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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太过分了!

    “他的确不会因此受到过分的惩罚, 可是以后呢?”

    里头的询问结束了,“哒哒”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格外明显,叶琮鄞站起身, 让走出来的宋淮意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他。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令他抱有同归于尽的想法,可你作为一个完全清醒理智的人,想过他的以后吗?”

    有些错误一旦开始,就很难制止,当他第一次品尝到以暴制暴的快感,往后是不是会一次次做出相似的行径?

    等到那个时候,又该如何收场呢?

    “琮鄞!”

    宋淮意快步走了过来,看不见也碰不到的感觉让他格外的焦躁不安,审讯一结束, 他立刻马不停蹄的跑了出来, 半秒钟都不想浪费。

    叶琮鄞顺势牵住了宋淮意的手,对言喻说:“这是我的电话,要是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没有去看言喻此刻的表情, 更没有去探究对方有没有改变想法,他能做的, 也只有这么多而已。

    身上的血已经凝固的差不多, 硬邦邦的贴在皮肤上令人格外的不适。已经可以走了, 叶琮鄞没有半点停留,去保安室领走了被保安“看管”的“犯犬”。

    秋天已经过了大半,但首都的温度却没能完全降下去,为非作歹的秋老虎甚至会在某些时候营造出夏日的热烈感。

    走出公安局的瞬间, 刺目的阳光落在脸上,让叶琮鄞短暂地眯起了眼睛。

    他左手牵着萨摩耶, 右手牵着宋淮意,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幸福的最顶峰。

    如果余生是这个样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要……去医院吗?”

    从警局里出来,纵使宋淮意仍旧后怕,却也知道从监控上看,是薛怀臻挡在了叶琮鄞前面,才让叶琮鄞避免受害。

    毕竟从现有的线索来看,徐汇成叶琮鄞有着直接的仇怨,精神不稳定的情况下做出这种过激的事情也无可厚非。

    如果薛怀臻是为了救琮鄞才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么被原谅好像也无可厚非。

    “嗯?”叶琮鄞看了眼手机,出租车司机距离他们的所在地已经不足两公里,没几分钟就能到。

    希望等会司机不会因为看见他的“惨状”而拒绝搭载。

    “去医院做什么?”

    不是反问,而是真心实意的疑惑。

    宋淮意眨了眨眼,疑惑道:“不去看看……吗?”

    “我去做什么?我又不是医生。”叶琮鄞没什么所谓地回答,“受伤了找医生,遇到歹徒就报警,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宋淮意无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心想,这很有道理。

    虽然这样的小心思的确有些太不道德了,但他的的确确控制不住的窃喜。

    即便发生这样的事情,薛怀臻之于琮鄞来说,还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出租车到了,兴许是因为在公安局门口,虽然司机师傅明显被震惊到了,但好歹是没有将他们视作什么做了杀人越货的罪犯,头也不回的跑掉。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等到了酒店,叶琮鄞让宋淮意先去按电梯,转头到前台让人等会送餐到房间里去。

    “电脑在那儿,电视机遥控器在这边,随便你用,我先去洗个澡。”叶琮鄞没有急着“审问”宋淮意,安排好一人一狗之后,转身进了浴室。

    酒店浴室的玻璃门是磨砂质感的,从外头往里看,能瞧见影影绰绰的轮廓。

    宋淮意下意识地盯着看,直到哗啦啦地水声想起,他才如梦初醒。

    红意一点点攀上脖颈,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飞快地扭过头,掩耳盗铃地打开电视,妄图用无聊的午间新闻压过让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说起来,他好像只隔着衣服检查过,没有真正的看到叶琮鄞到底有没有受伤。

    虽然有薛怀臻挡在前面,可是难保在混乱中会不会出现什么磕磕碰碰的情况……

    心跳一点点的加速,等宋淮意回过神的时候,他竟然已经站在了浴室门口!

    像是受到了惊吓,他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后背撞在了身后的柜子上,发出一声闷闷地声响。

    叶琮鄞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关了水,问:“淮意?”

    “要用厕所吗?”

    一个简简单单的“不”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宋淮意抿紧唇,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淮意?是你在外面吗?”

    仍旧没有答复,叶琮鄞不免有些奇怪,他随后撤下一旁的浴巾裹在身上,走出淋浴间,准备先出来看看。

    “我可以进来吗?”

    宋淮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嗓音为什么哑了,询问的话语中潜藏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请求。

    进来做什么?

    叶琮鄞疑惑,却没多想,而是直接拉开了门:“怎么了?”

    “……”

    略长的头发刚刚被打湿,看起来格外的顺滑,垂下的发尾滴滴答答的往下掉着小水珠,落在脖颈上、肩颈上,随后积蓄成水流,顺着肌肉的纹理往下流淌。

    宋淮意的视线跟着往下,最后隐没在被浴巾遮住的下方,他的呼吸不自觉加重,整个人像是发烧般开始升温。

    叶琮鄞抬手晃了晃:“淮意?发什么呆呢?”

    “……唔,”宋淮意含糊地应了一声,却舍不得挪开目光,“我可以检查一下吗?”

    叶琮鄞:“?”

    宋淮意不是没看懂琮鄞脸上的疑惑,咬着唇装作没看见,伸手摸上了“棱角分明”的腹肌。

    或许是因为有几天没有锻炼且现在人也比较放松的缘故,腹肌的手感并没有他上次双手成灾上面时,所感受到的硬度。

    热热的,很舒服。

    “就算没有外伤,也不能完全保证没有什么其他没被注意到的伤势吧……”他自知荒谬,说话的声音也跟着越来越低,到了最后,简直声若蚊蝇。

    “所以我需要检查一下……我男朋友是不是毫发无伤。”

    叶琮鄞:……

    他不是什么圣人,面对这样明显的,几乎挑破的诱惑,实在是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你是不是忘了?”叶琮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带上了几分警告的意味,他攥住宋淮意的手腕,制止了越来越过火的行为。

    “我们现在应该还算是冷,”

    他顿了顿,将那个即将出口的词语做了个替换:“冷静期。”

    “那……”宋淮意彻底地豁出去了脸面,“那就暂停!”

    叶琮鄞:“?”

    “暂停冷静期。”万事开头难,最难的部分已经说出口了,后面倒也没那么难了。

    宋淮意:“等今天之后在继续冷静。”

    叶琮鄞:“……”

    “再说了,”他铮铮有词,“我做了那么久的飞机,也需要洗漱休息,所以——”

    叶琮鄞微微用力,同时往后退了小半步,还在绞劲脑汁地想着说辞的宋淮意没有任何防备,踉跄着,直接被拉近了浴室。

    “砰!”

    一声闷响,浴室的门再次被关上,客厅里躺在毛毯上休憩的猫猫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迟钝地支起了脑袋,瞪着一双一看就不太聪明的眼睛四处乱看。

    发生什么了?

    它的铲屎官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既然是要仔细的检查,浪费的时间自然不会少。

    宋医生缺乏合适的道具,只能笨拙的用双手,一点点的摸索.他无疑是个认真又负责的好医生,虽然这项工作格外的辛苦且困难,却没有半点退缩。

    “……唔,等——”

    叶琮鄞没让他将祈求的话说完,用浅尝而止的吻阻止了剩下的话。

    “宋医生,找到伤口了吗?”他哑着嗓子问,一低头,又吻上了微微凸起的喉结。

    于是刚准备说出口的回答又变成了破碎的、无法分辨的闷哼。

    “要专心一点啊。”

    明明是他故意“不配合”,却恶劣地倒打一耙,反过来职责宋医生工作不够努力。

    “……琮、琮鄞!”

    “嗯?”叶琮鄞挑眉,“宋医生是有什么新的项目需要我配合吗?”

    “停!停下——”

    超出承受能力的感受让宋淮意的双眼浸润出浅浅地泪花,他再难支撑,将身体的所有支配权交付了出去。

    “不可以哦,宋医生,你的检查还没结束呢。”他抚摸着柔软潮湿的黑发,微笑着驳回了请求,“要对病人负责才对。”

    **

    虽然过程中有很多怨言,但好在宋医生还是坚守岗位到了最后。只是这个工作的确让人太过疲惫,到最后宋医生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只能任由患者“贴心”的收拾狼藉。

    钢琴家的手指,约莫都是修长漂亮的,纤细的五指骨节分明,像是一根根精心打磨出来的白玉,细长漂亮。

    因为摩擦得太过,手心被染上了鲜艳的红色,之后又被浓郁的白色液体染上。

    白与红交错,分明的色彩格外刺激眼球,让叶琮鄞舍不得就那么早的清洗掉,故而留到了最后。

    “唔,”叶琮鄞一改方才地恶劣面孔,温柔细心地一点点擦拭每根手指上沾染的星星点点的液体。

    他微笑着感叹:“已经彻底没有精神了呀。”

    温柔而漫长的善后对于此刻的宋淮意来说,也算是一种折磨,肢体短暂的接触,哪怕只是手指,也让他克制不住的颤栗。

    一想到自己方才被蛊惑着用自己的手去开拓、抚慰,就、就……

    实在是……太过分了!

    即便再如何慢,十根手指也有擦拭完全的时候。

    宋淮意松了口气,这下可以会卧室了吧?

    然而——

    叶琮鄞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垂头丧气的某物,调侃道:“宋医生和小淮意,完全站不起来了呢。”

    第92章 迷人的过分

    不出所料, 第二天宋淮意有没能起来。

    他看了眼身侧的人,轻手轻脚的走出卧室。昨晚叫的餐谁也没能吃上,现在还摆在桌上, 连盖子都没打开。

    罪过罪过,竟然浪费粮食。

    叶琮鄞在心里念叨了两句,接了杯温水润了润嗓子,路过贴墙摆放的镜子时看见了自己后背一片鲜红印记。

    看来他昨晚的确将宋淮意逼得太过了。

    他没什么内疚的反思了一下,转头就瞧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猫猫“哒哒哒”的跑了过来。

    白绒绒的毛发盖住了体表,让人难以分辨到底时因为毛发蓬松才看起来如此巨大,还是因为肥肉。

    只要毛够多,一眼就看不出来是胖还是瘦。

    可惜的是猫猫腹部跟随着步伐一甩一甩的弧度,暴露了它又长了不少的事实。

    叶琮鄞皱眉, 伸手捏住了猫猫竖起来的三角耳:“怎么又胖了?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不年轻了?不节制的话可是会色衰而爱弛的。”

    “汪?”

    猫猫当然听不懂这些拗口的话, 它只当这是主人在和自己玩耍,于是飞快地晃了晃脑袋,让捏着耳朵的手跟着晃动起来。

    叶琮鄞松开手,摁住了狗头。不可否认的是, 他此刻的心情很好,虽然口头上念叨着猫猫又胖了, 却没有半点真正要惩罚, 或者强制运动的意思。

    也不知道猫猫是不是有所察觉, 得寸进尺地跳了起来,拱着脑袋求爱抚,蓬松的尾巴更是直接摇出了白色的残影,像是个小旋风螺旋桨。

    溺爱并不好, 但面对“久别重逢”的猫猫,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将就在里头, 叶琮鄞顺着猫猫的意思,从萨摩耶的脑门开始一下下的顺毛撸。

    猫猫享受极了这种感受,喉咙里发出了闷闷地“呼噜”声。

    如果这个时候手机铃声没有想起的话,这大概是个很美好的清晨吧?

    叶琮鄞看向昨晚丢在桌上的手机,现在的智能机续航能力的确不错,即便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充电,现在还没关机。

    他拍了拍猫猫的脑袋,把它撵了下去,转身过去拿起手机。

    陌生电话。

    叶琮鄞的心情有些微妙,从他知道剧情,决心离开首都开始,他好像总是接到许许多多的陌生电话。

    明明以前没有拉黑任何人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他的手机也未必会接到一个电话。

    无法判断对方是谁,叶琮鄞等了几秒,还是选择接通了电话。

    “……琮鄞。”

    微弱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气若游丝的音调让叶琮鄞几乎没能反应来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我好疼啊……”

    最后几个字是伴随着颤抖的哭腔一同落下的,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小孩,忍耐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在依赖的大人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

    只是可惜了。

    叶琮鄞垂眸,他这人的确有那么些铁石心肠,没有因此产生半点怜惜和同情。

    他甚至还有些不合时宜地走神。

    这么快就行了,也不知道是该说首都医院的医术太好,还是该夸薛怀臻的生命力太过顽强,他以为那样的伤势,薛怀臻至少要昏迷上个两三天的。

    “疼只是你的心理作用,按照常理而言,现在你身上的麻药应该还没有散去。”叶琮鄞口吻平淡,过分的冷静在某些时候就成了一种冷漠。

    薛怀臻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倾泻而下。

    “可是……我就是疼啊——好疼啊、琮鄞,怎么会这么疼呢?”

    因为这次,刀子落在了你自己身上。

    叶琮鄞敛眸,藏起了心底最深处的恶念,吞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他说:“如果真的很疼的话,你应该让医生或者护士来,给我打电话并不能有所缓解。”

    “……”

    这样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薛怀臻彻底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咬着下唇,任由眼泪一颗颗地滴落,带来一片冰凉。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在痛苦中积攒起了重新开口的力气:“你……能来看看我吗?”

    “我好想你。”

    这种示弱的言辞,在记忆中,从薛怀臻口中说出来,还是头一次。

    这样的改变,叶琮鄞不知道在其他人眼中会不会因此动容,但就他而言,他的内心仍旧没有半分波澜起伏。

    其实就算薛怀臻不打这通电话,他也是会去医院的。

    他与薛怀臻还有一笔账没有理清,但至少,不是现在。

    宋淮意在昨天被吓得够呛,他本来就是容易想多的性子,如果等会醒来看见他不在,不知道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薛怀臻和男朋友,他就是傻了,也分辨的清谁轻谁重.

    “如果有空的话,我回来医院的。”叶琮鄞踢了踢坐在他脚背上的猫猫,这么大的狗了,还以为是小时候,半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吨位。

    “汪~”

    猫猫动了动屁股,换了个姿势又好好地坐着了,还不忘抬头装无辜。

    叶琮鄞不为所动,昨晚在浴室里,就连被逼急了,半点不顾及脸面地扮可怜求饶的宋淮意他都没放过,眼下又怎么可能对一只看起来就不大聪明的大狗狗心慈手软?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那就这样吧。”

    他从猫猫的屁股底下扯出了自己的脚掌,话音落下的同时,就连道别的时间都不曾留给薛怀臻,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嘟——”

    手机里的忙音格外的刺耳,尖锐到连泪腺都忘记了工作,不在分泌眼泪。

    薛怀臻愣愣的,像是被抽了魂。

    哪里……不对?

    他落得这样凄惨的地步,他为了琮鄞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琮鄞对他还是那样冷淡?

    琮鄞还是不愿意原谅他吗?

    不不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像琮鄞那样的人,欠下那样大的一份恩情之后,绝不会没有反应。

    一定是因为……一定是因为琮鄞还没有理清该如何对待他,所以才会这样的冷淡。

    一定是!

    叶琮鄞不知道挂断电话后的薛怀臻在自我脑补些什么,当然,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在乎就是了。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了饭点。他折返回了卧室,走到床边摸了摸宋淮意的额头。

    不烫。

    看来昨晚虽然过火了点,但并没有弄伤。

    也算是个好消息了——证明他其实没有那么禽兽。

    叶琮鄞漫无边际地想着,拍了拍宋淮意因为在被子里埋了太久而有些微粉的面颊。

    “淮意,醒醒。”

    “嗯……”

    宋淮意慢慢皱起了眉,别过头想要往枕头底下钻。

    “起来吃了饭再睡。”

    昨天就没有吃饭,早上也睡了过去,现在到了中午,还不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

    叶琮鄞见人没有任何清醒的意思,轻轻捏住了他的鼻子。

    呼吸被阻,宋淮意难受地直哼哼,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眼睛虽然睁开了,却还是一副压根没有清醒的样子。涣散的瞳孔看起来仿佛根本没有聚焦,散漫地将近在咫尺的面容引入眼帘。

    “不、不要了……”

    他是累极了后直接昏睡过去的,一晚上睡得天昏地暗,此刻连今夕是何年都弄不清楚,只以为时间还停留在记忆断层的时刻,自己还在那个求助无门的浴室里。

    “受不了了……真的……”他没什么力气,说话的时候连嘴都不怎么张得开,黏黏乎乎的撒娇。

    叶琮鄞的喉结极快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不由得想,这种事情真的不能怪他没有自制力,任谁在那种时候,听到这种欲语还休的“求饶”,都很难克制。

    “起来吃饭。”

    叶琮鄞松了手,再次重复。

    “……”宋淮意呆呆愣愣地看了两秒,眼皮子又开始打架,一个没留神,就闭上了,嘴里还不忘回答:“不、不吃……”

    叶琮鄞无法,只好直接用被子将人裹住,然后整个抱了起来,他没把宋淮意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而是放在了沙发上。毕竟椅子硬邦邦的,对宋淮意来说可以算得上是酷刑的一种了。

    他哄着半睡半醒的张嘴,在客厅给人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折腾完之后,饭也送到了。

    叶琮鄞扶着宋淮意,用上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一点点地给人喂饭。

    等到人真正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二十一楼的房间在周围已经是独树一帜的高,在采光这方面好让人挑不出毛病。落日的余晖透过澄亮的落地窗洒了满屋的金辉。

    猫猫很会享受生活,早就在阳台寻了个最舒服的地方,盘踞着享受既不灼热也不会让人感受到寒冷的太阳。

    叶琮鄞看了一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重新低头给武律发消息。

    [Y]:我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么多。

    武律的消息隔了好几分钟才发过来。

    [武律]:这种情况很难胜诉。

    [武律]:您知道的,我国目前的法律,对抄袭这种事情的判定本就容易因为种种因素受到影响,即便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想要判定也较为困难

    [武律]:而您的那位朋友现在没有明确的证据,甚至本人的精神状态也堪忧。

    [武律]:这种案子,需要考虑的问题不仅仅是输赢,还有最后的结果。

    叶琮鄞看懂了武律消息中没有明说的潜台词,旭明辉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法承受败诉的打击。

    岌岌可危的精神是受不起任何刺激的。

    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当初有证据,到现在也差不多消失完全了。

    从某种程度上,除非薛怀臻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主动承认,否则旭明辉想要的结果永远都不会出现。

    相似的经历让叶琮鄞难免有些感同身受,他当时好歹还有这最后一线希望,而旭明辉呢?

    若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叶琮鄞不免有些心情沉重。放在手边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想起来的。

    这次终于不是未知的陌生号码了。

    叶琮鄞扫了一眼,是叶城。

    他微微皱眉,还是接通了电话:“有什么事吗?”

    直截了当的问题代表了十足的不耐烦,叶城想,或许自己只要说上哪怕半句废话,都会被直接挂断电话。

    可他还是忍不住:“我看见新闻上说——”你有没有受伤?

    “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叶琮鄞想,自己的话分明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但叶城却还是这样。

    在这方面上,还是和过去没有半分差别,永远只听自己想听的,看自己想看的,对于不愿接受的,就算旁人说破嘴皮子他也不会有半分留意。

    他这么想着,却没有产生过多情绪,只是拇指已经放到了挂断的按钮上,随时都有可能摁下。

    “等等——!”叶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关心对于叶琮鄞而言多余的过分,来不及伤怀,只能飞快地抛出自己最后的砝码:“我前几天找到了喻岚留下东西。”

    叶琮鄞的动作微顿。

    “是给你的。”叶城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里是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讨好,“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家一趟吧?”

    叶琮鄞:“……”

    母亲给他的东西。

    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叶城知道,自己这一招算是赢了,开心之余又控制不住地落寞。

    明明他是他的亲生父亲,却还要依靠着旁的东西,才能勉强换来一个见面的机会。

    “是喻岚生前为你准备的,她还没来得及交给你,就出了意外……我,我也……”忘记了。

    叶城羞愧难当,无法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但即便他不说,叶琮鄞也知道为什么母亲给他准备的东西,会间隔如此多年才被他知晓。

    “明天。”他说,“明天我会回来一趟。”

    虽然手段并不光彩,最后的结果还是让叶城难掩兴奋,就连音调都上扬了好几个度:“明天在家吃个饭吧?我让阿姨给你坐你喜欢吃的——”

    “您还记得琮鄞喜欢吃的是什么吗?”

    沙哑的声音打断了电话里兴高采烈的安排,叶琮鄞回头,这才发现宋淮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还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酒店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并不担心会吵醒卧室里熟睡的人,因此刚刚接电话的时候是直接外放的,也不知道宋淮意听到了多少。

    睡得太多并不能让精神更好,反而有种补过头的倦怠感,此刻,倦怠与不悦重叠,成了一种风力的冰冷。

    是……叶琮鄞从未见过的模样。

    搭在笔记本电脑上的手指轻轻蜷缩,指尖在无意间划过掌心,带来细微的瘙痒感。

    痒的似乎不只是手心,更多的来自心里。

    就像是傲娇的小猫,来来回回的从他的身边走过,用独属于自己的别扭方法讨人欢心。身后细长的尾巴摇摇晃晃,一次次地挠过心尖,叫人生出了想要逮住那只猫好好吸一顿才能止痒。

    实在是有点太犯规了。

    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郁气被旁的情绪挤开,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此刻全然不在乎电话里头的还在说些什么,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看刚刚起床,带着满身倦怠与春意的男朋友冷着一张漂亮的脸,用平静却锋利的过了头的话语直戳人肺管子。

    还真是迷人的过分。

    “……需要父亲的时候,您没能承担起这个称呼下的责任,现在他不需要了,也麻烦您,收收您突然泛滥的父爱。

    “要是实在控制不住,给叶琮新也行啊!你们扮演了那么多年的父慈子孝,就这么扮演一辈子不好吗?”

    第93章 十七岁

    “你是谁?”

    叶城沉下了脸色, 他这辈子顺风顺水,从未被人这样近乎是指着鼻子阴阳怪气过。

    “你管我是谁?”宋淮意不客气地呛了回去。

    叶琮鄞捏了捏宋淮意的手腕,柔声制止:“好了, 不用和他说那么多。”

    没有必要。

    像是被顺了毛的猫,宋淮意瞬间安静了下来,半点不见方才的凌厉。

    “明天下午三点,我会准时过来的。”叶琮鄞说,直接挂断了电话,果断的态度,连一句道别都成了奢侈。

    “醒了?”他的心情并没有受到这通电话的影响,娴熟地给宋淮意进行手部按摩。

    适宜的力道让酸酸麻麻的手腕得到了充分的环节,舒服的让宋淮意忘乎所以, 半眯着眼享受贴心的照顾。

    “嗯~”

    叶琮鄞听着宋淮意的轻哼, 唇角不自觉地泄露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宋淮意摇头,脑袋一点点的,最后干脆枕在了叶琮鄞的肩上。

    “还是困。”他小声嘟囔,将后知后觉涌上来的心虚藏起来。

    不管怎么说, 叶城都是叶琮鄞的父亲,他并没有充足的立场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血缘亲情这种东西, 向来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困也不能睡了。”

    按摩的位置从双手移到了腰侧, 那里的劳累程度可比手要严重的多。

    “唔、”

    强烈的酸软猝不及防, 让宋淮意直接闷哼出了声。

    他微微颤栗这,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躲避这样的触碰。

    “别动。”

    叶琮鄞抬眸扫了他一眼,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宋淮意克制着本能, 乖乖的不动弹了。

    “不好好揉,你准备痛几天?”

    “唔……”

    宋淮意没法反驳, 只能挪动着脑袋,将整张脸都藏了起来,用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人。

    耳朵已经彻底红透了啊。

    叶琮鄞的眼底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手上的动作不急不慢,将这场名为“舒缓”的按摩拖延了许久。

    “……够了,可以了。”

    最后还是不堪承受的宋淮意呜咽着叫停了这场堪称酷刑的“折磨”,他抬起头,一张脸被热意蒸腾的通红,就连眼里都因为酸爽渗出了不少生理性眼泪。

    真可怜。

    叶琮鄞倒没有继续逗弄宋淮意,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轻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拒绝呢。”

    好的坏的,在面对他的时候,宋淮意的拒绝总是那么微不足道。

    “……”

    宋淮意察觉到了话语中的潜台词,无措地张了张嘴,又在声音即将泄露之前闭上。

    “为什么回国?”叶琮鄞慢慢地揉捏着宋淮意的脖子,这样的动作总容易带上些许玩弄的意味,像是主人在不经意间把玩着自己的宠物。

    只是他的眼神平静温和,并没有那种令人不适的物化眼神,而手上的动作又过分的轻柔,比起用以彰示所有权,不如说是一种安抚。

    因为猫猫很想你。

    想好的借口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滑到了舌尖又被悄无声息的咽下。

    四目相对,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宋淮意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哑着声音回答:“因为我很想你。”

    “明明也就只过去了一两天,可我却觉得好久好久。”

    叶琮鄞没说话,他看着宋淮意的眼眶一点点的泛起了浅浅的红色,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小孩,在此刻终于绷不住,将所有的情绪倾泻而出。

    “我、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如实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又怕这样的言语会给恋人带来过重的负担,嗫嚅着解释。

    “我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总是匆匆忙忙地出现,还来不及走近,又匆匆的离开;那个时候,总是难以靠近,总是伪装成毫不相关的路人,一遍遍擦肩而过,远远地充当故事的旁观者;那时候……

    那些光阴里,他唯一被磨练出的,只有耐心。

    沉下所有的心思,压下所有的渴望和想法,等待着,等待着,继续等待着。

    他甚至想过,就这么做一辈子的无从插手的旁观者也没什么不好,纵使生活并不美满,但至少琮鄞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没有所谓的亲情、友情甚至于爱情,也能活得好好的。

    可后来,他才发现,原来就连这么点退到最底线的希望都不能成真。

    仅仅是想到那几行冰冷的文字,宋淮意便觉得如坠冰窟,无法呼吸,凭什么呢?

    凭什么就为了需要一个彻底“黑化”的反派,就要将他心中的明月拖到泥潭里去呢?

    宋淮意想过,也许剧情是无法更改的,也许命运就是已经被书写好的白纸黑字,是不会被更改的——就像他这么多年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所换来的也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可唯有最后的死亡,他无法接受。

    他拥有的很多,可他能够拿出去作为赌注的又很少,少到只有一样东西能够使用——他的命。

    宋淮意缓慢地垂下头,就连脊背也跟着忘了下去,他抵在叶琮鄞的胸口,喃喃自语:“好像一场梦。”

    “这几个月来发生的所有,都好像一场梦。”

    一场不真实的,他期盼过无数次的美梦。

    或许正是因为太过美好,所以宋淮意才会生出那么多的不真实感,所以才会那样难以控制自己的惶恐与不安。

    如果可以,宋淮意甚至希望叶琮鄞永远不要离开他的视线,永远都不要给剧情死灰复燃的机会。

    “我很害怕。”他说,“害怕醒来的时候是孤身一人,害怕好不容易回来了,看见的却是你全然陌生的眼神。”

    叶琮鄞的动作停住,说不出的情绪在心尖一点点的发酵,叫人五味杂陈。

    他听明白了宋淮意言语中的另一层意思。

    宋淮意所恐惧的并不是彼此关系的结束,而是他那悲惨的命运无可更改的降临。

    “不是梦。”

    叶琮鄞咬了咬舌尖,尖锐的疼痛让他越发清醒,他并不是被情绪裹挟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而是他的心,他的感官都在告诉他这个结果。

    他捧起宋淮意的脸,轻柔地擦去了那些连宋淮意本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

    “我好好的在这里。”

    真的对上那双噙着泪的眼睛的时候,叶琮鄞就知道,自己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有自制力,再多的理智与考量,在浓烈的情感面前不值一提。

    “我们也会好好地在一起。”

    不像是承诺的话语,但在叶琮鄞的口中,却是最为有力的承诺。宋淮意一点点瞪大了眼睛,上下唇开合了数次,都没能成功说出个囫囵话。

    叶琮鄞笑了起来,曲起两指点在他的额头上:“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就不要再往回看了吧。”

    过于执着过去的苦痛,又何尝不是对未来的一种束缚?

    宋淮意的确是故事中的万人迷,是剧情之中的受益者,可他和他的苦痛是相当的,他们的命运都不被自己主宰,都是挣扎着想要从中逃离的人。

    叶琮鄞想,在他承受那些不公的待遇,不断自我怀疑,不断的自我重塑的时候,宋淮意大概也在因为清楚的知道“未来”而无法反抗痛苦的辗转反侧。

    痛苦是无法、也不应该被比较的。

    他既然不愿接受剧情为他安排的人生剧本,那也不应该接受剧情为他树立起的对立关系。

    额头上微不足道的触感并不足以让宋淮意彻底的清醒过来,巨大的欢喜像是澎湃涌来的浪潮,加重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他甚至想要再狠狠地掐自己一把,好知道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只是做梦。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说过。”叶琮鄞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宋淮意,我喜欢你。”

    “我爱你。”

    宋淮意、宋淮意彻底的傻掉了。

    大脑像是处理了超出自身性能的数据单位,疯狂运转之后,不仅没能解析出个所以然,还彻底的过载宕机了。

    叶琮鄞忍着笑,等待宋淮意的“老旧处理器”给出响应。

    太阳彻底下了山,一如夜,秋日的凉就显现出来,巨大的温度差让即便是拥有着厚重毛发的猫猫也感到了不适,屁颠颠地挪了窝。

    它刚从外头钻回来,就看见了腻歪在沙发上的两个人。

    可恶!

    竟然不带狗大王玩!

    猫猫晃了晃尾巴,再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往后退了两步,前肢往前,将中心往后压,然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猛地扑了过去!

    它狗大王也要贴贴!

    “等等——”

    “猫猫——!!”

    有着近百体重的萨摩耶飞扑而来,在某一瞬间甚至给了人一种遮天蔽日的压迫感。

    “唔!”

    大狗压下来的那一瞬间,叶琮鄞只来得及伸手护住宋淮意的脑袋,两人一同被扑到压在了沙发上。

    有那么一瞬间,叶琮鄞甚至怀疑自己听见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猫猫,”他缓过眼前短暂的黑暗,咬牙切齿,“你这个月都没有罐头了。”

    “汪汪汪哇——嗷嗷嗷!!”

    **

    第二天下午,叶琮鄞是和宋淮意一起去找叶城的。

    只是地点从叶家的老宅换成了城区的别墅,那片别墅区也是宋淮意小时候住的地方。

    “那边房子爸爸妈妈一直没舍得卖掉,所以留到了现在。”宋淮意牵着猫猫,拿着刚刚从物业那里领来的备用钥匙打开了尘封的门。

    久久没人居住过的房子,门前自带的小花园看起来难免有些荒废凄凉,但对猫猫来说却是放飞天性的乐园。

    宋淮意没有拘束萨摩耶,蹲下来给它拆了链子,任由它在杂草丛生的花园里乱窜。

    “我就在这边等你。”宋淮意晃了晃钥匙,开玩笑道:“要是有什么意外,你就大声喊,我可是能听到的。”

    他小时候可没少直接打开自己卧室的窗户,冲着对面的窗子喊。

    宋淮意还记得有几次他在窗前的喊的时候,恰巧叶琮鄞卧室的窗户是关着的,声音没能传过去,让他难过了好久,第二天更是揪着叶琮鄞的衣领哭个不停,这也导致后来无论春夏秋冬,他卧室对面的那扇窗户总是半开着的。

    “那你可要认真听,”叶琮鄞也跟着看了看两栋别墅正对着的窗户,配合地说,“千万不要错过我求救的信号啊。”

    宋淮意点头:“我等你回来。”

    叶琮鄞摁响叶家外头的门铃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是下午三点。

    几乎是门铃声想起来的瞬间,门就被打开了,叶城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就连想走快些都成了一种困难。

    “你来了。”叶城的脸上堆满笑容,眼里和脸上都是不加掩饰地期待,他看了眼叶琮鄞的身后,有些意外,“你一个人吗?”

    尽管他们的父子关系在秦喻岚死后不断恶化,直到今日不可调回的地步,但他对自己儿子一些最基础的习惯和性格还是了解的。

    昨天手机里插话的青年和琮鄞必然关系很不一般,而且那个时间点,应该是……恋人关系。

    他还以为琮鄞今天会带着对方一起过来。

    叶琮鄞没有搭话,如果不是知道叶城不会现在就把东西给他,他大概就会直接说出目的,好不让宋淮意久等。

    久久的沉默让叶城脸上小心翼翼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过去从来只有旁人讨好他的份,还从未有谁能让他这样谨慎小心的对待,还不能换来一个好脸色。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那点别扭:“回家,到家里来坐坐。”

    叶琮鄞点头,径直往屋内走。

    他的步伐不算快,但对于如今的叶城来说跟上却颇为困难。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不在意,所以也不曾有半分停顿等待的意思。

    等叶城进屋的时候,叶琮鄞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

    叶城抹掉额头渗出的汗水,在玄关处慢慢喘气,等到气息平衡了,才重新过来坐下。

    “这些天你还好吗?好像从去年起,你就总是受伤,我托人给你求了道符,保平安的……”叶城说着,将茶几下古朴的锦盒打开推了过去,“徐汇成的事情,有需要帮忙的吗?我都能配合。”

    “不需要我去道歉了吗?”

    尖锐的、连叶琮鄞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话脱口而出。

    叶城愣住了,错愕的神情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过去曾做过的事情在刹那间涌了上来。

    当时喻岚才刚刚被宣布彻底死亡,而琮鄞还带着一身没能痊愈的伤,他既没有安慰儿子因母亲离开而受伤的心,也没有关怀过伤势如何,而是直接了当的要求他去道歉。

    身为父亲的他,竟然强迫自己的儿子去向剽窃且倒打一耙的卑劣之人道歉。

    他那时候就已经伤透琮鄞的心了吧?

    “……对不起。”

    沉重的快要将人压垮的道歉的的确确发自肺腑,叶琮鄞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止不住地恍惚。

    前后不过几个月,可看着如今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的叶城,却让他生出已经过了十多年的错觉。

    年少的时候,他其实是幻想过的,幻想某天父亲会幡然醒悟,痛苦的向他道歉,求得原谅。他当时想,如果真的又那么一天,他就大大方方的原谅爸爸就好了,毕竟他们是一家人啊。

    可少年的期望在漫长的等待中落了空,等到那句“对不起”终于被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心中已经激不起半点波澜。

    “说到底,我其实没有资格怨恨你。”叶琮鄞平静地开口。

    “是我擅自在你的身上投射了太多情感,所以期盼着你能回馈我同等的感情,最后才无法接受落空。”

    叶琮鄞想,他的人生虽然糟糕,但和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比,已经很好了。

    尽管叶城并不喜欢他,但也不曾虐待过他,不曾在物质上少过他分毫。

    只是人总是贪心的。

    因为有过美满幸福的家庭,所以后来面都来自父亲的指责和冤枉才那样难以接受,因为亲眼看见他在叶琮新面前是如何扮演着慈父的角色,所以才会无法控制的心态失衡。

    在还心智还没能彻底成熟到能够脱离父母的年龄,叶琮鄞其实也从未怨恨过叶琮新——即便叶琮新用沉默否认了事实的真相。

    他不曾在叶琮新的身上投射感情,自然也不会因为那因为恐惧而选择的沉默而产生过多的失望。

    从始至终,他的所有不甘都是因为叶城。

    怎么可以不相信我呢?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少年心心念念的问题到了今日,有了可以问出口的时机,可叶琮鄞却闭口不言。

    答案是什么样子的,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世界上的种种大多都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叶琮鄞关上了锦盒,连带着里面的平安福一同还了回去。

    “您给了我富裕的生活,倘若您需要我赡养您,我也会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他说,“除此之外的,就不要在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吧。”

    叶城:“……”

    他无法反驳。

    他低着头盯着面前的锦盒,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沙发上。

    良久,又或许只是自我感官的迟钝,误以为过去了很久,叶城总算积攒出了足够的力气:“我……明白了。”

    不等叶琮鄞问,他主动说:“喻岚给你东西在她的卧室——还是之前那间,没有动过,你自己上去拿吧。”

    叶琮鄞点头,起身上楼。

    他一步步往里走,越靠近,心跳就越发的控制不住的加速。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那扇有着熟悉纹路的门仿佛有着能穿越时空的魔力,让他生出了时光倒流的错觉。

    这间卧室……一点都没有变过。

    叶琮鄞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就连呼吸都跟着变得轻缓起来。

    走进去,转个弯,扭头,就能看见——

    巨大的钢琴被灰褐色的罩子遮的严严实实,陈旧的琴凳被收纳在下头,并没有人坐着。

    现实打碎了妄想,让意识跟着清醒了过来。

    叶琮鄞愣了好几秒,才自嘲的笑了起来。

    他自以为洒脱,实际上根本没能放下。

    失落的情绪只短暂的存在了一会儿,叶琮鄞很慢慢平复了呼吸,走到桌边看带了小锁的匣子。

    足足有小臂高的正方形匣子看起来大的离谱,让人想不明白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

    腐朽的小锁挂在上头,显然,叶城在之前已经打开过了。

    叶琮鄞掀开盖子,往里头看。

    出乎意料的,里头都是些他“熟悉”的东西。

    湖蓝色封面的相册,是他从刚生下来到后来一点点长大各个年龄阶段的照片。粗糙的木雕是他亲手雕刻的,送给母亲的礼物。

    还有许许多多的,承载了无数记忆的零碎物件。

    叶琮鄞一件一件的往下翻,木匣最下面是一张张被卷起来的画纸。

    是他过去的废稿。

    竟然也被妈妈好好保存起来了吗?

    叶琮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时隔多年,他又一次从遗留的物件中看见了磅礴有力的爱。

    来自母亲的爱。

    “这张……”

    叶琮鄞翻看的动作一顿,眉头微微皱起。

    斑斓的色彩并不像废稿,更像是一件半成品。

    这张画很特殊,和传统的流派很不同,融入了许多画家眼里“不入流”的漫画元素。

    这里的漫画元素并不是指画风笔触,而是画面被切割成了数个不相交的区域块,每个位置被填上了迥异的色彩和内容。

    单看起来好似没有关联,可仔细看下来就会发现五个环绕成圈的外围区域和最中心的圆形区域巧妙地链接到了一起,构成了一幅更大的画。

    毫无疑问,这张既具有个人色彩的画稿并不是他的。

    既然不是他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母亲留给他的东西里出现。

    叶琮鄞收拢心神,翻到了草稿的背面。

    [——九日日的伟大设想]

    略显稚嫩的字迹后头跟着日期,这个时间,分明是他因为传染病住院的前夕!

    叶琮鄞心如擂鼓,强烈的预感甚至让他生出了呼吸困难、头昏眼花的错觉。

    那个时候,母亲分明已经成为了植物人,这张画稿绝不可能是妈妈放进去的!

    如果不是妈妈,那么那个人就只能是他了。

    他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张画?

    头疼。

    叶琮鄞撑住桌面,放下了那张轻飘飘的画纸,重新看向木匣。

    如果是他放进去的,那么里面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果然,他在最底层找到了白色的信封。

    因为时间悠久,信封开口处的胶水已经失去了粘性,轻而易举地就能将里头薄薄的信纸抽出来。

    [我,叶琮鄞,十七岁。

    我梦见了明辉疯了,他杀了怀臻。]

    第94章 关于那场雪崩

    简短的两行字引入眼帘的瞬间, 寒意从背后生起,就连捏着薄薄信纸的手指都无法克制的轻轻颤抖起来。

    预感从未如此鲜明的降临,仿佛某把他在幼时亲手藏起来的钥匙, 在无意间被反找出来,打开了就连他自己都不曾记得的潘多拉魔盒。

    最后的枷锁被解开,尘封的记忆宛若古朴的大门在他眼前徐徐打开,让他看清了门后的种种。

    **

    “薛先生!听说前几天有人花九位数购买了您少年时的作品,这是真的吗?”

    被簇拥着的中年男人微微笑起来,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眼周浮现起细小的纹路:“是真的,能得到这样的认可,也是我的荣幸。”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上找不到半点少年好友的影子, 但叶琮鄞就是知道眼前整个人就是自己的好朋友。

    身边的人不断挤压着, 记者们争先恐后,想要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挖掘出更多的消息。

    突然,一个尖锐的问题压过了所有声音,吸引了一大片目光。

    他说:“您觉得那幅画匹配的上那样的价格吗?”

    薛怀臻往前走的脚步顿住, 他回头看,目光落在提问的记者身上, 脸上的笑浅了许多:“艺术品的价格从来都是无法估量的。”

    “对于欣赏它的人, 它是无价之宝, 千金不换,但对于有的人来说,”他停顿了片刻,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那也许就和一张废纸毫无区别。”

    他一步步走到记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就比如说您这样的人。”

    “是吗?”记者没有半分羞愧, 轻声反问。

    “那您占据了旁人的心血这么多年,就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

    薛怀臻变了脸色,怒斥几乎是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你胡说什么?!”

    “胡说吗?”记者抬起头,格雷帽阴影逐渐缩小,将他的模样完完全全地展示在了薛怀臻的眼里,“你还记得我吗?薛怀臻?”

    他紧盯着男人的脸,但很遗憾,除了那一闪而过的迷茫,他什么都没找到。

    果然。

    铭记痛苦与罪恶的只有受害者。

    加害者只会踩着那些骨血一步步往上爬,心安理得享受所有的荣誉与骄傲。

    “这次你要记住了,我是旭明辉。”记者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也是那个委托人从你手中花九位数购买那幅画不愿透露姓名的‘富豪’。”

    旭明辉?

    这三个字像是炸弹,在出口的瞬间在颅内引爆,炸的薛怀臻大脑一片空白。

    “你……”

    惊疑不定的话没能说完,一道寒光在眼前划过,疼痛还没来得及通过神经传入大脑,他先看见了鲜红的血。

    那是……从他喉咙里喷涌而出的血。

    “啊啊啊!!”

    尖叫变得模糊,薛怀臻踉跄着后退,求生地本能让他用双手紧紧地卡在脖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没有用。

    鲜血倒灌进肺,彻底堵住了呼吸的可能,他四肢发软,无力地跪倒在地上,视网膜中最后映入的画面是旭明辉没有人表情的脸。

    叶琮鄞:“!!”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粘腻的冷汗让他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是从喉咙里涌出来的鲜血,但很快,光滑的触感让他从那种恐慌中清醒了过来。

    他伸手打开了小夜灯,翻身下床。

    那个梦实在是太过清晰,他没法将其仅仅当作一场梦来看待。

    他坐在桌前,杂乱的思绪堆满了大脑,让他理不清头绪。

    旭明辉是他上次参加比赛认识的小孩,他指着薛怀臻抄袭?

    那幅画……

    他在梦中并没有真正看到过那幅旭明辉指认薛怀臻抄袭的话,但大概是因为他是以薛怀臻的视角梦见所有的缘故,他的记忆对那幅画有印象。

    手中的签字笔在笔记本上留下潦草的痕迹,这是他一贯的记录方式,大概除了他自己,也没人能认得出来。

    他想了想,又在潦草画面的背后记上让人不明所以的关键词。

    暖黄的灯光下,笔记本被他合上,他想,如果是梦就好了。

    如果只是梦就好了。

    **

    日子就那么平滑的过去,眨眼就过去了半个月,叶琮鄞甚至已经快要忘记了那个充斥着血腥与仇恨的梦。

    直到某天清晨,他外出写生的时候碰到了旭明辉。

    青少年的个子好像都是一夜之间窜上来的,上次见面还不到他肩的小孩眼下已经抽条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也消减了不少,显出青涩少年的模样。

    “叶哥哥!好巧!”旭明辉背着画板走过来,笑眯眯地说,“我还说过段时间去你家找你玩呢,没想到就在这儿遇到你了。”

    叶琮鄞点了点头:“好巧,你叶来写生?”

    “嗯!”旭明辉兴冲冲地说,“啊,对了,再过几天个月那个比赛就要开始了,你会去吗?”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去的。”

    被这么一提醒,叶琮鄞想起了半个月前的那个梦,他有心想要提醒旭明辉,却又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到底,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难道要因为一个梦,无端的猜疑怀臻吗?因为未发生的事情,就给人定下罪名的行为,未免有些太失公允了些。

    “啊,对了,我这次参赛的作品有个绝妙的点子。”旭明辉想起了什么,放下了画板,从里面拿出了一叠乱七八糟的草稿。

    他年纪稍小,在家也是被娇养着长大,在生活上难免有不少欠缺。

    叶琮鄞看着宛若废纸一样的大团小团,哑然失笑,帮忙将一张张纸摊开。

    一幅一幅不同意境草稿被铺开,以旭明辉的功底来说,这些画无疑是优秀的,但还不够。

    并没有达到旭明辉应有的水准。

    “你要用这里面的画去参赛?”叶琮鄞不免有些惊讶,“这样的水平……”

    旭明辉眨了眨眼,露出故弄玄虚的笑容,小小的梨涡点缀在脸颊上,凸显出几分可爱,让叶琮鄞在某个瞬间产生了一刹那的恍惚。

    “他”现在应该也有这么高了吧?

    意识只短暂的跑偏了一会儿,在眨眼的间隙又回笼。

    叶琮鄞有些错愕,他没想明白那个“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自己会在看见旭明辉的时候产生那样的联想。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眼前的东西引走,将某个瞬间产生的疑惑抛在了脑后。

    “当然不是啦!要是拿出这样的作品去参赛的话,我会被骂死的!”旭明辉撅嘴,他这个年龄做这样的动作没有半分矫揉造作之感,尽显孩子气的天真,“我把它们全部拼在一起了。”

    更大的纸团在面前铺开,叶琮鄞彻底愣住。

    “虽然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补充,但是大概的框架应该不会变,我都能想到那群老古董震惊的样子了。”

    叶琮鄞抿了抿嘴,压下心头涌上的百感交集:“这样的东西恐怕并不容易获得正统流派的认可。”

    旭明辉并不在乎啊:“管他的呢,我又不是冲着奖杯去的。”

    “叶哥哥说我很难获得正统流派认可,你还不是一样?”

    叶琮鄞笑了笑,他心里揣着事,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好在旭明辉年纪小,也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

    他最后还是没有将那个梦说出来——即便有这样一幅画,也不能证明薛怀臻会真的抄袭。

    “这张草稿,能送给我吗?”叶琮鄞突然说,“我很喜欢。”

    旭明辉没有任何怀疑,赠送草稿这种事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不算什么罕见的事情。

    “可以啊,那我也要你下次参赛作品的草稿作为纪念!”旭明辉一口答应下来,直接将皱皱巴巴地画纸塞进了叶琮鄞的手中。

    叶琮鄞被这样迫不及待地行为逗笑了,心头那点阴霾也跟着消散了不少。

    他应该相信旭明辉,也应该相信薛怀臻,而不是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不已。

    “对了,今晚我和怀臻,还有几个别的朋友在金辉聚餐,你要不要来?”

    旭明辉有些惊讶:“薛哥哥没告诉你吗?他邀请过我的呀。”

    “是吗?”叶琮鄞有些惊讶,但没有在这上面纠结,伸手同旭明辉道别,“那晚上见?”

    “晚上见。”

    叶琮鄞坐车回了家,最近正好是暑假,叶城带着叶琮新去公司了,家里很少有人在。

    没人在也好。

    他想着,免得又生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打乱心情。

    叶琮鄞同吴叔打了个招呼,让后上了楼。

    他先是打开了抽屉里的笔记本,将从旭明辉那里要来的草稿夹了进去。

    晚上去聚餐的话,他还是需要换套衣服的。

    等叶琮鄞换好衣服准备叫薛怀臻出门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又走到了书桌前,拿出了抽屉中的笔记本。

    总觉得,放在这里不太安全。

    毕竟……

    如果梦里的事情真的发生,这将是最重要的证据。

    仿佛冥冥之中有人指引,书桌上方架子中的东西没有预兆的掉了下来。

    是他上次没有用完的信封?叶琮鄞记得自己当时随手放到了架子上面。

    他想了想,最终选择坐下,将半个月前的梦以尽可能冷静的口吻记录了下来。

    如果他又忘记了的话,这些东西将是最后的保障。

    笔尖微微顿住,叶琮鄞忍不住想,为什么是“又”?

    第二次了。

    那种仿佛被虚假包裹的感觉,就像是……楚门的世界。

    是他想太多了,太敏感了,还是……

    叶琮鄞想不明白,他叹了口气,继续往下写,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这次就能知道结果了。

    他写好信,将草稿卷了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永远都不会用上这些东西。

    叶琮鄞没有将信件和画纸放在卧室中,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既然他的卧室里放了笔记本,另外的东西放在旁的地方自然会更具有保险性。

    他思来想去,走向了母亲的卧室。

    这里仍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为了尽可能将这里维持着最初的样子,就连保姆都不被允许进来打扫,几年过去,卧室里难免积了灰。

    最初叶城还会时不时进来缅怀,亲自打扫卧室,让房间保持干净,可时间久了,他也不来了。

    也许是彻底放下了,也许是害怕触景伤情。

    大概无论失去的时候有多么悲痛欲绝,只要时间足够长,就能抹去那些悲痛与遗憾,毕竟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但叶琮鄞还是希望,如果母亲能醒来……就好了。

    他将东西放进了母亲珍藏的匣子里,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这是母亲为他准备的成人礼之一,承载着他从小到大的所有成长经历,虽然在旁人眼中或许并不值钱,但与叶琮鄞而言,却珍贵无比。

    只是或许,这份礼物再也不会被妈妈亲手展示给他的看了。

    叶琮鄞压下伤感的心情,将东西放进了下层。

    “妈妈。”他喃喃自语,“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问题的话,请保佑我吧。”

    **

    叶琮鄞并没有和薛怀臻同行,他去薛家的时候,却被管家告知薛怀臻早就出发了。

    这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

    按照薛怀臻的性子,应该不会不叫他,独自离开。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最近奇怪的事情太多了,弄得他都有些疑神疑鬼了。

    叶琮鄞点了点眉心,推开了包厢的门,人已经来的七七八八了,不出所料,他在里头看见了薛怀臻的身影。

    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他大概是真的想多了。

    沉浸在思考中的叶琮鄞并不曾注意到,薛怀臻在看清是他到来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来的震惊。

    薛怀臻的压下惊讶,和往常一般无二的迎了上去:“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他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叶琮鄞的右手上,装作好朋友拉人进门的寻常姿态,抓住叶琮鄞的胳膊。

    叶琮鄞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跟着他进去落座。

    包厢里面的气氛早就热了起来,一帮子没成年的少年你一言我一句的讨论着最近的心得体会,间或夹杂着几句抱怨吐槽。

    薛怀臻将人拉到稍微偏僻点的角落坐下:“你没事吧?”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没头没尾。

    叶琮鄞皱眉:“什么?”

    “……”薛怀臻沉默了几秒,重新捡起笑容,“没什么。”

    搭在膝盖上的手慢慢蜷缩收紧,内心深处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种折磨,开始不受控的跳动起来。

    故事被改变了。

    是因为他上次站出来作证,没让那养拙劣的把戏成真吗?

    蝴蝶效应?

    他不是已经受到惩罚、已经输的那么惨烈了吗?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虽然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惑与怀疑,但薛怀臻到底是他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在证据确凿之前,叶琮鄞并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疏远他。

    “没、没什么。”薛怀臻低下头,藏起了眼底深处的挣扎,“出门之前刚好碰上了妈妈,你知道的,他对我上次的成绩……很不满意。”

    叶琮鄞是知道的。

    薛母在这方面的确偏执的过分,大概是因为丈夫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就不幸患了病,所以将这份梦想沉沉的压在了薛怀臻的肩上。

    “不要灰心。”他拍了拍薛怀臻的肩膀,“你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一次的失败并不能说明什么。”

    薛怀臻动了动唇,没说什么。

    他也很想去相信琮鄞口中的话,但他赌不起。

    比起那些生来就是天才的人,他好像是个彻彻底底的伪劣产品,只不过因为是故事的主角之一,是万人迷,才被赋予了出众的才能,而这份才能……

    随时都会因为剧情的失控而消失。

    上次他只是戳穿了一个显而易见的污蔑,就在比赛中失利,这次呢?

    这次琮鄞没有在聚餐前与家里人发生争执,没有意外摔下楼梯,导致右手受伤无法参赛,那结果是怎么样的。

    他的目光飘逸,看见了摆放在斜对面墙边桌子上的饮料。

    在他知道的故事中,这场比赛缺席了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和叶城爆发了激烈争吵,然后无意间摔伤了手的叶琮鄞,还有一个——

    旭明辉。

    谁也没想到,他不过是随手在包厢中拿了一瓶水喝,就感染了传染病,一度高烧到神智不清的,自然也没有办法参赛。

    这场聚餐那么多人,也只有他那么倒霉,拿到了被怀揣着报复世界的想法的服务员动了手脚的饮料。

    薛怀臻的手彻底捏成拳,这场比赛对他来说十分、十分重要,重要到几乎能决定他未来的道路。

    他不能……绝对不能输。

    而比起旭明辉,或许叶琮鄞才是更可怕的威胁。

    毕竟旭明辉只是昙花一现的炮灰,而叶琮鄞却是相当重要的反衬组。

    薛怀臻从知道剧情开始,无师自通的懂了许多,也明白了什么叫“反衬”、“对比”。

    无非是,你强我弱,此消彼长。

    如果放任叶琮鄞大放异彩,他是不是会彻底失去光环,沦落为平凡人?

    顺应剧情发展,冷眼旁观,已经让他倍感煎熬,现在……现在要主动促成吗?

    可是、可是面前的人是琮鄞啊!是他喜欢的人啊!

    叶琮鄞仍旧在和他说些什么,但薛怀臻心不在焉,回答也显得格外的敷衍。他没放在心上,只当薛怀臻还在因为母亲的事情而心情低落。

    这种事,旁人的劝慰是没有用的,只能靠他自己相通。

    叶琮鄞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出去上个厕所。”

    薛怀臻抬头,痴痴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给出回应:“嗯。”

    他目送着叶琮鄞离开包厢,听着屏风那边其他人的喧闹,突然生出了浓烈的怨恨。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一切呢?

    他不是主角吗?他不是万人迷吗?为什么要让他背负起这样艰难地抉择,为什么不能让他干干净净、一无所知的享受所有呢?

    薛怀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向摆放着饮料的桌子。

    后来的事情就很清楚了。

    那瓶本该被旭明辉喝下的水被递到了叶琮鄞的手上,他在半夜就发起了高烧,又因为那时他和家里的关系已经很寡淡了,一直烧到了第二天中午,才被兴师问罪的叶城发现,送到医院。

    因为错过了最佳的治疗之间,他甚至一度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等到病情稍稍好装,意识终于回笼的时候,他忘记了很多东西,包括在某个瞬间窥见的世界真相。

    不出十七岁的他所料,留在他卧室里的笔记本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传染病,家里做了全方位的杀毒消菌,他的卧室更是重中之重,在这个过程中,无意间损毁一些东西、丢失一切东西,也很正常吧?

    直到现在,被他藏进母亲卧室中的证据才得以重见天日。

    难怪……

    叶琮鄞想,难怪他所知道的剧情里分明没有旭明辉,薛怀臻却还是动了手,间接性地毁了对方。

    因为薛怀臻在严格的帮助剧情修正所有的“不正确”。

    他没能摔伤手,所以薛怀臻用旭明辉缺赛的原因让他缺赛,那旭明辉该怎么办呢?

    那只能是失去参赛资格了。

    叶琮鄞本来准备等再过几天再去看薛怀臻,将所有事情说清楚的,现在看来,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残忍。

    他将东西重新放回匣子,抱起来转身就走。

    只是叶琮鄞没想到,他刚推开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叶城。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出来,叶城看起来格外的局促:“琮鄞,你、你,时间不早了,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吧?”

    “我以为我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叶琮鄞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丢下这么一句话径直离开。

    叶城追了上去:“就一顿饭,最后一顿饭……不行吗?”

    叶琮鄞不曾回答,他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刚走出叶家,就看见了蹲在地上抚摸猫猫的宋淮意,沉重的心情仿在这个瞬间拨云见日。

    “不是说在家里等我吗?”叶琮鄞走到宋淮意的面前,问。

    宋淮意抬头仰望着他,笑了起来:“因为我迫不及待呀。”

    “想要把你从这里抢回家。”他说,“这是我小时候就立志想要实现的愿望,琮鄞哥哥,给个机会?”

    最后一丝阴霾也随之散去,叶琮鄞单手抱着箱子,向宋淮意伸手:“那你来抢吧。”

    宋淮意再也绷不住笑,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拽着叶琮鄞的手往别墅区外面走,装作凶巴巴的样子:“你被我抢走了,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嗯,你的人。”叶琮鄞纵容。

    猫猫不明所以,但它也感受到了气氛里的快活,跟着蹦了蹦:“汪汪!”

    宋淮意终于舍得将眼神分一个给猫猫了,他想到了自己几天前的想法,没能忍住笑:“你直到你走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叶琮鄞:“什么?”

    “我在想,就算你不要我了,难道还能不要猫猫了吗?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样的,你肯定会为了猫猫再回来一趟的。”

    叶琮鄞知道宋淮意没有安全感,却没想到会这么没有安全感,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嗯,的确。我怎么都不可能不要猫猫呀。”

    也不知道猫猫是不是听懂了,瞬间神气了起来,就连身后的尾巴都翘得更高了。

    “……”宋淮意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说不上是酸还是很酸,让他生出了想要把猫猫丢回m国,给两个“空巢老人”养育的想法。

    叶琮鄞恍若不曾察觉到身边人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还笑着逗弄道:“是吧——”

    “宋猫猫?”

    “是是是,你的猫猫最重要!”

    得寸进尺这种恶习是不需要学习的,分明他不久前还忐忑不安,现在就开始因为只言片语开始耍起了小脾气。

    是因为笃信琮鄞不会同他计较吗?

    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醋两秒,宋淮意就开始怀疑起自己,半点没有注意到恋人又随口给他取了个新外号。

    叶琮鄞:“你走慢点,我最重要的宋猫猫。”

    刚准备停下脚步回头道歉的宋淮意猛地一惊,险些没能站稳表演一个平地摔。

    “你、你……”

    “怎么了?”叶琮鄞笑眯眯地看着宋淮意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感叹:“好乖啊。”

    宋淮意:“……”

    这回他知道叶琮鄞这话绝不是对着萨摩耶说的,而的的确确是对他说的了。

    “我说错了吗?”叶琮鄞看着他无言的模样,故作无辜地问,“明明想要获得更多的关注,想要‘最重要’的头衔,却非要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灌了一大瓶醋,气鼓鼓的,结果还没爆发就自己自顾自地泄了气,然后回头继续卖乖。”

    叶琮鄞像模像样地点点头:“这不是猫猫,是什么?”

    蹲在地上的萨摩耶以为铲屎官在叫自己,连忙抬起了脑袋,邀宠似的“汪汪”叫起来,甚至支起了上半身,想要趴在叶琮鄞的腿上。

    只可惜,叶琮鄞现在的心思全部放在哄吃醋的宋猫猫身上了,自然没空搭理身为狗狗的猫猫。

    宋淮意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就这么被直接戳破了,尴尬和羞耻一股脑的涌上来,几乎让他的嘴崩成了一条直线。

    要是地上有缝的话,估计他能直接钻到地里去吧?

    叶琮鄞想着,唇角的笑意更深。不过他们现在在外头,他到底还是记得适可而止四个字,没有继续逗下去。

    “车来了,陪我去一趟医院吧?”

    宋淮意如蒙大赦,转身就跑,恨不得立刻钻进车里。

    “等等我,我最重要的——”

    宋淮意猛地杀了个回马枪,捂住了叶琮鄞的嘴,没让他把剩下的话说完。

    “不要、不要在外面这么喊我!”

    故作凶神恶煞的神情落在通红的耳朵上没有半点威慑力,但叶琮鄞还是配合着点点头,表示同意。

    宋淮意松了手,快步上了车,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司机饶有趣味的眼神,只是实在是没心情管了。

    能咋地,要坐别人的车,还能不让别人打量了吗?

    叶琮鄞也跟着上了车,报出手机尾号和目的地。过了那么几分钟,宋淮意才想起来琮鄞方才说的是去医院而不是回酒店。

    身侧疑惑的目光实在是太明显了,叶琮鄞也没有什么想要隐瞒的意思:“我在这里面找到了自己证明旭明辉被抄袭的证据。”

    “虽然现在证据确凿,但我的确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向他求证。”

    关于那场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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