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80

    第271章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乌鸦嘶哑难听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

    “——My boy,考虑好了吗?”

    “——想好了就尽快做出选择吧, 这份礼物我可是很有诚意的。”

    “——还在犹豫什么呢?放心, 冰酒,不管你选择了什么,我对你的信任和宠爱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喋喋不休, 且咄咄逼人。

    乌鸦那不断开合的鸟喙就好像一把顶在人心口的尖锥,每吐出一个字,锥尖便入肉一分。分明伤口都有经过贝尔摩德细致的包扎和处理, 但在此刻,不知为何,矢目久司却在恍惚间、感觉自己仿佛嗅到一阵令人作呕的腥锈气味。

    这是一道关于礼物的选择题,但,好像又不仅仅只是关乎于这份礼物。

    脑海中的思绪快速转动,矢目久司微敛的眸底,眨眼间便飞快略过了一抹轻蔑的讥笑之色。

    ——是服下药剂、继续当组织里罕见的脑力派干部, 服下药剂后使得自己的能力更进一步……还是接手拉姆斯的遗产,在权力划分极其明显的组织力,成为第一个同时握有行动组和情报组双重权位的、BOSS之下的第一人?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 矢目久司缓缓抬起头。

    撩开搭在眉眼间那几屡较长的微卷发丝,矢目久司微抬起未曾受过伤的右手,动作迟缓却坚定地, 伸向了那支蓝盈盈的管装试剂。

    触手冰凉。

    面上毫无波动地,矢目久司将药剂从红丝绒托盘上轻轻拿起, 随后,在朗姆和琴酒各异的目光注视下, 轻轻将黑色金属箱的箱盖重新压下、扣紧。

    视线扫过女人那毫无神采的眼眸,矢目久司转向了会议室首座那台电脑的方向,微微俯身,温声道:“我选好了,感谢您的眷顾。”

    乌鸦的小脑袋转了一转,猩红色的眸子紧紧盯着矢目久司,鸟喙开合,再次发出了一连串嘶哑怪异的机械音。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么,我的冰酒……”

    “——喝掉它吧,在我们的见证之下。”

    眼眸瞬间微微睁大,矢目久司的表情管理有一瞬间的失控,向来冷淡无波的神情里掺入了一丝细微的错愕。

    一阵沉默。

    过了半晌,矢目久司举起那支已经被自己的提问捂得稍有些温热的试管,指尖微晃,里面盛满的莹蓝色液体便也随着他的动作开始晃荡、摇曳。

    “……现在吗?”

    微垂着眼帘,矢目久司的声线似乎依旧平静。

    “对,现在。”

    在乌鸦的这句话落地之后,宽敞的会议室里的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许的微妙了起来,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暗中窥祟,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即将扯断束缚住自己的沉重枷锁。

    短暂的沉默过后。

    眼都没眨地,矢目久司不再犹豫,直接将密封条撕开,拔出试管开口处的塞子之后,一仰头,便将整支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剂给自己灌了下去。

    咕噜、咕噜……

    喉间那块形状尖锐且突出的软骨上下滚动着,很快,等矢目久司重新低下头时,那一整支莹蓝色的药剂,已经尽数被他吞入腹中。

    乌鸦看上去很满意,它撑开那双漆黑的翅膀、轻轻地来回扇了扇。

    “好孩子。”

    它说。

    “药剂的作用不会立刻生效,这几天里,如果你感觉到头痛、又或者眩晕的话,这些都是正常反应,不用太过惊慌,冰酒。”

    话音落地,短暂思索之后,乌鸦似乎心情很好地,又补充了一句:“冰酒,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一向是对你很满意的——既然受了伤,那么这段时间你的任务就先暂停一段时间吧,好好在家里养伤,等伤势痊愈之后,我再给你安排别的任务。”

    温驯低头,矢目久司温声应是。

    “至于你们……”视线一转,乌鸦猩红色的小眼珠子盯上了朗姆,“朗姆,你近期的表现让我非常失望。”

    “拉姆斯已死,情报组人才凋敝,我希望你能抓紧时间培养一些新鲜血液、吸纳进你的情报组,为此,我打算给你一年时间。这一年里,你手里其他的事就先放一放,我会召回贝尔摩德,把那些琐碎的事务交由她来处理。”

    “——关于这个处理,你有异议吗?”

    朗姆下颌骨的位置不断扭曲、耸动,似乎是在磨牙,但最后,他也只能是深深地低下头,忍耐着屈辱、以及身旁两人那满含着嘲弄的眼神,咬牙道:“……对于您的一切安排,我都没有任何异议!”

    “好。”

    乌鸦淡淡应了一声,将眼珠子又转向了琴酒:“东京需要人坐镇,一冰酒在这里,我很放心。至于你,琴酒——白兰地最近在美加边界闹出的动静太大了,除了CSIS和CIA之外,就连FBI似乎也出动了。”

    “你去帮帮他,顺便看看,白兰地到底在玩些什么把戏……我会通知贝尔摩德、把美利坚那边分部的最高权限转交给你,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吧?”

    从座椅上站起身,琴酒微微低头,低沉的声音里满含着杀意:“当然,我不会让那群恶心的鬣狗有任何机会套出我们的情报,BOSS。”

    乌鸦满意地扇了扇翅膀最后说了一声:“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得力部下,我希望你们能摒弃前嫌、精诚相助。”

    话音落地,硕大的电脑屏幕上白光一闪,乌鸦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了屏幕之上。

    电脑很快便自动关机。

    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后,只有四人存在的会议室里,矢目久司率先动了。

    轻轻眯起那双色泽与琴酒相似的绿色系眸子,“矢目久司”弯了弯唇:“既然没我什么事了的话,我可就先走了哦~毕竟,那位先生刚才可是说过了,我需要回家好好养伤才行~”

    心情极差地,朗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吧。”

    琴酒没有说话,倒是伏特加好心地问了一嘴:“不需要我们送你回去吗,冰酒?这个地方可打不到车啊。”

    “啊,”眉眼弯弯,纤长的睫毛近乎完全将他眼底的神色遮盖住,“矢目久司”轻笑着说,“不用啦,我会叫我的部下来接我的哦~”

    伏特加沉默了一瞬:“……你讲话突然变得好奇怪。”

    这样说着,他没忍住,飞快抬手、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矢目久司”:“……”

    本就不算高涨的兴致彻底落空,他转身走向会议室大门,有些无趣地冲留在里面的两个人摆了摆手,随后身影便很快消失在了黑暗深邃的走廊里。

    这处据点的房间不是很多,不过,也许是因为它的序列被排在了A系列里,所以据点的守卫格外森严。

    在又一次与三名持枪的守卫人员擦肩而过之后,矢目久司忽然顿住脚步,转头唤了一声。

    “——打扰一下~”

    三名守卫先是一愣,随后连忙转身弯腰:“是、这位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英俊的青年眉眼含笑,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个、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洗手间吗?”

    为首的那名守卫微微一愣,随即连忙点头,指了一下面前那条光线稍显昏暗的走廊:“沿着这条走廊直走,第二个路口左转、然后一直往前,走到尽头的房间就是了!”

    “好哦,谢谢你啦~”

    温文有礼地同三名守卫道别后,“矢目久司”加快脚步,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快速找了过去。

    到了地方,一把将门推开,“矢目久司”先是警惕地在这间不算太大的房间里搜寻了一圈,确认据点的主人并没有变态到、在洗手间里也安装上窃听设备和摄像头后,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将门从内部反锁后,注视着洗手池上方贴着的、那面表层没有一丝一毫灰尘的干净镜面,短暂思索过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了镜面之上。

    洁净无尘的镜面之上,两根一模一样的修长手指贴在了一起,但指尖却仿佛隔了什么东西似的,并没有完全抵在一起。

    ——是单面镜。

    手机已经在被琴酒放出审讯室后便物归原主,“矢目久司”熟练地按亮屏幕、输入了一串屏锁密码之后,顺利打开了属于“自己”的手机。

    指尖在手机的按键上飞快跳跃,在这间昏暗的洗手间里,“矢目久司”打开了属于[漫画家春山]的个人主页,在原本简单到只有一个名字的个人信息上飞快地编辑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收起了手机。

    微微松了口气后,“矢目久司”不再耽搁,抬手拧开了水龙头、将水开到最小,控制着水滴以一种缓慢且有规律的速度往下滴落后,这才深呼吸了一口气。

    强行让因为疼痛而稍显紧绷的身体肌肉放松,倾听着极富韵律感的“滴答滴答”的水滴音,矢目久司的眼珠缓缓转动,一瞬不瞬地与镜中的自己对上了眼神。

    洗手间的光线稍显昏暗。

    在一片模糊的暗色里,那双原本该是与春风同色的薄绿眼眸,竟莫名呈现出来一种污浊的暗绿色。

    “「你现在很放松……」”

    轻柔低沉的声音,在这处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响起。双眸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伴随着极有规律的水滴音,“矢目久司”缓缓开口。

    “「除了水滴音和我说话的声音,这里很安静,没有任何能打扰你的声音存在……」”

    柔滑温润的嗓音几乎在这间房间里激起一片回声,在“矢目久司”自己的听觉中,自己轻柔的嗓音似乎正逐渐变得空灵起来。

    “「连日的精神高压让你感觉到疲惫,但没关系,放轻松,在这里你可以信任我,就像信任你自己……」”

    无法遏制的疲倦如潮水般上涌,脑内思绪也渐渐开始变得有些混沌和粘稠,在一片恍惚中,“矢目久司”的心绪快速沉入到了一片让人无法自拔的安宁之中。

    “「听见了吗?滴水的声音正和你的心跳声重叠……一……感觉到困了吗……二……如果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下吧……三……我不会吵醒你的……」”

    浊绿色眼神彻底失焦。

    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面色呆滞的青年直勾勾地凝视着镜面,再次缓缓开口:“「今天你收到了一份礼物。」”

    “「你不喜欢它,但又无法拒绝它。你喝下了一瓶药剂,你不知道它会对你产生什么作用,但你的记忆似乎正在产生扰动,你不知道自己将会失去什么。」”

    “「但,没关系。我会帮你。在你的潜意识里,你深刻的铭记住了自己到底是谁、你仍然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矢目久司。」”

    “「请记住,当你听到‘礼物’这个名词的时候,属于这段时间的、新生的你记忆将会完全苏醒。」”

    “「现在,我即将开始倒数。当我数到一的时候,你将会苏醒、并且忘记这段暗示,但我的指令仍会尘封在你的记忆里、等待着被‘安全词’解封的一天。」”

    “「三……」”

    苍白呆滞的脸上,忽然多了一抹生动的神色。

    “「二……」”

    眼皮快速眨动了两下,原本空洞的眼底很快盈上了一抹鲜活的色彩。

    “「一。」”

    眼眸闭合。

    等再睁开眼时,那双与春风同色的薄绿色眸子轻轻转动,矢目久司有些迟钝地抬起头,下意识地转动视线、飞快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洗手间?”

    他微微怔了怔。

    轻轻抬起手,注视着这双骨节分明、且苍白修长的手掌,矢目久司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其上游走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似的。

    但,令人遗憾的是,这双手干净地近乎一尘不染。

    “没有水珠啊……”

    很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低下头,开始仔仔细细地检查自己的随身衣物。

    ——没有异常的褶皱或者穿脱痕迹,同样,这身贝尔摩德送来的嘻哈风的衣服口袋里,似乎也没有多出来任何东西。

    矢目久司的眼里涌上一抹困惑。

    “奇怪……那‘我’过来这里,是来干嘛的呢?”

    很快,不等他继续思索,矢目久司的注意力,就又被耳畔不断响起的“滴答滴答”的流水声所吸引。

    循着声音转动视线,矢目久司瞥了一眼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想了想,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顺手将其拧上之后,最后抬眸,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在室内略显昏暗的灯光之下,镜子里,苍白清瘦的青年微微抬起头,用一模一样的、充满狐疑和探究的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镜外的那个自己。

    熟悉的面容。

    熟悉的表情。

    ——唯一有些异样的就是,他似乎又忘记了什么比较重要的东西啊……

    四目相对,盯着镜中的自己短暂沉默之后,矢目久司收回目光,一语未发地转过身,打开从里面反锁住的大门后,迅速转身离开。

    第272章

    不管是属于降谷零的光幕论坛, 还是属于[漫画家春山]的网络个人主页论坛,在这一天,都一起陷入了一场狂欢之中。

    刚回到安全屋、避开伤口洗了个澡, 还没来得及换上干净的衣物的降谷零,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某个半透明的光幕忽然自己打开,随后,就仿佛承载了什么过量信息一样, 微弱柔和的白光快速闪烁了两下,紧接着整个光幕便发出一阵刺啦刺啦的刺耳电流音。

    下一秒。

    叽——!!刺耳的机械爆鸣声突然凭空响起。

    条件反射般地按住耳朵,降谷零难以置信地看着光幕闪了一闪过后, 从内部忽然冒出一阵袅袅的黑烟,随后便彻底黑屏了。

    降谷零:“……”

    ——这是抽的哪门子风?死机了?还是系统烧了?

    他有些茫然地抬手戳了戳,但已经完全黑屏的光幕却并没有给出任何有效反应。

    降谷零:“?”

    该不会真坏了吧?!那……要怎么修啊??

    就算是把松田那家伙叫过来帮忙,但……面对这种虚拟的电子产品,对方应该也是束手无策的吧?!

    脑海中回想起前段时间、自己从这个论坛上收集到的情报,降谷零的眼里缓缓略过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如果真的再也修不好……

    那……

    还不等降谷零思考出面对这种棘手情况的处理方法,下一秒, 原本冒着黑烟、仿佛就此嗝屁的光幕突然诈尸。

    一道机械的电子合成音,忽然在这间安静且黑暗的密闭房间中来回震响。

    “——遥遥领先!!!”

    被这道突如其来的高亢声音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没抓住腰间浴巾的降谷零:“??”

    在降谷零一脸呆滞、完全没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很突然地, 原本冒着黑烟的光幕瞬间大亮。

    在一阵花里胡哨的过场动画播放完毕后,光幕首页很快就呈现在了降谷零的面前。

    飞快打量了一下光幕,降谷零很快发现, 原本功能简单的论坛光幕,仿佛被做成了一个独立的软体, 除了原本的论坛功能外,光幕最左边的功能区新增了几个全新的版块。

    【视频专区】

    【交易专区】

    【论坛专区】

    【语C聊天室】

    除此之外, 光幕的左下角还出现了【关机】【重启】【开机】的选项。

    略微思索,注视着花里胡哨的全新光幕面板,降谷零抬起手,不假思索地按上了关机键。

    噼啪——!

    一阵电流音过后,那道原本非常妨碍视线、降谷零花了好长时间这才慢慢适应的半透明光幕,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攥着浴巾,降谷零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到了自己的衣柜前。

    ——在探索新功能和果奔之间……

    他选择先穿好衣服。

    两分钟后,重新穿戴整齐、将不慎沾到水的伤口做了消毒和上药处理后,降谷零重新坐回自己的床边,在一片漆黑中,循着记忆,摸索着点向了那个开机键所在的位置。

    噼啪——!

    白光乍现。

    “——遥遥领先!!”

    降谷零:“……”

    竭力控制住微微有些扭曲的表情,定了定神后,降谷零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更为熟悉的那个【论坛专区】

    熟稔地点开论坛的灌水区,下一秒,降谷零就被不断刷新滚动的无数新帖震撼到了。

    “……这么热闹的吗?”

    揉了揉被晃得稍微有些花的眼睛,降谷零随便点开了一个前缀标记着“Hot”的帖子。

    帖子的标题降谷零没看清,但刚一点开,降谷零就感觉自己的眼睛被吵到了。

    [啊啊啊啊啊——!!(小海獭捧脸jpg)]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土拨鼠尖叫jpg)]

    [啊啊啊啊啊啊嘿嘿嘿嘿我直接舔舔舔@#¥@#@%——!]

    降谷零:“……?”

    不太理解……这是在干什么?

    往下翻了好几页,他这才弄明白这些异次元的沙雕网友都在尖叫些什么。

    [嘿嘿嘿战损moku!嘿嘿嘿囚*P#¥@!我直接@#¥@#!!决定了,我要把自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我老公!!(抹掉口水)]

    [没想到啊,追完了原著都没有放出的冰酒的个人印象情报,居然会在重制版里得到补充www老贼你是懂怎么圈钱的!]

    [啊啊啊但是这个情报放出来的也太晚了啊啊啊啊啊啊!这样一来不是就根本来不及找老师约moku酱的生贺精插了吗!!算了QAQ,约个半身也行的……所以楼里有老师接吗(揪住老师的衣角嚎啕大哭]

    [楼上,我是接稿画师,我来告诉你:别说半身,就连摸鱼头你都不一定能约到了orz……我的橱窗从新章节放出的下一秒就已经爆了……(痴呆鱼头jpg)小窗,全是来约moku的咪……实在不行的话,楼上你还是自己画吧……]

    [可恶可恶可恶!这辈子都没想过,我老婆的生日情报,居然是我通过老婆自己的漫画家主页信息找到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跨次元了吧?(轻轻)]

    生日……情报?

    降谷零微微一怔。

    啊,是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降谷零这才恍然记起,除了真实姓名和假身份外,自己似乎仍然对「矢目久司」这个人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对方的年龄,不知道对方的过往,在重重迷雾的包裹之下,他甚至不知道静默地行走在黑暗之中的矢目久司、他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

    当然……

    他也就理所。应当地不知道,对于年轻人来说格外重要的、属于矢目久司的生日,究竟在哪一天。

    眼神微动,降谷零指尖点着光幕、往下快速地翻了翻。

    “7月21日吗……”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啊,看来论坛的时间流速和我这边的并不一致。”

    再往下翻,贴子里的千篇一律都是在讨论如何给矢目久司跨次元庆生的事,见再无新情报可提取,降谷零便也不再继续论坛冲浪,很快点开了密密麻麻一大片红点的官方板块,开始一章章快速浏览起这段时间的漫画来。

    ——自降谷零被马提尼从审讯室里放出来那天至今,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了。

    这段时间里,他经常会接到一些老上司贝尔摩德传过来的情报组任务。

    考虑到自己的确需要靠多做任务来巩固地位、顺便搜集一些转行动组后不太方便探寻的隔壁组的情报,降谷零也没有多做推辞,很好说话地,在马提尼派发过来的属于冰酒行动组的任务间隙、帮贝尔摩德完成了不少情报组的任务。

    也是因此,他在组织内网的贡献值涨得飞快。

    不过,稍微令降谷零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几乎都没有在这间安全屋里,与现任上司矢目久司碰过面。

    ——分明同住一个屋檐下,但这小半个月的时间里,矢目久司却仿佛从没回来过一样,降谷零只能偶尔能在月食的食盆里找到一些残留的食物碎屑。

    除此之外,哪怕原本对方极其宝贝的月季花的土壤、干得都快要裂开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降谷零也完全没观察到矢目久司有给花浇水的迹象。

    种种古怪累积到一起,隐隐让降谷零的心里漫上了一丝不安。

    “也不知道矢目都在忙些什么……”

    轻声嘀咕了一句,看着面前的彩色条漫上,面色苍白、身上各个伤处还缠着绷带的矢目久司出现在某个行动组的任务现场,降谷零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头。

    ——带伤出任务吗?

    思绪电转,他很快就记起,之前自己在蓝蝶会的任务里受伤之后、矢目久司直接替自己请了好长时间的伤假,不管自己怎么推拒都没有用。

    在伤势还没痊愈的情况下出任务……

    这似乎,不太符合矢目久司的办事风格啊?

    按耐下心头不断翻涌的异样情绪,降谷零定了定神,按着漫画继续往下看。

    【满地的血污之中,矢目久司神情冷漠地抬起手,一把掐住了奄奄一息、扎着精致马尾辫的猫眼女人,把人从地面上拎了起来。

    “——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水无怜奈?”

    水无怜奈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抬起虚软无力的手、奋力推了推对方那只铁钳一般紧紧箍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但令人绝望的是,那双冰冷苍白的手却仿佛无可撼动一般,仍然纹丝不动地卡在自己的下巴上。

    “我可是追踪着你的信号赶过来的啊。”

    矢目久司那双春风一般漂亮的薄绿色瞳孔里,在这一刻,赫然流露出了从未见过的残酷冷芒。

    “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水无怜奈,”微微低头,矢目久司将自己的嘴唇贴近了水无怜奈的耳畔,“在工作时间,借口休息却跑来这种偏僻又可疑的地方,私自和坪内这家伙在这种地方私会……”

    脚尖轻轻在面容被血迹糊满、看着有些模糊不清的中年男人胳膊上点了点,矢目久司垂眸,看着满地的血泊,嘴角缓缓咧开一抹含着些许兴奋意味的、血腥的微笑,将无力挣扎的水无怜奈松开、任凭对方趔趄几步之后,一个踉跄、跌进了那滩尚且温热的血泊里。

    “——你应该知道,你这样的行为,会被定义成什么的,对吧?”

    “不小心露出行迹的小老鼠~”

    水无怜奈挣扎着坐起,没有第一时间去抹掉脸上沾染的血迹,反而微微抬起头,直视着矢目久司那张有些陌生的脸。

    “您……信任我吗?”

    很诚实地,矢目久司摇了摇头,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像是告诫一般、微笑着说:“还真是个天真的姑娘啊……水无,在这个组织里,除了自己,你不应该信任其他任何人。”

    水无怜奈于是不说话了。

    ——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让她耗尽心血的事情一样。

    咔哒——

    手/枪保险被拉开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

    黑洞洞的枪口,在下一秒,轻轻抵上了水无怜奈的额头,带来一阵冰冷而危险的战栗感。

    “好吧,既然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了,那么——晚安,我的好姑娘。有什么最后的遗言要说给我听听吗?先说好,我可不会帮你完成。”

    嘴角蠕动,水无怜奈仰视着面前逆着光的青年,眼神很复杂。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思绪便被两人身后、那另一道低沉冷酷的声音所打断。

    “——放下枪,冰酒。”

    大热天还捂着一身黑大衣的琴酒慢慢踱了过来:“她不是老鼠。”

    有些意外地,矢目久司微挑了一下眉梢:“嗯?”

    视线在地上那支已经空掉的针管上一扫而过,琴酒弯腰,捡起了一个黑色的方形物体,摆弄了一阵之后,从里面传出了一阵男人的逼供声和枪声。

    音频很短,但信息量很大。

    “放开她,老鼠已经死了。”

    “哦,”矢目久司点了一下头,但完全没有要放下枪的意思,微笑着看向琴酒,“但……那又怎么样呢,琴酒?”

    “我们是平级,我可不会听你的~”

    这样说着,他笑嘻嘻地瞥了一眼面色瞬间阴沉下来的琴酒。

    “砰~”

    嘴里发出模拟的枪声,青年英挺的眉宇舒展开来,望着琴酒、脸上露出了一个恶劣且满含嘲弄的笑:“我的行动准则是——宁可错杀~”

    “我才不管她到底是谁——有老鼠嫌疑的家伙都要清理干净,这不是琴酒老师你教导我的吗?”

    缓缓俯身,矢目久司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水无怜奈瞳孔紧缩的眼睛:“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从我上个月组建了行动组开始,死在我手里的人已经很多了……也不差她这一个,不是吗?”

    琴酒沉默着,微沉的目光在矢目久司背对着他的身影上一扫而过,没有再说话。

    在琴酒出现的那一格漫画里,一团小小的、象征着心理活动的文字泡,冷不丁地浮现在了他的头顶。

    一行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出现在了文字泡里。

    ‘——一个月前?这家伙的行动组……不是四年前就已经成立了吗?’

    ‘真狼狈啊,冰酒,连自己的……’

    文字至此,戛然而止。

    镜头转向下一幕。

    就在矢目久司食指用力、准备勾下扳机的瞬间,在他罕见的、完全没有佩戴围巾的颈子上,那枚被主人大大方方展露在外人眼前的金属项圈里,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冰酒,我的男孩,把水无怜奈带回来,我很欣赏她。”

    ——本章完】

    进度条归零。

    注视着官方区里仍有不少红点的、标记为未读篇章的漫画内容,降谷零抿着嘴唇,沉默了很久很久。

    嘴唇嗫嚅,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脑海里的思绪纷乱极了,有许多他原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场景,忽然一下子重新涌入他的脑海、以霸道无匹的姿态强势侵占了他全部的注意。

    恍惚间,他眼前一时是两人去年在川崎做任务时,对方靠在沙发上,用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直勾勾的注视着自己,口中,却说着“不敢杀人?这样也挺好”的矢目久司……

    一时,又想起在雨山公寓的那次,注视着花盆里缓缓凋敝的纯白月季时、面上浮现出几抹莫名的挣扎与哀伤的消瘦青年……

    思绪再一转,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萩原研二偷偷传给自己的、许许多多的有着矢目久司身影的旅行照片。照片里,高挑帅气的青年眉眼温润、面色柔和,仅仅只是隔着照片观看,都会给人一种岁月安好、时光静谧的错觉。

    虽然与对方相识的时间不算太长,但,降谷零却已经见过了许多状态下的矢目久司。

    无论是初时不管面对何时何事、唇角都要挂着一抹虚假的温润微笑的矢目久司,还是出任务时沉稳冷峻的矢目久司,又或者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再也不笑、眉眼间总是萦锁着一抹微不可查的沉郁的矢目久司……

    但……总归。

    降谷零想见、他见过的人里,不会,也不应该出现现在这个残酷且冷漠的冰酒。

    ——对,那是冰酒。

    那根本就不是矢目久司,不是那个外出旅行,还会忧心被自己留在家里的爱犬和盆栽、是否有得到精心照顾的温和青年。

    降谷零一时有些迷茫。

    理智告诉他,漫画里那个拿着枪顶在别人的额头上、满脸不在乎地说出“宁可错杀”的人,的确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冰酒。

    但……

    在心底不断鼓噪、翻腾的情感却又让他忍不住地想要辩驳。

    天人交战。

    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降谷零这才勉强收拾好了情绪,清空脑海里乱成一团的思绪,翻动光屏、继续看向下一章。

    不知道是光幕上时间与现实发生了错乱、还是构思这部漫画的漫画家突然良心发现开始爆更……总之,这部原本据说是一周更新一话的漫画,在他仅仅只有小半个月没有查看的情况下,一连更新了四五话。

    而,在这四五话里,每一话都有着冰酒的身影。

    无论是带着自己的行动组出没在各种任务场所、一脸冷漠地下达必杀的命令,还是被各种突发案件困在案发现场,用阴沉且满怀恶意的眼神、冷飕飕地打量着那些一脸信任地看向自己的警察……矢目久司的状态,似乎都和半个月前大相径庭。

    以前的降谷零完全不能理解,性格温煦好说话的冰酒,在组织里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忌惮,成为令地下世界的人闻风丧胆的「上帝之眼」。

    但……

    看着漫画里,那个践踏着规则与秩序、满手血腥的疯子,在这一刻,降谷零仿佛才彻底见识到了,隐匿在温润青年皮下、矢目久司掩埋在灵魂深处的,那属于冰酒的一面。

    【“早就提醒过你了,”冰冷的刀锋轻轻拍了拍穿着黑色西装的某个极道组织干部的脸,矢目久司抬手,轻轻抹掉了眼尾处被溅上的鲜血,笑吟吟地叫停了身后潘诺的杀戮,“——乖乖配合交易不好么?”

    那个干部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早已无法说话了。就在他倚靠着的墙角不远处,那满是灰尘和碎石的水泥地上,静静躺着一条血肉模糊的东西。

    捂着还在不断涌出血液的嘴,干部看着矢目久司不断朝着自己的眼窝逼近的刀尖,面色瞬间惨白,止不住地拼命点头。

    “唔唔、唔唔唔——!!”

    “你同意了吗?”

    “唔唔唔!!”

    矢目久司忽然挑起唇角,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略带着一抹邪性的轻快微笑:“有一点晚了哦?唔——我在你这里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再想达成交易,可就不是先前说好的价了啊?”

    噗——

    令人寒毛直竖的闷响,在这间不大的会议室里响起。

    矢目久司微微回头,看着缩在墙角、一声都不敢吭的干部副手:“他好像死掉了哎?”

    “——按照你们真杉组的规矩,现在该由你来继承他的位置了……对吗?”

    副手哆嗦着拼命点头,狂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上的西装。

    “好。”

    笑吟吟地点了一下头,矢目久司松开另一端已经没入对方眼窝里的餐刀,优雅起身,在已经凉透的干部身上将沾染到自己指尖上的血污抹干净之后,这才挂着略显乖张狠厉的微笑,缓缓蹲在了副手的面前。

    “那么,你来说——这份资料,你能给出什么价格呢?”

    不等神魂俱颤的副手给出自己的报价,猝不及防地,矢目久司的手机忽然开始了接连不断的震动。

    眼里闪过一抹惊讶,矢目久司摸出手机,垂眸看了一眼。

    下一秒。

    标记着[研二来电]的通话,被人毫不犹豫地挂断。

    “怎么样,想好了吗?”转回视线,矢目久司半蹲在蜷缩在墙角里的副手面前,笑嘻嘻地问,“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

    滋滋——

    电话再次开始震动。

    再次摸出手机,这一次,屏幕上显示的是[阵平来电]。

    几乎没有多做犹豫地,矢目久司再次按动手机按键,将这通陌生的来电显示直接挂断。

    结果,还不等他将手机收回口袋里,下一秒,这通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号码便再次不厌其烦地打了过来。

    右键。

    拉黑。

    像是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人拉黑,过了一会儿后,另一个号码开始接二连三地发来一条又一条简讯。

    英挺的眉宇缓缓蹙起,矢目久司回过头,看向沉默地站在自己身后的两名得力部下:“潘诺、马提尼,我这段时间……认识了什么奇怪的人吗?”

    一下又一下抛甩着手心里那枚粉橙色的纽扣炸弹,潘诺想了像,摇了摇头,看着矢目久司的眼神有一些微不可查的哀怨。

    “不知道。”他说。

    过了一会儿后,像是觉得这个答复太过冷淡,潘诺抹了一把被先前的爆炸蹭了一脸墙灰的脸:“你最近很少找我了,冰酒……我不太清楚你最近,都跟什么人待在一起。”

    马提尼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矢目久司那双翻搅着血腥和黑泥的薄绿色凤眼,他欲言又止了好片刻,最终却是露出了个斯文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呢,冰酒。这段时间你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

    不怎么在意地点了一下头,指尖轻动,矢目久司再一次将这个不断给自己发骚扰简讯的号码,也一并拖进了黑名单里,并且顺便给自己的手机关了个静音。

    “好了。”

    “现在,已经不会再有不相干的人打搅我们了……来吧,说说你对这次交易的诚意。”

    ——本章完】

    光屏之外,将本章漫画翻到底的降谷零,当场大惊失色。

    ——萩原、松田!你们的小伙伴要被坏人拐跑了!!

    第273章

    还没等降谷零付出行动, 下一秒,他搁在枕头边的手机立刻就疯狂地震动了起来。

    拿起手机,毫不意外地, 降谷零从来电显示页面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

    他的话甚至刚起了头, 紧接着,瞬间就被电话那头一道略显暴躁的咆哮声所打断。

    “——矢目那个混蛋跟你在一起没有?!”

    揉了一下被震的有些发麻的耳朵,降谷零把听筒拿的稍微远了一些:“没有啊, 他现在应该还在外面出任务吧……怎么,你有事要找他吗,松田?”

    电话那头的声音稍微顿了一下。

    “……出任务?”

    “嗯, ”降谷零也没有要隐瞒对方的意思,“矢目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回家,一直带着自己的行动组到处跑任务,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

    ——甚至于,就连对方正在天南海北地跑任务这件事,他也是从论坛漫画里知道的……

    真惨啊,月食, 一夜之间忽然变成留守孤儿……

    这样感慨着,降谷零忽然又想起了那盆惨遭主人打入冷宫的月季花。

    月季是一种生长期较短的植物,几个月过去, 日珥那原本鲜嫩的小芽,已经逐渐抽条、长成了婀娜的花枝。不过,也不知道是水没浇够、又或者是缺乏营养的关系, 原本现在就应该长出小花苞的日珥,花枝上至今为止还是光秃秃的模样, 看上去,短时间内, 它应该是开不出花了。

    脑海里浮现出这几天情绪异常低落、经常蹲在公寓的门边一动不动的emo狗子,又回想起那盆被自己照顾得、就连花苞都不知道哪去了的可怜月季花……降谷零的心里,难得泛起了一丝名为心虚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有种,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一位单亲爸爸出于信任、交托给他的两个幼崽的愧疚感。

    电话那头。

    松田阵平一阵的咬牙切齿,语气听起来明显不怎么相信:“你们两个是不是串通好了来诳我?——什么样的任务,是必须要把我拉黑才能做的啊?!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迅速回神,回想起漫画里矢目久司略显异常的表现,降谷零沉默了片刻,紫灰色的眼里飞快闪过了一抹暗色。

    “喂——喂?!这家伙别不说话啊!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你们两个混蛋!最好别让我——”

    “——事情好像出现了变故,松田。”

    这一次,打断同期讲话的人变成了降谷零。

    “矢目那边……似乎是遇到了一些事,我暂时不太确定他现在的状态……总之,为了安全起见,你们这段时间最好先暂时不要接触他,等我消息。”

    “……”

    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响起过后,电话那头的接听人换了一个。

    “你那边现在方便接听电话吗?”

    降谷零“嗯”了一声。

    萩原研二沉默了一下,像是在组织合适的语言,过了一会儿才说:“小矢目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一声不吭地把我们拉黑、然后自己消失的情况。

    萩原研二轻快的嗓音里带了几分低落,语气显得似乎有些忧心忡忡的:“从前段时间的那次刺杀行动之后,我和小阵平就再也联系不上小矢目了……因为考虑到,他也许会被你们组织的上层苛责甚至惩罚,所以我和小阵平都稍微有些放心不下他。”

    降谷零想了想,觉得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跟对方提起的事,于是道:“因为之前刺杀任务失败的关系,我被琴酒和他的手下单独关进了一间审讯室,遭到了审讯。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hiro、矢目他们的处境应该跟我这边差不多才对。”

    “至于刑罚——作为行动组的几大干部之一,组织负责审讯的那些人,应该不会那样对冰酒的。”

    “……小诸伏也进去了?”

    萩原研二吃了一惊,握着手机,跟身旁竖着耳朵旁听通话的幼驯染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此之前,口风严密的降谷零,可从来没有跟他们透露过,毕业后同时断联的诸伏景光究竟去了哪里。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私底下不是没有猜测——既然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一样都去了公安部,哪怕两人所属单位不同,但从能让人毕业即断联、这么长时间没有给亲友们发来任何一条报平安的消息来看,不管怎么想,都会觉得对方潜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危险组织搜查情报了吧?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对幼驯染居然卧底卧到同一个组织里去了啊……

    也不知道公安部的那些决策者都是怎么想的。

    萩原研二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迟疑半晌过后,他只堪堪挤出了一句略显苍白的叮嘱:“在组织里,你们两个千万不要表现得太亲密啊!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降谷零又“嗯”了一声过后,电话里一时无话,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松田阵平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起。

    “——既然你现在能跟我们通话,是不是就说明,矢目也已经从审讯室被放出来了?”

    降谷零算了一下时间:“是的。我大概是在12天前就被放出来了,近日里我也没收到类似「冰酒任务失利遭到处决」之类的情报,想来,矢目应该也顺利从审讯室那边出来了才对,而且时间上跟我应该是前后相继的。”

    “那家伙……他没事吧?”

    脑海之中,矢目久司浑身缠满绷带的凄惨模样迅速一闪而过,降谷零的眸色顿了顿,随即很自然地说:“他很好。”

    “真的?”松田阵平有些狐疑,“你没骗我吧?如果真的没事的话,为什么会出来这么久了却不跟我们联系,甚至还挂我电话拉黑我?”

    “真的,没骗你。你应该知道的,松田,冰酒不仅仅是行动组的成员,同时也是干部,被关在审讯室里呆了那么长时间,他的手里肯定积攒了很多工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正在加班呢。”

    降谷零的嗓音里透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果然,听到他这么说后,松田阵平顿时就不再怀疑了,在他的旁边,握着手机的萩原研二也只是同情地说了一句“好惨”,随即话题就被转移到了前段时间警视厅上下的变动上来。

    “——高津悠马被革职,现在已经被送去拘留所,目前关于他的审讯工作还没开始。等到针对他的诉讼报告在裁判所和公安委员会两边都通过之后,高津应该就会被转送监狱、迎来他漫长的无期徒刑。”萩原研二沉声道。

    “意料之内。”

    听到这个消息,降谷零似乎并不是很惊讶:“那家伙既然能在警视厅里潜伏20年之久,这至少能够说明,他为黑衣组织效力的时间,绝对远远高于20年。如果公安在之后、能从这样的人嘴里问出任何关于组织的情报,那么我们的[黎明企划]的完成进度,绝对可以加快很多。”

    “对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降谷零问:“选考怎么样了?禾野警官先前被狙击枪击中,就算穿了防弹衣,应该也需要去医院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吧?这样一来,选考……”

    萩原研二笑了笑,道:“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你也不用太担心,小降谷——警视厅上层考虑到禾野警官平时的能力和作风都很不错,加上这次因公受伤、又帮助警视厅揪出了藏在内部的这么一条大鱼,所以决定在禾野警官伤势痊愈之后,专门为他重开一次选考。只要禾野警官各项素质都能过关的话,升任警视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过嘛……”

    话到一半,萩原研二的笑声忽然带了些若有所思的意味。

    “——因为高津遭到革职的关系,警视厅内部的警视编制,目前少了一人。恰好前段时间,有一位在舆论风波里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新晋警官,因为编制满员的情况,在之前只升了警衔、却并未有与之匹配的职阶,所以在这一次,那位新晋警官直接就被提拔到了警视的位置上。”

    降谷零怔了一下:“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萩原研二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当时,在我和小阵平去档案室查资料的时候,我有听档案室管理员提起过,说是那位新晋的警官先生也来了一趟档案室呢,而且指明要查的资料,和我们要查的完全一致。”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指尖在桌面轻轻叩击,萩原研二的眼眸轻轻地眯了起来:“——在那种敏感的时间点,查阅的资料又和我跟小阵平完全一致……如果说是巧合的话,那这位警官先生,看起来的确是个能力非常优秀的警察啊。”

    “不是你的问题,”降谷零的面色一肃,连忙追问,“那个警察叫什么名字?我之后会让公安那边的人加强对他的关注!”

    “矢木雅人。他的名字叫做矢木雅人。”

    降谷零应了一声后,拿笔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双方针对高津悠马落马的情况继续交谈了一会儿,得知了两位同期竟然只是因为矢目久司的一句随口之言而起疑、一路追查之后,这才顺利把高津悠马的真实身份查明,降谷零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还真是厉害啊,矢目。”

    “嗯?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呢,小降谷?”

    放松身体靠在床头,降谷零的思绪一边快速转动着,一边道:“对于警视厅方面,他们查获了一名卧底多年的犯罪组织探子,维护了警视厅的形象,并且有机会从探子口中反挖出他所属的犯罪组织的相关情报;而,对于组织而言,在矢目的运作之下,他们为自己抓到了组织的叛徒而沾沾自喜,叛徒的势力遭到瓜分,组织的秘密得到了维护……”

    “——在这一场局里,无人失利。”

    “在所有人都得利的情况下,正和博弈将一切利益最大化——这即是博弈最理想的状态。”

    “而,能让事件的结局完全按照自己的设想、漂亮地设下这场双方尽数入局,却又双方无一亏损的完美计谋……”

    一时之间,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听愣住了。

    “矢目……他还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男人啊。”

    降谷零的语气里满是叹服的意味:“我有的时候,甚至都无法确认,我针对他给出的情报做出的一系列决策,究竟是在他的引导和暗示下、成为了他计划的一环,还是真真切切出自我本心的。”

    “怪不得他在组织里的地位那么超然,有时甚至还敢跟琴酒呛声啊……”

    ——在黑衣组织这个遍地都是被肌肉塞满大脑的武斗派聚集地里,罕见且智计卓绝的脑力派,绝对是稀有资源。

    “他是一把好用的刀,但锋芒过盛、过犹不及。如果不小心谋取、只是贸然上前抽刀的话,恐怕最先被割伤的,就是意图掌控这把刀的刀客。”

    电话里一片沉默,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证明着这场通话还在继续。

    “总之——”

    半晌后,降谷零语气严肃地告诫自己的两个同期。

    “作为合作方和亲友,矢目确实是个非常可靠、非常能让人心安的存在。但他现在的状态似乎很不对劲,我暂时不能确定他的立场……如果作为敌人的话,他这样的能力,实在有些过于可怕了。”

    “为了你们、以及我和hiro的安全考虑,这段时间,你们就先暂时不要接触他了。我会想办法试探他的立场的。”

    “……”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萩原?”

    仍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一直到降谷零即将忍耐不住、出言相询的前一刻,萩原研二故作轻松的声音,这才重新在电话那头响起。

    “——没什么啦。唔、对了——刚好我和小阵平前段时间收到了一个稍微令人有些在意的消息,既然你这样说了,小降谷,那么我和小阵平近期会把精力转移到调查那件事上的,我们会尽量减少……和小矢目之间的接触,你放心好了。”

    说实话,降谷零完全不能放下心。

    他是知道自家这两个不省心的同期的德行的,各项能力都很出挑,但这两人闯祸的水平却是跟能力水准完全成正比的。很多时候降谷零都在认真的怀疑,这份据说是铁饭碗的警察工作,对这两个搞事水准一流的同期来说,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地稳妥。

    但,还不等他继续出言叮嘱,猝不及防地,他忽然就听到楼下传来了一阵月食气愤愤的咆哮声。

    ——————

    跟琴酒一起完成了对方手头积压的最后一件国内的任务,在矢目久司依依不舍的目送下,琴酒冷酷无情地把某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怨种同事一脚踹下车,随后命令伏特加开车,驾驶着上个世纪的老爷车、在喷了矢目久司一脸尾气之后,就大摇大摆地朝着机场的方向开去。

    看着那辆保养良好的保时捷的剪影没入夜色,矢目久司深切地怀疑——对方哪怕是去美利坚出差,恐怕也会给那那辆宝贝保时捷办个托运、带着自己的老爷车一起出差。

    啧。

    拍打干净风衣后摆上沾到的那枚灰扑扑脚印,矢目久司的指尖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颈间、在他还没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行云流水地凭借肌肉记忆、做出了一系列整理的动作。

    “……?”

    微微一愣过后,矢目久司有些迟疑地摸了摸环扣在自己颈间的那条亮银色金属项圈。

    老实说,就算他的脑海里,现在仅仅就只有两年左右的单薄记忆,但凭借先天的审美来看,矢目久司很难认同这条项圈的。设计理念。

    比起比较小众的choker,不管怎么看,矢目久司都觉得这条项圈看起来,更像是狗牌。

    微凉的指尖触及项圈上的那只乌鸦暗纹,矢目久司那双薄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嘴角惯带着的温润微笑微微加深。

    ——啊,还是那种、在项圈上面铭刻了主人标记的狗牌呢。

    不过……

    也无所谓了。

    晚上八点,东京的街头依旧如白日那般的繁华热闹。

    无视了身侧路人递来的各色打量似的目光,矢目久司面不改色地穿行在人潮之中,在眼角扫过某一家店面的时候,他的脚步忽然微微止住。

    站定在这家店门口,矢目久司摸了摸下巴。

    [犬の屋咖啡厅]啊……

    面上流露出一抹兴味,矢目久司想了想,给马提尼发了条简讯、让对方不用过来接自己之后,收起手机,一整衣襟,随即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这家散发着暖黄色灯光的咖啡厅。

    啧啧,琴酒那个工作狂一会儿估计还得赶飞机去美利坚呢。

    愉快地在前台点好了两杯咖啡,端着印着奇怪狗爪图案的咖啡杯,矢目久司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掏出手机给两杯咖啡拍了个照后,随即兴高采烈地开始编辑简讯。

    [真惨呐,琴酒老师,要来一杯咖啡吗?——冰酒]

    滋滋——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

    [滚。——Gin]

    捧着自己的那杯咖啡,矢目久司恶趣味地勾唇笑了起来。

    等咖啡稍微凉了一点、变得不那么烫嘴之后,矢目久司给自己灌了一口,随后又拍了自己只剩半杯的咖啡、以及另一杯满杯咖啡,编辑了一条新简讯后,又给某人发了过去。

    [有倒霉蛋被BOSS发配分部了,我不说是谁。真可怜啊老师,年纪轻轻就失去了BOSS的宠爱(抹眼泪)……来,这杯我敬你,祝你早日复仇归来,夺回你失去的一切——冰酒]

    没有回应。

    矢目久司再想继续骚扰,下一秒,就看见了自己被拉黑的手机提示。

    ——哦莫,还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心满意足地喝掉了自己的那杯咖啡,矢目久司想了想,又觉得剩下这杯成功恶心到了自家同事、立了大功的咖啡就这样扔掉太可惜,于是干脆把剩下的那杯又换到了自己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啜饮着。

    正在矢目久司一边喝咖啡、一边浏览自家部下呈交上来的任务报告的时候,很突然地,矢目久司忽然感觉小腿一暖。

    猛一低头,矢目久司充满戾气的锐利眼神,就这样跟一双笑得鬼迷日眼的小狗眼撞到了一起。

    发现人类正在看着自己,一把抱住了对方小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矢目久司风衣口袋的黑色被毛小柴犬,很快就笑眯眯地冲着矢目久司摇了摇尾巴。

    矢目久司:“……?”

    哪来的傻狗?

    微微弯腰、伸手揪住黑柴的后颈皮,矢目久司冷酷无情地把狗子从自己小腿上撕下来,还没来得及把狗丢开,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的脊背也忽然覆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暖意。

    “……”

    不祥的预感在他心里,忽然缓缓开始冒起了气泡。

    迅速挺直了腰身,矢目久司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声犬科惊慌的呜咽声,紧跟着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扑腾声。

    这场变故,很快就引得咖啡厅里为数不多的几位客人纷纷扭头,朝着矢目久司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

    沐浴着众多好奇打量自己的视线,略微沉默,矢目久司缓缓扭头。

    入目。

    一只摔的四仰八叉、一脸失了智表情的黑白配色大狗,正叽里咕噜地跟其他一群围在自己身边的小型犬们倒在了一起。

    见到矢目久司回头看自己,那只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哈士奇梗着脖子、很是兴奋地“汪”了一声,随即奋力挤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其他几只狗子,吐着舌头,兴高采烈地朝着矢目久司一头撞了过来。

    矢目久司登时面色大变。

    “……等等!!你别——”

    砰——!

    “啊、这位先生——您没事吧?!”

    “汪汪汪!!!汪嗷!!!”

    一瞬间,这间不大的咖啡厅里,瞬间就乱成了一团。

    半个小时后。

    浑身糊满狗毛的矢目久司,有些心累地看向旁边捂嘴偷笑的店员小姐:“……你不是说,只要我把身上的狗饼干全部喂给它们,它们吃完之后就会各自散开了吗?”

    扒拉开一只正在舔自己脸颊的热情金毛,矢目久司面色阴沉地揪住对方的腮皮,语气十分凶狠地警告对方道:“……离我远点!”

    金毛吐着舌头呜咽了两声,见矢目久司没有要松开自己的腮皮的意思,也不挣扎,开开心心地伸出舌头去舔对方的手指。

    矢目久司:“……!”

    他有些狼狈地转头看向店员小姐,不得不出声求助:“……把他们赶走!我可以支付双倍的咖啡价格!”

    看着被一群狗子淹没的青年,店员小姐笑眯眯地摇头:“这些孩子很喜欢您呢,先生。我们是狗狗咖啡厅,主打的就是人犬互动,您可以试着多和他们接触一下,这是非常能治愈心灵的一个过程哦~”

    嘴角抽了抽,矢目久司摸了摸刚才被那只哈士奇一头撞裂开的肩膀伤口,艰难推开一个劲往自己怀里钻的萨摩耶,丢下一张大面额的纸币之后,便匆匆狼狈离场。

    以上,就是矢目久司难得回了趟加、却还没来得及进屋,就被月食气愤地堵在门外的全部真相了。

    第274章

    两年前的矢目久司是什么样子的呢?

    承载着仅有两年多一点的单薄记忆, 被人为打磨成了最好用的利刃的形状,冰酒是组织里公认的疯子。

    他阴鸷、冷漠、固执,除了自己认定的事情之外, 眼里容不得任何一点沙子, 分明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但当你不慎对上他的眼眸的一瞬间,你会感觉自己仿佛坠落进了盛开着罪孽的黑渊。

    然而, 与残酷冷漠的性格相矛盾的却是,仅仅只有两年记忆的矢目久司,他见过的人很少、遇见过的事也很少。

    满手血腥的人很难用单纯来形容, 但,这个词用在两年前的矢目久司身上的时候,却又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于是……

    等到安室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微笑披上一件外套走下楼时,看见的,就是正蹲在自家大门口、一脸认真地试图跟月食讲道理的薄绿眸色青年。

    “——让我进去。”

    月食上肢压低、呲出一口尖利的犬牙,气愤不已地冲着矢目久司一顿咆哮:“汪汪汪!!!”

    满脸困惑地, 矢目久司想了想,试图伸手抚摸一下自家小狗、稍微安抚一下对方的情绪,但手刚一伸出去, 就被月食一低头、用自己的大脑袋瓜给顶开了。

    月食的意思很明显——它不吃这套。

    看着这条一夜之间变成自己抱不动的模样的超大号伯恩山犬,矢目久司皱了皱眉:“你想怎么样?我已经很累了,先让我进去。”

    月食从胸腔里挤出一丝细碎可怜的呜咽声, 身体仍然保持着上肢伏低的姿势,微微歪着头, 乜斜着那双黑润明亮的小狗眼、用眼角愤愤地觑着矢目久司的方向,黑黝黝的黑眼仁往一边斜了一点, 露出一小片纯白色的眼仁。

    ——虽然它依旧在呲牙,胸腔里呼噜噜的低沉咆哮声也一直没停,但,不知道为什么,矢目久司就是觉得,眼前这只他不太熟悉的大狗似乎有点委屈。

    ……感觉下一秒就要掉小珍珠了呢。

    略微沉吟,矢目久司试图跟狗子讲道理:“你有什么事、等我先进去再说好不好?你这样吧我堵在门口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吗?”

    “呜呜——!汪汪汪汪!!”

    矢目久司:“……”

    讲道理失败。

    他的眉眼覆上了一层寒霜,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只依仗着硕大体型、将自己堵在门口的伯恩山犬。

    “——让我进去。”

    他冷冷地说,看向伯恩山犬的眼神里再不复往日里的温情,薄绿色的眸子看上去又冷又空,像一枚被人为挖空了内容物、只留下一层单薄皮囊的珍稀翡翠,空荡荡,泛着一层的不近人情的冷冽微芒。

    月食明亮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不断跃动着的东西,在一瞬之间熄灭了。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矢目久司确信,自己的的确确从伯恩山犬那张毛茸茸的小狗脸上,看出了失落和伤心的神色。

    四目相对,月食再一次细碎地呜咽了一声,原本平竖在身后左右摇晃的大尾巴也缓缓垂落了下去,拦在门前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一旁退去、给矢目久司留出一条足够一人通行的路来。

    犬科可悲的服从性,在这一刻,终于占据了上风。

    原本神骏帅气的伯恩山犬在此刻,仿佛打了败仗的丧家之犬,夹着尾巴、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跟在矢目久司的身后进了家门。

    换号鞋子、刚一转身,矢目久司就对上了一双盈着些许探究意味的紫灰色下垂眼。

    微微一怔过后,望着面前这张在记忆里全然陌生的脸,矢目久司迟疑了一下,努力在记忆的海洋里翻了翻,片刻之后,总算是想了起来——自己这段时间,似乎批改过一份署名为Bourbon的任务报告。

    陌生的代号。

    陌生的脸孔。

    “——波本?”

    安室透点了点头,微笑着,给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的矢目久司递上了一条热毛巾:“出任务辛苦了——需要擦把脸吗?”

    “……”

    矢目久司的眼神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薄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矢目久司双目紧盯着安室透脸上那抹温柔优雅的矜贵微笑,沉思了好半天后,忽然出声。

    “波本。”

    “嗯?”安室透仍然保持着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迎着矢目久司微带着一抹探究的目光,神态自然地歪了一下头,“您有什么吩咐吗,冰酒?”

    矢目久司沉默了一瞬。

    过了好半天,一直到安室透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冷不丁地,他忽然听到身前传来了对方满含疑惑的询问声:“波本——我和你、我们之间……之前是什么关系?”

    安室透:“……”

    安室透:“?”

    竭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管理,安室透有些谨慎地开口询问:“你、您……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换好鞋,矢目久司也没有去接对方递过来的热毛巾,只是淡淡地盯着安室透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后,这才转身朝着客厅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啊。最近,组织里有不少人都知道我的记忆出现了一些问题——根据马提尼的推断,我似乎丢失了近两年的记忆,只记得两年前发生的事了。”

    收回毛巾,安室透跟在矢目久司的身后进入了客厅,闻言,很是关切地开口询问道:“严重吗?需要我陪您去医疗部检查一下吗?”

    “没什么影响。只是不记得这两年认识的新人了,不过似乎并不耽误我出任务。”

    “所以——”

    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坐在沙发上,看着沉默地自动朝着自己腿边靠过来的月食,矢目久司想了想,伸手搓了一把小狗的脑袋瓜。

    “你可以解释一下吗,波本……关于你为什么会穿着我的居家服这件事。”

    小狗的心情似乎还是不太好,沉默地将下巴搭在矢目久司的膝盖上,也不出声,只是转开视线、默默盯着客厅的地砖看个不停。

    看着安室透瞬间睁大的眼睛,矢目久司摸了摸下巴,有些恶趣味地冲对方浮了浮唇角。

    “啊,你不知道吗?——你身上的这套居家服,是我上个月、啊,不对,是两年前的我,去法国出任务的时候,顺手从那边买回来的当季限量款,不过因为它稍微有些小的关系,所以我似乎都把它仍在衣柜的角落里、一直没有拆过。”

    这样说着,矢目久司脸上再一次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色:“所以说……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上?”

    眼神透着几分狐疑的,矢目久司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安室透,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原本还有些不满的表情、瞬间就僵在了他的脸上:“这睡衣……的确是我的那件,没错吧?”

    安室透点了一下头,清朗的嗓音含着笑,坐到了矢目久司旁边的那个沙发上,笑道:“的确是您的,那天晚上,我刚搬来这里,您——”

    矢目久司:“……!”

    “——好了!可以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火速打断了面前这个陌生青年未尽的话语,原本带着警惕的神色瞬间被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心虚感冲散。

    调整了一下坐姿,矢目久司正襟危坐地看向身侧沙发上的安室透,面露纠结,沉吟了好半天,这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你现在……已经知道我失去了近两年的记忆,对吧?”

    有些不明所以地,安室透点了一下头:“是的。如果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事情的话,您可以问我,我会尽可能——”

    “我们分手吧。”

    略带沉痛的话语,直接将安室透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噎回了嗓子眼里。

    “您刚才……在说什么?”

    不是很能理解现在状况地,安室透有些茫然地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矢目久司面上的神色却很是认真:“我已经没有和你相识的记忆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你只是个陌生人。”

    微微低头,他垂眸看了一眼在自己单薄的记忆中、体型仅仅只有现在三分之二大的伯恩山犬,沉默了很久,沉声道:“我……能理解你的用心。你把月食照顾得很好。”

    安室透:“?”

    “——我不知道两年后的‘我’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跟你好上的,波本,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对爱情敬谢不敏。”

    安室透:“??”

    “如果你需要什么补偿的话,可以尽管开口,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满足你。”

    安室透:“……等一下。”

    ……他感觉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眼前这个失忆状态下的矢目久司的脑回路。

    “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安室透有些呆滞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你怎么想的?你怀疑我们两个是……那种关系?”

    矢目久司怔了一下,眉心微蹙:“不是很明显了吗?”

    ——哪里明显??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啊?!

    安室透大为震撼,并且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事态发展。

    视线顺着安室透的身体上下扫试了一圈,矢目久司沉默了一阵,道:“虽然我也不是很能理解,两年以后的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男人……但是,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的话,我是绝对不可能允许一个不熟悉的人住进我的安全屋里,也绝对不会把我的睡衣送给别人——哪怕那是我不要的睡衣。”

    安室透无语凝噎了一阵后,又好气又好笑地叹息了一声,重新坐回沙发上,思忖片刻,出言解释道:“我会搬来你的安屋,是应琴酒的要求。”

    矢目久司:“……?”

    他用一脸“真的假的?你莫不是在诳我”的表情凝视着安室透:“琴酒……两年后的他,已经变成了热衷给同事牵红线的红娘了吗?”

    再次被对方的脑洞震惊道,安室透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琴酒让我住进这里,是为了方便让你近距离监视我。”

    此言既出,矢目久司的眼神很快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琴酒让我……监视你?”

    这一次,安室透几乎瞬间就对上了矢目久司的脑电波,脑海里飞快闪过了漫画中、冰酒一脸冷漠地说出“宁可错杀”的那一幕,连忙不动声色地道:“啊、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我刚被调回国内,因为之前一直在美利坚分部那边活动的关系,所以需要有熟悉国内情况的代号成员带一下我。刚好那个时候你有空,所以琴酒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

    “——是吗?”

    将信将疑地盯了安室透一会儿,矢目久司点了点头:“好吧——我就知道,我是不可能谈恋爱的。”

    ……这什么寡王发言。

    看了一眼蜷缩在矢目久司腿边、整只狗子看起来情绪不怎么好的月食,安室透想了想:“你以前,不喜欢狗吗?”

    两年后的矢目久司,简直是恨不得天天把月食栓自己裤腰带上、出门旅行还不忘惦记月食有没有乖乖听话,怎么两年前的冰酒,会对自己亲手养大的月食这么冷淡呢……?

    “喜欢?”眉眼弯弯,矢目久司嗤地轻笑了一声,“还真是个特别的问题,波本,我以为能得到代号的你应该很了解的——我们这样与死神为伍的人,是没有资格谈兴趣爱好的。”

    月食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怎么的,默默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一些,分明是条两百多斤的大狗子,此刻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小团、默默地依偎在矢目久司的大腿上,看上去怪可怜的。

    眸色微微闪烁,安室透似乎很是好奇地问:“你的记忆还剩多少呢,冰酒?总感觉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矢目久司想了想,也没有隐瞒:“两年多吧。事实上,我的记忆本来也不是很完整,我其实只记得两年多以前,我从医疗部的病床上醒来之后、一直到现在发生的事——”

    “啊,按照马提尼的说法,既然我已经弄丢了近两年的记忆的话,这样算起来——准确来说,从我苏醒至今已经有五年了,只不过我现在能记住的,就只有五年前到两年前的事,至于最近两年的记忆……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似乎是被我不小心遗忘了。”

    “五年前啊……”

    安室透屈指抵住自己的下巴,思索了一阵,忽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矢目久司一愣:“二十多吧……?应该是22还是23来着,反正我刚从东大拿到毕业证书,具体的年龄我也不太清楚,感觉也不是很重要——等等,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啊,只是在想,五年前的话……冰酒你应该才刚刚成年吧?”

    矢目久司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发出了一声感慨:“是哎——这么说起来,我好年轻哦。”

    安室透:“……”

    ——两年前的冰酒……居然是这样子的性格吗?

    还真是让人意外,单纯的几乎一点都不像是黑衣组织的行动组干部。

    不过……似乎也不奇怪吧?

    毕竟对方就只有两年多的记忆啊……

    “喂——你想什么呢?”

    脸上被一个软乎乎的糊了满脸,安室透快速回过神来,就看见旁边沙发上的矢目久司正抓着另一个抱枕、一脸不爽地瞪着自己。

    飞快清空脑海中杂乱的思绪,安室透双眸紧盯着矢目久司的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冰酒,你就没有考虑过……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吗?”

    闻言,矢目久司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记忆?我没什么兴趣。反正那两年里我的经历,和之前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不过就是枯燥无味的任务和报告,还有朗姆那张让人恶心的老脸……仅此而已。”

    “或许你在这两年里,会认识一些很有趣的朋友呢?”

    转过头,矢目久司微眯着眼睛,深深地看了安室透一眼:“那就更不用了——「朋友」这种东西只会让刀变得软弱和迟钝。那种事,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很危险……毕竟,我可一点都不想成为,那种无法给那位先生提供任何价值的、待处理的废物啊。”

    安室透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换了个话题。

    “——冰酒,你有没有想过,五年之前,你为什么会失忆呢?”

    矢目久司的面色微微一顿。

    这件事……他当然想过。

    但。

    ——真的有必要去深究吗?

    唇角微微浮起,矢目久司熟稔地露出了一个温雅的浅笑,指尖轻抬,轻轻敲了敲环扣在自己颈间那条项圈。

    “只是做冰酒就很好了。”

    “你——”

    “你的话有点多,波本。”

    从沙发上站起身,矢目久司没有理会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月食,转身朝着转角楼梯走去:“——我不喜欢太过聒噪的室友,所以,今天的谈话暂且到此为止吧。”

    闻言,安室透很快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很是温驯地点了一下头:“很抱歉,我以后不会了。”

    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就在安室透以为对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很突然地,矢目久司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楼梯转角的方向传了过来。

    “——既然你是我的行动组新吸纳的成员,那么——就明天吧,波本,你跟我一起去出一趟任务,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实力。

    这句话说完,也不等安室透回应,矢目久司的脚步声很快再次响起、并且愈行愈远:“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见。”

    第275章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如果能回到冰酒要求跟自己一起搭档出任务的那个晚上, 那么,安室透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就算冰酒对自己的好感度因此降到负数,也完全没关系。

    比起好感度, 果然还是命更重要一点啊……

    在神志不清地陪着某个劳模上司连轴转了一个月后, 感觉自己即将因为只有“作”、没有“息”而遗憾猝死在工作岗位上的某人,无比虚弱地按住了胸口。

    感受着心脏极不规律地跳动,安室透靠在宾利的副驾驶座上, 偏转过头、盯着矢目久司全神贯注开车的侧脸,嘴唇蠕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想跟冰酒商量一下, 能不能请几天假稍微休息一段时间……

    自己倒是还能勉强扛得住。

    但……

    ——出任务是要写报告的,不仅在公安那边是这样,在黑衣组织这里也是同样的要求。

    这也就导致了,这段时间跟着冰酒出了海量任务的安室透,已经因此堆积了很大一份待处理的任务报告了。

    给组织的还好说,因为冰酒会在开车载着他前往下一个任务地点的时候,提醒安室透记得在车上补完报告, 但警察厅公安部那边……

    安室透不是很愿意去面对,关于自己究竟欠了老东家数量多么庞大的一堆行动报告这件事。

    ——自己……该不会是史上第一个因为出任务过于勤恳、最终因为过劳死而惨遭殉职的卧底吧?

    原本安室透也算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但现在——看着和自己一样连轴转了一个月, 却还依旧精神抖擞、哪怕眼下挂着一对生理性的黑眼圈、却还依旧对出任务这件事热情高涨的上司……

    喉间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哽咽,安室透万分沉痛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冰酒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会让他原本合理的请求变得像是在为偷懒找借口啊。

    完全开不了口……

    正在思索间, 交通灯缓慢闪烁了一下,就在铅灰色的宾利车即将压线的时候, 毫不留情地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安室透眼前一亮。

    ——这不就是开启接下来话题的好由头吗!

    “运气还真差啊……”右手小臂撑在车窗边缘的凸起上,安室透单手支着下巴, 感慨,“像这样被红绿灯困在十字路口、无法及时赶到任务现场,这也许就是天意呢?冰酒,你也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不如我们趁——”

    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下一秒。

    噌——!!

    骤然间拉满的推背感,瞬间就把安室透连人带话一起、狠狠地糊在了副驾的真皮座椅上。

    猝不及防之下,安室透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连忙闭嘴、飞快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了车厢顶部的扶手,随后便听见了宾利引擎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呼呼——!!

    铅灰色的宾利雅致像一条银色的闪电,风驰电掣般地冲过了已经变化为红灯的十字路口,很快化为了一抹模糊的虚影,在其他老老实实停在路口、等待交通指示灯变换的车主愕然的注视下,绝尘而去。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刚才飞掠向后的影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安室透:“……!”

    终于从熟悉的推背感里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满脸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有些震惊地问:“冰酒,你、你刚才是闯了个红绿灯吗……?”

    “显而易见。”

    双手扶着方向盘的矢目久司,一副心情很是愉悦的模样,唇角微微浮动,面上挂着的是令安室透略感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温雅笑意。

    “——从来就没有什么天意,波本。”

    安室透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应了一声:“……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不会迟到了。”

    安室透:“……”

    收回紧盯着矢目久司的视线,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安室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我们刚才已经过了红绿灯路口了,车速……好像没必要保持这么快了吧?”

    这样说着,安室透看了一眼仪表盘上飞快飙升的数字,感觉有点头皮发麻,忍不住劝说道:“已经超速很多了,冰酒——你还是稍微注意一下安全驾驶会比较好……”

    “——哈?”

    坐在驾驶座里的矢目久司,在听完安室透的这番话之后,直接发出了一声匪夷所思的感叹。

    熟练操纵着方向盘,他抽空转头瞥了一眼仍旧被糊在椅背上、动弹不得的安室透:“你……让我遵守交通规则?”

    “——波本,你没事吧?”

    短暂沉默了一阵,安室透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旁边的矢目久司好心提醒:“你还真乖啊,波本——把嘴闭上,我要提速了。”

    安室透:“?!可是你已经在市区开到了120——”

    “120是交规的上限,可不是我的上限~”

    “……”

    安室透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

    已经能够预想到了……

    经此一事之后,自己要交回警察厅的报告里,恐怕还得加上一份市区内超高速行驶的情况说明。

    ——冰酒,还真是一个罪恶的男人啊。

    半个小时后。

    铅灰色的宾利雅致一个漂亮的甩尾,“吱”地一声,精准无比地刹在了任务地点。

    “提前抵达~”

    心情很是不错地,根本没系安全带的矢目久司直接伸手拉开了车门,下车之后,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点了一支香烟。

    半晌过后,看着副驾仍然一片安静,矢目久司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将点燃的香烟夹在指尖,弯腰敲了敲副驾的车窗玻璃。

    “喂喂——波本?快点下车啦,任务目标马上就要过来了哦!”

    两秒后,副驾车门被打开,面色苍白的安室透迈着虚软无力的步伐,有些艰难地迈出了车厢。

    矢目久司顿时惊了。

    “怎么个事?”

    他围着安室透打量了一阵:“上个任务受伤了?瞧你这小黑脸白的,跟刷了粉底液似的……没事吧?这任务你还能不能行?不行的话你就先在车里歇一会儿,我自己去拿那份名单。”

    安室透沉默了一阵,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不、我只是……稍微有点晕车。”

    顶着一副“你这也不行啊”的嫌弃表情,矢目久司好心地帮对方拍了拍背,等对方这口气顺过去了之后,这才道。

    “你得慢慢习惯啊,波本,在组织里不会开快车可不行——这样吧,等基安蒂从美利坚回来,你跟着她学一下怎么飙车好了。”

    安室透有点说不出话来。

    ——他很难相信,现在这番话,会是那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跟自己说,「开车不能接打电话,这是交规」,并且在之后的日常生活里也极其关注行车安全的矢目久司……

    眼神复杂地看了矢目久司一眼,安室透轻声道:“你的确变了很多啊……冰酒。”

    “哦。”矢目久司冷漠地应了一声,又盯着安室透看了一会儿,“那又怎么样?还是说你想让我变回去?等一下——我们之间真的只是纯洁的同事关系和室友关系、没错吧?!”

    “……”

    安室透哽咽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开了车辆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了一顶假发和鸭舌帽,。一言不发地给自己做了个简易变装。

    ——何止是变了很多,这简直就是从基因开始发生了变异吧……

    真不知道冰酒丢失的那两年记忆里,他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居然能让对方从一个蔑视规则、践踏秩序的冷血疯子,变成至少表面温煦和善、遵守规则的好好青年。

    这一次的任务也很简单,据说某位消息灵通的评论家手里,掌握了一份组织部分外围成员的名单。

    原本,如果只是掌握有外围成员的名单的话,组织也不会太在意,最多就是把那些暴露了身份的可再生炮灰找机会挨个清理掉就是了,但……问题在于,这位评论家,似乎是想要借此为要挟,威胁组织帮助他参加下一届的议员选举、并且顺利当选。

    他的野心很大,但遗憾的是,他的能力似乎无法与这份野心匹配。

    这样一来,这位贪婪的评论家先生将会迎来的结局,从他发出那份威胁邮件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顺利获取到了名单藏匿的位置,一身黑衣、戴着纯黑色口罩的矢目久司冲安室透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抓紧去取。

    额头上顶着一只黑洞洞的枪口,评论家蜷缩在书桌底下瑟瑟发抖。

    视线不经意地滑过矢目久司的眼睛,他忽然愣住了,紧接着就像疯了一样,突然开始尖叫。

    “——恶鬼!!”

    他的尖叫声很刺耳,分贝高到几乎震麻了矢目久司的耳朵。

    不耐烦地将枪口下压,矢目久司阴沉地盯着评论家的眼睛:“闭嘴,或者我现在就杀了你。”

    “是、是地狱……爬回来、复仇的恶鬼……”

    评论家的声音里打着颤,身体抖如筛糠,喃喃自语。

    “你不要、不要来找我啊……把你、把你抓走的是蓝蝶会的人……踩烂你的眼睛的也、也是蓝蝶会的人……我、我没有对不起你啊!”

    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哭:“是、是,我没有立刻帮你报警……但我当时真的太害怕了……这不能怪我啊!不是我弄死的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矢目久司愣了一下,眉心微蹙:“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评论家就仿佛没有听到矢目久司的话一样,仍然在哆嗦着喃喃自语,看上去似乎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了。

    腥臊的气味忽然在这间书房里弥漫开来。

    有些嫌恶地踹了一脚浑浑噩噩的评论家,矢目久司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名单找到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一片黑暗之中,只能听见安室透清朗的声音缓缓朝这边靠近。

    “处理干净了,他保存在电脑本地的资料我也全部清除了。”从阴影里走出,安室透冲矢目久司扬了扬手里的U盘,“除了这些,冰酒,我还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不少很特别的东西。”

    嗓音里满含着翻搅不休的恶意,安室透露出了一副标准的波本颜,冷冷地看向蜷缩在书桌底下的中年男人:“——你说是吧,变态的幼女控先生?”

    “干的不错。”

    才刚上任不久的年轻行动组干部想了想,觉得御下之道,不能像琴酒那样、只会苛责和鞭笞自己的下属,在合理范围内的夸奖和鼓励,似乎也很有必要。

    于是,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后,矢目久司抬手拍了拍自家部下的肩膀:“回去以后,我交任务的时候、会记得帮你申请一份任务补贴的——这段时间辛苦了。”

    安室透默然无语了一会儿,按死了狂跳不已的良心,身后冒着黑气、微笑着应声:“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才怪。

    ——补贴什么的都无所谓了,他现在只求某个劳模能心慈手软地给自己放个假,好让他回去处理一下那些堆积如山的任务报告……

    将U盘交给矢目久司,安室透瞥了一眼痴痴呆呆、嘴里尽说着些让人听不懂的疯话的男人:“这个恶心的变态要怎么处理?”

    收起手/枪,矢目久司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双黑色的纱布手套。

    “——独栋小别墅,又是在深夜,液化天然气爆炸、周围邻居发现不及时导致独居的屋主人葬身火海……这很合理,对吧?”

    对上那双仿佛承载着无底黑渊一样的薄绿色凤眼,安室透扬了扬唇角,瞬间切换至波本颜,阴沉沉地笑了。

    “当然。”

    五分钟后。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背对着不断跳跃的火光,铅灰色的宾利雅致飞快驶离了现场。

    在经过一段偏僻的国道之后,宾利顺利驶入了繁华的市区。

    单手扶着方向盘,矢目久司的唇齿间咬着一支香烟的烟蒂,声音含糊不清地给自家部下安排着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一会儿我去据点把名单交上去,下一个任务的详情我已经转发到你的邮箱里了,波本,你抓紧搜集一些相关的情报,等我汇报完工作后,直接去下一个任务地点。”

    一路都保持着沉默、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的安室透,忽然抬起了头,转头看向矢目久司:“可以等一下吗?”

    矢目久司挑了挑眉:“怎么,你又有什么事?饿了?还是要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连轴转出任务的这一个月来,矢目久司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部下随时随地会突发的个人状况,对此已经很是得心应手了。

    面对上司的调笑,安室透却是摇了摇头,低声道:“能拜托你在前面路口放我下车吗?我去取个东西,很快的。”

    想了想,深知眼前这个矢目久司德行的安室透,又补充了一句:“——不会影响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的!”

    矢目久司微微眯了一下眸子,锐利的视线在安室透的脸上一扫而过。

    ——就目前来看,波本的确是个还挺好用的部下。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铅灰色的宾利车在路口缓缓停住。

    “我只给你五分钟时间,波本。超时未回的话,你就自己想办法去下一个任务的地点吧。”

    安室透点了点头,快速解开安全带后,几乎是飞奔着、眨眼间便离开了矢目久司的视线。

    指尖微动,矢目久司直接碾灭了还剩一半的香烟,仿佛完全不会感觉到疼一样,随手从风衣口袋里摸了一只透明的袋子出来,将还剩下半截的烟蒂丢了进去。

    ——这个,好像是条子会用到的物证袋?

    没想到还挺好用的。

    稍微降下了一点车窗,等车子里的烟味散去大半之后,很快地,矢目久司便看到刚离开不久的安室透,手里提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行色匆匆地朝自己这边小跑了过来。

    ——还真快啊。

    矢目久司摸出手机,随意地瞄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才过去不到三分钟。

    “呼呼、……”

    拉开车门之后,安室透钻进车子里,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瞥了一眼被对方小心翼翼搁在膝盖上的小方盒子,矢目久司抬了抬下巴:“副驾暗格里有水,渴了自己拿。”

    “呼、谢谢……呼呼。”

    一分钟后。

    眼瞅着安室透总算是调匀了自己的呼吸,矢目久司收回视线、准备发动车子。

    “——等一下!”安室透连忙一把拉住了矢目久司的左手,“这里是可以停车的,我们不用着急开走!”

    微微一愣过后,矢目久司眼底浮上了一抹危险的暗色,唇角的温润微笑也隐隐有些变了味儿。

    “我说过的吧,波本?我讨厌有人浪费我的时——”

    威胁的话语还没说完,下一秒。

    矢目久司就眼睁睁地看着,某个不省心的金毛黑皮部下、双手捧着那只粉红色的花哨方盒,微笑着将盒子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矢目久司:“……”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语气,矜持道:“……送我的?”

    安室透笑着点头:“是啊——还好今天任务完成得很顺利,我刚才进店的时候,他们已经快打烊了呢~”

    压下心底咕噜咕噜往上翻腾着的愉快的泡泡,矢目久司维持着面上的沉稳:“谢谢你——我现在可以拆开吗?”

    “当然。”安室透看了一眼手表,“嗯……现在是晚上11:49分,还好赶上了,就是要现在拆才对。”

    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矢目久司指尖微弹,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抹闪着寒光的无刃刀尖,动作精准而小心地将刀尖刺入了外包装的密封处。

    哧——

    硬质的粉色包装盒,很快被人完完整整地拆开并取下。

    甜蜜的奶油味、混杂着草莓清甜的香气,在外包装被取下的瞬间,立刻弥漫在了狭窄的车厢里。

    矢目久司惊讶地看着这块粉红色的草莓蛋糕,盯着蛋糕正中间、那个由草莓拼出来的可爱卡通小狗,怔愣了好半天。

    半晌过后。

    “……蛋糕?”

    “嗯嗯。”眉眼弯弯,安室透利落地从包装盒里取出附赠的一次性纸盘蜡烛,在插上蜡烛之前问了一句,“要拍照吗?”

    “……”

    一言不发地,矢目久司在安室透不知所措的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把蛋糕又塞回了安室透的手里,随后沉默地开门下车。

    五分钟后。

    抹了一把鬓角沁出的汗水,矢目久司带着一个刚拆开包装的高清数码相机,迅速返回了车里。

    “拍。”

    他言简意赅地说。

    在安室透“……”的表情注视下,某个奔袭千米、只为了购回一台高清相机的家伙,面色沉稳地对着草莓小狗连拍了数十张。

    眼瞅着对方还有继续拍照片的念头,安室透连忙按住了矢目久司握着相机的手:“别拍了——已经快十二点了,再耽误下去,就要错过你的生日了。”

    矢目久司的动作顿了顿。

    “……生日?”他回过头望着安室透,有些不确定地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我的……?”

    “是的哦~”安室透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时间,顿时慌了,“啊!还有两分钟就要过十二点了!快点快点、我先把蜡烛插上——你快点先想想自己等下要许个什么愿望啊!”

    面色怔忪地,矢目久司默默注视着安室透手忙脚乱地插蜡烛、点蜡烛的生疏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

    “……谢谢你。”

    “嗯?”忙碌中的安室透随后应道,“不用谢啦,倒是你——愿望已经想好了吗?”

    “嗯,我——”

    “啊、等一下!你你你不要告诉我啊——!”安室透惨叫,“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等一下吹蜡烛的时候自己在心里默念就好了!!”

    “……哦。”

    7月21日,晚上11:59分,东京某个繁华的街区路边,铅灰色的宾利车里。

    23支跳跃着温暖的橘黄色火光的蜡烛,安安静静地伫立在淡粉色的草莓蛋糕上。

    “准备好了吗?”

    安室透看向矢目久司的表情十分严肃,语气异常认真地提醒:“一定要一口气全部吹灭噢,不然愿望就不会被神灵所听见了。”

    矢目久司同样认真点头:“好。”

    “3”

    “2”

    “1”

    “呼——”

    “生日快乐——!”

    12:00到了。

    在骤然昏暗的车厢里,矢目久司原本薄绿色的双眸中,忽然有一只色泽加深、不知何时竟然转变成了类似浊绿的暗色。

    “……「谢谢」。”

    第276章

    尺璧寸阴, 岁月如流。

    转眼已是夏末秋初。

    有些疲倦地为案件目击证人做完笔录、并且请对方签字确认之后,萩原研二伸了个懒腰,拖着尾音, 长长地舒了一口浊气。

    “呼——今天的工作应该都完事了吧?”

    他看了一眼手机。

    “啊、已经五点了吗!”

    匆匆忙忙将面前桌子上散乱的各类笔录确认单收捡好, 萩原研二一边在内心里祈祷着“不要加班、不要出现场”,一边高高兴兴地窜去隔壁的笔录室,准备找自家的幼驯染讨论一下晚上吃点什么。

    结果, 还不等他敲门,隔壁笔录室的大门,就被人““唰”地一下从里面推开了。

    萩原研二吓了一跳。但他反应很快, 身手敏捷地往旁边一闪,眼睁睁看着那扇厚重的木门擦着自己的鼻尖、重重装上了门外的墙壁过后,猛烈回弹了一下,连忙又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有些心有余悸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好险啊……

    ——差点就毁容了耶。

    有些气愤地抬头,萩原研二刚准备用眼神谴责一下这位行迹粗鲁的同事,但一抬眼, 就正对上了自家幼驯染仿佛在喷火的愤怒眼神。

    “小阵平——”

    一秒都没有犹豫,萩原研二果断放弃了原本的谴责说辞,开开心心地叫了对方一声之后, 便扑了上去。

    毫无距离感地直接挂在了幼驯染身上,萩原研二笑嘻嘻地揽住松田阵平的肩膀、亲亲热热跟自家幼驯染贴了贴。

    “表情很难看哦,小阵平——是笔录不顺利吗?”

    肩膀上扛着一只大型挂件, 松田阵平余怒未消地就要往门外走。

    “——别提了!那家伙、他在现场说的是一种样子,现在来做笔录又推翻了自己之前所说过的话!说什么自己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什么的……总之, 我就这样反反复复陪他耗了大半个下午,连口水都没得喝!”

    有些同情地替幼驯染顺了顺毛, 萩原研二叹了口气:“确实很麻烦啊、这种目击证人……那你手头的工作还剩多少啊?”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顿时明白了,眼里的同情更甚几分:“都是些什么工作呢?有没有我能帮你的?小阵平,你已经连续加班了一个多星期了,再继续加班下去的话,你可是很有可能因为睡眠严重不足而未老先衰的啊——我绝对不允许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小阵平这张帅气的池面脸上!”

    听他提起这个,松田阵平顿时更生气了。

    极度烦躁地耙了一把头顶凌乱的卷毛,松田阵平吐出了自己这几个月来一直环绕在心间的灵魂质疑。

    “——我以为以前在机动队的时候,隔三差五地跑爆炸现场已经很忙很累了,没想到这种事在人手长期不足的搜查一课这边,居然就只是常态……可恶、垃圾警视厅就不能多录取一些警察吗?!这样我不是要一直加班到死吗!”

    眼瞅着路过的同事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两人,萩原研二忙扬起一个营业性质的微笑,冲对方笑了笑后,隐晦地伸手指了一下身侧的松田阵平,随后摆了摆手。

    路过的警察立刻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冲萩原研二点了一下头过后,就面色如常地与两人擦肩而过了。

    萩原研二暗自松了口气。

    微微偏头,看着仍然处于暴走状态,仿佛随时都会变身高爆炸弹、直接炸飞对方口中的“垃圾警视厅”的松田阵平,被对方浑身暴躁阴沉的极道大佬气场完完全全笼罩在内的萩原研二,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这种性格……真的会让人忍不住操心啊,小阵平。

    ——比如,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就经常梦到小阵平对态度不好的案件关系人大打出手什么的……

    比起担心自己“永远不会失业的铁饭碗”会不会发生意外,果然……还是小阵平这边更难让人放心吧!

    萩原研二无声地叹了口气。

    因为担心没有自己的看顾、对方会发生意外什么的……

    ——还真是糟糕。这样一来,不就完全不敢冒险去做自己计划中的尝试了吗……

    松田阵平满腹怨气地絮絮叨叨了半天,在发现自己的怨种幼驯染一直没有回复、并且一脸出神地不知道在些什么之后,立即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眼眸。

    “喂,hagi——你该不会又想背着我偷跑、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

    光速回神,萩原研二面不改色地弯唇轻笑,拉长了尾音,像是在撒娇一般地扬声道:“你说什么呢,小阵平——没有证据的指控可是违规执法哦?被松田警官冤枉的研二酱好委屈,要一瓶可尔必思才能治愈QAQ——”

    松田阵平嫌弃地推搡了一下挂在自己身上的大号挂件:“买买买、给你买!你先给我下来!两个大男人这个天贴在一起真的会很热啊!”

    “噢……”

    委屈地扁了一下嘴,在松田阵平“你那是什么表情?好恶心”的吐槽里,萩原研二老老实实从对方肩膀上退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安置有自助贩卖机的休息室走。

    “晚上吃什么?”

    松田阵平不怎么挑食,不过想了一会儿后,还是说:“你不是吵着要吃那家新搬来的怀石料理吗?”

    萩原研二突然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后。

    “可是……”

    双手插兜,萩原研二的目光下落,轻飘飘地凝视着身前几尺的地面,声音低得几乎让就在身边的松田阵平都差点没听清。

    “——怀石料理的话,我是想要跟你和小矢目一起去吃的啊……”

    “……”

    松田阵平也跟着一起沉默了下来。

    脚下步履未歇,在沉闷的气氛之中,警方内部的公共休息室大门,很快就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门虚掩着,也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眼看萩原研二又开始出神,于是松田阵平便率先推了一把木质的房门,提步走了进去。

    视线在休息室里环视了一圈,在看到某个正弯腰凑在自助贩卖机旁边、满头大汗地捣鼓着机器的身影后,松田阵平短暂地愣了一下。

    看着对面略显熟悉的地中海造型后,略微迟疑后,松田阵平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泽田……警部?”

    弯着腰的地中海男人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一回头:“噢噢、是松田啊——之前麻烦你来帮我们组对三课修理空调,本来想着之后请你吃饭的,但事情一多就给忘了!真是谢谢你了!”

    泽田警部支起腰,爽朗地冲着之后进门的两人笑了一下,随即关切道:“怎么样?从机动队调来刑事部,目前还能适应吗?”

    很少直面这种社交场合的松田阵平稍微有些局促:“啊,就那样吧……其实和之前在机动队的工作也没差。”

    ——反正都有写不完的报告……

    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泽田警部又看了一眼状态不怎么对劲的萩原研二:“噢,萩原君也在啊——怎么一副心情低落的样子?是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吗?不介意的话,也许我可以帮你们出出主意哦?毕竟和你们比起来,已经当了十几年警察的我,已经算是老油条了啊!”

    他如此自嘲着。

    被点到名字,萩原研二很快打起了精神:“啊、感谢您的关心——没有遇到困难,搜查一课的同事们也很照顾我们,我刚才只是在想事情,抱歉让您担心了。”

    有些迟钝地看了眼对方被汗水打湿的衬衫,萩原研二想了想:“倒是您,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刚才看您好像在、嗯……拍打自动贩卖机?”

    泽田·大力拍打自动贩卖机·警部尴尬一笑:“啊、那个……我是想要在这台机器里买一瓶乌龙茶来着,但是投币之后,水却被卡在里面了……”

    “卡住了……?”

    萩原研二怔了一下,随后快步走到了自动贩卖机的面前,一边操作,一边给出了常规的解决办法。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的话,一般来说,再买一瓶饮料,就可以把卡住的那一瓶一起砸落下来了——就像这样。”

    说着,萩原研二就往自动贩卖机又投了一枚硬币。

    当啷——

    在硬币落地的清脆声响中,萩原研二选了一瓶位置就在那瓶被卡住的乌龙茶旁边的可尔必思,按下了确认键。

    微笑转身,萩原研二刚准备说出“好,顺利解决”这样的话,下一秒,就看见自己面前的两人睁大了眼睛,一副吃鲸的表情望着自己身后的自助贩卖机。

    “……?”

    疑惑转头,萩原研二脸上的笑意,在看清自助贩卖机透明的玻璃柜门内部的情况之后,也瞬间僵硬在了脸上。

    萩原研二:“……”

    沉默片刻后,他再次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并且试图解释:“这种小概率事件不会总是发生。只需要再买一瓶饮料,那么他们的压力堆积在一起,一定会把前面的两瓶饮料一起砸落、滚进取货口的。”

    当啷——

    下一秒。

    望着三瓶一起齐刷刷卡在柜子里的饮料,萩原研二:“……”

    在泽田警部欲言又止的表情注视下,他有些不信邪地又去掏兜,但很快就被自家幼驯染一把扒拉开了。

    “你起开。”

    嫌弃地赶走幼驯染,松田阵平无语了:“明显是机器设置不合理,你买再多都是会被卡住的啊——”

    掏出随身携带的螺丝刀,松田阵平三下五除二就拆开了自助贩卖机的柜门,在泽田警部“……”的表情中,取出那三瓶卡住的饮料,一股脑丢给了自家不靠谱的幼驯染之后,又动作麻利地把柜门装了回去。

    顺利结局了这起突发的乌龙事件之后,三人排排坐在了休息室的小沙发上,一人捧着一罐饮料,动作一致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呼——”

    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望着身边两位正捧着可尔必思的年轻警官,泽田警部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笑道:“看来这种饮料的确很受年轻人欢迎啊,不只是我女儿,就连你们那个朋友好像也挺喜欢的。”

    “朋友……?”

    萩原研二的反应慢了半拍。

    他在警视厅里称得上朋友的人有很多,一时之间,他很难猜到对方意指的是自己的哪一个朋友。

    “是啊,”泽田警部回忆了一下,“唔,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不太爱笑,但是人长得还挺俊的小伙子——我记得他在你们搜查一课那边,还有个很有趣的绰号,叫做「薄绿之菊理媛」呢!”

    一提起这个,萩原研二顿时就有印象了。

    ——薄绿女神啊……这指的不就是自家某个失踪了很久的、比小阵平还不让人省心的小伙伴吗?

    “想起来了?”

    泽田警部又喝了一口乌龙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对他印象蛮好,还请他喝了可尔必思呢!”

    他想了一会儿:“不过,说起来,我这段时间好像都没听你们搜查一课提起他了……他最近是不在东京了吗?”

    闻言,萩原研二脸上的营业性微笑,登时有一瞬间的停顿:“啊、大概是吧。”

    “大概?”有些疑惑地瞥了一眼萩原研二,泽田警部问,“怎么这样说?你最近没有和他在一起吗?”

    短暂沉默了一下过后,萩原研二点了点头,语气很快恢复了从容:“对,因为职业的关系,我的那位朋友经常会需要四处采风……这段时间,他大概也是跑去了某个偏远的山村寻找灵感了吧。”

    “哦,这样啊……”

    泽田警部有些遗憾:“我很喜欢那孩子呢。不得不说,矢目君他长得,可真像我一个故友的孩子啊……如果那孩子还在的话,现在大约也跟矢目君差不多大了吧。”

    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松田阵平咽下口中的饮料,问:“还在?意思是,你那位故交的孩子已经去世了吗?”

    泽田警部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差不多吧。那孩子已经失踪了,嗯……大概快6年了,这期间我一直都在托关系、拜托警视厅这边的朋友帮忙找一找,甚至在其他辖区工作的、一些和我关系比较好的同期,我也都厚着脸皮去拜托了,不过很遗憾,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找到那孩子的踪迹。”

    “他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啊。”

    和松田阵平交换了一个眼神,萩原研二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略带关切地温声询问道:“如果国内没有找到的话……有没有可能,您那位故人之子是离开了日本、前往国外生活了呢?又去海关调查出境记录吗?”

    泽田警部一愣,随即恍然地一砸掌心:“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那孩子的成绩很好的,说不定是在东大毕业之后、又去国外深造了!”

    “东大毕业吗?”萩原研二笑道,“东大的升学要求可是很严格的,能从那所名校毕业,您的那位故交之子还真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啊。”

    一说起这个,泽田警部就来劲了。

    “就是这样!”

    很是兴奋地,他一口将易拉罐里的乌龙茶一饮而尽,将空瓶丢进垃圾桶后,兴致勃勃地拉着萩原研二就开始唠。

    “那孩子从小就很聪明,从来没有让父母操心过他的学习和生活。我那位朋友是个警察——警察你们知道的嘛,忙起来几年、不是,几个月不回家,那都是正常的,加上那孩子的母亲又是一名国中的老师,照料自己学生的时间,要远远高于照料那孩子。”

    松田阵平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对方刚才想说的,是几年不回家吧?

    ——到底是什么样的警种工作……能让一个已经有了家庭的警察忙起来一连好几年都不回家?

    这样想着,他给自己的幼驯染使了一个眼色。

    接收到信号,萩原研二便附和着,很有技巧地用感慨地语气赞叹道:“听起来,似乎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呢~”

    对两人的眉眼官司一无所觉的泽田警部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怜爱,但脸上表情很快就变成了骄傲:“是啊!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那孩子也逐渐长成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他像他的母亲一样温柔且宽容,又继承了我的朋友那样的正直和敏锐,在很小的年纪就自学了编程,听说还拿了不少国际上的奖呢!”

    编程……?

    萩原研二掩去眼底的深思,试探性地问:“说起来,我在一些地方警署也有认识的朋友呢——如果不介意的话,您方便把您那位故友之子的身份信息告诉我吗?我试试看能不能联系朋友帮忙找找。”

    嘴唇开合,泽田警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后,到底是闭上了嘴。

    他叹了口气,原本红光满面的脸上,忽然就多出了几分沧桑和疲惫,就连眼角的皱纹都似乎在一瞬之间变深邃了一些。

    “算啦,不找啦……”

    又出了一会儿神,泽田警部很快便从公共休息室的沙发上站起了身。他冲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摆了一下手,随后就拖着脚步、慢吞吞地朝着休息室大门的方向走去。

    隐隐约约地,萩原研二似乎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声絮语。

    “唉……失踪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出具死亡证明,档案也一直……”

    “希望小目……”

    咔哒——

    休息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合拢。

    伴随着泽田警部微微有些发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他那若隐若现的低语声,很快也被隔音极好的房门阻在外面。

    一室静默。

    良久之后。

    握着手里已经不再冒冷气的饮料罐,萩原研二抬眸,望着满脸沉肃、正在思索着什么的幼驯染,忽然笑了一声。

    “果然越努力就越会有回报啊,小阵平~”

    “你瞧——我们熬更守夜、费尽心思地查了三个多月的线索,这不就自动送到了我们的面前了吗?”

    松田阵平回过神,把手里的空饮料罐丢进了垃圾桶里,招呼了一声坐在沙发上的幼驯染:“走吧,去一趟东大。”

    “——和矢目那家伙年纪相仿,据说在五六年前就从东大毕业、肯有可能前往国外深造的,父亲是警察、母亲是教师,并且在编程上很有天赋的孩子……这样的人,应该很好查才对吧?”

    “嗯嗯!”

    跟在松田阵平身后,萩原研二握着手里还剩了一半的饮料罐:“我一会儿也去拜托网安部的谷美酱帮忙查查看,在过去十几年里,有没有曾经斩获过许多国际级编程赛事奖项的少年天才。”

    ——逃家在外流浪的猫咪的踪迹,这不就快要被找到了吗~

    心情很是愉快地,萩原研二又抿了一口手里的可尔必思,快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松田阵平。

    “小阵平、你走慢一点啦,等等我嘛——”

    第277章

    “你是说——那名学生的档案, 被人为消除了……是吗?”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很肯定点了点头。,推了一下眼镜,手里一边忙着批改自家怨种学生提交给自己的学术作业, 一边头也不抬的继续说:“我对你们说的那孩子, 稍微有一点印象。千间啊……他真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原本千间结业之后,我是想留他下来、继续在我手底下的研究室继续读博来着,可惜被那孩子拒绝了。”

    “那他毕业之后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老教授揉了揉被眼镜压的有些泛酸的鼻梁, 叹了口气:“我自认为和他之间的关系还不错,他在我所有的学生里又是年纪最小的,让人忍不住为他操心, 所以,毕业之后,偶尔我也会按照他留的联系方式去找他,想跟他聊聊天、关心一下他接下来的打算,结果……”

    “也不知道他是换了号码还是怎么样,总之,从毕业典礼结束、千间捧着证书同我告别之后, 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在论文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顺便留下了亲切的、[狗屁不通]的批语之后,老教授情绪有些低落地, 将手里的那份学术垃圾(bushi)塞到了自己办公桌的文件最下层,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

    忙完这一切,他转过头, 看向两位身穿便装的警官先生,原本略显浑浊的眼睛里, 在此刻却在闪烁着智慧的微光。

    “——他出事了,是吗?”

    萩原研二抿了抿唇, 刚想说点什么,却直接被老教授打断。

    “不用试图欺骗我的,警察先生,对于这个结果,我其实很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老教授叹息了一声,摘掉眼镜,咕哝着低头,轻轻揉了一下有些发红的眼睛:“……就像我刚才和你们说的那样,那孩子毕业两年之后,我在整理继往学生档案的时候,发现那孩子的档案被人消除了。从那时候起,我就猜到了,那孩子很可能已经出事了。”

    停笔,松田阵平快速浏览了一遍自己手里的问询记录,思考了一下后,问:“千间目在毕业前夕,有出现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反常吗……”

    老教授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声问询问:“警察先生,你们……应该算是公务/员吧?”

    有些不明所以地,松田阵平点了一下头。

    “那你们的工资,算高吗?”眼看着松田阵平皱起了眉,老教授想了想,补充道,“很抱歉,我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不过——千间那孩子在大四的时候,似乎是悄悄参加了公务/员考试。”

    “这个可以理解,”萩原研二思索了一阵,“在国内现在的泡沫经济之下,报考公务/员是一个很不错的出路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

    老教授回忆了一阵,道:“就在毕业前不久吧,那孩子突然找到我,说是想问问我知不知道,美利坚那边有哪些心理学系比较出色的学院、可以接收中途入学的插班生这件事。在我问起原因的时候,千间就就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他对于自己辅修的心理学专业很感兴趣……之类的话。”

    “我那个时候感觉很奇怪,因为我是知道他家里情况的——千间的父亲早年因为意外离世了,母亲也在几年前因病去世,目前千间家就只剩了他一个人。这样一来,他恐怕很难支撑出国游学的高昂开销。”

    缓了一口气后,老教授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絮絮叨叨地继续说。

    “并且,在他主动来找我之前,我其实就已经听说他报考了公务/员考试,虽然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通过考试,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会来找我问出这样的问题,我当时着实是吃了一惊——不过我的确认识一位在普林斯顿任教的心理学系教授,和那位教授之间的私交也很不错,所以我就写了一封推荐信,把千间介绍给了那位教授。”

    “在那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千间就和我断了联系,至今我都再也没有收到过和他有关的消息了。”

    这样说着,老教授叹息了一声,端起办公桌上的咖啡轻抿了一口:“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警察先生……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萩原研二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那么,普林斯顿学院的那位教授……”

    “他也在一年前去世了。”

    老教授的脸上浮出了一抹感慨:“美利坚的治安你们也是知道的,那位教授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偶然路过了一处枪击现场,不慎被一枚流弹击中了后脑,死在了被送去急救的路上。”

    线索就此中断。

    萩原研二沉默了。

    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后,他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等等、教授——您刚才问我们,「你们要找的是哪个学生」……您认识的,符合我们给出条件的学生,难道不止千间目一个吗?”

    教授有些惊讶地瞥了一眼萩原研二,点了点头:“差不多吧。事实上……就在三年前吧,还有一个同样在计算机方面很有天赋的学生,也从我手底下提前修完了所有课程、跳级毕业了。不过那孩子神神秘秘的,上完课也不怎么和同学们交流,我对他的家庭情况也不太了解,就只知道,他是被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送来办理入学手续的。”

    这样说着,老教授愁容满面的脸上,忽然就露出了一抹欲言又止的神色。

    萩原研二一愣,跟松田阵平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连忙询问:“您想起什么特别的地方了吗?不管是什么都可以——”

    老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面上很快浮现出了一副难以启齿的神色。挣扎了好半天,片刻之后,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件事,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

    在两名年轻警官惊讶的目光里,老教授强作镇定地拉开了自己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本相册。

    “——我本人,其实是有留影的习惯的,就是那种,把一些很有趣的瞬间记录下来、放进相册里,等到很多年之后再来回味。”

    翻动着手里的相册,老教授竭力维持着面上沧桑可靠的神态:“因为矢目那孩子的打扮实在太特别了,所以我对他,其实是很有印象的……”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按耐下狂跳的心脏,松田阵平沉声问:“您刚才说……矢目?”

    “嗯。”

    终于翻到了一页照片,老教授迟疑了一下,到底是咬了咬牙,将相册翻转,递给了两位警官先生,指着照片中的某个人影,向两人介绍道。

    “这一个,就是矢目久司了。”

    萩原研二连忙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但……等看清楚照片上那个人影的衣着打扮后,他整个人的灵魂都仿佛瞬间飞离了身体。

    “……”

    萩原研二闭了闭眼,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也许是他的反应太过奇怪,松田阵平在喊了幼驯染几声、却始终没得到回应之后,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下一秒。

    松田阵平:“——哈?!别告诉我这就是矢目那——”

    老教授拍了拍两位当场陷入石化状态的警官先生,叹了口气:“东大是一所较为包容的学校,但矢目君这副打扮……委实有些超前。”

    “虽然因为过分内敛害羞的性格,导致我们之间没有过多的接触,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这位既有天赋、又肯努力的学生的……所以我趁着他毕业答辩的时候,拍下了这样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地,萩原研二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勉强把裂开的表情逐渐修复回来。他指着照片,问:“教授,这张照片还有底片吗?——是这样,我们想要拿回去做一下人像对比。”

    老教授摆了摆手,直接抬手接过了萩原研二手里的相册,三两下便把那张染着芭比粉爆炸头、脸上画着暗黑系哥特妆容、浑身挂满乱七八糟的金属链条、外露的脖颈和手臂甚至贴满了图案怪诞的纹身贴的青年的照片取了出来,很大方地递给了萩原研二。

    “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我这里怎么可能还留着底片——你们尽管拿走就是了。不过,用完之后,一定要记得还给我啊,我可是还要留着等老了以后拿出来翻阅的!”

    低头看了一眼照片上那挑战人类审美极限的潮流装束,萩原研二哽咽了一下,万分痛苦地闭了闭眼,随后像是被火燎到了一样、飞快转开视线,目光直直落在了对面的老教授脸上,声音有气无力地应道:“好,我知道了……”

    他的情绪看起来低落极了。

    “……打扰了,非常感谢您提供的线索,广田教授。”

    ——————

    很慷慨地将自己的生日蛋糕分了一半给可靠的部下,矢目久司和安室透凑在狭窄逼仄的车厢里,开开心心地吃完了蛋糕。

    之后,望了一眼靠在副驾昏昏欲睡的安室透,看着对方眼下那两团明显比肤色更加深邃的青黑色泽,矢目·卷王·久司终于良心发现。

    “你很累吗,波本?”

    “……嗯?”

    安室透挣扎着从潮水一般汹涌袭来的困意中苏醒,反应略有迟钝:“是,我等下就去收集下次任务的情报……”

    看着部下累得就差原地昏迷的凄惨模样,矢目久司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感觉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扑腾扑腾激烈跳动。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

    “任务……你就不用去了。”

    “是,我明白……”等到迟缓运转的大脑逐渐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之后,安室透猛然清醒,“等等、冰酒!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还可以——”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丢给对方一颗从风衣口袋里摸出的青柠味硬糖,矢目久司盯着安室透看了一会儿后,轻哼了一声,很快便发动了车子。

    “——总是对着你这张脸一起跑任务,我实在有些烦了。滚回安全屋吧,给你批、嗯……三天的假,把你那些任务报告都给我好好补完,休假结束之后,我要看到你全部的报告。”

    睡意彻底消退,安室透摸了摸自己的脸,开玩笑似的道:“怎么?我的脸不符合你的审美吗?”

    “嗯。”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安室透追问,“贝尔摩德吗?我记得你和她之间的关系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矢目久司嗤笑了一声:“那个喜欢给别人当家长的女人?算了吧,我跟她之间可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话说得微妙,可还不等安室透继续往下追问,深夜在市区狂飙的宾利车就停在了某条街道的路口。

    下一秒。

    安室透就被某瓶屑酒,一脚从车里踹了下去。

    一脸茫然地看着周围大变的环境,安室透愣愣地问:“冰酒,我现在……”

    “你难不成还想让我送你回去?”矢目久司嘲笑他,“——波本,你搞搞清楚,我才是你的上司!没让你来给我开车已经很照顾你了,你居然还想让上司送你回家?有没有点职场常识啊!”

    安室透:“……”

    “——好了,我现在要去接下一个任务搭子了,你自己想办法回安全屋吧!”

    话音未落,在安室透眼睁睁的注视之下,那辆熟悉的铅灰色宾利车就漂移着、超速离开了安室透的视线。

    半晌过后,咬牙切齿地,安室透背后冒着浓浓的黑气,浑身裹着低气压、无比气愤地抬手,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踹开快要猝死的部下一号,新上任的年轻干部逐渐领悟到了御下的真谛——羊毛,不能逮着一只可劲薅。

    于是,矢目久司翻了翻自己的邮箱,在一众都被自己塞满了任务、目前正忙得焦头烂额的部下里,选中了刚提交完任务报告、还没来得及被分配下一个任务的潘诺。

    好,就你了。

    很是愉快地,矢目久司给潘诺发去了一则简讯,随后便一打方向盘,朝着与对方约定好碰头的地方驶去。

    这是一处还算热闹的商业广场。

    靠在车门上,矢目久司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渺白的烟气缭绕在他的指尖、唇畔,将他挺拔修长的身躯衬出了几丝深沉的韵味。

    这里似乎刚结束了一场露天活动,夜色里,不断有妆造夸张的男男女女亲密地手挽着手、从广场中央向外走出。

    在经过矢目久司身边的时候,有不少人被他身上独特的气质、和攻击性极强的英俊面容所吸引,跃跃欲试地想要上来搭讪,但他们几乎都无一例外地,被矢目久司那仿佛藏着寒刃般凌厉的眼神吓退。

    在“婉拒”了第7个想要上前找自己交换联系方式的人后,矢目久司咬着烟蒂,有些烦躁地深吸了一口气。

    “潘诺……也太慢了吧……”

    他含含糊糊地吐出这么一句抱怨。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大半夜扰人清梦、把人叫出来陪自己出任务,是一种多么失礼的行为呢,冰酒。

    满含着不耐烦的目光在喧闹的人群之中游移。

    冷不丁的。

    在视线扫到人群中某人人影的一刹那,矢目久司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就凝固了下来。

    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地,他挥开眼前飘荡着的白色烟气,重重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那个人……

    眼皮合拢又睁开,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矢目久司彻底呆住了。

    ——妆容精致、造型夸张的少女亲热地挽着青年的手臂,将脸贴到青年的脸边后,开心地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他们似乎是在拍照。

    过了几秒后,少女高高兴兴地往青年手里塞了点什么东西,随后与青年挥手告别。

    下一秒。

    又一个背负着巨大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古怪镰刀的绷带少年便接替了少女的位置,高兴地凑到了青年的面前,不知道和对方说了句什么,随后便在对方点头应允之后,高高兴兴地和对方一起,朝着镜头比了个爱心的手势。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一直到感受到身侧有一道略显熟悉的气息靠近,看着还在不停地和妆造各异的男男女女们贴贴和合影的、背后背着一个超大的乐器包的猫眼青年,矢目久司沉默了良久,转头问。

    “——潘诺。”

    “?”潘诺抬起头,给了矢目久司一个略带疑问的眼神,“有什么事,冰酒?”

    “组织给你们的待遇……很差吗?”

    潘诺:“……?”

    因为是冰酒的提问,所以潘诺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片刻后,摇了摇头:“不会。”

    看着冰酒依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潘诺于是又好好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继续道:“至少,对于我来说,在不研发新品种炸弹的时候,组织的行动经费和任务经费完全可以支撑日常开销,甚至还有富余。”

    “嗯。”

    见矢目久司仍然在出神,潘诺想了想,补充道:“马提尼已经用组织打的任务经费,在安全屋里弄了一个酒柜,上面摆的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高档酒,听说每一瓶都价值千万。”

    矢目久司沉默了。

    过了好半天。

    他摸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略显陌生的号码。

    很快,被造型各异的人群围在中间的猫眼青年,就露出了一个略带抱歉的微笑,不知道跟人群说了些什么,等人群有些失望地逐渐散去之后,这才走到一个人少的角落,在矢目久司的视线注视下,拿出了手机。

    “喂?这里是绿川——”

    “苏格兰。”

    矢目久司直接出言,飞快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你……”他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后,一咬牙,沉声问,“——你很缺钱吗?”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微微一顿。

    很快,苏格兰冷峻中略带了一丝疑惑的声音便在电话那头响起:“我并不缺钱……冰酒,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矢目久司的眼底飞快掠过了一抹心虚,眼神有些飘忽,但语气还是竭力维持着沉稳镇定:“我原本听说你在审讯室里受了一点伤,所以这段时间里,就没有给你派太多的任务……现在看来,是我失职了。”

    电话那头的苏格兰愣了一下,没接话,似乎是在斟酌对方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组织一向奉行多劳多得。苏格兰,如果你真的很缺钱的话,现在过来广场东南侧出口,我带你去做任务。”

    苏格兰:“等等、我其实没有——”

    “——总之,不要再去做牛郎了,苏格兰。”

    电话里,矢目久司的声音透出了一丝痛心疾首的意味:“好了,别说了——你现在马上来东南侧出口找我,我在这里等你。挂了。”

    嘟嘟——

    通话切断。

    广场中央,背着贝斯包,跟队友一起被主办方邀请、过来担任漫展的乐队特别演出嘉宾,怀里揣了一大堆被二次元们慷慨赠送的无料的诸伏景光:“……”

    第278章

    沉吟良久, 绿川盛终究还是过来了,背后背着一个只装进了演奏用的贝斯的乐器包、怀里还揣着一大堆的各色无料。

    眼神有些挑剔地上下扫视了苏格兰一眼,矢目久司一抬下巴, 示意对方上车:“虽然暂时不需要你打狙,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给我指一下你安全屋的地址,我先载你去取枪——潘诺, 你去后排。”

    潘诺的表情明显很不情愿,阴恻恻的目光仿佛锋利的刀刃一般来回切割着绿川盛。

    “潘诺。”

    矢目久司的语气清清淡淡的,不带什么特别的情绪, 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似的。但,几乎就在他的话音落下的一瞬间。

    下一秒,原本仿佛跟副驾焊死了似的潘诺立刻像是被针扎到了屁股一眼、“腾”地一下跳了起来,脑门跟车顶来了个亲密接触。

    砰——!!

    矢目久司笑了起来。

    “挺好的,”看着黑沉着脸地钻出副驾、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拉开后车门座了进去的潘诺,他笑嘻嘻地说,“声音很沉闷, 一听就知道是个好瓜。”

    闻言,潘诺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很快地应了一声, 沉默着,纯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前座的矢目久司,但浑身散发出的气场明显少了几分尖锐、多了几分温驯。

    “……嗯。”

    见到矢目久司通过后视镜看自己, 潘诺想了想,学着马提尼的样子、裂开嘴角, 想要向对方展露一个优雅完美的微笑。

    ……失败了。

    看着后视镜里,自己那略显扭曲的森然狞笑, 潘诺的脸色又瞬间变得阴沉了下来,闷不吭声地缩在后排的座椅间,不吱声了。

    ——可以说是非常阴晴不定了呢,潘诺。

    绿川盛在一旁看的有趣,等到潘诺从副驾出来、顺便狠狠踩了自己一脚后,也没太生气,只是沉默地坐进了车里,无比自觉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之后,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准备给矢目久司指路。

    “你们还真奇怪,”望了一眼苏格兰,矢目久司很快转回过头,熟稔地发动了车子,嘴里小声地嘀咕,“难不成两年之后、组织里又制定了‘外出必须遵守交通规则’的新规定吗?你也是,波本也是……啧。”

    绿川盛没有出声。

    他在组织里的人设就是沉默寡言、冷峻可靠的狙击手,这种人设一般来说都能在很大程度上为他减轻一些麻烦。

    车里一片安静。

    没有人跟自己搭话,矢目久司也不着恼,只是熟练地驾驶着宾利、开往苏格兰所指的地点,等对方上楼,把包里的真贝斯换成了趁手的狙击/枪和其他防身的武器之后,这才载着两位精力充沛、一看就是能跟着自己熬他个三天三夜的可靠部下,将油门踩到底,在引擎的声嘶力竭的轰鸣声里、超速前往了下一处任务现场。

    ——今夜时间尚早,如果抓点紧的话,他们应该能出2-3个东京区内的任务。

    扶着方向盘,矢目久司很是愉快地如此思索着。

    然而……

    两个小时后。

    看了一眼站在自己的面前、垂着头沉默不语的两位“可靠”部下,再看一眼不远处已经在剧烈燃烧中、只剩了一副金属骨架的爱车残骸,矢目久司嘴角的温润假笑,逐渐凝固在了脸上。

    沉默了许久,他揉了一下眉心。

    “……潘诺。”

    潘诺没吱声,但他那头参差不齐小卷毛却似乎瞬间就耷拉了下来,整个人的气场也变得有些萎靡,看上去像是一只拆家闯祸后、被自家的铲屎官当场抓获的、正处于心虚状态的黑毛大狗。

    微微撩起眼皮,潘诺小心翼翼地快速瞄了一眼矢目久司的脸上,随后两眼一闭、态度十分诚恳地小小声认错,嘶哑低沉的嗓音里透出浓浓的愧疚:“……对不起,冰酒……我不是故意的。”

    “是吗?”

    薄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矢目久司盯着潘诺留给自己的脑瓜顶,对于对方的这番说辞表达了充分的怀疑。

    潘诺又沉默了一下:“下车的时候太匆忙,我拿错了炸弹的遥控器……”

    ——作为组织里赫赫有名的恶犬,潘诺一直都有着一个坏习惯,就是见面就喜欢给自家上司塞几个藏得隐晦的炸弹,当做两人之间的见面礼。

    不过,考虑到他暂时还不打算换个主子、对于冰酒这个上司的满意度目前也还算高,所以潘诺其实一直都没有考虑过引爆那些小玩意,只是把这当做是他们之间独特的问候方式。

    不过,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潘诺藏起来的小礼物,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被冰酒当场识破。心情不好的时候,冰酒可能会生气、然后给潘诺一点教训,但更多时候,对自己手下恶犬的德行早已习以为常的冰酒,则是会选择无视这些小礼物,直到两人分别之际,才要求潘诺将它们拆下并带走。

    两人之间,这样别致且怪异的默契,一直持续到半个小时前,潘诺失手炸坏了冰酒爱车的刹车系统。

    “对不起,我没想过要弄坏你的车子……刚才我匆忙之间拿错了遥控器,把你车上的贴片炸弹的遥控器,当成了布置在现场的高爆炸弹的……”

    ——他真的不是故意弄坏冰酒的车子的……

    上一台布加迪被自己炸坏的时候,虽然的确是冰酒亲口吩咐自己这样去做的,但潘诺明显能感觉得到,在那之后,冰酒的情绪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有些不太能理解冰酒和自己的座驾之间的深厚情感,但这并不妨碍潘诺感觉自己做错了事。

    “……对不起,你惩罚我吧。”

    眼睁睁地看着潘诺一副灰心丧气,分明是一米八几的高挑身材、却在此刻恨不得缩成一小团的模样,矢目久司登时感觉自己的眉心更痛了。

    推开潘诺递过来的枪,深吸了一口气,矢目久司转开目光、不去看面前这个怨种一号部下的脸。

    “——苏格兰。”

    绿川盛很耿直地直接低头认错:“很抱歉,冰酒,我没想到你会突然急刹车……我原本瞄准的是对方车辆的油箱。”

    “?”

    矢目久司几乎要气笑了。

    双眼喷薄着怒火,矢目久司瞪着两个怨种部下,愤怒地揪着两人的衣领拼命摇晃:“你们两个!——你们到底是哪边的?!”

    “一个炸我的车、一个瞄我的车胎!”

    “——我带上你们是为了降低任务难度,不是让你们两个给我制造意外、增加任务难度的!!”

    两人自知理亏,都垂着头没敢出声。

    站在一片荒芜的废弃工厂里,望着不远处烧的很彻底、现在已经只剩一具金属残骸的爱车,矢目久司气得在两个怨种部下面前来来回回踱步。

    “——现在好了,车没了,你们两个就给我步行回市区吧!”恶狠狠地瞪了两个卧龙凤雏一眼,矢目久司伸出一根手指、重重点了点两人,随后摸了一下大衣的衣兜,想要找出自己的手机、给其他部下打电话,通知对方开车过来接人。

    见状,潘诺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冰酒,我们刚才跳车的时候,你的手机好像落在了车厢里……”

    “?!”

    矢目久司呆住了。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盯着潘诺:“你的手机呢?”

    潘诺:“……”

    矢目久司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说。”

    潘诺眼底的心虚都快要溢出眼眶了,偏过头,小声道:“我的手机,就是那个拿错的高爆炸弹遥控器……”

    “哪去了?”

    “……我拿错了。它被留在车上、一起炸掉了。”

    矢目久司:“……”

    沉默着给自己顺了顺气,矢目久司转头看向旁边,正和潘诺保持着同款低头认错姿态的苏格兰:“——苏格兰,你的手机呢?”

    绿川盛乖觉地摸了摸包,从连帽衫的衣兜里摸出一支黑色的手机,默默递给了矢目久司。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机,矢目久司心头那原本烧的正旺的鬼火,稍微被安抚了一点。

    下一秒。

    “——为什么开不了机?”

    微微一愣,绿川盛慢半拍地想起:“啊、好像是在漫展上帮忙拍照,导致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矢目久司:“……”

    未尽的话语噎在喉间,矢目久司狠狠地哽咽住了,望向两个低头不语的部下的眼神里,都似乎充满了不具名的杀气。

    某人的乌鸦嘴最终灵验。

    在沉凝到几乎快要冻结的气氛之中,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拎着自己的东西,简单辨认了一下方位之后,便默默无语地往市区的方向走去。

    原本计划好的,今晚至少可以完成2-3个任务的行程彻底宣告报废。

    三个小时后。

    望着在朝霞中遥遥可见一轮模糊剪影的城市,矢目久司回转过头,心累地看了一眼身边很久没有吱过声的两名部下,语气十分诚恳。

    “……再带你们一起出任务,我就是狗。”

    这样说着,他甚至都懒的跟两个怨种部下道别,转身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随便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休息一下。

    ——这里距离米花町还有些远,只是为了短暂休息一下、恢复体力的话,没必要大老远回自己的安全屋。

    但……

    刚一转身,一股扑鼻的奶香味就直直钻入了矢目久司的鼻腔之中,那种甜腻之余带着烤熟的面点香味的气息,几乎瞬间就安抚住了矢目久司已经暴走了整整一宿的神经。

    看着两位部下同样十分疲惫的背影,矢目久司感觉自己尘封已久的良心,忽然开始隐隐作痛。

    “……等一下。”

    一左一右、原本各自分散准备离开的潘诺和苏格兰,登时就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直直看向矢目久司。

    看着两人乖巧听话的反应,矢目久司按了按胸口,感觉自己的良心瞬间就扑腾得更厉害了。

    ……就,既然是意外的话,那也不能全怪他们的吧?

    既然带队出任务,总是难免会遇到各种棘手的情况的嘛——如果所有任务都一帆风顺的话,那怎么能体现出作为干部所具备的、高超的临场应变能力呢?

    快速安(P)抚(U)好(A)了自己,迎着两人含着疑惑的目光,矢目久司指了指旁边刚刚开业的蛋糕店:“——吃点早餐再回去吧?”

    潘诺的眼睛“叮”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好。”

    他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随后便快步踱到了矢目久司的身边,贴着矢目久司不说话了。

    虽然气场依旧阴沉,但看潘诺眉眼间的神情,明显是柔和了不少。

    绿川盛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有累到连一顿早饭都没力气吃的地步。既然这样,那么上司难得的邀请就不可推脱了。

    于是他也点了点头,背着自己占了不少灰尘的贝斯包,温顺地跟在矢目久司的身后,走进了这家蛋糕店。

    在问过两个部下、确定两人都没有对一些常见的点心配料由过敏症状之后,矢目久司一扫先前的疲惫,高高兴兴地在侍应生递来的菜单上圈圈画画了几种点心后,便。将菜单又还给对方。

    在侍应生小姐笑眯眯的注视下,矢目久司沉稳开口。

    “——除了我勾的这些,其他都一样来一份!”

    侍应生小姐愣了一下,目光在另外两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上一扫而过,转而看向矢目久司,不太确定地问:“这么多……全部都要吗?先生,我们店里的点心最佳赏味期是刚出炉的半个小时内哦,如果时间放久了的话,就会有些影响点心的口感哦?”

    矢目久司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就这些。”

    见状,侍应生小姐有些忍俊不禁,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地抿唇笑了一声后,对着矢目久司笑着道:“好的,那就请您稍等——如果吃不完的话,您也可以招呼我为您打包。”

    “好的。”

    这家甜品店的生意很不错,刚开始营业没一会儿,就陆陆续续有不少背着书包的学生、或者拎着公文包的成年人相继走进了店里。

    虽然矢目久司他们挑选的座位比较偏,但三个身高腿长的俊朗青年、就这么直愣愣地戳在这间装潢很有少女心的甜品店里,哪怕再不想引人注意,可也依旧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朝着三人投了过来。

    三人都不是那种会在意陌生人眼光的人,于是在侍应生小姐将矢目久司点好的甜品端上来之后,便沉默着开始进食。

    绿川盛还好,他平时自己也会烤一些蛋糕点心什么的来调剂心情,所以对甜点的口感还算接受良好。但潘诺明显对这有些过分甜腻的口感不是特别适应,在喝完了赠送的自己那份柠檬水后,仍旧眉头皱得死紧。

    “不爱吃?”

    矢目久司随口问了一句,看潘诺仍然一脸难受的模样,便好心将自己的那杯柠檬水推了过去:“不爱吃就别吃了。喏,喝点水,这杯我还没动过——等会儿带你去买点别的吃的吧。”

    年轻的干部原本是想对自家部下表现一下人文关怀,但,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桌边,立刻就响起了一个略微有些陌生的声音。

    “我吃——!!”

    矢目久司微微一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面容称不上帅气、但气质却透着一丝雅痞矜贵的黑发男人,正站在桌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纯黑色眼睛、目光炯炯地望向矢目久司,见矢目久司回头看自己,登时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双手捧住矢目久司的手、一脸深情地大声道。

    “——我吃我吃!目老师、请把他不爱吃的给我全部!我对这里的食物都非常的热爱!”

    看着眼前这张完全陌生的脸孔,矢目久司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不是……你谁啊?”

    第279章

    桑村周也惊呆了。

    他注视着盯着自己、一脸陌生和嫌弃的矢目久司, 呆愣了好半天后,突然恍然大悟。

    “——我懂了、目老师!”

    神神秘秘地凑到了矢目久司的耳朵旁边,桑村周也压低声音, 用他那蹩脚的日语开始小声跟矢目久司嘀咕。

    “——那个男人、坐在你的身边的就是那个阴沉男——他是敌人吗?我们不能让事情被他知道……是不是?请放心、目老师!我明白了, 我一定会保护好我们之间的秘密的!”

    这样说着,他偷偷瞄了一眼坐在矢目久司里侧的某个阴沉男,忽然莫名感觉对方有点眼熟。

    微微一愣过后, 桑村周也眨巴了一下眼睛,倒也没想太多,只是很自然地又跟矢目久司低语了一句“看我去刺探一下他的底细”, 随即就一屁股坐到了两人对面的绿川盛身边,笑容满面地继续开始输出噪音。

    矢目久司:“……”

    紧挨着矢目久司落座、听见了桑村周也大声密谋的全部内容的潘诺:“……”

    两人对视了一眼。

    ——这人谁啊?我以前没失忆的时候认识的吗?矢目久司不动声色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已经落座、甚至跟绿川盛两人相谈甚欢的桑村周也。

    ——不知道……反正我没见过他。潘诺的眼神里带了一丝迷茫,轻轻摇了一下头。

    ——那就弄走他!矢目久司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目光阴森森地盯着一点都不见外、对桌上甜品大快朵颐的某人,看表情,似乎恨不得当场摸刀把对方不断伸向甜品的爪子给剁了一样。

    接收到冰酒的眼神指令, 潘诺当即进入了战备状态,一双纯黑色的眼珠子阴恻恻地望向对面的桑村周也,思索了一阵后, 忽然站起身。

    “——我去一下洗手间。”

    这样说着,他弯了一下腰,伸手一撑桌面、随后很快从靠窗的位置站起身。矢目久司也站了起来, 给潘诺让出一条路后,便看着潘诺直直朝着甜品店里设置的洗手间的位置走去了。

    矢目久司弯了弯眼眸, 微笑着看着桑村周也不断骚扰桌对面的苏格兰、一口一个绿川老师,叫的亲热极了。

    虽然面上极力保持冷淡的神色, 但矢目久司看得出来,苏格兰对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太多警惕,甚至于在对方每叫一声“绿川老师”的时候,眼底都会划过一抹无奈的神色。

    ——看上去,苏格兰似乎是认识这个古怪的男人……?

    不。

    看对方对自己那副奇怪的态度,失忆之前的自己应该跟对方也有点交情才对,只是……

    在暂时不确定对方底细之前,矢目久司决定还是不要太靠近对方——要知道,远离未知是避险指南的第一要素。

    而且,他已经安排潘诺——

    ……等一下。

    矢目久司的眼眸瞬间睁大,略微急切的目光在桌面那堆已经被桑村周也消灭了一小半的甜品上来回逡巡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然而,还不等他找到目标。

    下一秒。

    砰——

    一声不大不小的爆裂声,就这样很突兀地,在这间小小的甜品店里响了起来。

    对面,桑村周也看着桌面上开始冒黑烟的甜品,刚舀了一勺蛋糕、送到自己嘴边的动作,忽然就凝固住了。

    僵硬了两秒后,他忽然抬眼,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桌面,又看了看对面靠窗一侧空出的位置,沉默了一会儿后,用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凝了矢目久司一眼,随后就收回了目光。

    紧接着,桑村周也便一脸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等、这是怎么回事?!这难道是老板赋予我们的随机惊喜吗?——实在太让我意外了!”

    绿川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

    但他的反应很快,立刻就意识到了这场微型爆炸或许跟刚离席不久的潘诺脱不开关系,于是等到回过神后便迅速站起身,转来到桌边,用自己的背影、挡住了不断好奇朝这边张望的客人的视线。

    随后,绿川盛便直接将目光转向了矢目久司,想要询问对方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这场突发事件。

    ——他眼角的余光已然瞥见,被刚才那声突兀的震响吸引了注意力的侍应生小姐,正一脸关切地往自己这桌的位置走来。

    但,下一秒,看着同样双眼圆睁、一副震惊到掉色模样的矢目久司,绿川盛愣了愣:“……矢目君?”

    而,被他呼唤着的矢目久司却是闭了闭眼,抬手不断掐揉着自己的眉心,看上去似乎不是太想说话。

    ……背后已经在蒸腾着黑气了呢,矢目君。

    绿川盛强行忽略掉隐隐有些发凉的脊梁,想了想,很快转过身,对着快走到桌边的侍应生小姐道:“不好意思,我们临时点事需要去处理,所以可能无法在这里继续用餐了……拜托您拿一些打包袋过来。”

    闻言,侍应生小姐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疑惑地问道:“刚才的声音……?”

    “啊,是我的朋友手肘不小心磕到桌角了——不用担心,他现在已经去洗手间处理了。”

    “是这样啊,那还真是需要小心一些,店里的桌角都还没来得及包边呢!”点了点头,侍应生小姐想了想,体贴地询问,“需要我来为您打包吗?有的甜品似乎不太——”

    “不用了。”绿川盛礼貌拒绝,一边说着,一边刻意抬腕看了一眼手表,“——麻烦您快一些好吗?我们快要迟到了。”

    言已至此,侍应生小姐只好答应一声,随后快步离开、去找打包袋了。

    绿川盛转身,看着已经不在冒黑烟、但好好的桌面仍旧被奶油和硝烟弄得乱七八糟的模样,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矢目久司。

    “……这个、应该是要赔偿的吧?”

    矢目久司微低着头,指尖轻轻抵住眉心揉捏着,声音有些不辨喜怒地应了一声:“嗯。”

    默默叹了口气,绿川盛接过了侍应生小姐递过来的打包袋,一侧身,挡住了对方探头探脑的打量,把打包袋递给了矢目久司。

    确认矢目久司接替了自己的位置、已经开始快速收拾起桌面上的残局之后,绿川盛这才松了一口气,带着侍应生小姐走到一旁,小声跟对方商议起了赔偿桌面的适宜。

    等到绿川盛将事情定义成手机电池老化自燃、顺利赔付了桌面受损的钱后,刚返回桌边,就看见矢目久司一脸的冷漠,而桑村周也则愤愤不平地在同对方争辩着什么。

    走近一点,绿川盛这才听清两人之间的对话。

    “……我过说了,把那块蛋糕给我。”

    “我已经吃过了啊!”桑村周也很警惕地护着手里的那块黑森林蛋糕,“目老师、你要吃的话就再去点单,但这个蛋糕是我的!”

    矢目久司咬牙,满脸不善地瞪着桑村周也:“把它给我!”

    “我不!”

    一边说着,桑村周也还一边试图把蛋糕往嘴里塞。

    矢目久司:“!”

    他当即猛地站起身,扑向桑村周也的同时,一伸手,打掉了对方已经送到嘴边的蛋糕。

    啪叽——

    奶油掉落在地,发出了一阵黏糊糊的沉闷声响。

    这场接连不断的变故,让不少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年轻女孩们开始窃窃私语。绿川盛的听觉还算敏锐,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类似“修罗场”、“好复杂的关系”、“炸毛傲娇系真的很好吃”之类……略显奇怪的话。

    绿川盛:“……”

    他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几张纸巾,正想弯腰收拾一下残局,就听见桑村周也冷不丁地道:“你弄坏了我的蛋糕!你要补偿我,目老师!”

    绿川盛一愣,微微抬眼,便见矢目久司有些不耐烦地将桌面上已经装好的打包袋一一拎到手里:“……你想怎么样?”

    闻言,桑村周也的眼珠转了转,指尖很快就指向了一脸状况外的绿川盛:“你之前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来东京,你就可以让绿川老师做美食给我吃!现在你要兑现自己的承诺!我要去绿川老师家吃好吃的!”

    绿川·惨遭殃及·盛:“?”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啊?!

    不是……冰酒之前在长野,都背着自己答应过桑村什么不平等条款啊?

    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总之,在听到桑村周也那句话过后,矢目久司沉思了一会儿,随即居然点了一下头。

    “可以。”

    他说。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了绿川盛:“你去叫一下潘诺、让他赶紧出来,我们要走了。”

    说着,就在绿川盛和桑村周也都有些意外的目光注视下,从桌上的纸盒里抽了几张纸巾,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掉落到地上的蛋糕捡了起来。

    绿川盛应了一声“好”,转身离开之际,余光便敏锐地瞥见,矢目久司似乎是从蛋糕的奶油层里、捏了一枚小小的圆形东西收进手心里,但还没等他细看,矢目久司的催促声便响了起来。

    “——想什么呢,绿川?赶紧去喊人。”

    “……好。”

    原地。

    微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从矢目久司拎在手里的包装袋上划过、很快又落到了他的脸上,过了一会儿后,桑村周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矢目久司:“目老师,你之前来到长野,说是因为没有灵感、所以要来采风,还说要把长野金灿灿的稻田收藏进你的画里——那么,你现在画得怎么样了呢?”

    矢目久司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口中却很是随意地说:“还没画完,你知道的,要完成一幅画,需要的时间实在不少。”

    只是……

    薄绿色的眼眸轻轻眯起,矢目久司心底划过了一抹疑惑。

    ——自己大学的时候,不是进修的计算机专业吗?怎么毕业之后会去搞文艺创作呢?

    在失去的那两年记忆之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才会让自己的人生轨迹出现这么大的变化啊?

    “——那草稿呢?能给我看看嘛?”桑村周也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道,“毕竟我也贡献了自己的帮助给目老师呢,我真的很期待目老师的画作!”

    矢目久司盯着对方的眼睛:“我们之间,应该没有熟到能把未完工的画稿给你看的程度吧?”

    桑村周也仔细一琢磨,觉得矢目久司说的在理,于是嘿嘿笑了两声之后,很快转移了话题。

    “嗯……去绿川老师家是不是有点太叨扰了?这样好像是太冒犯了,是不是?”桑村周也摸了摸下巴,随后眼睛一亮,“不如去我的别墅吧!我家里乱七八糟材料全部都很齐全,完全可以支持绿川老师大展身手!”

    矢目久司的眼底飞快掠过了一抹暗芒。

    “其实也不麻烦——”

    “不不不!”桑村周也大手一挥,一副“我超体贴”的模样,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你们国家的人都很害羞!请不要担心、目老师,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就去我的家里好了!需要什么材料清尽情吩咐我,我会让我的生活助理给我准备好的!”

    不等两人再继续说点什么,很快,绿川盛就带着一脸阴沉的潘诺,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潘诺狠狠瞪了一眼桑村周也的笑脸,走到矢目久司的身边,小声道:“冰酒,为什么不让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矢目久司刮来的冷飕飕的眼刀子给逼得咽了回去。

    “闭嘴。”

    “……哦。”

    出于直觉系生物的某种敏锐感知,看着矢目久司并不算太好看的脸色,潘诺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一瓶潘诺忽然陷入了自闭。

    最终,三人还是在桑村周也的盛情邀请下、前往对方购置在杯户町的独栋小别墅里,由绿川盛主厨,吃完了一顿异常丰盛的早餐之后,这才各自散去。

    站在别墅门口,矢目久司看了一眼笑容不改的桑村周也,感觉对方的态度似乎与刚见面时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但。

    未及深思,冷不丁地,矢目久司就听到桑村周也忽然开口。

    “——目老师,刚才那个总是在瞪我的卷发男人、他也是你的朋友吗?”

    飞快回过神,矢目久司收回略带探究的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

    “噢。”

    桑村周也似乎对潘诺很感兴趣,摸了摸下巴、思忖了一会儿后,又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矢目久司微微一愣。

    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闻言,桑村周也有些诧异地看了矢目久司一眼:“你们不是朋友吗?”

    “是朋友。”矢目久司似笑非笑地望着桑村周也,“但,就像我们是朋友、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一样,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这有什么问题吗?”

    “!”桑村周也登时恍然大悟,指着自己,笑嘻嘻地向矢目久司介绍道,“我的名字是桑村周也,是目老师从长野拐回饭搭子的东京哦!”

    “只是饭搭子吗……”

    矢目久司似乎有些失望,同样笑吟吟地看向桑村周也,意有所指地说:“我还以为,在你的心里,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有着更深一层的定位呢~”

    “就是饭搭子!”桑村周也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随后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痛心疾首,“目老师还真是过分!从我过来东京之后,你都没有主动邀请我出去吃过东西哎!这就是传说中的、嗯……始乱终弃吗?”

    矢目久司的眼皮跳了跳:“……始乱终弃不是这么用的。”

    “噢,”桑村周也从善如流,又想了一会儿后,一砸掌心,“那就是传说中的——糟糠之妻赶下堂吗?”

    矢目久司:“……”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沉默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推开了桑村周也不断凑近的大脸,冷酷地说。

    桑村周也笑嘻嘻地冲对方挥了挥手:“好的好的,目老师拜拜——联系方式我们刚才已经交换过了,下次如果再遇到好吃的店的食物的话,记得打电话叫上我一起去吃啊!”

    淡淡地“嗯”了一声,矢目久司头也不回地走了。

    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矢目久司那双薄绿色的眸子里很快就浮上了一抹浓浓的暗色。

    ——还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啊。

    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的,一顿饭的功夫,自己居然什么情报都没从对方嘴里套出来……

    还真是好奇,两年后的自己,是怎么跟这样的人搅和到一起去的。

    正在思索间,途径一处稍显偏僻的昏暗小巷,很突然地,矢目久司猛地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正在快速朝着自己逼近。

    下意识屈肘后撞,矢目久司快速转身,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狠狠甩向了身后忽然出现的人影。

    “哎——”

    来人拖着长长的尾音,动作很是敏捷地往后一跳、闪开了矢目久司的攻击,晃了晃黑发乱翘的脑袋瓜,语带不满地指责矢目久司。

    “——薄绿君还真是过分啊,下手这么重……刚刚我可是差一点,就要奔赴我所向往着的、那片安和平静的彼岸了啊!”

    矢目久司微微一怔,猛地刹住了撩向对方眼窝的刀尖,指尖一转,锐利的寒芒便擦着来人的鼻梁而过,仅仅只挑断了对方额前的几根发丝。

    “哇——!”

    对方夸张地惊叫了一声,摸了摸自己额前惨遭毒手的碎发,很做作地环着手臂、看着矢目久司“瑟瑟发抖”:“好危险好危险~我只是想吓吓你而已……没想到薄绿君的反射神经,居然会这么危险啊!”

    望着眼前这个大热天还裹着一身的绷带和风衣的奇怪青年,矢目久司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两年后的自己……

    是变异出了什么奇怪的交际花属性吗?

    不然的话,为什么在东京这么大的一座城市里……他随时随地都会遇见“自己”的熟人啊?

    第280章

    望着对面那张盈着笑意的陌生面容, 矢目久司沉默着,没有出声。

    多说多错。

    ——他暂时,还不准备把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的事, 宣扬得全世界都知道。

    因此, 短暂思忖之后,矢目久司望着面前这个绷带青年的眼睛,肩膀微微一晃, 敏捷地躲开了对方自来熟一般拍向自己肩膀的手掌。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贴贴遭到对方的拒绝,太宰治耸了耸肩, 看起来也并不算太在意,浑身就像是没骨头一样、软软地斜靠在了小巷侧边粗糙的墙体之上:“嘛~虽然同在东京,但我确实有好长时间没见到薄绿君了呢——我可是非常想念薄绿君上次请我吃的海鲜料理的哦~?”

    矢目久司哼了一声:“你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想请薄绿君帮一点点小忙啦~”

    两根手指捏在一起,太宰治比出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眉眼弯弯,面上露出一个无害的笑, 鸢色的眸子直勾勾地望向矢目久司,里面似乎有什么深沉的暗色在翻搅。

    “快答应快答应~”

    他拉长了尾音,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又好像只是习惯而为之,鸢色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在昏暗的巷子内叫人捉摸不透。

    “——如果薄绿君愿意帮忙的话, 你欠我的那顿蟹肉大餐,我就可以非常大度地为你免除了哦?”

    但矢目久司完全不吃这套, 无情拒绝:“你先说事,说完我再考虑要不要帮你……至于你说的蟹肉大餐, 我什么时候欠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自觉自己不是个会跟其他人有过多拉扯的冷酷家伙。如果真的欠下了人情,比起有来有回、非常有利于拉近两人之间关系的[请人吃饭]这个选项,他更有可能做的,恐怕是直接丢一张卡给对方。

    ——虽然是首次与面前这个绷带青年接触,但矢目久司直觉,对方似乎并不是个坦诚的人。恰恰相反,对方的每一句话,都让矢目久司有一种寒毛直竖的危险感觉,就好像对方吐出每一个字眼,都是刺向自己的一刃无形的尖刀。

    因此,他内心的警惕感,几乎就在看清楚那双鸢色眼眸之下汹涌的暗潮的瞬间,就直接拉满了。

    有些狐疑地缓缓眯起双眸,矢目久司审视的目光在对面青年的身上上下来回扫视着:“你该不会……是个来找我骗吃骗喝的没品家伙吧?”

    此言一出,太宰治瞬间便睁大了眼睛,望着矢目久司、委委屈屈地拖长声音抱怨:“——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吧,薄绿君——明明上次分别的时候,是你自己亲口承认欠我一顿蟹肉料理的耶!”

    “哦,不好意思,我记忆力不太好,忘记了。”

    “好过分——”

    眼瞅着对方似乎有借题发挥、想要长篇大论继续谴责自己的意思,矢目久司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所以,能让你专门跑一趟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太宰治眨巴了一下眼睛,盯着矢目久司看了一会儿后,突然问:“薄绿君,你的围巾呢?”

    矢目久司一愣:“什么围巾?”

    “就是那个啊——”抬起手臂,太宰治轻飘飘地在半空中比比划划,“我记得、你不是挺不喜欢你那条choker的吗?每次出门都会用围巾把它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呢~今天怎么大大方方地露出来啦?”

    “?”

    矢目久司以为对方沉默这么半天,多少能憋出个有点意义的问题,在听清对方的问题之后,当即无语:“目前的气温还没到必须要系围巾的程度吧?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吧?”

    这样说着,他很自然地抬起手,指尖在颈间那条刻印着乌鸦暗纹的金属制项圈上摩挲了一下:“——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唔……”

    太宰治仍然歪着头,望着矢目久司沉吟了好一会儿,突然语出惊人:“虽然不是美丽的小姐,而且品味也和那个黑漆漆的小矮人一样糟糕……不过没关系,我完全可以不计较这些——薄绿君!”

    “嗯?”

    矢目久司随口应了一句。

    “——请和我一起殉情吧!”

    ……

    矢目久司一格一格地转过视线,唇畔温润的浅笑稍有些凝固:“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能麻烦您再说一遍吗?”

    “我说——”

    懒洋洋地倚靠在墙面上的身体缓缓站直,太宰治脸上的笑容有些轻浮,连带着说出这样糟糕词汇的语气也显得有些轻飘飘的。

    “——来和我一起殉情吧,就在今天~”

    矢目久司转身就走。

    ……运气还真是不好,出门就碰到精神病了。

    “哎哎哎、薄绿君别走嘛——”

    身后,太宰治的呼唤声还在不断传来。很快,那道令矢目久司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的轻佻嗓音,就飘到了矢目久司的身侧。

    “薄绿君对自杀不是也很有研究的吗?如果我愿意把殉情方式交给你来选择的话,你是否愿意陪我殉情呢~?”

    再一次闪开对方拍想自己肩膀的手,矢目久司眉心微微蹙起,低声呵斥:“离我远点!要发疯去找别人!”

    “好无情——但我可是真心实意地邀请薄绿君殉——”

    “别提那个词!”

    矢目久司恶狠狠地瞪了身旁那个奇怪的绷带青年一眼,听着耳畔持续不断传来的噪音,脚下步子迈得更快,莫名有一种仿佛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的既视感。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多多少少能从这个看上去很是自来熟的奇怪青年身上,弄到一些有关自己失去的那两年记忆的相关情报……没想到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和心力,得到的却是对方恶劣的玩弄。

    ——当然是玩弄。

    对于对方嘴里所谓的什么“殉情”,矢目久司是半个字都不带相信的。

    “薄绿君——”

    “薄绿君——”

    “黑漆漆的小鸽子——”

    “绿眼睛的小乌鸦——”

    唿——!

    暗巷的尽头,矢目久司骤然转身,单手呈爪,毫不犹豫地迅速袭向了身侧某个噪音制造机的咽喉。

    “——你给我闭嘴!”

    这一场变故来得太突然,太宰治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秒,单薄的身躯就被矢目久司重重按在了身后粗糙的墙面之上。

    砰——!!

    他的咽喉被对方单手锁住,试图反抗的双手手腕则是被对方一并握住、牢牢地扣在了头顶上,整个人像是被绑在手术台上、即将接受“成年礼”的猫猫,努力扭动身躯挣扎着,但却丝毫无法撼动按在他咽喉和手腕上的那双冰冷的手掌。

    昏暗且安静的小巷内,当太宰治被矢目久司锁喉、强行闭麦之后,瞬间就静的只能听见两个人轻而缓的呼吸声。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身下的青年,矢目久司的嘴角很快咧开一道不怀好意的阴沉弧度。

    “——虚弱又大胆的猫咪,可是会被坏人塞进罐子里的~”

    太宰治眨巴了一下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但未出口的声音却被死死锁在了咽喉之中,无法发声。

    “好了,现在是我的场合了——”

    “给我好好听着。”

    稀薄的氧气被逐渐剥夺,太宰治略显苍白的秀气面容上,很快浮起了一丝不健康的潮红。

    薄绿色的狭长眼眸微微眯起,盯着对方已经开始有些迷蒙的双眼,矢目久司一字一顿地警告:“不管你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离我远一点、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好吗?”

    “至于欠你的那顿大餐……”

    这样说着,矢目久司微微松开了扼住对方咽喉的手,一抄衣兜,等再抬起手时,食指和中指之间,赫然夹着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指尖轻弹。

    嗖——

    材质并不算如何结实的银行卡,在矢目久司的手里却仿佛是什么锋锐无比的刀刃,在“嗖”的一声刺耳的破空声响起后,便稳稳插在了太宰治脸颊旁边、那陈旧浮灰的粗糙泥墙上,带起一片泥沙落地的窸窣轻响。

    “——一笔勾销。”

    这样说着,矢目久司没有再做停留,最后冷冷地睨了一眼虚弱的靠在墙上、捂着喉咙部位一声不吭的绷带青年,随即转身,背影快速消失在了小巷的转角处。

    待他走后。

    “唔……”

    微垂着眸子,太宰治神色莫名地摩挲着颈间微微有些泛红的颈侧皮肤,沉默了好片刻后,忽然笑了一声。

    “弄得那么警惕……现在不还是被我碰到了吗?”

    “现在的这个薄绿君,还真是好骗啊~”

    心情很是愉悦地摸出手机,太宰治熟练拨出一串号码,在电话里“嘟嘟”两声忙音结束后,便拖着微微有些沙哑的嗓音,懒洋洋地轻靠在墙面上,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

    “——啊~已经查清楚了。”

    “嗯?那些神秘失踪的异能者的尸体吗?”

    微微侧过脸,太宰治盯着那张几乎是擦着自己的脸颊而过、重重没入泥墙之内的黑卡,抬起手,有些费劲地把它拔了出来,捏在指尖翻转把玩:“那些家伙啊……已经,全部化为养料,以此供养出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容器呢。”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异样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

    眼眸微垂,太宰治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叫人有些看不真切,只是从他口中蹦出的话语,却仿佛自带着跳跃的音符,听上去轻飘飘的,就像是一团空茫而一无着落的柳絮、在这个荒谬的人间四处流浪。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挂了哦?”

    微微直起身子,太宰治踢踢踏踏地用脚尖拨弄着小巷地面上的碎石子,语气里像是带着抱怨,但细细听去,却又只觉一片漠然:“你委托的工作还真是危险啊,安吾,我可不想从此被那只乌鸦盯上。”

    电话里一片寂静。

    半晌后,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响过,电话那头,一个稍显低沉的男音忽然响了起来:“辛苦了,太宰君。报酬之后会打给侦探社那边。”

    太宰治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哼笑了一声:“挂了……”

    “——等一下、太宰君!”

    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急促,语气里带了一丝试探,嗓音略略有些哑:“太宰君……”

    又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子,太宰治垂着眼,看着那枚不规则的小石块重重磕上老旧的泥墙,在带起一片纷飞的沙尘之后、紧接着便被那阵沙尘彻底掩埋:“什么事?”

    对方再次陷入了沉默。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在一个模糊的喉音发出后,便蓦地戛然而止。

    半晌之后,一直到太宰治耐心告罄、想要直接掐断通话的时候,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声小心翼翼地询问。

    “太宰君……你想要喝酒吗?”

    嘟——

    电话被人毫不犹豫地挂断。

    漫不经心地拍打着沙色风衣上沾染着的灰尘,太宰治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地踱出了这个偏僻的小巷。

    “——唔……在东京待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话说回来——侦探社会有额外的出差津贴吗?”

    ——————

    甩掉某个满口胡言的奇怪的绷带浪费机之后,沐浴着初秋的暖阳,矢目久司站在街头,感受着因为长途跋涉而稍显疲惫的身躯,思忖了一会儿,决定去找个酒店对付着休息一下。

    ——稍微补充一点体力,等养足精神之后,再去清理手里剩下的任务吧。

    给接下来半个月的日程安排简单做了个规划后,矢目久司就愉快地在附近找了家基础设施和安保系数都还不错的酒店,在前台随手登记了个假身份后,便拿着房卡,兴冲冲的直奔自己的高级套房。

    “唔……潘诺和苏格兰是不能再带了,波本还在修整中。”

    一边给浴缸放着水,矢目久司一边琢磨:“自己出任务也不是不行,但是扫尾工作真的很麻烦啊,完全不想做……”

    翻了翻手里新买的手机,矢目久司熟练地登录了属于冰酒的邮箱,看着里面排得满满的工作安排,略作沉吟:“马提尼在处理行动组的文书和后勤工作,君度被白兰地借调去了美利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黑方、嗯……算了。”

    “这样看起来……”

    指尖快速在手机键盘上跳跃着,矢目久司眉眼弯弯,编辑好邮件后,愉快地点击了发送键:“就决定是你了——反舌鸟!”

    等布置好浴室后,矢目久司高高兴兴地往水底一沉,咕噜噜地吐出了几个泡泡,就这样泡在水底,饶有趣味地看着因为放入了浴盐而呈现出深蓝色的浴缸水面。

    咕噜咕噜……

    唇齿微张,矢目久司又吐出了一串水泡,看着那一连串莹白色的泡泡飞快浮上水面、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破裂的模样,心情颇好地弯起了眼角。

    好玩耶~

    正在矢目久司乐此不疲地cos金鱼,孜孜不倦地重复着出水、深呼吸、沉水、吐泡泡的动作时,很突然地,在又一次破水而出的时候,他听见自己新买的手机里,传出了一阵电话铃声。

    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矢目久司将被水浸湿的额发撸向脑后,趴在超大号的浴缸边缘,朝着被自己摆放在洗漱台上的手机伸出了手。

    “喂,这里是矢目——”

    “——矢目先生!!!”

    未完的话语,直接被电话那头一声激动的大叫声打断。

    矢目久司揉了一下被震得有些发麻的耳朵,把贴在耳边的手机稍微拿远了一些,目光在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上一扫而过。

    ——完全没印象。

    所以说……该不会又是两年后,基因突变的自己认识的人吧?

    矢目久司这边还在思忖着,电话那头,激动到几乎哽咽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矢目先生!我终于打通您的电话了!!”

    眨了眨眼,矢目久司温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啊,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之前手机不小心泡水坏掉了,我也是刚刚才补办好了电话卡。”

    “没事没事!”电话那头的人一叠声地道,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小声问,“您现在……有空吗?”

    “嗯?”矢目久司微微垂眸,拨弄了一下深蓝色的浴池水,“还好吧——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沙哑女声沉默了一下。

    “那个、矢目先生,虽然这件事稍微有些难以启齿,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低低的窃窃私语声。那道有些沙哑的女声一时没有说话,似乎是在酝酿一个更加妥帖委婉的措辞。

    “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但这件事真的不能再拖了——警视厅的内网,在昨天夜里、再次遭到了不明人士的入侵和袭击,目前内部的基础办公系统和网络全部瘫痪……!我们在发现这一情况后就紧急召集了网安部的警察,但遗憾的是,在他们的全力‘帮助’下,系统似乎瘫痪得更加严重了……”

    矢目久司:“……?”

    有些难以置信地,他把电话拿远,再次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脸上浮起了一抹茫然。

    “——警视厅?”

    “是的是的,”电话那头的女人有气无力地说,“真的很抱歉,矢目先生,但是从内网目前的瘫痪状况来看,警视厅的网安部这边……似乎已经完全没办法,去修复它了呢……”

    停顿了一下后,沙哑女声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因为您挂职在网安部这边、而我又专门负责与您对接的关系,所以我才不得不来拜托您……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来一趟警视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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