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矢目久司离开酒吧、风尘仆仆地赶回安全屋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
摸出钥匙打开房门后,几乎是瞬间,矢目久司便感觉到自己的大腿位置、贴过来了一具热腾腾的躯体。
先是短暂怔了一下, 随即, 矢目久司很快反应了过来,薄绿色眸子中的神色很快变得柔软,轻轻俯下身, 揉了揉靠在自己腿上的、毛茸茸的大脑袋。
“月食。”
“呜——”
小狗活力满满地呜咽了一声。
感受着小狗温热的躯体不断贴在自己腿边磨蹭着,矢目久司的心,瞬间变得更软和了。
抱着小狗的脑袋狠狠吸了两口, 在月食更加热情的舔舔中,矢目久司很快松开爱犬,起身把自己的行李箱从门外拎了进来。
把门关上之后,矢目久司先是鬼鬼祟祟地把零食全部藏进自己房间的暗格里之后,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带着月食下楼,去看被月食重点关注的小日珥的生长情况。
虽然辞掉了咖啡厅的工作, 但安室透却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今天晚上也照例没有回家。
——不过,即便再忙, 他似乎也都有好好在照顾日珥。
从用作隔断的木质柜架上把小狗花盆端了下来,矢目久司惬意地靠坐在在沙发上,望着花盆里几日不见、又往上窜了一大截的嫩绿色小苗, 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日珥的小叶片。
日珥还太小了, 苗苗的枝丫也细的惊人,被人恶趣味地戳了一下后, 整根苗苗立刻便开始左摇右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晃动。
矢目久司看得有趣,还想上手再戳一戳,但手臂刚刚抬起,就感觉有一个沉甸甸的物体轻轻靠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稍一回头,矢目久司便看见,月食那圆头圆脑的毛茸茸脑袋、不知何时已轻轻搭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眨巴着两只圆润黑亮的眼睛,正眼巴巴地瞅着主人捧在手里的小狗花盆。
“……?”
矢目久司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将花盆放到自己腿上后,轻轻拍了拍月食的脑袋瓜。
“饿了吗?”他温和地撸了一把爱犬的脑瓜子,随后把对方沉甸甸的大脑袋往外推了推,“等一会儿就去给你做狗饭、嗯……算了,还是吃罐头吧。”
——多日未见,还是不要做那种会影响他们之间主宠关系的狗饭比较好……
罐头其实也挺好的。
未曾想,上一秒才刚被轻轻推落的月食,在下一秒又把脑袋搭在了矢目久司伸向花盆的手臂上。
也许是注意到主人在看自己,月食可怜巴巴地呜咽了一声,随后抬起一只爪爪,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按在了矢目久司的手背上。
微微垂头,矢目久司的目光跟月食对视了一阵。
“呜呜——”
讨好地摇了摇尾巴,月食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脑袋瓜拱进了主人的怀里,用身体挡住了日珥的花盆。
矢目久司:“……?”
略微沉吟,半晌之后,矢目久司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想让我摸日珥吗?”
月食耷拉着耳朵,又把脑袋往矢目久司怀里拱了拱,爪子仍然搭在主人的手上、没有丝毫要移开的架势。
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矢目久司狠狠搓了一把爱犬的脑袋瓜,紧接着便在月食一脸懵逼的表情中很快松开对方,起身端起了花盆。
月食:“!”
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它急急忙忙一挺腰身跳到地板上,亦步亦趋地跟上了矢目久司,环绕着矢目久司着急忙慌地前后来回转悠。
在第三次差点踩到月食的爪子之后,矢目久司停下了脚步,微微弯腰,盯着月食黑溜溜的小狗眼睛,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了一下爱犬湿润的鼻尖。
“——你和日珥的关系,就这么好吗?”
随着主人停步的动作,月食也很快止住脚步,乖乖端坐在矢目久司的面前,听凭主人动作的同时,眼神还在眼巴巴地望着对方捧在手里的小狗花盆。
捏住爱犬的脸颊左右晃了晃,矢目久司玩笑道:“几天不见,你已经晋升成日珥的小骑士了吗?这么护着它……我可没有在欺负日珥哦?”
“呜呜……”
“我只是摸摸它,就像摸摸你一样。”矢目久司试图解释,但换来的却是小狗依旧懵懂清澈的眼神。
“……”
微微一怔过后,矢目久司摇了摇头,有些失笑。
“真是糊涂了……”他摸了摸月食的头,直起腰,往卧室的方向走,“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你又听不懂。”
一路屁颠屁颠地跟着主人上了楼,一直到亲眼看着主人将日珥的花盆妥帖地摆放到了自己卧室的小窗台上后,月食这才摇着尾巴露出个小狗微笑,黏黏糊糊地往主人身上蹭。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这个点不在月食正常的进食时间内,所以矢目久司也没准备太过丰盛的食物,只是给月食开了一个罐罐,又往里面撒了几粒冻干,就当是给自家爱犬解决了一顿宵夜。
——至于他自己?
在遍寻不着自己藏在安全屋各个角落的糖果之后,矢目久司阴沉着脸,默默给自己开了一袋从北海道带回来的、原本打算留给贤惠的室友君安室透当做伴手礼的三方六年轮蛋糕,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有的伴手礼注定没有被送出去的命:)
——————
那么,正在被矢目久司在心底扎小人的安室透,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闪开!都给我闪开!”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在这处偏僻的天台楼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状若疯癫的男人持枪、朝着通往天台的大门处疯狂射击的一连串枪声。
“砰”地一声迅速合拢铁门,降谷零单手提枪,转过头、面色沉肃地询问跟在自己身后的公安同事。
“附近有能通向这处天台的其他路径吗?”
几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互相对视了一阵,纷纷摇头。
其中一个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犹豫了一下:“降谷先生,要不……联系SAT那边,调一名狙击手过来支援吧?”
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降谷零的语气很不好:“——这名犯人是你们从警视厅那边强行抢过来的,现在出了意外,难道你们还想指望警视厅的狙击手帮你们擦屁股吗?公安部还丢不起这么大的人!”
听见这番训斥,其余几名年轻公安都有些面红耳赤、纷纷低下头不再出声了。
铁门之外,“砰砰”的枪声仍然在继续。
降谷零一直在心里默默查着数,但,一直数到第七发的时候,他的神情迅速变得认真起来。
他转过头,向自己的公安同事确认道:“对方抢走的警枪,型号确定是P230对吧?”
几名公安之中,不慎丢枪的那名连忙点头:“是的、降谷先生!因为没有预料到今天会外出办公,所以我还没来得及给枪上枪套……”
——谁承想,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疏忽,居然会导致这名犯人趁自己不备、抢走了自己的配枪,并且一路逃亡到了这里,还惊动了难得回警察厅述职的降谷先生……
“那把枪,你能确认之前一枪都没有开过吗?”
“绝对没有、降谷先生!上次开枪之后我已经打了申请补足了弹匣!它在被那家伙抢走时绝对是满配!”
听着铁门之外的一片沉寂,降谷零的眼里缓缓浮上一抹凝重:“p230标准配弹是8发,刚才犯人已经打出了七发子弹——既然你没有开过,这就说明,那把枪里目前应该还剩一枚子弹。”
略微思忖,他将自己的配枪插回腰后的枪套之中,语速急促地吩咐:“等一会儿我会想办法从正面突破、下掉他的枪。你们跟在后面,等我控制住对方之后、迅速把他按下上铐!”
余下几名公安瞬间精神一振:“没问题,降谷先生!”
那名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面露迟疑,沉默了一下,有些不太放心的问:“……没问题吗,降谷先生?那名犯人的弹匣里,可是还留有一枚子弹的啊……”
降谷零连头都没回:“怕死就趁早辞职好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砰——!!
厚重的铁门被降谷零重重一脚踹开。
在迎面而来的破风声响起的同时,降谷零反应很快地一个前滚翻,躲开了埋伏在门后的犯人向下挥落的利刃。
唿——!!
刺耳的空气撕裂声自降谷零耳畔响起。
一缕被锋利的刀刃切断的金色碎发在半空中四散开来,飘飘摇摇地落往沾满尘土的天台水泥地上。
面目狰狞的男人一刀落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下一秒,便被闪至自己身侧的降谷零伸腿,在他的膝窝位置猛踹了一脚。
“艹——!”
站立不稳,男人猛地一个趔趄、便身子一歪要往水泥地上摔去。
瞅准时机,降谷零欺身上前,曲起小臂、一记肘击重重落在了男人的后心,随即便迅速反手叩住对方的右侧手臂、向后狠劲一拧,便要上前夺枪。
嘎巴——!
骨节错位的清脆响声在这处天台上清晰地响起。
降谷零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但,几乎就在他的注意力稍微转移、准备伸手去掰对方握在掌心里的手/枪的瞬间,降谷零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他的指尖摸了个空。
脑海中的警铃瞬间炸响,来不及去思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降谷零的身躯往右猛地一闪。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瞬间响彻了整片天台。
紧跟在降谷零之后冲出天台的几名公安,眼睛顿时瞪大。
等到他们猛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把那名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对劲的中年男人按在地上、并且给对方铐上手铐之后,几人之中,明显为首的那名深灰色西装的男人飞快凑到了捂住颈侧、呆呆地怔愣在原地的降谷零身边。
“降谷先生——!”灰西装的语气有些急促,他连忙伸手把仍在出神的降谷零从地面上搀扶起来,满脸担忧地问,“您哪里受伤了吗?是中弹了吗?您现在感觉怎么样?需要帮您呼叫120吗?”
一叠声的关切询问劈头盖脸地砸在了降谷零的脸上,降谷零愣神了好一阵,这才捂着自己脖颈上围着的那条带了一丝焦糊气味的墨蓝色围巾,飞快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
他的嗓音中带了一点嘶哑的意味。
站直身体,降谷零没有松开仍然捂在自己颈侧的左手,转动视线扫了一眼被几名下属按在地。上、整个人动弹不得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那个故意弄坏邻居家排气管道、毒杀了邻居一家五口的疯子?”
灰西装点了点头:“是的。”
“他们两家之间有仇怨吗?”
短暂犹豫,灰西装再次点头:“的确是有的,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摩擦,完全不至于让他对邻居家下死手。”
降谷零的眉心很快就紧蹙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最近也有听到一些风声,说是东京近期治安环境很差,各种伤人事件频频发生,据说刑事部那边已经在想组对借人了——有这回事吗?”
一直等到另外几名公安联手把那名神色痴呆癫狂的中年男人压下天台、送进停在废弃大楼之下的白色桑塔纳里,灰西装这才斟酌着字句,小声地向降谷零汇报道。
“——根据这段时间公安部的秘密搜查,我们发现有许多肇事的犯人家里,都有跟某些身份不明的家伙来往的痕迹。甚至于,有不少人都是在对方的蛊惑之下,才会对那些与自己有着宿怨的人动手。”
顿了顿后,灰西装继续道:“我们在有了这一发现之后,也尝试过对那些身份不明的神秘家伙进行追踪调查,但很遗憾,对方的尾巴藏得很严实,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发现。”
“所以说——”捋了一把被削掉一小撮的额发,降谷零若有所思道,“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你们需要的情报?”
“是的、降谷先生!”灰西装立刻肯定地点了点头,“根据我们目前的调查来看,这家伙很有可能效命于一个神秘的极道组织,并且跟那边的联系非常紧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强行把人从警视厅刑事部那边给带出来,只不过,没想到中途会发生这样的事……”
说着说着,灰西装的情绪迅速变得有些低落了起来。
“对不起,降谷先生,给您添麻烦了……您真的没关系吗?不需要去警察医院检查一下吗?”很是关切地,看着降谷零紧紧按在颈侧的手,灰西装有些担心对方,“刚才那一枪开的太突然了,你们隔得又那么近……”
降谷零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我没事,不用去医院了。你先把人带回公安部吧,免得迟则生——”
轰隆——!!!
猝不及防之下,静寂的夜色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彻底撕碎,两人脚下的废弃大楼楼体都似乎摇晃了一下。
勉强稳住身形,降谷零和灰西装对视了一眼,两人心底都瞬间漫上了一层不祥的预感。
一个箭步飞快奔至天台边缘,撑着天台的围栏,降谷零视线往下,入目的便是一团刺眼的橘红色火光。
夜风中疯狂攒动的火焰好像什么张牙舞爪的妖魔,隔着那团火光,降谷零隐隐约约能看见一辆车子的骨架、正被火焰缓缓吞噬。
“!!”
灰西装的情绪瞬间有些崩溃,一个猛子挤开降谷零、整个人飞扑到围栏边上,凄厉的呼喊声几乎要撕裂声带
“——不!!前田、柴屋、小川!!!”
望着那在夜色中愈发猛烈的火势,降谷零一把将灰西装从围栏上拖了下来:“走、下去看看!”
回过神,灰西装忙不迭点头,两人一起脚步仓促地冲下楼梯,直奔废弃大楼前方的空地。
刚到一楼,灰西装便疯狂地往起火的车辆方向扑去。
但,就在他脱掉上衣、准备扑打火焰进去救人的时候,冷不丁地,大楼门前的一个承重柱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咳咳、木下?你没事吧……咳……”
前冲的脚步顿缓,灰西装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一格格回头。
身后,几个形容狼狈的年轻公安,正互相搀扶着,从承重柱后面转出。
灰西装呆了一瞬,连忙迎了上去,一把将人搀扶住后,连声问:“刚才怎么回事?车子怎么会突然爆炸——”
他的身后,降谷零冷凝到几乎能结冰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你们抓的人呢?”
“?!”
灰西装一愣,连忙转头去看几名同事的面色。但,面对两人直勾勾的打量目光,几名公安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
死一般的沉默。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降谷零的脸色很快变得有些难看。
过了一会儿后,其中一个人小声回答道。
“他……我们刚把人押送进车子里、用另一副手铐将他拷在了车内扶手上,结果下一秒,车子的引擎就传出了奇怪的声音……”
“我们……”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干涩。
“——我们来不及把他一起带下来,就迅速撤离了车辆……”
“……!”握拳猛砸了一下墙体,降谷零阴沉着脸,迅速摸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转到一旁开始联络同事过来善后。
千米之外,另一栋相邻的废弃大楼楼梯间。
哼着曲调怪诞的小曲儿,黑发黑眼的年轻男人慢条斯理地收拾起自己扑了一地的各种**,慢悠悠地掏出手机,往一个熟悉的邮箱里,发送出了那条早已编辑好的邮件。
[任务完成。——潘诺]
第262章
接到组织发给苏格兰的任务详情时, 诸伏景光正跟着自己的乐队在米花町的某处公园进行义演。
拨弄贝斯的指尖微微一僵,原本流畅悠扬的乐声中便瞬间掺入了几个杂音,为整支曲子平添了几分刺耳。
铮——!!
不和谐的音符瞬间划破了午后公园中, 这份难得的宁静。
乐队的主唱有些惊讶地回过了头, 键盘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停止了跳动的指尖。
短暂犹豫与,妆容颇具哥特风的主唱唤了诸伏景光一声。
“——绿川君,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看了看在对方指尖上崩断的琴弦, 面上带了些关切与理解,“是因为这段时间高强度演出、没有好好保养贝斯的关系吗?非常抱歉,这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那么, 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吧,顺便给贝斯重新上一下弦。”
看了看自家贝斯手那根被暴力崩断的超粗琴弦,再看看绿川盛那张斯文清俊的脸,键盘手缩了缩脖子,对此没敢发表任何意见。
——哪怕他也是为了巡演、连轴转了好几天。
望着被断掉的琴弦抽得一片通红的指腹,诸伏景光沉默了一阵,随后默不作声地点了一下头, 从折叠椅上利落地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后,身影便快速没入了公园拐角的灌木丛中。
原地。
因为这场意外, 乐队的演出暂时宣告中止,相熟的几名乐队成员纷纷解下乐器,三三两两凑到了一起开始聊天放松。
“绿川君的表情不太好看呢……”
乐队里的鼓手是个元气满满的短发姑娘, 她瞥了一眼绿川盛离开的方向,感慨了一声:“这段时间, 我总感觉他的心情似乎不是特别好的样子,总是会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疲惫模样……”
“他应该是有主业的吧?”吉他手细致地抹去自己滴落到琴上的汗水, 想了想,道:“那把贝斯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啊,能用得起那一家的贝斯,我感觉贝斯手很可能仅仅只是绿川的一个兼职而已哎。如果是有主业的话,又要工作又要来陪我们彩排,累一点感觉也挺正常的。”
互相对视了一眼,几人各自唏嘘。
“唉……绿川君的贝斯真的很棒,如果愿意一直和我们一起玩乐队、答应前段时间那个经纪人的邀请的话,我们一定能成为国内名气最大的乐队吧?真可惜啊……”
另一边。
背着自己的贝斯包、快步走出公园的诸伏景光,并没有像他的队友猜测的那样,立刻返回家里调琴和休息,而是就近找了个僻静的小巷拐了进去,就着逼仄暗巷里昏暗的光线,掏出手机,打开了属于苏格兰的邮箱。
最上面一条已读邮件,署名为冰酒,收件时间显示为五分钟前。
面上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凝重,诸伏景光指尖弹动、快速点开了那封邮件,在这个绝不会有人打扰的小巷之中,开始细细审读起来。
[明天下午4:00,米花町二丁目居合广场,目标的具体外貌特征我之后会传到你邮箱里。苏格兰,你的任务是杀掉他们,具体听我命令。——冰酒]
他们……?
诸伏景光的神情有了些许的意外。
按照这封邮件的内容来看,自己这次任务的目标,居然……不止一个人吗?
米花町二丁目居合广场啊……
——没记错的话,居合广场的附近,算是一个中心商圈,那里平日里来来往往的观光量不知凡几,下午四点正是热闹的时候。
会选择那样的时间和地点,加之冰酒还在任务邮件里提到了任务目标不唯一这一点来看……
这一次的任务,真的不是制造什么社会恐慌吗?
抿了抿唇,就在诸伏景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凝神思索着这次任务是否还有其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深意的时候,下一刻,他的手机便再次“滋滋”地震动了起来。
原本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再一次亮起,诸伏景光微微垂眸,就看见屏幕右上角的位置,忽然多了一个小小的信封标识。
——有一封新的未读邮件来了。
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挪动,诸伏景光很快解开了构成复杂的屏幕密码锁,再一次点进了属于组织成员苏格兰的秘密邮箱中。
[图片]、[图片]、[图片]……
在一长串的邮件内容中,足足出现了近二十张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指尖飞快按动着方向键,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诸伏景光一直将邮件翻到了最下方。
果然,那里有冰酒留给他的备注。
[你应该没有忘记自己的脖颈上还佩戴着一条足以掌控你生死的小玩意吧,苏格兰?就算是为了不和你一起进审讯室好了。这一次的任务不容有失,明天出任务的时候,我不希望你出现任何差错。——冰酒]
——这是……冰酒专程发给自己的警告吗?
但是。
为什么呢?
这次的任务,除了时间地点、还有任务目标的数量较为特殊之外,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细节?
莹白的手机光打在脸上,诸伏景光凝视着闪烁两下后、迅速熄灭的手机屏幕,那双蓝灰色的猫眼里,迅速掠过了一抹幽光。
冰酒……
他有时候是个很好懂的人。
就比如,上一次两人搭档去长野出任务的时候,当看到自己端着点心盘递给对方的时候,那个青年眼底的雀跃和欢喜根本不似作假,虽然面上还是那副寡淡疏冷的模样,但是,莫名地,哪怕隔着很远,诸伏景光都能清晰地幻视出、对方头顶噗噗往外冒小花瓣的场景。
迎着那样一双明净又纯粹的薄绿色眼眸,诸伏景光有时候真的会忘记,面前那个眼巴巴等着自己做点心投喂的青年,其实是组织里凶名远扬的「上帝之眼」、行动组为首几大干部之一的冰酒。
但,有时候,诸伏景光却又感觉,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看懂过那个人、从未真正摸清楚那个人的真实想法。
这对一名公安部的潜入搜查官来说,是致命的。
在长野、诸伏家旧居的庭院里,亲耳听到那句从对方口中吐出的“秘密论”,诸伏景光在之后的好几天里,几乎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在无数扭曲怪诞的梦境之中,他的结局,似乎都只有被冰酒识破卧底身份、惨遭对方毫不留情的处刑这一个。
在那之后……
冰冷明亮的审讯室里,诸伏景光清晰地记得,当他从黑沉的昏迷之中苏醒时,那道驻足在自己的身前、用自己的脊背替他遮住了审讯室天花板上投射下的刺眼的灯光的身影。被鲜血糊住的半张脸被人用柔软的布料轻轻擦拭干净,血红一片的视线中,诸伏景光看到那个青年挡在自己的面前,语气轻柔却坚定地说出“我带他走”几个字。
——冰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在无数被噩梦惊醒的梦境狭间,感受着被冷汗浸湿的鬓角,诸伏景光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问着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
——他说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话,是对自己的警告吗?
——可是……如果冰酒真的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的话,那么,他又为什么还要赶来审讯室、冒着被自己一同拖下水的风险,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从审讯室里接出去呢?
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看透过那个人,摸清楚那名青年隐匿在皮囊之下的、叫人无从捉摸的复杂心绪。
脑海里纷沓繁复的思绪就像一张张开的蛛网,而诸伏景光自己则是不慎撞入网中,拼命挣扎,最终却只能在不甘和痛苦中、被猎手用蛛丝紧紧包裹、最终溺毙在那片危险的纯白蛛网之中的飞虫。
冰酒啊……
那个人就像一片温润的春潭,看似清澈见底,但只有当你亲自跃入水中后,方才能看清水下那深不见底的虚无。
自两年前接受卧底任务、伪装潜入了这个神秘且庞大的黑衣组织之后,诸伏景光时常感觉到痛苦。
作为一名警察的诸伏景光,是温柔的、坚定的,他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以及自己认同的道路一往无前地走下去,并甘愿为此付出鲜血和生命——这一点,从他陪伴着自己的幼驯染一同参加了公务员考试、一同站在樱花之下宣誓时,便早已有了觉悟。
但……
比起那些善于从逼仄阴暗的缝隙中拼命汲取营养、在黑暗中依然能够茁壮成长的厌光植物来说,诸伏景光却更像是喜光种。
他守护光明,但同时也无比渴求着光明。
因此他很难适应组织里那种视人命于无物的残酷氛围。也因此,他无法接受手染许多自己立誓要保护的人的鲜血。
很多时候,诸伏景光自己其实也是知道的——自己那样拙劣的伪装和演技,就算不是冰酒,也会有其他人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他总是要做点什么的。
——在最终的宣判还未降临之前,他总是能为迎接黎明的降临做点什么的。
最后回眸望了一眼巷子外、那个人声鼎沸的公园,听着隐隐约约自公园中飘出的悠扬乐声,诸伏景光平静地解锁手机,拨出了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号码。
嘟嘟嘟……
漫长的几声忙音之后,电话这才被人不情不愿地接起。
“喂?这里是前——”
“前田君,我们见一面吧。”
很少见地没有等对方把话说完,诸伏景光便直接出言打断了。
“——是。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向你确认一下。”
——————
一连几天,矢目久司都没有在自己的安全屋里捕捉到某个神出鬼没的室友的身影。
一直到他回来的第三天晚上,看着墙上一格一格顺时针弹动的指针、听着寂静的安全屋里只有月食啃咬木质磨牙玩具发出的咔嚓咔嚓声,矢目久司的面上惯常的冷淡神色变得更加漠然。
滴答……
滴答……
哒——
时针与分针在夜色中重叠到一处。
——午夜12:00了。
原本充盈的耐心彻底宣布告罄,矢目久司眸色微沉,按亮了自己的手机屏幕,很快拨出了一串号码。
无人接听。
“……”
一直到任务前夕都还联络不上自己的搭档……如果因为这个原因被朗姆抓到把柄、塞进审讯室里,甚至于是被琴酒组里的狙击手当场处决,矢目久司感觉自己就算是死,也都不会瞑目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人低沉的情绪,原本好好趴在客厅地板上啃咬自己玩具的月食,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哒哒哒地一溜小跑,很快便跳上了沙发,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瓜轻轻搭在了主人的大腿上。
“呜……”
体型硕大的伯恩山犬,从喉咙深处轻轻挤出了一声软绵绵的咕哝声。
用柔软的下巴蹭了蹭主人的大腿,月食黑润润的眼睛往上、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矢目久司的面容,嘴角咧开,露出个甜度爆表的小狗微笑。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看起来懂事又乖巧的月食,矢目久司感觉到一阵老怀甚慰。
捧着爱犬的脑袋瓜狠狠亲了一口,矢目久司十分感动、但还是推开了毛茸茸的小狗。
“——天气已经很热了。”
看着月食湿润明亮的圆眼睛,矢目久司再一次婉拒了爱犬主动凑过来的贴贴,面无表情道:“你的毛太厚了,靠在一起真的很热。”
虽然不太能理解主人在讲什么,但月食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达出的拒绝意味,于是有些失望地呜咽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又趴回了自己的小窝里,咔嚓咔嚓继续啃着自己的木质小鱼。
看着那条已经被啃得坑坑洼洼、距离光荣下岗已然不远的木头小鱼,再看看月食那副兴致勃勃啃小鱼的模样,哪怕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矢目久司依然感觉自己不是很能适应这一幕。
——有时候,跟松田警官做朋友,矢目久司真的会感觉到很无助。
是的,那条小鱼,其实是松田阵平选好材料之后、亲手雕刻出来,准备送给刚刚被噶完铃铛的零酱当做“去势礼物”的。
然而……
由于他在雕刻的过程中完全忘记参考萩原零的体型,并且采用的木料也是很实诚的实木,所以最后出来的成品,几乎要比身材娇小的萩原零大上整整两圈。
——那种体积的实木小鱼的重量,萩原零哪怕是使出吃奶的劲,都完全扒拉不动……
原本松田阵平是打算把它切开重做的,但,自从认识了矢目久司家里的大狗子之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非吵吵说什么这是“松田叔叔给月食的见面礼”,隔天就打车把木质小鱼送到矢目久司常去的那家绿屋咖啡厅,先斩后奏,打电话通知月食的监护人过去领取。
这很难评。
当天,一脸懵逼的矢目久司顶着咖啡厅里客人们齐刷刷的注视、费劲巴拉地把那条鱼搬进自己车里时,是真的很想报警。
……
等一下——
薄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矢目久司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
——绿屋咖啡厅……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波本之前打工的地方吧?松田警官怎么会知道那里、还一副和老板很是相熟的模样?
回忆起上次在雨山公寓时、三人之间莫名和谐融洽的气场,矢目久司的眼底飞快地浮出了一抹深色。
短暂思索之后,矢目久司按亮手机,再一次拨出了一个号码。
这一次,他拨打的电话很快被人接通了。
“喂……”
慵懒磁性的嗓音里夹杂着浓浓的睡意,尾音也被声音的主人拖得很长,松田阵平迷迷糊糊地趴在枕头上、将手机贴到耳畔:“……又要出现场吗?我马上就过去……”
“是我,阵平。”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稍微一顿。
过了一会儿,松田阵平稍微清醒了一些的声音再次传来:“啊——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矢目?”
还不等矢目久司开口,他紧跟着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整个人的睡意瞬间便全部被驱散了开去,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
“——你这家伙该不会又碰到什么案子了吧?专程打电话给我……该不会是爆炸案吧??炸弹不会拆吗?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去叫hagi——”
“不是啦,阵平,”声线温雅平静,矢目久司轻声道,“我没有遇见任何麻烦哦……不过,确实是想拜托你帮个忙。”
“?”松田阵平一愣,原本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也停顿了一拍,“……什么事?很要紧吗?”
矢目久司注视着仍在不断顺时针转动的钟表指针,对电话里温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研二,你们似乎和我的室友安室透关系还不错?”
“……”
“——是这样的,”哪怕没有听到电话那头给出任何答复,矢目久司却也依旧没有表露出半点急躁,温声继续道,“他的同事似乎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马上见到他,但我现在一时联系不上他,所以想来问问你们,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他。”
“……同事?”电话那头,松田阵平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反问道,“既然你认识安室那家伙的同事,那为什么不找他们询问安室的近况、却是转而来找我呢?”
望着在一片漆黑中仍然在尽职尽责走动着的钟表指针,矢目久司微微抬起左手,动作轻柔地抚摸了一下自己颈间的那条冰冷的颈环。
“啊。”
眼神十分平静地,矢目久司对着电话里温声开口,嗓音柔润丝滑,在夜色中好像一支静谧的小夜曲。
“——因为我和他的同事们,关系都不怎么好呢。”
“为了避免他之后被那些同事刁难、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走投无路之下,我就只好来向你求助啦,伟大的松田警官~”
伟大的松田警官轻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你等着,我现在去想办法联系他。”
“哎?不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直接告诉我吗?”
“当然不可以——”恶趣味的低笑声从电话那头传出,松田阵平不怎么正经的哼笑道,“我看那家伙搞失踪也不可能就这一次。我要是就这样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你了,万一下次他又玩消失,我还怎么听你跟我服软、叫我「伟大的松田警官」啊?”
这样说着,松田阵平再次发出一连串恶劣的笑声,随即不等矢目久司回话,便率先挂断了电话。
第263章
也不知道松田警官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把人给揪出来的, 总之,在电话挂断后的第三十分钟,安全屋的大门处响起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端坐在沙发之上, 偌大的一楼客厅什么灯都没开, 矢目久司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转眸平静凝视着公寓大门的方向
咔哒——
一声清脆锁舌弹动声响起后,门边的位置, 传出一道清朗含笑的男声。
“——不好意思,矢目君,今天临时有朋友约我出去聚会, 回来的晚了一点。”
就仿佛压根没注意到整个安全屋都没丝毫光亮,安室透神态自然地在玄关位置脱掉了鞋子,随后抬手、指间摸索着按下了玄关处壁灯的开关。
哒——
近乎是纯黑的房间之中,很快亮起了一团暖黄色的灯光。
借着这道微弱的灯光,安室透转动视线,很快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两个贴在一起的、黑乎乎的影子。
“矢目君……?”
试探性地,安室透小声呼唤了一句。
一大团暗色阴影中, 更加高挑的那个黑影微微抬头,散落在额前的碎发随着对方的动作向后滑落,露出一张在近乎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更加苍白病态的英俊面庞。
“——已经快一点了。”
下一秒, 一道柔滑温润中透着一股子低气压意味的男声,缓缓在沙发的方向响起。
“我不关心你和谁聚会,波本, 但类似今天这样没有任何征兆、忽然失联的情况,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这样说着, 矢目久司偏过脸,面上神色似乎并没有怎么太生气, 只用那双不含什么特别情绪的薄绿色眸子淡淡地睨了安室透一眼,随后指了指自己左侧的单人沙发:“坐吧,有一个紧急任务现在就需要跟你确认。”
听着对方不带丝毫训诫意味的话语,安室透暗自松了口气,原本因为同期的转述而紧绷的神经,也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些。
“好。”温言答应了一声,安室透很快换好拖鞋、走进了客厅,“那个……需要开灯吗?”
“随你。”
“好,那么——矢目君先闭一下眼哦。”
咔哒——
伴随着一声脆响,宽敞的客厅内瞬间光线大亮。
依照着矢目久司的指示,安室透温顺地坐到了对方左侧的单人沙发上,微微侧目,双眼直直地望向了矢目久司的方向。
“是有什么事呢?竟然会拜托松田警官那么着急地把我叫回来。”
眼神中透出一抹微不可查的审视,上上下下扫视了对方一圈后,矢目久司的目光,缓缓停驻在了安室透脖颈处系着的那条款式迥异的围巾上。
——那似乎并不是对方从自己的藏品中挑走任意一条。
“围巾呢?”
眸色微顿,安室透唇角的笑意仅仅只凝滞了一秒,便迅速恢复了自然:“啊,你送我的那条在聚餐的时候不小心被弄脏了。考虑到那条项圈不太方便外露,我就直接去附近的商店买了一条新的。”
“取下来。”
安室透微微一怔。
“我说——现在,把它取下来。”
矢目久司的目光分明不含什么冷意,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但莫名地,安室透就是感觉仿佛有一座大山缓缓压在了自己的胸口,使得他就连呼吸都显得异常吃力。
安室透:“……”
短暂沉默了一阵,在对方直勾勾的目光凝视之下,安室透最终还是乖乖取下了环在自己颈侧的那条浅蓝色围巾。
——围巾之下,在安室透肤色微深的修长脖颈上,一条亮银色的金属质地项圈,正好好地环扣其上。
盯着那条崭新如初的朋克风项圈,矢目久司的眼神微微轮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转开了话题。
“今天,是想跟你讨论有关明天紧急任务的细节。”
……明天?时间这么赶吗?
那也怪不得对方会在急到在找不到自己之后、去求助松田阵平了。
整了整面色,安室透一脸认真地询问:“是什么样的任务?需要我做些什么呢?请尽管吩咐。”
薄绿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安室透的面容,沉默了一会儿后,矢目久司却是忽然提起了一个题外话。
“明天,警视厅参与本次的选考的两名候补警视正,将会有一人率先前往已经包场下来的米花町二丁目居合广场,进行职前演讲——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抬手往后捋了一把散落额前的碎发,安室透一边在脑海中飞快思索着应答之词,一边又在心里揣摩着对方问出这个问题的用意。
过了一会儿,迎着矢目久司那没有一丝波澜起伏的眼神,他想了想,试探性地道:“职前演说……其实就是拉票吧?应考的那两个警察准备先用这样的方式让民众记住自己,这样一来,哪怕在这一次的选考中失礼,只要积攒下足够的支持者,他们完全有资本等到下一次的考试再行上位。”
话到此处,安室透的语气顿了一顿,仔细观察了一阵矢目久司的脸色之后,犹豫了一下,问。
“——冰酒,你突然这样问我……刚才你所说的任务,难道就跟这一次的选考、以及公开演讲有关吗?”
“嗯。”
月食实在是太重了,这会儿又正是几天没见到主人、黏人黏得最厉害的时候,矢目久司连着推搡了好几下,但最后都被对方又贴了上来,实在无法,只好任由这只毛茸茸、热乎乎的大狗子一整个扑到自己身上,柔顺浓密的皮毛差点把他半个身体都给埋进去。
有些艰难地动了动被某只对自己体重没有B数的狗子压麻的大腿,矢目久司微微撑起身、从茶几上拿起了一沓文件,转手递给安室透。
“你可以看一下,最上面那张就是我们这次任务的目标。”
接过文件,安室透快速浏览了一遍,随即有些惊讶地道:“禾野正直?这个人……我记得好像是刑事部的一名长官吧?”
矢目久司微微点头,补充:“准确来说,他是刑事部的管理官之一,这一次选考晋升警视正的两名候选人之一。”
腰背微不可查地一僵,安室透竭力维持着面色的平稳,疑惑道:“他就是这次任务的目标?冰酒,我们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刺杀这么一个警视厅的高官,真的没有问题吗?”
——冰酒一开始不是还在教导自己,身为黑衣组织的代号成员之一,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对外暴露组织存在的蛛丝马迹吗?
——这就是你口中的不暴露吗?
安室透的眼里,明晃晃地闪着这几个大。字。
“原本是不必这样大张旗鼓的。”
这话听得安室透微微一愣,有些意外地问:“原本?”
“原本。”
目光直视着安室透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矢目久司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具体细节不必多问,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任务,是你、苏格兰、莱伊,你们三个的最后一次考核任务。”
“成,则皆大欢喜、前途无量;败……”双眸紧紧锁定了安室透的眼睛,矢目久司眉目不动,“那就一起进审讯室,等着尸体结伴沉进东京湾吧。”
握着文件的手掌不受控制的收紧了一些,安室透故作镇定地扬唇:“怎么这么突……”
“我也一样。”
这下子,安室透彻底不吱声了。
待到话音落下,微微错开视线,矢目久司语气十分平静地总结:“——总之,这个人运气不好地拦了组织的路,我们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清理掉他,以此作为向组织组织献上的最高忠诚。”
“同时,也作为你们彻底迈入黑暗世界、向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献出的第一份见面礼。”
一片沉默。
在这处寂静到空气都差点结冰的里,就只有月食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显得那样突兀。
过了不知多久。
“——资料都看完了吗?你还有什么问题?”
默不作声地再次翻动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上面那十几个相貌各异、但眼神中都透出些许邪光的男男女女,安室透开口,向对方确认道:“我的任务,就是配合这些外围成员,在苏格兰开出第一枪后,惊扰居合广场上那些最靠近禾野正直的人、制造混乱,没错吧?”
矢目久司“嗯”了一声。
“那么,最关键的一点——杀死禾野正直的那一枪,你准备让谁来开?苏格兰吗?”
这样说着,安室透面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担忧神色:“那家伙的枪法虽然的确不赖,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处广场附近,距离中心舞台最近的一处制高点,恐怕也有将近700码的距离了……在这么远的情况下,人流又那么密集,苏格兰真的没问题吗?”
指尖漫不经心地挠了挠月食的耳根,矢目久司淡淡道:“那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波本——关于这次任务,有一点,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
腰身放松,他很惬意地斜靠在沙发之上,指尖作梳、一下又一下地顺着爱犬的皮毛,口中却是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提前将任务环节交托给你们,波本。你最好不要以为,这就是你可以随意插手、改变任务前进轨道的信号。”
“——这次的任务,我的每一个环节都细分到了人头上,只要你们乖乖按照我的要求去做,那么大家就都不会有事。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室透微垂下眼皮,一时没有做声。
他不回答,矢目久司就一直维持着那副静待下文的模样,两人相对沉默着,就这样静静坐在亮着灯的一楼客厅,各自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过了不知道多久。
冷不丁地,他突然开口。
“——一定要杀了他吗?”
安室透的面容微微低垂,微长的浅金色碎发也随之滑落到了他的额前,就那样随意搭在了他的眉眼间,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小片意味不明的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
不过矢目久司也并不在意。
“没有谁是不能去死的。”
“他、和我们,我们之间必须死一方。”
轻轻将趴在自己腿上的月·猪猪·食推开,矢目久司站起身、准备上楼。在路过神色莫名的安室透的身侧时,他漠然的话语,缓缓飘荡在这间冷得不像话的客厅之内。
“——我不想陪着你们一起去死。所以,他的结局,从任务派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咔哒——
位于楼梯转角的客厅大灯开关,被人轻轻推上。
黑暗再次降临。
“早点休息,晚安。”
——————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连夜被小伙伴薅起床联系自家怨种同期,在夜风中匆匆来回了一趟之后,松田阵平的瞌睡已经彻底清醒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
街上的行人已经很稀少了。
双手插兜,随意地披了一件外套、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的青年打着呵欠,慢吞吞地踱步在这片寂静的街头。
有些嫌弃地扯了扯偏长的袖口,松田阵平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hagi那家伙、就不能把自己的衣服好好收好吗?为什么感觉家里到处都有他的衣服啊?!”
——出门的时候没注意,现在看看,自己身上这件花里胡哨、据说是什么赛博朋克风的奇怪冲锋衣,可不就是萩原研二前几天刚买回家的那件吗?
“真是的……就算是自己家也要给我好好收拾啊!明天绝对要好好教训hagi一顿才行!”
散漫地拖沓着脚步往公寓的方向走,走动间,松田阵平揣在衣兜里的指尖,忽然触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松田阵平:“?”
脚步微顿,他的右手在口袋中来回摸索了一阵,忽然隔着一层布料的阻隔、摸到了一块硬币大小的方形物体。
有些无奈地露出一对半月眼,松田阵平无语叹息:“还好意思说矢目那家伙嗜甜……明明是新衣服,为什么口袋里也会有糖块啊?”
这样吐槽着,烟瘾忽然发作的松田阵平也不准备跟自家幼驯染客气,循着糖果的位置摸到了一处开在衣服内侧的暗袋,随后便将手伸了进去、仔仔细细地摸索了一番。
“——大不了之后赔他一颗。”
很快,在这处萧疏冷清的街角,沐浴着天边皎洁的月光,松田阵平收回手,对月摊开后,左手掌心里赫然出现了一枚包装花哨的、四四方方的硬糖。
“……这么多年过去了,hagi那家伙的品味,果然还是这么奇葩。”
背着幼驯染,松田阵平毫不客气地鄙视了一下对方的审美,随后看不出半分嫌弃地剥开了糖纸,将其塞进了自己的口中。
淡淡的奶香味、裹挟着椰子特有的浓稠口感,迅速在舌尖上炸开。、
——居然是椰子糖啊。
指尖随意地揉捏着椰子糖花俏的包装纸,松田阵平低头看着自己被随手一抓、便精准拎走的幼驯染的外套,肚子里的坏水忽然咕噜噜地冒了起来。
“我可没有偷吃他的糖。”
如此自言自语着,松田阵平试图把糖纸重新包回原来的模样、将其重新塞进外套的内袋里:“谁让hagi那家伙不好好收拾自己的衣服——习惯这么不好,丢东西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说干就干。
借着月光,他坏心眼地将糖纸摊平,然后一点一点顺着糖纸原本的折痕开始折叠、试图完全还原它的原貌。
但……
下一秒。
松田阵平原本漫不经心地盯着糖纸的眼神,忽然就凝固住了。
月光之下,那张外皮花俏的糖纸内侧,居然不知被谁用黑色水笔,悄悄写上了一行蝇头小字。
费劲地分辨了一阵,松田阵平到底是没看清上面的字迹,略微思忖后,走到了路边,摸出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之后,将手机屏幕照向了糖纸内侧。
「たかつ是鬼,冰酒是、」
潦草的字迹戛然而止。
迎着月光,松田阵平嘴角原本轻松的笑意,瞬间变得阴沉了下去。
再一次仔细搜遍全身,最终,松田阵平在外套胸前的拉链里,摸出了一张已经被揉得的皱皱巴巴的收银小票。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松田阵平将小票举到自己的面前,仔细分辨了一下上面已然模糊的字迹。
“「杯户町三丁目、警察医院门前,小泽便利店」……”
神色莫名地凝视着掌心里的两张小纸片,松田阵平沉默了很久,最终,他调转了脚步。
“——警察医院吗……?那就去看看吧。”
第264章
次日, 下午两点
被矢目久司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安室透还有点懵,看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灿烂阳光、竟恍惚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在持续不断的敲门声中, 安室透提高音量, 答应了一声,紧接着就快速从床上爬起,随便抓了一件T恤套上后, 快步来到门边、扭开了房门。
还没等他看清门外之人的面容,下一瞬,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就被怼到了安室透的面前。
“去洗漱。”
——啊, 是熟悉的冷淡嗓音。
“完事之后把假发戴上。你的外貌太显眼了,等会儿我给你稍微做一下变装。”
安室透乖乖答应了一声“好”,然后就带着手里那团假发、匆匆冲进了浴室。
五分钟后。
神清气爽地从浴室内走出,安室透撸了一把稍微有些被自来水打湿的额发、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后没找到人,想了想,又朝着楼上的书房走去。
矢目久司果然在书房里。
背对着房门忙碌着,身材高挑的青年仿佛背后也长了眼睛一样, 安室透出现在门口的瞬间,便听到了对方的吩咐声。
“——把脸上的水擦干,过来坐。”
拎着手里那顶假发, 安室透有些为难:“冰酒,这顶假发……它好像没有发卡哎?我不太会戴这种的……”
手上忙碌的动作没停,矢目久司把许许多多的瓶瓶罐罐从暗格里取出后, 回眸瞥了安室透一眼,接着随意地抓起电脑桌上的一盒抽纸丢了过去:“发卡不太牢固, 不适合剧烈运动——把头发擦干,过来我给你弄。”
“好的。”
片刻之后, 顶着一头过分蓬松、整体看起来略显炸裂的蓝毛爆米花头,安室透陷入了沉思。
怀抱着仅存的一丝侥幸,他抬头看着已经转过身、正在摆弄桌面上那堆瓶瓶罐罐的矢目久司,小声问。
“……一定要用这个发型吗?”
“这是最合适的。”
“但,感觉……是不是有点太显眼了呢?这样很容易被路人记住脸的吧?”
“所以我正在给你化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就把嘴抿起来。”
安室透的嘴唇翕动了好了一阵,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任由对方拿着化妆刷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半晌之后。
“好了。”
看了一眼自己努力了四十多分钟的成果,矢目久司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个四四方方的化妆镜,将镜面正对向了自家部下“焕然一新”的脸。
“——你自己看看吧。”
漫长的等待使得安室透稍有些昏昏欲睡,但在半梦半醒之间、听清了矢目久司的话之后,他又很快振作了精神,奋力掀开重若千斤的眼皮,定了定神后,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过去。
安室透:“……”
安室透:“…………”
他整个人的身躯,都在看清镜子里的那张脸后、瞬间僵硬在了电脑椅上。
完全没有跟安室透的脑电波对上的矢目久司,这会儿一边收拾桌上的各种便装工具,一边还在向自家部下确认。
“——怎么样?变化很大吧?”
“……”
“你就用现在这个样子走上街头,我保证绝对没有人能认得出来这是你——我的便装技术,可是曾经得到过贝尔摩德的夸赞的。”
安室透抿了一下唇,在明显感觉到下唇那个冰冷坚硬的铁环之后,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更加呆滞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矢目久司已经收拾完了那些摆了一桌的化妆品、甚至去自己的衣柜里翻了一套衣服塞进安室透手里后,他这才有些恍惚地回过神,艰难地将自己的视线从化妆镜里拔出。
接过自家上司塞过来的配套服饰,安室透到底是没忍住,盯着对方那双清透的薄绿色眸子,十分谨慎地开口。
“——冰酒,你确定……贝尔摩德是在夸你吗?”
“嗯?”
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矢目久司略微回忆过后,很是肯定的点了一下头:“是啊,之前我和她搭档过几次,每一次需要变装的时候,贝尔摩德都不会帮忙、而是要求我自己来。我现在还记得,她的原话是——”
“「真好,看来你已经完全掌握了变装的精髓,冰酒。」”
这样说着,矢目久司的情绪明显变得高涨了一点,哪怕脸上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安室透却仿佛幻视了一条出现在对方背后、不停地左右来回摇摆的尾巴。
他似乎有些开心。
“——能得到贝尔摩德的认可,我在变装这一块果然很有天赋啊。”
安室透一时不知道该接话说点什么,于是短暂思考之后,又将目光转回了立在电脑桌上的化妆镜上。
一秒后。
安室透:“……”
……自己现在这副尊荣,不管看几次,都还是会有一种审美和眼睛一起被创飞的幻觉呢:)
所以说,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T字带锥款免打孔假唇环,粘贴式蓝钻石鼻钉,烟熏色眼影,搭配上荧光绿色的奇怪色号口红、以及蓬松到近乎夸张的爆炸头……
啊,对了,还有这个——
摸了摸自己耳垂上、那两个超级夸张的骷髅头式耳夹,安室透一时有些语塞,酝酿了半天后,这才转头看向矢目久司,迎着对方虽然故作矜持、但整个人明显弥漫出一种“快夸我”气情绪的神色,略显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
“……贝尔摩德说得对。”指尖摩挲了一下凹凸不平的骷髅头耳夹,他的语气艰难且诚恳,“你的确已经掌握了变装的精髓,冰酒。你真的很厉害。”
确实是掌握了精髓……
——就以他现在的这副尊荣来看,哪怕是自家幼驯染hiro来了、都不一定能一眼认出这是自己吧?!
“嗯。”
矢目久司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但是眼神里似乎透出了一丝愉悦。他指了指安室透抱在怀里的衣服:“换上之后,我们就准备出发了。”
安室透点了一下头。
因为时间稍微有些紧迫、加上两人都是同性,所以他也就没准备避嫌,直接抓住T恤下摆往上一掀,小心着不要蹭花自己的、嗯……变装后,迅速把上衣脱了下来。
抓着手里冰酒塞过来的那件亮粉色短袖,安室透摸索片刻,短暂一愣后,拿着衣服来回翻看了好半天。
很快,他整个人的表情,逐渐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痕。
沉默了片刻,安室透抬眼看向正拿着手机飞快打字的矢目久司:“……冰酒,确定这是给我穿的吗?”
“嗯?”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矢目久司歪了一下头,上下打量着安室透和他手里的衣服,“是啊,就是这个——和你的妆容很搭配,据说是今年比较流行的涩谷辣妹装。”
安室透瞬间睁大了眼睛:“??”
有些不敢置信地,他的尾音甚至开始微微发起了颤:“涩、涩谷辣妹装……?如果我的理解没错的话……这应该是女装吧……?”
矢目久司一怔,随即很快给了部下一个“你想什么呢”的微妙眼神。
“——当然不是,你把我当什么人?我怎么可能会给你拿女装呢?”
这样说着,他大步上前,拎起对方手里的亮粉色抹胸露脐系带短袖、以及那条叮叮当当挂满了各种链条和装饰物的工装黑色长裤,冲安室透抬了抬下巴:“我可是专门买的中性装——也就是说,这是男女都可以穿的。”
“唔、我想想……店员当时好像有介绍过,说这是时下流行的多巴胺亚文化穿搭。”
将视线转向一整个凝固在原地的安室透,矢目久司想了想,很体贴地问:“这个也不会穿吗?需要帮忙吗?”
安室透:“……”
艰难地抬了抬嘴角,他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倒也……不必了。我可以自己研究一下……”
矢目久司“嗯”了一声,叮嘱:“那你抓紧点,我们一会儿还要去接苏格兰和莱伊。”
“……好的,我明白了。”
——————
二十分钟后,载着一脸眼神死、整个人都灰了不止一度的波本,矢目久司开着自己的宾利雅致,很快出现在了跟苏格兰、莱伊约定好的集合地点。
降下车窗,打量了一眼两人背在背后的漆黑的乐器包,矢目久司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一抹幽光,视线很快挪开,淡淡道。
“上车吧。”
两个狙击手都不是什么多话的性子,各自默默点头后,便一前一后来到车后座、伸手准备去拉后座车门。
——一般而言,对于需要随身携带狙/击枪的狙击手来说,寻常四座车辆,他们固定的都会是更加宽敞的后座。
但。
刚一拉开门,苏格兰的动作瞬间就顿住了,整个人愣愣地站在车门前、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在他身后的莱伊见状,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苏格兰:“……”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主驾坐着的矢目久司。
接收到苏格兰无助的眼神,矢目久司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微微回头,替三人介绍道:“这是波本——苏格兰、莱伊,我们接下来的行动,需要你们三个配合完成。希望这次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莱伊淡淡地“嗯”了一声,见苏格兰仍然杵在车门前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便出言催促道:“快点上车,苏格兰,任务开始的时间就快要到了。”
“……”
“?你还愣着干什么?”莱伊眉心微皱,伸手便想去推开堵在自己面前的苏格兰,“搞快点。”
深吸了一口气,迎着车内某人故作平静的表情,苏格兰拍掉了莱伊扒拉自己的手,一矮身,钻进了后座里。
正在莱伊从背后取下了自己的吉他包、抱着包准备也跟着坐进去的时候,下一秒,他就眼睁睁看着铅灰色的宾利车门,在自己的面前被重重关上。
莱伊:“……?”
——苏格兰在搞什么??突然关门差一点就夹到他的手了!
正在他冷着脸、抬手准备再去拉开后座车门的时候,后排座椅间,忽然飘出了一道熟悉、满含嫌弃和恶意的声音。
“——后排没你位置了,滚去副驾!”
莱伊:“?”
无辜被骂,他就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
正在莱伊准备反唇相讥时,矢目久司的声音适时在前方响起:“莱伊,你过来副驾——还有不到四十分钟任务就要开始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隔着变色车窗玻璃,莱伊略带了点探究的目光在后排座的位置上一扫而过,随即应了一声,听话地绕去了副驾的位置、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刚坐稳系好安全带,莱伊一扭头,就发现后视镜里多了一抹饱和度极高的花哨色彩。
有些惊讶地,他迅速回头,在看清对方身影之后,整个人瞬间就沉默了下来。
车辆缓缓起步。
三秒后,带着一丝不确定,莱伊盯着那道衣着打扮略显炸裂的身影,有些迟疑地开口:“……波本?”
“干嘛?”花里胡哨的某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看什么看?没见过多、嗯……”
“——多巴胺亚文化穿搭。”
十分善解人意地,矢目久司帮忙补上。
“对!”
恶狠狠地瞪了莱伊一眼,安室透几乎不敢回头、去看自家幼驯染那恍惚中带了一丝呆滞的眼神,只是飞快地低下头,捏着搁在腿上的一叠资料再次快速浏览了起来。
莱伊欲言又止,盯着安室透那副别致的装扮,又看了好几眼。
在整个车程中,因为某个人的变装,车厢内的气氛沉闷得有些异样,透出一股子叫人喘不上气的压抑。
轻踩油门,矢目久司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内诡异的氛围,一边关注着前方路况,一边叮嘱车上的临时队友:“苏格兰、莱伊,一会儿到了之后,我就近找个偏僻的地方把你们放下,你们两个自己去找对应的狙击点就位。”
莱伊应了一声,脸上表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峻。
“苏格兰?”
深吸了一口气,苏格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收到。”
“任务完成之后,我会在原地等你们五分钟。记住,你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到点之后,不管你们到没到,我都会直接撤离,如果没来得及过来,那你们就要自己想办法撤离了。”
在接收到三声音调各异的“好的。”“收到。”“嗯。”之后,矢目久司点了一下头,抽空瞥了一眼大热天还把针织帽焊死在自己脑瓜顶上的莱伊,沉默了一会儿后,友善询问:“……你需要喝点水吗?”
摸了摸自己有些汗湿的鬓角,莱伊点了一下头。
“在左前方的暗格里,你自己拿吧。”
等莱伊顺利找道他放在车上的小瓶纯净水后,矢目久司忽然说了一句:“帮我也开一瓶,稍微有点渴。”
望了一眼矢目久司脖子上那条一看就很捂汗的围巾后,莱伊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刚把瓶盖拧开,他还没来得及将水递给对方,紧接着,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瞬间穿透了车窗玻璃、传入车内几人的耳中。
嘀嘀——!!
尖锐的喇叭声接近的速度快到离谱,矢目久司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便瞬间袭来。
原本正常在公路上行驶着的宾利雅致,立刻就被这股巨力推搡着,在宽敞的公路上连打了好几个转,惊得后方车辆连连鸣笛急刹后,便一头撞上了道旁的防护栏,整辆车登时侧翻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车内几人都没有丝毫心理准备。
莱伊和波本两个人系了安全带,因此在车祸发生时,虽然同样被那股撞击力重重抛飞、屁股离开了座椅,但好在有安全带的约束,两人很快又被牵扯着拉回了宾利柔软的皮质座椅上。
但,唯一没有系安全带的苏格兰就比较惨了。
因为乍见安室透那身令人难以忽略的炸裂装束,一直到莱伊上车、矢目久司发动车子之后,他都始终没有从那种异样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抱着自己的贝斯包恍恍惚惚地靠在后座座椅上,沉默成了一座不会动的雕塑。
车祸发生的瞬间,他整个人直接原地起飞,在一头撞上车门门框后,就连人带贝斯包一起被抛向了前方的车窗玻璃。好在矢目久司反应快,伸手拦了一下,这才避免了苏格兰的脸跟车前窗玻璃亲密接触的惨况。
“……”
短暂地眩晕了一瞬间,矢目久司很快便回过神,抹了一把糊了自己满身满脸的纯净水后,整个人被安全气囊挤压着,有些艰难地抬手、在车辆的中控面板上摸索了一阵,很快找到了某个按钮。
他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哧——!
一阵排气声迅速在车内响起。
等到安全气囊顺利回缩,重新恢复了行动力的矢目久司勉强扭过头、看向车辆后排:“……你们几个,还好吗?”
车内,陆陆续续传来三人的回应。
矢目久司微松了口气。
他试着推开变形的车门,但很快就发现这是徒劳的。
几乎没有多做思考,简单提醒车内几个队友注意护好头面之后,矢目久司便曲起手肘、重重一击肘击,砸在了主驾右侧的车窗玻璃上。
一股腥锈的气息迅速在车内蔓延开来。
没有理会被玻璃碎片划伤的手臂,矢目久司迅速摘掉围巾、一圈圈缠在自己的手掌上,快速清理干净杵在车窗边缘的碎玻璃碴后,紧接着解开安全带,双手撑住车窗、脚尖稍微用力一蹬,整个人便顺着窗口迅速钻了出来,整个环节用时不到半分钟。
这番教科书级别的逃生操作,瞬间惊呆了从后方赶来帮忙的其他车主。
等莱伊也顺着自己砸开的窗口钻出来后,甩了一下被水泼湿掉的额发,在其他车主的帮助下,矢目久司很快就撬开了后座车门,把两个摔的七荤八素的部下给捞了出来。
等到穿着那身奇异多巴胺装束的安室透出现在众人眼中时,原本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面无表情地环着手臂,安室透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金属物件,确定它们没掉、也没戳伤自己的脸后,揉了揉稍微有些青肿的额头,迅速地熟练切换了一口纯正的大阪腔,瞪了周围那些悄咪咪试图摸出手机拍照的路人一眼,条件反射地指挥道:“看我做什么?赶紧去报——”
苏格兰:“!”
他扒拉了一下自家有点撞蒙圈了小伙伴:“——安室君,你颈后的系带散了,我帮你重新系上!”
没去理会部下的操作,矢目久司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见三个队友都没什么大事、乐器包也没破损露出什么奇怪的枪械部件之后,便转过头,温声冲赶来帮忙的车主们道谢,随后面露难色,微微叹了口气。
人群中,有个戴着一顶鸭舌帽的青年看出了矢目久司面色的不对劲,好奇地凑了过去,问:“这位先生,您怎么了吗?是伤到哪里了吗?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叫救护车?”
矢目久司摇了摇头,想了想,看向那名出声的青年。
“——我们今天,原本是要去隔壁区演出的……突然发生了这种事,演出时间已经快要赶不上了……恐怕是没时间等交通课的警官们过来处理现场了。”
看了一眼被莱伊和苏格兰抱在怀里、仔细检查的乐器包,青年自动把两人代入了乐队的吉他手和贝斯手,再看看打扮过分潮流的安室透,他又自动把对方代入了乐队主唱,于是乐呵呵地拍了拍疑似乐队队长的矢目久司的肩膀。
“哎呀,不就是事故责任判定吗?这里的路段都有监控的,刚才我们也都看见了,确实是那辆皮卡超速闯红灯才会撞到你们的,这事儿他全责,不用担心,我们都能帮你作证!”
看着矢目久司面色隐带焦急的模样,青年想了想:“这样吧,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在这替你处理后续——不过你这辆车估计要被拖走,你忙完之后,可能需要去交通课那边领取它了。”
“!”矢目久司脸上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跟队友们交换了一个颜色之后,果断往对方手心里塞了一张小纸条,“那么——一切就拜托您了!非常感谢!之后我会联系您、向您支付酬金的!”
这样说着,四人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了拥堵的车流之中。
人群之中,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压低了帽檐,按住耳畔,用干涩靠后的独特声线,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交通事故现场。
第265章
初夏的阳光已经非常炽烈了。
灿金色的光斑从天穹倾洒向水泥路面, 在光影交织间,扭曲出一团又一团令人目眩的蜃影。
目之所及,来来往往、忙碌奔波中的人们脸上, 都挂着或多或少的汗渍。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 为了生计、不得不奔忙暴露在烈日之下,这似乎不能用自愿来形容,但好像又确确实实是自愿。
在所有人都汗流浃背的时候, 人群之中,竟然只有一个人仍能保持白衬衣的干爽。
那是一个面相严厉刻板的中年男人。他的身材并不如何高大,但却自带一种威严气场, 目光所至之处,少有人敢与他四目相对。中年人的眉心中间刻印着一道深深的褶皱,哪怕他其实并没有皱眉,但只要那条刻痕还存在着,便会莫名给人一种强势且苛刻的错觉。
此时便是这样。
锐利的鹰眸紧紧盯着身侧、那名帮自己摇扇的年轻小警察,中年男人的语气低沉冷肃。
“——我说过了,我还没有热到这种程度。小林。你与其在我这浪费时间, 不如去帮他们确认一下现场布置和安保措施。”
捏着一叠资料帮忙扇风的小警察连忙摇头。
“在您正式开始演讲之前,我需要确保您的形象管理不出现任何差错。”
禾野正直:“……形象管理?”
完全没听说过。
这难道是什么年轻人之间的流行词汇吗?
小警察笑嘻嘻地猛扇了两下:“简单来说呢,形象管理, 就是确保您上台的时候能保持闪闪发光的姿态,成为咱们警视厅最亮眼的看板郎!”
看、看伴郎……?
禾野正直瞪圆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部下。
“——我一把岁数了, 上面难道还要让我去学溜冰吗??这是不是有点太难为人了?!”*
救了个大命!真要是被命令去学溜冰,他这一身老胳膊老腿的还不得直接摔散架了?!
一瞬间, 禾野正直看向自家部下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某种警。惕,一连往旁边退了好几步、一直到退出小警察撑开的遮阳伞阴凉下后, 这才心有余悸地停下了脚步。
“——学不了,我真学不了,这回考核不会是要考滑冰吧?那我不考了,让我安安心心退休吧!”
小警察微微一愣,随即有些好笑地宽慰上司:“不是啦不是啦,禾野警视不要紧张拉!我说的「看板郎」,指的并不是看板溜冰的那个啦!我的意思,希望您能够保持做好的姿态、成为咱们警视厅对外宣传的标志性人物啦~”
“谁啊?”
“您呀。”
“干什么?”
“对外宣传呀。”
“怎么宣传?”
撑着伞重新将上司纳入阴凉之下,小警察掰着手指头给上司介绍:“像是媒体采访啦,报社头条啦,有空的话,电视台可能还会专门做一期法制节目、邀请您作为特邀嘉宾参与录制啦……总之,这是提高您的名气的好机会呢!”
禾野正直略微沉吟:“这好像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吧?我是刑事部的管理官,提高名气什么的,我不——”
“——听说配合录制节目之类的,效果拔群的话,警视厅这边还会给批专门的误工津贴和假期补偿呢!”
“我——”
“哎,之前搜查一课那位目暮警官参加了一次采访,警示总监好像是给他批了七天长假来着。听说拿到假条之后,目暮警官就带着夫人一起出国旅行了哎,还给大家寄了不少明信片回来,真好啊~”
禾野正直当场把脸一板,大义凛然道。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这些做警察的,难道是奔着那点津贴和奖励去的吗?我的意思是——作为刑事部的管理官,为警视厅树立正面形象这样的事,我不去的话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小警察笑眯眯地给自家上司顺毛:“是啦是啦~总之,等下上台演讲的时候,禾野警视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表情管理哦?务必要把最可靠的优秀警察形象展现给大家~”
禾野正直紧了紧自己的领带,沉稳点头:“那是自然。”
“记得不要弹舌、也不可以对下面提问的市民瞪眼睛哦?”
禾野警视瞪了小警察一眼。
“当然!我心里有数的!”
“那,演讲的时候也不要拍大腿哦?控制一下音量,尽量不要破音、不要跟媒体记者大小声哦?”
“我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拍大腿!还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平时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形象吗??”
小警察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眯眯地道:“不是不是。”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等等——你不要打我的岔啊,我已经完全忘记演讲内容了!稿子呢?快给我再看一眼!”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时间终于来到了原定登台演讲的下午4:00。
深吸了一口气,撇了一眼身边部下比出的加油打气的手势,禾野正直捋了一下微微有些褶皱的白衬衫,随后大步流星地登上了居合广场正中央、那个临时搭建的演讲台上。
对于这次的选考,警视厅表现出了十二分的重视——这两名警视正的候选人,一位是身经百战、担任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恶性事件的临时指挥,本身拥有极其丰富的打击犯罪经验、和指挥经验,另一位,则是踏实肯干、近日里凭借出色的指挥艺术和战术安排崭露头角,顺利拦截了近年来体量最大的军火走私车队、为东京的治安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如果有足够的岗位空缺,那么警视厅上层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两个人一并提拔上去,但,很可惜,僧多粥少,这一次的选考晋升名额,空缺出来的警视正就只有一个,如果错过这次晋升机会,这两名年纪都不算轻的警视,这辈子的仕途估计也就止步于此了。
这也就导致了,除了两名候选者之间的竞争逐渐白热化之外,警视厅上层对两人的考量,也加入了多方面的综合评定。
也正因如此,警视厅才会安排即将参与晋升遴选的禾野正直和高津悠马,在整肃选考开始前,先进行一次公开演说,通过民众的反应,来当做两人选考成绩的附加题。
站在两米多高、台面铺着装饰用的红毯的演讲台上,禾野正直的目光四下环顾了一周,凭借着多年主持行动会议的经验,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扶着话筒,缓缓开口。
“——很多时候,我其实都在反思,作为警察,我们的工作……”
禾野正直实在是一个很好懂的人,他诚恳、单纯,不屑于撒谎、更不愿意同别人耍心眼,所以他的演讲风格,比起宣传理念与拉拢人气来说,感觉更像是一次对公的述职报告。
他实在不是什么开朗爱笑的性格,不说话的时候,眉间那道深深的刻痕总会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距离感,但只要听过他的讲话,其实就能知道,他根本是个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展示给大家看的赤诚的人。
都说真诚最能打动人。
演讲刚开始时,居合广场来来往往的人群还在喧闹、嬉笑,但十分钟后,伴随着他低沉而缓慢的宣讲声,演讲台附近一圈,已经安静得仿佛能够听见音响中传出的、那一道道轻浅而细微的电流音。
一切都显得那样秩序井然。
一切都显得那样平静安和。
直到一声空气被撕裂所发出的尖锐爆鸣声,在人群之中炸响。
咻——!!
人们一开始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发出声音,但,很快,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来听演讲的人们纷纷回头、顺着声音望去,便见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轰然栽倒在地,鼻梁处出现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恐怖血洞,不断有鲜红的、浊白的液体交杂在一起,顺着那个血洞汩汩往外流淌。
在男人的身侧,一个身穿奇怪的粉色露脐装的黑肤青年被溅了半身的血,在短暂呆滞之后,突然张开嘴、喉结滚动,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爆鸣声。
“啊——!!!死人啦——!!!!”
一瞬间,原本平静的人潮迅速开始汹涌了起来,哭喊声、尖叫声、哀求声响成了一片,几乎要彻底盖过音响之中属于禾野正直的声音。
人群好像受了惊的羊群,短暂呆愣之后,不知道在谁的带领下,迅速开始了漫无目的奔逃,原本的秩序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推推挤挤之下,有人不慎跌倒、随后迅速被汹涌而来的人群湮没。在一声又一声他的悲鸣和哭求声里,人群不仅没有止步,反而有更多的人试图踩在他的身上、踩在一地的鲜血之中,拼命逃向那不知究竟身在何处的安全之所。
有孩子与自己的母亲被人群挤散,在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中惊恐痛哭。她的妈妈分明只在她身旁不足五米的位置,但那五米放在这样疯狂的人潮之中,却好像一道天谴,女人奋力挣扎着,却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群越推越远。
在这样的混乱之中,野蛮与暴戾的氛围开始不断生长。
在这样的危机面前,卑劣的人性逐渐撕下了名为文明的伪装,在不断蔓延的恐慌之中,露出了自己狰狞的獠牙。
“……!”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禾野正直也怔愣了一下。
原本聚集在台下的警员迅速冲上了演讲台,张开双臂、满脸警惕地挡在禾野正直的左右,试图护着他先行离开。
但,他们的要求统统都被禾野正直拒绝了。
简单判断了一下形势之后,禾野正直果断终止了自己的演讲,握着话筒、借着扩音器的作用,在身前身后数名警察的掩护下,迅速开始指挥现场警员疏散、安抚群众。
乱象稍歇。
随着负责现场安保工作的警员下场,慌乱的人群仿佛瞬间被打了一针镇定剂,跌倒的人很快被人扶起、受伤的人被人群簇拥着交给警方人员送走,混乱中与家长失散的孩子也在好心市民的庇护下,很快被交给了附近的警员。
秩序似乎正在逐渐恢复,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又一声撕裂空气的爆鸣声响起。
咻——!!
人群瞬间凝固住。
在人们惊恐的目光注视之下,这一次倒下的,是一个形如枯槁、整个面部都深深凹陷下去,看上去活像一具骷髅的苍白女人。
人群之中,血腥味开始变得愈发浓重。
这一下,几乎不需要人刻意引导,原本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人群,再度陷入了疯狂。
渐渐止歇的尖叫声与哭喊声,再一次在这处繁华热闹的商业街中心爆发开来。不知道是受了血腥味的刺激、还是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在这次的惊吓中直接被崩断,这一次的混乱直接将混入人群的警员们一起裹挟了进去。
人群之中不断传出警员试图安抚民众的声音,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又会被周围某些眼带凶光的人的大呼小叫所淹没。
被自己的部下拱卫在正中央,禾野正直原本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慰、试图平息这场乱象,但他的声音却完全无法盖住下方民众的喧哗声,仿佛一枚丢入大海的石子,无法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面色变幻不定,短暂权衡之后,禾野正直咬了咬牙,一回手,从自己的后腰枪套中、拔出了自己为了这次演讲,刻意申请随身携带、用来展示警方装备力量的配枪。
哗啦——
手/枪被他单手快速上膛。
紧接着,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刻,禾野正直右手握枪、左手掩耳,就这样将右臂指向天空,朝天狠狠地开了一枪。
砰——!!!
这石破天惊的一枪,瞬间镇住了混乱的人群,也瞬间震慑住了混迹在人群之中、试图掀起更大的混乱的某些人。
众人瞩目之下,禾野正直拨开掩护在自己身前的警员,上前一步,独自一人站立在高台最前方,身影挺拔而英伟,面色冷沉又严肃,却莫名给在场的所有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大家不要慌、不要拥挤,请相信我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咻——!!
第三声空气撕裂的爆鸣声响起。
但,这一次,人群之中不再有人倒下。
殷红的血花,在高台之上、身形完全暴露出来的禾野正直身上绽开。
白衣染血,禾野正直的身体被子弹上携带的巨大冲击力所裹挟,整个人几乎被重重掀飞了出去,在踉跄退出好几米后,一头栽下了演讲台。
不详的血色,在这个瞬间迅速弥漫开来。
第266章
居合广场南侧、商业大厦顶层。
“——情况怎么样了?”
冷酷低沉的声音自耳麦中传出。
放下手里的望远镜, 贝尔摩德按住耳麦:“你准备一下,琴酒,冰酒的任务失败了, 目标受伤昏迷, 目前正在被送上警备车、赶往医院急救。”
电话里,琴酒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杀气,冰冷的温度几乎要穿透手机、弥漫至贝尔摩德的身边。
他冷冷的开口, 但询问的问题却使得贝尔摩德稍微有些意外。
“——狙击,是谁在负责?”
闻言,贝尔摩德滚动鼠标, 翻了一下手提电脑桌面上、冰酒提交上来的行动计划书:“是莱伊和苏格兰。先前制造混乱的那两枪是苏格兰开的,至于最后失败的那一枪,开枪的是莱伊。”
耳麦里,琴酒的声音很罕见地停顿了一下。
“……黑麦?”
“是啊,”红唇轻勾,贝尔摩德语气里含了一些不怀好意,“琴酒, 你的手下,能力似乎也就那样嘛~”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伴随着基安蒂满含兴奋的尖笑声, 琴酒再次开口。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做、——”
“——等等!”
贝尔摩德的眼眸忽然眯起,指尖在自己面前那台厚重的手提电脑上飞快敲击了一下, 屏幕左上角很快就接入了一段监控视频。
“先等一下,琴酒, 我看到冰酒混入了那辆警备车、他应该是打算执行——等等,那是什么?!”
伴随着贝尔摩德愕然的惊呼声,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监控视频里,那辆载着禾野正直的警备车车窗忽然爆起一团不太剧烈的火花。
坚固的车窗玻璃被生生炸碎,下一秒,矢目久司那略显狼狈的身影便顺着破损的车窗玻璃钻了出来,一瘸一拐地朝着街角逃窜而去。
几乎就在他跳出车窗的下一秒,警备车的后车厢们瞬间被人从内部踹开,好几名在西装外面套着防弹服的高壮男人从车里冲了出来,枪口瞄准了矢目久司逃离的方向、追着矢目久司的背影连开了数十枪。
在监控略显模糊的画面里,原本快速奔跑的冰酒的背影忽然趔趄了一下,随即迅速往身后抛出了一枚硬币大小的东西。
轰隆——!!
火苗窜起,浓烈的烟尘迅速掩盖了冰酒的身影,借此机会,速度再降的冰酒很快没入了街角密密麻麻的建筑之中、消失不见。
贝尔摩德的眉头紧皱了起来,面色瞬间有些阴沉了下来。
“——冰酒浑身都是血,看上去应该是被条子打伤了。”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琴酒不屑的冷哼声:“废物。”
指尖在手提电脑的键盘上飞快弹动,贝尔摩德语气有些急促:“那辆车里埋伏了好几个荷枪实弹的公安警察……这件事情似乎出现了变故,能精准预测到冰酒的每一步行动——他们恐怕是冲着冰酒来的!”
琴酒的声音顿了顿:“你什么意思?”
“我们这次行动的消息可能走漏了风声,冰酒中计了!”贝尔摩德的面色很难看,在她的指尖不断弹动之下,她面前的电脑上有一行行莹蓝色的代码飞快地跳跃着,“——我刚才用冰酒前段时间开发的软体检测过了,组织内网没有任何遭受外力入侵的痕迹,这就表示……”
“——琴酒,我们之中,果然还有老鼠存在啊。”
滴滴——
清脆悦耳的消息提示音,从贝尔摩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里传出。
拿过手机、点开刚刚弹出的新邮件看了一眼,贝尔摩德沉默了一下,随即很快道:“先不要管处刑的事了,琴酒。你现在立刻去接应冰酒,把他和那三瓶威士忌一起带回审讯室,我有话要问他们。”
琴酒阴沉的声线中带了一丝危险的兴奋,在哼笑了一声后,冷冷道:“干脆直接杀掉好了,省得麻烦。”
“——这是BOSS的意思。”
短暂的缄默之后,琴酒不再说话了,通讯频道也很快被对方切断,看样子,琴酒应该是依言前去捞人了。
——————
晚间11:00,组织审讯室里
身上的伤口被人用绷带简单粗暴地包扎了起来,矢目久司轻轻歪头,看了一眼自己被铁索牢牢束缚在处刑架上的手臂,被鲜血糊满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他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默不作声地停驻在这间狭窄逼仄、血腥味浓到快要让人窒息的审讯室里,静静等待着接下来未知的命运。
滴答——
滴答——
矢目久司微微低头,便看见自自己肩膀处留下、汇聚在指尖的血液,正以一个缓慢,且极富规律的速度慢慢滴落在地。
在他手臂的正下方,早已因为血滴的汇聚,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真难闻啊。
那种恶心的、血液因子失去生机所散发出的腐朽气味。
面无表情地抬头,在惨白刺眼的灯光之下,矢目久司偏过眼,顺着紧紧闭合的审讯室大门门缝处、往外窥视了一眼。
门缝之外的亮度,似乎和里面也没什么不同。
——看来是天黑了。
不过,倒是不知道,现在距离任务失败的当天,已经过去了多久就是了……
只希望黑方那边一切顺利吧。
滴答——
滴答——
从伤口里涌出的新鲜血液滴落在脚边的小血泊里,传出清脆悦耳的水滴音,在这样一个绝对安静的密闭空间里,几乎能把人活活逼疯过去。
眨了眨稍微有些黯淡的眸子,矢目久司脑海里忽然闪现过了一个模糊的画面——似乎很久之前,他似乎也像今天这样,就像一团无法产生任何价值的有害垃圾,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安静腐烂。
——是自己遭遇意外、失忆之前的经历吗?
自己之前……难道也曾经经历过任务失败的责罚吗?
矢目久司努力试图捕捉这段模糊的记忆,但他很快就失望了——那段在自己脑海中飞快闪过的记忆,就仿佛吹拂过自己身畔的一阵微风,无从寻觅、更教人无从挽留。
四肢似乎变得更加麻木且沉重了。
但矢目久司仍然耐下性子,抬头望着惨白一片的天花板,在雪亮的灯光照射下、数着血滴落地的空灵声响,安静等待着一个未知旧友的赴约。
但,令人失望的是,一直到浑身泛起刺骨的寒意、心跳在血液的流失下越跳越快,他也始终没能等到那阵熟悉的眩晕感。
好吧。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精神分裂症什么的,果然……之前的那些异常,其实就是自己疑神疑鬼所导致的吧?
哪有那么多罕见病例呢。
滴答——
滴答——
哎?
……之前数到了多少来着?
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矢目久司很快便直接放弃了翻找记忆的打算。
反正他的记忆力也不是很好,大概率已经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那就重新开始计数吧。
但……
还不等矢目久司数到100,正对着处刑架的那扇铁门,忽然嘎吱一声,随后便轻轻地被打开了。
笃、笃——
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很快在这间审讯室里回荡。
耳畔,一道熟悉的磁性嗓音响起。
“——还不打算说吗,冰酒?再这样耗下去,你的血可就要流干了哦~?”
下巴被人捏住、轻轻抬起。
撩起被鲜血糊住的眸子,矢目久司淡淡地瞥了一眼面前的美艳女人,原本柔滑温雅的嗓音此刻嘶哑异常。
“……不管你再问多少遍,贝尔摩德,我给你的答案都是那样。”
“我,完全不知道,当时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哦?”
眉梢轻挑,贝尔摩德环着手臂、姿态随意地坐在了处刑架前的审讯桌上:“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
“莱伊的枪为什么会偏?”
“……前往任务地点的路上,我们遭遇了一场车祸,他的瞄准镜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被撞歪的。”
贝尔摩德哼笑了一声:“好吧,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么,在莱伊狙击失败之后,你为什么不要求苏格兰补枪?”
“场面太混乱了,我在后方无法确定现场状况。”
“为什么不让波本补上后续刺杀?”
“……”
“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呢,冰酒?”贝尔摩德的眸色缓缓加深,“还是说……你已经完全找不到借口了吗?”
看了贝尔摩德一眼,矢目久司忽然扯了一下干裂苍白的唇瓣:“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问过他了……波本那个时候被人群挤散了,抹胸系带也被人扯断,听说在混乱之中还有人想占他便宜。”
贝尔摩德:“……啊?”
贝尔摩德瞳孔地震。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她完全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撼。
“——综合现场情况、以及考虑到新人的执行力确实低下的关系,在狙击失败之后,我最终选择了自己顶上。”
努力整理了一下面上僵硬的表情,贝尔摩德翻了翻手里打印下来的、冰酒提交上去的任务行动计划报告,很快调整好了思路,继续询问:“按照计划书上写的,你不是应该趁乱在目标禾野正直的座驾上安装炸/弹吗?根据你的计划来看,一旦狙击出现意外、目标返回车内准备撤离的时候,你就会连车带人一起炸掉……你为什么没有按计划所说的执行?”
矢目久司沉默了一下:“……车祸发生的时候,莱伊手里的水泼到了我身上。在那之后我仔细检查过了,我身上携带的大部分炸/弹被水浸湿、完全无法正常工作了。”
“那最后那个炸弹是怎么回事?”
“那是潘诺制作的催/泪弹,因为体积小、密封好,算是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
贝尔摩德摆弄了一下放在桌面上的录音笔:“好吧,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这份计划书,你都给什么人看过?”
“……”
“冰酒?”
“……”
“冰酒——你该不会是在思考接下来要找什么样借口吧?”
仍是无人回应。
审讯室内沉默得有些令人窒息。
豁然抬眸,凝视着那个被锁在处刑架上、垂首不语的的青年,贝尔摩德的面色很快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迅速从审讯桌上站起,她快步来到矢目久司的面前,抬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矢目久司。
“喂——冰酒,醒醒!……该不会没气了吧?”
水绿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一抹莫名的情绪,抬头看了一眼房间角落的监视摄影机,贝尔摩德咬了咬牙,到底是抬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利索地把钥匙捅进锁孔里,动作尽可能小心地把人从沾满血污的铁架上放下来。
下一秒。
天旋地转。
贝尔摩德:“!”
有些惊愕地注视着将自己按在审讯室墙壁上,浑身是血、仿佛下一秒就会挂掉的青年,她试图挣扎,却发现对方叩住自己咽喉的手掌力气大的惊人。
“——冰酒,你、!”
“嘘——”
沾满鲜血的左手轻轻覆盖在了贝尔摩德的下半张脸上,矢目久司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琴酒同款的面瘫样冷脸上,竟然在这个时候浮起了一抹邪气满满的微笑。
“没人告诉过你,在行动组成员的面前,要时刻保持警惕吗~”
贝尔摩德没说话,也没有做什么挣扎,只是用那双水绿色的美丽眼眸紧紧盯着矢目久司,似乎笃定了对方不敢真的对自己做些什么。
四目相对,半晌过后。
“好吧。”
松开按在贝尔摩德纤细颈间的手掌,矢目久司往后退了一步。
“——这份任务报告,只有参与了这次行动的人和那位先生知道。并且,考虑到这次行动,也算是对那三瓶纯度未知的威士忌的考验,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只知道这次任务环节的其中一个部分。”
抹了一把沾染到自己身上的血渍,贝尔摩德不怎么在意地随手将其蹭到了略显粗糙的墙壁上。
“冰酒,你的意思是——除了你和那三个人之外,你的行动计划,就只有BOSS、我、琴酒、朗姆和拉姆斯知道……是这样吗?”
矢目久司“嗯”了一声。
仔细打量了矢目久司一会儿,贝尔摩德忽然笑了一声:“你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嘛,小冰酒~都在这里待了三天了,精神头还这么好~”
重获自由,矢目久司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只是在贝尔摩德笑吟吟的注视之下,动作迟缓地拉开了审讯椅,随后身子一歪,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
“……你不用大费周章锁住我了,我是不会逃走的。”
微微抬眸,他盯着贝尔摩德的眼睛,哑声道。
这样说着,他扯了一下苍白的唇角:“既然没有当场射杀我,那想必我对那位先生来说,应该还有价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应该不会希望我死在这里吧?”
贝尔摩德脸上浮现出一抹兴味,几步走回那套刑讯桌椅边,轻轻靠坐到了桌上:“哦?你想说什么?”
矢目久司试探性地动了动自己的左侧肩膀,发现那一块已经完全没了知觉:“不管怎么说……伤势你总该找人帮我处理一下吧?”
不等贝尔摩德开口,他便继续道:“琴酒的包扎手法太粗鲁了。我能感觉到,弹头似乎还在伤口里面……如果再不取出来的话,我感觉它就快要发炎了哎。”
听闻此言,很好说话地,贝尔摩德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将手掌上沾染的鲜血在衣摆上蹭干净,矢目久司望着贝尔摩德那张总是喊着一抹神秘微笑的面容,想了想。
“既然你帮了我,那么——我也赠送给你一条消息好了。”
“哦?”
微微挑眉,贝尔摩德重新打开了那支录音笔上的开关:“这么好啊?行,你说吧,我听着~”
稍显黯淡的薄绿色眸子缓缓眯起,矢目久司面上仍是那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你就不好奇吗,贝尔摩德?上一次走私军火的分明保密级别很高,但最终……这则消息却又为什么会传进警视厅的耳朵里呢?”
贝尔摩德:“……”
她脸上的笑意缓缓淡去,眉目间带上了一抹沉凝之色。
“——那件事,不是奥吉尔给警视厅传递的消息吗?”
指节微屈,矢目久司的指尖“笃笃”的在审讯桌上轻敲了两下:“你忘记了吗,贝尔摩德?奥吉尔……他可不是常驻东京的成员啊。”
“作为白兰地的心腹,他常年跟着白兰地全世界到处流窜、处理组织对外的各项交易和资金收拢——”
眉心紧紧蹙在一起,贝尔摩德沉声打断了矢目久司的陈述,冷冷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冰酒?”
“啊。”
眸色微暗,矢目久司轻轻扯了一下唇角:“——我查过了,在那次事发之前,奥吉尔一直被白兰地留在美加边界、替对方处理那件至今为止还在不断拉扯的棘手交易。”
“也就是说,本人根本不在日本境内的奥吉尔,完全没有机会了解那次走私任务的详情。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把消息卖给警视厅呢?”
绿眸染血,矢目久司弯着眼睛,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与其在这里审我和那三瓶威士忌,贝尔摩德,你不如好好思考一下,抛开奥吉尔不谈,这两次走漏了风声的任务,都有哪些人重复参加了。”
“毕竟……”
薄绿色的眼底,大片满含着恶意和疯狂的黑泥在不断翻滚、流淌,矢目久司直勾勾地注视着贝尔摩德的眼睛。
“——鬼,好像就藏在你们之中哦?”
第267章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矢目久司这边在上演“铁窗泪之审讯室风云”,另一边,他的两位小伙伴们则在积极参演着“警视厅谍中谍之谁是卧底”。
警察医院, 某高级特护病房里。
翻动着手里单薄的一叠文件, 松田阵平的眉心皱得死紧。
“——你的意思是,你写在糖纸上的那句话,其实根本就是自己的推测、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加以佐证的的证据吗?”
斜靠在柔软舒适的病床之上、苍白的脸上还叩着一只氧气面罩的男人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 但喉结来回滚动了半天之后,到底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垂下眼皮、不知道陷入了怎样的思绪之中。
“这下有点难办了啊……”
萩原研二捏着自己的下巴, 思索片刻,面上神色带了一些凝重:“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在目前这种选考即将开始的时刻、想要指认一位警视厅高官是犯罪组织的卧底……这件事的难度,真的很大啊。”
摆弄了一下手里那张皱皱巴巴的椰子糖糖纸,注视着糖纸背面那一行蝇头小字,松田阵平沉声道:“可以试试实名制举报。不过……如果不能把他钉死在卧底这根耻辱柱上的话,就算举报, 在这个时间点,警视厅上层估计也会死保那家伙的吧?”
萩原研二摇了摇头:“不可以由我们来举报的,小阵平——我们两个普通警察, 明明就跟这件事没有丝毫关系,如果被上司问起我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你准备怎么说?直接告诉他们、说这是奥吉尔提供的线索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高津悠马着手推行新规以来, 警视厅内还不知道被组织渗透进了多少卧底。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如果被他们知道, 原本应该死在那次爆炸中的奥吉尔根本没有死,而是被救走、并且秘密藏在了警察医院内疗养, 在苏醒后甚至还能给我们提供组织的情报……”
深紫色的下垂眼里很快浮上了一抹暗色,萩原研二一字一顿地道:“——那些人……他们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派人来刺杀奥吉尔的。”
话音落地,一室寂静。
在这间高级特护病房之中,除了各种医疗机器不断运转所发出的嗡嗡噪声之外,安静得竟好像。是一座坟墓。
冗长而压抑的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松田阵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豁然转眸看向自家幼驯染。
“——hagi。”
萩原研二“嗯?”了一声,抛给对方一个疑惑的眼神。
“两天前的凌晨……矢目曾经打电话找过我。”
萩原研二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很快也回忆起来了:“噢噢——就是你大半夜把我从床上拎起来、凶神恶煞地问我那颗糖是从哪里来的那次吗?”
“……这不是重点。”
帮不住咳喘的奥吉尔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对方喝下之后、萩原研二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自家幼驯染的脸上:“也就是那天晚上,我才把我知道的所有情报都分享给你了吧——怎么了吗,小阵平?怎么突然提起那件事呢?”
松田阵平微眯着眸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天晚上,矢目之所以打电话给我、是为了找那个无缘无故突然失联的金毛混蛋。”
眨巴了一下眼睛,萩原研二略微沉吟:“找不到他、所以来拜托你吗?听你这么一说,总感觉小矢目他好像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联系了哎。”
“这件事暂且不提——hagi,当时,矢目跟我说了一些比较奇怪的话。”
眸子里飞快闪过一抹深思,松田阵平回忆了一下,模仿着那晚矢目久司的语气,慢慢地说。
“——「他的同事似乎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马上见到他」、「我和他的同事之间,关系都不怎么好呢」、「为了避免他之后被那些同事刁难、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矢目那家伙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
“hagi,”漆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自家幼驯染的脸,松田阵平沉继续道,“能被称为那个混蛋的同事、而且会在深夜找他有事,矢目口中的「同事」,绝对不会是那家伙打工店面的同事。”
微微一怔过后,萩原研二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能被称为同事、还被小矢目说成是跟对方关系不太好——小矢目口中所说的那些「同事」……该不会是组织的人吧?!”
松田阵平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过头,看向靠在病床上、已经出神了好久的消瘦男人:“奥吉尔,你撤离之前,有没有听说组织里最近有什么动向?”
捧着水杯,已经摘掉了氧气面罩的奥吉尔低着头、像是在思索,过了好半天后,他那听上去十分气虚的微弱声音,这才在病房里低低响起。
“我不知道……”
虽然有些失望,但松田阵平却似乎并没有太过意外。
“那你——”
“——但是那个计划,我想可能还没有结束……咳咳、”
一句话还没说话,看上去无比憔悴虚弱的男人立刻剧烈地咳喘了起来。萩原研二连忙取过对方手里已经空掉的水杯,起身加满温水后,一边帮对方拍背顺气、一边将水杯递到了奥吉尔的嘴边。
“不着急的,奥吉尔,你可以慢慢说。”
喘咳了半晌之后,半条命都快被咳没了的奥吉尔轻轻摇了摇头,接过水杯小口喝了一点水后,这才继续低声道。
“……在我身份暴露的那一次的港口围剿任务里,行动的策划人和指挥官里,有一个组织的卧底。”奥吉尔的语速很慢,像是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反复的斟酌和推敲似的,“冰酒、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矢目,他的任务就是要帮助那个人稳固自己的地位……”
说了一长段话,奥吉尔的脸上分明流露出了一丝疲倦。但他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取过氧气面罩、按在了自己的脸上,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这才小声地继续说道。
“……结合我这段时间打听到的消息,已经可以基本确定,高津悠马就是组织埋在警视厅的卧底了。他的那些被称为「神乎其技的指挥艺术」……想来也是在冰酒的授意下进行的。”
萩原研二点了一下头:“我和小阵平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奥吉尔,你说的还没完,指的是……?”
“……他们没有抓到我。”
奥吉尔一直垂着头,声音也小小的,病房里其他两人都无法从他那被稍长的黑发遮住的脸上瞧出些异样的情绪来,于是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对方所说。
“情报组那边没有得到活口。以我这些年对朗姆的了解,他是个心思狡猾深沉的上位者,在没有得到确切的证据、表明组织里的卧底已经被完全清理干净之前,他恐怕不会让冰酒终止行动的。”
松田阵平的眉心再次紧蹙。略作思忖,他很快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你是想说——矢目之前半夜来找我要那家伙的联系方式,很可能是为了接下来的任务做准备吗?”
奥吉尔没说话,只是散落到脸侧的黑发稍微动了动,似乎是在点头。
和自家幼驯染对视了一眼,萩原研二脑中思绪电转:“如果说最近警视厅这边较大的动作……就只有在两天前的下午,已经在居合广场开始的、属于禾野警视考前演讲了吧?”
四目相对,目光交汇时,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人几乎同时吐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词汇。
“——刺杀?!”
松田阵平霍地一下从病房内的木椅上站起身:“我去警视厅了解一下情况!”
“哎哎哎——”
连忙一把拽住幼驯染的手腕,萩原研二把人按回了椅子上。
“你先别着急啦,小阵平!”
按住幼驯染的肩膀、稍微安抚了一下焦躁的松田阵平,萩原研二继续道:“警视厅高官当众遭到刺杀……这分明是极其吸引眼球的一份媒体素材,小阵平,你猜猜看,为什么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新闻或者电视台、针对这件事进行追踪报道呢?”
面上的焦灼和忧虑微微一顿,松田阵平飞快的思索了一下:“……被警视厅上层压下来了?”
“bingo~”
萩原研二打了个响指。
“你想想看,既然这次任务安室也参与进去了的话,那么他肯定不会坐视这场刺杀发生的——在你联系上安室之后,他绝对还做了一些后手准备、以备不测。所以,我想,那位被列为刺杀目标的刑事部管理官先生,现在应该没事才对。”
“至于警视厅这边,之所以会封锁这件事所有的相关消息……恐怕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吧。”
嘴上这样说着,萩原研二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忽然微微眯起,冷不丁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比起这件事……小阵平,你不觉得,那个时候,小矢目说的那些话,很奇怪吗?”
“……什么?”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你是说——他电话里跟我说的那些话吗?”
萩原研二点了一下头。
“乍一听,小矢目似乎只是在跟你编排安室同事的坏话,但是……”
“小阵平——在我们推理得出,那些所谓的「同事」,其实根本就是组织的成员,并且确定就在那通电话之后、黑衣组织成员即将在东京展开一系列犯罪活动的前提下,你不觉得,小矢目那些话,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吗?”
竖起一根食指,萩原研二用指尖轻轻抵在自己的脸侧,锐利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松田阵平的眼睛。
“——我没记错的话,小阵平,你之前有提到、小矢目曾经说过……「为了避免他之后被那些同事刁难、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样的话吧?”
松田阵平微微点了一下头。
下一秒,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似的,松田阵平的眼睛瞬间睁大:“等一下、我知道了——分明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开始,矢目那家伙为什么就笃定了,他们一定会遇到麻烦、并且被同事刁难啊?!”
“——矢目那家伙……他该不会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次必定会失败的任务吧?!”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两位警官先生的目光便猛地转向了病床上的奥吉尔。
脸色很是难看地,松田阵平沉声问:“奥吉尔,你们组织里,对于任务失败的成员——会有什么样的处罚?”
短暂沉默,奥吉尔缓缓抬头,深色的眸子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怜悯,默默地瞥了病床前满脸担忧的两位警官先生。
“会死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东西一样。
望着两人瞬间缩小的瞳孔,奥吉尔想了一会儿,小声补充道。
“对于干部来说,或许正常情况下失手、就只是会被关进审讯室接受刑责。但是,在现在这种组织大肆搜查卧底和叛徒的敏感时期,如果任务出现问题的话……他很可能会被处决的。”
“……”
“……”
一时之间,房间里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移动,在这个缄默的空间里,仿佛只矗立着三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回过神来的松田阵平沉着脸,猛地起身、转身就要往病房之外走去,脚步很是急促匆忙。
“来不及的。”
望着对方身周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气场,奥吉尔垂下眸子,小声道。
“——你救不了他的。如果刺杀在两天前就已经开始了的话,到现在,冰酒很可能已经……”
“闭嘴。”
让萩原研二感到很是意外地,他的幼驯染的声音十分之平静,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暴躁和愤怒。
站在门前,松田阵平微微偏头,病房里的吊灯柔和的暖光打在他露出的半张侧脸上,明暗交织间,竟然隐隐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错觉。
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之下,松田阵平忽然勾唇,低低地笑了一声。
“矢目那个混蛋……”
“那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家伙,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死掉。”
“会对我说出那样的话……矢目那家伙绝对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甚至很可能正等着我们去救他呢,hagi。”
短暂怔愣之后,萩原研二很快站起身,快步走到了松田阵平的身侧,抬手搭在了自家幼驯染的肩膀上,微微弯眸,露出个惯带的轻佻笑容。
“哎呀哎呀~拯救被恶龙抓走的公主这样炫酷的事情,怎么能只让小阵平你来耍帅呢?”
这样说着,他偏转过眸子,看了一眼斜倚在病床床头,满脸怔忪、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的奥吉尔。
“——谢谢你的情报,奥吉尔。关于你的事,我们不会向外界透露一丝一毫的,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之后,如果你想起来任何线索,都可以拨打我先前留给你的电话、通知我们。”
走出病房,在打车返回警视厅的路上,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下,转头问:“你打算怎么做,hagi?”
“嗯?”捏着下巴、略微沉吟,萩原研二道,“既然高津悠马的卧底身份现在已经确定了,那么,只要我们能把这枚钉子从警视厅内部拔出来,小矢目那边面对的压力,恐怕就会小很多吧?”
松田阵平思索了一阵,眉目间忽然漫上了一抹肃然的神色。
“——hagi……你还记不记得,前段时间,公安那帮讨厌的家伙、从我们两个的手里把那个投毒致邻居一家五口全数死亡的疯子带走的事?”
萩原研二一怔过后,很快点头:“因为对这件事稍微有点在意的关系,所以在那之后,我专门打听了一下那起案子的消息。”
深紫色的眸子缓缓眯起,萩原研二原本轻快的嗓音,很快便带上了一抹沉重的意味。
“那名投毒犯……他死了。”
“……死了?”松田阵平微微一愣,随即眉心紧锁,“怎么死的?”
“根据我掌握的情报来看,他在被公安带走之后、意外夺枪逃离。在一番追逐之后,公安顺利在郊外的某栋废弃大楼的天台将人擒获。”
“但,就在公安准备押送那名犯人返回警察厅的时候,那几名公安警察开的车,忽然之间就发生了爆炸。好消息是,那几名公安警察无一伤亡,但——坏消息是,那名犯人死在了那场爆炸里。”
萩原研二的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原本我只以为是那名投毒犯穷途末路、想要跟追捕自己的公安警察做最后一搏,但……”
“经过刚才的事情之后——小阵平,你觉得,那个死掉的投毒犯,有没有可能是黑衣组织的成员?”
“而……那家伙之所以会在抓捕途中死亡,很可能就是组织卧底在警视厅里的某个人,不希望警方从那名投毒犯的嘴里、撬出任何跟组织有关的情报,所以安排的一场灭口行动呢?”
松田阵平:“!”
仿佛一瞬间被醍醐灌顶,松田阵平原本纷乱无序的思路,立刻就变得清晰了起来:“——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hagi……那么,我们完全可以以这件事为突破口、去深挖高津悠马那家伙在警视厅里经手过的事件!那家伙既然能被送进组织卧底这么多年,他帮组织做过的事,恐怕绝对不止那一件!”
点了点头,萩原研二望着近在咫尺的警视厅大楼,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我们需要尽快把那个卧底从警视厅内清理出去。这样一来,小矢目那边,也许就能有更多的操作空间来应对这次危机了。”
“走吧,小阵平~”他微微回眸,微笑着冲自家幼驯染伸出一只手,“——可不能让如此信任我们的小矢目失望啊。”
第268章
调查进行地出乎意料的顺利。
和松田阵平同样身为在职爆处警察、以及即将入职的刑事警察, 在申请调阅跟公安扯上关系的几个案件的卷宗时,萩原研二不出意料地遭受到了来自上层的阻力,要求他们立刻终止调查、回归自己的岗位, 但……
很显然, 无论是萩原研二还是松田阵平,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安分听话的好部下。
几乎没有经过多少犹豫,萩原研二就跟幼驯染敲定——伪造一份申请调阅通过的口头指令, 忽悠负责管理卷宗室的同事给他们行个方便。
——事实上,只要接下来不发生什么可疑分子潜入警视厅盗取案件卷宗的恶性事件,警视厅的上层基本是不太会过问卷宗室的调阅记录的。
以上, 就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能够顺利进入卷宗室的全部原因了。
坐在一间独立的卷宗查阅室里,看了一眼手里的申请表,萩原研二的眼里闪过了一抹深思。
微微转头,他望了一眼身侧、正捧着厚厚一沓卷宗努力查找线索的松田阵平,想了想,到底是没有出声打扰对方。
萩原研二的脑海里,有一句话在不断反复回放。
——“「啊、你们也是来调阅山口阳平的卷宗资料的吗?你们来得正好, 矢木警视也才刚调阅完那些资料……喏,我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呢,你们直接过去看吧, 缺什么喊我就行。」”
半个小时前,双鬓斑白的卷宗管理员,笑眯眯地把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迎进了卷宗室里, 帮两人指了一间独立的查阅室后,便捶着腰杆、拖着脚步慢吞吞地离开了。
矢木警视……吗?
还真是个意外熟悉的姓氏啊。
单手托着下巴, 萩原研二浑不在意地撑在查阅室内铺满厚厚灰尘的桌面上,深紫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之前小矢目很在意的、那起四方堂家的悲剧中, 在事后舆论浪潮里遭到攻讦的新人警官,似乎就姓矢木啊……
他怎么也对这几个案件,如此感兴趣呢?
萩原研二的脸上划过了一抹若有所思。
——说起来,这次他们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混进卷宗室,恐怕也和这位近期在警视厅内风光无两的最年轻警视脱不开关系吧?
所以说……
管理员先生果然是因为对方先前进入了这里调查相同的卷宗、所以才会误会后来的自己和小阵平也和对方接到了同样的命令,所以才会连申请表都没找自己要,就痛快放人进来了吗?
还真是微妙啊……
在这种敏感的时期,
唔,这样说起来,既然都和四方堂那起骗保案有关的话,小矢目和这位矢木警部之间,会不会存在着一些外人说不清的关联呢……
思绪飞转间,萩原研二感觉自己的CPU开始隐隐有些发热。但,还没等他捕捉住脑海里飞快闪过的那一抹灵感,下一秒。
邦——!!
萩原研二:“!”
下意识捂住惨遭幼驯染暴击的脑门,萩原研二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委屈。
“为什么又敲我啊小阵平——可恶,不是都说过了吗?总是敲我脑门的话、我可是会变傻瓜的啦QAQ”
松田阵平乜斜了一眼某个不靠谱的家伙:“是谁从一进来这里开始、就一直在旁边摸鱼走神啊?刚喊了你好几声你都不答应,我没别的办法了。”
“噢……”
自知理亏,萩原研二连忙收起满脸的谴责表情,讨好地凑到幼驯染身边、搭住了对方的肩膀:“对不起嘛~因为想到一些特别的事,所以不由自主地就走神了——说起来,小阵平你都已经看完这么多了吗?”
眼神亮晶晶地,萩原研二毫不犹豫地给自家幼驯染比了个大拇指。
“——好厉害耶!”
松田阵平“……”了一会儿,有些无语地一巴掌糊上怨种幼驯染的大脸、把人推开了一些后,指了指自己夹好了纸条的几份卷宗,“你自己看看吧,hagi,这些是我刚才查阅过的、感觉稍有些异常的案件。”
“嗯嗯!让我来看一下哦——”
嬉皮笑脸的神情迅速消失,萩原研二正襟危坐,接过松田阵平推过来的几份卷宗飞快翻阅了起来。
十分钟后。
眉心紧锁,萩原研二脸上带了一些古怪的神色。
他微微抬头、看向自家幼驯染:“原来……这位职业组的警视先生,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入职了啊。”
跟萩原研二交换了一个眼神,松田阵平点了点头:“嗯。而且这么多年了,他一直稳稳地呆在组织犯罪对策部三课的暴力团对策课里、一直没挪过地方,从警部补到警视都是在课内晋升的。”
“这倒是可以理解……”
萩原研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过,他这些年经手的案子,可跟他Career组的身份不太匹配啊——不管怎么看,这些卷宗里他对案件的处理手法,都太平庸了吧?”
“就以他在卷宗里展现出的这种水平……高津悠马他当年,真的是自己考过的国家公务员I类考试吗?”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不一定啊,说不定是那个组织帮他处理的呢?毕竟、我总觉得,就连「高津悠马」现在的这个名字和身份,都不一定是真正的本人在使用了。”
他的话音落下,萩原研二立刻就沉默了下来。
片刻过后。
“你手里那本看完了吧?”
得到萩原研二肯定的答复之后,松田阵平又把手边的另一本泛黄的卷宗推了过去:“看看这个。”
接过卷宗,萩原研二先是看了看上面的编号。
“……嗯?”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这个——居然已经是十五年前的卷宗了啊。”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
“我在查到对方似乎在二十年前就入职了组对之后,就去找管理员调取了从二十年前到现在、组对那边有高津悠马经手过的全部卷宗,”这样说着,松田阵平指了一下桌边摞着的好几本记录册。
“前面那些卷宗资料里,记录的基本都是高津悠马作为新人帮忙跑腿之类的的信息,并不是很重要——但是,你看这一本。”
松田阵平的指尖,在卷宗末尾的签名上点了一下:“这里的签名,是「高津悠马 警部」。这也就是说,在他入职五年后、距今十五年前,高津悠马便已经顺利晋升到了警部的位置。”
点了点头,微微思索后,萩原研二道:“这一点,应该是符合职业组警察的晋升速度的。”
“hagi,你往后看。”
五分钟后。
“……蓝蝶会?!”
看着幼驯染那瞬间睁大的眼睛,松田阵平“嗯”了一声:“在高津悠马升任警部之后,曾经用处理组对外派的卧底搜查官的待遇、处理了不少存在着疑点的案件,不过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案件实况无法查证,因此暂且按下不提——在十五年前,高津曾经接回了一个从蓝蝶会那边撤回组对的卧底警察,并且为对方后续身份的问题进行了扫尾。”
“而,就在四年之后,在高津的签字认可之下,那个卧底警察的身份遭到了封档处理,他也从此成为了一段不可言说秘辛。”
漆黑色的眼眸缓缓眯起,松田阵平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家幼驯染微微有些怔愣的眼睛,沉声道。
“——hagi,你还记得吗?之前我们曾经谈起过,十年前、蓝蝶会势力重新洗牌,几乎同时、一名据说跟矢目那家伙眼睛长得很像的警官档案遭到封存……你觉得,那名警官,有没有可能就是这份卷宗里提到的那个?”
“……”
见萩原研二陷入沉思,松田阵平便继续道:“不出意外的话,档案遭到封存的那名警官估计已经去世了,我们有没有可能——”
“别想了。”
松田阵平:“……?”
迎着幼驯染满脸疑惑的表情,萩原研二抿了一下唇。
“因为签署了保密协议的关系,我之前曾经向小降谷那边了解过——按照警视厅档案封存的规则,卧底警察牺牲之后,如果这名警察还有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或者关系密切的人在世的话,那么他的档案就会暂且封存,一直等到再无他的亲属在世,才会重新解封、再度公示于大众之下。”
“既然这名卧底警察的档案还处于封存状态、卷宗里属于他的身份的部分也被做了模糊处理,那就说明,对方三代以内的亲属尚且在世……”
“小阵平,如果你想要通过这位警官的亲属举证、以此来扳倒高津的话,我们就要先去调查对方的真实身份。除了需要层层审批的报告之外、我们还要去数据中心调取相关的居民资料,这是一件非常庞大的工程。”
“——我们耗不起的,小阵平。小矢目那边也等不起。”
松田阵平:“……”
他一时没有说话。
想了想,萩原研二拍了拍幼驯染的肩膀,安慰道:“等这件事结束之后,高津那边大概率不会被判处死刑、最多只是终身监禁。”
“到那个时候,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申请探视、来处理这件或许跟小矢目的真实身份有关的事——所以说,小阵平,不要心急啊,「心浮气躁乃是大忌」这句话,不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吗?”
垂着眼皮,松田阵平在默然了好半晌后,这才重新抬起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翻了翻手边的另一沓卷宗,很快从里面抽出了一本、递给了萩原研二:“喏——之前提到的,那个被公安从我们手里抢走的投毒犯。因为怀疑是汽车油箱遭到破坏导致燃油泄漏、因此发生了爆炸,所以搜查一课在爆/炸物处理班结束勘验之后,又重回新介入了调查,这是他们的调查记录。”
快速浏览了一遍手里的卷宗,萩原研二很快发现了问题,面色很快变得有些冷沉下来。
“——在我们移交犯人给公安方面之后,组对那边为什么也派人接触了那名投毒犯?”
松田阵平打了个呵欠,揉了揉因为高强度工作而稍微有些干涩的眼睛:“据说是为了了解一下,跟对方有所接触的犯罪组织、是不是他们组对三课暴力团对策课一直跟踪调查的那个。”
萩原研二露出一副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整个人震惊到变形:“但是——他们居然有权限、要求公安那边让他们和犯人单独相处五分钟的吗?那些公安到底在干什么啊?!”
关于这一点,松田阵平一开始看到的时候也觉得很无语。
想了想,他撑着下巴,懒洋洋地道:“如果事实和我们推测的差不多的话,hagi,高津那家伙,绝对就是在他们单独问话的时候、往那个投毒犯的身上安装了追踪设备。”
“——这样一来,那辆离奇自爆的汽车,很可能就是高津通知了他们组织里的某个杀手,在追踪设备的指路下、给那几个公安的车装了高爆炸/弹,以此来灭口、不让警方获取到他们组织的任何情报。”
松田阵平的推测非常合理,萩原研二思考了一下后,有些遗憾地道:“如果能找到追踪器就好了……不过,经历了那么剧烈的一场爆炸过后,追踪器恐怕也在那场爆炸中被炸成了碎片吧?这样一来,线索恐怕就……”
“——不一定。”
霍然抬头,萩原研二望着幼驯染嘴角浮现出的那抹势在必得笑容,微微怔了一下:“嗯?”
“ABS塑料、这个东西你应该很熟悉吧?”
飞快地回忆了一下,萩原研二点了点头:“嗯嗯~大学的时候我们学过的,那是一种表面十分光滑、不易变形、具有很强的耐热性和抗腐蚀性的超硬质材料,一般在制造业和化工业……等等!”
萩原研二的眼神很快产生了一些变化。
“小阵平,你的意思是……那个发讯器的原材料,很有可能就是ABS塑料制成的吗?”
“可能性很大,毕竟那种东西、如果随随便便就能被人破坏掉的话,那还有什么投放价值?”
眼见幼驯染迅速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松田阵平便推开身后的木椅、从桌边站起身,舒活了一下筋骨后,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招呼道:“——走吧,hagi,我们去搜查一课那边申请调取一下爆炸现场的残留物,希望能有所发现。”
萩原研二应了一声,看了看摊在桌面之上、被自己两人翻得乱七八糟的十几本卷宗,有些抱歉地对管理员鞠了一躬后,这才匆匆追着幼驯染的身影,离开了这间卷宗管理室。
一个小时后。
捧着手里那只小小的、半透明的物证袋,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是郑重地朝着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的负责人目暮十三道了声谢,随后便带着物证袋,一路狂奔去了科搜研所在的办公区域。
动用了自己超强的人脉关系,萩原研二在脸都快笑僵了的情况下,顺利带着物证袋里那枚小小的银灰色塑料圆片,插队拜托科搜研的技术警员、请求对方在最快的时间内对塑料片进行二次复检,在对方黑黢黢的眼神压迫下,又嬉笑着许诺了帮对方带一个月的早饭之后,这才得到对方勉强的答复。
“——经过高温和爆炸之后,我不确定还能不能从上面提取到任何有效的DNA或者指纹……我尽力吧。”
萩原研二连连点头,超级有眼力见地给对方倒了一杯水,一边帮对方捏肩、一边乖巧道:“没关系没关系!您愿意帮忙复检就已经非常感谢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在您这么忙碌的情况下还给您添麻烦——”
喝了一口水,技术警员看着自己桌上排着长队等待检验的各项物证,无声哀嚎了一下后,转头瞪了一眼围在自己身边的两个爆处警察:“——你们给我出去!去外面等!”
“好的好的!”相当懂事地,萩原研二连连点头,在拖着幼驯染走出检验室大门前又回过头,“那——您这边什么时候能出结果呢?”
“等着!!”
在技术警员暴躁的怒喝声里,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被灰溜溜地踹出了对方的检验室,一左一右蹲在检验室大门外,仿佛两只负责看门的石狮子。
不知过了多久。
一直到走廊的顶灯一盏盏亮起,蹲门口的两人在漫长的等待中几乎差点睡着的时候,两人倚靠着的大门,这才猛地一下被人向内拉开。
扑通——
扑通——
两只睡眼惺忪的石狮子,在猝不及防之下,就这样叽里咕噜地滚进了检验室大门之内。
一脸疲态的检验员抹了把脸,有些不客气地踢了踢。两个麻烦精的小腿:“喂,醒一醒,检验做完了。”
萩原研二/松田阵平:“!”
连忙一骨碌从地面上爬起,萩原研二眼含期待地凑到了检验员身前,一迭声地问:“辛苦了辛苦了!结果怎么样?有查出什么东西吗?”
检验员点了一下头:“算你们运气好,在这块ABS塑料片的夹缝里,我找到了一点人体的皮屑组织,经过化验,基本可以确定,那就是属于本案死者山口阳平的皮屑。”
“并且,”看着两个爆处警察瞬间兴奋起来的表情,检验员脸上的疲惫消散了一些,微笑了一下,又告诉了两人一个好消息,“因为本身材料就足够光滑、而且具有很好的耐热性,所以我顺利从它的表面提取到了几枚非常清晰的指纹。”
萩原研二大喜,连忙问:“对比结果出来了吗?”
“嗯。不出意外,那枚指纹的确就是档案库里留存的、属于高津警视的指纹。”
这样说着,检验员有些奇怪地道:“不过,我记得这个案子不是他们组织犯罪对策部在负责吧?真奇怪,这样一来,高津警视的指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枚爆炸现场遗留的塑料片上呢?”
百般思索依旧无果后,他原本还想喊住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问个清楚,但一抬头,就看见那两个怨种同事,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那样带着检材和检验报告直接跑了个没影。
“萩原研二——!!!”
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科搜研所在的办公区域,令还在源源不断往这边送检材的鉴识课警员们、纷纷有些惊悚地摸了摸手臂上竖起的寒毛,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后,决定把那些不太重要的检材晚一点再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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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警视厅大楼内灯火通明。
原本已经下班的警视厅上层们,纷纷被一通电话叫回了警视厅开会。而原本门庭冷落的组织犯罪对策部,今夜却仿佛挤掉了搜查一课、顺利晋升成了警视厅的明星部门一样,所在办公区不断有面色难看的警员来来回回地进出着。
他们的脚步都很匆忙,手里提着各种各样的勘察设备以及技术设备,几乎要把整个组对三课所在的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
原本隶属于组对三课的警员们靠墙站在一旁,看着同事们不太客气的翻找动作,哪怕注意到那些同事弄坏了一些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却也只能抿紧嘴唇、不敢发出半点抗议声。
——就在刚才,几个行色匆匆的警察厅公安也赶到了这里,在简单交谈之后,迅速出示了证件,随即很快就将组对三课里,除开作为管理官的高津悠马之外、勉强还算得上话事人的泽田警部带走了。
不安和惶恐的情绪,在组对的办公室里不断蔓延。
今夜注定难眠。
隔壁大楼、警察厅的审讯室内,身穿睡衣的高津悠马有些紧张地坐在审讯椅上,神色激动地看着对面负责问话的两位身穿西装的警官,嘴巴飞快地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单面玻璃之外,望着里面正在进行的审讯,萩原研二微微眯眸,转头看向陪同在自己和幼驯染身侧的一名长脸灰西装的公安,小声问。
“他一直不承认吗?”
风见裕也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态,闻言,微微点了一下头:“是的,萩原先生。虽然有你们提供的证据,但高津始终坚称自己根本没见过那枚发讯器的外壳、也根本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东西,怀疑是有人为了接下来的选考在进行恶性竞争。”
松田阵平皱眉:“他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怀疑禾野警视吗?”
风见裕也点了点头,叹气:“之前那次刺杀,虽然我们提前接到了线报、通知了禾野警视穿好防弹衣,为了迷惑敌人,也在禾野警视的防弹衣上安放了血包,但狙击枪的冲击力实在太猛,遭到狙击的禾野警视还是断了几根肋骨,目前正在警察医院秘密修养。”
——所以说,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是远在警察医院住院的禾野警视、为了污蔑他而故意设的局。
“我的同事还在审,”风见裕也看了一眼里面那两个面色阴沉的公安,又看了一眼身旁两名签了保密协议的自己人,想了想,安抚道,“不用担心,他们是警察厅这边最擅长审讯的公安。天亮之前,他们一定能从高津那家伙的嘴里掏出情报的。”
这样说着,他观察了一下两人眉眼间的倦色,想了想,道:“累了的话,不如先回家休息吧?不过一定要保持通讯的畅通——之后有任何进展、或者需要你们协助调查的事情,我都会随时打电话通知你们的。”
彼此对视了一眼,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很快点了一下头,在告别了风见裕也之后,转身离开了单面玻璃后的观察室,快步走出了警察厅大楼。
第269章
次日, 早8:00
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吵醒,难得没有把手机关静音的萩原研二有些睡眼惺忪地从枕边摸出手机,勉强撑开眼皮、撇了一眼来电显示。
唔……陌生号码。
不认识, 不接。
迷迷糊糊地挂断电话, 萩原研二脑袋一歪,重新把自己埋进了松软舒适的被窝里。
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会比良好的睡眠质量更重要吗?
顺利说服了自己之后, 他便毫无心理负担地,一低头,就直接栽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然而, 这一次。
萩原研二才刚闭上眼睛、甚至没来得及进入梦乡,下一秒,就听见自己的卧室门方向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砸门声。
萩原研二:“……?”
“——快开门快开门!hagi我知道你能听见!赶紧开门啊!!快放我进去!”
……一大清早的,小阵平就这么有活力了吗?
无奈地睁开眼,萩原研二有些惆怅地默默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踩着拖鞋走向卧室门边。
“好啦好啦——我听到了啦,小阵平你不要再敲了啦——”
按下卧室门把手的瞬间, 松田阵平一个没收住力、差点一拳直接擂到幼驯染帅气的池面脸上。
看着门内一脸困顿、仿佛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的某人,松田阵平咬牙切齿,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完全镇压住了萩原研二微弱的反抗之后, 把人拎去了浴室。
“——快点给我洗漱换衣服啊你这家伙!”
萩原研二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吗,小阵平?这么急急忙忙的——”
松田阵平先是一愣,接着仔细端详了一下怨种幼驯染那副无辜的表情后, 眉心瞬间拧成了一团。
“你是不是没接到电话?”
看着正在慢吞吞往牙刷上挤牙膏、看起来完全不着急的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忍无可忍, 直接劈手抢过对方手里的洗漱用具后,三两下挤好牙膏、直接把牙刷塞进了幼驯染的嘴里。
“唔唔、——”
抗议被无视了, 萩原研二只好老老实实含着牙刷、飞快地开始洗漱了起来。
松田阵平的表情有些难看:“就在刚才,昨天陪同我们旁观审讯的那个灰西装公安给我打了个电话。”
“?!”
萩原研二一惊,连忙咕噜噜吐掉嘴里的泡沫:“——他怎么说的?审讯已经有结果了吗?高津他最——”
“他什么都没说。”
萩原研二脸上兴奋的神情,骤然之间便凝固住了。
微垂着眼皮,松田阵平继续道:“公安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尽快赶过去,协助公安方面再把前因后果捋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线索。”
“只是这样吗?”
松田阵平不说话了。
——当然不只是这样。
就算电话里那名灰西装公安什么都没有说,但仅仅只是从对方的语气里,松田阵平便能听出来——公安对他们,似乎也并没有全然交托信任。
线索是他和萩原研二找的,举报高津悠马的信息也是他们两个一起提交上去的,都到现在为止,高津悠马完全不承认、并宣称那些证据其实是有人为了恶性竞争而故意污蔑自己……如此一来,如果到最后都无法给高津悠马定罪的话,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很可能会因为污蔑警视厅高官而遭到控告和清退。
但,这些事,暂时就没必要跟萩原研二说了。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半晌后,萩原研二默默转回过头,轻轻拧开了水龙头,很随意地鞠了一捧水、草草洗了把脸后,甩了甩被清水打湿的鬓发。
“不管怎么说……我们先过去那边看看情况吧。”
虽然警察厅那边有召,但警察厅和警视厅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部门,身为警视厅在职警察,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洗漱穿戴完毕之后,还是先去了一趟警视厅打卡。
匆匆跟现在的上司目暮十三打过招呼后,两人转身就想要走,但几乎是在下一秒就被目暮十三出言叫住了。
“萩原、松田——”
止住脚步,萩原研二应声转身。
刚一扭过头,萩原研二的怀里就被塞了一沓厚厚的文件。顶着一对黑漆漆的熊猫眼,目暮十三有些疲倦地冲两人摆了摆手:“这一份资料,是我们对于之前莫名坠崖身亡的石原数人的调查报告……虽然暂时还没有什么结论,也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你们需要这个东西。”
沉甸甸的目光扫过两位新部下年轻的脸,目暮十三迟疑了好一阵,这才压低声音,轻声道:“高津警视警视厅里任职了很多年,和不少警官的私交都非常密切,关于这次风波,警视厅里有不少人对你们都有点意见——如果这一次的举报失利,恐怕你们就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松田阵平微微一怔,眼眸很快眯了起来:“为什么会告诉我们这些?难道你也是其中之一吗?”
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地瞪了松田阵平一眼,目暮十三道:“如果我是,那么萩原手里的那份材料,我是绝对不会交给你们的——而且,我们这些经历过当年那起案子的人,对于卧底的感情都挺复杂的……”
“——总之,”他最后看了两人一眼,很快背过身去,“尽你们所能去查清楚这件事吧,如果高津警视真的是犯罪集团埋伏进警视厅的卧底的话。”
松田阵平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很快就被萩原研二扒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感谢您的信任。”看着目暮十三圆润发福的背影,萩原研二认真道谢,“请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说完,两人很快就迎着走廊里同事们投来的各异的目光、拎着文件匆匆赶往了就在警视厅对面的警察厅大楼。
刚一进警察厅大楼的门,两人便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招呼声。
“——萩原先生、松田先生!”
萩原研二一抬头,便看见昨天那位身穿灰色西装的公安警察匆匆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风见警官。”
跟对方友善的打了个招呼,萩原研二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风见裕也摇了摇头:“不太乐观。”
跟在风见裕也的身后,两人很快便回到昨天的观察室里,隔着一面巨大的单面玻璃、注视着靠坐在审讯椅上,整个人看上去气定神闲的高津悠马。
“那家伙怎么回事?”松田阵平的眉心皱了起来,“难道他找到了什么可靠的脱罪证据了吗?怎么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仔细观察了一下身旁两人的表情之后,风见裕也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即很快道:“差不多吧。”
“差不多?”
风见裕也叹了口气:“正常来说,在没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我们只能要求对方配合问讯、且时间不能超过24小时。”
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松田阵平道:“昨天半夜抓的人,一直到现在都还不满十个小时啊……你们在急什么?”
“高津悠马今年已经58岁了。”注视着单面玻璃对面,两鬓斑白、满脸皱纹的高津悠马,风见裕也的语气不是很好,“虽然他以前的体检指标都没有异常,但,昨天晚上,在你们两个离开后不久,高津悠马就表示自己不舒服,并且宣称自己患有高血压、冠心病等一系列慢性疾病。”
松田阵平睁大了眼:“——他这不就是在装病吗?!”
“公安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瞥了松田阵平一眼后,风见裕也继续道,“可是,在没有确切的审问结果之前,高津悠马还是警视厅在职官员,我们不可能在明知警视厅官员身有疾病的情况下、再继续扣押对方24小时,这会给警察厅方面造成不好的负面影响,说出去有损公安的名声。”
萩原研二心说,你们公安警察本身就声名狼藉的,还怕这点负面影响吗?
但,良好的道德素质修养,到底是使得萩原研二将涌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略微思忖,萩原研二问:“昨天夜里,我记得公安的人似乎对组对三课的办公室进行了全方位的搜查……结果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风见裕也再次摇头:“实体文件全部搜查过了,没有任何发现。至于网络信息……他设置了高强度的密码,我们暂时无法获取对方保存在电脑里的资料。我们的技术部门已经联合了你们警视厅的网安部,正在全力破解中,不过直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什么收获就是了。”
话音落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风见裕也扭头看向两人:“诶、等一下——我听说你们警视厅的网安部,好像外聘了一位技术很不错的编外计算机专家啊?他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喊过来帮忙加个班?放心,报酬什么的会从警察厅这边走账,价格绝对很有诚意的!”
“……”
风见裕也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疑惑:“你们怎么不说话了?是跟那个专家不熟悉吗?那他的直属上司是谁?我直接去跟对方联系好了。”
跟自家幼驯染对视了一眼,萩原研二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有没有一种可能,风见警官,你说的那位计算机专家,就是我们这次行动准备要捞的对象呢?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计算机专家现在应该已经出意外了呢……
正在三人相顾沉默之间,风见裕也的电话忽然响了。
他瞥了两人一眼,冲对方淡淡点了一下头后,便握着手机、匆匆出了观察室的门。
风见裕也走后,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之外,松田阵平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
“——怪不得警视厅那些人看不惯公安……还真是傲慢啊!”
这样说着,他微微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身侧的萩原研二:“喂,hagi——”指了指对方手卷成一个圆筒的文件,松田阵平问,“那个东西,你不打算交给公安吗?”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举起文件,冲松田阵平晃了晃:“你说这个?我刚才看了一下,其实报告的内容大致就是想要论证石原副手的死,其实是高津悠马所为。不过一直到目前为止,这份文件里提到的都是一些疑点,论证的证据暂且不算太过充分。”
“——这样的东西,就算我刚才直接把它交给风见裕也警官,恐怕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吧?”
松田阵平摸了摸下巴:“那你是想……?”
“还不到时候。”
将纸筒卷的更紧,萩原研二笑吟吟地捋了捋文件边缘的褶皱部位:“在合适的时机打出合适的牌……这才是所谓的「必杀一击」啊~”
这样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很快便不再交谈,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单面玻璃对面的审讯室里。
不知过了多久。
审讯室里,两个面容冷峻的公安一遍遍反复询问着高津悠马在山口阳平遇害前后的行踪,而高津悠马要不就以头晕为由、要求审讯暂停,要不就以“年纪大了、公事繁忙,记不清楚了”为由,屡屡搪塞推诿。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两名公安的表情显得越来越难看,观察室里坐着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眉心也紧紧皱在了一起。
风见裕也一直没回来。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
很突然地,原本已经有些困乏的萩原研二,忽然一下子惊醒,飞快推了推已经靠在自己肩膀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松田阵平。
“——小阵平,快醒醒,你看!”
指着那块单面玻璃,萩原研二压低声音,拼命摇晃着幼驯染的肩膀:“你快看!那两名负责审讯的警官走了!”
松田阵平:“?!”
他的瞌睡瞬间就醒了大半。
“……怎么回事?”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萩原研二想了一会儿,这才道:“他们好像是接到了一个电话……我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兴奋哎。”
松田阵平当即精神一振:“难道是有什么突破性进展了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萩原研二很快摸出手机,翻出早上那通被自己挂断的电话,直接回拨了过去。
电话里,两声嘟嘟的短促忙音之后,很快传来风见裕也那略显兴奋的声音。
“喂——这里是风见裕也。”
萩原研二温声笑道:“风见警官,我是萩原。请问现在案件进展情况如何了?”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很快,风见裕也带着笑的声音便再次响起:“消息很灵通嘛,萩原先生——是有了一点收获。公安这边在高津宅邸某处墙体内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不少来路不明的枪支弹药和金钱,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警视厅的机密文件。”
“——目前,根据已有线索,警视厅那边已经暂时宣布了对高津悠马的停职处理,这样一来,留给我们的审讯时间就更加宽裕了!”
萩原研二笑着道了一声“恭喜”。
“好了,不聊了。”
风见裕也那边的声音很杂,不时传来一两道大呼小叫的欢呼声,听起来,应该是又有了一些不错的发现。
“那边暂时没你们什么事了,萩原先生,你和松田先生可以先回去休息了,非常感谢你们在这次事件中做出的贡献,之后警察厅公安部这边会出具相关的致谢信函的。”
萩原研二跟对方客气了一下后,很快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么,这件事最迟什么时候能定性呢?”
——能早一点给高津悠马定罪的话,小矢目那边,说不定会更加轻松一些啊。
一阵模糊的低语声过后,风见裕也叹了口气:“高津这家伙的心理素质很好,嘴也硬,要想撬开他的嘴,感觉我们还得熬个把月的……”
略微思忖,萩原研二忽然道:“是没有切入点吗?”
风见裕也“嗯”了一声:“你昨天也看到了,证据确凿,但高津就是咬死说不知道塑料片上的指纹是怎么来的,不管怎么问都说不知道。根据经验来看,我估摸着他是想给老东家展现自己的态度、等对方前来营救自己……哼,真可笑,难道他真以为警察厅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萩原研二没有接话,却是冷不丁地问:“——杀人案,算吗?”
“……嗯?”
风见裕也愣了一下。
“我是说——以故意杀人案作为突破口,你们公安部的审讯专家,有把握攻破高津悠马的心理防线吗?”
垂眸看着被卷成一小卷的调查报告,萩原研二笑着,冲一旁惊呆了的幼驯染抛了个wink。
“最合适的机会,好像已经来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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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
咔哒——
钥匙捅进锁孔的声音自大门之外响起。
趴在审讯桌上,矢目久司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懒洋洋地直起了身子:“贝尔摩德,你今天带了什么吃——”
未尽的话语哽在了喉间。
眨了眨眼,矢目久司歪头打量着一身血腥气、浑身都弥漫着凛冽的寒意的琴酒:“今天是你来给我送饭啊,琴酒——贝尔摩德在忙吗?”
冷冷地盯着矢目久司苍白的脸,过了一会儿后,琴酒“嗯”了一声。
视线在琴酒脸上转了一圈、紧接着很快落到了琴酒空空如也的双手上,矢目久司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一丝暗色。
“哎?”他故意装作不止,眨巴着眼睛,脸上表情很是疑惑,“你带的食物呢,琴酒?”
琴酒没有说话。
两双同属绿色系的眸子,在这间光线充足的审讯室上空相撞,在一片沉默之中,危险的气息很快就在这处空间内蔓延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
矢目久司率先收回目光,从木质的审讯椅上站起了身,拖着脚步、慢吞吞地朝着审讯室的大门走去。
在他的身后,琴酒一直冷冷注视着他的背影,但直到对方的身体完全跨出了审讯室的大门之外后,琴酒却也依旧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放松身体、斜斜地倚靠在审讯室门口,矢目久司的目光很放肆地在琴酒身上上下扫视了好几圈。
“——好吧,琴酒,我现在终于理解、贝尔摩德为什么会说你是个无趣的男人了。你还真是惜字如金啊。”
琴酒冷嗤了一声,很快也跟着走出了审讯室的大门,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这处情报组专门用来充作刑讯地据点之后,冷不丁地,夜色之中,琴酒忽然转头看向身侧的矢目久司。
“——拉姆斯死了。”
“哦。”
收到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的死讯,矢目久司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很随意地应了一声后,直接拉开了琴酒的保时捷车门,弯腰钻了进去。
夜风微凉,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颈间,在指间触及颈侧那条冰冷的金属制项圈时,眼底的神色微不可查地变得幽深了些。
等两人都上了车后,坐在驾驶位的伏特加很贴心地给矢目久司递了一瓶甜味饮料:“喝水吗,冰酒?”
他过分友善的态度让矢目久司有些意外。
“谢谢。”
握住瓶身,矢目久司想要用力拧开瓶盖,但下一秒,左肩处便立刻传来了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
“……唔、”
喉间发出一声无可压抑的闷哼,矢目久司的额角迅速漫上了一层冷汗。
双眸平视着后视镜,琴酒漠然地注视着后座、那个被贝尔摩德送去的衣服打扮成花里胡哨模样的苍白青年,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出声。
“废了?”
垂眸看了眼缓缓渗出鲜血的左肩处绷带,矢目久司思考了好半天,这才不怎么在意地温声道:“……快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左肩好像已经是第二次受到枪伤了。”
琴酒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半晌后。
“——红方目前已经可以确认背叛了组织,现在正被条子隔离在监牢那边、暂时保护起来了。”
琴酒的语气很平淡,但车内的气温好像瞬间就降至了冰点:“你手底下的苏格兰前段时间所出的任务地点之所以遭到警方查抄,是因为红方将情报透露给了警方。”
矢目久司点了一下头:“也就是说,苏格兰现在已经算是洗脱嫌疑了,是吧?”
琴酒“嗯”了一声。
“——苏格兰和波本的项圈,你应该知道怎么取下。现在它们已经没用了,那位先生让我转告你——冰酒,你可以自行选择要不要把它们取下,如果选择让他们继续佩戴的话,之后那位先生会把项圈的控制权限转移给你。”
矢目久司点了一下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去哪?”
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琴酒一直没出声,于是,身为琴酒的最忠实的随身嘴替的伏特加,便勤勤恳恳地替自家大哥开麦。
“——我们现在要先去A11据点开个会,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对于这次失败的刺杀行动的总结。开完会之后,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送你去组织的医疗部看看伤。”
“波本、苏格兰还有莱伊他们呢?”
“他们不参与这次会议。刚才从审讯室放出来后,他们就直接回自己的安全屋养伤去了。”
矢目久司淡淡地应了一声“好”,随后转过头,双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怪诞树影,薄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270章
老旧的门锁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很是警惕地, 安室透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快速清醒,锐利的目光很快掠过了面前那面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光屏,紧接着便将视线直勾勾地投向了审讯室的大门方向。
哒、哒——
沉闷轻快的脚步声, 很快就在这间完全黑暗的审讯室内响起。
安室透默默攥紧了掌心。
——会是谁呢?
他脑中的思绪飞快运转。
如果公安那边有好好照着自己的吩咐去做的话, 那么那名被组织盯上的警察,就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才对。
只不过,hiro那边就……
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那抹不安和担忧, 听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安室透微微虚眯着眼,浑身肌肉缓缓紧绷了起来。
在一片异样的静默中, 安室透没有吭声,连带着停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也没有说话。
沉默在蔓延。
过了不知道多久。
咔哒——
狭小的房间内,瞬间灯光大亮。
就算反应速度再快,安室透的眼睛也依然被强烈且刺眼的灯光晃了一下,下意识双眼紧闭、眼角很快溢出了些许生理性的泪水。
“哼。”
一声满含着轻蔑意味的干涩嗤笑,忽地从安室透的身前响起。
“——还真是废物啊, 波本。”
熟悉的声音。
安室透虚眯着眼,脸上挂起一副虚伪的假笑面具:“怎么?马提尼,你是专程过来看我笑话的吗?”
又是一声阴沉沉的冷笑。
很快, 安室透的耳尖微微动了动,敏锐地察觉到,那些加注在自己手腕脚踝处的镣铐, 正被人以一种堪称粗暴的力度、一下下拉扯着解锁。
两分钟后,沉重的束缚终于被解开。
指尖轻轻揉了揉仍旧有些模糊的眼眶, 安室透转头看向面前那个面色不善的男人:“我可以走了?”
“……滚出去,或者我把你的尸体留在这里面也可以。”
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安室透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关节之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出声问道:“冰酒呢?还有苏格兰——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不提这茬还好,话音刚落,便见马提尼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黑沉了下去,深褐色的瑞凤眼里也闪烁着森然的恶意。
双目紧紧盯着安室透的脸,过了好半天后,马提尼这才阴沉着脸,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们、回去了。”
说完,他一挥手,将原本握在手里的镣铐重重甩开后,从西服外套的胸前取出一块素青色的手帕、慢条斯理擦了擦沾上了些许铁锈的指尖。
几个呼吸间,他似乎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眨眼间便找回了惯来的斯文绅士气度,放缓嗓音,柔声道。
“——波本。”
安室透头也不抬,只从鼻腔里挤出了一声淡淡的“嗯”。
“你最好祈祷,你之后能体现出对冰酒来说的、哪怕任何一点点的价值。”
微微一怔,脑海里飞快闪过了任务前夕、自己连夜跟公安方面沟通的场景,安室透定了定神,面不改色道:“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冰酒为什么如此宠爱你们。”
微垂着眼皮,马提尼一点一点将沾到手上的脏污擦除干净,随后撩起眸子,指尖一松,那条明显造价不菲的高级手帕,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随后被主人毫不犹豫地提步、从其上践踏而过,在素青的手帕面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足印。
“但你最好记住,波本——离他远点,别再给他添麻烦了。”
宛如一条狼犬在向对手宣誓主权,马提尼的目光从下往上、直勾勾地盯着安室透,这样动作使得他的神色略显阴鸷和险恶。
带着尖锐且森冷的敌意,马提尼弯了弯唇,面上笑意斯文极了:“冰酒乐意纵着你们玩,我可不会。如果再有下次、你们再把冰酒牵连进这种麻烦事里,就算惹冰酒不高兴,我也不会再对你们放任不管了。”
“——我会杀了你的,绝对。”
闻言,安室透冷冷地勾了勾唇。:“哦?那你尽可以来试试。”
短暂的交流,到此便终止了。
在两人之间凝滞到近乎冻结的气氛里,马提尼和安室透一前一后地,朝着审讯室外走去。
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冰酒的命令,马提尼不是很高兴地人扔在了距离冰酒的安全屋五百米外的暗巷巷口,等到对方下车、刚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喊了一声“波本”。
有些意外地,安室透微微回头,便听见马提尼略带几分讥讽的笑声,从车内传出:“还真是低劣的修复手法啊,波本。”
“或许你应该好好感谢一下潘诺——毕竟这条要命的狗链子,可是那条恶犬亲自帮你们动手修改的呢。”
这句话说完,马提尼完全没有要去观察安室透的反应的意思,一轰油门,黑色的福特汽车在喷了安室透一脸尾气之后,很快便拐入了主街,在宽敞的马路上扬长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安室透:“……”
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凝固。
几秒之后,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安室透眼底的情绪飞快翻涌着,慢慢抬起手,将略微有些发凉的指尖轻轻搭在了自己颈侧的金属项圈之上。
咔哒——
几乎没用什么力气,那条佩戴上后不启用控制权限就无法松脱的项圈,就这样被他轻轻从颈侧摘了下来,项圈接口处,在那片重新上漆的亮银色中,还隐隐夹杂着一点被火药熏黑的痕迹。
一瞬间,安室透的面色变得无比复杂起来。
“冰酒,你到底……”
——————
正常来说,没有特别要紧的突发事件需要处理的话,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导致与会成员被某些国家头铁的情报组织一锅端掉,黑衣组织一般是不会召开干部会议的。
但,如果出现了某些特殊情况的话,就要另当别论了。
就比如现在。
目光在这间宽敞的会议室里环视了一圈,不出意外地,矢目久司没有看到东京常驻干部里,属于情报组的拉姆斯的身影。
看来对方果真如琴酒所说,已经被对方视作叛徒、动手清理掉了啊。
完全没有作为罪魁祸首的自觉,看着坐在自己座位上、脸色黑的仿佛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朗姆,矢目久司几乎想都没想,立刻就开大A了上去。
“——朗姆,”平日里习惯了面无表情的脸上,在此时流露出了一丝担忧和同情的神色,矢目久司举起手里那瓶伏特加给的甜味饮料,冲对方举了举杯,“你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啊……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吗?还是工作上出现了什么差错呢?这可不行啊,工作是很重要,但你也不能把身体累垮了不是。”
头都没抬地,朗姆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矢目久司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面上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唉——拉姆斯死了、贝尔摩德不日就要返回美利坚、库拉索是个不善脑力的武斗派……朗姆,你的手底下,还有其他可堪大用的人才吗?”
咔咔咔——
朗姆紧握在指间的笔杆,忽然传出了一阵阵不堪重负的开裂声。
矢目久司顿时更有忧心了:“少动怒啊,朗姆。你都这把岁数了,要是还不改改你这暴躁易怒的坏脾气,可是很容易罹患一些心脑血管的疾病的啊……话说回来,我们组织会发养老金吗?朗姆你要不提前物色一个条件还行的疗养院,先交着费,等到时候把自己气出个三长两短之后也好直接拎包入住——”
砰——!!
“……冰酒!!”
朗姆拍案而起,那只浑浊阴狠的独眼恶狠狠地瞪着是矢目久司:“你别太得意了!会发生这种事,不全都怪——”
“——怪我?”
矢目久司试着拧了拧瓶盖,但刚流露出这个意思后,原本守在琴酒身后的伏特加立刻就殷勤地凑了上来,帮他将饮料瓶盖拧了开去。
冲伏特加道了一声谢后,矢目久司微眯着眸子,轻轻抿了一口这瓶菠萝味的汽水后,语气冷淡地反问:“朗姆,你的意思……难道是在怪我帮你揪出了埋藏在你们情报组里的叛徒吗?”
“我不——”
“还真是真有趣。”
在与会的几名干部尽数到齐的这段时间里,BOSS迟迟未曾现身,会议也未开启,矢目久司便不再收敛,将矛头直指面色难看的朗姆。
“真让人意外啊,朗姆……你们情报组派遣进入警视厅的卧底,居然被那群警察反向策反、背叛了你们啊。”
“——你现在,又准备怎么做呢?”
眼底,污浊且满含恶意的黑泥不断翻涌着,矢目久司原本柔滑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但这似乎完全不影响他压低嗓音、用近乎是吟唱史诗一般柔和又丝滑的腔调,温声询问道:“那个叛徒可是被意识到危险的警察藏起来了啊,你准备怎么、在守备森严的警视厅里,让那个叛徒永远闭上嘴巴呢,朗姆?”
伴随着他的话音一点点落地,朗姆的脸色很快就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你闭嘴。”
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朗姆阴恻恻地盯着矢目久司的脸,搁在会议桌桌面上的手掌紧紧攥在一起,手背上蹦出了条条高高鼓起的青筋。
但。
仿佛完全看不懂人脸色一样,矢目久司捧着他那瓶菠萝味的气泡水又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之后,接着温声笑着道说。
“——听说拉姆斯也背叛了你?你还真是凄惨啊,朗姆,一大把年纪还要体会一把众叛亲离的滋味。”
朗姆:“……冰酒,你闭嘴!”
他的眼神森然,一副下一秒就准备掏枪动手的样子,但矢目久司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凝聚在自己身上的杀意与恶念,还在继续说。
“作为秘密潜入警方内部卧底的红方,我其实一直都感觉很奇怪——对方究竟是怎么得知组织内部的近况的呢?”
“不过,既然拉姆斯也叛离了组织的话,一切都似乎说得通了啊。”
薄绿色的眼底荡漾起一圈圈不祥的暗色涟漪,矢目久司微歪着脑袋,语调轻柔,但说出的话却仿佛一道审判宣言一般,带着某种近乎能够蛊惑人心的邪魅魔力,直击人心。
“——我之前就在想,作为执行任务根本不需要亲自在任务现场现身的狙击手,苏格兰的任务为什么会屡屡被警视厅的那群废物警察截胡呢?现在想想……这里面,有多少是红方那个叛徒向警视厅递交的投名状?又有多少情报,是拉姆斯主动传递给深陷在警察包围圈里的红方的呢?”
这样一长段话说完,刚从审讯室里被释放出来的矢目久司似乎感到有些疲倦,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后,便不再开口,只是沉默地小口小口喝着甜味饮料、勉强为几近枯竭的身体补充一点微不足道的能量。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
猝不及防地,会议室上首的那台电脑屏幕,蓦地乍然亮起。
“滋滋滋——”
很快,在一阵电流声之后,一道嘶哑古怪的机械合成音,便从摆放在会议桌上的电脑音响里传了出来。
“滋滋——冰酒。”
喝水的手微微一顿,矢目久司很快站起身,微垂着眼皮,温驯地冲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只红眼乌鸦轻轻鞠了一躬:“先生。”
“好孩子。”乌鸦尖尖的喙开合了两下,那双猩红的豆豆眼忽然转向了矢目久司所在的方向,“这是你第……、”
它的声音顿了一下。
“……第一次搞砸任务。”
乌鸦似乎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和蔼一些,但很显然,它的尝试并不算成功:“可我并不怪你,我的男孩……你和黑方做得很好,你们成功替我拔出了两根长在心头的钉子。”
似乎是怕矢目久司不信,乌鸦张了张嘴,猩红的眸子紧盯着矢目久司的方向,再次夸赞道。
“——你做得很好。”
无视了腰侧反复被撕裂的伤口,矢目久司第二次欠身:“感谢您对我的信任。”
红眼乌鸦歪了一下小脑袋,随后张开翅膀扇了扇。
“为了表示对你的宠爱和奖赏,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矢目久司:“……”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份礼物,不像是怀着什么好意。
于是他没有吱声。
“为什么不说话?”
乌鸦再次扇了扇翅膀,分明是冰冷的机械音,但却莫名会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危机感:“对这个结果感到不满意吗?还是说……我的男孩,你的心里已经对礼物的选择,有了自己的想法了呢?没关系——你当然可以大胆说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的愿望。”
短暂沉默过后,揉了揉忽然开始剧烈疼痛的太阳穴,矢目久司将头低下:“……全凭您吩咐,我没有任何异议。”
红眼乌鸦满意了。
它再次扇了扇翅膀。
在一片静默中,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人轻轻敲响。
众人瞩目之下,很快,一个浑身黑衣、面容呆滞的女人,便捧着一只纯黑色的金属盒走了进来,进入会议室后,脚步直直朝着矢目久司的方向走了过来。
下一秒,金属盒被女人轻轻打开。
红色的丝绒布上,静静陈列着一支盛满了莹蓝色药剂的试管,以及数块厚重笨拙的数据硬盘。
乌鸦嘶哑的声音再度在这间会议室里响起:“左边那支,是上次在Mafia的帮助下、研究出来的能够开发脑域的生物因子制剂。右边那个,则是拉姆斯死后遗留下来的、属于他那一支的势力、情报、以及人脉网络。”
“——服下药剂、成为我最信任的大脑,或者继承拉姆斯遗留下的权位、成为我最忠诚的猎犬……”
“来吧,选一个吧,我的男孩,在我的左右手的见证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