了动嘴角,略微调整后,熟练地给自己挂上雀斑青年特有的清澈的愚蠢表情,好奇地凑了过去。

    “在聊什么?”

    小林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飞快交织,随后又分离。

    “啊,就是随便聊聊……”小林递给了雀斑青年一个高脚杯,里面意外地装满了黄澄澄的橙汁,“喝一点吧,千间君,已经很晚了,我困得都快睁不开眼睛了呢。”

    “……”

    矢目久司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巨大的失重感和恐慌感在眨眼之间席卷了他的整个心脏,随后有又迅速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10秒。

    “……啊,谢谢,小林。”

    小林一副很是担心的样子凑了过来,伸手在雀斑青年额头贴了贴:“不舒服吗?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啊。”

    指尖微动,雀斑青年很快避开了小林,表情有些不适地推拒:“非、非常抱歉!那个,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匆匆放下高脚杯,站起身,逃也似的加快脚步小跑着!离开。

    小林看了一眼被搁在桌上的高脚杯,眼神闪了闪,随后又神态自然地加入了身边同事的闲聊之中。

    五分钟后。

    随着话题转向各自吐槽自己被警员询问了些什么问题,小林在分享了自己的经历后,便脸色阴沉地靠坐在卡座里,阴郁的目光在某个方向来回逡巡着,似乎在搜索着什么东西。

    下一秒,他便恶狠狠掀了桌子,在一群人愕然瞩目、警员迅速赶到面前之时,愤怒地质问:“我们到底还要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都说了我们绝对不可能杀人啊!与其把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强扣在这里、你们这些糊涂警察不如好好去审问一下那个发药的混蛋!要知道今晚后半场混乱的狂欢,可都是那家伙一手带起来的!”

    “拜托你们警察动动脑子!明明是来参加我们社长的宴会,为什么有的人身上会带着这么多奇怪的东西,你们真的没有思考过这里面的问题吗?!”

    他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加上赤红着眼珠、急促喷吐着鼻息,一副笼中困兽的模样委实有些可怕,很快,就有警员叫来了河上警官和渡边搜查官。

    “你什么意思?”河上警官脸色不大好,他刚才跟鉴识课的警员确认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现在的情绪稍微有点焦躁,“你怀疑,是平贺智明杀了村田议员?”

    小林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可没这么说!”

    “你刚才的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渡边搜查官皱眉,高大的身材杵在小林面前,几乎完全挡住了头顶洒下的光线,投下一大片阴影。

    “那是河上警官自己理解的,不是吗?我可没有那样说!”小林不耐烦地转过了脸,留给两人一个后脑勺,“而且,二位警官,话不可以乱说啊,随随便便就把污蔑平贺社长的锅扣在我头上,是会给我这种身家‘普通’的市民带来危险的!”

    渡边搜查官的拳头直接硬了。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发发牢骚而已……所以说,到底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走啊?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警官大人,我真的已经很困了!”

    一把拦住想要冲上去质问的渡边搜查官,河上警官摸了摸唇上的胡子,仍然维持着面上的平和,冲小林道:“非常感谢你提供的线索,小林先生,我们不会对外透露线索提供人的消息。至于什么时候能走……这得等今天的现场勘察结束。给你带来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

    说完,他一拽身边面露不善的渡边搜查官,在对方不甘不愿的表情里强拉着对方离开了这处卡座。

    走远之后,他叹了口气,看着身边怒气冲冲的首席搜查官,压低声音嘱咐道:“你也听到了吧,渡边,刚才小林说的事,拜托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渡边搜查官沉着脸点了点头,不客气的说:“你是不是傻?干了这么多年dp搜查官,我能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那个平贺智明,绝对——”

    他未尽的话语被急促打断。

    “——请问有什么事吗,平贺先生?”

    河上警官冲渡边搜查官身后笑了笑,礼貌地看着这位走向自己和渡边搜查官的,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们的警员提,只要能办到的,我们会尽量满足您的需求。”

    “哈哈,河上警官您太客气了!我只是来问问,案件进展怎么样了?我身体不是太好,熬不了夜,还希望你们能早点把案子破了、放我这把老骨头回家休息啊!”状似感慨般地,平贺智明这样说,“如果有任何需要,我都会全力配合警方,争取能够早点破案。”

    略微沉默过后,河上警官露出微笑:“既然您这么说了,那么请恕我失礼——方才在听取鉴识课汇报时,我发现他们漏掉了随身物品搜查这一项。”

    “您也是知道的,平贺先生,在场的除了官员,就是一些商界名流,搜查随身物品这种事……”河上警官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随后又松了口气,“不过,有您这样识大体的杰出企业家带头的话,想必大家都是不会拒绝的——您说呢,平贺先生?”

    平贺智明脸色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复自然:“当然,请您放心,我也会帮助警方劝说他们配合搜查的。”

    “感谢您的理解,平贺先生。”河上警官感激地冲对方点了点头,偏过脑袋,叫来了一个下属,凑近下属的耳畔低声吩咐。

    “搜,一个都不要放过。重点搜索这些人身上有没有携带注射器。”

    第106章

    平贺智明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他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让人送了杯香槟过来, 一手握着高脚杯轻轻摇晃,一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凝望着鉴识课警员们忙碌的背影, 悠悠地小口小口啜饮着杯中金灿灿的液体。

    但其他人就不像他那样淡定了。

    ——被扣在这里的, 十之七八都是毒虫。如果不提搜身,他们完全可以依仗自己卓越的社会地位来逃避搜身检查,带着身上见不得光的东西继续在外逍遥。

    但, 现在不一样了。

    在来来往往、身材孱弱的鉴识人员身后,站着一排高大魁梧的刑警。刑警身边,又杵着不少对他们虎视眈眈的DP搜查官。

    这群DP搜查官此刻, 就像是深海中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毫不掩饰地,对每一个忐忑不安的毒虫释放出自己最强烈的恶意。

    在场的一众宾客之中,也有人不愿意接受检查、动手反抗,但几乎无一例外地,在下一秒就“左右为男”、“满身大汉”,被一群猛男团团围住, 按在地上强行搜身。

    平贺智明嘴角露出某种高高在上的悲悯笑容,恍若局外人一般,遥遥注视着搜证现场的闹剧。

    但……

    他的笑容终止于一声高呼。

    “河上警官!这里有发现!”

    说话的是先前盘问过矢目久司的警员。只见他戴着乳胶手套的右手高高举起, 有一抹诡异的反光一闪一闪的,在宴会厅那璀璨的灯光照耀下,反射出灼人视线的光。

    河上警官表情一振, 与身边的渡边搜查官对视了一眼,两人双双抢上前去, 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就要去接那名手上的东西。

    “——小心!”那名警员提醒,踮高脚尖避开了两人的手, “是注射器!针头有使用过的痕迹,两位注意一点,千万不要被刺伤了!”

    “注射器?”渡边搜查官眉头紧锁,瞥向平贺智明的眼神立刻不对劲起来。

    河上警官冲那名警员点了点头,抬手叫了个鉴识课警员过来:“检验针管上面附着的指纹信息,最快需要多久?”

    鉴识人员看了看针管:“塑料的?这种材料很常见,保留的指纹检材一般都比较完整……只需要提取的话,五分钟就可以。需要做对比的话,要根据对比数据的数量来判定。”

    “做对比。”河上警官锐利的目光直指面色开始僵硬的平贺智明,语气却依然儒雅温和,出声询问那个发现针管的警员,“你们是在哪里发现这支注射器的?”

    “平贺先生的大衣口袋里——这件大衣是我们在休息区的衣帽间找到的。”发现针管的警员毫不犹豫地回答,“针管里,我们还发现了一些可疑的液体,暂时不确定成分。”

    河上警官大手一挥:“一起化验!务必用最快的速度拿出结果!”

    附近几名鉴识人员下意识挺胸收腹,两腿一并:“是!”

    一边,前排围观的渡边搜查官,对着已经在不断擦拭额角沁出的冷汗的平贺智明,一勾嘴角,露出个狞恶狠厉的笑,语气冷冰冰的:“针对这件事,您还有什么话说,平贺社长?”

    平贺智明直接懵了,一边擦汗一边大声辩解道:“那东西我根本就不认识啊!我从来没有用过那玩意儿xi——”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立刻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公鸡一样,嗓子里发出“赫赫”两声气音,声音戛然而止。

    然而渡边搜查官就好像知道他未尽的话语究竟想说什么一样,冷笑一声:“我们打过的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平贺社长?你到底做什么生意、生意到底干不干净,不止你心里有数,我们DP调查科的人心里都有数。”

    “这一次,你准备怎么做?”

    “用钱、或者让你那些见不得光的手下威胁在场的证人,为你制造假口供?还是威胁报案人,让对方表示自己与你有仇、故意陷害与你?”

    “平贺社长,”渡边搜查官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与痛恨,就好像在看一坨被人丢在自己脚边的垃圾,“就算这一次你还可以侥幸找到脱身之法,我也还会继续查你的。”

    “只要我没被你那些手下杀掉,我就会一直咬死你和你名下的会社,直至抓到你的尾巴为止!”

    “那些肮脏的东西,就该和你这样肮脏的人一起下地狱!”

    “……”

    平贺智明没有说话。

    他现在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

    的确,正如渡边所说,他们之间打过的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了解渡边,渡边同样也了解他。别说他那些刀口舔血、坏事做尽的手下,就连他自己,都或多或少沾了那些东西。

    更何况,他靠什么起家的,整个川崎市消息稍微灵通些的,都不可能会不知道。

    他经不起查。

    他名下的产业更经不起查。

    过往每次搜查,因为他在川崎市警方内部安插了眼线的缘故,他总是能提前收到消息,收拾好自己那不干不净的账目和货物。

    但现在不一样了。

    警方在疑似聚众XD的现场当场扣住了他,甚至于,从他的衣兜里搜到了一支注射器。

    ——这几乎是瞬间将他以前勉强披挂着的、单薄可怜的一层遮羞布,狠狠地撕了个粉碎。

    这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平贺智明,曾经被怀疑XD、FD的谣言,绝非子虚乌有。

    大厦将倾,起源竟是一块丝毫不起眼的、微微松动的砖头。

    然而,纵使平贺智明再不情愿,他也依旧被强行摁着拓印了指纹,随后脸色惶惑地被两个膀大腰圆的DP搜查官按住了肩膀、严密看守起来。

    另一边。

    在这场雷厉风行的搜身过程中,不少先前参与了平贺智明的那场狂欢宴的毒虫,都被警方在随身物品里搜出了不少违禁药品。其中一些人在被确认过没有作案时间后,便很快被送去做尿检,其余DP携带量巨大的家伙则被单独看押,稍后会被送回DP调查科进行问讯。

    矢目久司隐匿在人群中,眸色淡淡地搓了搓指间。

    在他那泛红的修长指尖上,隐约,能看到一些残留的、亮晶晶的透明结晶体。

    小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眼神灼灼地望着矢目久司。

    “做的不错。”

    小林的眼睛微微一亮。

    “杯子呢?处理干净了吗?”

    小林毫不犹豫道:“是的,冰酒大人!我已经把一桌的杯子全部掀翻在了地上、混在一起摔成了碎片,能保证平贺那个混蛋用过的杯子绝对不可能被警方的人弄到手!”

    “至于您……”他看了看矢目久司,注意到对方还在跟指尖上那几块粘的很牢固的结晶奋斗,犹豫了一下,道,“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我来帮忙处理的……?不管是指纹,还是……啊、那个!如果您手上胶水实在弄不掉的话,可以尝试用热水泡一下手!”

    矢目久司没有回应,仍然垂着脑袋,专心致志地抠着指尖的结晶体。

    他抠的很小心,一下一下的,遇到指甲实在抠不掉的,就送到嘴边,用牙齿咬碎大块的、然后用犬齿的牙尖一点点蹭着温热的指腹往下捋。

    一直到指尖残留的所有胶水结晶体全部被清理干净后,矢目久司这才放下手,摸出一张纸手帕仔仔细细擦拭着指尖。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你也仅仅只达到了外围人员的标准……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加入组织吗?”

    小林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拼命点头:“只要您能收下我,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是真的很需要钱!”

    闻言,矢目久司的眼神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很急?”

    小林的表情一僵。

    矢目久司那双薄绿色的眼睛里露出某种审视的神态,平静的问:“——你也玩那个?”

    “……”犹豫了一下,小林一咬牙,很快点了点头,“是的,我为了买那个,已经欠了很多债了,所以……”

    沉默片刻,矢目久司眉眼微弯:“去找马提尼吧,他会安排好你的——我会提前跟他说明你的事。”

    “真、真的吗?!”小林欣喜若狂,脸色涨得通红,两只手缩在胸前、拼命来回搓弄着,那样子就像一只搓着手的苍蝇,滑稽又可笑。他恭谨地塌下腰,脸上浮现出一丝谄色,眼巴巴地望着矢目久司:“这……太感谢了!您还需要我做些什么?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闻言,矢目久司笑了笑:“没什么事了。接下来,警察也许还会问你一些问题,知道该怎么说吧?”

    “知道、知道的……”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迎着河上警官投过来的视线,矢目久司微笑着冲对方点了点头,随后又缩起肩膀、垂下脑袋,做足了怯弱青年的姿态,低声警告道,“在命案现场还能笑得出来,是生怕警察怀疑不到你头上吗。”

    河上警官很快就走了过来。这一次他身后跟着的是某个鉴识课的警官。

    两个人都很有礼貌地冲矢目久司和小林打了声招呼。然后,两人之中那名鉴识课警官,反手从自己腰间掏出了一个记录本、以及一盒红色的印泥,冲两人笑了一下。

    “两位,麻烦配合一下,目前案情遇到关键点,需要采集一下你们二位的指纹。”

    雀斑青年很顺从地点了点头,冲这两名警察摊开了自己的双手。……

    待到鉴识人员拿着印泥凑过去,定睛一看,当时便是一愣,立刻转头去瞧身后的河上警官。

    河上警官也面露诧异:“这位先生,你的手……这是怎么弄的。?”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雀斑青年慢吞吞地抬起头,小心地偷瞄了身侧的小林一眼。

    那一眼的含义,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即,稍微了解一些情况的鉴识人员就非常主动地对河上警官解释:“先前小林先生因为案件的进展不顺而闹情绪、掀翻了一张酒桌,桌上的玻璃杯全部摔碎了。我想千间先生指尖的伤,想必就是那时候不小心留下的吧!”

    河上警官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矢目久司,上下左右来回地看。

    矢目久司就勾着脑袋任由他看,嘴上讷讷道:“非常抱歉……那个时候,我没有接稳玻璃杯,是因为手指上的伤口突然疼了一下……”

    第107章

    河上警官沉默了。

    这个雀斑青年说的话他当然不信。那样的伤口, 很显然不可能是被玻璃碴划破的。

    ——对方在说谎。

    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

    又怎么样呢?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难道真的能强逼着手部受伤“无辜市民”配合警方提取指纹吗?

    真要那么做,估计他第二天也不用再去警局上班了, 那些闻风而动的媒体估计能把他挂在报纸头条骂上一整年。

    他不说话, 矢目久司也跟着没有做声。

    自卑怯懦的雀斑青年勾着腰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时不时抬起眼睛偷瞄他一眼, 整个人看上去卑微又可怜。

    微眯了眯眼,河上警官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么, 小林先生,还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

    小林隐晦地偷瞄了矢目久司一眼,点头,在记录本上捺印了自己的指纹。

    确认过没有问题,河上警官很快就带着鉴识人员离开了。

    他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四十分钟后。

    检验结果出来了。

    “经对比,确认在注射器的活塞柄端头提取到的指纹,系平贺智明先生所有。针管内残留的液体经过检验后, 确认为违禁药品HLY。”一名鉴识人员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沉稳道。

    平贺智明脸色煞白一片,脱力般跌坐在沙发上, 声音颤抖着喃喃道:“不、不可能……怎么会是我的呢……那种东西我根本就没见过……是有人栽赃我、警官先生,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我真的没有见过那支注射器!我发誓!警官先生,那上面绝对不可能有我的指纹,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啊?!”

    然而扣押着他的两名刑警却不容置喙地果断拒绝:“有什么话,您可以跟我们回警局里再说!”

    平贺智明当即就想要反抗。但, 他常年养尊处优惯了,又哪里会是身强力壮的刑警的对手?平贺智明当场就被两名警员镇/压、戴上手铐, 押上了警车,送往当地警署等候处置。

    “——你觉得……是他吗?”一片忙碌中,渡边搜查官忍不住,出声询问身边的河上警官。

    河上警官眉心紧锁,微眯着眼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

    “总之,今天先到这里吧。”

    渡边搜查官没趣地用肩膀撞了河上警官一下,撇撇嘴:“行吧,明白,Don't need to know嘛……”

    “不过,借你的光,平贺那混蛋现在被你抓了,他留在外面那群手下可就该慌了。这个时候突击搜查他的会社,想必能有意外的收获。”

    说着,他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健硕的身躯,一边活动四肢一边往宴会厅外面走去:“忙活一晚上,你也辛苦了啊,早点休息。哎哎哎——咱们DP调查科的哥几个,撤了撤了,回去开个会,咱们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河上警官有些敷衍地抬起手,动了动手指。

    在目送对方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河上警官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还抱成一团、正忐忑不安地注视着自己的服务生们。

    他的目光重点落在了那名雀斑青年的脸上。

    ……明明是为案件破获提供了重大线索的目击证人,但,他总觉得,对方身上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样想着,河上警官下意识靠了过去,眼神定定地凝视着雀斑青年,缓缓开口:“今天,非常感谢您的配合——您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为我们破案降低了很大的难度。”

    忽然被叫住,雀斑青年只得与同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然后转过身低垂着眉眼,小声回应道:“协、协助警察办案是我们应尽的义务……请您不要这么说……”

    哪怕用最挑剔的眼光审视对方,河上警官最终也只能得出这么个结果——一个在现代社会非常常见的,胆小怕事、墨守成规、自卑又软弱的青年。

    还是那种走在街上一抓一大把,毫无特色可言、几乎不会被人特别留意或者记住的可怜家伙。

    这不奇怪。

    在这个网络迅速发展的时代,越来越多的人当起了御宅一族。在几乎不外出、无社交的情况下,要养这样一副性格几乎是轻而易举的。

    但,这也很奇怪。

    一个内向到连跟人说话都不敢直视对方眼睛的人,怎么会被录用、在如此高档的宴会厅担任服务生这样的工作呢?

    这不合理。

    忍不住地,河上警官开口道:“你抬起——”

    “——河上警官!松岛前辈让我来问问您,现场已经收拾好了,请问是现在就撤离吗?”

    河上警官的话音一顿。

    来请示的警员看了看矢目久司,又看了看自己的长官,连忙鞠躬:“十分抱歉,打扰到您工作了!”

    河上警官摆了摆手。

    话语被打断,他也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致。之后转念一想,没有切实的证据,他也确实犯不上难为这个胆小的青年,于是河上警官便冲对方笑了笑,柔声道:“给你添麻烦了,先生。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说完,便一挥手,带着收拾好警戒带、物证牌和勘察箱之类物品的手下乘坐电梯下了楼。

    这下,整个宴会厅只剩下了矢目久司一个人。

    一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空旷幽静的宴会厅里,似乎就连细微的呼吸声都重若惊雷。

    慢吞吞地从马甲内袋里摸出手机,矢目久司随意找了个墙角倚靠着,按下了开机键。

    跟上一次一开机就被海量未接来电和简讯狂轰滥炸不同,这一次,他的手机安安静静待在掌心里,零星几条简讯,也只是萩原警官闲暇无聊时发给他唠嗑的闲篇儿。

    其中一条,萩原警官针对他找人印了松田警官丑照、并且雇人站在警视厅大门外随机发放的行为表达了正义的谴责,以及无情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小阵平的表情实在太有意思了!小矢目,你那里还有备份吗?请务必传我一份!我要把它永远收藏进我的相册里!——研二】

    ——幸灾乐祸的情绪已经快要溢出屏幕了啊,萩原警官。

    矢目久司弯了弯眼睛。

    【啊,对了对了!小矢目,你答应跟我和小阵平一起跨年的事情,不要忘记了哦?今天已经是29号啦!——研二】

    宴会厅在警方撤走之后就断了电,大厅里一片漆黑。矢目久司就在这样昏暗的房间里,捧着手机,薄绿色的眸子里含着溶溶笑意,飞快敲击着键盘回复起了萩原警官的一条条简讯。

    他是知道的,萩原警官虽然当上了机动队爆处组组长,但本身还挺任性的,晚上休息的时候手机一律开震动,除非是工作上的事,否则一概不回。如此一来,他回复的简讯,萩原警官大概率是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看得到了。

    回复完简讯,矢目久司关掉了简讯界面,调出了属于冰酒的邮箱。

    【村田已死,任务完成。——冰酒】

    没有收到回复,矢目久司也没在意,很随意地把手机拿在手里,去了更衣间里换掉身上这一身不方便活动的衬衫马甲,重新穿回自己的黑卫衣运动裤。

    接下来就没有他什么事了。

    需要交接的录音文件在波本那里。方才矢目久司在邮箱里,发现了对方发来的一封空白邮件,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已顺利完成交接的意思。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他只需要保证在12月31日下午之前抵达米花,到两位警官好友家里等待他们下班回家一起跨年就好了。

    时间非常宽裕。

    正在矢目久司换好衣服,销毁那一套做工略显粗糙的服务生制服时,他耳尖微微一动。

    ——哒、哒!

    是脚步声。

    很急促,来人不少,恐怕数量在7人往上。

    哒、哒、哒……

    哗啦、哗啦……

    沉重纷乱的脚步声分的很散,从四面八方呈网状排布,似乎在搜索着什么东西。脚步声之外,间或夹杂着金属碰撞摩擦的沉闷声响,随着搜索范围的扩大而距离矢目久司的位置越来越近。

    矢目久司眸色沉了下来。

    ——对方有枪。

    这些人绝不可能是来找东西的。

    那样沉重稳健的脚步声,很显然对方也有几分身手。而,会在这个时候目的明确地找来世贸大厦27层宴会厅,恐怕这些人应该是冲着自己来的。

    究竟是什么人会知道自己目前还停留在宴会厅里……

    矢目久司数着脚步声,在对方逼近至门前时,猛地俯下身,从更衣间下方门缝处弹了一枚小小的纽扣状金属出去。

    短暂停顿之后。

    boom——!!!

    灼热的气浪翻腾,带着巨大的爆鸣声狠狠撞击在更衣室的门板上。

    男人凄厉的惨叫声和暴怒的咒骂声,在一门之隔的更衣室外响起。

    矢目久司数着秒,算着明火渐消、而爆/炸的余波尚未平复之时,猛地一把拉开房门。

    砰砰砰——!

    激烈的枪声骤然在这处空旷的大厅中响起。流弹乱射间,其中一枚子弹几乎是擦着矢目久司的鬓角没入了后方的墙壁里。

    矢目久司动作矫健地一个翻滚躲开射击轨道,一蜷身从半开的门边窜出了更衣室,随后敏捷地轻点脚尖,飞快向着宴会厅之外狂奔而去。

    “在那边!”

    “就是他害得大哥在这里被条子抓走!杀了他!!”

    “今晚的事全是这家伙一个人的主意,那个胆小怕事的家伙已经全部都招了!!!”

    “宫本,你带几个人去堵电梯口,其他人跟我走楼梯!今天一定要做掉那小子!”

    “是、老大——!!”

    矢目久司跑得很快,心脏剧烈的搏动让他几乎能听见血液快速冲刷血管而发出的哗哗声。

    咚、咚——

    站在楼梯间,矢目久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向上。

    他不确定对方目前来了多少人,但他知道,那群家伙为了堵住他的去路,绝对会重点把守向下的楼梯以及电梯。

    如果不想被对方集中火力打成筛子,他只能选择向上。

    一边逃,矢目久司一边思索。

    「就是他害得大哥在这里被条子抓走」……这个大哥,指的应该是那个平贺智明吧?这么说,这些人是平贺智明那些混黑的手下?

    「那个胆小怕事的家伙已经全部招了」……

    这句话,还挺有意思的。

    知道自己这次行动的,除了小宫山本人,恐怕也就只有对方安排来辅助他完成任务的小林、以及那位女服务生。

    ——那么,会是谁,出卖了他呢?

    薄绿色的眸子里浮起一丝暴虐。这一刻,矢目久司唇角的弧度消失,卸掉了平日里焊在脸上的微笑面具,身周杀气四溢,整个人呈现出某种癫狂而残暴的状态。

    而。

    这,才是组织的“上帝之眼”、行动组干部冰酒,真正的模样。

    第108章

    小宫山会社名下的世贸大楼, 在高层建筑中也算突出的,楼层足有69层之高。

    通常来说,高层建筑会设置至少四组以上的电梯, 保证即使在发生意外状况的情况下, 依然能让大厦内的市民平安撤离避险。

    但,在如今,面临前堵后截的情况的矢目久司, 却完全没有考虑过乘坐电梯逃离大厦这个方案。

    ——且不论低层的电梯门绝对会被敌方重点把守,一旦电梯门打开,电梯轿厢恐怕会在瞬间遭到重火力扫射, 只说那精准显示电梯停靠层数的液晶显示屏,只要矢目久司敢登上电梯,几乎便等同于默认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在显示屏之上。

    矢目久司暂时还不想找死。

    电梯pass。

    但。

    高层建筑,在楼梯与电梯都被封锁的情况下,他到底,还能选择什么方法安全抵达地面呢……

    追兵暂时被甩掉了,矢目久司急促地喘息着, 重重甩了下头,指间紧扣着两枚纽扣炸弹,脚步轻悄地靠近了消防梯的方向。

    ——消防通道, 应该是每一座建筑必备的构造吧?

    上锁的通道门被矢目久司用铁片撬开。

    嘎吱——

    门开了。

    深冬凛冽的寒风几乎瞬间扑得矢目久司打了一个趔趄!

    勉强稳住身形,矢目久司把被风吹起、糊到脸上挡住了视野的围巾拨到身后,仔细观察起了消防通道。

    这是一种造型格外简陋的消防梯, 几乎直上直下,全镂空设计, 只有几根焊接在一起的钢筋深深钻进了楼体之中,数根纤薄可怜的金属条围在梯子周围, 勉勉强强形成了一个防护装置。

    矢目久司试探性地往门外走了一步。

    下一秒。

    呼呼——

    猛烈的狂风几乎瞬间卷走了矢目久司松散圈在脖颈上的蓝黑色围巾,刺骨的寒气顺着领口的位置直直向衣领之内灌来,带起一阵阵抑制不住的战栗。

    矢目久司心底微沉。

    风太大了……

    在这种天气下,暴露在大风之中,去攀爬几乎没有任何防护与遮蔽物的钢筋梯子,不提恐怕随时都有被狂风掀飞的危险,顶着狂风行动对于体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看来这个方案也行不通……

    ……等下!

    没有遮蔽物?!

    矢目久司猛地转身,飞快地朝着电梯间所在的方向掠去。

    世贸大厦内一共有六组电梯,一组观光梯。矢目久司一连跑了五组电梯和观光梯,发现天梯上方的显示屏上数字全部停留在1,箭头向上,一直没有丝毫跳动改变的迹象。

    这恐怕对方这是找东西抵住了电梯门,不让门合拢的关系。

    矢目久司毫不犹豫地调头,朝着最后一组电梯的位置跑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一组电梯,屏幕很正常地显示着14,并且没有任何小箭头。很显然,上一个用过这个电梯的人,应该是在14楼下的。

    确认了这一点后,矢目久司摸了摸口袋,从卫衣内袋里摸出两个小巧的定时炸弹,调好了10秒起爆时间后,便直接把它顺着楼梯间丢了下去,自己则一闪身躲到了安全通道的门后。

    很快。

    轰——!!

    53楼传来一声剧烈的爆鸣。

    “在楼下!你们几个,跟我来!你们几个,继续往上分头搜索!”

    “务必给我抓活的!我要让那个混蛋亲自尝尝对‘货’欲罢不能的滋味!!”

    “是!大哥!”

    矢目久司眼眸微眯。

    楼梯间的脚步稀疏了很多,但依然有几个沉重的步伐向着矢目久司所在的楼层快速移动。

    ……意思是,要给他也注射那种恶心的东西吗?

    矢目久司舔了一下略显干涩的唇瓣,原本清透的薄绿色在此刻全然显现出一种暗沉浑浊的幽绿,像一头正在观察猎物的凶残狼犬。

    他的瞳孔在轻轻颤抖着,身躯紧绷,眼睛里流露出极明显的亢奋。

    修长的十指一蜷一伸间,几道青黑色乌芒出现在了矢目久司的指缝之间,伴随着指尖的动作,在安全通道间内惨绿光线的映照下泛出一股子危险的寒光。

    ——那是三对锋利无比的无柄锐刃。锐刃被六枚小小的、类似指虎一样的指环圈住,勉强固定在了矢目久司双手的虎口、第二指缝、和第三指缝之间。

    矢目久司尝试着动了动手指。

    冰冷锋锐的金属贴在稍微有些发烫的皮肤上,带来一阵舒爽感。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直到四个身材魁梧的黑衣汉子出现在门缝之外,矢目久司微微屏住呼吸。

    一步……

    两步……

    四个黑衣壮汉径直越过安全门,跨入了69层的走廊。

    毫无防备的背影暴露在了矢目久司的视野之中。

    仿佛游魂一般,矢目久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最后那人的身后,猛地贴近,宛如从阴影中钻出的催命之鬼一般,一手平平探出,朝向手心方向的刀刃迅速抹过对方咽喉;一手捏拳,指缝中那枚寒芒吞吐的修长锐刃直直戳进了敌人的太阳穴。

    哼都没哼一声,黑衣壮汉在下一秒便瞪大了眼,被割断的声带不甘地拼命震动,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噗通——

    矢目久司一把接住黑衣壮汉往前扑倒的尸体,轻手轻脚地扶着对方的尸体缓缓滑落倒地。

    黏腻滚烫的血液溅了一手,恶心的触感直叫人反胃。

    矢目久司平静地甩了下掌心处沾到的血,狼犬一般深沉的绿瞳微微眯起,身形再次毫无声息地隐没在了黑暗中。

    ——猎杀,开始了。

    三分钟后。

    矢目久司轻巧放倒了最后一个黑衣壮汉,在对方的衣襟上简单擦拭了下手掌,掌心微翻,那几枚危险的锐器就被他重新藏进了衣袖间。

    最后看了一眼被他藏匿在各个角落里的壮汉尸体,矢目久司按下电梯,快速下楼,来到了67楼,然后直奔那组唯一能用的电梯的位置。

    14……

    39……

    57……

    很快,数字最后跳动了一下,定格在了69的位置上,鲜红色的指示箭头也在同一时刻缓缓消失。

    矢目久司毫不犹豫地抄起一根顺手捡起的钢质金属钩,三两下便将电梯门别开,然后脱下卫衣将金属钩绑在身上,接着便顺着电梯井中的钢筋梯步迅速往下攀爬。

    他的速度很快。

    在电梯井里,他完全不受风力的影响,能用最少的力气、以最快、最稳健的方式迅速向下方摸索而去。

    攀爬之中,隐隐约约地,矢目久司能听到电梯井外面传出平贺智明的手下声嘶力竭的大吼。

    “快!那小子坐电梯去了顶层,说不定安排了直升机接应!”

    “给我仔细搜,整个69楼,一个角落都不准放过!!”

    “冲锋/枪呢?!冲锋/枪走前面!给我把他轰成肉酱!!”

    矢目久司恍若未闻。

    15分钟后。

    矢目久司用小腿勾住身后的钢筋梯步,两手握住金属钩,插/进电梯门的缝隙之中,狠劲向左一撬!

    金属制电梯门应声而开。

    矢目久司将钩子勾住了电梯门中央,双手攀着金属钩子,猛一施力,脚下一松,很快便顺利将自己从电梯井中拽了出来。

    将金属钩裹着卫衣丢进电梯井最下方,矢目久司扭了扭略微酸痛的肩膀,抬起头。

    ——3楼。

    这已经是他能接触到的、层高最低的楼层了。

    再往下,他只怕便要面临布下了天罗地网、数量不知凡几的敌人。

    3楼很好。

    这个高度,正合适来一次惊险的低空飞跃。

    仅穿着一件单薄的深黑色衬衫,矢目久司迅速穿过大厅,进入了位置偏僻的洗手间内。

    唰啦——

    他猛地一把拉开了洗手间最外侧隔间的窗户。

    三层楼,将近十米的高度。

    矢目久司想都没想,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一撑窗台,旋即纵身跃下。

    极速坠落——!

    呼啸的寒风宛如夹着冰刀一样,狠狠撞击在矢目久司的脸上、脖颈、胸口,连带着巨大的失重感一起,几乎下一秒就要吞噬掉他仅存的理智。

    半空之中,矢目久司竭力调整着四肢,勾腰抱膝,在即将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身体猛地往前倾,一个前滚翻卸去了大半冲力,完美着陆。

    不,也不能说完美。

    左肩稍感疼痛,应该是落地时撞的那一下导致关节脱臼了。

    矢目久司一手按住肩膀,冷不丁一使劲,在听得“嘎巴”一声脆响后迅速将肩膀复位。与此同时,他保持着高度警惕,转动着脑袋四下观察,小心戒备着周围的情况。

    洗手间位于世贸大厦斜后方,下面正对着的是一片茂密的绿化带。矢目久司落地时恰好砸在了一堆厚实松软的落叶层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动静,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往这边打量。

    稍微活动了下肩膀,确定不影响自己活动之后,矢目久司一闪身,身影快速隐没在了幢幢树影之中。

    离开世贸大厦周边,矢目久司顺手撬了辆印着【平贺会社】字样的黑色轿车,钻了进去,一踩油门,车子便直接弹射起步,迅速朝着市区之外飞驰而去。

    砰——!

    一声枪响。

    车辆猛地打滑,车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公路上来回变道。

    矢目久司猛打方向盘,发现车辆后半截有些不受控制,带着整个车身一个劲儿地朝着一个方向偏移后,当即心下一沉。

    ——车胎爆了。

    有狙击手!

    右后方轮胎被击中的话,根据弹道推测,狙击手的所在位置应该是世贸大厦右侧居民楼楼顶……

    矢目久司一低头,将整个身形完全缩到了座椅遮挡范围之内,脚下油门不松,时不时抬手调整一下方向盘的位置,开着被打爆了一只轮胎的黑色轿车风驰电掣般行驶向郊外!

    300……

    500……

    800……

    矢目久司计算着里程,很快直起了腰,按下车锁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然后一脚刹车踩到底,三秒后便从大开的驾驶座车门处跳下了车,身影一瘸一拐地没入了旁边的窄巷之中。

    第109章

    砰砰砰——!!

    轰——!!

    激烈的交火声响彻这片废弃工地。

    矢目久司飞快地从钢板后面探出头, 勾动扳机精准开枪还击,打空一匣子弹后又迅速缩回脑袋,伸手往怀里摸纽扣炸弹。

    然而……

    他摸了个空。

    现在是东京时间12月31日凌晨4点, 距离矢目久司被平贺智明手底下那群亡命之徒追杀,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

    在这一天一夜中,矢目久司尝试过很多方法试图离开川崎市,但无一例外地, 都以失败告终。

    ——那些疯狂到甚至不把警察放在眼里的瘾君子,甚至在出城高速的路口设了卡,每一个通过的车辆都会受到他们的严密盘查, 就为了防止矢目久司混在其中悄悄溜出城。

    在川崎市,他们是地头蛇,是权威的象征,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几乎没人敢在川崎市内反抗他们、甚至于跟平贺财团起冲突。

    但,离开了川崎,他们也就只是一群染上了毒瘾的普普通通的乌合之众罢了, 不成气候。

    所以他们一定要把矢目久司拖在川崎市内。他们必须在这里围捕他、抓住他、折磨他,最后杀死他。

    整整一天一夜的围追堵截,对矢目久司的耗损是巨大的。其中消耗最大不是体力与精力, 而是他身上带着弹药。

    潘诺上次给矢目久司的一大盒纽扣炸弹,几乎都被他在这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逃杀中用了个干净。

    现在,情况有些不妙。

    ——孤身陷入重围, 弹药耗损严重,可以用来联系组织请求支援的手机也在一次突袭中被打爆, 再加上这一身血淋淋的伤……

    那群毒虫发起疯来,还真是不要命啊。

    矢目久司漠然地抽回了手, 动作间扯到了身上的伤口,温热粘稠的鲜血在瞬间便濡湿了他的衬衫。

    薄绿色的眸中掠过一抹狠色,矢目久司熟稔快速地换上弹匣,等到枪声稍疏,立刻探头开枪压制对方火力。

    等到再次打空了一整个弹匣后,矢目久司且战且退,一边迅速换着弹匣,一边借着身边各种钢板、铁架等掩体的庇护,快速朝着后方的厂房方向撤退。

    他刚进入这片废弃工地时便已经事先观察过了,这厂房方向简陋的棚子下面,违规停放着一辆款式略显老旧的白色桑塔纳,只看外表的话,车身外部丝毫没有破损痕迹——这很有可能是一辆能够正常行驶的私家车!

    枪声不停,矢目久司的身影迅速在掩体后方穿梭着,手里的p230不断爆发出一团又一团的火星,将所有胆敢窥视他的敌人全部击倒在地。

    但,这样的优势也仅保持了不到两分钟。

    p230到底是手/枪,射程有限不说,单发的射击机制也使得持有它的人很难对敌方形成有效的火力压制。

    形势在两分钟内快速逆转。

    砰——!!

    一枚子弹击中了矢目久司身侧的钢板,然后在下一秒形成跳弹,大口径子弹几乎在瞬间钻进了矢目久司的右背部,然后自胸前透体而出,带出一篷炽烫的血液。

    闷哼一声,矢目久司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咬牙伸出左手推了一把面前的钢材架,巨大的力量直接将架子推倒,而矢目久司自己也顺着这股反作用力向后一跃,身姿矫健地直扑向后方雨篷下的桑塔纳车头。

    万幸车还能开。

    矢目久司打上火,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引擎眨眼间爆发出沉闷的嘶吼声,流畅的车身化作夜色中一抹鬼魅般的黑影,迅速朝着厂区之外疾驰而去。

    另一边。

    废弃工地。

    “老大,那小子已经顺利坐上车了!”正说话的黄发中年男人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整个人瘦得宛如皮包骨,握着手机的手掌却兴奋到微微发着抖,“保险丝缠在车轴上,只要开出去超过一公里,那车就会‘砰——’地一下……”

    黄发男人用另一只空闲着的手握紧又张开,伴随着嘴里的拟声比了个爆/炸的姿势,残忍的裂开了唇角:“——把那小子炸成一朵烟花!”

    黄发男人整体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的,身上的衣服看上去皱巴巴的,连带着手机的质量也不是那么好,收音功能很差劲。

    一个愤怒粗噶的男声大声咆哮的声音从收音孔里漏了出来。

    “所以呢?就让那小子这么跑了?!”电话那头传来东西摔砸的背景音,这让黄发男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你知不知道那个小子有多滑头、多不好抓?!赔了底下那么多人的命,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开车跑了?!你那脑袋是长来当摆设的吗!!!”

    明知对方看不见,但黄发男人还是弓着腰冲着前方连连鞠躬,唯唯诺诺地应承道:“是、是!十分抱歉!老大,我接下来需要怎么做?我听您的!”

    “追上去!!”

    黄发男人一愣。

    “追……什么?”

    “我叫你追上他的车!!等车炸了以后,你给我亲自去车里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嘟嘟——

    电话被对面主动挂断。

    黄发男人仍然滑稽地弯着腰,整张脸正对着下方一捧沾着血的土壤。

    旁边,有小弟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把黄发男人扶起来后,偏头觑着对方脸上的神色,弱弱地问:“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黄发男人恶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小弟,“通知底下的人开车,给我追上那个不要命的疯子!上面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山田他们怎么办?”

    黄发男人冷冷地看了一眼小弟:“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那是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啊……这次也算是为了上面的命令才死掉的,能不能……”

    “再多说一句,你也下去陪他!”

    小弟嘴唇开合了两下,最终垂下脸,不再多说什么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开车!耽误时间让那疯子跑了,我拿你的尸体去跟上面的人交差!”

    “……是。”

    那小弟拿着手机,匆匆转身跑开了。

    一分钟后,三辆纯黑吉普循着白色桑塔纳逃离的方向,迅速追上了去。

    然而,还没等车开出多远,吉普车上的十几个人便不约而同地听见一声剧烈的撞击声,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三辆吉普车速一缓。

    很快,他们的对讲设备上就传出了黄发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不许停车,现在立刻开过去看看情况,小心有诈!”

    “是,大哥!”

    在加足马力疾驰之下,三辆吉普循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很快便停到了一个工地上的废弃仓库边。

    仓库门已经被一辆白色的桑塔纳撞开了,白色的小轿车的车前盖也不翼而飞,车窗玻璃全部粉碎,钢铁制造的车骨架也严重膨胀变形。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这辆桑塔纳就从一辆完好无损的车,变成了这副濒临报废的凄惨模样。

    股股黑烟不断。从车骨架上冒出,带来一阵阵刺鼻的气味。

    黄发男人皱着脸拉开车门下车,绕着桑塔纳被炸得起的尾门转了两圈,冲吉普招手。

    “来几个人!”

    三辆吉普上的人闻言,纷纷下车。

    “你们两个,守着门,别让那狡猾的家伙跑了!你们几个,想办法把车撬开,确认一下车里有没有那家伙的尸体!有的话马上补枪,小心那家伙装死!”

    “是!”

    一群黑西装壮汉立马返回自己车上拿工具。找到工具箱后,根本顾不上锁车关门,立刻便七手八脚地开始拆卸着严重变形的车门车窗。

    正在他们吭哧吭哧卖着力气框框拆车时,先前那个小弟突然凑到黄毛男人身边,小声嘀咕。

    “大哥,这味儿不对啊……”

    黄发男人瞪了他一眼:“闭嘴,去帮他们干活!”

    “大哥……”小弟看了看被炸弹炸的一脸焦黑的车架子,面上表情迟疑着,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人真要是炸死了,不能什么味道都没有吧?”

    “这里,好像只有泄露的汽油味,和炸弹爆/炸后的硝烟味啊……”

    黄发男人一愣。

    他猛地回头。

    停在原地的吉普车,有两辆车门大开。剩下的那辆,车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关得严严实实。

    “松下,你刚才关车门了吗?”黄发男人扯着嗓子招呼正在拆桑塔纳副驾车门的手下。

    那名手下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我不记得了……大哥,有什么问题吗?”

    黄发男人脸色骤然阴沉,冲几人摆了下手,掏出别在腰间的枪,拉开保险,冲几人比了个戒备的手势。

    紧接着,他放轻脚步,悄悄靠近那辆关着车门的吉普,一手握枪,一手小心翼翼地按上了车门。

    猛一使劲——

    轰隆——!!

    引擎愤怒地咆哮着,漆黑的吉普宛如离弦之箭,瞬间从黄发男人身旁窜了出去。

    猝不及防之下,黄发男人直接被车带倒,拖擦着滚出去好几米。

    顾不上查看自己的赏识,黄发男人扯着一把公鸭嗓惊恐地大叫:“追上去!追上去!那疯子在车里!!”

    但。

    已经来不及了。

    一群手下中反应最快的两个率先跑去开车,但,车在启动后却迟迟未见移动。

    很快,那两名手下就跑下车,哭丧着脸向自家大哥报告:“大哥!那小子把我们油箱扎漏了!车胎也被扎了!那小子太阴险了!”

    黄发男人不可置信,一把揪住手下的衣领愤怒摇晃,唾沫星子伴随着咆哮喷了手下一头一脸:“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还能把铁油箱给扎漏了???”

    手下表情也很难看:“真的啊大哥,不信您自己去看看!”

    一把将人丢开,黄发男人大步上前检查车辆。刚一靠近,果然就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汽油味。

    ……

    合着,刚才他们闻到的汽油味,不是那小子的车里淌出来的,而是自己家的车啊……

    黄发男人无语凝噎。

    但,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辆吉普已经开得看不见影了,而没了车的他们别说追人了,恐怕一会儿还得叫手下的小弟开车来这里接他们。

    黄发男人掏出手机,苦着脸,将刚才打过的号码回拨过去。

    “老大……”

    “——人抓住了?”

    黄发男人有些艰难地回答:“没,让他给跑了……”

    “¥#*&%#***——”

    电话那边传来一串气急败坏的咒骂。

    过了一会儿。

    “报你们的位置!”

    “啊——?”

    “我让你报自己现在的位置,蠢货!!!”

    “啊、是!”黄发男人连忙报了一串地址过去。

    “剩下的事不用你们管了,撤吧,答应给你们的货已经准备好了,老地方,自己去拿!”

    嘟嘟——

    电话再次被挂断。

    第110章

    矢目久司开着吉普车, 快速驶出了这一片废弃工地。

    一边开着车,他的脑子一边飞速运转着,快速分析着目前的局势。

    ——虽说现在弄带了车, 但他也完全没办法开车从高速公路离开。

    刚那一群黑西装虽然脑子被毒傻了, 但出了事绝对会向上面汇报,平贺智明手底下那群人,现在估摸着已经知道自己所开车辆的车型和牌照了, 接下来绝对会重点盘查这类车。

    要想甩脱这群鬣狗的窥探和追逐,得想另外的法子。

    车正平稳行驶在公路上,突然之间, 矢目久司耳边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紧接着吉普车身便猛地一颤,轮胎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滑来。

    ——这熟悉的感觉……

    又来?!

    那个该死的狙击手!

    矢目久司面色阴沉,油门踩死了不放,手里猛打方向盘。

    这一次被击中的是车前胎,看起来狙击手应该已经掌握了自己行车轨迹和目的地,先一步堵在了他进入城区的必经之路上。

    砰——!!

    漆黑笨重的吉普, 在无人的马路上跳起了滑稽的华尔兹,车身来回疯狂摇摆着,用一种让人看了就胃部翻涌的S型诡异轨迹歪歪扭扭向前飞驰。

    又是一枪。

    没中, 子弹擦过车身,没入了后方的公路路面上。

    砰——!!

    矢目久司再打方向盘。

    第三枪。

    这一次瞄准的是驾驶座的驱车者。

    矢目久司几乎是在瞬间感觉到寒毛直竖,危险雷达拼命在脑海中嘶吼尖叫, 这让他下意识梗直腰杆、向右一缩!

    噗——

    真皮座椅被大口径的狙/击枪子弹钻出一个巨大的空洞,连带着擦过了矢目久司闪躲未及的左腰侧。

    一道狰狞的血口眨眼间被犁开, 宛如小丑裂开的鲜红色嘴唇,微微外翻, 张牙舞爪地冲注视着它的人露出怪诞而血腥的微笑。

    砰——!!

    矢目久司闷哼一声,忍耐着剧烈喧嚣的痛觉神经的折磨,摆动手臂,握着方向盘再次一拧!

    第四枪。

    这一枪击中了车前盖。子弹在钢铁上眨眼间击穿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车辆内的仪表盘开始疯狂报警。

    ——该死!

    一个做毒起家的渣滓财团,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样厉害的狙击手的……!

    砰——!!

    第五枪。

    市区已经近在咫尺了。

    等进了市区,矢目久司完全有机会混入人群之中,不动声色地换掉这一身已经被对方记住的特征性衣物,然后乘坐JR返回东京。

    毕竟,就算平贺智明手底下那群家伙再怎么蛮横霸道,也不至于到拦截每一位选择铁路交通的乘客、验明对方正身的地步。

    说到底,他们这些背景不怎么干净的人,做的事都不适合暴露在阳光底下。

    地下世界有地下世界的规则,他们做的事,永远都不能正大光明摆到台面上来说。

    ——哪怕是先前拦截高速路卡,他们也仅仅只是买通了市政官员,借着“搜查流窜抢劫犯”的名义才能行事。

    ……只要能冲过这截路段,进入市区……!

    砰——!!

    “唔、咳——!!”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像是迎面遭受了一记重锤。

    矢目久司只感觉扶着方向盘的左臂瞬间失去知觉,紧跟着左半边身体一阵阵麻木。

    刺鼻的血腥味眨眼间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这一枪,击中了矢目久司的左肩。

    砰——!!

    这名未曾露脸的狙击手得势不饶人,又是一枪紧随而来。

    吱——

    轮胎摩擦地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噪音。

    黑色吉普原地打了好几个转后,彻底哑火,横陈在了路当间。

    此刻,已经是早上7点。

    这里距离川崎市区,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路程。

    跌跌撞撞地拉开车门,矢目久司拖着虚浮的脚步,拼命冲向街边逐渐密集的建筑,尝试进入建筑,以此遮掩住自己暴露在枪口下的身形。

    砰——!!

    第八枪。

    矢目久司脚下无力,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阴差阳错正好躲过这枚子弹。

    还有300米……!

    砰——!!

    第九枪。

    这一枪精准落在了矢目久司的脚边,带起一蓬飞扬的尘土。

    那名狙击手好像已经意识到,矢目久司在他的枪口下已然避无可避,此刻就像是猫咪戏弄着已然落入自己掌控之中的老鼠一样,尽情嘲笑着矢目久司那无力又且微弱的挣扎。

    血液滴答流下,被矢目久司踉踉跄跄的脚步踩乱,凌乱地拖擦出了一道很长、很长的血痕。

    失血过多的反应逐渐开始明显。

    四肢逐渐开始失温,原本伤口处剧烈尖锐的痛楚感此刻开始变得麻木。大脑逐渐开始模糊,矢目久司望着前方逐渐扭曲的街道,不得不意识到一件事——他可能会死在这里。

    死在这个,欲望横流、乌烟瘴气的肮脏城市里……

    啊……

    对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矢目久司费劲地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撩起眼皮望了一眼天色。

    ——天亮了。

    好像,已经到了31号了啊……

    好可惜。

    说好今晚要和萩原、松田他们一起跨年的……

    砰——!!

    200米。

    猫,还没有送给萩原呢……

    答应松田的事,好像也还没来得及做到……

    就这样失信于人,未免也太糟糕了吧……?

    砰——!!

    100米。

    有点冷。

    再买一条厚一些的围巾吧?

    今年的冬天,似乎有些过分难熬啊……

    砰——!!

    什?!

    矢目久司瞬间睁大略微失神的双眼,瞳孔剧烈收缩!

    这一枪……

    不是那个方向传来的!

    ——竟然还有第二个狙击手?!

    来不及回头,矢目久司咬紧牙关,拖着疲惫的身躯,一头扎进了前方的街道之中,灵巧地几个转圜,随后消失不见。

    ————————

    沉默地放下枪,诸伏景光表情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那个在街道上差点没了命的倒霉家伙,真的会是冰酒吗?

    ——那个神秘而且强大的代号干部、第一眼就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的冰酒,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的?!

    别是刚冲完川崎市警署吧……

    诸伏景光一个没忍住,又抬起自己的A/WP,用调试精准的瞄准镜顺着刚才那人走过的路望去。

    蜿蜒扭曲的血色,在这片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刺目无比。

    “……”

    蓝灰色的猫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消失不见。苏格兰摸出手机,按下一串倒背如流的号码,拨了过去。

    ——无法接通。

    冰酒……

    恐怕真的出事了。

    略微思忖,苏格兰很快又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到马提尼的邮箱。

    【冰酒在川崎执行任务吗?——Scotch】

    滋滋——

    手机振动,马提尼很快回了封邮件过来。

    【我想你应该知道规矩,苏格兰,不该打听的事别多问。——马提尼】

    苏格兰眼帘微垂,清隽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深思。

    【我刚刚在川崎市街头看到他了。——Scotch】

    【?——马提尼】

    【他好像受伤了,有狙击手在追杀他。我已经解决了。——Scotch】

    【很严重?冰酒现在在哪?跟你在一起吗?让冰酒听电话——马提尼】

    【不……】

    苏格兰一句话还没打完,一通电话就直接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的号码,正是马提尼。

    “冰酒在你旁边吗?苏格兰,把电话给冰酒!”以绅士自居的马提尼已经维持不住表面上的风度了,语气急促道,“冰酒,您现在怎么样了!伤势严重吗?现在情况怎么样?需要帮忙吗?我现在就开车赶过来!您——”

    “冰酒不在这里,”苏格兰直接开口打断了马提尼喋喋不休的问话,“他现在进入了市区,我失去他的行迹了。”

    电话那头声音一顿。

    过了一会儿。

    像是总算冷静了下来,马提尼声线靠后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自带鼻腔一般,使得诸伏景光很难不怀疑,对方是不是担心冰酒担心到哭鼻子了。

    “冰酒……伤势怎么样?”

    “不太乐观,”苏格兰实话实说,尽可能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刚才的场景,“应该是中枪了,流了不少血,不过不影响行动。”

    马提尼的声音压着怒火:“知道是谁干的吗?”

    没想到苏格兰直接反问:“你不知道?”

    “……”

    马提尼当然知道。

    琴酒擅自进入冰酒的安全屋蹲人这件事,还是他率先知道后,给冰酒通风报信的。关于冰酒在那之后被紧急指派去川崎市执行任务这件事,马提尼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风声。

    “朗姆……!”马提尼恨得咬牙,却不得不勉强保持冷静,沉声吩咐道,“苏格兰,你现在去把冰酒遗留的信息处理干净,不要惊动任何人。”

    “嗯。”苏格兰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一手收起贝斯包往身后一甩,“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

    “接下来,你跟我一起的搭档任务取消,变更为前往川崎市、调查究竟是哪方人马弄伤了冰酒。”

    马提尼斯文的声音中带着极其明显的杀意:“我马上过去。苏格兰,接下来需要怎么做,我想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了,对吗?”

    “当然。”

    电话挂断。

    诸伏景光压了压头顶的棒球帽,背着贝斯包,低着头,避开监控摄像头,匆匆下了百货商场的天台,快速朝着冰酒遗留下来的血迹位置赶去。

    等到清理完地上的血渍,诸伏景光微眯着那双眼尾上翘的蓝灰色猫眼,摸出手机,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拨通了一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诸伏先生?”接电话的人明显有些困顿,语气呆呆的,似乎刚从睡梦中挣扎着苏醒,“这个时候打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诸伏景光对于打扰同事休息这件事内心稍感愧疚,但还是道:“川崎市区今天凌晨的枪击案,把消息压下来。”

    “……啊?”

    “查一查川崎最近的变动,尽快汇报给我。”

    嘟——

    言简意赅地说完,诸伏景光立刻挂断了电话。

    想了想,他再次回到那处位居高处的百货大楼天台,架好枪,瞄准镜精确对准了街道上已经开始营业的、稀稀拉拉的那几家店面。

    没过多久。

    诸伏景光的表情凝固了。

    ——在他的注视之下,一个顶着荧光绿爆/炸头、刘海挑染成粉橘色的杀马特青年,脸上画着夸张的暗黑色烟熏妆,一身破洞皮衣牛仔裤,脖子上挂着一条明显劣质的大金链子,此刻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晃晃悠悠地从一家饰品店里踱了出来。

    第111章

    “小阵平~”

    松田阵平瞪着办公桌上待处理的大堆材料, 双眼喷火,笔杆子在纸上飞快腾挪。

    “小阵平,理理我嘛~”

    恶狠狠将一张写完的材料糊到萩原研二脸上, 松田阵平语带杀气:“拿去抄, 别烦我!”

    萩原研二接过一看,差点笑死。

    ——《针对日前在网络发布不当言论、引起广泛争议事件做出的检讨》

    松田阵平眼带不善:“笑什么,你也有份!”

    说着便从桌面上堆叠的文件中抽出一份, 丢在了怨种幼驯染的桌面上。

    萩原研二定睛一看。

    ……文件名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写着的被处理方——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

    彳亍口巴。

    一只萩原猫猫原地萎靡。

    过了一会儿。

    “小阵平……”

    啪——!

    松田阵平一摔写了一半的材料,暴躁开麦:“你这家伙到底还有什么事啊!快点说!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处理完啊!!”

    萩原研二无辜地眨了下眼睛,趴伏在办公桌上,脸颊贴着冰凉凉的办公桌,拖长声音:“小阵平,你好凶啊——”

    嘎巴——

    松田阵平捏了一下拳头,冷笑:“因为我在处理两个人的工作!”

    “——某人从两点过后就一直端着手机给人发简讯, 堆积的亟待处理的公务一点没做,需要我提醒你一下这人是谁吗?”

    “……哈哈、那个!”萩原研二挠了挠脸颊,飞快转移话题, “小阵平不好奇我在给谁发简讯吗?”

    “不好奇!”松田阵平毫不犹豫,转头继续把自己埋没在无穷无尽的文件之中,“反正, 大概率是你不知道又在哪里认识的女生吧。”

    萩原研二坐在转椅上,两只脚一扭一扭地努力划动着, 有些艰难地把自己滑到了松田阵平的身侧,笑眯眯地趴到了对方办公桌上, 挤占了本就不多的空余位置:“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形象啊,小阵平——研二酱可是超伤心的耶!”

    松田阵平无情按住小伙伴贴过来的大脸:“不要把文件蹭花了啊混蛋!我刚写完的!不帮忙好歹也不要捣乱啊混蛋hagi!!”

    “好啦好啦……”萩原·摸鱼王·研二乖乖撑起身子,任由幼驯染把文件扫到一边,粗暴码好,然后继续道,“不是的啦,小阵平,这次不是女孩子哦~”

    “哦。”

    松田·被迫社畜·阵平:猫猫冷漠jpg

    “是在给小矢目发消息哦~”

    “?”

    松田阵平敏锐地从文件中抬起头:“有什么事?”

    萩原研二愉快地冲自家小伙伴晃了晃手机,递了过去:“你自己看看嘛~”

    然后接过小伙伴写到一般的材料,长长地哀叹了一口气:“唉……好吧好吧!伟大的研二先生决定了,现在将要对一点都不可爱的小阵平施以援手——”

    “材料先交给我来处理吧~小阵平去那边休息一会儿,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呢!”

    松田阵平无语凝噎——就是说,这本来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任务啊!

    但他也没反驳萩原研二的提议。

    连续工作了这么久,他也的确应该好好放松一下。

    松田阵平接过了萩原研二怼到自己面前的手机,卸掉力气,往转椅上猛地一倒,然后脚尖一蹬地面,滑动转椅离开了办公区。

    “我来看看,到底什么事能让你们俩聊这么久——”

    指尖按动键盘,松田阵平快速浏览着简讯界面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他深深皱起眉。

    “矢目那家伙在干什么啊?”

    萩原研二运笔如飞,笔杆子都快冒出火星了:“不知道哎,我从昨天上午就联系不到他了——”

    松田阵平脸色微变。

    “他没告诉过你,最近有什么需要出差之类的、可能会联系不上你的工作安排吗?”

    萩原研二摇头:“这几天我们都是简讯联系的,具体内容小阵平你可以往上翻。总之,小矢目绝对没有提过会突然失踪这件事!”

    “最后一次联系的话……”萩原研二咬着笔头想了想,确定道,“是昨天凌晨,也就是30号。我收到了小矢目一次性发过来的很多条回复简讯,在那之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松田阵平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忙碌之余,萩原研二抽空瞄了一眼自家小伙伴的神情,想了想,出言宽慰道:“小阵平也不用太担心了啦,小矢目已经是成年人了,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的!只是一天一夜……没有回消息的话,也……不会……”

    安慰的话说着说着,萩原研二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突然就哽住了。

    “——成年人24小时联系不上当然没关系,”松田阵平冷笑,面色阴沉,“但是,矢目那家伙藏着一身的秘密,你就不担心什么时候被叫去搜查一课认领一具无名男尸吗?”

    萩原研二沉默了。

    ——他刚才也正好想到了这个。

    小矢目……

    希望别出事吧。

    松田阵平继续往上翻着简讯。

    大部分时候,矢目久司回复简讯都非常及时,就算当时没有回复,也会在事后的二十分钟内发来回信以及致歉。

    只有少数情况下,他才会间隔数个小时才回复消息。

    虽然萩原研二贴心地没有追问,但根据矢目久司还是针对自己咕咕小伙伴的情况做出了解释,无外乎是一些“睡着了”、“在跟编辑谈事情”、“画稿的时候手机没电了”之类的理由。

    乍看之下没什么问题。

    松田阵平再往下,反复浏览着最新的几条消息。

    【有备份的,但存在家里的电脑上。等我回去发给你。——目】

    【不会错过的,我这边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我会提前到你和松田家。有什么需要买的吗?我顺路带过去。——目】

    【放心,萩原零很听话的……大概。总之会照顾好他的,明天我带他一起回去。——目】

    【是的,因为是紧急通知的工作,所以没来得及跟你们说。放心吧,很轻松,只是出差参加了一次漫画家线下聚会,很快就能回去了。——目】

    【菜品的话,我比较擅长炖菜。材料我会自己带过去,你和松田下班后直接回家就好。——目】

    松田阵平眉心微蹙。

    这些简讯聊天的内容,打眼一看都是些日常琐事,看上去普通又温馨,几乎没有透露出任何跟失踪有关的信息。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线下聚会,竟然会让人整整失踪一天一夜、甚至没时间回复消息?

    松田阵平脸色沉凝下来,眉目冷峻:“hagi,你说,矢目那家伙——”

    “嗯?”

    “——该不会被人绑架了吧?”

    “绑、绑架?!”萩原研二从文件中惊愕抬头,“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啊,小阵平?”

    松田阵平充分发挥自己的推理天赋,针对已有线索展开合理推测:“矢目是去参加线下漫画家聚会没错吧?这种聚会的相关信息,一般不都会公布在漫画家的内部论坛中吗?”

    “论坛之中鱼龙混杂,难免会出现有某位漫画家的狂热粉丝假冒其他漫画家的身份混入其中,窥屏收集信息。”

    萩原研二若有所思。

    “以矢目那种动不动就搞一个稀奇古怪的借口拖稿断更的德行,难保不会出现他的魔怔粉丝暴力催更的现象。”

    “又或者,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漫画家,肯定有不少人盯着他。有同行竞争对手,也有那些想要捞一票快钱的犯罪分子。”

    “所以——”松田阵平一拍椅子扶手,猛的站起身,进行总结性陈述,“这么久联系不上矢目,不排除他被调查到最近行踪,进而被狂热粉丝、竞争对手、甚至想要勒索时下流行漫画家从而得到一笔巨款,进而绑架他的可能!”

    萩原研二一开始觉得离谱,但仔细想了想,又不得不承认,自家幼驯染的推测似乎有点道理。

    ——什么正经聚会24小时不让人回消息啊?!(震声)

    但他紧接着又发现了盲点:“——可是,小阵平,成年人失踪的话,要48小时才可以立案调查的哦?”

    “从跟小矢目最后一次联系到现在,也只过了24小时多一点哎。”

    松田阵平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转了转椅背,敛眉沉吟:“是这样。而且,新年期间,警方人手严重不足,恐怕这样的案子还会往后压……”

    “hagi,矢目真的没有跟你说过,他是去哪里参加聚会了吗?”

    萩原研二看了看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材料,想着今晚准备多时的跨年局,不得不卑微地把自己重新埋了进去,嘴里说着:“真的真的没有啦,小阵平!”

    “我和小矢目的聊天记录都在这里了,他完全没有提到过这次聚会的地址啊……”

    松田阵平转着椅子,垂眸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一砸拳心。

    “我记得,矢目是跟藤明出版社签约的漫画家吧?不如去出版社官网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这次聚会的相关信息!”

    萩原研二也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一把推开面前写了一半的材料:“好主意!走走走,小阵平,机房现在应该还开着门,我们过去借用一下机房!”

    机房中。

    松田阵平眼神都凝固了。

    他僵硬地梗着脖子,一格一格地转过脸,看向自家幼驯染:“hagi……”

    “什么事,小阵平?”萩原研二还在专心致志地翻着官网上漫画家“春山”主页下盖楼的留言区。

    “……你看矢目在个人页上的信息了吗?”

    “嗯?”萩原研二滚动鼠标滑轮的指尖一顿,“看了哦,热衷BE美学的少女漫画家嘛。就,感觉……是会被单推过激粉丝激情怒喷几十层楼的程度哎……”

    “?我不是说这个啊!”松田阵平推了隔壁桌的幼驯染一把,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屏幕,“你看这里,hagi!”

    萩原研二疑惑地探身凑了过来,目光顺着松田阵平的指尖望了过去,当即面露惊色。

    “作风神秘?!小矢目??”

    松田阵平沉着脸点了下头。

    萩原研二脸色也陡然一变。

    “——也就是说,小矢目根本不可能去参加那个什么漫画家线下聚会,他在简讯里说了谎。”

    萩原研二伸出手指,屈指蹭了蹭自己的下巴,疑惑道:“可是,小矢目有什么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我呢?”

    “……”松田阵平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萩原研二沉默了。

    他心里有了答案。

    但……

    多少,会有一点遗憾的吧?不管是因为什么。

    “小阵平……”萩原研二转过头,不去看自家幼驯染过分锐利的眼睛,“菜,好像买得有些多了哎……要叫上班长一起跨年吗?”

    松田阵平实话实话说:“比起我们,班长大概更想跟娜塔莉一起跨年吧。”

    “……也对。”半长发的警官先生微微偏过脸,一些细碎的鬓发从耳后滑到面前,稍微遮住了一部分脸颊,这让他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hagi。”

    “嗯?什么事呀,小阵平?”萩原研二直视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仍旧笑嘻嘻地应着,清朗的嗓音微微上翘着,仍旧是愉快又悠扬的模样。

    “你放弃了吗?”

    “……”

    “我瞒着你,去查了你说的那个警官,”松田阵平转过椅子,漆黑明亮的眼眸没有丝毫闪躲地凝望着自家好友的侧脸,“这点我先向你道歉,我违背了和你之前说好的约定。”

    萩原研二没有说话,只是仍然没有转过脸来与松田阵平对视。

    “他的档案在十年前封档了。”

    “……我也查到了这件事。你到底想说什么,小阵平。”

    松田阵平的唇角突然勾起了一个细微的笑,笑容肆意且飒沓:“hagi,你的心乱了——心浮气躁乃是大忌,这句话的意思你最清楚不过,不是吗?”

    “……”

    “东京区域内第二大极道组织,蓝蝶会,势力在十年前重新洗牌。”

    “……”

    “hagi,你觉得,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第112章

    矢目久司回到东京的时候, 已经虚弱到站不太稳的地步了,离开站台的时候,甚至差点一头栽进月台下面。

    但。

    好歹是活着回来了。

    到了东京, 黑衣组织才是这里地下世界真正的支配者。在这里, 不管是保证自身安全,还是想办法还击,矢目久司都拥有绝对的主场。

    当然, 这些事情都不急。

    对于矢目久司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需要先回一趟家, 把身上这身辣眼睛的杀马特装扮换下来,然后抓紧给一身深深浅浅的伤口做个紧急处理……避免等下直接昏在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的家里。

    略微沉思,矢目久司在路边找了个电话亭,一通电话打给了马提尼。

    马提尼约摸着是在忙,电话打过去提示占线。

    按了按快要被血液浸透的肩膀处绷带,矢目久司把话筒挂回主机,转身出门打了辆计程车。

    嘱咐司机将车停在安全屋附近的公园, 目送车子离去后,矢目久司避开监控,步行进入公园中最偏僻的公厕位置, 快速换掉了假发和外套。

    至于脸上的暗黑系妆容……矢目久司暂时没办法卸掉,干脆找了个口罩戴上。

    等到再从隔间出来的时候,曾经的绿毛中二杀马特青年, 已经变成了一个套着宽松黑色卫衣、破洞牛仔裤,背着一个黑色的帆布书包, 颈间挂着一副耳机的青春男大。

    快速变装返回安全屋后,矢目久司总算能松口气, 靠在沙发上缓了半天神,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电视机前,在下方的矮柜里翻出一个医疗箱,拎到浴室里拆开。

    医疗箱还是曾经的那个医疗箱,只是跟过去的凌乱狼藉有了天差地别。看得出来,它有被人用心整理过。

    ……应该。是安室透做的吧?这位贤惠的室友践行了当初跟矢目久司回家时的承诺,独自承包了整个安全屋里大大小小的全部家务劳动,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对于这个室友,矢目久司是相当满意的。

    考虑到应该尽量避免给贤惠室友增加多余且不必要的工作量,矢目久司直接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拿进了浴室。

    用剪刀挑开绑的死紧的绷带,矢目久司一圈一圈把绷带拆下来,露出下面苍白失血的皮肤。

    ——浓烈的血腥味,几乎在转瞬间,便充斥了整间浴室。

    催人欲呕。

    眼前的世界,似乎又开始打着转儿拉长扭曲,怪诞的光影变幻着朝矢目久司扑面袭来,转眼间却有尖啸着消失无踪。

    忍耐着伤口上传来迟来的钝痛,矢目久司面不改色地将绷带丢进垃圾袋里,系紧袋口,然后开启了浴室的换气装置。

    快速给伤口做了清洁和消毒处理,矢目久司盯着还在汩汩往外冒血的伤口,犹豫再三,给伤口撒上药后,还是在上面裹了好几圈轻薄是保鲜膜,最后才用绷带缠好。

    处理好伤口,矢目久司又用剩下的纱布蘸上温水,简单擦拭了一下满身的血痂,等到彻底将自己清理干净后,这才动作迟缓僵硬地给自己套上干净的衬衫毛衣。

    最后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仪容仪表,确定没有问题后,矢目久司这才拿上车钥匙,脚步略显迟滞地走出家门。

    ——嗯,还答应了萩原要带上烹饪材料过去的。现在时间还早,那就先去一趟超市吧。

    刚走出家门不远,矢目久司直接撞上了一辆急刹在自己面前古董车。

    这时,副驾的车窗忽然缓缓降下,露出琴酒那张总是一副好像别人欠他好几十亿的冷脸。

    矢目久司:“?”

    琴酒冲矢目久司偏了下头,低沉道:“上车。”

    ……彳亍。

    身上没带任何用来防身的违禁武器,但矢目久司却也没有慌张。

    毕竟琴酒对组织的忠诚度天地可鉴。

    基本上,只要没有被怀疑是老鼠、没有因为一些愚蠢的错误而被下封口令,琴酒是不会随随便便弄死弄伤自家珍贵而又可靠的代号同事的。

    当然,个别找死的除外。

    以矢目久司目前在组织的地位、以及与琴酒之间劳模惺惺相惜建立出的良好友谊来看,就算他被条子扣橘子里了,琴酒估计也会开鱼鹰(?)来捞他。真要是路上遇到点什么危险是,琴酒也不会介意出手保着他。

    因此,综上所述,矢目久司拉开车门的动作非常的自然流畅,一整套行云流水地就要往车后排上座。

    然后……

    他就被缩在后排位置上、披着一身黑漆漆大衣的娇小人影吓了一跳。

    对方看到矢目久司后,倒是很友好,客客气气地同矢目久司打招呼:“早安。”

    矢目久司顿了一下,回了一句早安,目光很快落在琴酒那边。

    琴酒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忠实的小弟、车载挂件伏特加便替自家大哥解释道:“冰酒,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横滨Mafia的重力使中原先生,也是未来一段时间里组织重要的合作伙伴。”

    橘发蓝瞳的娇小青年礼貌地向矢目久司伸出了手:“中原中也,请多指教。”

    矢目久司将右手搭在对方手掌上,指尖一触即分,薄绿色的眸子轻轻弯起,温雅柔滑如琴弦走珠般的嗓音便响了起来:“原来是中原先生,幸会。我是矢目久司,代号冰酒,称呼我什么都可以——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介绍两人认识后,伏特加一边开着车,一边缓缓转述道:“波本手里的录音文件已经交接完毕了,刺杀任务也已经确认完成,冰酒,辛苦你了。”

    “这次来找你,主要是想让你配合中原先生,开发一个软体。”

    矢目久司:“?”

    “目前虽然只有一个雏形,但是BOSS钦点让你来接手这个项目。冰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BOSS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做,这是对你能力的看重和信任,这可是技术组那边的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

    矢目久司笑容勉强,婉拒道:“行动组的事情很多,我可能没有时间。”

    “既然技术组对这个任务感兴趣,那不如——”

    “你在行动组的职务暂停。”

    话被打断,矢目久司眼尾微弯,那总是蕴着笑的眼底,似乎有什么黑沉冰冷的东西在往上蠕动、攀爬。

    “这是那位先生的意思。”

    矢目久司表情微顿。

    琴酒抬起头,掩藏在银色碎发之下的墨绿狼眸盯着后视镜里冰酒的脸,语气冰冷:“这个任务已经提交到你名下了。冰酒,不要辜负那位先生对你的厚望。”

    “至于行动组,暂时交给马提尼接管。”

    矢目久司淡淡地浮了浮唇角:“这也是BOSS的意思吗?”

    “……”

    没有回应,那就是默认了。

    行。

    矢目久司往后一靠,薄绿双眸微阖:“现在去哪儿?”

    见大哥没有要搭话的意思,正在开车的伏特加接口道:“冰酒,BOSS分了一个研究所给你,作为软体开发的工作室,现在送你过去看看——之后缺什么东西,你可以直接找龙舌兰要,不用打申请。”

    缺什么……

    东西……?

    矢目久司仍然阖着眼皮,嘴里却似笑非笑:“这是要……软禁我吗?”

    没人说话。

    中原中也看了看身边散发出危险气息的矢目久司,再看看副驾低气压制造机,有些无语地往左边车门的位置缩了缩,尽可能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就是说,你们组织内部的矛盾,能不能私下解决啊?

    现在这个样子,让他这个车里唯一的外人很难办啊。

    矢目久司心平气和道:“调头,去总部,我要见BOSS。”

    伏特加偷瞄了一眼副驾上面无表情的大哥,硬气道:“冰酒,你最好乖乖听话,现在就老老实实跟我们去——”

    “我说,调头,伏特加。”

    含笑的嗓音低低地回荡在车厢内,莫名让伏特加打了个寒颤。

    “乖一点,别让我说第三遍。”

    琴酒仍然没有出声。

    车厢内气氛逐渐紧绷。

    中原中也警惕地盯着身边黑气都快实体化的矢目久司:“矢目君,你——”

    砰——!!

    哐——!!!

    一拳。

    矢目久司直接砸碎了老爷车的车窗玻璃,下一秒,一只带着淡薄血腥气的温热手掌,就轻轻捂住了伏特加的右眼。

    冰凉尖锐的玻璃碎片,混合着黏腻的血液,轻轻抵住了手掌之下的眼球。

    下意识的,伏特加一脚刹车踩到底:“冰酒,你干什么——!”

    柔滑温润的嗓音慢吞吞响起,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愉快情绪,薄绿眸色的青年笑吟吟道:“伏特加,我们来赌一把吧——”

    “猜猜看,在你的琴酒大哥心里,是你的一只眼睛重要,还是他的命令更重要~”

    一边说着,按在伏特加右眼上的手掌开始缓缓用力。

    “大、大哥!”古董车彻底横停在偏僻的小路上,伏特加惊慌失措地想要偏头去看琴酒,下一秒却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哎呀,不要乱动呀~”

    矢目久司稍微松开了一点手,任由伏特加向自己的大哥求救。

    “冰酒,”琴酒的声音阴沉到了极点,“松开。”

    “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嘛,琴酒~”矢目久司低笑,苍白的面容一半隐没在车内阴影中,笑意晏晏,“我只是去跟BOSS谈谈软体开发的细节罢了。你有车,顺路送我过去,这有什么问题吗?”

    在变故突生之时,中原中也就做好用重力阻止车祸惨案发生的准备了。此刻,见司机(?)仍然被挟持,他皱眉:“你们,确定要在车上内讧吗?”

    矢目久司将脸贴在驾驶座椅背上,偏着头,迎着琴酒杀气腾腾的眼神轻笑:“啊,忘记了,琴酒大人,可是组织最忠实的狗啊——”

    森寒杀意瞬间暴涨。

    咔哒——

    伯莱/塔上膛的声音在车内显得清晰无比。

    中原中也脸色沉下,身周开始泛上一层浓郁的不详暗红光晕。

    矢目久司恍若未觉。

    有些费劲地抬起受伤的左臂,矢目久司轻轻扯开了缠在颈间的蓝灰色围巾,露出颈子上叩着的那条金属风choker。

    苍白失血的指尖在项圈上轻轻摸索,不知做了什么,片刻后,一个嘶哑粗噶、带着明显电流音的苍老男声,忽然出现在了车厢之中。

    “Gin,送我的男孩过来。”

    第113章

    等到矢目久司再从总部出来的时候, 街头已然华灯初上。

    矢目久司摆弄着手里款式时髦的翻盖手机,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冰酒,答应我, 不管任务再怎样不顺利, 都不要再和我失去联络,好吗?」

    「这段时间,我一直很担心你。」

    「你原先那部手机太旧了, 换上这个吧。这是装备部刚推出的款型,装载最新款芯片和防盗系统,它能保护好你的个人信息不被泄露。」

    哈……

    ——真是, 太让人感动了。

    矢目久司微垂下眸子,紧了紧蓝灰色的厚绒围巾,感觉仍然有些发冷。

    透明的翻盖部分,不需要掀开就能看到屏幕。矢目久司摆弄了一下手机,调出时间。

    10:54。

    怪不得,已经这么晚了啊。

    还好,还赶得上。

    甩了甩有些发昏的脑袋, 矢目久司强撑着给马提尼打了个电话。

    这一次,电话很快就通了。

    “马提尼,是我。”

    “——冰酒?!”马提尼的声音有些激动, 语无伦次道,“我给您打了很多个电话、您现在怎么样?人在哪里?我马上带人过来找您!”

    矢目久司微微一怔。

    “喂——?喂——?冰酒,您还有在听吗?你身边现在安全吗?请再坚持——”

    “你在哪?”

    电话那边, 马提尼一顿,稍微冷静了些:“……抱歉, 冰酒,我不该打听您的任务——我现在在在川崎。”

    矢目久司眉心微蹙。

    “……对不起, 我错了。”

    矢目久司:“你接到上面的调任通知了吗?”

    “……嗯。”电话里,马提尼那干涩斯文的声音略有些失真,“冰酒,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忠诚、且只忠诚于您一人,愿为您献上一切——”

    矢目久司打断了他的效忠之词:“不必,好好干,马提尼。行动组的事暂时交给你,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谁还在东京?”

    马提尼不假思索道:“反舌鸟,她最近一直在东京一带活动。”

    “让她来接我,地址是……”

    说完,矢目久司挂断了电话。

    头晕目眩。

    失血过多,加上一直没能得到良好的休息,这让矢目久司显得异常疲惫,说完这一长段话后,几乎站立不住,只能斜斜倚靠在总部大门边,等待自家下属开车过来接人。

    反舌鸟来的很快。

    鲜红的丰田一个甩尾停在了矢目久司身侧。

    蓄着一头深紫色长直发的娇小女生,暴力扯开车门,拎着怀里的一大堆东西,一头朝着矢目久司扑了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女生,肩膀上登时传来一阵剧痛,矢目久司眼前一黑。

    “冰酒大人!!”

    撕心裂肺。

    痛不欲生。

    泫然欲泣。

    矢目久司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痛。

    反舌鸟快速稳住身子,连忙把手里抱着的东西一样一样往矢目久司手上塞。

    “这是消炎药,这是止痛药,这是修复凝胶,这是补血养气……”

    好像混入了奇怪的东西(?)

    一把按住对方还要往外掏东西的手,矢目久司顶着七八个看大门的组织成员一脸看热闹的表情,面不改色道:“上车说,反舌鸟。”

    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包着一汪眼泪,反舌鸟痛心疾首地盯着矢目久司苍白无血色的脸看了半天,乖乖点头,跟着矢目久司钻进自己的爱车里。

    一上车,矢目久司就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

    矢目久司看着从驾驶座暗格里一个接一个往外掏打包盒的内田,缓缓打了个问号。

    “……?”

    忍不住的,矢目久司出言询问:“……内田,你没吃晚饭吗?”

    反舌鸟眨巴眨巴眼睛,眼圈又红了。

    撇过头,把手里端着的一堆打包盒塞给矢目久司,她吸了一下鼻子,嗓音微哑:“……给您买的,冰酒大人。”

    “听说您受了很重的伤……您真的……”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是抿着唇,不吭声了。

    短暂沉默。

    矢目久司看了眼手里的打包盒,挑了一罐红豆汤,插上吸管捧在手里。

    一边喝,他一边吩咐反舌鸟:“送我去一趟最近的超市。”

    车辆缓缓起步。

    矢目久司避开伤口系好安全带,把剩下的打包盒又放回了暗格里。

    反舌鸟见状,立刻问:“是食物不合口味吗,冰酒大人?”

    “非常抱歉!我马上再去重新买一份!!”

    “——看路……”矢目久司眉眼微垂,支着头靠在车窗上,嗓音里充斥着抑制不住的虚浮无力,“安全驾驶,不用我提醒吧。”

    “是!非常抱歉……”

    十分钟后,红色的丰田刹在了最近一家目前还在营业的超市门口。

    有些担忧地注视着矢目久司解开安全带时微微颤抖的手指,反舌鸟没憋住,问道:“您……是需要买什么东西吗?请尽管吩咐我,我一定会完美完成您交付的任务的!”

    矢目久司一想,也对,自己确实不适合再耗费体力了。

    ——这次要陪两位警官好友好好跨完年,之后必须要找时间老老实实休养一阵子。

    他断断续续报了几个名字,都是些常见的时蔬和肉类。

    原本他是想报一些炖菜需要用到的材料的。但转念一想,现在已经是十一点过了,这个时候再去处理炖菜的话,是绝对赶不上新年之前吃到的。

    不如做一些简单点的小菜,这样来的快一些。

    反舌鸟平日里自己做饭也习惯了,这会儿临危受命,很快就提着一大袋菜品返回了车上。

    “我送您回安全屋吧?”反舌鸟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道,“还是去一趟医疗部?您的脸色很难看,我还是建议您去一趟——”

    “不,去雨山公寓……”

    矢目久司眼皮微阖,微垂着脸,唇角有些费力地翕动着,语速迟缓地念出一个地址。

    短暂对峙片刻,反舌鸟觑了一眼副驾上青年的面色,默默地一打方向盘,调头开往了雨山公寓的方向。

    ——————

    “十一点了……”

    黑色半长发警官有些心神不宁地握着啤酒罐,端起来往嘴边送:“已经……快要新年了啊……”

    松田阵平瞥了幼驯染一眼:“啊。”

    地上散落了不少空的啤酒罐,桌上也有,或立或倒,使得整个房间看上去乱七八糟的。

    萩原研二仰起头,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却没有体会到冰冷刺激的液体滑入食道的感觉。

    他酡红着两颊,睁着一双略微有些迷蒙的双眼,举起拉罐凑到耳边,使劲晃了晃。

    “什么啊……”半长发的警官醉眼惺忪地嘟囔道,“已经没有了啊——好过分……亏、嗝!我还喝了半天耶……”

    松田阵平也喝了不少,闻言嘲笑道:“已经准备开始表演行为艺术了吗,伟大的研二先生?”

    “……”

    萩原研二突然沉默了,整个人盘坐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地板上,耷拉着眼皮,一动不动地往后、轻轻靠在沙发垫上。

    过了好半天,久到松田阵平以为自家幼驯染已经醉倒了,萩原研二突然开口。

    “小阵平……你说……”

    “干什么?”松田阵平抬手灌了自己一口酒,乜斜着眼给了萩原研二一个眼神,“耍酒疯啊?要不要我给你录下来?”

    “……”

    松田阵平只好坐直身体,正襟危坐:“说吧,你又有什么感想?”

    “……”

    想了想,松田阵平扫了一把一片狼藉的桌面,从里面翻出一罐还没开过的啤酒,丢给自家小伙伴:“你应该不需要我帮忙打开吧?”

    萩原研二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从怀里捡起啤酒罐,握在手心里,指尖轻轻扣进拉环中,凑近松田阵平那张同样有些醉意阑珊的池面脸——

    然后狠狠一拉。

    呲——

    “?!”

    突然被白色的绵密泡沫滋了一脸,松田阵平本就不多的醉意直接就被瞬间惊醒了。

    “萩原研二!!”松田阵平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胡乱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擦脸,然后把纸捏成纸团,怒气冲冲地丢在了萩原研二的脸上,“你想打架吗?发什么疯呢?!”

    萩原研二贩剑成功,心满意足地抱着啤酒罐大口喝了起来。

    “……算了。”

    松田阵平又扯了几张纸,按在被打湿的毛衣上吸水,咬牙切齿:“我不跟醉鬼一般见识!”

    萩原·醉鬼·研二又灌了自己一口,然后握着拉罐贴在了自己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熨帖地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开始嘿嘿傻笑起来。

    “……”

    松田阵平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望着醉醺醺地抱着拉罐贴贴、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的幼驯染,眼神忽然有些复杂。

    ……他知道萩原研二想说什么。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萩原研二的人。哪怕是千速姐,恐怕对于萩原研二的认识,都不敢说比他更深刻。

    他们相伴着走过了过往人生中最重要的许多个阶段,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

    在过往十数个新年夜,他们都是如此相互陪伴着度过的。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未来也会是这样,形影不离地,一直到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互相道别,赶赴下一轮人生的约会。

    很多时候,只需要萩原研二一个眼神,松田阵平就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别人管这叫幼驯染之间的默契。

    但松田阵平觉得,这只是因为,萩原研二,实在太好懂了。

    就好比现在。

    ——从念书的时候起,就是联谊会的常驻嘉宾的萩原研二,怎么可能是只喝这么几罐啤酒就醉的不省人事的酒量?

    他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酒是忘忧水,只要喝下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松田阵平向来对此嗤之以鼻,连带着萩原研二也从来不信这个。

    所以……

    hagi。

    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你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曾经最同情、最怜悯的,软弱到要靠喝酒来遗忘烦恼的人了吗?

    松田阵平当然知道萩原研二想问自己什么。

    「小阵平,你说,小矢目今天,还会来吗?」

    萩原研二原本,绝对是想要问这个的。

    但为什么最终没有问出口呢?

    松田阵平捏紧了手里的纸团。

    ——因为,萩原研二知道,就算问了他、问了松田阵平,一切也都根本无济于事。

    在这一刻,松田阵平突然就有些理解了,为什么警视厅里有些前辈,会在酒过三巡后,拍着桌面,拖长着调子,反反复复哼着一句不成曲调的「难得糊涂」。

    确实是难得糊涂。

    有时候,人似乎知道的越多,紧随而来的困扰也就越多。

    但……

    如果让松田阵平选择,无论多少次,他恐怕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走向刻印着【真相】两字的立牌。

    他的确很在意矢目这个难得的朋友。

    可他却也同样不愿意错过真相。

    矢目久司……

    那个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的青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草津旅行时,松田阵平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他相信矢目久司是个好人。

    可,现在呢?

    他真的能够忽视那些已经摊开在自己面前的疑点吗?

    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炸弹知识、手掌层层叠叠的软茧、背心距离心脏只有几寸的疑似枪伤的伤疤、古怪的猫包,还有这次故意说谎不告而别。

    松田阵平扪心自问:自己真的能够一再地忽视这桩桩件件的疑点吗?

    答案是——他做不到。

    甚至于,在此时此刻,他竟然突然开始怀疑起了,是否当初那枚让他们之间结缘的炸弹,正出自于矢目久司自己之手?

    沉默中,松田阵平坐回地面上,捡起自己没喝完的拉罐,一仰脖子,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

    ……仅限今天吧,就当是迎接新年。

    正在他盯着无聊的电视、捏扁空罐,准备再给自己开一罐啤酒时,松田阵平耳尖一动。

    叮咚——

    松田阵平一愣。

    门铃声?

    正在他准备起身去开门时,忽然,他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

    看了一眼醉倒在沙发上,抱着拉罐嘿嘿傻笑的幼驯染,松田阵平面色沉凝,迅速抄起一把椅子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门边。

    咔哒——

    这是卡簧被拨动发出的脆响。

    门,开了……

    在扑面而来的寒冷空气中,松田阵平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宛如一缕含着无边生机的春风般,薄绿色的眼眸。

    “晚上好,松田~”

    门外苍白英俊的青年举了举手里提着的购物袋:“希望我来的不算太迟?”

    “——能让我先进去吗?东西,稍微有点重哎~”

    第114章

    松田阵平一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他没有伸手帮忙, 却也没有让开,整个人就那样愣愣地站在门边,一双鹰隼般锐利的黑眸直勾勾注视着门外的青年。

    拎着一袋子食材的矢目久司, 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怎么了吗?这样看着我。”

    “……”

    “心情不好?”矢目久司微微耸了耸鼻尖, “喝了不少酒啊,松田——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

    松田阵平没有吭声,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余光注意到对方拎着袋子的手在微微发着颤。

    “……”

    他默不作声地把袋子接了过来。

    袋子不是很重。

    松田阵平一边拎着袋子转身往厨房走,一边道:“你穿门边那双深绿色的拖鞋吧,新的, hagi特意给你准备的。”

    “好。”

    等换好鞋子,松田阵平已经把矢目久司带来的食材分门别类整理好、堆放在流理台上了。

    “你现在要做?”松田阵平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过了,太晚了,要不明天做吧。”

    矢目久司浮了浮唇角,露出个温醇的却又有着些许单薄的笑:“还好,毕竟我答应了萩原——不过, 如果松田愿意帮忙打下手的话,也许能更快完成也说不定哦?”

    面色稍缓,松田阵平伸手打开水龙头, 按照矢目久司的吩咐老老实实洗菜,嘴上却嫌弃:“你怎么做个饭还得有人帮忙啊?”

    “?”正在清洗土豆的矢目久司,有些好笑地往小伙伴手臂上撩了一捧水, 调侃道,“你和萩原两个人同居, 平时该不会一直都是萩原负责做饭吧?”

    “……”

    “还真是啊?”矢目久司眉眼微弯,略有些苍白的唇瓣轻轻浮起一抹笑, “总是这样可不行,松田,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

    松田阵平对此表示不屑,高傲地抬起了下巴:“你在教育我?没有人比我更懂怎么跟hagi相处!”

    “好吧,我不懂。”

    顺毛撸一把小伙伴,矢目久司指挥道:“松田,把锅子架上,少倒点油热一下。”

    “你好烦。”

    “快点——”

    “……我知道了。”

    很快,在两个人齐心协力之下,厨房里传出了一阵阵扑鼻的香气。

    这股香气顺利唤醒了醉酒状态下的萩原研二的神智。

    望着厨房里亮着的灯,嗅着从厨房里传出的香味,萩原研二老怀甚慰(?)

    他站起身,端着手里没喝完的啤酒缓慢踱步到厨房外面,一把拉开了厨房滑门:“小阵平~你终于学会做——”

    “……昂?”

    萩原研二呆住了。

    他的视线在厨房里两个同步回头的人脸上来回横跳,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我看错了吗?”半长发的警官先生喃喃自语,“我怎么……好像看到小矢目了啊?”

    “好怪,看来果然是喝多了……”

    “喵~”

    正在萩原研二揉捏着鼻梁、试图让迷糊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忽然,一道娇柔婉转的猫咪叫声,自他脚下传来。

    “……哎?”

    感觉到脚背被一个轻飘飘的力度碰了一下,萩原研二猛地低头,视线正好与有着一双清澈的海蓝色双眼的黑脸小猫撞了个正着。

    “咪呜~”

    黑脸猫崽似乎还认得他,背过身去,用尾巴轻轻搭在萩原研二的裤腿上,蹭了蹭。

    “!!!”

    萩原研二震惊。

    “——零酱?!你怎么会在我家?”一把抄起正冲自己撒娇的小煤矿工(?),萩原研二大惊失色地举着猫冲自家幼驯染嚷嚷,“小阵平!我们家突然发生了奇……怪……”

    “……的事情。”

    萩原研二的酒,彻底醒了。

    他望着系着围裙站在流理台边的薄绿眸色青年,嘴唇开合了好几下,意外地,居然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矢目久司弯了弯眼角:“晚上好,萩原——啊、马上就该说新年好了。”

    “之前答应了要给你们做几道菜,我来兑现承诺了,”矢目久司把手里的盘子递到了萩原研二的面前,“帮忙端上桌吧——这是中华料理,不兴分菜。”

    随后,他跟松田阵平也一人端了几个餐碟走出厨房:“今晚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行程,导致过来得稍微晚了些。考虑到已经来不及做炖菜了,所以就随便做了点。”

    “尝尝吧,虽然卖相不太好,但味道应该还可以。”

    “……”

    一对幼驯染相互对视了一下。

    萩原研二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其中一个菜盘,面带犹豫:“小矢目,嗯……这道菜,是什么啊?”

    “麻婆豆腐。”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哦哦,这个我知道,是非常出名的一道中华美食呢!”

    他背在背后的手大力怼了幼驯染一下。

    松田阵平被推得一晃,瞪了小伙伴一眼,不情不愿地开口:“矢目,你这——”他看了看泛起诡异黑色的菜品,感觉有点头皮发麻,胃部开始幻痛,“……能吃吗?”

    “为什么不能?”矢目久司奇怪地看了松田阵平一眼,“你看着我做的,食材也是你处理的,有什么问题吗?”  ?!

    萩原研二用一种“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阵平”的表情,痛心疾首地凝视自家幼驯染。

    “……”

    沉默片刻,松田阵平语带不解:“虽然是我看着你做的没错……但,如果没记错的话,矢目,你是用的辣椒酱、豆瓣和葱姜蒜这些调味品炒制的吧?……为什么,现在,它变成黑色的了啊?”

    矢目久司一副稀松平常的表情,夹了一筷子尝了下味道,语气很淡定:“哦,可能是辣椒稍微有些糊锅了吧。”

    “……”

    萩原研二的笑容有些勉强:“小、小矢目,那个……要不然,我们吃这个?”他指了指差点被一堆啤酒罐子埋没的、堆叠在茶几上的一大摞打包盒,“我和小阵平下班的时候顺便买回来的,那家店老板手艺不错,食物的话,稍微热一热,应该也不会变味的。”

    矢目久司歪了下头,疑惑问道:“萩原,你不爱吃辣的吗?”

    “啊……就、也……不是吧……?”

    矢目久司推了一双筷子到萩原研二面前:“味道真的还可以,糊掉的辣椒有一种特别的焦香味,挺好吃的,你尝尝。”

    “……”

    “松田,你也不能吃辣吗?”

    一对幼驯染对视了一眼,表情沉重、眼神凄凉地捏起了筷子。

    矢目久司非常满意,于是把另外几盘风格迥异的奇怪食物也往两人面前推了推。

    萩原和松田两个人几乎同时伸手,眼神惊恐地遮住了自己的碗。

    “这是什么啊?!”松田阵平抖着手指指着面前深紫色的一团马赛克。

    “红烧茄子啊。”

    “我的意思是……它为什么会是这个颜色啊??”

    矢目久司眨巴了一下眼睛:“可能,茄子皮掉色了?”

    “我不是已经削干净了吗?!”

    “你的问题好多,快点吃,11:40了。再磨蹭赶不上新年的第一句问候了。”

    “……”

    松田阵平身上的大佬气场忽然变得有些悲壮,就好像多年打拼下来的基业一夜之间被冤种后代败光的极道巨擘,整个人的背景都灰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仿佛在冒着狰狞黑气的菜盘,鼓足了勇气,捏在手里的筷子尖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

    卷发警官求助地看向自家幼驯染。

    萩原研二,移开了目光。

    “哈哈,这个麻婆豆腐真的还挺好吃的哎,小矢目你也吃——”

    “说起来,小矢目要喝点酒吗?家里除了啤酒,好像还有两瓶威士忌来着,要喝的话我去找找!”

    矢目久司摇了摇头,搁下筷子,只看着两个小伙伴吃。

    倒也不是不敢吃自己做的东西……主要是,他怕饮酒后会导致血管扩张。

    开玩笑,只是吃点辣的还好,真要是还喝了酒,他怕自己在好友家里原地表演一个失血过多、告别人世。

    沐浴在两位好友充满谴责和痛苦的视线下,忍耐着让人眼前一阵阵发黑的眩晕感和不断扰动着彰显自己存在感的痛觉神经,矢目久司弯起眉眼,向他们一一介绍自己制作出的突破人类承受之极限の黑暗料理。

    ——指了指黏糊糊的一盘淡黄色马赛克。

    “炝炒土豆丝。”

    “……看不出来呢,比较像土豆泥。”萩原研二中肯评价。

    “炒的太久,好像有点黏了。”

    “……”

    ——指了指鲜红色的汤锅。

    “西红柿鸡蛋汤,听说在中餐店里广受好评。”

    “……这个,”松田阵平一脸欲言又止,指了指汤锅,又指了指自己,“你煮汤也放辣椒啊?这么红,你确定喝下去之后……肠胃受得了吗?”

    矢目久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啊,又不是在煮火锅……是我不小心把番茄酱倒多了。”

    “……”

    “放心吧,好喝,酸甜口的。”

    ——指了指最后一个一片漆黑、看上去粘稠无比的餐碟。

    “红烧肉。”

    一对幼驯染明智地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

    没关系,多大点事啊。

    大不了今晚跑一趟急诊科……

    闭眼吃就完事了。

    灯影昏黄的公寓里,三个卓尔不群的青年凑在一起,一边就着黑暗料理喝着啤酒,一边静静等待着时钟指针重合那一刻的降临。

    沉默之中。

    松田阵平突然开口。

    “矢目,你这几天去哪了?”

    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颤,矢目久司抿了一口白开水润了润喉咙:“怎么这样问?”

    纯粹深邃的黑眸准确对上了一双仿佛氤氲着雾气的薄绿色眼睛。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问,矢目。”

    “——要告诉我们真相吗?还是继续隐瞒下去、把我和hagi当成笨蛋一样耍着玩儿?”

    矢目久司摸了摸围巾,唇角轻浮:“啊,是这样的,我——”

    “不要笑。”

    矢目久司一怔,有些无奈地放平唇线:“这么霸道啊,松田警官?”

    松田阵平无动于衷,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矢目久司的,神情意外严肃,隐约还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然后,平地起惊雷。

    “——你笑的时候,通常都在骗人吧。”

    眸色骤深。

    浅浅的血腥味忽然不知从哪钻了出来,缭绕在矢目久司鼻端,带来一阵阵惹人厌恶的眩晕感。

    控制不住地,矢目久司闭了闭眼。

    松田阵平还在继续。

    “不管是对真相,还是对你这个人……矢目,笑容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

    公寓内逐渐安静下来。

    萩原研二面色也逐渐郑重起来,深紫色的下垂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矢目久司的面容:“小矢目,你失联这段时间里,我和小阵平真的很担心你。”

    “方便和我们说说,这段时间,你都去哪里,做了什么吗?”

    睁开眼,矢目久司条件反射似的弯了弯眸子,但很快又止住了,有些生硬地调整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的唇角忽然动了动。

    正在松田和萩原神情一振,凝神准备倾听矢目久司接下来所说的话的时候,忽然。

    当——

    当——

    当——

    屋外,街道上,一阵阵遥远而模糊的欢呼声刺破了夜的宁静。

    新年到了。

    矢目久司倏忽站起身,细心地将水杯往桌子里面推了推,眉眼微弯:“萩原,松田,啊、还有零酱——”

    他微微低头,眉眼弯弯地抱起蹲在桌下、不停蹭着他的裤腿试图撒娇的黑脸小猫,轻声笑道。

    “新年快乐。”

    第115章

    在新年夜的钟声里, 繁华与喧嚣似乎遗忘了这一处小小的角落。

    声声不绝的欢呼与祝福萦绕之中,一桌还在散发着热气的家常菜色却好像完全失去了存在感,被人冷漠地搁置在桌上, 再无人问津。

    公寓的门打开复又合拢。

    卡簧轻轻拨动, 发出的清脆声响,衬得整间公寓更加幽静了。

    没有人走动,更没有人说话。

    长久的沉默中, 只有猫咪爪尖接触地面、发出的轻微哒哒声,为这处空间添加了仅有的一丝烟火气。

    哧——

    拉环被扣动的声音。

    松田阵平一下子抬起头,浓眉紧紧拧在一起:“hagi, 你已经——”

    “……新年快乐。”

    落寞的声音。

    “新年快乐……”向来活泼爱笑的半长发青年,像是忽然之间被神明抽走了体内所有的能够制造快乐的因子,深紫色的下垂眼勉勉强强地勾了勾,却怎么也构不成一个微笑的弧度,“小阵平,零酱,还有……”

    “……”

    “新年快乐, hagi。”

    ————————

    新年之后,矢目久司逐渐忙了起来。

    虽说行动组的职务被暂停,然而那个据说惹得无数人眼红的、八字没一撇的软体开发工程, 最后却还是不幸落到了矢目久司的脑瓜子上。

    虽然知道卑微乙方不应该跟甲方爸爸急眼,但……

    “啊?具体有什么要求?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奉命过来与贵方达成合作、顺便提供一下异能方面的见解和思路,仅此而已。”

    橙发蓝眼的Mafia干部百无聊赖地坐在转椅上, 看着合作伙伴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扑在电脑上,感觉自己的良心在隐隐作痛。

    于是中原中也忍不住问:“你们BOSS让你做的软体, 具体方向是什么啊?”

    “没说。”

    “没说?”中原中也不可思议地挑起眉,“那你要怎么做?我需要怎么配合你啊?”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中原中也一整只靠在椅子上, 战术后仰,“那你这个工作,感觉还挺难开展的哈……”

    矢目久司幽幽转过头。

    盯——

    “怎、怎么了吗?这样看着我。”身材娇小的青年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不太适应地往后捎了捎,“有事说事。”

    “抽点血。”

    “?”

    “给点,上次的不够做生物能量基因数据分析了。”

    中原中也一边露出“行吧行吧随便你赶紧抽吧”的表情撸起袖子、把胳膊递到对方面前,一边忍不住半月眼吐槽道,“矢目君,你现在的工作范围,甚至已经超越了软体数据、拓展到生物科学领域了吗?”

    “哈——还真是了不起的人才啊。”

    矢目久司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只是去体检,研究所那边让我顺便带上你的血液样本而已。”

    原本还有些发困的橙发蓝眼青年闻言,立刻撩起眸子,有些警觉道:“体检?”

    “嗯。”

    矢目久司拔掉针管,抽了根无菌棉签按在针眼上,然后快速将刚采好的血液递到了中原中也面前。

    “异能,裹一圈。”

    中原中也无语:“什么啊,你这家伙——我的异能是重力欸!重力才不是用来保鲜的随便什么东西啊!可恶!!”

    “给点。”

    “……”

    一阵眼神对峙——

    两分钟后。

    中原中也默默握住了采血管。

    矢目久司站起身,对着正在跑代码的电脑屏幕照了照,确定围巾弧度很完美,衣服外观也很齐整之后,冲中原中也摆了摆手。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中原先生。明天还是下午两点,不见不散。”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工作室。

    一直到进入利口酒的研究所,矢目久司把盛放着干冰和采血管的手提箱交给研究人员后,精神仍然有些不振。

    利口酒正在忙,听到研究室门开的声音后,头也不抬地就暴躁道:“滚出去,我说过不要打扰我实验——”

    “一段时间不见,脾气变差了啊,利口酒。”

    利口酒一愣,等看清来人后,眼神中飞快闪过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不自然。

    “冰酒?你怎么有空来我这?”

    矢目久司轻笑一声,颜色浅淡的唇角微微上浮:“这不是已经到两个月了吗?我过来复查,顺便给你带了一管研究样本的血。”

    “样本呢?”

    “进门之后就交给你手下的研究员了。”

    “哦。”

    一阵相顾无言后,利口酒望向矢目久司:“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矢目久司弯了弯眉眼,没有说话。

    ——你不知道吗?

    利口酒有些狼狈地撇开了直视对方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

    她想要招呼冰酒伸手采血,但在刚要伸手去拿器材的时候,目光突然凝住。

    “……受伤了?”

    矢目久司单手支着下巴,闻言,轻轻动了动打满绷带的左臂:“啊,一点小伤。”

    小伤?

    端详着冰酒惨白失血的甲床,利口酒略微停顿后,忽然深吸一口气,对上矢目久司的眸子。

    她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复杂得像是波涛汹涌的深邃海洋,开口时,却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冰酒,你今年多少岁?”

    “嗯?”矢目久司略微沉吟,“我记得……好像下个月就23了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利口酒目光有些出神。

    “快五年了啊……”

    “什么?”矢目久司疑惑。

    “……”利口酒搁下采血针,转头调试起机器来,“没什么。过来躺下吧,冰酒,给你做个全身体检。”

    薄绿色的眸子闪过一抹暗色,矢目久司似乎很好说话地点了下头,坐进仪器里:“绷带,要拆开吗?”

    “……不用。”

    等到数据全部采集完毕,矢目久司坐在一旁的软椅上,注意到利口酒来来回回操作着精密复杂的仪器,随口问道:“结果怎么样?”

    “还可以,抛除掉多处受伤带来的身体机能正常反应外,从数据显示上来看,你的身体很健康。”利口酒一边忙着记录数据,一边辗转在几个仪器面前,不断伸手调试着什么,嘴上则是心不在焉地答。

    “这样啊……”

    “嗯。我记得上次跟你提过这件事吧?你最好把烟戒了,冰酒。你们行动组怎么都——”

    “——可是,你的记录册,好像不是这么写的哎?”

    “……有……烟瘾。”

    好像瞬间被雷击中了一样,利口酒几乎没反应过来,顺嘴呆呆地吐出未完的话语,然后直接僵在了当场。

    过了两秒,她像是被人重新上好发条的娃娃,面色突然一白,猛地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以突破极限的激动疯狂扑向矢目久司抓着的小册子,从始至终冷静自持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尖利得仿佛利刃在刮擦玻璃。

    “还给我——!”她几乎有些惊恐地尖叫起来,棕色的长卷发被机器不小心夹住了也毫不在意,身体继续往前猛冲,硬生生被机器扯掉了一大缕发丝,“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冰酒!把它还给我!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中额叶、颞叶未见损伤,语言功能未见紊乱,精神未见解离倾向,情绪管理能力正常。淤青加重,根据形态疑为自己造成,无法确定是否出现复位迹象,建议继续观察。」”

    矢目久司抬高右臂,踹了一脚自己坐过的的转椅,让椅子挡在两人中间,暂时拦住了利口酒的动作,手上则不断翻动着手里的小册子,自言自语道:“这是上次的记录啊……让我想想,当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呢?”

    “「是那种药的副作用,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当时你是这样说的,没错吧,利口酒?”

    薄绿色的眸子轻轻弯起,矢目久司那独特的嗓音仍然含着笑,却让听到的人如坠冰窟:“——可是啊,利口酒,你不是告诉我,说那种我吃了四年的药,作用,仅仅只是帮助我加快颅内淤血的化解和吸收吗?”

    “——明明是散淤的药,为什么检查报告上,你却提到了中额叶和颞叶呢?”

    “利口酒,”矢目久司的嗓音轻柔,眉目温润如春风,“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还给我!!!”

    恍若未闻一般,利口酒拼命伸长手去抓矢目久司手里的记录册,脚下却是一个不慎被对方推过来的转椅撞了个趔趄,一头栽在旁边的仪器上,额头重重磕在仪器边角,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额角白皙的皮肤一下子变得红肿,利口酒摇摇晃晃着直起身子,再抬起头时,一双天蓝色的杏眼里竟然有些湿润。

    “还给我……”棕发的研究员压低声音,眼带哀求,“那个东西不能外传……朗姆会杀了我的——啊、那个!我是说……我们签过保密协议,我不能主动泄露相关的事情!”

    “……”

    矢目久司微眯了下眸子:“你说……朗姆?”

    利口酒立刻疯狂摇头。

    但,过了一会儿,看着矢目久司捏在手心里的小册子,她又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酝酿了一下语言,有些谨慎地道:“你知道的,研究所这边主要归朗姆大人管理,我的保密协议也都是跟朗姆大人签订的……”

    “——所以说,这些内容,是朗姆让你给我检查并且记录的?”

    利口酒用眼角觑着矢目久司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唇角微微上浮,矢目久司薄绿色的眸子轻轻弯起,那模样分明是在笑,却又让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容:“啊,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利口酒,你怎么一副快要哭了表情呢?”

    利口酒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低垂着头,声音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恐惧着什么:“冰酒,求你……”

    “好啦,还给你啦——”

    纸张被空气鼓动,传来一阵呼啦啦的响声。利口酒一抬头,就看到那本比她的命还重要的记录册,被冰酒一扬手,准确丢在了她撑住的摆放着一台复杂仪器的桌面上。

    利口酒呆呆地看着这本失而复得的记录册。

    “在想什么呢?”

    冷不丁的,柔滑温雅的嗓音忽然在利口酒耳边响起。

    “今天的数据,还没填上去呢。介意让我也看看吗?”

    第116章

    利口酒说不出拒绝的话。

    「大脑皮层抑制程度减轻, 活跃度增强,疑似症状消退,考虑……」

    她瞥了一眼身边探着脑袋、专注凝视着自己笔下记录册的青年。

    “继续写呀, ”矢目久司微微偏过脸, 望向她,眉眼很轻很浅地弯了一下,然后恢复疏淡, “不用在意我,按照你平时的状态,继续把它写完。”

    「……考虑增加用量。」

    矢目久司歪头端详着补上的诊断结果:“「增加用量」……是指我一直吃的那种药吗?”

    “……嗯。”

    点了下头, 矢目久司左右看了看,捞过来一个空白的笔记本:“那就麻烦你了,把接下来的用药量和注意事项都写下来吧,我好对照着服用。”

    “……”

    利口酒犹豫了一下。

    但。

    如果只是用药品服用说明的话,就算被人记录下来,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片刻后, 利口酒还是在纸上很是潦草地写下了用药量。

    矢目久司撕掉那一页,对折了几下塞进大衣口袋里,转而问:“药量增加了, 那是不是也要再给我一些药了?——你之前给我的,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利口酒。”

    ……吃的, 差不多了?

    利口酒努力翻找了下回忆,然而却根本想不起来对方上次拿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虽然对方……特殊, 但是她手底下的研究工程也异常浩大,只是检查身体顺便开药这种小事, 她早就不记得了。

    至于开药记录……

    利口酒仔细想了想,确信自己根本没写过那种东西。

    “……”

    她视线悄悄飘向身边的矢目久司,还未及细看,就跟一对薄绿色的丹凤眼撞了个正着。

    “怎么了?”薄绿眸色的青年嗓音温醇,神色淡淡的,“有什么问题吗?”

    利口酒连忙摇了摇头,犹豫了半晌,终是一咬牙,抱着记录册站起身。

    “你在这里等等,冰酒。”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快速走了出去。

    矢目久司浅笑着点头应下,却在对方身影消失在合金大门外的瞬间,散去了面上全部的表情。

    果然……

    还真是有趣呢,这样的反应。

    看来,应该催一催反舌鸟那边了。

    等到利口酒踩着十公分高跟鞋、心急火燎地冲回自己的研究室时,看到的就是冰酒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转椅上,跟培养皿中上下漂浮的苍白组织面面相觑的模样。

    “你回来了,”矢目久司抽回目光,视线落在利口酒手上抓着的没有标签以及任何文字的药瓶上,“很快嘛。”

    利口酒“……”了一下。

    ——她总不能说,自己其实是担心冰酒在研究室里搞破坏、所以几乎是用上了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回来的吧?

    ……甚至差点崴到脚。

    勉强露出个笑,利口酒把药瓶递给矢目久司,叮嘱道:“一日三次,一次四片。遇到任何不良反应,立刻停药,用最快速度过来找我检查。”

    “知道了。”

    矢目久司晃了晃入手沉甸甸的药瓶,想了想,像是玩笑般,随口问道:“你这里的药,都没有名字和标识的吗?”

    “看上去,像是什么无良地下黑工厂生产的问题药品啊。”

    利口酒敷衍地勾了勾嘴唇:“啊,哈哈。因为大家工作都比较忙的关系,所以顾不上关注这些……你还有什么事吗,冰酒?”

    ——一副送瘟神的架势。

    矢目久司很敷衍地扯了下唇角:“没有了哦。那么,利口酒,我下次复查的时间是——?”

    利口酒想了想,给了个保守的数字:“一个月吧。期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及时来找我。”

    点点头,矢目久司把药瓶揣进衣兜里,冲利口酒摆了摆手,正要告别时,忽然想了什么。

    “A系列的另一个研究所,好像已经竣工了。”

    利口酒看着他,没明白矢目久司的意思。

    “听说接手那个实验室的,是近期深受BOSS宠信的新人——雪莉呢。”

    利口酒面色如同走马灯般来回变幻,挣扎了半天,终于开口:“你什么意思,冰酒?”

    “这么凶做什么?”矢目久司眉眼微动,似乎想要微笑,但最终却只是很浅地弯了弯眼角,露出一个不算微笑的弧度,冷淡道,“只是给你提个醒罢了,利口酒。毕竟我和你,也认识了……嗯,四年多了。”

    “那个小姑娘,履历很漂亮啊。她接手的那间实验室,虽然主攻的方向跟你不一致,但似乎同样是组织里大力支持的项目呢。”

    “——要小心哦,利口酒,可不要被后辈比下去了啊。”

    薄绿眸色的青年你这大门外斜斜照射过来的昏黄夕阳,表情在一团模糊又糜烂的霞色光晕中显得模糊不清,用最和缓温润的语气,说出最能勾动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与恐惧的话。

    就像是……一头惯会玩弄人心的妖魔一般。

    利口酒没有吭声。

    矢目久司也不在意,摆了摆手后,便大步跨出了实验室大门。

    等到坐进车里,矢目久司习惯性检查了一遍爱车。

    原本只是防患于未然。

    但……

    关闭小型信号探测仪,矢目久司弯下腰,在副驾的座椅缝隙里,搜出来一枚小小的、形似胶囊的机械物体。

    “啊——”矢目久司苍白失血的面容映着夕阳,生生被衬出了几分鬼艳血色,“似乎,有一只不知死活的小老鼠,溜进了车子里啊……”

    薄绿色的眸子里黑潮翻滚,矢目久司仿佛有些抑制不住地向上抬起唇角,复又抹平,然后又无法克制地扬起,如此反复,仿佛被戳到了什么神经质的开关一样。

    他把一枚半个指节大小的发讯器举到了自己的面前,略微端详了一下后,忽然开口:“喂?能听到吗?”

    “很遗憾,没有把自己的尾巴藏好的老鼠先生——”

    柔滑诡谲的嗓音几乎能让听者竖起一身的寒毛,矢目久司目光中带了一丝戏谑,嘴角终于像是打破了什么束缚一般,高高向上翘起:“我发现你了哦~一分钟内,如果不出现的话,我想你也不希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对吧?”

    “街角,这位坐在白色马自达里的先生~”

    “那么,现在……计时开始了。”

    下一秒。

    咔嚓——

    构造精致细密的小型发讯器,被青年指尖一碾,捏作了一摊细小的碎片。

    “有点麻,”矢目久司眼里残存着一丝兴奋,搓了搓指间,喉间划出一声抑制不住的低笑,“电力挺足的嘛……看来,是才放进来的啊。”

    手机上的计时器一点点跳动着,向着零的方向不断前进。

    还剩最后两秒。

    2……

    1……

    笃笃——

    车窗忽然被人轻轻敲响。

    矢目久司降下车窗,下一秒,目光就跟一张放大的娃娃脸对了个正着。

    “哦呀,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你说是吗,我亲爱的部下——波本君?”

    金发深肤的青年苦笑了下,表情有些无奈:“您就不要打趣我了。”

    矢目久司凉凉地睨了他一眼,开了车锁:“上车吧。”

    很快,布加迪的副驾上就钻进来一只金发深肤的混血帅哥。

    一上车,安室透便率先滑跪道歉:“非常抱歉,冰酒,我不应该在你的车上装发讯器。”

    矢目久司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偏头,“嗯”了一声。

    一副静候下文的模样。

    于是,安室透组织了一下语言,垂着头,继续小声道:“因为听说你受了伤,之后也一直都没有回家。我稍微有些担心,所以……”

    矢目久司微微一怔。

    安室透从下往上撩起眸子,有些小心翼翼地瞥了冰酒一眼,继续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冰酒,这段时间,川崎那边有了很大的变动。”

    “小宫山财团的社长前些日子突发恶疾横死家中,平贺财团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旗下那些盘根错节的灰色势力也被川崎那边的条子全盘清洗了一遍,连带着川崎市内盛行的那种恶心又肮脏的生意,也被DP调查科的人扫清了……那群嗅觉敏锐的家伙,倒是借着这个机会,抓了不少藏得很深的大鱼。”

    “我想着,这些变故会不会跟我们之前的任务有关。再加上一直联系不到你,所以今天在街上看到你的车开过的时候,才会跟上你……”

    “然后给自家上司车子上装发讯器?”矢目久司盯着部下那双可怜兮兮紫灰色狗狗眼,面无表情道,“禁闭室,三天,我会让马提尼监督好你的。”

    “……好的。”

    “你好像很不服?”

    “不、没有这回事……”

    矢目久司淡淡地扯了一下嘴角,面上没什么笑意:“没有就好。那么,下面——来谈谈另一件事吧,波本。”

    “——关于,你是从哪里,听说我受伤这件事的?”

    瞳孔骤然收缩,安室透面上笑容微僵:“与你有关的消息,行动组里的大家都很关心呢……”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波本。我通常不愿意送部下进入审讯室,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你也许听说过,在我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

    “是你自己说,还是等我查出来之后,我在审讯室里听你说?”

    “……抱歉,冰酒,”安室透再次低头,声音满含不安与愧疚,“是我灌醉了苏格兰,从他那里打听到的。”

    “……苏格兰?”

    矢目久司怔了怔。

    ——那个有点疯的狙击手?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事?

    总不至于是马提尼漏嘴的吧?

    回过神来,矢目久司淡淡地扫了部下一眼:“波本,我希望你知道,今天的事,放在组织里除我之外任何一个干部身上,你现在脑袋上已经多了两个窟窿了。”

    “是!非常抱歉,冰酒……”

    “你和苏格兰,一人三天禁闭。我会亲自去跟马提尼说的。”

    “是……”

    考虑到驯狗要恩威并施,御下也应当如此。为了避免太过严厉给部下留下阴影,矢目久司调整了一下语气,温声关怀道:“波本,这次任务完成得怎么样?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额前的金发略微动了动,安室透的声音还是低低的:“没有,一切顺利。”

    他用余光悄悄看了一眼矢目久司,发现对方似乎也没有在继续生气的样子,稍微放心了一些,抬起头,语速飞快地汇报道:“我化妆成了美裔雇佣兵潜入了村田议员的别墅。”

    “在对方离开别墅前往赴宴的时候,我趁机撬开了村田卧室的门,顺利在一处隐藏式壁橱里找到了一支录音笔。在之后,我又在对方书房的计算机中找到了被对方复制下来的录音备份。”

    “拷贝完备份后,我删除了录音文件并破坏了计算机的运行程序,之后又抹除了自己的浏览记录。确定不可能被复原后,我伪造了现场,离开别墅,开车返回东京。”

    “东西呢?”

    “u盘和录音笔一起顺利交给了后勤部人员接手。”

    矢目久司于是夸奖道:“做的不错,波本。”

    在部下一秒变得亮晶晶的眼神中,他无情把人踹下车:“去吧,不要忘记通知苏格兰,去找马提尼领取属于他的那份禁闭。”

    安室透:“……”

    他注视着银灰色的布加迪喷着尾气、以一个非常安全且平稳的速度从自己眼前开走,面上那副甜腻优雅的笑容垮下,面无表情地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喂,苏格兰。”

    他的幼驯染的反映也很迅速,冷冰冰的嗓音很快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波本?找我什么事。”

    “我是来恭喜你的,苏格兰。”

    电话另一边,诸伏景光听着幼驯染阴阳怪气的语调,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你又在犯什么病?”

    “别这么冷淡嘛——恭喜你啊苏格兰,喜提五日份禁闭套餐~这可是冰酒亲自吩咐的哦?”

    嘟——

    下一秒,电话被挂断。

    另一边,仍然举着手机贴在耳边的诸伏景光微垂着头,缓缓地,露出一个冒着黑气的微笑。

    第117章

    夜幕已至。

    矢目久司一边驱车往反舌鸟安全屋的方向开, 一边拨通了反舌鸟的电话。

    “冰酒大人!”

    她似乎还没休息,语气中带着快要满溢出来的活力,很高兴地问:“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吗?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行动组暂时转交给马提尼, 后续任务发布也会由他进行安排。”

    反舌鸟哼了一声, 清越的声音听上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反正我只听您的,冰酒大人。”

    “……”矢目久司哑然,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才想起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内田,之前交给你的事情, 查的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片刻。

    很快,一阵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过后,反舌鸟的声音再次响起:“很抱歉,冰酒大人。根据您上次提供的信息,我锁定了东京港。但东京港每天流量实在太巨大了,集装箱装卸量非常大,如果没有详细的时间地点, 恐怕很难准确追踪到目标。”

    “——此外,目前我已经调查到,在警察系统内部, 曾经与蓝蝶会有关联的人员共有十位,但在其中,却并没有人姓千间或者曾姓千间。”

    矢目久司微微蹙眉:“没有?。你确定?”

    “是的, 我确定——除去个别机密档案我目前还无法无痕攻入外,我已经查遍了全国各区县警察署的人员变更资料, 在近30年内,跟蓝蝶会有瓜葛、且姓千间的警察……结果是, 没有。”

    矢目久司“嗯”了一声,沉思着,没有开口。

    “非常抱歉,冰酒大人……或许我可以删掉其中一个关键词?那十个与蓝蝶会有牵扯的警方人员中,刨除掉已经死掉的,还有七个,我会想办法把那七个人的详细资料弄到手的!”

    矢目久司沉默地握紧手机。

    过了一会儿,仿佛做下了某个决定一般,他的语气迟缓而郑重:“——那就去查机密档案,反舌鸟。”

    “……虽然不应该这样问,但是……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反舌鸟斟酌着语言,轻声道:“您现在的处境不太好,如果这件事被上面知道了,我担心,组织里,恐怕会有人对您不利。”

    然而,闻言,矢目久司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办法我来想。等收到我的通知后,你就放手去查,不会有问题的,反舌鸟。”

    “好的,冰酒大人!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厚望,必会将您需要的情报双手奉上!!”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反舌鸟的激情按捺不住地高涨起来:“还有什么吩咐吗,冰酒大人?请尽管交给我!我一定会做到最好!”

    ……吩咐?

    矢目久司想了想。

    还真有。

    他有些吃力地举起缠着绷带的左腕,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药瓶,瓶内的药片翻腾着碰触白色不透明的瓶壁,发出一阵哗啦啦的脆响。

    电话那头,反舌鸟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几乎是瞬间便警觉了起来。

    “这个声音——您又收到药了吗!?”

    “嗯,我现在给你送过去。让你找的人抓紧时间分析,近几个月内我要拿到完整的分析报告。”

    “明白,我这就去联系他们!”

    矢目久司“嗯”了一声,然后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开玩笑。

    入口的东西,他就算是失忆了,也不至于被人监督着不得不被迫吃了大半年后,还敢什么后手都不准备地继续往肚子里咽。

    就算是自己最敬重的BOSS要求的,也绝对——

    ……等下!

    矢目久司瞳孔骤然收缩,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从没思考过的问题。

    ——他在组织里的地位,真的已经高到,就连意外受伤失忆,都会被BOSS特殊关怀、并且经常监督自己按时吃药的程度了吗?

    “……”

    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药瓶,矢目久司重新把这个三无包装的纯白色塑料瓶揣回了大衣口袋里。

    不……已经不重要了。

    这种药片到底有什么用,等到反舌鸟的那边的分析报告出炉,一切自然会见分晓。

    ————————

    送走了药瓶,矢目久司看了眼手机,发现时间还早,掐指一算,距离上次看望黑方的日子,似乎也已经过去有一阵子了。

    也不知道黑方恢复得怎么样。

    ——该去看看他了。

    矢目久司驱车来到了自己名下那栋公寓楼楼外。

    刚把车停好,矢目久司正要伸手去推玻璃门,就见门自己朝着里面被拉开了。

    抬起眼,正好看见那名眼熟的安保人员笑嘻嘻地替他抵住了门,热情地打着招呼:“千野先生,又来看月食啊?”

    “嗯。”矢目久司点了下头,嘴角动了动,却在即将扬起的瞬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被压下,“好久没带它出去遛弯了,正好今天开了车,就想着过来一趟。”

    安保人员很殷勤地在前面领路,帮忙按下电梯后,笑着道:“确实,大型犬还是要保持足够的运动量才行啊。”

    矢目久司礼貌地冲对方微微颔首,没有继续搭话,只是说:“您去忙吧,稍后我送月食的时候,还得麻烦您呢。”

    “不麻烦、不麻烦!”安保人员陪着笑,等目送着矢目久司进入电梯、电梯门缓缓合拢之后,这才捶着腰杆重新回到了门边。

    伴随着甜美但空洞机械音提示,十五楼很快就到了。

    跨出电梯后,入目的还是熟悉的黑暗。

    矢目久司摸索着掏出钥匙,很快便打开了公寓大门。

    公寓内,月食轻易分辨出了熟悉的脚步声,早早便蹲在了门边等候着,等到钥匙插入门锁的清脆声传来后,更是站直了身体,等到大门一开,就迫不及待地蹭到了主人的腿边,亲亲热热地摇着尾巴,用脑袋顶蹭着矢目久司的大腿。

    “好孩子。”

    眼底覆上一层暖意。

    再也克制不住地,低低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滑出,矢目久司拍了拍手边小狗毛茸茸的脊背:“坐。”

    温热的触感往后一退,消失了。

    摸着黑按亮玄关的灯,矢目久司一抬眼,入目的便是咧着小狗微笑、眯着眼睛吐着舌头、专注凝望着自己的伯恩山犬。

    ——不管多久没见,小狗的眼睛里都会满满充斥着爱意与想念。

    没忍住,矢目久司冲月食张开了双臂。

    乖巧的小狗,眼睛像灯泡一样“叮——”地一下骤亮,毫不犹豫地人立而起,毛茸茸的大脑袋一拱,便埋进了矢目久司的怀里。

    就算再怎么小心避让开伤口,但在双方接触的一瞬间,矢目久司还是感觉到自己正在结痂的伤口处传来一阵剜心钻骨的刺痛,浅淡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很快便溢了出来。

    “嘶……”

    听到主人略带痛意的抽气声,月食立刻止住了撒娇的磨蹭,警觉地把头从矢目久司怀里退了出来,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主人的神色。

    它的眼睛湿漉漉的,耳朵向后紧贴着头部,翘起的尾巴有些无力地耷拉下去,整只狗子看上去异常无措。

    “呜……”月食蹲坐在地,状似愧疚般地低垂着脑袋,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道细碎的呜咽。

    矢目久司闷笑一声,拍了拍爱犬的脑袋瓜:“不是你的错。”

    然后,没忍住地,他一把圈住月食的脖子,把脸埋进爱犬毛绒绒的大围脖里,狠狠地暴风吸入了一大口。

    ——嗯,香的。

    看来上次的澡没有白洗。

    尤不满足一般,矢目久司扶着爱犬的前肢搭在自己腰上,微微低下头,右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亲亲。”  !!

    瞬间,月食的尾巴原地起立,转着圈摇摆得仿佛能原地起飞一样,没有丝毫拖沓,抻着脖子,“吧唧”一声,就用口水给自家主人洗了把脸。

    矢目久司眉眼舒缓,唇角含笑,伸手轻轻抹了一把脸上湿哒哒的液体。

    ——噫,臭臭。

    但没关系。

    小狗嘛,有几个是嘴巴不臭的?

    对于这次吸狗的体验打了个满分,矢目久司松开爱犬,换好鞋,心情舒畅地踱到冰箱前,准备摸个犬罐头出来,给自家爱犬改善一下伙食。

    虽然月食不挑食,就连他亲手做的、视觉效果拉胯至极的狗饭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但矢目久司还是会心疼自家爱犬。

    ……毕竟,那可是会让冷面男科恩都脸绿的,无可复刻的谜の料理啊。

    开好罐罐,矢目久司把月食专用的白色食盆拿出来装好盘,然后就带着月食直接上了三楼。

    现在的三楼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原本的大平层被做了简单的隔断和装潢虽然看不出什么装修风格,但好歹添置了不少家具,这让它与之前的清水房相比,宛如云泥之别。

    至少看起来,居住的舒适度增加了很多。

    矢目久司上来的时候,刻意将脚步落得沉重。

    很快,当他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时,便看见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碎发的脑袋从三楼栏杆边探了出来。

    “主人……”

    青年蔚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重新恢复明澈的瞳仁干净得像是一泓秋水,矢目久司能很轻易从里面分辨出自己的身影。

    “……不用这样叫我,黑方。”

    仿佛没听见似的,楼梯口的黑方给矢目久司让了条路,目送对方进入三楼后,目光便紧紧锁定住像是只小跟屁虫一样绕着矢目久司转圈圈的月食,嘴角细微地向下撇了撇,眉宇间流露出一瞬间的阴沉,但很快便掩盖下去。

    他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冰酒。

    等到对方安顿好那条蠢狗后,他便顺着沙发蹭了过去,蔚蓝色的杏眼微微弯成上弦月的模样,整个人挨着矢目久司坐好,明润的眼眸中满是亲近与濡慕:“伤势已经痊愈了……主人,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矢目久司按住了黑方贴过来想要蹭蹭的脸,把快要整个挂到自己身上的大型挂件往旁边推了推,整理了下被对方蹭乱的围巾:“只是伤势好了?体能呢?”

    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黑方眼神有些飘忽:“……恢复了。”

    “测试过了吗?”

    “……”

    矢目久司懂了。

    “收拾收拾,你跟我出趟门。”

    第118章

    黑方没有多问。

    事实上, 不管对方将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永远不会提出质疑。

    ——这就是作为忠犬、所应该具备的觉悟,不是吗?

    温顺地点了点头, 黑方蔚蓝色的眸子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矢目久司的面容。

    矢目久司于是稍微放心了些, 带着小跟屁虫月食一起去了趟二楼,等再回来时,手里便拿了一套崭新的便服。

    “把它换上, 黑方,我带你去个地方。”

    瞅了一眼组织标配的衬衫西裤黑大衣,黑方不是很感兴趣地瞥开了目光, 继续一眨不眨地凝望着矢目久司。

    “……”

    无视了对方湿漉漉的狗狗眼攻势,矢目久司面无表情地把衣服丢进了黑方的怀里。

    “快一点,给你五分钟时间。”

    黑方摩挲了一下大衣的布料,目光在它和矢目久司身上那件之间来回流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倏忽一亮,随后便宛如朝圣一般, 小心而珍惜捧着衣服,轻手轻脚地快速把它套在了身上。

    ——那副模样,半点也看不出, 他手上拿着的,其实是黑衣组织人手一套的工作装。

    等到黑方穿戴齐整后,矢目久司给拉姆斯发去了一封邮件。

    【人选已定, 我会尽快安排后续身份信息的跟上。——冰酒】

    拉姆斯没回,可能是拒绝了组织的加班文化, 难得按时休息了。

    熄灭手机屏幕,矢目久司抬眼打量了一番新部下的外形条件。

    ——嗯, 水平线上,不错。

    这浓眉大眼的,看着就很适合送去接替拉姆斯手下的工作啊。

    挺好。

    迎着黑方濡慕的眼神,矢目久司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对方的脑袋,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围巾取了下来,松松搭在黑方颈间围了一圈,遮住了下面那条造型独特的、刻印着“冰酒”花体字的项圈。

    “跟着我,不要做奇怪的事,能做到吗?”

    黑方很安静地凝视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奇怪的话。

    矢目久司于是放心地带着新部下下了楼,在一楼犬屋的角落里找了条棕红色的牵引绳,招呼了一声月食。

    已经吃光了碗里罐罐、正试图用舌头给自己的食盆抛光打蜡的月食,听到这声呼唤,一下子支棱起耳朵,“腾”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哒哒哒一路小跑着冲到了矢目久司的面前。

    在注意到矢目久司手里拿着的牵引绳后,月食的神态明显更加兴奋雀跃了起来。

    乖乖蹲靠在矢目久司腿边,体型硕大的伯恩山犬扬起脖颈,很顺从地任由主人为自己套上牵引绳。等到再站起时,它便像是演练了无数次一样,不消主人命令,便自觉贴靠在了主人腿边,即行即停,随行的动作熟练且标准。

    矢目久司把黑方拉到门边,看着对方换好鞋子后,便一手牵着月食,一手搭在黑方的肩膀上,关上门后,便带着两大只走进了电梯里。

    密闭的电梯轿厢中。

    矢目久司身后,黑方冷漠厌憎的眼神,毫不客气地落在了月食的身上。

    月食抖了抖背毛,半个眼神都没分给黑方,望着前方目不斜视,温热的身躯紧紧贴在矢目久司的大腿上。

    “……”黑方狠狠咬牙,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他还是不喜欢月食,哪怕因此被关了两周的禁闭,他看向月食的目光也满是厌恶与敌意,似乎只要矢目久司不在,他就会立刻跟月食打成一团。

    但,只要矢目久司还在,已经吃过教训的黑方就一定会克制住自己的本能,与月食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服从与自我,这本来就是一对永恒矛盾的辩题。

    但,在黑方身上,他对矢目久司的服从欲大于了对自由与自我的追求,所以他学会并选择忍耐。

    对于这点,矢目久司心知肚明。

    他看着电梯光可照人的金属门上映出的一人一狗的互动,心下暗叹,转过身,伸手顺了顺黑方乱翘的碎发,迎着对方那双仿佛永远澄明如同镜面一般的蔚蓝色眸子,很淡地浮了浮唇角。

    “乖。”

    下一瞬,矢目久司仿佛幻视了黑方身后,一条无形的尾巴疯狂摇晃起来。

    临出公寓楼大门时,那名热心的安保人员同矢目久司打了个招呼。

    “千野先生,您现在就要带月食去散步吗?”

    矢目久司点了点头,微笑道:“是的,可能会花一些时间,所以会晚一些回来。麻烦您了。”

    安保人员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然后替两人和月食推开了大门,目送两人一犬的背影缓缓没入无边夜色。

    过了一会儿。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安保人员猛地挠了挠自己的脑阔,一脸茫然。

    “——那个千野先生旁边的那位,好像不是这里的业主啊?”

    ——————

    在组织里,想要获取代号,只有三种方式。

    一,完成考核,通过身份审核,获取直系上司授予的代号。

    二,得到BOSS青眼,被BOSS亲自赋予代号。

    三,接受特殊任务,直接获取代号。

    矢目久司当初走的是第二种,他手下的反舌鸟则是第一种。

    至于黑方……

    他是第三种。

    鉴于黑方在被矢目久司捞出审讯室前受过不轻的伤,出来后也一直没有保持应有的活动量,身体素质和反应力都有了不同程度的下降,考虑了一下,矢目久司便开着车,先把黑方送到了一处基层人员训练营,做康复训练。

    把人交给基地的教官后,矢目久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看着一脸不情愿的黑方,温声嘱咐道:“好好训练,体能达到要求后我会过来接你的。”

    黑方紧抿着唇,一双蔚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凝视着矢目久司,没有吭声。

    “乖一点。”

    黑发蓝眼的小狗失落地垂下头,乖乖松开了捏在指间的矢目久司的衣摆。

    “——一个星期。”

    蓝眼睛小狗猛地抬起头。

    “如果你一个星期内能达到出营标准,我就来接你。”

    “!”

    这一次,矢目久司离开得很顺利。但,一直到走出基地坐进车里,他都能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一个黏腻炽热的目光追随着他。

    一直到他关上车门,这才隔绝了拿倒执著的目光。

    上了车,月食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车内显得格外清晰。

    矢目久司转过头,有些别扭地拧过身子,探出右手,摩挲着月食柔软肉感的下巴挠了挠。

    “等得很无聊吗?”眉眼柔和,矢目久司压着嗓子轻笑,温雅柔滑的声线在被压低后显得格外缱绻温醇。

    像是轻风撩动春湖荡起的一圈圈微波,又像冬日壁炉前沸煮的一壶佳酿,无声无息地钻进人心最柔软的角落,从此生根发芽,再不离去。

    小狗不会说话,也听不懂矢目久司的话,但它一直爱着主人。

    所以,月食很耐心地偏着头,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主人的话语。待到话音落下时,它便伸出舌头,温顺地舔了舔矢目久司的掌心。

    捏了捏月食自然垂落的耳朵,矢目久司推了一把月食探到驾驶座来的大脑袋,指了指副驾的车座:“卧,月食。我要开车了。”

    接收到指令,月食乖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趴在真皮座椅上,下巴紧贴着自己的爪子,眨巴着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目光片刻不离地注视着自家主人。

    东京附近的森林公园有不少,矢目久司挑了一座开放式的,在公园门口停好车后便带着月食下了车。

    很久没有出来放过风,月食在被解开牵引绳的瞬间,便一头扎进了森林公园之中。远远的,一片苍茫夜色中,矢目久司只能听到灌木树丛被月食踩踏发出的断裂声、沙沙声。

    夜晚的公园杳无人烟,加上月食被驯养的很好,不可能出现无故攻击人的情况,矢目久司也就放心任由月食撒欢,自己顺着小径慢慢踱着步,找了条长椅坐了下去。

    难得无事,他摸出了手机,几乎是下意识的,打开了简讯界面。

    ——空空如也。

    “很正常……”

    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仅仅只是顺应了自言自语的习惯,矢目久司握着崭新的翻盖手机,按动键盘,打开了联系人界面,然后看着屏幕上一行行字句跳跃着,消失在屏幕最下方。

    莹白的手机光反射到矢目久司的脸上,那样清新的薄绿色在这一刻被反衬得寡淡到几乎要褪色的程度,微弱的绿色在一片惨白的光柱中显得格格不入,好像即将寂灭的火苗,死气沉沉地跳跃着,挣扎着,安静等待着终将黯淡的命运。

    指尖机械地按动着,一直到屏幕再也不动,矢目久司这才恍然。

    “……已经,到头了啊。”

    ——这么快……就到头了呢。

    原来,值得被他录入通讯录的联系人,竟然这么少啊……

    组织里的同事,号码肯定是不能存进手机的。常联系的几位他早就背下了对方的电话号码。

    除了出版社的编辑,以及少数几个说得上话的、但不知道究竟是否可以算作朋友的存在,矢目久司的通讯录便干净到再无他人。

    【萩原】

    【松田】

    矢目久司的指尖微动,指示键便准确停留在了这两个名字旁边。

    “……”

    矢目久司按了一下屏幕右边的按键,在弹出的小窗口里,指示键游移在【删除联系人】【呼叫号码】之间,不断反复闪烁着。

    这个手机出自组织的装备部,从里到外都是。所以理所应当的,他的电话卡也被换了新。

    现在他手机里的联系人,算是装备部那边友情帮忙从旧机中导入的。

    换句话说,萩原和松田,是不知道他现在的新号码的。

    “……”

    微微仰起头,矢目久司把手机搁在身边的长椅上,眸色幽深地凝望着浑浊暗沉的夜空。

    东京的天空总是那样灰翳的,就算是阳光充沛的午后,也显不出那种书里所说的“如镜面一样宁静而深远的蔚蓝”。这样的天空在夜里,也理所应当的,看不见任何星星。

    听人说,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自由的灵魂。

    那么,看不见星星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其实根本不存在、所谓真正自由的人呢?

    自由啊……

    手机屏幕散发出的惨淡白光,在某一刻忽然一颤,紧接着迅速变暗,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后的光线,终于也被黑暗所吞没。

    一片凄迷夜色中,最终只剩一个单薄瘦削的身影,静默地守望在幽深的夜里,孤独等候着长夜散尽、星河长明。

    第119章

    等到终于把月食从泥坑里揪出来时, 矢目久司心头压着的郁色也散了个干净。

    “……”

    月食无辜地吐着舌头咧着嘴,圆溜溜水汪汪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矢目久司,露出一个标准的小狗微笑。

    “……”

    矢目久司欲言又止。

    一直到月食忍不住撩动舌尖、去舔脸颊上沾着的泥浆子的时候, 他终于一口气没上来, 气急败坏地揪住了自家爱犬的腮皮,狠狠摇晃。

    “不许舔!”

    月食眨巴了一下眼睛,讨好地吐出舌头, 舔了舔主人揪住了自己脸颊的手指。

    “……”

    终于放弃了似的,矢目久司长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摸了摸口袋, 发现自己并没有随身携带手帕的好习惯。

    彳亍。

    他的手指,最终伸向了自己颈间那条米紫色的条纹围巾。

    五分钟后。

    被围巾裹成木乃伊的月食,可怜巴巴地僵在副驾上。

    矢目久司面无表情地关上门,一踩油门,银灰色的布加迪划破夜色,朝着市内某家连锁的21小时营业的宠物美容馆飞驰而去。

    迎着护士震撼中夹杂了一丝微妙的同情的眼神,矢目久司拎着月·肉粽·食下了车, 面不改色地将自家爱犬递了过去。

    “洗护套餐A,麻烦了。”

    看了看被未知布料包裹住、甚至布料还在往下滴着泥点子的超大只狗子,再看看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甚至左臂还吊着厚厚绷带的宠物主人, 护士小姐肃然起敬。

    她半是无语半是好笑地看着狗狗家长将五花大绑的狗子放在地面上,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臂力,确信自己就算两只手都完好, 也没法把这么大只的狗子给抱进洗浴间,于是果断呼叫了正在打瞌睡的同事过来帮忙。

    出于负责任的态度, 护士小姐认真且谨慎地问:“这位家长,您的爱犬性格好吗?应激吗?会乱跑甚至咬人吗?”

    矢目久司接过另一位护士递过来的湿毛巾, 反复搓揉着双手,随意道:“它很乖,一般不咬人。”

    “……一、一般?”

    “啊,”诧异地瞥了一样护士,矢目久司疑惑,“护卫犬和猎犬,哪有不咬人的?”

    护士小姐豆豆眼:“啊、这……说的也是哈……那么、呃,您的爱犬,在什么情况下会咬人呢?那个,因为我们很少接待这么大型的犬只,出于对美容师安全方面的考量,我们需要向您了解一下狗狗的具体情况。”

    “只要没有扑咬命令,它都不会咬人——请放心,它很听话的。”

    护士小姐脸上的表情分明不信,看着被两个同事合力抬去后面洗浴间的大狗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位家长,要不……您跟着一起吧?”

    “你的爱犬太大只了,我们有些怕。”她的面色非常诚恳。

    矢目久司于是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用手里的毛巾简单擦了擦黏在大衣上的泥水后,跟着护士小姐一起进入了洗浴间。

    有了矢目久司的配合,除了出于本能、控制不住地甩了美容师一脸水之外,月食洗澡洗的很乖巧,让坐好就坐好,让抬爪子就抬爪子。

    等到终于把狗子抱上烘干台后,深冬里,三个美容师已经出了一身的热汗。

    其中一个美容师一边帮月食梳理着搅成一团的毛发,一边同矢目久司攀谈道:“月食是个健壮的男孩子呢……他今年多大啦?”

    矢目久司掐指一算:“三岁了。”

    美容师有些惊叹地捏了捏月食宽大结实的爪子:“能在城市里把猎犬养得这么好,您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摸了摸毛毛沾水后缩水了一大圈的月食的脑袋,矢目久司笑了一下,没说话。

    实不相瞒……

    月食就算在组织里,都是有着编制的正式成员呢。

    ——甚至档案都被划进了冰酒的行动组里。

    虽然跟矢目久司一起执行过的任务不多,但每一次,它的表现都足够优秀……优秀到,每个月,组织还会额外给冰酒批一笔注明为「月食的营养费」的程度。

    跟美容师简单探讨了一下关于大型犬只的皮毛养护以及合理运动区间,顺便婉拒了对方推荐过来的据说鲜肉含量高达70%的进口精制狗粮,矢目久司将指尖插进爱犬的毛毛里摸了摸。

    在大功率烘干机的工作下,月食厚重茂密的背毛终于被彻底吹干。经过了精心护理的毛发飘逸丝滑,整只狗子看上去格外眉清目秀。

    按着爱犬的小脑袋瓜狠狠暴风吸入了一口,矢目久司当场差点被香晕过去。对于自家爱犬的翻新结果非常满意,矢目久司顺便问了一嘴对方烘干机的品牌,在得到厂家联系方式后,大方地给月食办了个年卡,然后带着一尘不染的月食踏上回家的旅程。

    来到公寓楼下的时候,那名安保人员已经靠在桌前昏昏欲睡了。

    听到进门提示音,安保人员猛地惊醒,一抬头,正好看见牵着月食的矢目久司经过自己桌前。

    “千野先生,”他连忙站起来,抢到前面帮矢目久司按下电梯键,“这么早就回来了吗?”

    矢目久司看了眼手机:“3点了,不早了。”

    安保人员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心念一转间,却是疑惑道:“和您一起离开的那位先生呢?他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呢?”

    嗯?

    矢目久司习惯性伸手去捋围巾,却在下一秒摸了个空。

    “……”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那条命途多舛的围巾,已经被用来掩护自己那同样不幸的爱车座椅了。

    苍白微凉的指尖直接接触到颈间的皮肤,带来一阵陌生的不适感,使得矢目久司寒毛直竖。

    “啊,他是我的一个同事,今天过来找我拿东西的,之后……”

    矢目久司竖起大衣领子,用手掌轻轻拢住,稍微抵挡了一部分的寒风。

    “——之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安保人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恰好此时,电梯的提示音响起,轿厢门缓缓打开。

    牵着月食走进电梯里,矢目久司冲门外的安保人员挥了挥手:“辛苦了,您忙您的去吧。”

    月食温顺地靠在矢目久司的大腿边,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安保人员。

    ……不,准确来说,是安保人员手里那根橡胶棍。

    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激灵,安保人员挠着头,一边嘟囔着“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冷啊”,一边慢吞吞地踱回了大门边的门岗位置上。

    电梯门缓缓合拢。

    月食今天玩得很尽兴,这会儿有些困了,见矢目久司没有拒绝的意思,便半眯着眼睛、黏黏糊糊依在主人腿上打盹。

    15楼很快就到了。

    带着月食进门,矢目久司从玄关的鞋架上方摸出一包不含酒精的湿巾,唤过月食,简单给它擦了擦四只爪爪,就放爱犬回窝休息了。

    时间也不早了,他也该——

    等等。

    好像……ddl的时间又要到了……

    “……”

    一瓶冰酒眼神突然放空。

    矢目久司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3:07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矢目久司火速下楼,迅速启动了自己的爱车。

    银灰色的布加迪咆哮着,朝着他公寓楼的方向绝尘而去。

    ——————

    【午后的阳光,总是那样炽烈。

    就算撑着伞,尤妮丝仍然能够感受到,沾染到阳光的皮肤上,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灼痛。

    但她依然挺直着腰背,撑着一把做工精美的洋伞伫立在树荫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奥罗拉!”

    远远的,有个声音从街角响起。

    很快,一个穿着一条洗得有些发黄的素白连衣裙的少女便匆匆跑了过来,拥抱了一下她。

    “绰立在槐花树下的大小姐~”少女用肩膀撞了撞尤妮丝的,调侃道,“今天怎么有空约我出来玩呢?”

    尤妮丝没有说话。

    她拉着少女的手腕,浅粉色的杏眸环绕着女孩,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像是舒了一口气似的,缓缓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少女疑惑道,“奥罗拉,你现在说话真奇怪——你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尤妮丝理了理裙摆上怒放的血色蔷薇,浅笑:“不要再叫那个名字了,安吉拉。我已经被卡帕多西亚家族收养了。”

    “我现在的名字,叫做尤妮丝。”

    安吉拉用手指绕了绕自己的亚麻色卷发,小脸上洋溢着纯然的喜悦,跟尤妮丝贴了贴脸,笑声清脆:“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天边那束最美丽的「极光」呀~”*

    “……”

    “走啦走啦,奥罗拉、啊,抱歉,尤妮丝?再不快一点,就要错过电影的放映时间啦!”

    “……安吉。拉。”

    “嗯?”白裙少女回过身,一缕亚麻色卷发落在了她的鼻尖。少女可爱地噤了噤鼻子,吹洛了那缕发丝。

    “最近这些日子,晚上,不要出门哦。”

    “哎?可是,我需要继续打工做兼职的,是会排到晚班的欸。”

    “那就辞了。”手牵着手,尤妮丝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因为晒到太阳而缓缓蒸腾出一缕黑烟的手腕往洋伞底下藏了藏,“这段时间,夜里很不安全——如果很缺钱的话,你可以来找我。”

    “你现在是个小富婆了呀~”安吉拉又娇笑着,用肩膀碰了碰尤妮丝的,“安啦安啦,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还记得吗?我可是打遍孤儿院无敌手的「最强战斗天使大人!」”

    这样说着,安吉拉举起手臂,秀了一下她那单薄的肌肉。

    两个青春洋溢的少女,肩并着肩,沿着街道缓缓前行。

    “说起来,我最近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呢,尤妮丝。”

    “很好奇,介意说给我听听吗?”

    “他叫海登,据说是一个很神秘古老的猎魔人世家的继承人呢……”

    “猎魔人?”

    “哎呀,就是……”】

    将漫画翻到底,松田阵平长出了一口气。

    “hagi——”他下意识叫着,想跟自家小伙伴分享漫画剧情,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沉淀着暗色絮状阴影的深紫色下垂眼。

    “嗯?”

    萩原研二垂下眼睑,随口应了一声:“什么事,小阵平?”

    “……”

    “怎么了?”萩原研二偏过头,俊秀的脸上一如往常含着笑,眼下却散布着一大片遮掩不掉的青黑。

    “……不,没什么。今晚的联谊,你去吗?”

    “嗯……”萩原研二捏着下巴,略微沉思后,摇了摇头,“不了吧。”

    松田阵平双眼微微睁大。

    然后,他看见萩原研二唇角上扬,微笑着,继续道:“之前调查的那位警官先生,我稍微,有一点眉目了呢。”

    第120章

    轰隆——!!

    巨大的爆鸣声, 混杂着水泥砖石崩裂的的声音,裹挟着一大团烟尘和碎屑,在这片秘密的远郊训练场内迅速扩散开来。

    “还真厉害啊——”左边眼角纹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尾蝶的短发女人惊叹, 伸出胳膊拐了拐身旁的男人, “喂——我说潘诺,你的那些个宝贝炸弹,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一身红棕色西装笔挺, 黑发黑眼的俊美男人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滚。”

    沙哑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浓重的敌意,就好像一条对任何靠近的生物都抱着极端攻击性的恶犬。

    基安蒂没趣地撇了撇嘴,抱着自己的宝贝狙/击枪坐到了身后的放桌上, 看着腰背挺直坐在电脑桌前、手指在键盘上都快舞出幻影的青年,一叠声地埋怨:“冰酒,你们这个该死的试验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要知道,这里可是狙击手的训练基地欸!”

    咔哒——

    枪支上膛的声音响起。

    “闭不上嘴,我可以帮你……”潘诺那极具代表性的嘶哑嗓音响起,一双圆润的纯黑色杏仁眼微微眯起,裹挟着浓重的恶意, 阴恻恻地扫视着基安蒂,手里的枪支没有丝毫偏移地指向了对方的脑袋。

    “——要试试吗?五米以内,是你的狙/击枪更快, 还是我的格/洛克更快?”

    基安蒂一脸难以理解,看了看潘诺,又看了看背对着他们疯狂敲击键盘、似乎毫不关心身边即将发生的械斗惨案的冰酒, 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我不跟疯子计较!”

    然后从皮衣兜里摸出一支口香糖, 丢进了嘴里,欠儿了吧唧地“哔哔啵啵”吹起了泡泡。

    潘诺的眼神更加阴冷了。

    “你也要?”挑衅似的, 基安蒂又从兜里摸出一支口香糖,捏在指尖冲着潘诺晃了晃。

    砰——!!

    轰隆——!!

    一近一远,同样来得突兀的枪声与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

    “靠!你这疯子来真的啊?!”短发女人跳着脚,气急败坏地疯狂甩着手。在她动作间隙,依稀能够看见,她那遍布老茧的粗糙指节上,被子弹近距离擦过,燎起了一大片狰狞的红印。

    身后的沙发上,原本对一切漠不关心的科恩猛地站了起来,抢上几步,站到了基安蒂的身侧,一言不发地拉栓,将自己的SW/S的枪口对准了潘诺。

    “想打架?”

    潘诺阴森冷笑,尾音哑得好像什么冷血蛇类吞吐信子发出的气音。

    隔离观察室里,两方互不相让地对峙,气氛一时紧绷到了极点。

    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轰隆——!!

    又是一声爆鸣。

    透明隔离层前安放的的电脑桌前,一直恍若无人、专心致志敲击着键盘的青年,忽然开口。

    “这个基地现在归我所有。”

    “基安蒂,你有任何意见,欢迎直接找BOSS反馈。”

    基安蒂一愣:“这个训练场……是那位先生直接批给你的啊?”

    “嗯。”

    “那你不早说?!”基安蒂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把拎起自己的爱枪甩到了背后,“走了,科恩!真没劲,在这儿干等了一个下午……早知道就直接去练马那边的训练基地了!”

    潘诺眼神一寒,又要抬枪。

    “潘诺。”

    “冰酒,”潘诺立刻收起枪,垂下头凑到了电脑桌前,“有什么事?”

    矢目久司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大型仪器。

    “去坐好,我需要收集一些人体数据。”

    “哦。”

    眼巴巴地瞅了冰酒一会儿,确定对方没有要回头看自己一眼的意思后,潘诺失落地垮下肩膀,三步一回头地蹭到了仪器旁边,抬起拉杆坐了进去。

    坐好后,他很熟练的给自己扣了个连着一大堆奇怪线路的头盔,然后伸长胳膊探到仪器侧边,异常自觉地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矢目久司飞快跳跃的指尖微顿,回头瞥了一眼,确定仪器已经亮灯、能够正常运转后,很快又抽回了眼神,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面前的电脑上。

    哒、哒、哒——

    清脆的键盘敲击声,与隔离室外间歇炸响的爆破声混在一起,在狂乱危险之余,竟衬出了一丝别样的沉静。

    很快,他需要收集的数据就都齐了。

    矢目久司拿起桌边的小话筒,按下开关:“中原先生,已经可以了。”

    训练场上,不断跃动、周围朦胧着一圈暗红色光晕的身影微微一顿。

    下一刻,人影猛的抬起头,露出一张攀爬着某种怪异的黑红色印记的俊秀面孔。

    “……中原先生?”

    ——灿烂的橙色碎发被汗浸湿,凌乱黏附在侧脸上。不少灰尘趁机扑在了被汗水蜿蜒过的皮肤上,指尖一抹,便会蹭出一条长长的灰黑色污迹。

    中原中也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表情微微扭曲,湖蓝色的瞳孔紧缩,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的表情看上去算不上太好。

    “异能力吗……”审视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数据,矢目久司自语,“还真是矛盾啊……明明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却要在同时警惕它的暴走……”

    “这种力量……”

    ——真的,能够被人类所掌握、甚至复制吗?

    矢目久司不知道,但他潜意识里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

    如果说以前的生物科技已经足够让矢目久司心生警惕的话,在接手目前这项无名软体开发任务后,矢目久司隐隐嗅到了其中不太正常的气味。

    异能……

    脑域开发……

    这其中……

    咣当——

    隔离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

    上一秒还站在训练场上大口喘息的中原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闪现到了隔离室门口,大剌剌一把推开门后,便目的明确地快步来到矢目久司身边。

    “进展怎么样?你现在有头绪了吗?”

    矢目久司看了他一眼,伸手从旁边的挂钩上取了条柔软干燥的毛巾递给对方。

    “嗯,大概有了一些思路。”

    “哦?”橙发蓝眼的青年接过毛巾,随意地揉蹭着自己的碎发,脚尖勾过一张椅子,坐在了点到桌边,探着身子去看屏幕,“方便跟我说说吗?这段时间陪你开发了异能的多种使用方式,我还挺好奇你们组织研究这些是用来干什么的。”

    矢目久司看了他一眼:“你听不懂。”

    “哈?”中原中也不信邪地挑高眉梢,微抬下巴,有些傲慢地睥睨着矢目久司,“懂不懂什么的——你先讲,我听听看就知道了。”

    十分钟后。

    顶着一对蚊香眼,这场学术交流,中原中也宣告大失败。

    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矢目久司略微沉吟,给自己的话做了个总结。

    “总之,是考虑通过观察异能在人体内运转的规律,尝试通过算法复刻出与异能相似的异常能量灌注入人体内,达成各种诸如快速修复、力量暴增、甚至强化细胞自控能力,达成自主掌握细胞是否凋亡全部过程的终极目标。”

    中原中也:“不懂,说具体点。”

    矢目久司唇角微微动了动,薄绿色的眸子里掠过一抹阴影,嗓音淡淡:“我把它称之为——”

    “——概念永生。”

    “?”

    矢目久司看向他:“还没听懂?”

    中原中也摇了摇头,澄净的湖蓝色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矢目久司,语气很干脆:“这不可能。”

    “——没有人能够得到永生,除非神明眷顾。”

    “可是,在这个混乱无序的世界上,根本没有神明存在。”

    “矢目君,你太想当然了。如果你要把你所谓的「概念永生」作为这个项目的终极目标,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那根本就不可能。”

    矢目久司敲了一下键盘,注视着屏幕上代码飞快闪烁又消失,莹蓝色的光笼罩在两个同样出色的青年的脸上,带起一阵诡谲的冷感。

    “中原先生,”他那双薄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转过椅子,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柔软的椅背上,“We can be both of God and the devil.Since we're trying to raise the dead against the stream of time.”*

    中原中也一愣,皱起了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虽然BOSS并没有给我任何相关信息,但,在早有先例的情况下,我能选择的开发方向,其实也就只有这个了。”

    “在已经枯萎的第一枚「银色子弹」之后,我必须要为他创造出第二枚,足以逆转生死的「银色子弹」。”

    “……你疯了。”中原中也满眼不可思议,那表情就好像看到了一株会说话的树。

    矢目久司面色平静:“你不该这样说我,中原先生。”

    “事实上,我只承担了软体开发部分。至于之前所谓的观察并研究细胞在异能作用下生长增殖过程,以及破解你体内细胞特异点的工作——那可不是我在负责。”

    “我对于生物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啊。”

    中原中也最后用毛巾擦了把脸,随后手掌重重一握,一层暗红色的光晕便迅速爬上毛巾,不消片刻,那条崭新的毛巾便被光晕分解得无影无踪。

    “……你的意思是,你们组织里,跟你一样疯的人,还大有人在?”

    “啊。”

    中原中也表情很费解:“死而复生?返老还童?你们这个研究方向的负责人,精神真的没有问题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

    矢目久司转回椅子,再不去看他,指尖有节奏地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敲打打。

    “啊、对了,中原先生,之后你不需要再去A04号研究所了,你的生物信息档案已经被移交到A05号研究所了。”

    “之后,也许还要麻烦你配合A05的研究员,参与一些生物实验。”

    “生物实验……?”中原中也有些抗拒地皱起眉,直接拒绝道,“——我接到的命令只是协助你完善异能数据、开发软体,并不包括参与实验这一项。”

    矢目久司指尖动作未停,也没有回头,只是声色淡淡道:“没有任何危险,只是需要采集一些你的血液、指甲之类的生物信息。”

    “放心,不会让你上——”

    嗡——

    “……!”

    “嗯?你想说什么?”中原中也眼神略有缓和,扫了一眼忽然紧绷起身体的冰酒,眸光微凝,“喂——矢目君,你没事吧?”

    眩晕感来的突然,消失得也一场仓促。

    “……不,没什么。”

    “如果实验真是你说的这样,我可以配合。你说的那个研究所的负责人是谁?之后我找谁对接?”

    “——雪莉。”

    “A05研究所的负责人,代号雪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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