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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送走了中原中也, 矢目久司想了想,提溜着潘诺去了黑方复健所在的训练营。

    夜里,这个点, 训练营里的新人们也大多解散休息了, 空空荡荡的场馆里,只有寥寥几个身影还在不知疲倦地打着靶。

    踏进场馆,矢目久司竖起一根手指, 堵住了教官即将脱口而出的问候,指尖轻轻点了点门外。

    教官会意,放轻脚步, 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场馆。

    矢目久司又瞥了一眼身后的潘诺。

    乖乖地踮起脚尖,潘诺小心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紧紧跟在矢目久司身边。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射击台的后方。

    目前,仍然沉浸在训练中的人,一共有三个。

    站在最靠近门边的上一个扎着低马尾、额前有着几缕蜷曲碎发的年轻女人。中间的则是一个头发略长且凌乱、脸型瘦长、颧骨突出的三十岁出头男人。至于最里面那个……

    矢目久司踱到了第三个射击台后,扫了一眼前方的靶子。

    ——50米的固定靶, 弹痕全部集中在4-6环。

    太拉了。

    脑袋上叩着一副隔音耳罩的青年,仍旧一脸专注地看向枪靶,右手持枪, 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后,叩动扳机。

    砰——!

    矢目久司看了一眼。

    嚯。

    脱靶。

    砰——!

    还行,这一枪6环。

    砰——!

    ……3环。调整一下姿势再打啊, 枪口已经被震歪了好多。

    砰——!

    啊,又描边了呢……黑方这枪法, 别说喵人,别不小心误伤到自己的脚就算超常发挥了吧。

    青年目光没有丝毫闪烁的, 脸偏向右边,又要再次勾动扳机。

    咔——

    弹匣打空了。

    “……”青年沉默地收回手臂,褪下空弹匣后,伸手去抓射击台是备好的新弹匣。

    ——手被按住了。

    冷眼皱眉,他正要喝斥出声,一抬眼,却正好撞进了一双春湖般清凌凌的薄绿眸子。

    青年蔚蓝色的杏眼微微睁大。

    “主人!”

    他很高兴地唤了一句,注意到对方唇瓣微动,自己却没听到任何声音,怔了怔后,后知后觉地一把扯掉了耳罩。

    矢目久司双眸微弯了弯,伸手揉了一把青年的发顶:“练习很刻苦啊……嗯嗯,乖孩子。”

    黑方很是受用地眯了眯眼睛,随手把手里已经被体温染的微温的枪支丢在了射击台上,绷紧的肩膀一下子卸了力,黏黏糊糊地就要往矢目久司身上贴。

    ——被扒拉开了。

    黑方眼神不善,对着强行插/进自己和冰酒之间的男人怒目而视,一双海平面般明澈的蔚蓝眸子有些委屈地看向矢目久司。

    “主人,他是谁啊?”

    矢目久司拍了拍潘诺的肩膀,示意他让开,然后给两人各自作了介绍。

    “黑方,你的枪感很差,为什么?”

    睫羽飞快地颤抖了下,黑方微垂下眼帘,低声道:“抱歉,主人,我……只是还没有适应。”

    “是没有适应,还是对枪有阴影?”

    “……”

    “你开枪的时候,手腕会下意识地哆嗦一下。”

    “……我会尽量克服的,我——”

    “你必须克服,”矢目久司走上前,拾起射击台上的手枪,握在掌心掂了掂,“CZ75,很经典的款型,性能稳定是它最大的特征。”

    “手持CZ75还能打出这么稀碎的靶……”

    “黑方,告诉我,”矢目久司撩起眸子,疏淡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叫人无从闪躲的压迫感,“——你在恐惧什么?”

    “……”

    矢目久司晃了晃手里造型优美的枪支,迎着黑方略微瑟缩抗拒的眼神,不由分说地将它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你必须要在一周内适应它,黑方。”

    黑发蓝眼的青年接过枪,微微垂下了头,整个人似乎都灰了一个度。

    “——还记得你和我之间的约定吗?”

    黑方身子一震,猛地抬起眼凝向矢目久司,眼神里带了些热烈和渴望。

    “在一周内适应它,通过考核,离开这里,”矢目久司面色平静地伸出手,替对方顺了顺被耳罩蹭炸毛的柔顺碎发,“然后来帮我。”

    “你的身份信息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只等你出营,我就可以送你进入……”矢目久司话语微顿,视线在旁边两个射击台上扫了一圈,没有在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体能恢复得怎么样了?”

    黑方小鸡啄米一般飞快点着头:“很好,已经在进行格斗训练了。”

    那正好。

    矢目久司指了下身边专注凝望着自己的潘诺,语气淡淡的:“来跟潘诺打一场吧。”

    “……我?”光速回神,潘诺睨了一眼身形瘦削的黑方,嘶哑着喉咙,阴沉沉地笑了一声,语带不屑,“就他?我能把他活撕了。”

    “我找你来,是让你当陪练的。”矢目久司目光核善地注视着身边的潘诺,“反正你又不听马提尼的话,我停职这段时间,你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来陪黑方做复健训练好了。”

    潘诺不怎么情愿:“我想跟着你,冰酒……你现在伤还没有痊愈,我可以保护你!”

    矢目久司无情拒绝:“我现在在工作室搞研究,不会遇到危险。”

    “那我——”

    “潘诺。”

    “……我知道了。”

    捋了捋柔软温暖的新围巾,矢目久司又看向同样一脸不情愿,并且对着潘诺虎视眈眈的黑方:“好好练,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黑方。”

    “是,主人!”

    把两个部下介绍认识完毕,矢目久司满意地看着两人气势汹汹走上道场的背影,理了下有些跑偏的围巾,缓步踱出了训练基地。

    ……家里的颜料快要用完了,这个时间不算太晚,商业街应该还有店没有关门才是。

    ——————

    禁闭室里,降谷零席地而坐,苦大仇深地瞪着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形同虚设的被封上的窗户,只觉得对时间的感知已经模糊到了极点。

    他知道禁闭室里统一装设了监视摄影机,为此,他甚至不能够打开光幕消磨时间。

    一开始,他还能数着心跳,勉强计算着自己进入禁闭室的时间。但到了后面,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数着数着,就再也算不明白今夕何夕了。

    空洞。

    寂静。

    黑暗。

    这三者单拎一个出来,都足够能压垮一个人的意志,更遑论此刻三者一起上。

    ……他都已经这样了,也不知道隔壁的hiro现在状态如何。

    降谷零的神情有些恍惚。

    说起来,在川崎这期任务结束之后、冰酒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有跟自家幼驯染谈过一次。

    他没有去问hiro为什么会选择接受卧底任务。

    那没有意义。

    他们只是挤在诸伏景光那个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充满了生活情调的安全屋里,在确认过周围没有任何监听设备后,一点一点地,在一片漆黑中,向对方娓娓叙述自分别至今的时光里,彼此经历过什么。

    降谷零曾经以为自己无坚不摧,他想,为了留住正义,没有什么是他不能付出的。

    但。

    不是这样的。

    很多时候,事与愿违,总不只是说说而已。

    ——第一次手上沾染鲜血的时候,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第一次在贝尔摩德的逼视下,对着满脸惊慌、无助掩唇哭泣的路人扣下扳机的时候,自己脸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第一次,从尚且温热的尸体上,取走自己所需要的情报时,捏着那张被鲜血浸透的纸条,自己又对那个连代号都没有的临时搭档说了些什么呢?

    降谷零不记得了。

    在接受了巨大的精神冲击后,有的人会连做很久的噩梦。

    但。

    他却从未有过。

    ——被组织接连不断派送的任务、以及千方百计掩藏自己卧底身份来暗中搜查情报耗尽了心力的人,又怎么配拥有梦境呢?

    能睡着就已经是奢望了。

    很多时候,他那根本不叫做睡眠,而应该称之为昏迷。

    在组织里日复一日的扮演着堕落的情报贩子这一身份,降谷零几乎从未再想起过那些枉死在自己手里的无辜者。

    虽然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这一切都能坦然面对并且接受。

    每天夜里,当他带着一身刺鼻到几欲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回到出租屋里时,注视着空荡荡的房间,降谷零的心里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挖空了一块似的。

    戴久了的面具终将会焊死在人的脸上。

    很多时候,凝望着镜子里那个优雅微笑、眼底里黑泥翻滚的青年时,恍惚间,降谷零总会生出一股子荒谬的情绪。

    他感觉自己好像快要被割裂了。

    波本、安室透、还有降谷零……他真的,能够一直清醒地,把这三者彻彻底底地区分开来吗?

    或者说……

    等到卧底任务结束、重新回归警察厅时的他,究竟是降谷零,还是波本呢?

    降谷零不知道,也不愿去想某种可怕的可能。

    他以为自己将从此独自背负那些痛苦的、沉重的、却让他堪堪能够记得自己的信仰与坚守的记忆,在这片无底的深渊中踽踽独行。

    人是会被环境所改变的……

    降谷零几乎是在虔诚地祈祷着,黎明,能在自己彻底被染黑、变得疯狂之前到来。

    如果黎明无法到来,那么拥抱死亡也是可以的,对此他欣然接受。

    如果说,在遇到冰酒之前,他对自己投身的这片黑暗只有痛恨与厌恶的话,那么冰酒的到来,无疑为这片黑暗点亮了一盏摇曳微弱的烛火。

    冰酒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沉溺在杀戮所带来的虚假的快感之中的疯子完全不一样。

    就好像一株永夜中钻破土壤的金盏草,单薄脆弱的薄绿色,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显得那么扎眼,几乎让降谷零一眼就能将它从一片纯黑中分辨出来。

    ——冰酒很特别。

    他跟那些冷酷残忍、歇斯底里的代号成员不一样。

    他脸上总挂着三分笑意,无论与谁说话,语气都亲切而温和。

    他很爱说话,甚至到了有些话痨的地步。与冰酒同居的日子里,降谷零总会听到对方絮絮叨叨地说着哪家西图澜娅餐厅的食物好吃,哪家店铺卖的围巾料子最好,又或者是给降谷零分享自己的粉丝们又在部落格或者line上怎么花式催更……与其他那些冷酷寡言的成员相比,冰酒似乎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这样日常又轻松的氛围有时会迷惑到降谷零,让他几乎分不清楚,自己目前究竟处于怎样恶劣的境地之中。

    降谷零总是看不明白冰酒。

    当然,也看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明明是一手策划了港口惨案的「上帝之眼」,明明是涉嫌杀害村田议员的犯罪分子……

    但,降谷零却始终无法否认,当他看到,漫画里,冰酒对着自己那两个冤种同期软和了眉眼的时候,冰酒在任务档口毫不犹豫跳进湖水中救人的时候,冰酒一脸认真地承诺松田无论如何都会遵守承诺的时候……

    甚至于,在回忆起冰酒抚摸着他的头发,告诉谎称自己“不敢杀人”的他「这样挺好」的时候……

    降谷零的心里,一个念头止不住地生根发芽。

    ——或许,冰酒还有救呢?

    或许,这个履历异常优秀、心思也异常透彻的青年,仅仅只是个误入黑暗的迷途者呢?

    或许,他跟那些个从根子里就烂透了的疯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呢?

    ……

    但。

    这可能吗?

    长久地身处黑暗之中,就连心跳似乎也变得异常缓慢。

    降谷零背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双目微阖,指尖跟随着心跳,一下又一下,轻轻叩击着掌下的水泥地面,周而复始,枯燥乏味。

    直到一声异响打破了这迫人的死寂。

    嘎吱——

    刺目的白光,转瞬间铺满了整间禁闭室。冰凉新鲜的空气随着大门的开启,席卷进了这个狭小沉闷的房间。

    降谷零虚虚眯起眼睛,眼角滚落下两滴生理性的泪水。

    模糊的视线之中,有一个人影逆着光,缓缓向他走了过来。

    “波本,你的禁闭结束了。现在马上调整好状态,有一个任务需要你立刻去完成。”

    “啊。”安室透缓缓扬起唇角,露出个标准的波本式阴沉微笑,“居然是你亲自来接我啊……冰酒呢?”

    干涩低哑的男声在他头顶响起,带着满满的恶意,柔声轻笑。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波本……”

    “冰酒暂时停职,现在行动组的负责人,是我。”

    第122章

    对于自己只是买个颜料也能碰上命案这件事, 矢目久司是服气的。

    很多时候,他都会发自内心的感觉到疑惑——以目前这种命案发生率,再加上还有跟组织性质差不多的极道社团, 时不时偷偷摸摸干的一些为东京湾填海工程贡献水泥柱的“好人好事”……

    ——日本国民人口, 是怎么做到没有负增长的啊?

    矢目久司不理解。

    沉思片刻,他把一切归功于东京人杰地灵的缘故。

    “……矢目老弟?”

    “矢目老弟!”

    “……嗯?啊、抱歉,我走神了。刚刚说到哪里了?”

    看了眼在对方眼下挂着的、极其醒目的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目暮十三很体谅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小圆帽,表情很是感慨:“听说这起案子, 矢目老弟你又是目击证人啊……”

    “……是啊,还真巧呢。”矢目久司无言以对。

    目暮十三的话头登时哽住,露出一对豆豆眼,望向矢目久司的眼神一时间有些难以言喻。

    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后,目暮十三低头看了眼手机,沉声道:“案发时间为今晚9:40,死者为该卖场的收银小姐黑尾铃音……那么, 矢目老弟,我想向你了解一下——案发当时,你是在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很好答, 矢目久司想都没想地抬起右手,晃了晃拎在手里的一袋颜料罐,然后抬了下下巴, 示意了一下站在一旁、看上去战战兢兢的收银员小姐:“我正要结账。”

    目暮十三顺着矢目久司的眼神看了过去。

    收银员小姐忙不迭地点头。

    “是的是的,当时正好排到了这位先生!正在我准备开始扫描条码的时候, 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尖叫……”

    说着说着,大滴的眼泪就从收银员小姐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很快就说不下去了,抖着肩膀,双手捂住嘴巴,靠在货架边泣不成声,指尖漂亮的浅紫色美甲,即使在灯光映照下,也显得那样黯淡无光。

    目暮十三一皱眉,叫来一个刚调到自己手下干活的小警员:“高木,这位小姐是——?”

    “……啊?哦、是!”面容青涩的小警员飞快翻动着自己的笔记本,很快就找到了相关信息,“这位上仓小姐与黑尾小姐共同合租了一间公寓,目前是室友关系。根据这家卖场的其他员工反映,她们似乎从高中开始便是同班同学,彼此间感情很要好。”

    “从高中一直持续到现在的友谊啊……”目暮十三看向上仓小姐的眼神中漫上了一丝同情,“那还真是不幸呢,亲眼目睹了好友惨死的现场。”

    想了想,他吩咐部下:“上仓小姐的口供录完了吗?已经录完了的话,就让上仓小姐先到一边的休息室平复一下心情吧。”

    “啊!那个——还没来得及录!”高木一个激灵,挺胸抬头应了一声,随后有些腼腆地冲矢目久司点了下头,“那么,我现在就先去给上仓小姐录取口供好了!”

    目暮十三“嗯”了一声,挥了挥手,让自家部下退开了,转眼看向矢目久司。

    “矢目老弟,事发前后的情况,麻烦你再仔细回忆一下,详细说一遍吧。”

    矢目久司点了下头,索性直接把购物袋靠着收银台放在地上,揉了揉被勒成紫红色的指尖,温声道:“当时,我挑好了颜料,便准备过来结账。”

    “一开始我是想。去排距离最近的第三收银台的,也就是死者黑尾小姐当时值班的那个。”矢目久司指了一下被鉴识课警官团团包围住的收银台。

    “但是,正当我要走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位穿着深红色夹克的先生突然快步跑到了前面,一下子挤开了前面那个快要排到的小男孩,直接插队到了队伍最前端。”

    “在这期间,我听到后面被插队的客人一直在很大声地埋怨斥责对方,而那位插队的先生似乎也与收银员黑尾小姐发生了口角,气氛一时闹得很僵硬。考虑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最终选择在隔壁的第二收银台排队。”

    闻听此言,目暮十三皱起了眉:“口角?”

    薄绿色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思索的神情,矢目久司略微沉吟,然后点了下头,很肯定地说:“嗯,我有注意到死者黑尾小姐语气很激动地说了句什么。但,因为距离稍微有些远的关系,我并没有听清楚他们之间交谈的内容。”

    目暮十三颔首,叫来了一位警员,吩咐对方立刻去找第三收银台后面排队的人群核实情况。

    “——警官先生,也许你可以去问问那个被插队的小男孩。”

    警员一愣,目光转向目暮十三。

    目暮十三也有些迷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小圆帽角度,仰着头望向矢目久司:“小男孩?多大啊?被身边突然发生的这种恶性命案惊吓到……他真的还能记住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普通的小孩也许不会,”矢目久司微微眯起薄绿色的眸子,目光微深,意有所指地道,“但,如果是那孩子的话,说不定哦?”

    对于这种典型的米花特产の谜语人,目暮十三显然早已司空见惯。在听到这话后,他很果断地叫来了自己的得力部下:“伊达老弟,接下来就拜托你去找那孩子了解一下情况吧!”

    “是,目暮警官!”伊达航从忙碌的人群中冒了个头出来,答应得很干脆。

    临时接下了这份任务后,伊达航目不斜视地夹着一个笔记本朝前走去,在路过矢目久司身边的时候,冷不防地,他突然出声道:“矢目君,等下结案之后,可以拜托你留一下吗?我有一些私事想找你聊聊。”

    矢目久司微垂着眼帘,沉默着,没有应声。

    没得到回应,伊达航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脚步匆匆地走到了前方挤成一团的案件关系人中间,开始了自己的问询。

    对于自家得力部下的工作效率十分满意地,目暮十三收回目光,偏头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矢目久司,想了想,有些关切地询问道:“矢目老弟,我记得你之前跟伊达老弟,关系好像还不错啊——这是吵架了吗?”

    见矢目久司没有要搭腔的意思,他又有些感慨地叹道:“你们年轻人之间,有些小打小闹在所难免。能够在千万人中与对方结缘,不管怎么说,都应该珍惜这份友谊才是啊。”

    “……”

    矢目久司抚摸着围巾穗子的指尖,微微一顿。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目暮警官。”他突然出声,打断了目暮十三的回忆,“先来聊聊案子吧——警方有什么发现?”

    ——工具人已经当的非常熟练了呢,矢目君。

    目暮警官也很上道,听到自己可靠的矢目老弟这么问,立刻指了下被隔离带层层包围的第二收银台:“尸体暂时还没运走,有什么需要查看的,矢目老弟可以自便。”

    矢目久司点了下头,便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靠了过去。路上遇见的鉴识课警官大多都认得他,友好地同矢目久司打过招呼后,便往一边散开,给他让出一条道。

    这间卖场的收银台,全部是独立设置,一个狭窄的工位里堪堪可供一个身材标准的女性笔直站立,周围一圈全部被收银台面围住,就连转圜的空间都没剩多少。

    此刻,这个小小的收银台内部,已经乱作一团。

    收银台上,原本码放整齐的各类便携的糖果、小零食被大力打翻,乱七八糟地撒了一桌。收银需要用到的扫码枪和找零柜胡乱地堆作了一团,其中还有不少纸钞和硬币散落一地。

    收银台内。

    ——在矢目久司的视线里,一个身材纤瘦、穿着粉蓝色卖场制服、面容秀美的年轻女性,正姿势扭曲地蜷缩在收银台内部的狭小空间里。

    年轻的女人四肢扭曲僵劲,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佝偻着腰,苍白的脸对着天花板无力地仰起。她的嘴角处沾着不少白色的泡沫状唾液,嘴唇鲜红宛若涂抹过什么艳色唇膏,一头柔顺的黑色长直发凌乱地覆盖在她的脸颊上,配合上那对无力瞪大的、佩戴着一副具有扩瞳效果的深黑色大直径美瞳的秀致桃花眼,这一切让她看上去显得那样脆弱,又无助。

    矢目久司微微皱眉,看向一旁正在拍照的年轻鉴识课警员:“美瞳,为什么没有取下来?”

    那名年轻的鉴识人员一愣:“美瞳?”他连忙低头仔细去看蜷缩在收银台里的女尸,过了两秒钟后,恍然握拳,猛地一砸掌心,“噢噢,原来那是美瞳啊——我还以为死者是误服了什么具有散瞳效果的毒/药,导致瞳孔扩大了呢!”

    “……瞳孔扩大是——”

    矢目久司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到这名年轻的鉴识课警员被身边的老前辈一把拽到了身后,虎着脸低声训斥:“少说点吧你!哪有瞳孔扩大甚至会超出黑眼仁范围的!去去去,赶紧去帮矢目先生拿一双手套和鞋套过来!”

    “噢……”年轻的鉴识课警员老老实实点头应下,松手把相机往脖子上一挂,一弯腰,便拱进了围成一团的鉴识课人群里。

    过了一会儿后,他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以及被几枚指印掐的微微泛红的小圆脸,举着两个没拆封的密封袋,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谢谢。”

    矢目久司穿戴整齐后,便自觉站在了一旁,静静等待着固定完现场的鉴识课警员将死者的遗体从那个狭窄逼仄的收银台内部抬出来。

    五分钟后。

    注视着这具被警员们平放在地面上、却仍旧呈现出僵硬的蜷曲姿态的尸体,矢目久司眉心微蹙。

    一旁,结束完自己手头工作的目暮十三走了过来,见到矢目久司的表情有些不对,便开口问道:“矢目老弟,发现什么疑点了吗?”

    矢目久司点了下头,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我在发现二号收银台出事之后,刻意关注过时间。警方是在晚上10:11分抵达并封锁现场的,这个时间距离黑尾小姐倒地,最多不超过15分钟。”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尸体,究竟是如何形成如此严重的全身性尸僵的呢?”

    第123章

    关于这个问题, 目暮十三也不知道。

    他选择把球踢给更专业的鉴识课警员。

    被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目光锁定住的鉴识人员前辈脊背一僵:“啊、是!那个——”

    “如果你们是在说尸体痉挛的话……在死者死亡前进行过剧烈运动、或者是误服过神经类毒素的话,是有一定概率在死亡的瞬间形成尸僵的。在死者死后,尸体迅速僵硬而没有经历过肌肉松弛阶段, 在法医学上, 我们通常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尸体痉挛]。”

    “剧烈运动吗……”

    矢目久司的目光停留在了死者被浸润成蓝紫色的腋窝、背心、以及领口处的劣质布料。

    思索片刻后,他摇头道:“在如此狭小的收银台内部,黑尾小姐很难有剧烈运动的空间。如果她在死前曾经离开过收银台去往别处进行会大量出汗导致死后痉挛的剧烈运动的话, 二号收银台位置排队的客人应该会有类似埋怨、或者更换等待队列之类的反应才对。”

    “但事实是,我并没有注意到类似的情况。”

    “再加上,”矢目久司看了眼位于收银台斜后方天花板上、目前仍在兢兢业业工作着的中央空调, 补充道,“暖气的温度打得并不算很高,这是为了避免进入卖场的顾客在离开后因为猝然接触到冷空气而产生不良生理反应。在这种略微偏冷的气温下,作为不需要进行什么大体量运动的收银员来说,就算工作再忙,黑尾小姐也不应该出这么多汗才对。”

    鉴识人员前辈显然也注意到了死者被汗水打湿的部分衣料,他略微沉吟:“也没有可能是死者正处在感冒之类生病的状态, 那些汗水其实是身体不适而导致的冷汗呢?”

    矢目久司指尖无意识搓揉着围巾柔软细碎的穗子,微微点了下头,没再多说。

    死者眼睛里的美瞳已经在刚才搬运的过程中被某位鉴识人员取了出来、留作现场物证送去鉴定, 也就是说,现在,死者的瞳孔状态已经清楚地暴露在了一众警员和矢目久司的眼里。

    找旁边一位鉴识人员借了一支手电筒, 矢目久司蹲到了侧躺着蜷缩在地板上防水布上的尸体头侧,按亮手电后, 对着死者无力瞪大的桃花眼里照了过去。

    下一秒。

    “……这是什么味儿?”动作顿住,矢目久司揉了一下鼻尖, “有点怪。”

    目暮十三耸了耸鼻尖,面色也有点疑惑:“确实,我也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你吃大蒜了吗,长岛?”

    鉴识前辈挠了挠头:“没啊,我连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赶过来了。而且我中午吃的是梅子饭团,嘴里不可能有蒜臭味啊?”

    三个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矢目久司率先打破沉默:“先来查看一下尸表状况吧。”

    闻言,目暮十三和鉴识前辈便也顺势蹲到了旁边,借着手电的强光,一起观察起了死者的瞳孔状态。

    “瞳孔缩小呈针尖状。”很是熟练地,鉴识人员一边观察,一边报出自己的判断并做记录,“一般来说,人体在丧失生理机能后,早期瞳孔的变化应该是直径扩大才对……这是因为人体死亡后,瞳孔括约肌变得松弛,无法正常维持瞳的孔收放功能,因此会使瞳孔逐渐扩大,对光反射消失。”*

    “——黑尾小姐死后的瞳孔呈现紧缩状,不排除是因病,譬如是心肌缺血导致的猝死、脑干出血,又或者是镇静药过量,以及……”

    鉴识前辈的话语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飞快记录完自己的观察结论后,抓着笔记本蹲在一旁,安静地等着听自家上司和矢目先生发表自己的看法。

    目暮十三眉头微皱:“以及?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

    鉴识前辈握紧笔,下意识就想来个立正,却忘了自己正蹲在地上,一个趔趄之下险些压碰到死者遗体。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鉴识前辈深吸了口气:“死后会造成瞳孔缩小的情况,其实还有有机磷类农药中毒,但这个可能性不大,所以我将它排除了。”

    “为什么排除?”这一次提问的是矢目久司。

    “啊?”鉴识前辈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本,又看了看死者的尸表状况,解释道,“死者指尖呈现大片红斑、嘴唇鲜红,这是……很典型的氰化/物中毒反应吧?”

    “你判断死者死于氰化/物中毒引起的猝死?”

    鉴识前辈在笔记本上补充了几句后,盖上笔盖,认真道:“我是这样推测的。不过,具体还要参考医科大那边出具的尸检报告才能确定。”

    矢目久司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单手一撑膝盖、动作有些许迟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尸表无明显外伤和出血点,不排除是因病或者毒杀致死——我想,这个案子,有必要进行相关的毒理化检验。”

    目暮十三也跟着站了起来,略微思索后,道:“如果确定跟氰化/物有关的话,以氰化/物的毒性来看,死者服下毒药的时间也许不超过半小时。”

    “野村——”

    一个身材瘦小的警员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脚跟一并,挺胸抬头:“是!目暮警官,请问有什么指示!”

    “你去调取一下案发前后一小时左右的监控,查看一下死者是否曾经接触过可能沾有毒素的可疑物品!”

    “收到!”

    目送对方身影消失在人群之外,矢目久司面色淡淡的,转过头看向目暮十三,温声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去稍微了解一下与本案有关的证人录取的口供吧。”

    “啊,没问题!这次的案件也要麻烦你多费心了,矢目老弟!”

    “您言重了。”

    ————

    一枪既出,在确认完目标状态后,苏格兰沉默地将狙收回贝斯包里,按住单边耳机,向耳机那头沉声汇报道:“任务完成。”

    “很好,苏格兰,现在立刻撤离,波本的车在百货大楼西南方三百米的窄巷里等你。”

    “收到。”

    耳机内,马提尼那干涩靠后的声线有条不紊地响起。

    “反舌鸟,写字楼C1814室,你去善后。动作麻利点,监控我已经帮你屏蔽了。”

    “明白!”清越的女声在耳机内响起,随后通讯频道便被掐断。

    诸伏景光靠在天台顶层,微微扬起头。

    暗蓝色的夜幕里,意外地,竟然没有一颗星子。

    深冬的凛风拂开了他的额发,吹乱了他的衣襟,同时也带走了他躯干上仅存不多的暖意——为了这个任务,他已经在这个百货大楼的天台上,蹲守了四个多小时了。

    天台上很安静,敏锐的听觉几乎让诸伏景光甚至能够听见天台下面,百货大楼里,那些穿梭在卖场之中人声鼎沸的热闹盛景。

    心脏,在这一刻,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诸伏景光拉上兜帽,站直身体,处理好了自己可能遗留下来的各类信息后,便头也不回地下了天台,乘坐电梯直奔一楼出口。

    电梯门开。

    ……

    “?!”

    诸伏景光直接瞳孔地震。

    看着眼前里三层外三层拉上的隔离带、站在人群里拿着记事本向相关人员询问并做记录的便衣警察、以及大门外隔离带后面,踮着脚朝卖场里面四处张望的吃瓜群众……

    ——这什么情况啊?!(猫猫震惊jpg)

    伴随着电梯门缓缓合拢,抓马至极的场面很快消失在两扇金属门之间。

    苏格兰敲了两下耳机。

    “什么事?”

    “……我可能走不了了,”猫眼青年将兜帽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小半张脸,凝视着电梯门里反射出的兜帽青年的身影,语气尽可能地平静,“一楼卖场被警方封锁了。”

    马提尼的语气一下子沉了下去:“找你的?”

    “好像不是……”苏格兰按下开门键,快步走出电梯,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垂头靠在墙角里,压低声音道,“这里似乎发生了命案,有一大群警察把持住了卖场所有的出口,其中某些警察正在对一部分人进行问讯和搜查。”

    “现在我应该怎么办,马提尼?”

    “等着。”

    下一秒,通讯频道被切断。

    诸伏景光面色微凝。

    ——他刚进行过射击,身上绝对能够检测出很明显的硝烟反应,再加上贝斯包里枪口温度还没散去的A/WP……

    真要搜身检查的话,他怕不是立马就要被警视厅的同事按住,扭送进橘子……

    也太倒霉了吧。

    诸伏景光暗叹。

    实在不行的话,他也只有通知自己的联络人,让公安那边想办法先把人撤走……但是,这样一来,他恐怕又会立刻被对他虎视眈眈的马提尼给重新盯上啊。

    还真是麻烦……

    “——大哥哥?”

    诸伏景光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

    他对面,一个穿着一身宝蓝色小西装、领口打着一个鲜红色蝴蝶领结的蓝眼男孩,正仰着小脸,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大哥哥~”男孩看到他回神,便笑眯眯地凑了上来,指了指他立在脚边的贝斯包,满脸好奇地道,“哥哥是乐手吗?这个大包难道就是乐器包吗?哇——看起来和电视上演的一样耶!看起来好酷!”

    说着,他就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摸摸这个乐器包。

    见状,诸伏景光连忙一把将包拎了起来。

    看着男孩扑了个空的手掌,诸伏景光略微沉默后,弯了弯眼睛,露出个温柔和蔼的微笑:“是呀,小朋友,哥哥确实是乐队的贝斯手,今天正好租用了这里的录音房进行练习呢。”

    男孩眨了眨那双湛蓝的大眼睛:“贝斯?好奇怪的名字哦……我都没有见过这种乐器耶,大哥哥可以给我看看吗?”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

    “请借给我看看嘛——求求你啦!借给我嘛借给我嘛——!”

    豁然提高音量的童音显得有些许尖锐刺耳。诸伏景光按住太阳穴,有些头疼地看着闻讯而来的、某位极富辨识度的长年一袭土黄色风衣、戴着一顶小圆帽的目暮十三警部。

    以及……

    视线望向目暮警官身后的那名高挑青年时,诸伏景光的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

    第124章

    冰酒?

    诸伏景光的眼皮一跳, 握着贝斯包背带的手指难以抑制地骤然收紧。

    ……他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说是巧合,这也未——

    等、等一下!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卖场大门边荷枪实弹守卫着的一大帮警察,诸伏景光蓝灰色的猫眼之中, 眸色微微一沉。

    来的时候还没有, 这个时候突然多了这么多警察……

    他的心里忽然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

    ——该不会,这个命案,就是冰酒下的黑手吧?

    啊,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

    自己,被在黑衣组织的顶头上司,给坑了??

    看着冰酒面上疏淡的笑意, 诸伏景光抿了下唇,忽然感觉肩头的责任异常沉重。

    就……

    ——黑衣组织内部,已经这么卷了吗?

    冰酒前几天不还重伤吗?这么快就能出来跑任务了吗?

    还是说,黑衣组织已经黑心到,要压榨手底下身受重伤的行动组成员继续出任务的地步了啊?

    诸伏景光不理解。

    诸伏景光大为震撼。

    震撼之余,他还得扛着这个莫名其妙突脸输出的小男孩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假甜童音(工藤新一:?),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自己的“贝斯包”不要突然掉马。

    心累jpg.

    “新一啊……”目暮十三有些许头秃地看着这位就差在地上打滚耍无赖的故友之子, 目露无奈,“你爸爸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案子很快就能解决了, 你先乖乖——”

    “不嘛不嘛!我就要看贝斯嘛!我都没有见过贝斯耶!给我看一下好不好嘛——哥、呃,叔叔,给我看啦——!”面容清秀的小少年仿佛撒娇一般, 把声音拖得长长的,一双湛蓝的清澈眸子在灯光下看上去仿佛湿漉漉的, 顺利营造出了某种可怜又可爱的气质。

    兜帽之下、露出一截带着胡茬的下巴的诸伏景光:“?”

    谢谢,有被伤害到:)

    “叔叔——拜托拜托!给我看一下了啦——”

    魔音灌耳……

    “只看一下下了啦——”

    这熊孩子到底是从哪来的啊……心累**g.

    “新一……”

    “目暮警官也想要看的, 对吧对吧?叔叔——拜托了啦——”

    “……”

    无奈之下,目暮十三将目光转向了被老友家小孩纠缠的倒霉青年。

    一看之下,他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之中多了几分怀疑的神色,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工藤新一和矢目久司两人一起挡在了自己身后,表情有些警惕地望着面前的兜帽青年,语气严厉:“这位先生,还请你配合警方检查,将帽子取下!”

    说着,他猛地提高了音量。

    “来人——”

    很快,几个身强力壮的刑警便围了上来,目露不善地围住了这个一眼看去可疑到了极点的兜帽男。

    “这位先生,请你举起双手,配合搜身!”

    “……?”

    一眨眼的功夫就被警视厅同事包围,这个展开是诸伏景光怎么也没想到的。

    看这样,这次搜查自己怕是没办法躲掉了……

    一瓶苏格兰眼里失去高光。

    诸伏景光开始认真思索,如果自己最终只能强闯卡口的话,自家公安厅的上司能不能帮他把这个底给兜住。

    正在诸伏景光犹豫之时,他还没来得及取下的挂耳式耳机指示灯忽然闪了闪,在滋滋两声电流响起后,马提尼的声音很快便出现在通讯频道里。

    “不用担心,苏格兰,我查过监控了,这起案子跟枪械无关,只要你把枪藏好,条子应该不会给你测硝烟反应。”

    ——与枪械无关啊。

    诸伏景光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稍微松弛了些。

    检测硝烟反应其实并不麻烦,但,如无必要,警方倒也不会强制要求不牵涉持枪伤人案的案件关系人接受硝烟反应测试。

    ——就像马提尼说的那样,只要他的枪没被当场搜出来,其他一切都好办。

    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贝斯包的背带,诸伏景光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警觉地注意到兜帽青年气场的变化,目暮十三直接拔枪,目光紧紧锁定对方兜帽阴影里闪烁的红光,厉声呵斥:“这位先生,请你立刻取下帽子、摘掉耳机,配合警方搜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身边围堵着他的刑警也都拔出了自己的配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诸伏景光的脑袋。

    “立刻接受检查!”其中一名刑警厉喝,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狠狠刮在诸伏景光的脸上,那态度很明显,如果他有任何异动,他们将立刻强制执行搜查。

    诸伏景光眸光微闪。

    既然不会因为硝烟反应,而露出破绽的话……

    诸伏景光没有再继续犹豫下去,松开紧紧抓住贝斯包的双手,很是温驯地举起胳膊,动作缓慢地,将几乎盖过眉眼的兜帽往后掀去。

    下一秒。

    一个有着一双蓝灰色猫眼、面容清隽、左眼下方有一条浅浅的印痕的秀雅青年,出现在几人的视线之内。

    青年面色温和,唇角微弯,眼角上挑的蓝灰色猫眼涌动着纯然的无辜与疑惑,视线在身周一圈闪着寒光的枪口上凝滞下来,声音茫然中里带着一丝畏惧:“请、请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伴随着青年十分配合的举措以及无害的面容,目暮十三暗自松了口气,但随即还是神情肃穆道:“这里发生了命案,先生,请您配合调查!”

    “命案……”猫眼青年缩了缩身子,动作小心而缓慢地将差点被某个熊孩子拽开拉链的贝斯包重新背回肩上,脸上表情显得很是惊讶,“啊,怪不得突然有这么多警察……”

    目暮十三目光里带了一丝不容置疑,肃声道:“请问一下,你在今晚9:40前后,人在什么地方?都做了什么?有谁可以帮你证明?”

    “那个……”青年睁着一双宛如什么无害的猫咪一般湿漉漉的蓝灰色猫眼,嗓音温吞,“我其实,是某个乐队的贝斯手啦。马上有一场义演,我想着正好可以提前练习一下新歌,就租用了这里的录音房进行调音,顺便练了下手。”

    “证明人的话……”猫眼青年的目光流转,在经过矢目久司的时候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后摇了摇头,垂下眼,有些腼腆地道,“没有呢。录音房为了保证客人的隐私,都是没有安装监视摄影机的,而我又只有一个人,所以,没办法证明呢。”

    “是这样吗?”目暮十三有些狐疑地大量了猫眼青年两眼,过了一会儿后,他收起配枪,冲着对方伸出了手,“很抱歉,我们需要检查一下您的随身行李。方便的话,能麻烦您将背后的乐器包交给警方吗?我们会注意尽量不磕碰到您的乐器——”

    从看到兜帽青年真容的一瞬间,矢目久司那双薄绿色的眸子就猛地睁大。

    ——苏格兰?!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啊!

    他现在不是应该好好跟着马提尼出任务吗?

    ……

    等、等下……!

    既然这个青年是他手底下那个珍贵的劳模狙击手,那就表示……

    矢目久司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青年护在背后的贝斯包上。

    心念电转间,矢目久司微微弯下腰,撑住膝盖,特殊的柔滑温雅的嗓音含着笑,伸手轻轻揉了把身边少年的小脑袋瓜。

    “——新酱?”

    “!!”

    工藤新一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大声道:“等、等一下啦!都说了不要在外面这样子叫我啊!很奇——”

    一边说着,他一面愤愤地抬起头。

    “……”

    工藤新一的声音突然哽住了。

    在看清抚摸自己发顶的青年面容后,工藤新一的脸上的表情管理,稍微有些失败。

    “……暹罗猫?”

    “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哦,新酱~”矢目久司笑吟吟地捏了捏对方尚且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要叫矢目哥哥啦——”

    工藤新一往后退了退,躲开了无良大人的魔爪,半月眼吐槽:“给我好好叫名字啊——我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互相称呼……的程度吧?!”

    矢目久司充耳不闻,又戳了戳小孩的脸蛋,眉眼弯弯:“哎——”

    “可是,这样子的新酱,真的很可爱耶~”

    “新酱——要和我来贴贴吗~?”

    在工藤新一脸红到脖子根、吱哇乱叫着拼命伸出手、试图手动替矢目久司闭麦的混乱背景音里,目暮十三终于回过头,眼神疑惑地看向疯狂发出噪音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新一?你和矢目老弟……你们之间认识吗?”

    矢目久司神情愉快地点了点头,又rua了一把工藤新一的小肉脸之后,直起腰身,温声笑道:“对,我和新酱——”

    熟稔忽略了工藤新一气急败坏跳脚的大叫声,矢目久司一边搓揉着小孩不断闪躲的小脑袋瓜,一边微笑着继续道:“我和新酱之前就认识呢~事实上,新酱还差点成了萩原零的新主人哦?”

    “萩原……零?”目暮十三疑惑脸。

    “啊,对,”镇/压住新酱扒拉自己手的爪子,矢目久司非常欠的把工藤新一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短发扑成了鸟窝,“零酱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呢~”

    目暮十三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哦哦。”然后重新把目光转回那个兜帽青年身上。

    一转头——

    目暮十三大惊失色。

    他慌忙上前,一把扶住对方的手臂,一叠声询问道:“先生?这位先生!——你没事吧?”

    诸伏景光缓缓张开嘴,吐了一口魂,声音忽然之间变得虚浮无力起来:“我……没事……”

    ——你,真的没事吗,苏格兰……?

    看上去,整个人都灰了一个度哎。

    矢目久司稍微有些担心自家劳模狙击手的健康状态。

    按住胸口略略缓了缓,谢绝了目暮十三的搀扶,诸伏景光站直身体,露出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我没事……刚刚突然岔气了,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大概:)

    第125章

    既然人没事, 目暮十三就松开了对方,旧话重提。

    “这位先生,还请您配合一下我们的——”

    “伊达警官——”

    目暮十三未尽的话语忽然被打断。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看了看正冲着自己身后挥手的矢目久司,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转头,就看见自己那可靠的部下伊达航正抓着记事本快步往这边走来。

    “伊达老弟!”目暮十三忙开口招呼道, 等对方站定脚步后,他又继续问道,“口供都问完了吗?有什么发现吗?”

    伊达航点了下头, 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沉声汇报道。

    “根据在第二收银台队列排队的顾客介绍,那名忽然插队的、身穿深红色夹克上衣的男人,在插进队伍最前端、结账付款的时候,只出示了一瓶在自动贩卖机里很常见的功能饮料。”

    “并且,死者黑尾小姐似乎认得这个男人,在看清对方的长相、以及对方放在收银台上的饮料后, 突然大发雷霆,狠狠地斥责了对方一顿,但还是替对方结了账。”

    “根据后面排队的某位顾客回忆, 「你真是让我感到恶心」、「请你离我的生活远一点」、「再这样我会报警的,绝对」,黑尾小姐在结账时曾经对那个男人这样说。”

    伊达航口中的“某位顾客”忽然插话:“听。起来, 刚刚死去的大姐姐,似乎跟那个插队的男人之间有着感情纠葛呢!目暮警官, 请问你们查到那个男人的身份信息了吗?”

    听到这番话,四个大人同时低头, 步调一致地将目光对准了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下巴、做出一副若有所思表情的工藤新一小朋友。

    伊达航一愣,然后笑道:“是新一啊,原来你在这里——你的爸爸、工藤先生刚才还在到处找你呢!”

    看着工藤新一故作无辜的笑脸,目暮警官半月眼:“我说新一啊,警方办案,你就不要掺和了。伊达老弟——”

    “是。”

    “你送新一去找优作老弟吧。”

    此言一出,工藤新一登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等到被伊达航牵住手强行拉着走远时,工藤新一还在拼命扭过头,努力尝试着、进行一些幼小无助又可怜的猫猫の负隅顽抗:“等、等一下啦!目暮警官!明明我才是直接目击者啊——伊达警官、伊达警官!你放开我了啦——矢目哥哥——!!”

    被小朋友求助的目光紧盯着的矢目久司,举起了手,冲对方愉快地挥了一下,浅笑着同对方道别:“新酱再见~要好好听爸爸的话哦~”

    伴随着工藤·熊孩子·新一被送走,世界都仿佛变得安静了。

    三个留守原地的大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起暗自松了口气。

    “新一那孩子,其实平时还是挺听话的……”目暮十三摸了摸自己的小圆帽,试图为老友之子挽尊,“只有闻到案件的气息的时候,他才会突然变得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矢目久司和诸伏景光已经懂了。两个人心有余悸地对视了一眼。

    矢目久司突然说:“其实新一的话很有道理。目暮警官,你们查到那个穿着深红色夹克上衣的男人了吗?他很有可能是本案的关键。”

    目暮十三点了下头:“既然时间已经锁定,那么这个男人的身份应该很好查才对。我已经通知野村去在查监控的时候额外注意这个人了,之后会把拍摄到他的镜头进行处理,送回总部进行面部识别——”

    “不用这么麻烦。”

    发言再一次被打断,目暮十三却丝毫没有不快,反而是有些惊喜地睁大眼睛,一脸期待地望向矢目久司:“矢目老弟,你有头绪了吗?”

    “嗯。”

    “根据新一的描述来看,那位曾经跟黑尾小姐发生过争执的男人,很可能曾经多次、或者长时间骚扰过黑尾小姐,以至于黑尾小姐不胜其烦,在认出是他的瞬间便厉声斥责了对方。”

    “黑尾小姐虽然有小仓小姐作为室友,但两个年轻女性一起租住公寓,多多少少还是会特别关注安全方面的问题的。我猜测,黑尾小姐很有可能曾经因为对方的骚扰报过警,如此一来,警署的接警记录里应该会有相关记载。”

    “甚至于,如果情况恶劣、已经达成了出警条件的话,警署应该会有出警记录和相关人员笔录。”

    “我想,如果去查一下管辖黑尾小姐出租屋范围的警署的记录档案话,应该很快就能得到警方想要的信息。”

    目暮十三眼睛一亮:“你说的没错!矢目老弟,我这就去给总部打电话!”

    说着说着,他便按着帽子匆匆离去了。

    原处,只留下了矢目久司和自家部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

    “……”

    四目相对。

    眼瞅着无关人等一走,自家部下就变回了那个人狠话不多的劳模狙击手,最后,还是矢目久司率先打破了沉默。

    “有任务?”

    苏格兰默默点头。

    “……”

    苏格兰沉默着看向矢目久司,一双蓝灰色的猫眼好像暴风雨气候之中,巨浪滔天、暗流汹涌的无尽深海。

    这还怎么聊下去?

    矢目久司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于是也跟着一起沉默了。

    正在气氛陷入僵滞中时,已经完成了“把工藤新一交到家长手中”任务的伊达航,又匆匆地赶了回来。

    他的目光,跟稍微有些飘忽的诸伏景光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

    像是才注意到这个青年的长相,伊达航表情一顿,瞳孔微微收缩,眼底神色蓦地剧烈震动起来,一双锐利的鹰眼直勾勾注视着这个青年,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你——”

    “伊达警官。”

    他的话头被矢目久司有些仓促地截住了。

    矢目久司,忽然感觉到一阵难以言表的心累。

    ——为了保住自家部下的马甲,他是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啊……

    伊达航将目光转到矢目久司身上,疑惑地应了一声:“嗯?什么事,矢目君?”

    什么事?

    我也想知道我有什么事啊——(死鱼眼jpg)

    矢目久司略微沉吟,忽然开口。

    “那个收银台,你们查了吗?”

    伊达航愣了愣:“收银台?矢目君,你是指发现死者的那个收银台吗?”

    “嗯。”

    矢目久司揉捏着柔软蓬松的围巾尾端,眼神若有所思:“假设黑尾小姐真的是毒发身亡,那么应该会有两种情况。”

    “其一,是黑尾小姐没有经历过痛苦挣扎的濒死状态,直接咽气。那么,这样一来,那个凌乱成那副模样的收银台就显得非常奇怪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收银台呈现出那样不自然的状态?”

    顿了顿,矢目久司缓了口气,继续道。

    “其二,如果黑尾小姐曾经经历了濒死挣扎的状态,那么,我想,她很有可能留下一些能够暗示凶手身份的死亡讯息才对。”

    “伊达警官,你们查过那个收银台吗?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或者物证吗?”

    闻言,略微沉思后,伊达航摇了摇头。

    “并没有,整个收银台上,唯一一个比较奇怪的地方是……”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表达才能更加客观准确。

    “死者黑尾小姐,在死后迅速形成了尸僵。因为尸僵姿势为双腿蜷缩、两只手心相对合拢在胸前,为了能够顺利将遗体收入运尸袋中,我安排警员破坏了尸僵。”

    “在死者紧贴在一起的掌心里,我们发现了一张被揉的皱皱巴巴的万元纸钞。”

    矢目久司一怔。

    “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死者保持了并不自然的双手合十的姿态形成尸僵,这里面可能有问题?”

    伊达航点了点头。

    “考虑到这个姿势非常特殊,再参考死者掌心藏钱的情况,我们认为那张万元纸币与本案有着直接的关联。结合现场以及死者的经济条件来看,不排除是死者想要偷藏收银款项。”

    “万元纸币……双手合十……”矢目久司喃喃自语,过了一会儿,他很确定地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是偷盗。”

    伊达航微微皱眉:“为什么这样说?”

    “双手合十,在日本的习俗里,通常有表达「感激」,或者「祈求」的意思。”

    “考虑到这两种情况中,「感激」很难与案件挂钩,因此在这里,我姑且把它理解为是「祈求」的含义。”

    顿了顿,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矢目久司继续道:“神社和寺庙,在日本国内一向享有着崇高的地位。不少人在年节期间都会前往寺庙参拜,祈求平安。在参拜时,人们都会双手合十,以示对神明的虔诚信仰、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真诚祝愿,因此,双手合十这个动作,在日本也有着特殊的地位。”

    “我注意到黑尾小姐手腕上,缠着一条祈福手串。目前新年刚过,这条手串很可能是对方在寺庙祈福得来的。如果黑尾小姐是一个相信神明存在的人的话,她应该不会选择用肮脏的偷盗行为,来玷污这个祈神的特殊动作才对。”

    略微沉吟后,伊达航摇了摇头:“这只是你的主观猜测,不能够拿来当作判断的依据,矢目君。”

    “或许你还不知道,”伊达航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后突然停下,然后调转笔记本,将上面的字迹呈递到矢目久司的面前,沉声道,“通过调查,我们了解到,黑尾小姐在去年,断断续续向不少借贷公司签署欠条、借了一大笔钱。”

    从两人开始讨论案情的一刻开始,便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诸伏景光,这个时候也凑了过来,看了看笔记本上面的信息,猫眼微眯:“7家公司,总共借贷了1300万日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警官先生,这位黑尾小姐的家里,是出现了什么变故吗?”

    伊达航目光微深,眸光流转,瞥了诸伏景光一眼,否认了他的推测:“不,事实上,根据我们的调查了解,黑尾小姐的父母早年间便已经过世,她现在是孤身一人,并且并没有查到她有任何突发恶疾的医疗报告。”

    “这样啊……”诸伏景光用指尖摩挲了一下蓄着些青色胡茬的下巴,“那么,那个纸币——”

    话音突然猛地收住,诸伏景光的冷汗,迅速浸湿了背部的衣物。

    ——在他的视线中,冰酒那双春湖般薄绿色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目光,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第126章

    诸伏景光脊背上的冷汗, “唰”地一下就浸了出来。

    心口发紧,强勉强维持着脸上温吞斯文的笑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这位警官先生, 这样看着我……有什么问题吗?”

    “啊, 并没有——我不是警官。”

    警官……?

    苏格兰……

    ——你造谣,是不需要成本的吗??这话要是被琴酒听到了,那他仅剩的几个安全屋可就都要上天了啊!

    诸伏景光“哎”了一声, 连忙鞠躬致歉,秀雅清隽的脸上几乎被羞窘的红晕填满:“抱歉抱歉!因为看到您一直在跟另一位警官先生讨论案情,所以……如果冒犯到您, 真的很对不起!”  ?

    矢目久司细品,感觉自家这位狙击手似乎话里有话。

    深深地凝了一眼苏格兰那张写满无辜的脸,他转过头问伊达航:“那张被黑尾小姐藏在掌心里的纸币,你们有送去检验吗?”

    伊达航点头:“嗯,当场就移交科搜研了,再等半个小时左右,应该就会出结果了。”

    半个小时啊……

    三个人相对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

    “矢目老弟!”

    一席土黄色风衣、戴着一顶小圆礼帽的矮胖警官先生, 一溜小跑着冲了过来,满脸压抑不住的喜色。

    “——查到了?”

    紧急刹车。

    目暮十三豆豆眼:“啊?啊、没错——矢目老弟,你猜的还真准啊!一切都如你所料, 我们果然在足立区的交番所查到了黑尾小姐的报案记录!”

    矢目久司淡淡地弯了下唇角,然后很快拉平了唇线:“嗯。”

    隐约感觉矢目久司身上似乎出现了某种不具名的变化,目暮十三转了转自己的帽檐, 犹豫了片刻,却最终没有选择开口询问, 想着或许是自己感觉错了也说不定。

    他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翻动着手里的记事本:“根据接警记录显示, 在过去的两年里,黑尾小姐曾经拨打过七次报警电话,反映的都是自己被人尾随或者偷拍的情况。”

    “由于对方租住的公寓位于监控盲区,再加上……总之,一直到最后两次,交番所那边这才安排了巡查出警调查。”

    “在最后一次出警时,一名巡查部长顺利抓获了尾随偷拍后还没来得及跑远的嫌疑人。根据调查显示,这名尾随狂名为山寺一太郎,是黑尾小姐与其同居室友兼同学的小仓小姐的大学同学。”

    “在后续跟进调查中,交番所那边了解到,这位山寺先生似乎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在追求黑尾小姐。虽然屡屡遭拒,山寺先生却仍然会在各种公开场所向黑尾小姐表白示爱,对黑尾小姐的日常生活与学业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因为这件事并没有对黑尾小姐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在当时,交番所那边也只是批评教育了山寺先生,在根据规定采集了对方的人脸数据和指纹样本后,要求其对黑尾小姐赔礼道歉并保证不会再犯,之后便放走了对方。”

    余下三人听的眉头紧锁。

    伊达航面含嫌恶的神色,忍不住唾道:“只是教育一下就放走的话,这种人渣是绝对不会反省的!”

    听到这话,诸伏景光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蓝灰色的猫眼中眸色微冷。

    目暮十三顿了一下,缓了口气,然后继续往后翻动着手里的记事本,接着道:“野村刚刚查询了今天卖场的监控,监视摄影机里拍摄到的那个强行插队的、穿着深红色夹克上衣的男人,经过人像比对,确认正是曾经尾随跟踪过黑尾小姐的山寺一太郎本人!”

    终于介绍完了情况,目暮十三有些口干舌燥地咽了口唾沫,略微思索后,补充道:“目前我已经安排部下传唤那位山寺先生了,想必再过一会儿就能收到回信。”

    正在这时,警戒线外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过了一会儿。

    在两名身强力壮的警察的看守下,一个身穿深红色夹克上衣、蓄着一脸络腮胡的邋遢男人被推搡到了目暮十三一行人的面前。

    其中一名警察大声汇报:“目暮警官,这位先生就是本案重大关系人山寺一太郎!”

    穿着深红色夹克男人奋力扭动着肩膀,有些愤怒地大声喊:“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警察没有证据就能随便抓人吗?放开我!听到没有!我叫你放开我!”

    他试着抻腿去踹看押他的警员,然而下一秒便被一把按在了墙上。

    “老实点!”那名汇报的警员很不客气地伸手锁住了他的手臂,“你以为你犯的不算事吗?尾随罪,而且是多次,按照轻犯罪法,警方有权拘留你30天并做罚款处理!”

    矢目久司微微眯起眸子,认出这位说话的警员就是先前目暮十三吩咐去查看监控的野村警官。

    “噢——这么快就把人带过来了,还真是辛苦你了,野村!”目暮十三赞道。

    野村连忙松开手,“啪”地一下并腿行了个礼。

    下一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野村伸手去按不断挣扎的山寺一太郎的手忽然一顿。

    “目暮警官……在查看监控的时候我注意到,死者黑尾小姐在接触山寺先生之前,曾经抽空从收银台下面拿出了一个水杯喝水。”

    目暮十三愣了愣,眉心皱起。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有人在黑尾小姐的水杯里投毒吗?”

    野村微微颔首。

    “——事实上,在之前针对死者的人际关系进行摸排的时候,我和高木了解到,黑尾小姐与同事才田小姐之间的关系似乎非常紧张。根据卖场其他员工介绍,黑尾小姐与才田小姐在私下曾经多次爆发过争执,在某次争吵中,才田小姐甚至说出了「你为什么不去死」、「绝对会杀了你」……之类的话。”

    目暮十三目光一凝,沉声道:“才田小姐人现在在哪?”

    “她是卖场第一收银台负责收银的工作人员,警方到场后,她便跟随其他涉案人员一起被控制起来了,目前被集中在卖场的休息室里,正在接受调查,”野村言简意赅地介绍完,微一行礼,“目暮警官,矢目先生,您二位需要去见见她吗?”

    目暮十三瞥了眼矢目久司的神情,颔首:“麻烦你带路了,野村。”

    一行人很快就在野村的指引下来到了一间员工休息室。

    休息室内。

    听到门响,或坐或站的十几个人立刻都围了上来,面带焦色,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一瞬间,休息室内沸反盈天,仿佛进入了什么街头演唱会现场一样。

    目暮十三只感觉耳朵都快聋掉了。

    “大家——”

    他劝阻的声音被人群的喧哗声压下。

    “请大家保持安静——”

    再次劝阻,依旧无果。

    一群身穿卖场粉蓝色员工制服的工作人员扯着喉咙拼命嚷嚷着,矢目久司站在门边听了半天,发现他们说的无非就是一些,“黑尾酱真的已经死掉了吗?”、“警方找到凶手了吗?”、“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难道怀疑我们是杀人凶手吗!”之类,没有营养又无趣的话。

    ……太阳穴开始抽痛。

    狭小逼仄的休息间在矢目久司眼前忽然开始扭曲拉长,光影变幻间,就好像什么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甬道。

    耳边,刺耳的玻璃刮擦声,模模糊糊的尖嚎声,还有越来越响,还有越来越快、宛如什么激烈鼓点一样拼命撞击着他的胸腔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唔——!

    “咳、咳咳……”

    腥锈粘腻的液体疯狂朝着咽喉处上涌,带给人一种恶心至极的反胃感。

    “咳……”

    温热的触感染上唇瓣。

    血腥气更浓,丝丝缕缕的顺着矢目久司掩唇的手掌向外扩散。

    黑暗生物对于这样的气息总是异常敏感的。

    近乎本能地,诸伏景光猛地一回头,正好看见斜斜倚靠在门边、面色惨白的冰酒。

    ——在他的视线里,那名英俊而苍白的青年,正用右手轻轻遮挡住口鼻,双目有些失焦地、长久不语地垂眸、凝视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地板。

    “……冰酒?”

    他凑了过去,压低声音,试探性地用气音轻唤了一声。

    “咳、唔……”

    伴随着他的靠近,人类血液那特有的咸腥气息瞬间侵袭了他的鼻腔。

    “?!”

    诸伏景光猛地睁大眼睛,连忙抢上一步,撑住倚着墙摇摇欲坠的矢目久司的身体,把人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了自己肩膀上。

    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素青色的手帕,替对方擦了擦嘴角和手心的鲜血,诸伏景光有些手足无措地拍了拍矢目久司空白失神的面容:“喂、你没事吧?”

    “冰——”

    戛然而止。

    直到此刻,诸伏景光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还不清楚这个青年除了代号外的,真正的姓名啊……

    呼吸急促而微弱,矢目久司眼神涣散,嘴唇飞快且细微地蠕动着。

    诸伏景光偏过头,将耳朵贴过去,屏住呼吸,竭力想要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

    “什么?”诸伏景光凑的更近了一些,几乎贴在了对方的嘴唇上,敏感的耳廓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呼出的、带着些微潮湿热气的气息。

    “……山、咳咳,下……”

    “山下?这是人名还是——”

    “……你……moku……”

    诸伏景光眉心紧锁,再次伸手帮忙擦去唇边溢出的血液,沉声道:“我送你去医院!”

    ……!

    手被抓住了。

    “洗、……咳,小心……”

    诸伏景光微微低头,入目便是矢目久司那只苍白失血的手掌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用力之大,令他几乎能听见自己手骨被狠狠捏紧、发出的“咯吱咯吱”的骨擦音。

    ——对方的手也凉的过分。

    “足、立……!要……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几乎喘不上气的喘咳。

    门边的异动终于引起了屋内众人的瞩目。

    一个转头的功夫,目暮十三吓得小圆帽都差点掉地上,快步跑了过来,看着矢目久司这副距离嗝屁只差半口气的样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目暮十三目光冷冽地瞪着扶着矢目久司的“前嫌疑人”,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他似乎想上前把自家老弟从这个可疑的兜帽男手里抢过来,但又害怕贸然动手会伤到目前情况还不明朗的矢目久司,于,是抬起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与诸伏景光僵持了几秒后,被矢目久司又一声隐带痛苦的喘咳声惊醒,目暮十三如梦初醒一般,冲着自己部下厉喝。

    “野村!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救护车!!”

    第127章

    ……救、护车?

    矢目久司涣散的目光微微聚焦, 等到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之后,条件反射般反手扣住了掌下人的手腕。

    “……不、咳,不用麻烦了。”喉结滚动, 一口咸腥的液体被生生咽下, 矢目久司调整了一下姿势,腰身一梗,便从苏格兰身上撑了起来。

    他的面色依然惨白, 唇角略有殷红渗出,应该是苏格兰没有来得及替他擦去的血液。

    “只是……有点低血糖……”

    就仿佛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一只路过的乌鸦空投了“炸弹”一样,目暮十三露出的表情震惊又且怀疑人生。

    他看了看兜帽青年手里攥着的、沾着血的手帕, 再看看他那面白如纸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原地去世矢目老弟,犹豫了下:“可、你已经咳血了欸……真的没问题吗,矢目老弟?”

    ——当然没问题,只要不去医院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真要去医院检查的话,他那一身来路不明的枪伤可是想藏都藏不住的……

    “……是鼻血。”

    ……

    现场陷入了一阵迷之沉默。

    片刻后。

    “?”x3

    目暮十三、伊达航以及诸伏景光步调一致地扣了个问号。

    矢目久司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似乎在为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嗯,最近气候干燥, 我稍微有点上火……刚刚抬头的时候鼻血不小心倒灌,正好嗓子不太舒服,所以……”

    诸伏景光沉默了。

    他觉得……自家上司, 可能是把自己当成了傻子。

    ——这种离谱至极的理由,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哦——”目暮十三一脸恍然大悟,“所以说, 矢目老弟你咳出来的,是鼻血吗?”

    ……还真有。

    诸伏景光的眼神登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一言难尽地扫了眼眼神中透出清澈的愚蠢的前同事, 再看看被警员簇拥着、扶到隔壁空房间休息的矢目久司,诸伏景光感觉有些心累。

    ——就是说, 按目前他接触到的情况来看,警视厅平日里挨的骂,可能都是应得的吧……

    诸伏景光暗自叹息。

    休息间里。

    经过刚才那一场变故,原本喧闹的人群算是彻底安静下来了。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在维持秩序的警员虎视眈眈的目光中,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等待目暮十三挨个询问。

    “请问一下,在座各位中,哪一位是才田美奈子小姐?”

    人群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一个留着一头时髦的酒红色长卷发、下巴尖细的高个女人。

    女人面上慌了一下,话音有些磕磕巴巴的:“我、我就是啊!你们想怎么样?找、找我……有事吗?”

    目暮十三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她,语气十分严肃:“才田小姐,我听说你平常与死者黑尾小姐素来不和,请问,有这回事吗?”

    女人似乎愣了一下,眼神闪躲着,一下子避开了目暮十三的目光,声调猛然拔高:“就、就算是这样好了!可那又怎么样?你们警方该不会怀疑是我杀了黑尾那个女人吧?!”

    “哈——还真是可笑!”才田小姐双手环胸,越说,气焰便涨得越高,“所有人都可以帮我证明,黑尾死的时候,我可是正在距离她三米远的另一个收银台负责帮客人结账哎!我根本没有机会能够杀得了她好吗!”

    “拜托,你们这些糊涂警察,能不能不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就随便怀疑人啊?你们这算是在侵害我的名誉哎,小心我投诉你们!”

    才田美奈子说的的确在理,但话里话外对警方的讽刺却让人很不舒服。

    伊达航眉心的川字深陷,很不客气地打断了女人的自说自话。

    “才田小姐,请你搞清楚,现在是警方在问讯你!作为案件重大关系人,你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

    “如果在这里不配合的话,我想,也许只能请你去警视厅里协助调查了!”

    前一刻还在咄咄逼人呵斥警方的才田美奈子,一下子哑了火,涂着鲜红唇彩的嘴有些滑稽地开开合合好几下,却始终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

    伊达航沉声道:“现在,请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才田小姐,请问,你是否曾经说出过「绝对会杀了黑尾小姐」这样的话?”

    “……”撇了下唇,才田美奈子有些不情不愿地点头,但紧跟着又开始辩驳,“我的确有说过这样的话啦……但只是开玩笑而已,我可没有真的对那女人做过什么啊!”

    人群之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你真的,只是开玩笑吗?”

    伊达航神色一肃,锐利的眸子“唰”一下对准了人群中刚才发声的人。

    “这位小姐,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脸上有些雀斑的短发女孩,迎上伊达航的目光后,毫不客气地冲着才田美奈子冷笑了一声。

    “我啊,以前可是亲眼见过才田那个恶毒的女人,往黑尾前辈的水杯里吐口水呢!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往黑尾前辈的水杯里加过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

    “还真是可怕啊,才田——”女孩讥讽地翘起唇角,看向才田美奈子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憎恶,“仅仅只是因为眼红黑尾前辈最近跟经理走得有些近,你就嫉妒到甚至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这副样子,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今天晚饭时你鬼鬼祟祟跑去饮水间、对着黑尾前辈的水杯动手动脚的那个时候,其实,是在往黑尾前辈的水杯里下毒啊!”

    乍闻此言,在场的警官神色几乎瞬间就变得郑重起来。

    “你说……下毒?”诸伏景光状似疑惑地歪了下头,蓝灰色的猫眼直勾勾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这样的指控可是很严重的——这位小姐,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才田小姐的确对黑尾小姐的水杯投过毒吗?”

    闻言,短发女孩对着才田美奈子勾出一个恨意满满的笑。一转头,却是从休息间墙边贴着自己名牌的衣柜里,摸出了一个被剥掉了外包装的半透明饮料瓶。

    迎着才田美奈子那瞬间瞪大的双眼,她笑得很快意,但那双深褐色的小鹿眼里却盛满了几欲凝结的悲伤。

    “没想到吧,才田,黑尾前辈其实根本没有喝到被你加了奇怪东西的水!”

    女孩把饮料瓶递给了一位向着自己走过来的鉴识人员,深鞠了一躬,“警官先生,这就是被才田那个女人加过料的、之后又被我替换出来的,黑尾前辈水杯里的液体!”

    “——警官先生,只要能从里面查出有毒,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就是这个女人杀死了黑尾前辈?”

    鉴识人员回头看了眼自家上司的表情,想了想,却并没有打包票,只是温和地安慰她道:“请放心,如果能够从杯子上查出才田小姐的指纹,或者有确切的、类似监控之类的,能够直接证明的确是才田小姐在死者水杯里投放毒物的证据的话,我们一定不会姑息犯人、一定会还死者一个公道的。”

    女孩的表情似乎是有些失望,但最终却只是沉默着,没有再说些什么。

    反倒是才田美奈子,在看到饮料瓶被装入大号物证袋、即将被警方带走检验的那一刻,就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瞬间暴跳起来。

    目光凶狠地望了一眼短发女孩,才田美奈子红唇微动,却是突然扯出了个恶劣的笑。

    “喂,我说,凉子——”

    她的目光上下扫视着短发女孩,那眼神高高在上的,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垃圾一样,面色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这么着急护着那个该死的骗子呀?该不会,你和她是一类人吧?”

    “哎呀,还真是恶心呢~”才田美奈子有些做作地翘起尾指,以手掩鼻,在面前嫌恶左右扇了扇,“哦,或许你还不知道吧?黑尾那个女人,可是已经订婚了呢~”

    凉子的眼睛瞬间瞪大。

    “啊哈,可怜虫凉子酱~”才田美奈子鲜红色的嘴角冷冷裂开,“猜猜看,你那个护得死紧的黑尾前辈,订婚对象究竟是经理呢,还是可怜的、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的——”

    “你胡说!!”凉子尖叫着打断了她的话,原本中性清冽的嗓音在这一刻变得尖锐刺耳,“你闭嘴!黑尾前辈已经去世了,我不许你这样污蔑她!!”

    “我胡说?”才田美奈子冷笑起来,“她前两天找人换班、掏空积蓄去买了一对钻戒,这件事,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看起来,黑尾那个从入职第一天起就宣布自己是不婚不育的。丁克族的女人,似乎用这个当做借口,欺骗了我们所有人呢。”

    “当然了,这其中还包括你呀,我们可怜的小凉子~”

    凉子的瞳孔震颤着,嘴唇微微哆嗦,嗫嚅了半天,最终却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鸟儿,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一阵窒息的沉默。

    最终,还是目暮十三率先回过神来,一挥手,示意部下先把红着眼互相瞪视、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到一起厮打起来的凉子和才田美奈子分开,各自带往其他房间隔离开来,随后将目光转向休息室里的其他工作人员。

    “才田小姐刚才说的「经理」,是哪一位?”

    人群里,某个吃瓜群众一副大梦方醒的模样,一个激灵后举起手:“啊、那个……才田小姐说的,应该是木村经理吧?他今天休息,没有过来卖场这边的!”

    诸伏景光摸了摸蓄着一层淡青色胡茬的下巴,神情若有所思:“凉子小姐刚才提到的,「黑尾小姐与经理走得有些近」……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闻听此言,吃瓜群众似乎有些为难地左右看了看。

    被他的目光扫到的卖场工作人员,都深深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目暮十三懂了。

    他表情非常严厉地扫视了一圈众人,从大衣内袋里掏出自己的警官证,向休息室里的众人出示了一下,肃声道:“现在是警方传讯,所有与案件相关的情况,都需要各位如实向警方说明!还请大家配合警方调查!”

    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

    于是,目暮十三将目光转向了那名吃瓜群众。

    吃瓜群众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拘谨地道:“……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黑尾她是个不婚族,据说对恋爱没有任何兴趣的那种。”

    “前段时间……啊,大概是大半年前吧,大家发现,黑尾突然与木村经理的关系密切了很多,时常能看到黑尾给木村带便当,偶尔木村经理也会在休息时间把黑尾从员工休息室叫走,说是有事情要跟黑尾商量。”

    吃瓜群众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头,虚着眼睛,小声继续道。

    “原本大家也没多想的,因为黑尾的工作能力确实很出众,所以很多人都以为,木村经理这样做,是在表达对黑尾才能的看好。”

    “正好前段时间,另一家连锁卖场的管理职位出现了空缺,因此我们都在猜,黑尾也许会被升职、然后调到那边去。”

    “但是……”

    顶着警官们如若实质般的沉凝目光,吃瓜群众加快语速,声音变得更小了。

    “——但是,就在前段时间,才田不知道怎么回事,上班更换制服时不小心开错了储物柜,错误地将黑尾的柜子给打开了。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一对红丝绒的首饰盒从黑尾的衣柜里滚了出来……那种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戒指盒。”

    他小心地觑了一眼目暮十三的脸色,讷讷道:“因为木村经理人长得帅,家里又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似乎赚了不少钱的关系,所以,身边有不少女孩都瞄准了他……”

    “才田小姐,也是其中之一吗?”

    伊达航皱眉问。

    吃瓜群众很快地点了下头。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田和黑尾之间的关系才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她们之前——啊,就是黑尾、才田、小仓、还有凉子,她们都是很好的朋友,休息日经常会一起聚餐的。”

    第128章

    “……”

    看着靠坐在门边位置, 双目炯炯,直勾勾注视着自己的年轻警员,矢目久司有些无奈。

    “高木警官……”

    “是!请问有什么指示!”

    “……不必如此多礼。”

    高木涉一脸的不赞同:“目暮警官吩咐过我, 叫我一定要照顾好您。”

    “我现在很好。”

    “嗯嗯。”

    高木涉认真点头, 但看他的表情,分明是根本没把这句话当一回事。

    “……”

    高木涉温和而不失关切地躬身询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矢目先生?”

    矢目久司靓仔无语。

    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终于组织好了语言,疏淡的面色微微柔和,温声道:“高木警官,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相比起在这里休息,我想我还是更希望去现场帮忙收集线索……”

    挠了挠脸颊,高木涉踌躇了一会儿后,面色变得无比郑重。

    “矢目先生,虽然以我的身份和资历,也许没有资格代表警视厅的前辈们表态……但,不管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 我都想对您说——”

    矢目久司微微一怔。

    “您做的,已经够多了。”

    矢目久司:“……?”

    高木涉用某种混合着钦佩、仰慕、痛惜、又且担忧的复杂目光注视着矢目久司,缓缓地, 长叹了一口气。

    “您其实,仅仅只是个持有侦探证的普通市民而已啊。您并不是警察,也并没有必须帮助警方破案的义务。”

    “您之前已经帮过我们很多了。”

    “请不要把一切责任都扛在自己肩头。破案, 本来就应该是我们警方自己的事啊——”

    “也请稍微信任我们一些吧,矢目先生!请相信, 就算没有您的帮助,我们也一样能够顺利侦破案件、把一切弄得水落石出的!”

    听着小警员慷慨激昂的陈词, 矢目久司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叹气。

    ——他才不是为了那劳什子的责任感才会帮忙警方推理破案的啊!

    就是说,要是能选择的话,他才不乐意被人盯着躺在沙发上干瞪眼。相比起卧床划水,他更想快点把案子解决,然后解散回家好好休息。

    自从从川崎重伤回归后,矢目久司便莫名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更加匮乏了些,经常动不动就感觉到疲倦,出现幻觉的频率也更加频繁了。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呢。

    矢目久司尝试跟坐在一旁严密监视自己的小警员打商量。

    “只是跟着目暮警官了解一些线索,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如果不放心的话,高木警官可以跟在我身边监督我。”

    “请放心,一定不会让您难做的。”

    高木涉想了想,打量着矢目先生那仍然不算太好看都脸色,还是委婉地拒绝了。

    说真的。

    虽然只要有矢目先生在,警方破案效率甚至可以直接翻倍,但,对方终究只是一位热心市民,而且是一位身体状况不那么好的热心市民。

    高木涉的良心还健在,因此他完全没办法忽视隐隐作痛的良心、继续压榨看上去还很虚弱的矢目先生帮忙破案。

    ——矢目先生可是刚吐血到差点昏倒啊!不管是不是因为低血糖,都这样了还要让对方帮助警方推理线索,那他们也太不是人了吧?!

    看着小警员坚定拒绝的模样,矢目久司,哽住了。

    ……怎么还油盐不进呢?

    但。

    他看着面前这张单纯又执拗的脸,沉默了半晌后,到底还是妥协了。

    ——没关系,不就是睡觉吗,在哪不一样?

    说不定等他睡完一觉从沙发上爬起来,这起案件已经被警方靠自己的力量侦破了呢……

    怀揣着如此美好的愿景,矢目久司冲高木涉点了点头,一拢衣襟,干脆利落地躺倒在了沙发上,掖了掖差点捂住口鼻的围巾后,两眼一闭,开始了闭目养神。

    见到这一幕,高木涉的眼神十分之欣慰。他左右看了看,从房间公柜里抱出了一条薄毯,给矢目久司轻轻搭在了身上,随后便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轻轻合上了房门,直奔案发现场。

    ——作为人杰地灵、犯罪案件层出不穷的东京本土警察,高木涉和警视厅里其他前辈们一样,早已习惯了应对永远都处理不完的案件,命案现场一个人顶三个的工作状态已经成为常态。

    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忙。

    ——————

    浑浑噩噩间,原本假寐的矢目久司竟然真的在这种完全无法保证安全的地方睡着了。

    光怪陆离的梦境宛如一只无情的大手,粗暴地按着矢目久司的头,反反复复将他沉溺在各色各样的怪诞狭间中,直到窒息惊醒,而后又拎着他转至下一场梦境。

    无数斑斓的碎片在矢目久司身边悄然回旋,却就在他伸出手、即将触碰到的一瞬间,涣散成一丛泡影,混进遍布着裂痕的梦境狭间,消失不见。

    一直到最后……

    「It is my gift for you,my boy.」

    嘶哑诡异的腔调,反反复复在矢目久司的耳边念叨着这样一句话,周而复始,振聋发聩。

    与此同时,矢目久司能够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正在逐渐靠近自己的颈部……

    他猛地睁开眼,完好有力的右臂瞬间探出,一把扣住了来犯之人细弱的脖颈。

    “——咳、咳咳……!唔、放开我啦——咳咳、矢目哥哥……!”

    激烈的喘咳声响起,只听这稚嫩的声音,来人的年纪似乎并不算大。

    矢目久司眨了眨眼,眼前挥之不去着的黑雾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散去。

    “……新一?”

    有些茫然地,矢目久司仿佛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松手后撤。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这个一身宝蓝色小西装的少年,手里,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

    工藤新一有些惊惧地望着矢目久司,呛咳了好一阵子,这才调匀呼吸。

    接过矢目久司递过来的一次性水杯,工藤新一灌了自己一口温水,仍有些心有戚戚,小声埋怨道。

    “警惕性这么高……你真的不是什么雇佣兵或者杀手吗,矢目哥哥?”

    矢目久司看着小孩说话时、后脑勺以及前额跟随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呆毛,有些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手。

    “……那种职业,通常只会出现在小说里吧?新一,你平时,该不会经常看这类型的电视节目吧?”

    工藤新一涨红了脸,一叠声反驳:“什、什么啊!我平时都只看推理剧的啦!”

    “嗯嗯。”

    “你好敷衍……”工藤新一半月眼看矢目久司。

    “——好吧,那么,可爱的新酱,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记得,你似乎已经被伊达警官送到父亲身边了才对吧?”

    这才想起来似的,工藤新一踮起脚,把手里拎着的购物袋搁到茶几上,推到了矢目久司面前。

    “给我的?”矢目久司有些惊讶。

    工藤新一点点头,湛蓝的眸子里闪动着别扭的关切。

    “听目暮警官说,你因为低血糖差点被送去急诊……”仔细打量了一下矢目久司的状态,工藤新一觉得目暮警官的话,恐怕没有夸张的成分,“矢目哥哥,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啊,确定不需要送你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吗?”

    矢目久司戳戳小孩因为一脸认真、而显得更加可爱的小肥脸。

    ——啊,好软。

    工藤新一瞪了一眼这个不省心的糟糕大人,踮起脚,从购物袋里翻出一盒巧克力,拆开外壳包装后塞到了矢目久司手心里。

    “快点吃吧,老爸已经付过钱了,”紧接着从袋子里摸出一瓶果汁推到矢目久司手边,工藤新一勤勤恳恳地忙活完,这才一撑沙发,坐到了矢目久司身边,晃了晃腿,“听说你差点晕倒这件事,老爸也很担心你,特意叫我过来给你送东西,顺便看看你怎么样了。”

    矢目久司喝了一口果汁,被齁得呼吸一滞,只觉得巧克力加全糖果汁的超甜组合,差点合伙谋杀了他的味觉系统。

    心有余悸地放下果汁,矢目久司拍了拍工藤新一的小脑袋瓜:“有劳挂念,之后我会去向新一的父亲当面致谢的。”

    工藤新一晃动脑袋、甩掉对方搁在自己头顶的大手,半月眼看向矢目久司,谴责道:“——不要随随便便摸别人的头啊,矢目哥哥!你这人怎么一点社交距离感都没有!”

    此言一出,矢目久司几乎是瞬间便怔住了。

    他几乎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萩原警官对自己的影响,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啊……

    还有松田……

    “你又在走神了——”

    “……”矢目久司恍然,“抱歉,我似乎有点没睡醒——你还有什么事吗,新一?”

    工藤新一又晃了晃细瘦的小腿,偏过头,湛蓝的眸子中,混杂着一种冷静的度量神色:“关于这起案子,你是怎么想的?”

    矢目久司眨了眨眼:“你问我啊?”

    工藤新一给了他一个“这还用问吗”的眼神,点了下头:“我听老爸提起过你。据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侦探,帮助警视厅的警官们破获了许多疑难案件,目暮警官他们都非常推崇你。”

    “关于这起案件,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矢目久司理了理被蹭乱的围巾,薄绿色的眸子轻轻弯起,温声道:“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哦,新一。”

    “我在你被送走后不久,便因为身体不适、独自留在这个房间里休息,完全没有机会接触到后面的案情——所以说,对于案件之后的发展,我可以说一点都不了解呢。”

    工藤新一的脸上,登时露出少许失望的神情来。

    矢目久司饶有趣味地支着下巴,歪头看着小孩那变来变去的表情:“为什么不问你的父亲、或者目暮警官呢?”

    “我听说,你的父亲是一位非常厉害的推理小说家,也曾帮助警方破过许多案子。我想,如果是这种身份的话,目暮警官应该不会向你父亲隐瞒案件进展和线索才对。”

    工藤新一像个小大人似的长叹了口气。

    “他们不告诉我啦——”

    “嗯?”

    “「这个案子你不许插手,更不许靠近现场,新一,去给矢目先生送一些缓解低血糖的食物吧,我想他现在应该正需要这个」……我老爸是这样子说的啦!”

    工藤新一摸了摸下巴,露出一抹沉思的神情:“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哎……所以我想,这起案子,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第129章

    “不同寻常的的地方么……”

    矢目久司揉捏着围巾穗子, 沉思。

    “确实,有不少疑点呢!”

    工藤新一精神一振:“是吧!果然你也这么想的没错吧!就是那个——”

    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自己的下巴,工藤新一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深思的神色。

    “——矢目哥哥, 你也看到了吧, 死者指尖上那块异样的红斑。”

    “嗯。”

    “很奇怪,”工藤新一微低着头,大脑快速运转, “如果是摩擦或者外力导致的肌理充血,色泽应该不至于那么鲜艳才对……”

    “——那是氰/化物接触皮肤后留下的印记,严重一点的, 那片接触过氰/化物皮肤甚至会溃烂。”

    “氰、氰/化物?!”工藤新一的眼睛猛地瞪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怪不得爸爸和警官叔叔们不让我靠近,明明他们以前从来不和阻止我靠近现场的!”

    “可恶……!这样一来, 我不就根本接触不到任何线索了吗?!”

    矢目久司瞥了对方一眼,默默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小蛋糕拆开,递到了工藤新一嘴边。

    “嗯?谢谢……”工藤新一心不在焉地张嘴咬了一口, 然后自己伸手把蛋糕接了过来,捧在手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

    “那样特殊的红斑……矢目哥哥,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死者留下的死前讯息呢?”

    “不, 如果是死前讯息,未免也太——”

    下一秒, 猝不及防的,工藤新一秃头听到身边的青年出声。

    “——之前帮忙尸检的时候,我的手,接触过死者的指尖。”

    “?!”

    工藤新一闻言大惊,指尖下意识一松,手里刚啃了两口的蛋糕便咕噜噜地往地上滚落而去。

    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截住了小蛋糕滚落的势头。

    整个人僵在原地的工藤新一呆呆抬头,顺着那苍白缺血的指尖向上看去,入目的是一双疏淡冷清的薄绿色丹凤眼,里面深沉宛如无底碧湖。

    “——还真好骗啊,小侦探。”

    “……啊?”

    难以理解地,工藤新一睁大眼睛,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矢目久司捏着小蛋糕,把它重新送回少年手里:“开个玩笑,我戴了手套的。”

    工藤新一瞬间无语,看向矢目久司的眼神充满了谴责:“……骗人很好玩吗?”

    摇了摇头,矢目久司眸色微深,那副特别的柔滑温雅的嗓音在此刻听起来竟有些异样的诡异。

    “只是听到你先前的抱怨,所以想试探一下,仅此而已。”

    “不过……”矢目久司垂着眼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满脸不忿的蓝眸少年,“这一次我递给你的食物是安全的,但,下一次呢?”

    “如果递给你食物的不是我,是其他人呢?你会像这次一样,毫无戒备地把它吃掉、然后毒发身亡,成为下一个凄惨地躺倒在现场的死者吗?那样无从反抗地,任由其他如你我一般的侦探来评估、观察、甚至翻动。”

    “——这就是,你所追求的真相的代价吗,小侦探?”

    “一直像这样不小心的话,可是没办法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探的啊,工藤新一。”

    当矢目久司敛起笑容的时候,他那样立体而深邃的五官便会带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令人莫敢逼视。

    工藤新一仰头看着垂眸直勾勾凝视着自己的青年,嘴唇紧抿,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半个字。

    一室静默。

    哧——

    矢目久司又拆了一袋小饼干,推到工藤新一面前:“赔礼。”

    “……”

    “还在生气吗?”矢目久司蹲在了沙发跟前,揣着手,歪着脑袋去看垂头不语的蓝眸少年。

    工藤新一别过脸:“……没有。”

    矢目久司想了想:“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零酱?那么,作为捉弄了你的赔礼,我重新买一只小猫送给你,这样可以吗?”

    “……我没有在生气。”

    “你喜欢布偶猫吗?或者缅因?听说这两种猫咪的性格都很温柔,对小朋友很耐心……还是一定要暹罗呢?”

    “——我说!”面容清秀的小少年猛地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正一脸沉思样的薄绿眸色青年,提高了声音,“矢目哥哥,我真的没有在生气!”

    矢目久司歪了歪头。

    “没骗我?”

    “我不骗人的——”

    “你保证?”

    “……”工藤新一无语,“我保证。”

    “我不信,你立字据。”

    “……爱信不信!!!”

    一番折腾后,一大一小重新坐回沙发上,重新把重心放回分析案情上。

    “这么说,黑尾小姐口唇和指尖皮肤上的鲜红色,就是氰化/物中毒反应,没错吧?至于毒物——”

    工藤新一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滋滋——

    手机接连不断的震动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你的电话?”

    “嗯。”

    矢目久司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对着工藤新一比出了个“噤声”的动作。

    随后,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后,按下接听键,同时打开了免提。

    “矢目先生?”

    电话中传出的声音莫名耳熟。

    矢目久司温声道:“是我。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吗?真是麻烦您了,野村警官。”

    “不麻烦、不麻烦!”野村警官的声音隔着电话,显得有些失真,“矢目先生,死者掌心中的万元纸币的检验报告在两分钟前出来了——”

    “「经我司检验,确认该检材上粘附有氰/化钠成分,并在纸币上提取到两种有效的人类指纹数据。通过指纹特异点对比,可以确认所提取到的指纹中,食指与拇指指纹来自死者黑尾铃音小姐,其余指纹均来自嫌疑人山寺一太郎先生。」”

    “山寺一太郎?”矢目久司微微眯起眼眸。

    “对的!”电话里传来纸张被翻动的声音,很快,野村警官的声音再次响起,“通过监控画面对比、对目击证人的口供的对比以及对嫌疑人本人的问讯,我们已经确认,被提取作为检材的纸币,正是嫌疑人山寺一太郎在购买饮料后支付给死者的那张万元纸币。”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们警方已经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正是嫌疑人山寺一太郎,通过将涂抹有氰/化钠的纸币传递到死者黑尾铃音小姐手上、致使黑尾铃音小姐中毒并最终死去的。目前,我的同事已经控制住了嫌疑人,正准备将其送往警局,进行下一步侦讯!”

    矢目久司和工藤新一同时皱起了眉头。

    两人对视一眼,矢目久司沉声开口。

    “你们,已经把人给抓了?”

    微微一顿后,电话里传出野村警官不明所以的声音:“啊?啊、是的!因为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山寺一太郎,并且,考虑到对方同时具有作案动机,再加上绿川先生的推理——”

    矢目久司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等一下、你刚才说……谁的推理?”

    “是绿川盛先生!”野村回答的很快,声音里还含着笑,语气很轻松地回答,“绿川先生表示,他从您这里听说过,死者摆出的双手合十这样具有很强暗示性的姿势,实际上是人们前往寺庙参拜时的祈福动作,也就是向我们暗示了姓名中带了「山寺」二字的山寺一太郎先生,就是杀害死者黑尾小姐的真正元凶!”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合理推测,之前在死者手心发现的那张皱巴巴的纸币,应该就是死者黑尾铃音小姐留给警方的第二条线索!”

    矢目久司凝神望着躺在茶几上、通讯界面一下一下闪烁着白光的手机屏幕,没有吭声。

    “根据已有线索,我们可以推断,嫌疑人山寺一太郎因为与死者黑尾小姐有着长达六年的感情纠葛,强烈的不甘与扭曲的爱慕在日复一日的积累中终于忍不住爆发,选择了将毒物涂抹在揉皱的纸币上、进而间接杀死黑尾小姐的方式,宣泄自己病态的爱意。”

    “今晚,当山寺一太郎抵达卖场、确认黑尾小姐今天也在正常当班后,他便随手拿了一瓶饮料,前往收银台插队结账,并拿出沾有毒物的纸币作为付款递交给黑尾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执行了他的杀人计划!”

    “那个家伙、啊,就是山寺一太郎——他明明只挑选了一瓶最常见的、在任意一台自动贩售机里都有卖的功能饮料,却并没有选择更加方便、完全不需要排队的自动贩卖机进行购买,反而拿出了面额超大、并且皱皱巴巴的万元纸币,选择前往人工收银台进行结账付款。”

    “在那种情况下,死者黑尾小姐为了确认纸币的面额,就必须用手指将纸币展平。这样一来,涂抹在纸币上的毒物,就会自然而然地沾到死者的手指上了。”

    “通过收集其他工作人员的证词,我们得知,黑尾小姐本人有着生气或者焦虑时啃咬手指甲的坏习惯。再加上得到了部分在第二收银台排队的顾客证实,那个男人在结账时,对黑尾小姐说出了很多具有骚扰性质的话,导致黑尾小姐与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因此,在完成结账收银之后,黑尾小姐很可能因为怒气未消而啃咬手指甲,因此间接将毒物吞入腹中,在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倒地身亡。”

    “以上,就是在绿川先生的帮助下,我们还原出的、死者黑尾铃音小姐遇害的全部过程了!”

    第130章

    一阵静默。

    被这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包围, 野村警官逐渐开始不那么自信了。犹豫片刻,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矢目先生……您不说话,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矢目久司摇了摇头。随即, 意识到对面看不见自己的动作, 他开口道:“很合理,但有些地方我还有一些疑问。”

    此言一出,野村警官开始紧张起来, 就像一名被考官提问的学生一样,声音听起来甚至有点发干:“您请说……!”

    “——你们在死者口中,闻到的气味是什么样的?”

    电话里, 野村警官的声音顿了顿。

    他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太确定地说:“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吧……?”

    “——可是,误服氰/化物中毒死亡的人,口中应该会有很明显的苦杏仁味才对。”

    野村呼吸一滞,紧接着恍然大悟:“噢——我就说老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原来是这里!确实!在检查现场的时候, 我们和其他同事都没有闻到过类似苦杏仁的气味!”

    矢目久司“嗯”了一声,略微沉吟,便接着道:“而且, 死者那一身被汗水浸透的衣服,也有些不对劲。我不是很认同所谓的‘因病出汗’,这个理由不太能说服我。”

    野村迟疑了一下:“如果单看大量发汗这一点, 的确没办法能够解释的通……但是,如果综合死者身上极少会出现的[尸体痉挛]状态的话, 也许可以把原因定性为死者在死前曾做过剧烈运动。”

    “的确可以这么解释,”矢目久司眉心微蹙, 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面前少年,看到对方面上同样不甚苟同的表情后,眉目不自觉舒缓了些,“不过,我记得,案发前后的监控视频是您亲自去查看的,对吧,野村警官?您在监控画面里,曾经看到过死者黑尾小姐离岗的场景吗?”

    “没有!”野村警官一惊,语气急促,“我居然没想到这一点!根据监控画面显示,在案发前的一小时里,黑尾小姐除了喝过那一杯被凉子小姐替换过的水、以及与嫌疑人山寺一太郎发生过争吵之外,并没有任何异样的举动!”

    “——没有任何异样吗?”电话里,突然插进了一个尾音还带着点孩童特有的软糯的声音,“可是,叔叔你之前明明就说过,黑尾小姐在与人争执之后,曾经因为气愤而啃咬过自己的手指甲吧?”

    野村警官一愣:“这位是……”

    “我叫做工藤新一,是个侦探!”

    “噢噢!你姓工藤,那么你的父亲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

    野村警官未尽的话语被矢目久司无情打断了。

    “新一说的对,死者黑尾小姐,不是还曾啃咬过自己的手指甲吗?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电话里传来哗啦啦的纸张翻动声。过了一会儿,野村警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初步尸检中,我们发现,死者右手大拇指甲出现了锯齿状破损,经过齿痕以及残留在指尖的唾液DNA样本对比,可以确认为系死者自己的牙齿撕咬所致——”

    “——毒化检测呢?”

    野村警官不说话了。

    “没做?”矢目久司眉头再次微微蹙起。

    “……抱歉,我们只化验了死者左手食指指腹的红斑,确认有氰/化钠残留……”

    此言一出,矢目久司与工藤新一瞬间对视了一眼,两人目光闪动间,几乎同时开口:“——等一下!”

    微微一愣,工藤新一闭上了嘴,凝眉专心去听两个人接下来的交谈内容。

    “你说……左手?”

    “是的……?”野村警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虚,原本言之凿凿的模样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死者手上接触氰/化钠留下的红斑,全部分布在左手手指的指腹上。根据监控视频以及目击者口供显示,死者黑尾小姐当时,应该是用右手单手操作收银设备,同时使用左手将纸币按在收银台上,用单手……等、等一下?!”

    “察觉到不对劲了吗?”矢目久司语气很平静,“如果说与氰/化钠接触的红斑全部出现在左手的话,这就说明,死者黑尾小姐的右手,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接触到毒物。”

    “这样一来,仅仅只啃咬了右手拇指指甲的黑尾小姐,又怎么会因为误服涂抹在纸币上的**,而中毒身亡呢?”

    野村警官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焦急起来:“——您的意思是说,真正的犯人很有可能不是山寺一太郎、而是另有其人?!我现在就去把这个发现汇报给目暮警官!”

    “还有死者的瞳孔状态,这一点也令我非常在意,”电话里,矢目久司加快语速补充道,“在正常的死亡状态下,人体瞳孔应该是散大的,但黑尾小姐的瞳孔却紧缩成针尖状,这一点很不寻常。”。

    “……这的确是个目前没办法解释的通的疑点,”野村警官语带感激,快速地说,“十分感谢您提供的线索!我这就去向目暮警官说明情况!”

    嘟嘟——

    电话挂断。

    休息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一大一小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距离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矢目久司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我还挺好奇,拥有这么多疑点的毒杀现场,凶手所使用的毒,究竟是哪一种。”

    工藤新一摸了摸下巴,突然道:“矢目哥哥,你看过那对据说是黑尾小姐耗尽存款、甚至贷款买来的钻戒吗?”

    “?”矢目久司低下头,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一把对方的小圆脸,“这件事,你是从哪知道的?我记得那会儿你不在休息室里吧?”

    工藤新一眼神飘忽,“嘿嘿”地尬笑了两声:“这、这个不重要啦……总之,那个钻戒的款式和尺寸,我已经看过了,似乎不太对劲的样子。”

    “什么意思?”

    再戳戳。好软。

    工藤新一扒拉开不停骚扰自己的手指,半月眼看向矢目久司:“不要再玩了——”

    “哦,好的。”

    捏捏。

    “……”工藤新一自暴自弃,索性摆烂,一边任由无良大人揉捏着自己的小脸,一边口齿不清地解释说,“那个戒指的尺寸,实在是太小了,看起来不太像是成年男人能够戴得进去的……”

    “——你是想说,那对戒指并不是黑尾小姐想要在向木村经理求婚时使用的吗?”

    工藤新一动了动脑袋,似乎想点头,然而动作却被脸上仿佛被胶水黏在他脸上了似的、某人的手指直接挡住,僵硬了片刻,最终只好梗住了脖颈,顶着一张强作若无其事的小脸,继续严肃道:“……唔、矢目哥哥,那个听说黑尾小姐出事后,差点当场哭晕过去的收银员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矢目久司回忆了一下:“你说小仓小姐?我没留意过,应该是跟其他卖场工作人员一起,被集中起来问话了吧?”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怔。

    “怎么了吗,矢目哥哥?你想起什么了?”工藤新一精神一振,连忙追问。

    薄绿色的眸子微眯,矢目久司收回手,微微屈起指节,打量着自己的指尖。

    过了一会儿。

    “——我记得,死者黑尾小姐的手指甲上,似乎涂过指甲油的,对吧?”

    工藤新一努力回忆了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嗯,她的指甲是淡紫色的!因为颜色跟窒息死亡的征象很类似,所以我还特意关注过!”

    眸光加深,矢目久司的语气轻飘飘的:“新一,你说……黑尾小姐啃咬手指甲的时候,有没有可能,会把那层指甲油以及封层一起吞进肚子里呢?”

    工藤新一悚然一惊:“你是说——指甲油里可能有毒?!”

    “不排除这个可能,”矢目久司从桌上开封的包装袋里摸了一块小饼干,塞进进了小朋友大张的嘴巴里,“毕竟在短时间里,黑尾小姐并没再做其他任何可疑的事情了,不是吗?”

    工藤新一脸上的表情从惊愕逐渐转为复杂。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小声问:“有没有可能,毒并不是涂在指甲上的呢?如果是涂在某个物体上、而那个物体又恰好被死者黑尾小姐用拇指指甲扣过,毒素因此而沾到指甲缝里……矢目哥哥,你觉得,这是有可能的吗?”

    矢目久司薄绿色的双眸盯着工藤新一,目光一眨不眨地望了他好半晌。

    一直到工藤新一忍不住撇开目光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头上微微一沉。

    一个温雅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语气很轻柔:“嗯,你说得有道理。”

    “——那么,要去提醒一下鉴识课的警察叔叔们吗?”

    工藤新一沉默着,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茶几上的几个空零食包装袋,随后便鬼鬼祟祟(矢目久司:?)地跨出了休息室的大门。

    刚转过走廊转角,矢目久司就听到一阵高亢尖锐的咆哮声。

    “我会去告你们的!我绝对会去告你们的!警察就可以不问青红皂白随便抓人了吗?!你们有拘捕令吗?!我告诉你,你这个该死的土豆,你的职业生涯——完蛋了!!”

    矢目久司:“?”

    土……什么……?

    他望向被某位嚣张嫌疑人居高临下,指着鼻子痛骂的,身材圆滚滚、穿着一身土黄色风衣配小圆帽,一脸隐忍、怒气条不断upup的目暮十三,有些同情地,并且良心剧痛地,将对方的身影与菜板上的土豆君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第131章

    甩掉奇怪的既视感, 矢目久司快步迎上了目暮十三。

    “噢——是矢目老弟啊!”目暮十三强打起精神,冲矢目久司笑了一下,“休息的怎么样了?看你的脸色, 似乎要比之前好很多啊!”

    “承蒙挂念, 已经缓过来了。”矢目久司冲对方点了下头,目光落到目暮十三身后那呜呜泱泱的一大群人身上。

    ……有警察和嫌疑人就算了,一群人里面混进去个推理小说家兼职侦探, 也在合理范围内。

    但……

    苏格兰。

    你为什么也很自然地混在这群人里面,还跟旁边的警察有说有笑打成了一片啊……?

    矢目久司忍了一会儿,没忍住, 极其隐晦地给自家部下递过去了一个打满问号的眼神。

    ——你在干什么?矢目久司撩了下眼皮,满眼疑问。

    叮——

    诸伏景光敏锐地抬起眼,视线与矢目久司的相撞,顺利与对方对接上了信号。

    不动声色的,诸伏景光用眼神示意了下自己被在身后的乐器包,又瞥了一眼身前目暮十三的背影。

    ——跟在他们身边,至少不用再被拦住检查背包。

    “……”

    苏格兰的理由非常充分且具体, 这让矢目久司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就是说,早知道苏格兰的伪装技能也这么娴熟,他之前何必跟黑方磨那么久啊?

    一瓶冰酒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是否真的被冤种同事治坏了。

    反正自家部下也是个盘亮条正、一眼看去异常可靠的青年才俊。再加上又还没上过官方的通缉榜, 只要伪造的身份信息做得滴水不漏,他就算是直接把苏格兰空降进警视厅,也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既省时又省力……

    略微心塞。

    不好意思再去看某项才能惨遭埋没的部下,矢目久司瞥了一眼还在跳脚痛骂警方的前·嫌疑人, 微微眯了眯眸子,忽然开口。

    “我说, 山寺先生——”

    穿着深红色夹克的邋遢男人恶狠狠瞪了过来:“臭小鬼……给我闭上嘴、然后死一边去啊——”

    “——虽然暂时不能证明你跟黑尾小姐的死有着直接关联,但是,你可别忘了,那张剧毒的万元纸币,可是你亲手交到黑尾小姐手里的,那张纸币上,也清晰地提取到了你的指纹。”

    薄绿眸色的青年弯了弯眼睛,眼里却不含丝毫笑意。

    他低垂着眼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身材矮小的山寺一太郎,目光异常的凉薄冷淡,就好像自己在看的并非什么有血有肉的同类,而是某种卑微又肮脏的渣滓。

    “——杀人未遂,有尾随跟踪被害人前科,而且是性质恶劣的投毒杀人。”

    “依据日本刑法判定,故意杀人者,最低十年有期徒刑,最高死刑。考虑到你虽然犯罪未遂、但该行为仍出于主观故意……山寺先生,与其在这里继续找警官先生们的麻烦,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请哪位律师为自己辩护、能够争取最大限度的减刑会比较好哦?”

    “啊,差点忘了——”英俊的青年伸出右手食指抵在唇边,目光上下扫视对方略显寒酸邋遢的打扮,脸上浮现出一抹微妙的“同情”,“国内律师的委托费可是很贵的哦,山寺先生。以你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就算是最差的律师……你也未必能够支付得起对方的报酬吧?”

    “还真是不幸啊,明明看到了希望,却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希望转变为绝望什么的……”

    仿佛仅仅只是随口感慨似的,矢目久司面上表情似乎带着某种怜悯的意味,但那双与春风同色的狭长凤眼里,却是一片如同燃尽的灰烬一般的平静与冷漠。

    那样仿佛在看什么无机质的死物一样的眼神,几乎在刚一接触的瞬间,就令山寺一太郎如坠冰窟,脊背生寒。

    宛如一只被人捏住嘴壳、随后用刀架在脖子上的倒霉鸭子,几乎就在矢目久司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山寺一太郎便直接哑了火,嘴唇开合了半天,愣是没憋出来哪怕半个字。

    矢目久司满意地别开目光,拍了拍身边少年的小脑袋瓜:“目暮警官,新一说他有重要的发现,专程过来、想要提醒您呢。”

    抹了把额头上急出的汗水,目暮十三先是松了口气,感激地冲矢目久司点了下头,然后弯下腰,看向工藤新一,和蔼微笑:“新一呀——这次你又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啊?”

    目光在矢目久司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工藤新一撇开目光,目光直视着目暮十三,神情很是沉稳地开口:“目暮警官,请问——死者右手拇指的指甲缝隙,警方都做过物证提取了吗?”

    闻听此言,目暮十三点了点头,笑着搓了一把工藤新一的后脑勺上的呆毛:“提取过检材了哦。就在刚才,鉴识课已经把检材送去化验了,快的话,大概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能拿到报告了。”

    他直起身,先示意部下将整个人僵在原地、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山寺一太郎带去单独的房间隔离审查,随后扭过头,冲矢目久司满是感激地微笑道:“刚才,野村老弟跟我们转述了你的分析……这次真是多亏有你啊,矢目老弟!”

    “您言重了。”

    目暮十三看上去感触颇多:“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了不起啊……对了,说起来,绿川老弟在推理上,也很有一套呢!”

    “……”

    他口中的绿川老弟,迎着自家上司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面色有些不自然地僵住了。

    然而另一边,目暮十三还在继续:“虽然之前推理出的犯人跟事实有所出入,但,多亏了绿川老弟,我们才解开了山寺那家伙投毒的手法啊……”

    非常热情地走上前,目暮十三拍了拍自己新晋的破案工具人——绿川老弟的肩膀,满脸欣慰样:“之后,也是在绿川老弟的提示下,鉴识课这才意识到需要去提取死者指甲缝隙、以及甲面剐蹭下来的物质送去检验——说起来,绿川老弟,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办理一个侦探证件啊?”

    迎着便宜上司有如实质般的目光,诸伏景光维持着脸上温吞的笑意,婉言拒绝了目暮十三递过来的橄榄枝。

    “啊、事实上……刚才只是凑巧罢了——我个人对于推理之类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呢,警官先生,”蓝灰色的猫眼轻轻弯起,秀雅的青年语气温吞柔和,面上含着不带什么攻击性的文弱微笑,“其实,就算没有我的提示,想必警官们也能够很快意识到这件事的……”

    然而,下一秒,一个软糯的童声忽然插入,打断了这边互相恭维、看起来和睦且融洽的良好氛围。

    “——那个,目暮警官,小仓小姐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她现在人在哪里呢?”

    目暮十三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后的部下。

    一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很快,其中一个警员便迟疑着开口:“因为小仓小姐的情绪很不稳定的样子,我们在听说凉子小姐之前似乎跟小仓小姐关系不错的样子,所以就安排她们两个呆在一件休息室里……”

    此言一出,矢目久司不动声色地与工藤新一交换了一个眼神。

    等警员话音落下,矢目久司便轻声开口:“能麻烦您带我去见一见小仓小姐吗?有一些事情,想跟她确认一下呢。”

    “小仓小姐吗?”警员挠了挠头,转过头去看目暮十三,在征得上司同意后,很快便答应下来,“可以的,矢目先生,您跟我来吧。”

    说完,便率先转身,带着矢目久司朝着某间休息室的方向走去了。

    目暮十三暗自琢磨了片刻,正在犹豫间,便听到身后,他那粗壮的大腿、当代优秀推理小说家,工藤优作老弟,微笑着冲他示意了下警员和矢目久司离开的方向:“不跟过去看看吗,目暮警官?事实上,我也很好奇,矢目先生想要向小仓小姐询问什么呢。”

    “——新一也很好奇,对吧?”儒雅斯文的男人推了下眼镜,微笑着松开了拎住自家儿子命运的后脖颈的手。

    偷溜被逮的工藤新一,一秒露出个甜度拉满的笑容,操着一口软糯的童音乖乖巧巧地应和:“是呀,我也很想知道呢~”

    目暮十三当即拍板。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了上去。

    ——————

    休息室外。

    听着房间里面传出的激烈的争吵声,警员满脸的不知所措。

    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矢目久司的神色,警员踌躇着,压低声音询问:“矢目先生……我们……现在要进去吗?”

    矢目久司捏了捏眉心,眉目微敛,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出声制止了警员将要按上门把手的动作:“先等等。”

    警员犹豫了下,本能地感觉他们俩,一个公职人员、一个持证侦探,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蹲在别人的门外偷听墙角,多少有点冒犯公民隐私的嫌疑。

    但……

    他转念一下——矢目先生这么做,不也是为了帮助警方破案吗?为了破案,弃自己的名声于不顾,这是多么的高风亮节!

    警员一时之间感动极了,看向身边青年的眼神里满溢着快要凝成实质的憧憬与敬佩。

    矢目久司倒是没在意这名警员的举动。

    此刻,他正微微偏着头,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从房间里传出的、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你这个该死的乡下人!乡巴佬!”

    女人尖利的的喊叫声顺着门缝飘了出来。听着这独特的中性声线,矢目久司很快就分辨出来,说话的人应该是那位做出了替换死者黑尾小姐水杯内容物的凉子小姐。

    凉子的尖叫声还在继续。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死了黑尾前辈!承认吧,绝对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你看到那对戒指了,对吧!你绝对知道这件事!一个月前黑尾前辈跟我说过你们之间大吵了一架,现在想想……一定就是因为这件事、对吧?!就因为这件事,你就要抛弃这段十多年的情谊、决定杀了黑尾前辈?我会告发你的……我一定会向警察告发你的!!你这个疯女人!!!”

    第132章

    门外的两人, 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一个声线偏柔和的女声,带着很明显的哭腔,哽咽着接过话:“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啪——!

    清脆的掴击声自屋内响起。

    很快, 凉子满含厌恶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少装了!你这个恶心的乡巴佬!你以为在大学那会儿, 没有黑尾前辈的劝说,大家会愿意带着你一起玩吗?!你不过是一个——”

    嗓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她缓慢地、冷冰冰地讥笑道:“你不过是一个, 带着满身肥料臭气的、肮脏又下|贱、热衷窥视别人的生活、想要靠着卑鄙的手段夺走黑尾前辈所拥有的一切的,混蛋变态——你就是这样恶心的人啊,小仓香织!”

    一语既出, 原本还时不时传出的低低的啜泣生,骤然间戛然而止。

    室内一下子安静到几乎落针可闻的地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接收到对面警员的眼神示意,矢目久司轻轻地摇了摇头。

    又过了一会儿。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声轻叹后,小仓香织那略微沙哑的嗓音,在室内缓缓响起。

    “……你,又在质问我什么呢?”

    凉子那尖锐到几乎变了调的声音一顿。

    下一刻, 她便再次开口,怒气冲冲地质问:“小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仓香织忽然“咯咯”地笑了一声:“还不懂吗?凉子——现在在这里质问我的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的呢?”

    “凉子酱, 还真可怜啊……”柔婉的女声一字一句地,吐出最能够刺痛人心扉的话语,“不过, 事情已经发生了呢——就算你再怎么回护黑尾酱,现在……她也不可能会知道的哦?”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掌掴声。

    紧接着, 一道歇斯底里的女声似乎尖叫着说了句什么,声音的间隙里, 还混杂了一个柔婉女声咯咯的轻笑声。

    很快,门内传出一阵东西被撞击、然后掉落在地面的混乱声响。随后是女人吃痛的低呼、以及激烈的喘息和咒骂声。

    门外,矢目久司给了站在门另一边的警员一个眼神。

    警员点点头,然后立刻抬起手,在门上“笃笃——”敲了两声,提高音量,大声道:“请问,小仓小姐在这里吗?警方这边有一些情况,需要麻烦您亲自确认一下——”

    混乱声骤止。

    一分钟后。

    嘎吱——

    两侧脸颊略微有些红肿的小仓小姐微垂着脑袋,缩着肩膀,神态有些仓惶地伫立在门后。

    “请、请问,有什么事吗,警官先生……们?”

    矢目久司一回头,目光正好撞上自家部下苏格兰那张表情有些无奈的俊脸。

    目光下移。

    “……目暮警官?”

    ——对方不好好在案发现场统筹全局、安排警员们的工作,跑来跟着到处乱跑他是几个意思?

    目暮十三应了一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小圆帽帽檐,目光有些游移:“啊、那个……因为正好想起还没有向小仓小姐确认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所以顺便过来找小仓小姐补个口供。”

    彳亍。

    矢目久司收回目光,薄绿色的眼眸直勾勾注视着门边面色微僵的女人,压低声音,温声询问道:“方便邀请我们进去吗,小仓小姐?门边,似乎并不是一个适合交谈的地方。”

    小仓香织有些局促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矢目久司,又看了眼对方身后乌泱泱的一大群警察,犹豫着,点了下头。

    等到一群人落座的落座,靠边的靠边后,矢目久司靠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谈不上多么温煦的目光便一瞬不瞬落在了小仓香织的脸上。

    下意识低下头,小仓香织拢了拢鬓角的发丝,尝试将自己肿痛的面颊稍微遮挡住一些。

    但她失败了。

    好在,对面那个陌生的青年似乎也并不准备询问她这一点。

    “小仓小姐,”青年开口,嗓音柔滑温润,却并没有给人多少亲和感,“据我所知,您与死者黑尾铃音小姐除了是共同租住一间公寓的室友之外,似乎还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友。”

    小仓香织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么,您应该很了解她吧?请问,黑尾小姐是否曾经与什么人结过仇呢?”

    小仓香织犹豫了一下,报出了「山寺一太郎」以及「才田美奈子」的声音。顿了顿后,她微垂着头,在上述发言之外,补充了一个名字。

    “木村经理?”

    小仓香织点了点头,小声说:“黑尾酱她这段时间,跟木村经理来往比较频繁……”她垂下眼睛,额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眉眼,“这件事,大家似乎都知道……我也不是很清楚,黑尾酱她,是否跟木村经理存在什么感情方面的纠葛——”

    “还有吗?像是最近是否感觉到黑尾小姐情绪不稳定?又或者,对方是否曾经向你倾诉过,最近遇到的麻烦之类的?”

    “……情绪的话,有的,”小仓香织有些不安地抠动着涂抹了指甲油的手指甲,回忆了一下,很肯定地回答,“黑尾酱她,最近确实有一些焦虑。我有听她说起过,似乎是最近正在准备一件有可能改变后半生命运的重要事情的关系……”

    “有说具体什么事吗?”

    小仓香织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抱歉,有可能是我忘记了吧……我对这个没有太多的印象了。”

    矢目久司点点头,略微沉默过后,却是忽然将话题转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听说您与死者黑尾铃音小姐,从高中起就已经相识,至今已经是多年的挚友,关系一直都非常不错——”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狭长的薄绿色眸子很随意地半眯着,莫名给人一种沉郁萧索的错觉。

    目光上下打量了小仓香织一会儿,矢目久司语气淡淡地开口:“既然关系很好的话,那请恕我直言——小仓小姐,您知道,黑尾小姐在去年,曾经跟不少借贷公司签署了欠条、借走了一大笔钱这件事吗?”

    下意识摸了摸红肿的侧脸,犹豫了一下,小仓香织还是点了点头,小声道:“一开始不知道……但,没猜错的话,黑尾酱她,应该是为了买那对钻戒,才会欠下这么大的一笔贷款的吧?”

    “是,也不是,”依旧半阖着眸子,矢目久司状似随意道,“那对钻戒,从重量以及成色上看,最多不超过一百万日元。如果单论手工的话,看上去,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高端品牌出产的奢侈单品哦?”

    左侧条式沙发上坐着的伊达航,有些疑惑地出声询问:“矢目君,你的意思是……那笔贷款,黑尾铃音小姐并没有完全将之投入到购置钻戒中?可是,这样一来的话……剩下的那笔总计1200多万日元的巨款,最后又去了哪里呢?”

    附和着点了点头,目暮十三顺着伊达航的话继续道:“考虑到黑尾小姐平日里节俭的生活习惯,以及我们在死者家中并没有发现相应金额的银行信用卡之类的东西……在贷款金额如此庞大的前提下,如果涉及经济诈骗之类的情况,恐怕我们就将不得不与二课的兄弟部门一起协查这起案子了。”

    矢目久司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却是转而将目光对准了目暮十三:“目暮警官,非正常死亡案件、并且在案件侦办过程中发现明显疑点,在这种情况下,警方是可以申请搜查令的,搜查有可能潜藏着破案线索的死者的住所的……对吧?”

    目暮十三沉吟片刻:“如果你是指搜查死者黑尾铃音小姐租住的公寓的话,矢目老弟,警方的人已经去过了——事实上,我们的人在那间公寓里,并没有找到任何与这笔贷款相关的线索!”

    “不,不是指那个,”矢目久司抚摸着柔软亲肤的围巾,眸色微深,“需要找一些特别的东西,比如车票的存根、快递签收单、指甲油的瓶子……啊,以上物品并不一定要是死者持有的,这一点,我想有必要提前说明。”

    “除了上述物品之外,可以的话,也请多留意一下这家卖场属于黑尾小姐的员工储物柜。”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能够做出将价值不菲的钻戒存放在拥有独立门锁的员工储物柜里这样的事情,黑尾小姐在自己家里,应该没有设置任何保险箱或者暗格才对吧?这样一来,有一定价值的东西,也许会被黑尾小姐存放到上锁的员工储物柜里,也说不定哦。”

    目暮十三颔首,很快便指了一名警员,吩咐对方按照矢目久司所说的前往调查。

    “接下来,我们还需要做什么?”目暮十三很是熟练地征求起了自家可靠的矢目老弟的意见。

    “等。”

    呆了呆,目暮十三豆豆眼:“啊……?矢目老弟,你说的等,是等待黑尾小姐住处的搜查结果吗?如果是等这个的话,恐怕一时半会儿之间,他们是没法跑完流程的!”

    嗡——

    再一次的,眼前的画面还是扭曲着不断变换。深黑与炫白两种颜色的色块开始飞快旋转、交织,将一张张人类的面孔模糊成叫人识别不清的模糊光影。

    “……”

    矢目久司揉了揉开始缓缓浮上一阵阵刺痛的太阳穴,尽量保持住声线的平稳:“除此之外……鉴识课的鉴定报告,不是……也快要出来了吗?”

    “噢噢——你说这个——”

    笃笃笃——!!

    目暮十三恍然大悟的声音,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第133章

    目暮十三抬高音量, 道了一声请进。

    很快,门开了,进来的正是矢目久司很眼熟的那位鉴识前辈。

    “目暮警官!我们在现场提取到的几样物证, 科搜研那边已经分析完毕、并且出具了报告!”

    目暮十三看了一眼矢目久司, 点了点头,沉声道:“辛苦了——结论是什么?”

    鉴识前辈翻了翻自己手里的文件材料:“根据分析报告,我们可以确认, 经由凉子小姐交予警方的饮料瓶中的液体,科搜研从中检测出了河豚毒素,而且浓度非常高——从致死率上看, 这样的浓度已经可以判定为意图投毒杀人没错了!”

    再翻过一页,鉴识前辈继续道:“另外,关于我们在死者黑尾铃音小姐右手拇指指甲甲面、以及指甲缝隙里提取到的微量物证,根据科搜研的初步分析,可以基本排除是氰化/物的可能性——至于具体成分……科搜研那边还在进一步分析比对中,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

    “以上!”

    鉴识前辈“啪”地一声合上了手里的资料,两腿一并, 朝着目暮十三行了个礼。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现场不少警员都将目光投向了矢目久司所在的方向。

    左侧沙发上,抱着自己的乐器包一直在沉思中的诸伏景光突然插话:“那么——死者的死因, 医科大那边出具报告了吗?死者的胃内容物,相关检测都做过了吗?”

    鉴识前辈愣了一下,挠了挠脸侧:“啊、那个——应该还没有吧?一般来说, 非外伤导致的意外死亡,都需要做毒理化检验。这样一来, 详细的尸检报告差不多需要4-5个小时才能出具……”

    听到这个答案,诸伏景光也不是很意外, 微微点了一下头后,将目光转向冰酒,似乎没有要再继续开口说点什么的意思。

    众人瞩目之下,矢目久司伸出手,用右手的食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拇指指尖。

    下一秒,他那双薄绿色的眸子,忽然便轻轻地弯了一下。

    不带丝毫笑意地,矢目久司注视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指尖极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屈伸着,语气平静:“我想,我大概知道了——”

    “关于这起案子,那些奇怪的疑点……我差不多都有数了。”

    “——事实上,恐怕从一开始,警方的调查方向就是错误的。”

    伊达航猛地站起身,眸色沉凝,语气有些愕然地道:“矢目君,你这话是什么——”

    “氰/化物。”

    伊达航一怔。

    语气依然平静,矢目久司的目光定定落在了自己的指尖上:“从一开始,警方就将死者黑尾小姐的死因,推测为**致死……但是,根据后续调查情况、以及死者尸表特征来看,这起案子,致死物,很显然并不是氰化/物。”

    目暮十三摸了摸自己的脑壳,略微沉吟后,有些疑惑道:“既然矢目老弟你说,致死原因并不是**……那么死者左手指腹、以及嘴唇上鲜红色的斑痕,又该如何解释呢?”

    “一开始我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这样的征象,确实是很典型的氰/化物中毒反应,”矢目久司收回了手,目光落向自从他们一大帮人进屋后、就缩在墙角垂头不语、一副陷入自闭状态的凉子小姐,“——很抱歉,刚才我未经允许便偷听了凉子小姐与小仓小姐的对话。”

    “在凉子小姐说出某一句话时,我便意识到,这起案件的致毒物质,或许是某种在城市中并不常见,但在某些特殊的地方,却很容易弄到手的,特别的毒物。”

    跟着矢目久司一起偷听了墙角的野村警官挠了挠下巴,犹豫了下,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矢目先生,您的意思……您说的那句话,难道是凉子小姐说的那句——”

    他踟蹰着,目光看向肩膀抽动着。、不断轻轻啜泣的小仓香织,到嘴边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乡下人」。”

    所有人都是一愣,十数道不明所以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矢目久司。

    目暮十三犹豫着:“矢目老弟,这话……”

    “言辞冒犯之处,我先向小仓小姐致歉。”

    矢目久司从沙发上站起,朝着小仓香织的方向微微欠了欠身,随后便继续道:“我一开始的确没想到这里——死者嘴角的白沫、唇瓣的红肿、紧缩的瞳孔、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服,还有……”

    他将目光转向目暮十三。

    “目暮警官,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们一起检查死者瞳孔状态的时候,曾经闻到了一股很强烈的异味。”

    “噢噢,你是说那个——”目暮十三恍然,“确实是很浓烈的气味,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谁吃了大蒜后散发的口气!啊、这么说起来,矢目老弟,你已经知道那个气味的来源了吗?”

    矢目久司微微点头,从茶几上端了一杯热茶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然后继续道:“事实上,如果要说那是吃过大蒜后散发的口气,也不算错——那其实,是被害人在服用过有机磷农药后,剧毒的有机磷物质在其口腔中与其他物质发生化学反应,在那之后,死者呼出的气体中就会产生类似蒜臭味的代谢终产物。”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目暮警官猛地站起身,面色沉了下来:“也就是说,死者黑尾铃音小姐——其实很可能是死于有机磷农药中毒?!”

    另一边,沙发上坐着的诸伏景光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有机磷农药……这种东西,不是早就已经在国内禁止使用了吗?”

    “确实是这样的,在我国市面上,几乎很难购买得到有机磷农药。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说,这种东西,只有在某些特殊的的地方,才会容易弄到手的原因。”

    诸伏景光猫眼中闪过一抹思索的神色:“你是说——乡下?”

    “嗯。”

    矢目久司点头认可。

    “只有在远离城镇的乡下、在某些世代务农的农户家里,才会留存有尚未被收缴,或者没来得及使用完的有机磷农药。”

    语毕,他微微偏头,将目光对准了微垂着头、似乎还沉浸在悲痛中的小仓香织:“如果老家来自乡下的话,要弄到这种违禁物品,应该不算太困难吧——您说对吧,小仓小姐?”

    一阵沉默。

    矢目久司不以为意,转开目光,捧着茶杯,有条不紊地继续道:“一开始误导鉴识课判断死因为氰化/物中毒的,我想应该是死者指尖和嘴唇上的红斑。一般而言,当死者身上这种很有代表性的征象,死亡原因大概大概率都与氰/化物有关。”

    “但是……”

    “但是什么!?”矢目老弟不着急,目暮十三都替他着急,“矢目老弟,你就别卖关子了!拜托快一点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说出来啊!”

    矢目久司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事实上,近距离接触过有机磷农药的人,与其密切接触的地方也会出现红肿、以及斑丘状红疹。”

    那名鉴识前辈恍然大悟:“哦——所以说,死者嘴唇的鲜红色,其实应该是有机磷农药中毒后形成的吗?”

    然而,很快,他又意识到其中不合理的地方:“不对啊,矢目先生!照您所说,如果死者其实是因为有机磷农药中毒死去的话,那我们从死者指腹处提取到的氰/化钠成分——”

    “——您是想说,你们明明曾经在死者左手指尖提取到了氰/化钠成分,作为只要接触就会出现中毒反应的高毒属化学物质来说,要造成误触者死亡并不是件困难的事……而,这与我得出的有机磷农药中毒结论相悖,是这样吗?”

    鉴识前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矢目久司弯了下眸子:“这之间其实并不矛盾——警官先生,您知道**中毒的致死量是多少吗?”

    略微回忆,鉴识前辈很快便答道:“平均致死量应该是150毫克上下。”

    “那么,您知道,有机磷农药中,毒性最猛烈的对硫磷,致死量为多少吗?”

    这一次,鉴识前辈陷入了沉默。

    沉默了好半晌,他有些羞愧地摇了摇头:“抱歉,关于这一点……因为有机磷农药在国内已经很难见到了的关系,相关死亡案例里也很少会出现,所以……”

    另一边,诸伏景光忽然接口:“如果是高毒属的对硫磷的话,我记得,它的致死量应该是3.5~15毫克。”

    矢目久司瞥了一眼自家部下,点点头,又抿了一口茶,继续道:“确实。并且根据死者黑尾小姐沾到毒物的是左手、然而啃咬的指甲却是右手拇指可以推断,死者,其实并没有误服到沾染在指尖上的氰化/钠。”

    “毒物并未入口,在仅仅只是沾染到皮肤表面、并且毒性远不如对硫磷剧烈的情况下,死者的死因,我想,恐怕并不是氰/化钠中毒,而应该是更为罕见的、有机磷农药中的高毒属——对硫磷中毒才对。”

    “并且,这一点,结合死者被汗水浸湿的衣物、死后瞳孔缩小、以及口腔中传出的酸臭味等等特殊的死亡征象,我可以基本确定,死者黑尾铃音小姐,真正的死因,应该是对硫磷中毒。”

    “至于毒物藏在哪里……”

    在一众警官灼灼的视线下,矢目久司忽然笑了一声,转过目光,薄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蜷缩在单人沙发里的小仓香织。

    “——小仓小姐,您的美甲,颜色非常好看呢。”

    第134章

    此言一出, 几乎立刻便有两名身强力壮的警员,面色冷沉地按上后腰,朝着坐在单人小沙发上的小仓香织扑了过去。

    小仓香织的啜泣声瞬间哽住。

    下一秒,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之下, 小仓香织微微抬起肿的老高的清秀面颊,惨笑着,抬起手, 将指尖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小仓小姐——!!”目暮十三大惊,跟伊达航两人瞬间从地上弹起,向着小仓香织的方向猛扑而去。

    然而……

    ——太迟了。

    出于礼节考虑, 他们这些男性警官原本就坐得距离小仓香织比较远。因此,在猝不及防之下,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冲过去按住小仓香织手掌的时候,小仓香织的指尖已经快要按到自己的唇瓣上了。

    在目暮十三惊慌失措的目光里,小仓香织神情恍惚地扯开了一抹微笑,嘴角蠕动着,喃喃自语:“黑尾酱……”

    “我来……找你了喔……”

    嘭——!!

    清脆的瓷器炸裂声骤然响起。

    目暮十三一个激灵, 愕然望去,却见上一秒还在露出迷之微笑的小仓香织,额头正中央多了个明显的红印, 头部被磕得猛地向后仰去,而那只已经递到嘴边的手,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向一旁砸了开去。

    视线下移, 目暮十三便看到了一地的白瓷碎片,以及一滩仍然在蒸腾着袅袅热气的茶水渍。

    他一回头, 便看见他那可靠又能干的矢目老弟,手里原本端着的那个白瓷茶杯不翼而飞。

    再顺着矢目老弟的目光往旁边定睛一看——

    有着一双漂亮的蓝灰色猫眼的秀雅青年抿嘴腼腆一笑, 修长有力的右手悬在半空,缓缓地,从茶几上方收回身侧。

    目暮十三再往茶几上这么一瞧——

    嚯——

    原先摆在茶几正中间、那么大的一个茶壶呢?!

    “小仓小姐……”已经扑到小仓香织身边的伊达航,先是从腰间摸出一副手铐,将小仓香织的两只手反铐到背后,随后有些迟疑地看着对方一脸晕晕乎乎、似乎仍然没有从刚才被茶壶+茶杯组合暴击的场面中回过神来的表情,“你……还好吧?需要帮你联系医生吗?”

    坐回沙发上,矢目久司揉捏着眉心,插了句话:“没什么大问题,绿川先生的茶壶……嗯,只砸到了小仓小姐的手背。茶杯的话,因为是空的,质量不大,被砸一下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伊达航于是放下心来。

    不过,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的考量,犹豫了一下后,他还是拜托了一位同事拿来一张毛毯,搭在了小仓香织那被茶水淋湿的工作服上。

    很快,有卖场的工作人员重新端了一壶茶水送上来。

    矢目久司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浅啜了一口后,淡淡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小仓小姐,你的美甲颜色,似乎与死者黑尾小姐指甲的颜色,如出一辙呢。”

    “看你刚才的动作,剧毒的成分,应该是被你加进了那瓶你和黑尾小姐共用的浅紫色指甲油瓶子里了吧?”

    身躯微微一颤,小仓香织动了动被反铐在身后的手臂,深深低下了头,没有吭声。

    矢目久司晃了晃茶杯,薄绿色的眸子映着白瓷杯里浅葱色的茶水,明润中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忧郁,一眼望去,竟然莫名给人一种仿佛在垂泪一般的错觉。

    “你一直知道黑尾小姐有愤怒或者焦虑时啃咬手指甲的坏习惯。所以,当你在最近突然发现,曾经狂热跟踪过黑尾小姐的山寺一太郎,似乎又故态复萌、再次出现在你们合租的公寓之外的时候,已经对黑尾小姐萌生了杀意的你,便产生了投毒杀人的念头。”

    吹了吹有些烫嘴的茶水,矢目久司抿了一口热茶,看向目暮十三:“从进门到现在,过去了差不多40分钟。目暮警官,前往死者住处进行搜查的警官们,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勘察取证工作?”

    目暮十三算了下时间:“快了,如果确实如矢目老弟你所说,黑尾小姐的房间中没有设置任何需要开锁的保险箱或者暗格的话,这会儿他们应该差不多已经将房间内搜过一遍了——”

    话音未落。

    滋滋——

    目暮十三摸出手机,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之后,按下了接通建,同时开启了免提模式。

    “喂——目暮警官,这里是中谷!”粗犷的声音自听筒里面传来,“我们目前已经完成了对死者住处的二次勘察,矢目先生提到的那几样东西,我们果然在死者的室友、小仓香织小姐的房间里找到了!”

    举着手机,目暮十三将目光转向矢目久司。

    矢目久司走了过去,接过电话,温声道:“辛苦了,中谷警官。我想拜托您帮忙看一下,在小仓香织小姐房间里找到的车票存根上,显示的发、到站,以及发车时间。”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东西被翻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后。

    “——是这样的,矢目先生,我们在小仓香织小姐的房间内,并未找到类似车票存根的部分,因此推测对方应该习惯使用IC储值卡。之后,我们查询了小仓香织小姐名下IC卡的购票记录,发现对方于两周前,曾经购买了东京往返于静冈县的列车车票!”

    矢目久司“嗯”了一声,扫了一眼埋着头一声不吭的小仓香织,继续道:“那么——关于指甲油,您有什么发现吗?”

    一阵玻璃瓶相碰撞的声音传来。

    “关于这一点,矢目先生,我们在小仓香织小姐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共——”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低语声,随后,中谷警官粗犷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共11瓶指甲油。”

    “其中有紫色系的吗?”

    又是一阵摩擦声过后,中谷警官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平野,你去拿张白纸来——”

    “记得戴好口罩,小心一点,不要沾到皮肤上了。”矢目久司温声嘱咐道。

    “好的!”

    两分钟后。

    “是的,矢目先生!”中谷警官有些兴奋的声音自电话里面传出,“确实有一瓶指甲油,颜色是浅紫色!并且在把它倒出来之后,我们闻到了很明显的异味——因为您的提醒,我们并没有尝试去接触这瓶指甲油的内容物!请问,矢目先生,这瓶指甲油……是有什么问题吗?”

    握着手机,矢目久司微凉的目光落在小仓香织的身上:“嗯,我怀疑这瓶指甲油里,被人加入了剧毒的有机磷农药成分。稍后还要麻烦您将这瓶指甲油提取物证,送往科搜研进行毒理化检验。”

    嘶——

    电话那头,中谷警官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吩咐部下将指甲油连同试色的白纸全部密封收好。

    矢目久司将电话还给了目暮十三。

    简单吩咐了两句,目暮十三按下了通话保持键。

    他的目光有些严厉地望向佝偻着腰、靠在沙发里一言不发的小仓香织,沉声诘问道:“小仓小姐,您是否能说明一下,在两周前,您前往静冈县做了些什么呢?”

    沉默半晌,小仓香织柔婉的嗓音里带了一丝沙哑:“我只是……回老家给父母扫墓罢了。”

    “只是扫墓?有什么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小仓香织垂着头,语气很平静:“没有人……关于这一点,你们可以不信,但我没必要骗你们。”

    目暮十三恨恨咬牙,望向小仓香织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对于目前的情况束手无策。

    他将求助的目光看向矢目久司。

    然而,还没等目暮十三开口说些什么,他那支通话保持中的手机,屏幕忽然闪了一下。

    “目暮警官,还有一件事——”

    目暮十三一愣,连忙重新打开免提:“什么事?中谷你为什么不一次性说——”

    “是关于我们在黑尾小姐住处的垃圾桶里找到的一些碎纸片,”电话里传来一阵低声的议论声,很快,中谷警官便继续道,“通过拼接还原,大概能看出来,这张纸片,应该是一张快递签收单,也就是矢目先生之前提醒我们注意的物品之一。”

    目暮十三半月眼,有些无语地冲电话命令道:“直接说你们的结论,别卖关子了!”

    电话那边,中谷警官低声说了句什么,似乎是找鉴识人员借了相机。片刻后,他那粗犷的声音便再次响起:“这是一份从静冈县发往东京足立区的快递,物品内容填写的是化妆品。签收人嘛……这个签名,虽然字迹很潦草,但依稀能够分辨出来,这应该是小仓香织小姐的名字没有错!”

    呆呆的眨了眨眼,目暮十三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目光环视周围了一圈,他发现自家部下伊达航、新老弟绿川盛、以及可靠的老牌破案工具人矢目老弟和工藤老弟全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由此联想到了什么。

    “……”

    目暮十三感到一阵捉急。

    目光再一转,当看到警视厅所属的成员们都跟自己一样,一脸茫然地左右四顾的时候,目暮十三的心,莫名地,又安定了下来。

    ——很好,看来笨蛋不止他一个:D

    自从进入房间后就被自家老爸制裁的工藤新一,在这个时候终于挣脱了被命运扼住的后脖颈,窜到矢目久司腿边,仰起头,大声道:“那个快递中的物品,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化妆品,没错吧,小仓小姐!”

    “——因为进入车站的时候需要进行安检,这样一来,你在乡下购买的有机磷农药就没有办法在不惊动安检人员的前提下顺利带进车站里。”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最终选择将农药通过快递寄送回家。因为很多化妆品中都添加了酒精等成分,加上快递行业的工作人员也不可能真的将包裹拆开、仔细检查你放在化妆瓶里的液体成分,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物寄回家里、用来实施你那残忍的杀人计划了!”

    “我说的没错吧,这起毒杀案的真正凶手——小仓香织小姐!”

    一片哗然。

    所有警员都将审视的目光,或隐晦或直白地投向了小仓香织。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直到不少警员情绪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不断有人将问询的目光投向目暮十三的时候……

    终于,小仓香织微微抬起了头。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她的眼下垂落两行清泪,嘴角却怪异地向上高高抬起。

    “黑尾酱……”丝毫看不出原本温婉端庄的模样,小仓香织目光恍惚地凝望着虚空,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将脸上原本就十分狼藉的妆容冲得更花了几分,“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之间的友谊、去跟那个恶心的男人结婚呢?”

    “你不是说……你会一直陪伴着我的吗……?”

    唇角上扬的弧度抽搐了几下,小仓香织咯咯地笑了两声,忽然转过了头,眼神在屋内的警员脸上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向微垂着眼帘、眉目间满是疏淡气息的矢目久司。

    她歪了歪头,柔声询问:“这位警官——你说,爱情……真的值得人背弃诺言吗?”

    矢目久司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休息室的房间门再次被人敲响。

    目暮十三抬高声音:“请进——!”

    很快,年轻的警员高木涉便带着几名警官连着鉴识人员鱼贯而入。

    “目暮警官!”高木涉冲着自家上司行了个礼,然后出示了一下带着白手套的手里抓着的物证袋,“这是我们在死者黑尾铃音小姐的员工储物柜里发现的!”

    “辛苦你了,高木老弟。”

    目暮十三将物证袋接过,微微扫了一眼后,面露惊色。

    “矢目老弟,你来看看这个——”

    矢目久司接过物证袋。只见透明的物证袋里,一摞平平无奇、平整光洁的纸质材料,正安安静静呆在里面。

    那本封皮为天蓝色的纸质材料据明显有被人好好保存过,就连一点折痕和卷边都看不见。

    “「登记识别情报」……”矢目久司套上手套,将这本房产登记证明从袋子里取了出来,往后翻了几页,“持有人,是以共同名义登记的,出资份额为1:1。”

    “——共同持有人:「黑尾铃音、小仓香织」。这本登记证明上,是这样写的。”

    在一片寂静中,一个女人崩溃痛哭的声音,显得无比刺耳。

    第135章

    “波本。”

    平静干涩的嗓音自电话中传来, 带起一阵让人不适的异样感。

    “又有什么事?——啊、说起来,苏格兰到现在还没出来,该不会是被条子抓了吧?还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啊。”握着手机的指尖泛白、手背青筋暴凸, 降谷零直勾勾凝望着后视镜中、那张阴沉如水的熟悉面容, 一时间,感觉心跳撞击胸腔的时候,竟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幻痛。

    ——在组织里, 这还是自己和hiro第一次搭档出任务啊……

    明明只是一次简单的狙击任务、明明最后一次接入通讯时,hiro还说过「任务完成」这样的话……

    降谷零看了眼手表。

    ——距离上次接入通讯,已经四个小时过去了。

    hiro……

    你究竟是……

    “情况有变, 苏格兰已经自行撤离狙击点。波本,现在有一个新任务要交给你。”

    “啊——说说看。”

    紫灰色的眸子里有看不真切的暗色在喷薄翻搅,降谷零勉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故意哼笑一声,极不友善地讽道:“太简单的事情就不要交给我了吧?还是说,马提尼,你已经落魄到, 找不到其他不那么废物的家伙……来使唤了呢?”

    电话里,马提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斯文平静,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降谷零话里的讽刺意味一样。

    “现在, 你立刻去米花中央医院,把冰酒从条子手里接回来。”

    闻言一惊,降谷零诧异反问:“冰酒被抓了??”

    “——我必须纠正你一下, 不是被抓。冰酒可不像某些人那样蠢。”

    凉凉地“哈”了一声,降谷零没接话。

    马提尼那干涩的声音还在继续:“冰酒现在被条子送去医院了。如果条子不放人的话, 波本……”

    他顿了一下,声线略微靠后的嗓音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做了那么多年的情报贩子……你应该是有渠道, 去找个嘴严实的医生,替冰酒开一份健康证明的吧?”

    “……”

    槽点太多,降谷零一时不知道先从哪里吐起比较好。

    一阵沉默后,他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挂断了电话,扒拉了一下记忆里的资料,拨通了一个号码。

    十分钟后,一辆白色的马自达RX7缓缓驶出窄巷,朝着米花中央医院一路狂飙而去。

    ——————

    矢目久司觉得无语。

    非常无语。

    他偏过脑袋看了看自己身下的担架车,再看看帮着医生护士推着担架车、一路朝着急诊室狂奔而去的伊达警官和苏格兰。

    “我现在很好——”

    矢目久司尝试跟伊达警官打商量:“不需要浪费医疗资源,请放我下去。”

    “嗯嗯!”略微有些气喘地应了一声,伊达航低头,冲差点被绑在担架车上的矢目久司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先别说话,再坚持一下,矢目君!马上就到了!”

    “……我真的没事。”

    “矢目君,还是不要再说话了比较好哦?”担架车另一边,他的怨种部下苏格兰也弯了弯猫眼,露出一个跟伊达警官如出一辙的温和微笑,柔声安慰道,“别害怕,只是做个全套体检,这样也方便……嗯,伊达警官确认矢目君的身体状况。”

    “……”

    沟通无果,眼瞅着手术室越来越近,矢目久司开始尝试反抗。

    腰部猛地用力,矢目久司迅速从担架车上撑了起来,一弓腰身、双腿微屈,眼瞅着便要往地上跳——

    咔——!

    咔——!

    看着手腕上一边一只的“银手镯”,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的矢目久司微微睁大眼,整个人都石化住了。

    极其不可置信地,他一格一格地将目光投向担架车两边上、两个搞出离谱操作的家伙。

    在矢目久司震惊失语的视线中,苏格兰似乎很是腼腆地弯了下猫眼,偏头错开了双方眼神的交汇点。

    “……?”矢目久司感觉到被部下背刺。

    ——苏格兰,你就是这样对替你任劳任怨捂马甲的上司的吗?!(震声)

    一瓶冰酒瞳孔地震jpg.

    “必要手段,如有冒犯,还请矢目君见谅。”伊达航小心把手铐钥匙揣进便服内袋,举起手臂,冲着已经等在手术室门口的医生招呼了一声,“医生!病人在这里!他之前吐血了——!”

    “病人还有意识吗?”医生的语气很严肃且急促。

    “有,还有活动能力!”

    “推进来,保持呼吸道畅通,立刻——”

    矢目久司低头,看了看把自己手腕跟担架车扶手拷在一起的银手镯,面色异常沉痛地闭了闭眼。

    ——看来要尽快联系琴酒来医院捞人了。

    否则,再晚一点,他怕是就要被扭送进橘子里、吃着猪扒饭解释自己这一身枪伤到底是从哪来的了……

    马提尼这效率也太拉——

    “——病人名字是矢目久司先生,没错吧?”蓦地,一道陌生的沧桑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

    矢目久司迅速抬起头,就见一个戴着口罩、胸前别着「山本主任医长」名牌的男人截在了担架车推进手术室的必经之路上,身后还跟着两个面容青涩的小护士,以及……某个在场几人都异常面熟的家伙。

    “哟——”

    金发深肤的青年捋了一把额前散下的碎发,看向病床边两个同样面露讶色的“陌生人”,眸色微不可查地一顿之后,嘴角挑起个完美无缺的笑,温声解释道:“听说矢目君出了意外,我刚好认识这家医院里医术高超、口碑极佳的山本医生,所以就拜托山本医生过来帮忙看诊了。”

    “怎么样?”貌似关切地看了眼被拷在病床上、一脸生无可恋的冰酒,安室透忍了忍,勉力将唇角往下压,强撑着面上的忧色,“没事吧,矢目君?——脸色好像真的很难看耶……”

    他立马转过头,看向身躯紧绷的山本医生:“山本医生,拜托了!请尽快给我的朋友进行治疗!”

    山本医生也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指挥身后的两名护士:“上口、小原,推上担架车,我们先送矢目先生去拍个胸片、确认肺部情况!”

    “好的,主任!”

    两名护士小姐面上带了一丝歉色,迅速挤开了直愣愣杵在担架车旁边的两个青年,极富职业素养地无视了扶手上那两对异常扎眼的“银手镯”,一左一右推着车,迅速消失在了走道转角。

    病人突然被同事被抢走的急诊科医生一脸懵逼。左右看了一圈,见那两个病人朋友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意见的样子,他便也放心打了个呵欠,反手握拳捶了捶腰,拖沓着脚步,溜溜达达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继续摸鱼去了。

    另一边,忙碌准备着手术室用具的护士小姐们面面相觑了一阵,看了眼没什么表示、甚至关上了办公室房门的急诊科医生,沉默着,推着手里的小推车,又利索地把东西送回了原处。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留在现场的三名青年互相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

    气氛一时之间僵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

    “呃、那个,安室先生——”两鬓有些微霜白的山本医生,有些犹豫地唤了一声,“我……我先去观察一下那位矢目先生的病情,之后再跟您、啊,跟你讨论一下病人的治疗方案……请问,这样……方便吗?”

    安室透眨了下眼睛,微歪着头,笑眯眯地应道:“当然,您是主任医长,一切都听您安排。”

    “……请恕我失陪!”

    脚步匆匆的,已经人到中年的山本医生衣袂翻飞,以恨不得百米冲刺的速度,一溜烟地顺着担架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沉默中,手术室大门前,只剩了三个画风迥异的青年静默伫立,目光有些隐晦地相互打量着。

    片刻后,伊达航率先开口。

    “还没请教,这位先生,您是矢目君的——?”

    “鄙姓安室,是矢目君的室友。”降谷零习惯性地露出了营业微笑,然后就注意到对面的高大青年表情噎了噎,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古怪。  ?

    降谷零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维持住面上的沉稳,点了点头,伊达航将目光转向另一位同样一毕业就不声不响没了消息的同期,主动给出对方出示手里剧本的机会:“当时在现场、矢目君身体不适的时候,您似乎很关心他的样子?——绿川先生,请问您之前,认识矢目君吗?”

    诸伏景光下意识想回答下属,下一秒就注意到对面的幼驯染在对着自己疯狂打眼色。

    诸伏景光一愣。

    略微沉吟了片刻,他面不改色地微笑道:“啊、那个——事实上,矢目先生,是我的房东哦?”

    默默点头,一向可靠的班长大人表示自己完全接收到了同期手里的剧本:“噢噢,原来矢目君除了萩原和松田之外,还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啊——看他们关系好到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样子,我还以为矢目君平时都是一个人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

    诸伏景光猫眼瞬间圆睁,满目震惊地给了自家幼驯染一个眼色。

    ——冰酒身边、他们这几个同期的含量、是不是太高了一点啊?五个人全认识冰酒??

    同期浓度超标了啊!(震声)

    下一秒,诸伏景光就收到了自家幼驯染异常沉重的眼神。

    “……”

    一只诸伏景光陷入了沉思。

    另一边,班长还在一脸敦厚地,继续往外输出这俩怨种同期不知道的八卦。

    “——说起来,之前,啊、也就是两周前吧,新年的时候,听说松田和萩原因为矢目君制作的跨年料理太难吃的关系,宣布单方面跟矢目君绝交了呢——还真是不省心啊,都已经是警察的身份了,那两个家伙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

    此言一出,诸伏·被厨神祝福的男人·景光当即露出了一个略微复杂的表情:“伊达警官,你说的,「因为跨年料理太难吃的关系跟矢目先生绝交」……是怎么回事啊?”

    “啊,”伊达航挠了挠后脑勺,“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新年前他们还好的跟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一样,没事就。黏在一起传简讯或者约出去聚餐。不过,年后,好像就没再听那两个家伙提起矢目君了呢。”

    “还真是让人操心啊,”伊达班长半月眼吐槽,“没想到都已经工作了,我竟然还要替同期收拾烂摊子……”

    某两个同样被收拾过烂摊子的家伙立刻望天的望天,低头的低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过——

    望着似乎一无所知、还在真切地替自家同期与小伙伴之间摇摇欲坠的友谊小船伤透了脑筋的伊达航,降谷零犹豫了一下,转动目光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可疑人员或者监视设备后,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道:“矢目久司……与那家伙有关的事,班长还是不要多介入比较好。”

    “哦?”伊达航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唇角动了动,牙尖咬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习惯叼着的牙签,早在之前办案的时候就取了下来。

    诸伏景光温润的猫眼轻轻眯起,竖起一根食指,不动声色地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然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Need not to know。

    第136章

    被强行推进了空无一人的放射科里, 矢目久司坐在担架车上,跟山本医生四目相对,一时无话。

    在接触到矢目久司投过来的、那充满打量意味目光的瞬间, 山本医生似乎有点紧张, “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猛地冲矢目久司的方向来了个90度大鞠躬。

    “请、请问!您还有什么指示……!”

    ……嗯?

    这么紧张啊?

    矢目久司微微眯了眯眸子,薄绿色的眼里掠过一丝兴味。

    伴随着喉结上下滚动, 敏感的皮肤蹭过被掩埋在围巾之下的金属制choker,一道温雅柔和的嗓音在空旷的检查室里轻轻回荡。

    “——新人?”

    肩膀猛的哆嗦了一下,山本医生将头埋得更低:“是、是的!冰酒大人!”

    哦呀。

    矢目久司稍微从担架车上撑起了一点身子, 饶有兴致地问:“马提尼让你来的?”

    山本医生深深埋着头,没有吱声。

    “看来不是……”整理了下颈间在方才混乱中被扯歪的蓝黑色围巾,矢目久司语气异常肯定,一语便道破了真相,“那么,就是波本了。”

    “——那家伙的人脉,出人意料地很广啊。”

    一声状似无意的感叹, 冷不防自薄绿眸色的青年唇边溢出。

    话音刚落,几乎是下意识地,山本医生身体猛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心,湿冷粘腻的布料紧紧扒在脊背之上,给人带来一阵不寒而栗的悚然错觉。

    沉默之中, 好像有什么危险的气机在不断蔓延。

    “嗒嗒、嗒……”

    上下齿列磕碰发出的怪异声响,忽然在这间小小的检查室里响起。

    眼瞅着人吓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矢目久司最后给围巾打了个结,略感无趣地冲对方摆了摆手:“这里不需要你了, 去吧,把我的体检材料准备好——具体的波本应该都跟你说过,应该不需要我再赘述吧?”

    山本医生的尾音颤的厉害,却还是拼命将腰背往下压,有些语无伦次地应道:“好的、好的……我这就去!我明白该怎么做……您放心!”

    目送着对方一溜烟蹿出了放射科监察室的大门,矢目久司想了想,从大衣兜里摸出了手机,右手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弹动。

    【中原先生,我这边遇到了一点意外,软体开发的工作恐怕需要暂停几天。近期你可以不必再去那个训练场了。——冰酒】

    随后,他略微沉吟,打开了琴酒的邮箱。

    【住院了,无心工作。你要是着急就让伏特加自己上。——冰酒】

    几乎就在下一秒,新邮件提示音响了起来。

    【?——琴酒】

    正在矢目久司打字想简单说明下情况的时候,手机再次振动。

    来电显示——Gin。

    竟是琴酒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怎么回事?”冰冷低沉的嗓音自电话那头传来,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道有些模糊的惨叫声和求饶声,“这个软体很重要。冰酒,你最好不是在——”

    “你不信?还是说……没我不行啊?”

    琴酒在电话里嗤笑了一声,压低嗓门,恶劣的语气不加丝毫掩饰:“你还真是恶心啊,冰酒。我快要吐了。”

    “那你胃还挺不好的,要不要也来做个检查?”语气不紧不慢的,矢目久司凉凉地低笑一声,“你不相信?我现在人就在医院。怎么样,要看检查报告吗?或者我开个发票传给你?”

    “——说起来,这个算是病假吧?相关费用组织应该是会给报销的,没错吧?”

    略微沉吟了片刻,矢目久司继续悠悠道:“琴酒,我记得之前听马提尼提过,他以前在后勤组干活的时候,可没少收到过你养那台保时捷的报销单。听起来,你好像对报销这块很拿手,那我这次的——”

    嘟嘟——

    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

    望着屏幕自动熄灭的手机,矢目久司闷闷地笑了一声。

    既然医生是自己人,那么这些检查也就没什么必要做了,矢目久司索性从——

    ……等一下。

    盯着手腕上存在感极强的的两对银镯子,矢目久司原本平静无波的表情开始逐渐变化。

    他尝试打开手机给可靠的部下波本拨过去,按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反应。正在疑惑之际,矢目久司微微偏过脑袋,仔细一看——

    得。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

    矢目久司那双春湖一样的薄绿眸子里,缓缓地、缓缓地失去了焦距。

    ——————

    顶着走在潮流尖端的海胆头、穿着一身淳朴而富有复古气息的、某高专特供立领阔腿裤制服,面色冷峻的海胆头少年单手紧握着手机,面上神情阴沉到了极点。

    “特级咒物……”

    抬起眼帘环视了医院的走廊一圈,他冷着脸低咒了一声。

    “可恶、明明已经过了午夜,这间医院里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在到处游荡……!”

    再次与一个拄着拐杖、胳膊上吊着绷带的病人擦肩而过,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倏忽间,一道浑黑的怪诞身影在他脚边一闪而过,蜿蜒着,在其身后留下了一滩幽紫色的腥臭液体。

    ‘……好痛啊……好痛啊……被、被切开了……呃、好痛……!’

    阴森而满含着怨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这处略显狭窄的走廊里。

    海胆头少年眉目间霜色更浓。

    “居然会有这种等级的家伙,看来那个东西,果然还在这里吗……”

    正在沉思之间,忽然,一阵急促的金属敲击声,带着一股子莫名的节奏感,冷不丁地闯入了他的感知范围中。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海胆头少年微微一怔。

    或许是哪个无聊的病人的恶作剧呢?面无表情地,他尝试将这个声音抛诸脑后,继续专心地循着诅咒的气息在走廊之中搜索着。

    然而,那古怪的金属敲击声却像是不知疲倦一样,一下又一下,延续着那奇异的节奏回荡在海胆头少年的耳畔,循环往复,不曾中断。

    ——三短、三长、三短么……

    海胆头海胆头少年眼中掠过一抹深色,将手机揣进制服兜里,两手谨慎地交握,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笃、笃……

    敲击声仍在继续。

    偌大的走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异常安静。海胆头海胆头少年那清浅的呼吸声在这一刻,都浊重宛如拉动风箱。

    指尖无声无息的按上门把手,然后猛力下压!

    “——?!”

    脚下一个踉跄,原本神情凝重、双手掐着手印蓄势待发的海胆头少年,在看清屋内状况后,登时满面惊愕。

    四目相对。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道温雅含笑、辨识度极佳的声音,缓缓从检查室内飘出。

    “哎呀,似乎……得救了呢~?”

    黑发绿眸的青年似乎心情很好,冲着门边的海胆头海胆头少年抬起手腕晃了晃,动作间,带起一阵细碎的金属磕碰声。

    海胆头海胆头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没有应声,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不以为意地,青年浅浅弯了下薄绿色的眸子:“虽然有些失礼……那个、请问,你身上有带类似发卡之类的物品吗?”

    再度晃了晃手腕,仿佛很是困扰一般,青年保持着扭曲的姿势蜷缩在担架车上,很是无害地冲海胆头海胆头少年眨了眨眼:“如你所见,这位、嗯……同学?我目前似乎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你会撬锁吗?啊、如果实在不会也没关系,只要有铁丝或者发卡之类的,是否可以借我一用?我保证,很快就会还给你的~”

    海胆头少年的目光落向对方被手铐拷在扶手上、表层肌肤已经微微泛起淤青的手腕,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我没有那种东西。”

    声音清冷低沉,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犹豫。

    “你——”

    “嗯?很在意这个吗?”再次扯了扯被拷得死死的手腕,宛如丝毫没有感知到痛楚一般,青年表情有些无奈,“啊,这种两只手被分开束缚住的情况,就连想要卸掉关节脱身都做不到呢。”

    看了眼海胆头少年仿佛在门边生了根似的模样,薄绿眸色的青年再次开口:“那个——我可不是什么坏人哦?至于这个,是医生为了防止我不配合治疗,所以才给我戴上的啦。”

    海胆头少年的目光在那两对亮闪闪的银手镯上游动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青年的脸上,已经跨进门内一半的身躯,无声地向后缩了缩。

    那意思很明显。

    ——你觉得我信吗?

    好吧。

    矢目久司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个,不介意的话,能帮忙打个电话联系一下我的朋友吗?我的手机没电了。”

    见海胆头少年无动于衷、甚至有转身要走的意思,他连忙加快了语速:“我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人——这位同学,哎、你别走啊!我说的是真的啦——那个、我朋友是警察!”

    在听到最后两个字的瞬间,海胆头少年准备合上房间门顺便反锁的手,终于顿住了。

    站在原地略微思索片刻,他在青年充满期待的目光下,往前垮了一步,反手关上房门,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最新款触摸屏手机。

    “念。”

    他言简意赅地说。

    “……”

    “?”

    许久没听到回音,海胆头少年有些不快地抬起头,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了一张震惊到灵魂出窍的帅脸。

    “?”他再次扣了个问号。

    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薄绿眸色的青年双眼微微睁大,看了看海胆头少年捏在手里的深蓝色手机,又转动着手腕摸了摸自己包里那支没电关机的、据说是组织研发部开发出的最新款的翻盖手机,面上忽然就带了一丝不确定。

    他的语气有些轻飘飘地,眼神略带恍惚:“这位同学,你手里拿着的……是手机吗?”

    第137章

    两相对视, 各自无言。

    半晌。

    “号码,念给我。”

    矢目久司眨了眨眼,流利地报出了一串数字——嗯, 是萩原警官的电话号码。

    ……毕竟他没有加伊达警官的联系方式。

    一阵忙音过后, 欢快中带了一丝掩盖不去的疲倦,萩原研二的声音出现在了电话那头。

    “喂,您好?这里是萩原研二~”

    海胆头少年将目光投向瘫倒在担架车上、一副摆烂模样的矢目久司, 快走几步后,将自己的手机贴在了矢目久司的耳边。

    “……”

    矢目久司勉强绷住了面上的浅笑,用眼神询问对方:

    ——不准备亲自确定一下吗?

    海胆头少年虚起眼睛, 迎着矢目久司的目光,有些冷淡地吐出一个字:“接。”

    “什么?”电话里,微微一顿过后,一阵微不可查的摩擦声响起,萩原研二的笑音不变,“这位先生,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眼瞅着手机主人一副坚决让他自己接听电话的模样, 矢目久司眸光微暗,唇角微微翕合了片刻,终究还是偏过头, 凑近了手机的收音孔。

    “喂,萩原……警官。是我。”

    电话那头,萩原研二握着笔的手, 猛地僵住了。

    似乎是疑惑半晌没有得到回应,那个萩原研二熟悉至极的温雅嗓音再度开口:“喂?萩原警官?你有在听吗?”

    萩原研二搁下笔, 唇瓣开合了半天,嗓子眼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样, 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啊。”

    他有些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嗯、你……有什么事吗?”

    矢目久司冲着海胆头少年眨了一下眼睛:“是这样,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是真的——我现在被伊达警官以及另一个认识的人用手铐铐住了,暂时无法动弹。”

    “目前我一时联系不到他们,就借了一位好心路人的手机打给你。嗯……可以麻烦萩原警官稍微帮忙证明一下,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吗?这位路人小哥,看起来很不信任我的样子呢。”

    电话那头,萩原研二握着手机,跟自家幼驯染交换了一个眼神。

    松田阵平猛地贴近电话听筒,扯着嗓门嚷嚷起来:“我说——电话那边的家伙!这有什么好证明的啊?有哪个藏着坏心眼的还能跟警察做朋友、拿到我和萩的电话号码啊?”

    “——还有什么要问的?还是说要我把警察编号也一一念给你听啊?!”

    暴躁且不耐烦的磁性嗓音从电话里传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是那种只听声音、都会脑补出一位西装暴徒形象的程度。

    沐浴着矢目久司“看吧,我就说过我是个好人”的目光,海胆头少年默不作声地挂断了电话。

    四目相对。

    矢目久司旧事重提:“所以,这位同学,你有带发卡或者铁丝什、么的……吗……”

    话到最后,矢目久司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终梗在了喉间,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在他目光的注视之下,一条线条优美矫健的纯白色巨犬保持着奔袭的姿态、凭空出现,在得到海胆头少年的指令后,白犬那双锐利的眸子便转向了矢目久司。

    嗒、嗒——

    犬科动物脚爪落地的细碎声响,在这个安静的放射科检查室内,显得清晰异常,食肉动物身上特有的腥味,正在逐渐逼近矢目久司的嗅觉神经。

    下一瞬。

    白色巨犬眯缝起来的瞳孔里暴射出寒芒,身体猛地伏低,犬牙交错、双耳后压,摆出了犬科动物典型的进攻姿态。

    “呜——”

    一声嘶哑的咆哮之后,巨犬一拧腰身,瞬间自地上弹起,朝着矢目久司的方向扑袭而去。

    矢目久司瞳孔微缩。

    被手铐卡出一片青紫的手腕,猛地向后一拽,手铐与担架车扶手猛烈碰撞,发出一阵刺耳尖锐的脆鸣。

    无视瞬间鲜血直流的手腕,矢目久司拉拽着手铐再往后扯,竟是准备直接将被手铐卡住的船状骨和拇指关节硬生生拉骨折!

    “喂——”海胆头少年有些惊愕地抢上一步,“你在做——”

    话音未落。

    锵——!!

    沉闷的金属断裂声,忽然响彻了整个房间。

    “……”

    看了看被自己按在扶手上、照着鼻子狠揍了一拳白色巨犬,再看看被巨犬一口咬断的金属质地手铐……

    矢目久司整了整面上的表情,试探性地朝着幽怨呜咽的白色巨犬伸出手去。

    “那个——”

    咔哒——!

    意料之内的,牙齿咬空的清脆咬合声自矢目久司前面传来。

    白色巨犬委屈地哼唧了一声,探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尖,随后恶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不情不愿地从扶手边退下,换了一边,再次人立而起,森白锋利的犬齿朝着另一侧的手铐链子咬合下去!

    锵——!!

    重获自由。

    从担架车上一跃而下,矢目久司简单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手腕关节,望着灰溜溜钻回主人身后的白色巨犬,摸了摸鼻子,略带心虚地冲对方致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帮我……”

    巨犬理都没理他,蹲在主人大腿后方的阴影里,撩动着舌尖不断舔舐着无辜遭到重击的唇吻,整只狗子一时间陷入了自闭之中。

    “……”

    遭到冷眼的矢目久司,有些讪讪地看向狗狗的主人,酝酿了半天,最终只憋出了一句干巴巴的夸奖:“——你的狗,养的很好哎。”

    从矢目久司开始出现异动的瞬间,海胆头少年便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不断上下扫视着他。

    一直到此刻,听到矢目久司这样与自己搭话,海胆头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搭这句腔,转而问道:“你……能看见玉犬?”

    “玉犬?”矢目久司歪了下脑袋,看向蹲在对方身后、还陷在emo中的纯白色巨犬,毫不犹豫地再次夸夸,“这是它的名字?「白玉雕刻而成的巨犬」吗?意外地非常合适呢~”

    伴随着玉犬望向自己、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犬类咕噜咕噜的不友善声音,矢目久司从大衣口袋里摸出那张苏格兰友情提供的手帕,稍微擦了擦手腕间快要滴落到地面上的血液后,眉目微敛,语气却是有些漫不经心地反口询问道。

    “——怎么,我不应该看得见它吗?你的玉犬,是个很帅气的孩子呢,皮毛看起来很柔韧顺滑。看得出来,你对它非常宠爱哦~”

    海胆头少年表情噎了一下,好半天没说话。

    等到矢目久司将沾了不少血的手帕重新揣回大衣兜里,手腕间依旧扣着的手铐环与包里的不知什么东西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之后,像是瞬间被惊醒了一般,海胆头少年忽然抬起头,目光饶有深意地注视着矢目久司那张有些过分苍白的面孔。

    “你平时,最好小心一点。”

    “嗯?”矢目久司随口应了一声,目光仍然一眨不眨地徘徊在玉犬那身漂亮的毛皮之上,心尖有些痒痒的。

    他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半蹲了下来,冲玉犬伸出手,发出了全世界人类对于偶遇的可爱狗狗的通用语言——

    “嘬嘬嘬~”

    玉犬连个眼神都欠奉,一扭腰,背过身去,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冷酷模样。

    “嘬嘬嘬~乖孩子~”

    仍不愿轻易放弃地,矢目久司掏了掏口袋,而后在海胆头少年略微惊诧的目光中,不知从哪摸了一小袋狗饼干出来。

    撕开包装后,矢目久司捏着饼干袋冲着玉犬的方向晃了晃:“要来吃一块吗~这个牌子,我家月食也很喜欢的哦?”

    玉犬耳朵弹了弹,仍然没有回头,然而那条蓬松修长的大尾巴,却不甚安分地在地面上来回扫动。

    毫无形象可言地,矢目久司蹲在地上,迈着滑稽的鸭子步,缓慢且费劲地朝着海胆头少年的身边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嘬嘬嘬~乖狗狗~要吃饼干吗?”

    “给我摸摸耳朵,这袋饼干就归你哦~”

    “嘬嘬嘬~”

    终于——

    忍无可忍地,海胆头少年一把将这个脑回路似乎不太正常的青年从地上薅了起来,忍耐着想要暴走的心,双目直勾勾地凝视着对方那双薄绿色的眼睛,口中一字一顿地说:“……玉犬,不吃这些食物。”

    “哎?”被人死死握住右手手腕,矢目久司看了一眼握在右手手心、被高举在半空中的狗饼干,很好说话地让了一步,“啊、我明白的,是在给自己的狗做禁食训练吗?安心安心,我不会再干扰你的训练成果啦。”

    海胆头少年额头青筋直跳:“我不是说这个……!”

    无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矢目久司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冷不丁地,忽然开口,嗓音温雅柔滑:“啊、那个……可以先松开我吗?”

    “——血,要滴到饼干上了哦?”

    被人点明,后知后觉地,海胆头少年感受到掌心一片异样的粘腻,立刻像是被火焰燎了一下似的、面色有些无措地猛然甩开对方的手腕,随后“蹬蹬蹬”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呜——!!”

    这是被主人一脚踩中尾巴的玉犬。

    超大只的纯白色大狗眼泪汪汪地看向刚痛击过自己的主人,表情看起来委屈极了。

    “……抱歉。”

    一边任劳任怨擦着再度漫得手腕子上到处都是的血液,一边歪了歪头,矢目久司薄绿色的眸子望向海胆头少年,饶有兴致地问:“对了,还没请教过你的名字呢,这位同学?”

    “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哎~”

    “……”

    海胆头少年别过脸:“……不是什么救命恩人。”

    “嗯嗯~”矢目久司浅浅地弯了一下眸子,似乎是在笑,唇角的弧度却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凝固在平直的状态上,“所以,这位好心的同学,我能有幸知道你的姓名吗~?”

    “……伏黑惠。”

    低沉微弱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嗯?”

    “我说——”海胆头少年撩起眸子,扯了扯制服的高领,有些不太自然地提高了音量,“伏黑惠,这是我的名字。”

    138修文,有补充

    矢目久司挽了一把颈间被蹭得松松散散的蓝黑色围巾, 眉眼微弯,带出一抹单薄而且苍白的浅笑。

    “那么,伏黑同学, 非常感谢你刚才的帮——”

    “……嗯?怎么了吗?”

    看着对方眉头深锁、面色紧绷, 双眼直勾勾注视着自己左侧肩膀位置的模样,矢目久司心下微沉,指尖不动声色地缩回衣袖间, 猛地回过头——

    ——入目,尽是一片空空荡荡。

    顿了一下,矢目久司有些不太理解地将目光转回到对方脸上, 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吗?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在矢目久司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伏黑惠那双狭长的深蓝色眸子猛地睁大,瞳孔震颤,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矢目久司那空空如也的左肩上方,整个人身上流露出某种如同刀锋般危险的气息。

    下一秒。

    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伏黑惠将目光转向面露困顿的薄绿眸色青年,冷淡的声线微微有些发干:“你……”

    矢目久司歪了下头, 用侧脸蹭了蹭自己的围巾:“——我?”

    “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我是指——你的左肩。”

    仿佛为了验证一般,矢目久司举起左手臂停在半空,稍微做一点拉伸, 然后活动了下肩膀:“嗯?感觉还好哎。”

    ——其实是有点痛的。

    毕竟之前曾经被一枚大口径的狙击/枪子弹射穿,他这半条胳膊差一点就废了。直到现在,肩膀处的那个狰狞伤口仍未完全结痂。

    不过嘛……

    这种事, 伏黑同学就没必要知道了。

    眼看着一只分明是一个脑花形状、却偏偏在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薄绿色眼珠、叫人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会san值清空的丑陋咒灵,忽然毫无征兆地从青年左侧肩膀上探出半边躯体, 伏黑惠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向矢目久司,目光冷静且严肃:“你的身上, 有一个非常强大的诅咒。”

    愣了愣,矢目久司再度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左肩,眼中流露出非常明显的迟疑、和困惑。

    诅咒……?

    自己真的……没有误入什么奇怪的片场吗?

    眼神异常费解的,矢目久司望着对方面色凝重、浑身紧绷的模样,一时陷入了沉默,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酝酿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嗯……伏黑同学,你说的诅咒,是我想的那种东西吗?”

    伏黑惠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很快又摇头。

    “民间普遍将诅咒定义为巫毒娃娃、或者替身草人之类的,但这并不完全。事实上,只要存在着人类的负面情感,相对应的,就会诞生出等级不同的诅咒。”

    “这样的诅咒,我们一般将它称为咒灵。”

    矢目久司沉稳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伏黑同学,作为方才你帮助了我的回报,我想为你提供无息的助学贷款,期限将会一直持续到你大学毕业,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呢?”

    “……”正欲继续为普通人类介绍诅咒危害的伏黑惠,微微一怔。

    有些不明所以地,他很直白地拒绝了这份好意。

    “不需要,我目前已经在咒术高专就读了。”

    从面前不远处的医疗托盘里找出一包未开封的绷带,以及一支带针管注射器,矢目久司简单摆弄了两下,便将弯成奇怪形状的针头捅进了手铐的锁眼里,三拐两绕地,很快便将死死扣在手腕间的手铐铐环松解开来。

    一边往血肉模糊的手腕上缠着绷带,矢目久司一边很是认真地询问。

    “——高等专门学校吗?那还不错啊。”

    “不过,伏黑同学,你有考虑过从高专毕业后,继续前往大学深造吗?如果有这方面的意向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会帮助你的,作为你帮我解决了这个大/麻烦的报酬。”

    伏黑惠愣了一下,眉心微蹙。

    “不,我不需要,我们还是继续说回诅——”

    “——是想要直接就业吗?”矢目久司凝眸沉思,片刻后,点了下头,“嗯……说起来,我的确也认识一些在商业方面有着不错成就的朋友。有需要的话,伏黑同学请尽管开口,工作的事不是问题。”

    未尽的话语屡屡被打岔,伏黑惠微微眯眼,总算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不相信我说的?”

    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矢目久司一脸诚恳,手里包扎的动作也停住了:“没有哦,我非常信任伏黑同学呢。”

    “……”

    一蓝一绿两双眸子互相对视,视线撞在了一起。表面相似的平静之下,眼底却有一阵阵搅动不休的深沉波澜,在不断喧嚣、沸腾。

    一阵无话。

    神情微沉,伏黑惠看了眼牢牢扒在矢目久司左肩上的眼球咒灵,又看了眼一无所觉般、宛如没有感觉到丝毫异样的矢目久司,眉心微蹙,面上带了丝无法理解的困惑。

    “你——能看见玉犬?”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再次出言确认道。

    望了一眼还背对着自己、挺胸收腹端坐在房间中央的漂亮白犬,矢目久司点了下头:“嗯。”

    收回目光,他微微低头,咬住绷带的一段,快速在腕间打了个活结,然后从桌上抽了一张医用湿巾擦了擦手:“这很奇怪吗?玉犬啊……那么大一只狗待在那里,我当然能看见了。”

    顶着无数只布满血丝的眼球直勾勾的凝视,伏黑惠面沉如水,声音也微微沙哑了些:“左侧肩膀上,你真的——没有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吗?”

    见对方不信,矢目久司索性直接伸出右手,来来回回地在自己左肩上方不断呼扇。

    “没有啊,你看,什么都没有。”

    下一瞬。

    咕、唧……咕唧——咕。

    一阵惹人发寒的黏腻蠕动声,自矢目久司左肩之上传来。

    薄绿眸色的青年仍旧一无所察,还在不停扇动着手掌,似乎还在试图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

    咕唧……咕唧咕唧——咕——!

    伏黑惠面色一变。

    “等等、你别——!!”

    ——太迟了。

    伏黑惠刚刚探出、试图阻止对方动作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

    在他的视线中,那个恶心又怪异的咒灵,浑身上下的眼眸直勾勾地凝视着他,在不约而同地眨了两下之后,脑花状的身子一缩,眨眼间便融进了矢目久司的肩膀之中,消失不见。

    再也绷不住扑克脸,伏黑惠面色狂变。

    ——当着他的面,那个该死、疑似还没被观测到的奇怪咒灵,居然就这样融进了普通人类的身体之中?!

    这是挑衅吗?还是说,这又是一个像宿傩那样的可怕家伙……

    锐利的眸子凝视着矢目久司,伏黑惠有些警惕地双掌交握,抵在身前。

    在他的身后,方才还在emo中的玉犬白,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颈毛微微眦张,眼神充满敌意地凝视着对面那个气息突变的陌生人类。

    “呜呜……”

    面目凶狠的玉犬前肢微微叉开、上半身伏低,鼻吻毫不留情地呲开,咧出一口森白而泛着寒光的犬齿,以及其后那不断翻卷着、舔动齿列的鲜红色舌头。

    在检查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一片寂静中,只剩玉犬白从喉咙里微微挤出的嘶吼声,在这处。不大的房间里回荡。

    沉寂。

    落针可闻的沉寂。

    在这样的环境里,就连两人原本清浅的呼吸声,都宛若闷雷一般轰然,直欲振聋发聩。

    眼看着对方身上不详的气息逐渐浓厚,伏黑惠终于忍不住了,面色阴沉,语气冰冷地开口。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歪了歪脑袋,矢目久司面露不解,微微弯起那双春湖般的眸子,轻笑道:“伏黑同学,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说一些奇怪的话哎~”

    眼看着面前那个青年一双清冽透彻、宛如春湖般的漂亮凤眼,在短短一句话的功夫里,缓缓变得浑浊蒙昧,伏黑惠牙关紧咬,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但,迟疑了不到一秒,他终于还是变幻了手印。

    “大蛇——唔、!”

    少年略显单薄的身躯被猛地掀飞,脊背猛地撞上了检查室的墙壁,随后顺着墙面无力滑落,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嗷呜——!!!”

    眼见主人被伤,玉犬白怒嚎一声,巨大的身体立时腾空跃起,直朝着房间内唯一站立着的身影狂袭而去。

    “咳……”

    捂着胸口调匀呼吸,伏黑惠一手撑墙,正欲从地上爬起身来,下一秒,却忽觉眼前一暗。

    “——什、呃……”

    致命的颈部,被一双毫无人类温度的手掌紧紧扼住,原本顺畅的呼吸瞬间被阻断。

    缺氧带来的窒息感和眩晕感不断侵蚀着伏黑惠的神志。

    脸颊逐渐因为氧气稀薄而涨红,伏黑惠勉力睁开双眼。

    ——模糊泛黑的视线之中,一张含着温和微笑的苍白面孔,在某个瞬间,极其突兀地,一下子探到了伏黑惠脸前,呼吸吞吐间,冰冷潮湿的气息扑在了他的脸上,带起一阵阵令人不适的悚然感。

    “「哦呀~看我发现了什么——」”一手扼住伏黑惠的脖颈,一手不容反抗地按下对方尝试着变幻手印的手掌,眸色浑浊的青年眉眼弯弯,唇角含笑,“「是一只可爱的小刺猬耶~」”

    猛地抬腿欲踹,下一秒,伏黑惠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重重按了一下颈侧。

    “……!”

    眼前一黑,伏黑惠登时陷入短时昏迷中。

    等到三秒过后、意识再次回笼时,伏黑惠下意识活动了下自己的四肢关节,却是愕然发现,自己不仅双臂被人扣在头顶牢牢按住,就连两条腿也被对方的死死锁住,动弹不得。

    “「果然是带刺的~」”

    明明在做着极其危险的事情,然而青年那张出色至极的面孔上,却没有泄露出丝毫杀机,仍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语气和煦含笑:“「——现在先听我说,小刺猬~」”

    喉结有些狼狈地滚动了两下,氧气的稀缺,再度让伏黑惠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混沌之间,他突然感觉到,那只紧扣在自己颈间的手掌,在某一刻,似乎微微放松了些。

    “「不要尝试召唤你那条忠心的小狗哦~」”青年微微偏过头,示意对方去看墙角,“「我很喜欢它,所以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是不会伤害它的。但如果你一定要反抗的话……」”

    “嗷!!!”

    一声犬类痛苦的悲鸣,骤然间划破了空气。

    伏黑惠的瞳孔微微收缩,拼命扭过头、朝着墙角的方向望了过去。

    ——原本威风凛凛的神骏白犬,此刻正被一堆类似血管一般的青紫色触手紧紧缠绕成茧。“巨茧”之上,只剩一颗犬首、气息奄奄地垂落在外,间或发出一两声无力的悲啼。

    “!”

    几乎是下意识地,伏黑惠指尖迅速弹动,试图将受创的玉犬白收回。

    “矢目久司”倒也没有拦着他。

    等到玉犬白消失,委顿在墙角的大堆青紫色柱状血管,也很快消散在了空气中。

    咳嗽了两声,伏黑惠嗓音冷到了极点:“……你是,那个咒灵。”

    他的语气很肯定。

    “矢目久司”笑吟吟地歪了歪头:“「咒灵……吗?原来你们里世界的人,是这样称呼我的呀~」”

    伏黑惠沉默地注视着这个笑得一脸诡气的青年。

    ——可恶……!现在身体被控制住了,根本没机会通知五条老师……眼前这个咒灵的实力,果然已经超过一级、达到特级的水准了吧?!

    该死!明明之前根本没察觉到这家伙的气息……居然隐藏得这么深吗?!

    “「好了,小刺猬,注意听讲——」”颈部压力骤增,再度袭来的窒息感,逼得伏黑惠不得不打断自己的思路,将注意力转回面前这个咒灵的身上。

    眸色浑浊的青年面带微笑,卡在伏黑惠颈间的手掌却在一点一点收紧:“「你这样的能看见我的人,应该很多吧?」”

    “「请回去告诉你的同伴们,不要再来打扰我和小久司~好吗?」”

    “「如果再被我发现,你们暗地里悄悄接近小久司的话,下场……可不会太好看哦?」”

    ————

    “「听明白了吗?」”

    一阵沉默。

    “矢目久司”浊绿色的眸子轻轻弯起,唇畔挂着柔和的微笑,凑近面目涨得通红的伏黑惠的耳畔,温声絮语。

    “「我喜欢硬骨头,但更喜欢聪明人。」”

    “「让你的同伴离我们远一些,好不好?」”

    仍是一阵沉默。

    在对方眯起眸子、身侧空间都因为强横的咒力激荡而微微扭曲时,伏黑惠终于有些费劲地抬起下巴,冲对方示意了下。

    “矢目久司”微微一怔。

    “「哦呀,抱歉抱歉——太久没有做过人、差点忘记人类是需要呼吸的了。」”

    这样说着,他便稍微放松了一些桎梏住对方脖颈的手掌。

    冰冷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伏黑惠原本有些失焦的目光很快便恢复了沉凝。

    下一秒。

    “大蛇——!”

    轰——!!

    一声雷霆般的巨响,斑斓狰狞的巨蟒眨眼间从虚空之中探出头尾,遒劲的身子一拧,便张开大嘴,呲出一口匕首般锋利的獠牙,携着一股腥臭劲风,巨口便朝“矢目久司”所处的位置猛然咬合下去!

    浊绿色的眸子微深,“矢目久司”唇畔笑意不减,语气轻柔得仿佛一位长辈正在斥责自家不听话的后辈一般。

    “「活泼过头的小刺猬……还真够麻烦的啊。」”

    尚未落地的话音,缓缓飘散在空中。

    下一秒。

    哗啦……

    哗啦……

    不知从何而快来的海潮涌动声,忽然在整个密闭的房间内蔓延开来,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韵味,一下又一下冲刷着闻者的鼓膜。

    站立在叠放的两个集装箱之上,“矢目久司”微微摊开手臂,眉目中带着纯然的愉快,尾音上扬,轻轻一笑。

    “「——来吧,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做客。」”

    “?!”

    在伏黑惠瞳孔骤缩的注视下,身边无比真实的现实世界一秒破碎。黑白光影迅速交织间,一眨眼的功夫,一片空寂冷清的海港便出现在了两人的脚下。

    哗啦……!

    海潮声愈发响亮。

    在这个仅有黑白两色的世界中,大片扭曲盘绕的青紫色血管凭空出现,纠缠着、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只一瞬间,便将扑至“矢目久司”面前的斑斓巨蛇罩进了网中。

    “嘶嘶——!!”

    巨蛇的悲鸣瞬息间响彻整片寂静的海港。

    伏黑惠猛地睁大眼睛,目露震惊地望向自己仅一个照面的功夫便惨遭压制的大蛇式神。

    “嘶、——!”

    痛苦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青紫色的巨网在伏黑惠惊怒交加的视线中缓缓收缩。

    到最后,原地只留下了一个椭圆形的青紫色“巨茧”,静静伫立在这片无风的港口。

    温雅柔滑的声音忽然在前方不远处响起。

    “「你应该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吧?」”

    “「如果不想我杀死它的话,就安静听我说。」”

    牙关紧咬,伏黑惠恍若未闻般,指尖快速舞动,捏出一个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印。

    静立在一组集装箱上的“矢目久司”笑容中略显无奈。

    “「——好吧,看来得想想其他的办法,来让你平静下去了。」”

    青紫色的影子再度浮现。

    这一次,密密麻麻穿梭游走在他身边的血管,比起之前那些粗壮宛如蟒蛇般的血管要更加纤细修长——或者说,比起空心的血管而言,它们更像是某种青紫色的柔韧丝线。

    铺天盖地的丝线在天空中分成了两拨,一半朝着地面上的伏黑惠席卷而去,另一半则绷直了身躯、尖端对准了被死死困在“巨茧”之中的大蛇,宛如一枚枚钢针,对着“巨茧”直接穿刺下去!

    噗噗噗——!

    仿佛什么坚韧的东西被破开,一阵阵沉闷、而令闻者头皮发麻的声音,响彻了整片港湾。

    青年温雅的轻笑声缓缓在这片港口飘散开来。

    “「欢迎来到,我的傀儡港湾——」”

    噼啪、噼啪……

    青紫色的“巨茧”上,裂痕四布,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散。

    很快,在某个瞬间。

    嘭——!!

    青紫色的茧身倏忽间彻底皲裂破碎、散成一团模糊的青紫色光影,缓缓下沉,融进了这片港口纯黑的地面之下。

    光影散去。

    巨茧原本的位置上,一条被无数根青紫色的丝线缠绕、提拉着的斑斓巨蟒,赫然出现在了这处黑白色的空间里。

    “「好孩子,」” 站立在集装箱上,“矢目久司”轻轻朝着巨蛇的位置招了招手,“「来。」”

    再也不见先前的攻击性,浑身缠绕、提拉着青紫色丝线的巨蛇温顺地伏低身子,修长的蛇身几个蜿蜒间,便来到了“矢目久司”所处的双层集装箱面前。

    极有灵性地压低头颅,巨蛇等到“矢目久司”登上自己的头顶之后,复又重新支起身子,硕大的头颅微微扭动,很快便对准了海港空地上、那个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影。

    “嘶——”

    轻轻跺了跺脚、安抚住躁动的巨蛇,“矢目久司”看着仍在傀儡丝中间腾挪闪躲的伏黑惠,指尖轻抬。

    瞬间,原本各自为战的傀儡丝们迅速集结成阵,一波接一波、井然有序地朝着伏黑惠所在的位置围追堵截而去。

    不消半刻。

    噗通——!

    被傀儡丝牢牢缠住了四肢关节的海胆头少年,浑身僵直地跌倒在了原地。

    脚尖微点。

    巨蛇心有灵犀一般地,很快伏低身子,一张嘴,收敛好满口的尖牙后,将自己的主人从地面上轻轻衔起,在头顶“矢目久司”的指挥下,将两人搁置在了整座海港最高处的集装箱上。

    “「很棒,真是乖孩子~」”

    指挥着巨蛇稍微退开,“矢目久司”低头,跟浑身如同木偶般僵硬的伏黑惠对上了眼神。

    “「冷静下来了吗?」”“矢目久司”笑道。

    伏黑惠没有任何反应,仍然保持着跌倒时那僵硬的姿态,整个人直挺挺躺倒在集装箱上。

    指尖微抬。

    纤细缭乱的青紫色丝线一阵舞动。

    很快,海胆头少年便摆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姿势,两手撑着膝盖、坐在了集装箱的边缘。

    “矢目久司”便也紧跟着走了过去,摆出跟对方一模一样的姿势,小腿很随意地垂落到集装箱外,两手微曲、撑在膝盖上,掌心捧着脸,浊绿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向远方深黑色的海洋。

    片刻后。

    他偏过头,扫了一眼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伏黑惠,轻轻勾了勾贴在脸侧的食指。

    一根青紫色的丝线凭空消散。

    伏黑惠猛地咳嗽了几声,望着身边青年的目光中透着浓浓的忌惮。

    “你到底……”他的嗓音有着些许的嘶哑和僵硬,“你跟这具身体的主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捧着脸的指尖轻轻敲了敲贴着的下颌骨位置,“矢目久司”眉眼弯弯,轻笑道:“「什么关系吗?嗯……让我想想~」”

    温和含笑的面容中带了一丝诡谲的味道,青年微微发白的唇角向上浮起,露出一个有些夸张的、大大的笑容:“「我和他啊,我们是那种……彼此依靠、互为知己的关系哦?」”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我啦!」”

    似乎非常愉快地,“矢目久司”点了点头,面上的浓郁真切笑容不似作伪。

    “那你是——”

    “「嘘~」”

    伏黑惠的话语被打断。

    面色苍白的青年微笑着,冲着对方竖起一根食指,一根青紫色的丝线便被他轻轻牵动:“「你似乎有很多想问的问题。」”

    “「刚好,我也有一些想要向你了解的东西。」”

    眉眼含笑,“矢目久司”微微歪着头,浊绿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向僵在原地的伏黑惠。

    “「那么,来玩一个你问我答的游戏怎么样?你和我,我们交换着提问,被询问者必须要回答自己所知道的、问题的真正答案,不允许有任何隐瞒。」”

    伏黑惠深绿色的眸子里掠过一抹警觉,然而身躯却依旧一动不能动,僵硬地撑坐在集装箱的边缘位置。

    “矢目久司”又勾了勾指尖。

    “「放心好了,只是第一次遇到能看见我的人,稍微有些意外罢了。确认过我想要的情报之后,就会送你和你的小宠物离开这里。」”

    喉结滚了滚,伏黑惠意识到自己短暂恢复了一定的行动自由。

    抿了抿唇,他垂下眸子,沉声道:“……你想问什么?”

    “矢目久司”放下托腮的手,两手指尖飞速舞动间,就见那青紫色的丝线宛如活物一样,飞快地交织出一枚枚抽象怪诞的虚影。

    “「我想知道……」”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轻,短短一句话几乎在脱口的瞬间就消散在了海风里,“「我究竟,算是什么。」”

    有些诧异地,伏黑惠瞥了一眼身侧的青年。

    “你是咒灵。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有智慧的特级咒灵。”

    青年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费解。

    他舞动的指尖顿住,翻过手腕,用指尖点了点自己:“「我,咒灵?」”

    “嗯。”

    “「那是什么?」”

    伏黑惠于是把曾经试图讲述给原版矢目久司的咒灵知识,重新掰碎了讲给面前这个“矢目久司”。

    语毕。

    两人并肩而坐,一起望向远处墨黑色的海洋,相对无话。

    等了半天,估摸着对方应该也消化的差不多了,伏黑惠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青年。

    “该我问你了。”

    “矢目久司”点了下头。

    面色冷沉,伏黑惠警惕的目光来来回回扫视着“矢目久司”:“你,又是为什么跟着他?”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特级咒灵的脸上,划过一抹无奈。

    “「我也不想的啊。」”

    唇瓣翕动,青年似乎准备解释点什么,下一刻,面色却陡然一窒。

    几乎就在眨眼间,青年原本含笑的面孔猛地扭曲了起来,似乎经受了什么巨大的痛楚一般,眉心皱的死紧,面色瞬间惨白,撑坐在集装箱边缘的身躯也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伏黑惠一愣。

    “……你怎么了?”

    没有人应答。

    沉默中,只有一道微微急促沉重的呼吸声,昭示着对方目前尚且清醒的状态。

    等到伏黑惠终于忍受不住,想要伸手把人从集装箱边缘拽回来的时候,一个略微有些虚浮的声音轻轻响起。

    “「换……一个问题。」”

    伏黑惠看了看对方单手撑住额头,一幅正在竭力忍耐着什么的模样,略微思索。

    “你到底是谁?”

    “「……」”

    伏黑惠皱眉:“什么?我没听清。”

    “「我……他……」”

    伏黑惠眉心紧锁:“如果你原本就不准备遵守游戏规则的话,倒也不需要这样戏弄我。”

    又是一阵沉默。

    终于,一道略微有些低哑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我是他所有的憎恨,与不甘。」”

    第139章

    两相沉寂。

    空旷的黑白色海港中, 一时间,就只能听见浪花拍打临岸礁石、撞碎成一团团细密的黑色水雾所发出的“哗哗声”。

    在这种异样的安静之中,伏黑惠敏锐地察觉到, 在刚才的那一番异变之后, 身旁这只特级咒灵的气息,似乎变得微弱了一些。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盘踞在不远处、浑身被青紫色丝线缠满的大蛇式神,定了定神, 再度开口。

    “你的意思是,你是因为他一个人的憎恨不甘,而形成的诅咒吗?”

    在他的注视之下, “矢目久司”没有说话,指尖还在不停揉捏着眉心的位置。

    “——这不可能。”

    伏黑惠皱紧了眉头,断然否决,语气十分笃定:“一个人的负面情绪就算再怎么庞大,也绝不可能单独构成一只特级咒灵。你的出现一定还有其他因素的影响。”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动着目光,四下扫视着这片空荡寂寥、建筑风格极具年代感、仿佛仍旧停留在十数年前的灰黑色海港。

    通常来说, 咒灵的领域都会跟自身的形成原因、或者能力挂钩。

    按照这个逻辑来推断的话,这片海港,难道是人类对港湾的恐惧吗……?

    不, 等一下,如果是港湾的话,很容易联想到离别或者远足——所以说, 这个咒灵是由人类对离别的憎恨与恐惧,所形成的吗?

    心念电转间, 伏黑惠忽然感觉到脖颈一阵麻痒。

    不受控制地,他一格一格、动作异常僵硬地转过头, 目光被迫对上了身侧咒灵的侧脸。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含着笑的嗓音略微有些沙哑,“矢目久司”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下颌绷得很紧,尾音轻飘飘的,“「你问了两个问题……现在该我了。」”

    伴随着左手指尖的不断弹动,一人一咒灵面前的虚空中,青紫色的丝线不断缠绕扭曲、拼凑出一个个抽象而凌乱的画面。

    青紫色的抽象画不断构成又破碎,然后继续重组,周而复始,看得人眼花缭乱。

    “你想问什么?”伏黑惠问。

    他脖颈上缠着一条细细的傀儡丝,面容仍旧不由自主地朝向咒灵的方向,只能尝试着眼角的余光去观察那一大团乱舞的青紫色丝线,试图弄懂对方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我会死吗?」”

    咒灵含笑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除了尾音有些压抑不住的气虚之外,几乎让人以为这只是句玩笑话。

    伏黑惠下意识想要点头,但动作被僵直的颈部阻住了。

    他于是只好“嗯”了一声:“……会死的。咒灵和人类一样,遭到致命的攻击就会被袚除。”

    一团青紫色的丝线教室在半空,一阵扭曲之后,线条弯弯曲曲地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上大下小的、类似棒棒糖一样的图案。

    似乎注意到了身旁人类隐晦的打量,“矢目久司”轻轻笑了一声。

    “「是蔷薇。」”

    “……?”

    伏黑惠微微一愣。

    “「嗯?果然……还是不像吗……」”

    一阵低低的自语后,仿佛瞬间来了性质,“矢目久司”指尖勾动,收回了缠在对方脖颈间的那条青紫色丝线,放下不断按揉着眉心的右手,两手朝向面前的虚空,指尖不断飞快弹动着。

    两人面前,虚空中那团异常扎眼的青紫色丝线不断变幻。

    “「这是月亮。」”

    伏黑惠看着面前那一团聚合在一起、勉强看得出来是个半球形状的丝线,沉默着,点了点头。

    “嗯。”

    “矢目久司”很高兴。

    “「这是蝙蝠。」”

    “……更像十字架。”

    “「啊、是吗?十字架也行,」”“矢目久司”兴致勃勃地勾动手指,向难得遇见的、能够欣赏自己艺术的小伙伴展示,“这是棺材,翻盖的那种,我还用傀儡丝拼了蔷薇的花纹~”

    伏黑惠看着那一团乱糟糟的线团,迟疑了下。还是很有良心地点头:“嗯,很漂亮。”

    “「你好懂我!」”

    浑浊蒙昧的绿眸闪闪发亮,“矢目久司”很高兴地说:“「我正在学习不同特征的人体——你别看我在这里画得不好,在外面,我其实是有不少粉丝的知名漫画家哦!」”

    他将充满某种渴望和期待的目光投向身边的海胆头少年,面上先前那种莫名的诡异气质,在这一刻彻底消散殆尽:“「春山太太了解一下吗?画得很好的,真的!」”

    “……”

    “「你信我,」”“矢目久司”冲对方竖起大拇指,表情异常自信,笑嘻嘻地道,“「不好看你就给我寄刀片!反正我都习惯、咳——我是说,不好看的话,你可以私下拿漫画找我,我私人给你退款!」”

    “……知道了。”

    “「所以你会去看吗?真的很好看的!超级无敌温馨甜蜜の治愈番,玉犬看了都说好!」”

    咒灵那双浊绿色的眸子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很是兴奋地歪着头望向伏黑惠,嘴里喋喋不休。

    “「看看嘛看看嘛——入股不亏的啦!」”

    “「哎,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小刺猬——?伏黑同学——?你真的有在听吗?给个反应嘛——」”

    “「在?为什么不说话?装高手?」”

    “「你该不会睡着了吧?我死、咳,这才几年……现在的人类睡觉都不需要闭眼睛了吗?还是说这是你们这类人的特殊技能?」”

    “「啊、伏黑同学,你该不会是现充、不看漫画吧?」”

    “「我跟你说,我这个——」”

    脑瓜仁被吵得一阵胀痛,耳畔也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耳鸣声,伏黑惠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不得不提高了嗓门,尝试截断对方的碎碎念。

    “……我会去看的,一定会。”

    到嘴边的话被打断,咒灵眨巴了一下浊绿色的眼睛。

    “「真的?」”

    “……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

    “「我不信,你立字据!」”

    伏黑惠面上冷淡可靠的表情微微一僵,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也不是没见过特级咒灵,但像这只这样画风清奇的……果然全世界只此一份吧!!:)

    海胆心累jpg.

    沉默了半天,伏黑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沉声道:“你的问题,问完了没有?什么时候能放我离开你的领域?”

    话音刚落。

    上一秒还在捧脸嬉笑的“矢目久司”,忽然面色一整,唇角拉平,整个人看上去瞬间正经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

    “说吧。”

    “矢目久司”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一瞬间的复杂。

    “「你知道,怎么让我离开他吗?」”

    ……?

    离开?

    猛地睁大双眼,伏黑惠冷漠平静的面具终究还是碎了个彻底,整个人的表情瞬间生动了起来,满目惊愕:“——你想要离开他?等一下……难道不是你主动缠上这个人类的吗?”

    “矢目久司”看了他一眼,收回勾动着傀儡丝的手,一下下继续按揉着刺痛的眉心:“「当然不是。关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为了不刺激到他,我不能说。」”

    “「——你们那边、我是说,咒术界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我和他彻底分开呢?」”

    伏黑惠眉心紧锁,沉思:“所以说,你们两个现在是维持着某种共生关系,是这样吗?”

    咒灵点了一下头。

    “你能主动出来?”

    咒灵再次点了一下头。

    “那——他呢?”微微眯起眼睛,伏黑惠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地望向咒灵,话语异常直白,“你和他,到底谁掌握着主权?你在的时候,他能主动把你换出去吗?”

    这一次,咒灵犹豫了一下:“「我们之间……应该是他占主导位置吧?不过他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没有主动换我出去过。」”

    ——特级咒灵和人类之间,居然是人类占主导么……

    伏黑惠的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略微沉吟了片刻,他朝着对方点了点头,认真道:“你们目前的情况,我近期正好也遇到过一个类似的。我可以去帮你查阅相关资料,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去请我的老师出手。”

    “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伏黑惠的目光死死锁定住“矢目久司”的面容。

    “「嗯?你说。」”

    “——跟我签订契约。”

    咒灵微微一怔:“「契约?」”

    “嗯,跟我签订契约,我会契约约束你不去作乱。除此之外,我不会干扰你和这个人类正常的日常生活。”伏黑惠伸出一只手,递到了身边咒灵的面前,“签订契约,然后我会帮你想办法的,这是契约内容,也算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矢目久司”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快点头,眉眼弯弯,轻笑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当然可以。我需要怎么做?」”

    “伸手。不要抗拒我的咒力,你只需要等待就好。”

    伏黑惠掌心翻转,轻轻握住了对方冰冷苍白的手。

    黑色的咒力急速涌动着,顺着两人手掌交握的地方快速攒动,带来一阵阵令人不适的异样感。

    忍耐着召唤傀儡丝的下意识反应,“矢目久司”尽可能保持着平静,柔和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位出类拔萃的年轻咒术师身上。

    “「你今年多大了?」”

    没忍住地,咒灵这样问,极具辨识力的嗓音中含着温煦的笑意。

    “16。”

    “「这么小啊,果然是还在念书的孩子呢~」”

    “……不要说话,会让我分心。”

    咒灵乖乖闭嘴,左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在嘴角轻轻拉了一下。

    片刻后。

    “告诉我你的名字。”

    “「哎?其实你就叫我‘矢目久司’也是没有关系的啦——啊、是签订契约需要吗?」”眼看着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黑,“矢目久司”连忙找补。

    “……嗯。”

    浊绿色的丹凤眼轻轻弯起,面容俊逸的青年微笑着开口。

    “「——我的名字叫做,千间目哦。」”

    第140章

    话音将落未落之际, 被一阵悠长的汽笛声打断。

    下一瞬。

    完全由黑白构筑的世界,以两人交握的手为辐射中心,如同蛛网般一般, 向外蔓延出寸寸深邃无光的裂痕。

    海风的呼啸声, 逐渐转变成了某种刺耳的悲号。

    哐、哐——

    细密的碎裂声,连绵不绝地在耳畔响起。

    在一片狼藉中,伏黑惠想要抽回手, 却被对方更用力地握紧了,冰冷的手掌似乎无论如何都沾染不上丝毫温度。

    脚下的集装箱终于在一声脆响后碎裂。

    数之不尽的青紫色丝绦如魔鬼般狂乱舞动,缠住了不断向最深处黑暗坠落的主人的手腕, 也缠住了一同陷落的伏黑惠的腰肢。

    浊绿眸色的青年跌落在风里,似乎是在微笑,可那样渺拓的神情几乎一转眼就被风吹散了。

    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探了过来,覆在了伏黑惠的眼睛上。

    “——「收回你的小宠物,闭上眼。我带你出去。」”

    柔滑的嗓音在这样的混乱中,不知为什么,竟显得异常清晰。

    闻言, 伏黑惠果断一握拳,身旁一起坠落的斑斓巨蟒转眼间散作一团黑影,融进了这处黑白驳杂的空间深处。

    呼呼——

    不断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让伏黑惠浑身紧绷, 交握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僵硬地死死握紧了“矢目久司”的手。

    “「不要告诉他,关于我的事。」”

    伏黑惠张了张嘴, 刚要说话,却被灌了一嘴冰冷刺骨的风。

    砰——!!

    像是什么玻璃制品被摔碎的声音, 在一瞬间响彻了整片空间。

    下一秒,一切都静止了。

    海潮声、汽笛声、呼啸的风声、玻璃的碎裂声、听不清内容的悲号声……一切的一切, 都在转瞬间凝滞下来。

    失重感蓦地消失。

    控制不住地,伏黑惠猛地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就要往地上仰摔而去。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撑一下地板,却忘记了自己手心里,还紧紧抓着另一个人的手。

    咚——

    两个人滚地葫芦一样摔作了一团。

    低“嘶”了一声,伏黑惠揉了揉被撞痛的后脑勺,后知后觉地松开两人仍握在一起的手,一边晕晕乎乎地爬起身,一边搀了一把被自己带累着狠跌了一跤、客串了一回人肉靠垫的咒灵:“不好意思,但麻烦你先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

    嘎吱——

    检查室的门,毫无预兆的,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哟,矢目君!抱歉抱歉,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来,刚才似乎忘记拜托警官把手铐给取下来了!我找伊达警——”

    声音戛然而止。

    就连越走越近的脚步声,也在一瞬间停在了数米之外。

    伏黑惠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心头,忽然涌上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安室先生,发生了什——”

    僵在原地的人,多了一个。

    下一秒。

    “——你们在做什么?。!!”

    三道音色各异的男声异口同声地惊道。

    “……”

    垂下眼帘,伏黑惠看了眼被自己按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手腕处缠绕的雪白的纱布上不断有不祥的殷红缓缓洇开的青年,一时陷入沉默。

    情况,似乎不太妙……这该不会就是现世中所说的,恶性伤人案现场吧?

    瞥了眼自己手上沾到的血迹,伏黑惠默不作声地,将其蹭到了深色的制服外套上。

    ——还是人赃俱获的那种。

    气氛短暂凝固了片刻。

    很快,不算狭窄的检查室内,瞬间暴起着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喝。

    “——退后!举起手往后退!”

    “有什么要求可以谈!别伤害人质!”

    伏黑惠:“……?”

    人质?谁是人质?……难不成是在说面前这个咒灵吗?

    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换了人……

    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这个自称千间目的家伙给坑了啊……

    默默从地上爬了起来,伏黑惠在刚进屋的三人震怒警惕的目光下站直身子,还顺手扶了一把似乎陷入了昏迷、人事不知的青年。

    下一秒,一阵微凉的气流轻轻扑在了他颈部的皮肤上,撩动着发丝,带来一阵酥痒感。

    微微偏过头,闪开了三人中、一直静默无声的猫眼青年狠撞向自己后颈的肘击,伏黑惠微微皱眉,语气有些冷淡。

    “——这人,你们认识?”

    一击不成,绿川盛翻身卸力,再度挥拳抢上,带起一阵呼呼的劲风,直冲伏黑惠的耳畔而去。

    “把人松开。”

    绿川盛的声音冷得吓人,在重拳被躲过后,就势贴近这个疑似绑架了自家上司的家伙,长腿一撩一绊,猛地绞向了对方的下盘。

    伏黑惠轻“啧”了一声。

    “真麻烦。”

    微撑桌角轻盈跃起,让开这一记绞摔后,他的脚尖轻点,一个滑步、猛地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他重重一推怀里的青年。

    “你朋友,接好。”

    脱离了支撑,青年的身躯一歪,下一秒便直接朝着地面上软倒下去。

    见此情景,绿川盛连忙收力,手臂一展,险险将人从半空捞进了怀里。

    人既然已经救下,其余两人便也松了口气。

    “靠边站好!”

    粗犷的男声厉声冷喝,同时伴随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伏黑惠顺着声音望了过去,有些意外地看见了对方手里握着的、握柄处拖着一条螺旋状枪纲的警用手/枪。

    “你们是……警察?”

    伏黑惠默不作声地剐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某人。

    ——所以说,这个咒灵的宿主到底什么情况?会被铐上手铐……该不会、是什么危险的逃犯吧?

    揽着人飞快往后撤离,绿川盛跟安室透两人齐心协力,一同将昏迷不醒的青年架到了伊达航的身后,随后小心地摸了下对方的脸颊。

    ……一片冰凉。

    两相对视,安室透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凝神探了探对方的脉搏。

    过了一会儿。

    “还有气——”

    三个人的神情明显都稍微放松了一些。

    皱眉看向房间内唯一的陌生面孔,伊达航略微迟疑,在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的体型差后,很快便收起了枪。

    他尽量将语气放柔和,环视了一圈被撞得东倒西歪的各种仪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对面少年的身上:“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余下两人还在手忙脚乱地给昏迷的青年做进一步的伤势检验。伏黑惠看了对面神情凝重的两人,突然开口。

    “他没事。”

    手上动作不停,安室透迅速拆开矢目久司手腕上被扯得乱七八糟的绷带,嘴上却拿捏着焦急、担忧的语气,状似恼怒地呵斥。

    “——这位先生,我想你应该解释一下,就在刚才我不在的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为什么我的朋友会弄出这么一身伤?!这里除了你,难道还有其他人在吗?”

    伤?

    这锅伏黑惠可不背。

    “那是他自己弄的。”

    闻听此言,安室透脸上分明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动作轻柔地将矢目久司左腕上、快要被血液浸透的绷带小心揭开。

    一直到最后一圈绷带散落在地,安室透这才发现,对方手腕腕骨周围浮起了一圈狰狞的青紫色,整个手腕高高肿起。他轻轻捏着对方手腕,转着圈活动了一下,确认没有听到明显的骨擦音后,这才撩起眸子,冲等在一旁的绿川盛微微点了下头。

    收到示意,绿川盛目光在室内逡巡了一圈,很快便发现了目标,快步走到治疗台边,端过一个医疗托盘递给了安室透。

    两人目光有了短暂的交汇。

    下一秒。

    咬着牙,安室透再次“气愤”地瞪了一眼那个疑似罪魁祸首的家伙后,利索地拆开一卷新绷带,用棉签蘸取了碘酒,动作快速且轻柔地为伤口重新处理和包扎。

    绿川盛则微微眯起蓝灰色的猫眼,伸手一探,从托盘里摸出一对链条断裂、环扣大开着的手铐。

    不断翻动着坏掉的手铐仔细查看,很快,绿川盛就有些意外地发现,铐环锁眼处的撬锁痕迹微乎其微,似乎对方没折腾两下,就将这副**轻松打开了。

    没忍住地,他向那位陌生的海胆头少年求证:“这是……你撬开的?”

    伏黑惠抬起下巴,示意对方去看那个昏迷中的青年:“自己弄的。”

    绿川盛一愣:“那你……”

    “我只是个路过的人,听见他求救就进来了,不过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绿川盛点了一下头,客气有礼地冲对方道谢。

    “情急之下,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深蓝色的眸子直勾勾注视着昏迷后、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咒灵宿主,伏黑惠略微沉默,酝酿了半天,终究还是将目光转向绿川盛。

    “——他的联系方式,可以给我一下吗?”

    “?”

    绿川盛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回过头,看了眼冰酒略显凌乱、围巾上甚至被割裂了几条口子的模样,再对比了一下面前少年那比之冰酒更显狼狈的造型……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该不会,冰酒刚才真的没品到、动手殴打未成年小朋友了吧??

    所以现在交换联系方式,难不成是准备等冰酒伤好后再打一架吗?!

    诸伏景光一阵凝噎。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唾弃冰酒屑到连小朋友都下得去狠手揍,还是先感慨现在的小朋友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目光在海胆头少年身上来回打量着,绿川盛放柔面色,然后无情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联系方式什么的,如果没有经过本人同意的话,我想我不能把它交给你。”

    “非常感谢你对我朋友的关心,”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校服,绿川盛微笑着指了指房间里的挂钟,“不过,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呢——明天并不是休息日,还是学生的话,这位同学,你应该需要上学才对?还是早点回家休息比较好哦。”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他友善地提议。

    伏黑惠摇了摇头,略微思索后,忽然开口:“……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不过……

    “——对我的朋友,就这么好奇吗?”绿川盛意有所指地笑道。

    “……”

    这话他要怎么接?

    电光火石间,伏黑惠猛地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面色沉稳地,他看向绿川盛:“刚才有听他提到过,自己是个很棒的漫画家——我想去拜读一下著作。”

    ……著、著作?

    绿川盛的神色呆了呆。

    没忍住地,他目光上下扫视着面前这位气质冷峻而且正经的少年,迟疑好一会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矢目君他,似乎画的是少女漫……?”

    伏黑惠面不改色的点头:“嗯,就是那个。”

    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些吃力地消化掉了这个信息,猫眼胡茬青年脸上露出个满含“包容”“尊重”意味的微笑,望着可靠的伏黑惠,眼神非常之和蔼。

    “矢目久司。我朋友的名字,叫做矢目久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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