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琮鄞以为这个晚上会格外的难以入睡, 但或许是他已经习惯了这个照着他年少时的审美装修的房子,也或许是这个家里有股令人安定的力量,他躺下后没多久, 竟然就那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是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叶琮鄞在睡梦中陷入了仓促塞入大脑中的回忆里。
是罗伊和宋旭准备出国的时候。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七八岁的孩子一连串的说了许多个不要,生生将脑袋晃成了拨浪鼓,他一只眼偷瞄着妈妈的脸色,双手却牢牢地抱着叶琮鄞的胳膊。
“我不要搬走!不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要和琮鄞哥哥在一起!”
恰巧听见的薛怀臻瞬间黑了脸色,他双手抱胸,佯装出懂事的模样,微笑着劝道:“小意要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才行呀, 你这样罗姨多难办啊?”
宋淮意听见这话, 斜眼飞了个眼刀过去,他气地鼓起了腮帮子,想骂,又顾忌着乖孩子的形象, 最后也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扭头将脑袋埋入了叶琮鄞的怀抱中。
哼!气死那个丑八怪!
薛怀臻果然变了脸色, 只是当着两家大人和叶琮鄞的面, 即便他再怎么想把宋淮意从琮鄞的怀抱中扯出来, 也只能挂着假笑在旁边生干气。
明明年纪也算不上小,却偏要装作年幼天真的模样,天天向叶琮鄞撒娇卖萌,要背要抱的, 真叫人恶心。
如果宋淮意知道薛怀臻心头的想法,怕是要嗤之以鼻, 到底是觉得黏黏糊糊的亲密行为恶心,还是嫉妒,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叶琮鄞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宋淮意圈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是全然的保护者姿态。
“罗姨。”
叶琮鄞知道,这种事他不应该插嘴的,可就像宋淮意不想和他分开一样,他也不想和宋淮意分开。
虽然平日里他无数次笑着点宋淮意的脑门子吐槽他过分粘人,但真的到了要分别的时刻,他却舍不得。
“要不让小意住在我们家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用余光去看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妈妈,“小意一直都是跟着妈妈学琴的,到那边去了不仅适应环境,还要适应老师,这对小意的未来而言并不是好事呀。”
虽然听起来他说的头头是道,但叶琮鄞心里却十分心虚,他又瞄了一眼笑眯眯的妈妈,小声询问:“是吧,妈妈?”
秦喻岚歪了歪头,虽然她对于好友突然要到国外去发展的事情很意外,也很不舍,但作为成年人,自然还是有尊重彼此的选择的意识。
不过小孩子么……
任性一点倒也没什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以后你罗姨和宋叔都要在外头生活了,小意迟早要去适应那边的呀,总不能在我们这儿待一辈子吧?”
这和拐了人家小孩有什么区别?
薛怀臻闻言立刻赞同:“对啊对啊,琮鄞,小意现在年纪还小,不愿意和人分开,可是如果她真的离开了,以后想爸爸妈妈了怎么办?”
叶琮鄞的唇几乎紧绷着一条直线,这的确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小孩子的情感最为真诚,也最为善变,小意现在因为要搬家舍不得他,而闹着想要留下来,可要是真的留下来,又想爸爸妈妈了怎么办?
“不会的!”宋淮意猛地抬头,大声反驳,“我才不会的!”
罗伊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慢慢地、慢慢地眯起了眼睛:“小意,你这么说,妈妈可真伤心呀。”
她说着,装模做样地抬手,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宋淮意浑身僵硬,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妈妈此刻的表情。
他刚刚只顾着反驳薛怀臻了,全然忘记了说这样的话会让妈妈伤心……真是、真是太不应该了!
叶琮鄞拍了拍宋淮意僵硬的脊背,看向罗伊:“姨,让小意留下来吧?我听爸爸说过了,你们过去要打开全新的市场,肯定会很忙,小意年纪又小,在陌生的环境里没人陪着多可怜呀?”
“而且虽然距离很远,但是现在交通方便,想要去m国也不麻烦,如果小意后面后悔了,我可以送小意过去的。”
他思考着,想要找到一个两全的方法:“要是有节假日,我们也可以过去,这样让小意慢慢习惯外面的生活,等小意再大一点了,罗姨和宋叔更稳定一些了,再搬过去……可以吗?”
叶琮鄞自己说着都觉得有些冒昧,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可是环着他腰的双手却因为紧张不断收紧,稍稍垂眸,就能看见水灵灵的眼眸里充满了可怜巴巴的神情。
不管小意是因为小孩子心性闹着想要留下来,还是什么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舍不得看见小意失望难过的样子。
罗伊抬眸瞄了一眼同样暗藏笑意的秦喻岚,压了又压唇角,总算是没有笑出来,她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垂着眼,一副伤心的样子:“可是我也很舍不得小意呀……嗯,但是如果你们两个坚持的话也不是不行……”
她眨了眨眼:“让小意成为你的童养夫吧,琮鄞?”
“童养夫”三个字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三个小孩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喜笑颜开的罗伊。
那点演出来的伤心早没了踪迹,眼里是藏不住的好笑:“这样小意住在这儿就合情合理了,而且我也不用担心了,毕竟琮鄞肯定会对自己的童养夫负责的吧?”
“我、我……”叶琮鄞迷糊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是又想到如果反驳的话小意可能就没法留下来了。
不对、不对!什么童养夫,罗姨肯定是开玩笑的吧?
“琮鄞哥哥……你不想和小意一起吗?”宋淮意扬起脑袋,本来就依偎在一块的小孩,因为这样的动作靠的更近,只要叶琮鄞微微低头,就能亲在宋淮意的脸上。
叶琮鄞不敢低头,只能垂着眼眸用余光去看宋淮意,这一看不要紧,就瞥见了两眼亮晶晶的泪意。
叶琮鄞:……
小意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童养夫是什么意思吧?肯定是这样的吧?现在答应下来也不要紧,事有缓急,先将人留下来就好了……童养夫这种事情,等小意长大一点了,就会明白只是玩笑话了吧?
“不、当然不是。”叶琮鄞盯着两位母亲戏谑的眼神,已经宋淮意可怜巴巴的目光,窘迫的红了耳根,磕磕巴巴地反驳,“我、我当然也很想和小意一起。”
“哼!”
薛怀臻的脸都青了,他嫉妒地直咬牙。
他明明是听说宋淮意要走了,特地来幸灾乐祸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他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再也忍不住,扭头跑了。
讨厌!叶琮鄞!宋淮意!最讨厌!
另一位小伙伴就这么被气跑了,叶琮鄞当然是想拦一拦的,但宋淮意抱着他的腰,他实在挣脱不开。
算了算了,怀臻和小意一直都是这样不对付,还是先把小意的事情解决了再去安抚怀臻吧。
“哦~”罗伊拖长了尾音,转头看向秦喻岚,“听见没有,你儿子想要我儿子做童养夫。”
她挑了挑眉,一脸的小骄傲。
秦喻岚笑得稳不住身子,趴在桌上:“好好好,那以后小意可就是我家的人了啊,你可不准把人带走!”
虽然听起来只是大人之间的玩笑话,但其中隐含着允许的含义让两人都忍不住开心起来。
罗伊瞧着自己儿子要朋友不要妈的模样,忍不住低声笑骂了一句:“快滚快滚,少在我面前晃悠!”
叶琮鄞知道这是妈妈和罗姨有话要说的意思,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牵着宋淮意的手出门。
等小孩子都出去了,花房里陷入了一片安静当中。
罗伊和秦喻岚都渐渐收了笑,任由沉默吞掉方才的轻松与欢乐。
最后还是秦喻岚先开口:“怎么突然决定要去那边?”
“我也不知道,就是——直觉。”罗伊耸了耸肩,努力让气氛不那么凝滞,“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的直觉都很准。”
“小意呢?”秦喻岚又问,“你本来就不想带他走吧?”
罗伊无奈一笑:“果然瞒不了你。”
她们是多年的好朋友,哪怕只是最细微的一个眼神,都能猜到对方的意图,眼下这样可以说得上是毫不遮掩的行径,秦喻岚又怎么可能看不出破绽呢?
“我也不清楚,如果非要说的话——也是直觉吧。”罗伊收了笑容,“小意想留下来,也不仅仅是因为舍不得琮鄞。”
虽然小意还是个孩子,却颇有自己的主见,罗伊和他认真谈过之后,最终选择尊重他的想法。
“他说好像有个声音告诉他需要留下来。”罗伊说着,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你瞧瞧,我的孩子跟我一样,从小就神神叨叨的。”
秦喻岚:“你要这么说,可要挨打了啊?”
“好好好。”罗伊举手做求饶状,笑了之后又说,“小意还那么小,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让他留下又能改变什么呢?我想不明白。”
“可又觉得,那些事情,好像只有他能做到。”
罗伊犹豫着,最后握住了秦喻岚的手:“我希望是我想多了,可如果是真的,我希望你好好的。”
“喻岚,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的身边有我。”
安排好了孩子的的事,没两天,罗伊和宋旭就走了。当天晚上,叶琮鄞洗漱完毕,正准备上床,就听见了外头的敲门声。
“小意?”
青春期的少年抽条长个子总是很快,虽然叶琮鄞也就比宋淮意大了三四岁,但从外观上来看,却有着明显的少年和小孩的差距了。
宋淮意收紧手臂,将用来充当道具的毛茸兔子被纤细的手臂勒紧了,凹陷出来的痕迹像极了某种锁喉的暴力行径。
叶琮鄞察觉到了小孩的紧张,放柔了声音:“怎么了?”
“我……我害怕。”宋淮意说着,轻轻抖了一下,黑葡萄般水灵的眼睛闪了闪,飞快地蓄起了浅浅的泪意。
他往前一步,又克制地在门口停下,可怜巴巴地征求意见:“我可以和哥哥一起睡吗?”
叶琮鄞没说话,于是他又补充道:“如果不可以就算了……小意是大孩子了,会勇敢的。”
瘦弱的小孩子紧紧抱着毛绒兔子,仿佛这样就能稍稍安心点。印着黄色小狗的图案的米白色睡衣对于宋淮意来说,稍微大了一点,衬托地他更加幼小。
叶琮鄞是个个人领地意识很强的人,他不太喜欢和人分享床铺。
但小意看起来太可怜了。
虽然是他自己想要留下来的,可是刚刚和爸爸妈妈离开,又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叶琮鄞这么想着,心软的一塌糊涂,侧身让开了一条路:“进来吧。”
宋淮意的眼睛瞬间亮了亮,粉嘟嘟的唇克制不住地往上扬,又害怕被哥哥发现自己的小心思,于是垂头将脑袋埋进了兔子玩具中。
叶琮鄞没注意到这点小细节,领着人进了屋,时间不早了,对于需要发育的青少年来说,必须要好好休息,才能够长高。
所以他没说什么废话,直接上了床。
对于两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孩子来说,这样一张两米的双人床大的离谱,两个人躺上去后,中间再睡两个人也不成问题。
灯被关掉后,房间内陷入一片昏暗中,唯有床头的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这是叶琮鄞担心宋淮意会害怕所以才留下来的灯。
黑暗蒙蔽了双眼的时候,听觉就会变得格外的敏锐,就好比此刻,叶琮鄞对身边小老鼠乱动的窸窸窣窣声听的一清二楚。
他没动,也没出声,就那么静静躺着,仿佛已经睡着了。
于是小老鼠放大了胆子,自以为隐蔽地一点点挪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探出了手——
然后被抓住了。
“做什么?”叶琮鄞偏过,似笑非笑,“不好好睡觉,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坏事?”
宋淮意没想到会被抓住,愣愣的,但没一会儿,他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想要抱着哥哥睡。”
得寸进尺大概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半点不会因此而愧疚。
叶琮鄞定定的看了宋淮意两秒,没拒绝,侧身将人搂入怀中:“好了,睡觉。”
温暖干燥的怀抱格外的令人安心,宋淮意慢慢收起脸上甜到有些虚假的笑容,委屈地将脑袋埋在了叶琮鄞的肩颈出:“琮鄞哥哥,你还没和我说晚安。”
叶琮鄞察觉到了小孩的敏感的情绪,拍了拍他的后背:“晚安。”
“晚安。”
声音消散在安静的夜里,宋淮意慢慢垂下眼睫,闭上了眼。
不会有事的,那只是个模糊不清的梦而已。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心底最深处的惊惧。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罗伊和宋旭的离开对于还没成年的孩子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在过去他们夫妻也经常忙碌的将宋淮意放在叶家“寄养”。
只是宋淮意总会隔三差五的在晚上敲响叶琮鄞的房门,开始还会装出害怕的模样,到后来,大概是感觉到了自己被优待,有恃无恐地往里面钻。
叶琮鄞没制止。
允许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所以后面会有无数次,本身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吗?
只是今晚有略微的不一样。
暑假已经开始了,叶琮鄞明天将要去国外参加老师推荐的比赛,因为目的是m国,所以打算带上宋淮意,等比赛结束后就去罗姨家。
叶城最近忙着公司的事情,送两个孩子去机场的事情就落到了秦喻岚头上,更何况她那天本来也安排了一场演出,虽然要绕一点点路,但也不算远。
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要睡觉了,毕竟明天要早早的起床,可宋淮意却怎么也不肯睡觉。
“梦里有好多血。”他垂着眼眸,蜷缩着,抱着自己的双膝,像森林里面阴郁的小蘑菇,“秦姨不见了。”
叶琮鄞没有因为这些听起来很像胡言乱语而不耐烦,他摸了摸宋淮意柔软的黑发,哄着问:“为什么会不见了呢?”
感受到了温度,宋淮意的眼睫颤了颤,终于抬起了一点脑袋:“被关起来了,黑色的盒子,小小的,把秦姨关起来了。”
“他们都不好。”
是充满怨恨的抱怨。
“他们说如果不是因为……”话语短暂的停顿了片刻,宋淮意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类似于空白的迷茫,他的嘴分明在开合着,却没有了声音。
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其实他看的并不分明,但他害怕。
秦姨那么好,为什么要被关在小盒子里?
琮鄞哥哥那么好,为什么他们都要责怪他、欺负他?
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大滴大滴的,浸湿了薄薄的睡衣,他抽噎着,抓住了叶琮鄞的手:“我们明天不去好不好?”
“不去可不可以?”
“小意?怎么了?别哭别哭……”
叶琮鄞愣住了,他没想到刚刚还好好的孩子会突然这样号啕大哭,刚想要替小意擦掉眼泪,就被死死抱住。
两条纤细的胳膊也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死死抱着他不松手:“不要、不要分开!我不要!!”
尖锐的哭喊刺得耳膜生疼,叶琮鄞竭力想要安抚他,可声音仿佛根本无法传递到小意的耳朵中,没起到半点作用。
这样大的动静,最后还是惊动了大人,一直哭的停不下来的孩子脸颊发红,额头滚烫,分明是高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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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琮鄞缓慢地睁开眼,这个“梦”太长,叫人醒来的时候不由得生出了恍若隔世的错觉。
后面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高烧中的小意阻止了这次出行计划,甚至秦喻岚最后放弃了参加演出,在家好好照顾孩子。
死亡节点被改变了,甚至连带着稍稍改变了叶琮鄞的命运。
在最初的故事中,没有宋淮意的参与,妈妈将他送到机场后去参加演出,然后在路上发生意外,听闻噩耗的叶城无法接受,将错误怪在了他的头上。
如果不是送孩子去机场,如果没有绕路耽误那点时间,妻子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叶琮鄞回想着被拼凑完全的剧情,唇角掀起格外嘲弄的弧度。
这样听起来,没有被人为改变的故事似乎格外的合情合理。
他做起身,揉了揉额前的碎发。
原来那个时候,宋淮意就已经隐隐窥见了剧情的一角吗?生病是剧情的惩罚吗?
毕竟在原故事中,那个时候的宋淮意早已跟着父母前往了m国。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悲剧,努力着想要去改变,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这种事情,仅仅是愧疚就能将人压垮吧?
叶琮鄞的心尖颤了颤,升出密密麻麻的心疼来。
那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歉意,压抑在平静表面的害怕,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明明提前有预感,明明提前知道了剧情,却没能成功改变一切。
叶琮鄞想,他有什么资格去怪罪、怨恨宋淮意呢?
比起一无所知,甚至是依赖着母亲的庇佑才挣脱出剧情的他,宋淮意已经做了太多太多了。
就因为最后的结局仍旧是悲惨的,就因为宋淮意是万人迷,所以他就能理所当然的将那些不满与怨恨宣泄到宋淮意身上吗?
不。
纷乱的思绪像是被猫抓过的毛线团,乱七八糟,找不到头绪。
理智分明已经给出了评判,但情感上却仍旧无法轻易地释怀。
人都是这样,在大多数情况,都会对与自己有着亲密关系的对象更加宽容,但在某些特殊的时刻,又对亲密对象更加严苛。
如果宋淮意只是寻常朋友,或者说,如果他没有那么在意、那么喜欢宋淮意的话,他不会这么的摇摆不定。
万人迷、万人迷……
叶琮鄞咀嚼着短短的三个字,生出了强烈的痛恨。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呢?
为什么他们的世界是被操控着,被书写出来的故事呢?
为什么作为故事里面的角色,却要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情绪呢?
不。
叶琮鄞痛苦地闭上眼,不平的心绪牵动了呼吸,他微微喘息,将那些阴暗的想法压下。
他知道,宋淮意此刻大概同样接受着煎熬,他应该尽快的、尽快的处理好这样的情绪,给出答案,而不是让人在等待中煎熬。
可是、
叶琮盖住眼睛,他想不清楚。
他还需要……再多一点时间。
第82章 求求你
叶琮鄞下楼的时候宋旭正在下面看报纸,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了头,取下了银丝框的眼镜:“吃早餐吗?就在桌上, 还是热的。”
“您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宋旭笑了笑:“不想看见我?”
叶琮鄞有些窘迫:“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宋旭温和地笑笑,“昨天睡得还好吗?”
叶琮鄞点头。
虽然一整晚他都在做梦,但他的确是一觉睡到了天明。
“别这么拘谨,好像我是什么很凶的人一样。”宋旭有些哭笑不得。“先去吃饭?吃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嗯。”
叶琮鄞点头应下,转身独自在餐桌边坐下。
他拆开面前的抽纸,下意识地抽了几张往身边递过去。手伸了出去,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没有人。
他默默收回手,眉眼垂得更低。
阿姨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但这顿饭叶琮鄞吃得格外没滋味。
他凭着本能填饱了肚子, 到客厅的时候,宋旭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了。
“需要先去休息会儿吗?”
叶琮鄞:“不用了,走吧。”
说是散步,就真的是散步。
叶琮鄞起来的时间本来就不早了, 不过八月中下,气温回落了不少, 太阳虽然看着炽热, 落在人身上却并不会带来灼烧的错觉。
宋旭走得不快, 叶琮鄞心里装着事情,步子也压得很慢,只有猫猫早已忘记了被抛弃的伤心事,昂着脑袋, 兴冲冲地蹦蹦跳跳。
看,主人还回来溜它, 它果然是最受宠爱的宝贝儿子!谁也没法动摇它的地位!
“宋叔,谢谢您。”
突如其来的道谢让宋旭微微挑眉:“嗯?”
“向董和我说了,他拿到了董事长的权力,能那么顺利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您对薛家施压,让薛家放弃了支持,”叶琮鄞顿了顿,最终用了个模糊不清的代词,“他,并且为了让更多的董事支持向董,您还开出了相当丰厚的合作条件。”
宋旭了然,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想过瞒住谁——当然这种事,本身也瞒不住。
“不要因为这件事产生负担,不管董事长那个位置坐着的谁,在未来至少十年的时间内,叶氏在国内必然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和这样的企业合作,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本的。”
宋旭说着,偏头看叶琮鄞,突然开了个玩笑:“如果你是因为感激才答应和小意在一起,我和罗伊可都是要心碎的。”
叶琮鄞:“……”
他有些怀疑地凝视着面前的男人,听起来像是玩笑的话配上不太像玩笑的神情,实在是让他有些拿不住。
“不是的。”叶琮鄞最终选择老老实实地回答,“和小意在一起,是因为喜欢,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喜欢啊……”宋旭拖长了尾音,脸上浮现出怀旧的神色,“这真是个令人怀念的词语。”
“你知道的,人上了年纪之后,就容易变得羞耻。昔日的爱人成了老夫老妻,有些情话就变得很肉麻,难以说出口了。”
叶琮鄞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拐到感情生活上,但他现在的确需要一点别的什么东西去转移注意力,因此没有深究,顺着宋旭的话往下想。
事实上,即便他和宋淮意还没有成为老夫老妻,他也总不太习惯将那些表达心意的话挂在嘴边,相较而言,宋淮意要比他坦诚的多。
虽然每次说那些情话,都会让他憋红了脸。
叶琮鄞:……
他为什么又想起来了?
宋旭瞧见了他眼中的愕然,却没有点破:“我和罗伊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吵架……”
话突然断在这儿,叶琮鄞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听见身侧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看了过去,发现宋旭也在看他。
“小情侣之间吵吵闹闹没什么的,不要太认真——”宋旭拉长了尾音,故意吊人胃口,“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这么说?”
叶琮鄞:“……没有。”
这不是假话。
他真的没这么想过。
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谈恋爱,也还是第一次和长辈谈恋爱相关的心理路程,换句更简单的话来说,他完全不知道长辈会在这样的话题里聊些什么,更何况宋旭本来就不是什么按常理出牌的人。
“我要说的是,如果你们在吵架,如果你会愤怒,会伤心,是因为你们之间有不合适的地方。”玩笑之后,宋旭收起了脸上的不正经,摸了摸猫猫圆润肥大的屁股,“面对这样的情况嘛,人都是又选择权的,可以去尝试着磨合,让彼此变成合适的人。”
“也可以放手,直接去挑选那个合适的人。”
他拍了拍叶琮鄞的肩膀:“选在在你自己的手里,除了你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我们不喜欢会有别的什么东西干扰到你的选择和判断。”
“这样真的好吗?”
轻松的状态是会传染的,就像此刻,叶琮鄞放下了那点微妙的不自在,似是开玩笑,又像是单纯的试探:“您明明是淮意的父亲。”
却好像一点都没有帮着儿子维护恋情的意思。
如果不是叶琮鄞早知道罗伊和宋旭对与他们的恋爱有着十成十的支持,他恐怕会以为两位长辈根本看不上他们,巴不得他们快些分开。
“嗯……”宋旭沉吟了片刻,笑了起来,“啊,我说这样的话,是因为虽然你们都没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能猜到,多半是小意的错。”
叶琮鄞:“嗯?”
“他是个……怎么形容呢?”他思考着合适的形容词,良久才给出回答,“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
“我也好,罗伊也好,其实在他成长这方面是有些缺席的。”宋旭无奈地说,“他从小就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是很明确的目的。”
“人有目的没什么不好,但他却不愿意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任何人。”宋旭骚扰猫猫的手从屁股挪到了脑袋上,手指并拢,将直棱棱的三角耳压下去,又松手让它弹起来。
压下去、弹起来,反反复复,仿佛是什么好玩的小游戏。
“对于父母来说,无非就是孩子过分独立了一点,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但对恋人来说,却是很严重的错误。”
“什么都不说清楚的枕边人,要怎么才能看明白对方的心呢?”
有那么一瞬间,叶琮鄞觉得宋旭说的不仅仅是宋淮意,还有自己。
宋淮意不说,他也不问,用碎片式的线索去胡乱拼凑真相,然后被在背后拧巴着自我纠结。
过足了毛茸茸的瘾,宋旭总算是放过了挣扎着向跑的猫猫。
宋旭:“这个话题要不就这么结束吧?”
叶琮鄞眨了下延,他还在自己的思绪中,没预料到怎么突然就宣告了话题的结束。
宋旭看懂了他的迷茫,罕见的,有了那么点不好意思。
虽然直接如实相告多少有点损失身为长辈的颜面,但他还是没好意思在晚辈面前撒谎,:“再聊下去,我就要没台词了。”
“这些话可是我琢磨一晚上才想出来的。”
人各有所长,显然宋旭的长处并不在感情疏导上。
叶琮鄞错愕了那么一瞬,他想笑,但还是顾及到了宋旭的颜面,忍住了:“宋叔,我准备回国了。”
“嗯?”宋旭惊讶,他飞快地检讨了一下自己,“你要是不喜欢听这些话,我下次肯定不说了。”
“如果是因为小意的话,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他和我们说了,这些天都不会回来的。”
叶琮鄞哭笑不得,这算什么?
他们吵了架,反倒是宋淮意回不了家了,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以为他才是宋旭罗伊的亲生儿子了。
“不是这样的。”
滑稽的念头只是在脑海里想想,叶琮鄞当然不会将这样的话说出口,他解释道:“您应该知道吧?抄袭的事情。”
“我找到了证据,要回去一趟。”
去组委会那边证明自己的清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徐汇成获奖的那幅画还被保存在画展中。
他要把那幅画拿回来。
听到是正事,宋旭放松了许多:“这是好事,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
“我听说那个小偷在获奖之后开了个人展?到时候叔给你也办一个,放心,肯定会比他那个要更大更好!”
——“我以后也想办一个想他那样的家庭画展!”
——“没问题!画展的时间就选在琮鄞宝贝十八岁的生日怎么样?作为爸爸庆祝你成年的第一份礼物!”
不合时宜的,叶琮鄞的脑海里响起了两道声音,他记得,是还是孩子时期的自己和还是慈父的父亲。
那场许诺在十八岁举办的画展,最终还是没能履行。
像叶琮鄞这样的家境,从不缺人脉和资源,尽管这些年因为种种原因,他不曾拿过什么有含金量的奖项,但只要他愿意,就能开无数大大小小的画展——毕竟比他水平差的多的“画家”可没少用这种方式赚钱。
可直到如今,叶琮鄞都不曾有过一场属于他自己的画展。
尽管嘴里不愿承认,但他还是期待的吧。
仿佛只要他没有开过画展,那场十八岁的画展就仅仅只是迟到,而不是失约。
“我也认识好几个搞艺术的朋友,我明天、不,我等会就去咨询下……”
耳边是宋旭充满干劲的声音,叶琮鄞飞快地从回忆中抽回了理智,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谢谢叔。”
叶琮鄞向来是个行动派,散步闲聊的时候,他说自己准备回国,回家后,就上了楼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东西并不多,收拾起来也没花多少功夫,没多久就下了楼。
李姨也听说了他要走的事情,在厨房里面忙忙碌碌,想做一些甜点让他带上。
人在飞机上其实并不会产生太多食欲,但这是李姨的一片心意,叶琮鄞没有拒绝,安静地坐在桌边等待。
“琮鄞!”
大门被猛地退开,进来的人力道过大,导致门开合过度,直接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大的“砰”。
猫猫被吓了一大跳,飞快地从太阳花垫子里蹦了起来,瞪圆了眼睛四处张望。
看清来人的瞬间,叶琮鄞的心不可避免的颤了颤,明明也就分开了一个晚上,可他却生出了些许恍若隔世的错觉。
被理智强行压下的情感又开始蠢蠢欲动,驱使着他的四肢,让他生出了想要上前去,将气喘吁吁的人直接紧紧抱住、融入血肉的冲动。
“你要走?”
宋淮意一路从地下车库跑进家门,实在累的够呛,只是他被亲爹发来的消息惊不行,在惶恐之下,气都没喘匀就开始挽留:“为什么?是你……后悔了吗?”
“不是说分开、一段时间吗?你是不是、是不是想就这样结束?”
就像抛弃叶家、抛弃薛怀臻那样,也不要他了,独自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叶琮鄞皱眉,他不知道宋淮意是听到了什么错误的消息才会不冷静成这样,他想安慰,但宋淮意却没给他机会。
“不要这样、不要……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宋淮意想要拉住叶琮鄞的手,想要挽留,可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
不应该这样的。
分明、分明他昨晚还在告诫自己要尊重琮鄞的选择,要知足,毕竟靠着隐瞒那些事实,他已经骗来了不少美好的光阴了,不应当在那样得寸进尺的要求——
可是、可是人本来就是这样贪婪又不知足的生物啊。
拥有过后,再失去……怎么能让人轻易甘心呢?
“琮鄞,求求你、就算要走,就算……”
“起码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好不好?”
第83章 不一样
宋淮意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 砸在棕褐色的木质地板上,眨眼间就没了痕迹。
太难看了。
像极了死缠烂打的小丑。
可是他控制不住。
“别哭了。”叶琮鄞克制着,抽出几张面巾纸慢慢擦拭着他的面颊,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按时脆弱又精致的瓷器。
“我没有要和你……”分手的意思。
最后几个字卡在喉咙里迟迟没能说出来,叶琮鄞想,他的确没有想和宋淮意分手的意思——至少现在没有。
他根本就还没想好要如何去处理这段关系。
叶琮鄞仔仔细细地擦掉了宋淮意脸颊上剔透的泪,这样的距离近极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像极了叶琮鄞捧着宋淮意的脸,随时都会落下一个吻的姿势。
李姨也年轻过,也有过和爱人感情浓烈的时候, 当然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的去打断这一幕, 端着烤好的小蛋糕又退回了厨房。
哎呀呀,包装这种事,在厨房也是一样的做呀,她就不要打扰小情侣之间互诉衷肠的场面啦。
“我的确准备离开, 但不是为了和你划清关系。”叶琮鄞擦干净了眼泪,才开口解释缘由, “我已经拿到证据了, 我要回国去拿回……那幅画。”
“我答应你, 不会一言不发的突然消失。”他轻轻抚摸宋淮意的脑袋,手掌在脑袋上缓慢的移动,不轻不重的力道像是在安抚应激了的小动物。
宋淮意眨了眨眼,努力消化话语中的含义:“真、真的吗?”
听着小声的抽泣, 叶琮鄞的心更软:“真的。”
“等等我,好吗?等我把这件事解决完毕, 我就给你答案,好不好?”
叶琮鄞知道,自己这是逃避,却也是最佳的借口。
温柔的嗓音极具安抚的力量,温吞的,征求着宋淮意的意见。
这样的对话仿佛给了他任性的底气,就好像他们不是因为无可挽回的矛盾濒临分手,而只是闹了矛盾,商量着如何解决的小情侣。
他忍了忍,压下了说“不好”地冲动。
等待是最煎熬的酷刑,在过去,也是宋淮意最擅长做的事情。毕竟游离在那条和叶琮鄞相关的剧情线之外的主角,只能耐心地等待,不断地等待,直到——
直到剧情因为疏忽而走神,让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出现短暂的融合。
可现在,兴许真的是被宠坏了,也或许是因为得到过,所以就再也无法忍耐失去的滋味,他竟然觉得即便只是短短的几天光阴,也格外的……难熬。
宋淮意不愿意答应下来,叶琮鄞也没有逼迫他,而是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他叹了口气,抚摸着宋淮意的面颊,他手上的力道算不上轻,这么一会儿,就让白皙的面颊染上了一片可口的粉色。
“你是不一样的。”
“小意,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正是因为这份不一样,才让他纠结、犹豫,让他迟迟做不出决断。
也因为这份不一样,叶琮鄞想,他绝无法像抛弃那些人一样,放弃宋淮意。
宋淮意睫毛微颤,最终垂下了眼眸,含糊着声音:“……我会等你回来的。”
无论多久,他都会等的。
叶琮鄞闻言,扯了扯唇角,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他有预感,这次回国,将这件事解决后,所有的、所有的真相都能够明确。
最后,是宋淮意送叶琮鄞去的机场,他牵着猫猫,停在登机入口处,可怜巴巴地眼神,简直和有所预感的猫猫所流露出的神情如出一辙。
叶琮鄞心软的一塌糊涂,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什么都没说,拉着行李箱离开。
他没有回头,却也知道,身后的目光始终跟着他,一直到他走入拐角,由甬道彻底隔绝了视线。
宋淮意牵着蔫了吧唧的猫猫往回走,刚上车,宋旭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
“怎么样?”
宋淮意沉下眉眼,他看见了后视镜中的自己,因为哭过,他的眼睛还残存着浅谈的红色,一想起自己因为语焉不详的消息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哭着出糗的模样,语气跟着冷了几分:“什么怎么样?”
“小意啊,你都不谢谢爸爸帮你通风报信吗?”
宋淮意:“……”
说话只说半截的通风报信?
故意误导他,让他以为琮鄞伤透了心,要独自离开的通风报信?
不久前,两人冷静下来后,没几句话就弄清了其中的误会,而造成误会的主谋,除了宋旭还能是谁?
毕竟叶琮鄞只告诉了宋旭他后面的打算——他同宋旭说这件事,就是希望通过借宋旭的口,将消息传给罗伊和宋淮意。
只是谁都没想到他会掐头去尾,让本就提心吊胆的宋淮意直接情绪崩盘。
两个人完全没有思考宋旭会是语言组织不恰当,在无意中造成了误会的可能性。开玩笑,商场上的老狐狸,要是这么几句话都交代不清楚,早就被忽悠的破产回家种田了。
早已从李姨的短信中对两人情况略知一二的宋旭没有半点坑了儿子的愧疚感,他仰头倒在办公椅里,幸灾乐祸:“怎么了?人要走了,才晓得慌了?”
他略一咂舌,端起了父亲的架子:“早干嘛去了呢?藏着满肚子的小心思,什么都不说,指望着谁能够明白呢?”
“……”
宋淮意抿紧了唇,没说话。
就像叶琮鄞没想好要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他也没想好要怎么将那些事情讲出来。
在琮鄞说出回国是为了处理抄袭的事情的刹那,宋淮意想过,干脆将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自己不断的付出全部托盘而出。
他那样了解琮鄞,那样温柔心软的人,即便心里有还有再多复杂的情绪,恐怕都会纵容他,继续和他维持住这段感情。
可转瞬间,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做的所有事,都是自愿的,没有任何人胁迫的,他做下那些事情的时候,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要用这些去绑架,要求琮鄞回馈他感情作为报答。
最初的最初,他只是希望……希望邻家的姨姨不会早早的离开他们,只是希望邻家的哥哥能够永远像小时候那样幸福快乐的生活,而不是受尽辱骂白眼与贬低,最后一无所有,孤独的死去。
虽然他没能救下秦姨,但琮鄞不再会像故事中那样,落得那般悲惨的结局。
宋淮意想,他应该满足才对。
猫猫的忘性大,在车里趴了一会儿,就忘记了主人又一次弃它而去的事实,甩着尾巴从后排蹭了上来,摇头晃脑地讨要摸摸。
宋淮意满足了猫猫的心愿,伸手撸了撸猫猫的脑袋,听着狗子喉咙里发出了表示舒服的“呼噜”声。
抚摸着猫猫毛茸茸的脑袋,舒服的触感通过感官与神经从掌心一路传到大脑,慢慢抚平了心底的不甘。
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叶琮鄞甚至将猫猫留在这里,不管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至少为了猫猫,琮鄞总是要跟他见一面的。
“我要带猫猫离家出走。”他面无表情地对电话那头的老父亲说,等了几秒,没等到回应,他重复了一遍:“我带着猫猫离家出走了。”
宋旭“腾”的一下从办公椅里站了起来,提高音量:“等等——宋淮意!你不可以——你自己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凭什么带上猫猫!”
猫猫走了,他下班之后撸什么?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家了不能看见可爱的猫猫,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宋淮意瘪嘴,他就知道。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轻拍了拍猫猫的脑袋,发号施令:“坐好,小爸带你去新家!”
猫猫听不懂,但并不妨碍它非常捧场的“汪汪”叫起来。
说是离家出走,实际上宋淮意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而已,只是他的车子还没驶入车库,就在无意间看见了小区门口的人。
宋淮意微微眯起眼睛,没看错,是薛怀臻。
他为什么在这里?
证据都发到了相关负责人的手里,薛怀臻还有闲工夫跑到m国来?
不对。
宋淮意皱起眉头,薛怀臻在小区门口不断徘徊,一看就知道他不是路过,而是在等什么人。
等谁呢?
心慢慢沉了下去。
等叶琮鄞。
是了,昨天傍晚,琮鄞出去一趟之后,不仅拆穿了他destiny的马甲,还直接说出剧情设定,他本就有些奇怪,现在看来,原来是有人背后搞鬼。
“啧。”
宋淮意格外的烦躁,他以为到了m国,就能和琮鄞好好享受生活了,却没想到恶心人的臭虫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远渡重洋跑到这里来恶心他。
他将车停在了路边,牵着猫猫下去。
“你在等谁?”
薛怀臻听到声音,抬起眼,只是一瞥,确定来人不是叶琮鄞的瞬间,他的眼睛便垂了下去。
这副样子,仿佛不论是谁都没资格被他纳入眼中。
然而垂眸间,他看见了乖巧跟在宋淮意身侧的白色宠物。
他猛地睁大眼睛,扭头看过去:“猫猫?”
“猫猫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还看起来和你关系那么好的样子?
薛怀臻是知道猫猫的,在抄袭的事情发生之前,他和叶琮鄞还维持着明显上的朋友关系,他偶尔也会碰见带着猫猫的叶琮鄞。
只是那只看起来一点都不娇小的萨摩耶,却有着颗不符合体型的胆子,总是排斥着除了叶琮鄞以外的任何人接近。
叶琮鄞说这是因为猫猫是被遗弃的狗狗,受到过虐待,所以很是怕生。
所以即使到叶琮鄞离开首都,猫猫也并不愿意让他靠近。
可现在,它却那样温顺的跟在宋淮意的身边。
凭什么?
叶琮鄞就算了,为什么就连一只狗都——
“因为我是它的小爸啊,你不知道吗?”宋淮意扬起温和的笑容,因为笑意微微眯起的眼睛在落日的余晖中折射出一缕冷冷的眸光,“你知道为什么是小爸吗?因为琮鄞是猫猫的爸爸,而我是琮鄞的恋人,所以我就是猫猫的小爸了。”
薛怀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反驳:“你胡说!”
“我胡说?”
宋淮意哼笑一声:“你在这儿等了多久?真是哈巴癞皮狗,不知道他不想见你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薛怀臻咬牙,内侧的虎牙太过尖锐,咬破了软肉,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恼怒怨恨的不行,面上却不愿认输,紧绷着,装出云淡风轻的假象。
“这是我和琮鄞之间的事情。”
宋淮意耸耸肩,毫不客气地回答:“当然有关系啦,因为你很讨厌呀。”
“对了,你不知道吧,这里面的住所,不是琮鄞的住所。”
他微笑着补刀:“里面的房子是我的公寓,当你在门口守株待兔,希望能够碰见琮鄞的时候,他和我在一起。”
薛怀臻:“!”
瞳孔在某个瞬间紧紧收缩。
他早有预料,叶琮鄞和宋淮意发展到远超普通朋友的关系,可真的听到了,他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他早就、早就将叶琮鄞视为他的所有物,而如今,却因为他一时的疏忽,让最后的果实被旁人摘走,他如何不愤怒呢?
“那又如何?”
呼吸沉重了几秒,又慢慢恢复缓和,薛怀臻也跟着露出了冷笑,反唇相讥:“琮鄞只是被你蒙蔽了。”
自幼这个人就是个十足的演戏精,明明满腹都是恶劣的坏心思,却偏偏在琮鄞面前装的很好,仗着年纪稍微小点,不断扮可怜博同情。
现在、也不例外。
“琮鄞和你在一起只是被你欺骗了。”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为了击垮宋淮意的心理防线,薛怀臻沉着嗓音重复了一遍。
他扬起没什么血色的唇,直勾勾地盯着宋淮意:“这只是暂时的,等到琮鄞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他还会和你在一起吗?”
“你现在所有的一切,不都是靠着隐瞒和谎言换来的吗?洋洋自得什么呢?宋淮意?”薛怀臻冷笑着向前半步,眼神分外凶狠。
倘若眼神能够杀人,宋淮意大概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只是他没有任何畏惧,收起了笑,冰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薛怀臻,手中还不忘用力,勒住猫猫,避免它冷不丁扑上去攻击薛怀臻。
薛怀臻已经彻底控制不住脸上的从容,展露出近乎于扭曲的狰狞:“你和我,明明都是一样卑劣又下贱的偷盗者,你又凭什么能够装出这副令人作呕的无辜模样?”
“你猜,等琮鄞知道一切后,他会原谅你吗?”
第84章 很想你
“他原不原谅我, 和你有什么关系?”
相似的话语宛若回旋镖,最终落在了薛怀臻的身上,宋淮意冷笑着后退, 拉开了与薛怀臻之间的距离。
“更何况,我和你不一样。”
琮鄞说过的,他和他们,都不一样。
薛怀臻的唇哆嗦着,再难说出完整的句子。
宋淮意看起来太自信了,让那点全靠自我欺骗换来的体面悉数瓦解。
“说起来,我发给你的邮件,你没有收到吗?”
薛怀臻:“什么?”
“就算你没有收到,你的老师也没有告诉你吗?作为从犯, 你倒是看起来很悠闲的样子。”宋淮意慢条斯理地和盘托出, “啊,看起来我给你找的事还不够麻烦呀?”
“没关系的。”他笑了笑,新仇旧恨堆叠到了一起,积蓄成浓烈恨意, “我会吸取教训的。”
“看在我们小时候就认识的份上,我给你一个衷心的劝告, 早点回国去, 多多关注网络舆论——毕竟鼎鼎大名的‘天才画家’协助抄袭者做伪证, 这听起来,是个很有意思的标题呢。”
薛怀臻的呼吸一滞,他早就怀疑过宋淮意,可真的听到了答案, 还是止不住地愤怒。
不甘与愤怒铺天盖地的涌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 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甚至凸起了条条交错的青筋。
“果然是你。”薛怀臻咬牙切齿,目光狠厉地过分。
倘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倘若不是保安早就对这个奇怪的人多有戒心,不断地投以关注的目光,薛怀臻恐怕很难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想起前几天刚刚被他从赌场里面接回来,送回国的徐汇成,想起了那张遍布累累伤痕的脸,想起那个狰狞的笑容,用轻飘飘的语言胁迫着他。
而现在,又有一个人,拿出了这件事来胁迫他。
薛怀臻知道,如果自己无法好好处理清楚这件事的话,他将永远的、永远的活在被胁迫的阴影中。
“汪汪汪!”
动物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与恶意,即便猫猫害怕生人,却还是勇敢地跃了出来,横在两人中间,凶巴巴地冲着薛怀臻叫起来。
宋淮意及时拉住了牵引绳,避免萨摩耶真的冲上去将人扑到。
要是被碰瓷赖上了,那可是亏大了。
“猫猫。”他拍了拍萨摩耶的脑袋,安抚着蠢蠢欲动的大狗狗,命令萨摩耶安静下来。
猫猫停止了叫唤,吐着舌头回头看,最终还是乖乖听话。
亲爹不在,小爸说的话必须得听。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宋淮意牵着安静下来的猫猫往小区的入口走,身后的目光太过焦灼,倘若眼神能杀人,他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千万次。
于是宋淮意驻足,回头:“薛怀臻,我等着看。”
看你自高台跌落,一无所有。
**
下午上的飞机,回了国,还是下午。
刺目的阳光总会给跨国而来的人一种日夜颠倒的错觉,仿佛之前坐的不是一架飞机,而是追逐时间的旅程。
这样的念头只在心里想了一瞬就被摁下,叶琮鄞揉了揉眉心,没站多久就等来了网约车。
他当然没有回叶家,直接去了自己的公寓。
好几个月没有住人的房子落上了厚厚的灰尘,叶琮鄞只看了一眼,就生出了后悔的感觉。
他应该直接去酒店的。
不过来都来了,叶琮鄞还是进了门,直接去了书房,翻找出了保险柜里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单据,一并塞进包里之后出了门。
他当初选择这里的公寓就是图方便,交通发达,最近的商业圈打车需要二十分钟,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用担心过分的吵闹,也不会在偶尔出门采购的时候带来不便。
叶琮鄞就近选了个酒店办理了入住,刚进房间,就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武律。”叶琮鄞敲了敲硬质外壳的笔记本,“是我,叶琮鄞。”
“嗯,最近回来办点事,等会我给你发一笔账单,麻烦你核算一遍,没有问题的话就和叶先生那边的律师交接一下。”
武律听到“叶先生”三个字的时候,心头不由得打了个突突,他大概猜到了是谁,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叶先生?”
叶琮鄞轻“嗯”了一声,肯定了答案:“叶城。”
“如果那边提出了关于赡养的相关职责,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都可以答应他们。”
“叶少,你这是……”
叶琮鄞没有将这些不堪的事情揭开,同人讲述的乐趣。他没搭话,沉默就成了最好的回绝。
武律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麻烦了。”
挂断了电话,叶琮鄞将笔记本上一笔笔的账单扫描了发给了武律师。
这上面的金额其实并不完整,但再往前,就是母亲还在的时候了。
少年人最是要自尊的时候,当叶城第一次尝试用金钱控制他,逼迫他服软道歉的时候,叶琮鄞就开始了这种有些幼稚的记账行为。
那个时候他想的是什么呢?
大概是等他把叶城在他身上花的所有钱都还了回去,大概就不会被指着鼻子骂了吧?
等他成年了,继承了母亲的基金与股份,挣得了账本上十倍、百倍的金额,早能还清这笔钱的时候,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因为期盼,所以不愿彻底划清界线。
因为不再回头,所以要彻底地斩断联系。
折腾了这么一番,叶琮鄞多少有些累了,他去浴室简单洗漱后直接躺在了床上,别的事,等他睡醒之后……再说吧。
明天,要去看看妈妈。
一夜无梦。
长长的睡眠让叶琮鄞醒来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头晕,他晃了晃头,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晨辉洒了满屋,令人的心也跟着敞亮起来。
他昨天下午就没有吃东西,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了,收拾一番之后就带着房卡准备下楼去吃早餐。
“——还以为你是天宇的摇钱树呢?还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不管做什么都有人捧着你的时候呢?”
尖锐的近乎与刻薄的声音在开门的瞬间传来,叶琮鄞微微皱眉,在走廊上吵闹,多少有些没素质了。
他抬眸看了过去,男人抓着那人的衣领,神态举止中都透露出了十足的轻蔑。
男人抬手,拍了拍被摁在门上的男人的脸,他的动作无疑是充满侮辱性的,仿佛面对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个供人把玩的宠物。
叶琮鄞认出了那个人,天宇娱乐的董事,许铭。
如果是娱乐圈的话,这种事好像的确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并不准备多管。
许铭这个人叶琮鄞虽然不熟,但大抵的作风确实知道的,虽然的确有些花花公子的风流,但终究是讲究的一个你情我愿,倘若这场纷争的另外一位主人公不愿意,许铭也不会强迫对方。
这也是当初他动用关系,将宿桦年签在天宇公司的原因。
叶琮鄞脚步微顿,皱了皱眉,他没料到自己会想起这个人,毕竟从他反击,让宿桦年跌落高位的时候,他就“原谅”了宿桦年,并且抛在脑后不在想起。
他将这个让人不愉悦的名字抛之脑后,关上门,转身欲走。
不曾想,关门的声响引起了那边两人的注意。
许铭:“哟,这是谁?叶少?”
嘲讽中充满挑衅的调调,叶琮鄞回头:“许总,有何贵干?”
“这话听起来真生疏,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叶少呢,要不是你我哪里有这么贴心的床伴?”
叶琮鄞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心里冒出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许铭直接将暗处的人拽了出来,让那张在无数荧幕上出现过的脸暴露在了走廊暖黄的灯光之下。
是宿桦年。
视线在不经意间相接,宿桦年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他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狼狈地移开视线。
但许铭却并不远放过他,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怎么不打招呼?多没礼貌?”
叶琮鄞眉头皱得更紧,倒不是他同情宿桦年如今的处境,而是作为一个大抵算得上毫无关系的人,仅仅是因为在不凑巧的时间路过,就要被迫搅和进这么抽象的环节……
换谁都会不高兴。
如果是以前,许铭即便有天大的怒火也不敢招惹叶琮鄞,但现在不一样了,叶氏易主了,这个叶少,自然也跟着贬值了好几个档次。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叶琮鄞不愿掺和这种事,淡淡收回目光,抬脚就要离开。然而许铭却不依不饶:“叶少急什么?是瞧见以前捧的小明星成了我的床伴所以不高兴了?”
“叶少要是喜欢的话,我让他去陪陪你?”
赤裸裸的挑衅。
宿桦年忍无可忍,猛地挣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低吼:“许铭!”
叶琮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宿桦年,他眼底没有愤怒的颜色,却让人无端感到害怕,“别拿你圈子里面的那些把戏恶心我。”
“你想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但要是想把我当作你玩趣的一环,恕不奉陪。”
叶琮鄞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许铭:“另外,你要是觉得现在的你招惹得起我,那你大可以试试看。”
叶家的衰败,从不等于他的跌落。
许铭的眼神在某一瞬间变得阴狠,只是那抹阴狠却不是对着叶琮鄞的,而是对着宿桦年的。
他喜欢宿桦年了很多年。
从第一眼的惊艳,见色起意,到后来求而不得,一点点将人放在了心上,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一句重过一句的指责。
宿桦年怨他,恨他,用大学时期叶琮鄞的黑料转移公众视线,甚至大言不惭的要解约,摆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可是凭什么呢?
他许铭想要的,还从来没有没能得到的,一个被他拿捏着命脉的明星,一个声名尽毁,背着天价违约金的艺人,有什么资格到他面前叫板?
叶琮鄞无心再去观看这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他太饿了,不愿再耽误时间,转身就走。
这会儿时间尚早,电梯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以外不见旁人。
他站在里侧,半垂着头胡乱刷着手机。
突然,叶琮鄞滑动手机屏幕的拇指微微停顿,他想起来了。
剧情中,许铭是宿桦年的官配。
浪荡风流总裁与星光熠熠大明星,听起来的确分外的适配。
在剧情中,许铭为了宿桦年断了所有前任,收起了自己的天性,帮助宿桦年问鼎娱乐圈巅峰,然后在最佳男主角的颁奖仪式上高调示爱。
故事的最后,风流总裁浪子回头,成了钟情温柔的满分爱人,十年如一日的支持宿桦年的事业,给予他无数的陪伴和鼓励。
和眼前将人视作玩物的姿态截然相反。
这也是因为剧情走向的改变造成的后果吗?
叶琮鄞收敛了心绪,继续翻看手机中的消息。
偏移了剧情,许铭对宿桦年还没到情根深种的时候,而宿桦年也失去了独立拒绝的底气,这段感情,恐怕宿桦年有不少苦头吃。
并且按照许铭现在的态度,剧情中风光无二的影帝,恐怕也不会出现了。
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只在脑海中里停留了片刻,随机便被抛在脑后。
不论宿桦年往后的人生有多艰难屈辱,都与他无关。
[y]:早上好:-D
[y]:小狗蹦跶着撒花.gif
叶琮鄞看着手机里的消息,还没回复,手机又震了震。
[destiny]:猫猫很想你
跟在后面的是一张猫猫吐着舌头哈气的蠢照。
[destiny]:你什么时候来接它回家呢?
第85章 动摇?
叶琮鄞看着两个账号发来的消息, 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
这是被拆穿之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叶琮鄞想了想,敲下回信。
[Y]:十五个小时
[destiny]:?
叶琮鄞冲看过来的人打了个手势, 随机选择了最为简单的早餐,然后找到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Y]:你送我到机场,分开到现在的时间
[Y]:是十五个小时
他说的是事实,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调侃。
猫猫作留守儿童的时间并不少,区区十五个小时对于猫猫来说,并不足以展露出思念,更何况它的身边有熟悉的人陪伴着。
可如果真正思念的那个人是拿着手机发送信息的人,十五个小时,又未免显得太过黏人。
那边不出意料的没了动静, 冒着热气的豆浆和蒸饺被服务员端了上来。
叶琮鄞道了谢, 认认真真地吃饭。
**
城南的墓地昂贵,不少人戏称这里寸土寸金,放在古时候,大概也只有王公贵族才有机会享用。
这话多少有些夸张的意味, 却足以表明能葬在这处的人身前的确非富即贵。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人死了,便什么都不剩了, 最好的情况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 有人来扫扫墓, 差一点的,便是长眠于此,无人问津。
清晨的微风吹的入口的两棵大树摇晃不易,略有些泛黄的树叶飘零着落了下来, 直到此刻,秋天的来临才算是有了实质的感觉,
叶琮鄞拂去了落在衣襟上的落叶,在保安处登了记走了进去。
墓园这种地方,在什么时候都是热闹不起来的,冷冷清清的,让踏足这里的人心中蒙上了厚重的阴翳。
离开首都之前,叶琮鄞并不放心,他在墓地管理那里存了不少钱,让人定时清理,因此即便过去了好几个月,属于秦喻岚的墓地仍旧干净崭新。
仿若……
刚刚下葬没多久。
叶琮鄞慢慢蹲了下来,抬手一点点抹去了墓碑上黑白照片沾染上的晨露。冰冰凉凉的水珠被拇指擦去,黏在指尖,带来一阵冷意。
他恍若未觉,就连眼神都多了几分恍惚。
“……我来看你了。”
他本就不是多么擅言辞的人,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妈妈还听的见吗?她走了吗?有了全新的生活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挺好的。
至少是自由的,不必在被禁锢在永恒的黑暗中,苦苦挣扎。
只是……只是他终归是控制不住,像个无助的孩子,因为找不到依赖的母亲而红了眼眶。
许许多多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他想同母亲分享自己的人生,又害怕自己的倾诉与分享是一种束缚,会让母亲驻足舍不得离开,于是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沉默,横梗在喉咙中。
叶琮鄞盯着照片上温婉的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宋淮意。
年纪还小的时候,妈妈和罗伊总爱拿他和宋淮意开玩笑,诸如“要是小意是个妹妹的话,那就是你的童养媳了”和“我怎么不知道喻岚还有这么古板的一面啊?当不成童养媳,还可以做童养夫是吧?”
“那要问小意喜不喜欢哥哥咯?”
“怎么?不问琮鄞喜不喜欢小意?”
母亲是喜欢小意的,就像如今的罗姨那样真切的疼爱着他。
可叶琮鄞仍旧放不下。
母亲的死标志着剧情的开始,也标志着少年时期的无忧无虑的远去,自愿也好、被迫也罢,剧情里的万人迷都在他失去母亲之后,拥有了完美无瑕的璀璨人生。
宋淮意不是始作俑者,却毫无疑问的是那个获利者之一。
尽管他或许并不稀罕着样的“利”。
叶琮鄞当然没有资格去怨恨这样的宋淮意,只是他好像也做不到毫无芥蒂、轻而易举地接受这一切。
“琮……琮鄞?”
虚弱的声音中夹杂了许许多多的情绪,叶琮鄞似有所感,连回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起来。
下一秒,满头银发的老人丢掉了手中的实木拐杖,扑了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琮鄞,你回来了……还好你回来了,我还以为……真的只有等我死了,才能有机会再看看你。”
来自父亲的拥抱,记忆中的上一次是多久?
十年前?十二年前?还是十五年前?
叶琮鄞记不清了,对于还没成年的少年来说,那个拥抱无疑是宽厚的、温暖的、令人安心的。
而非现在,孱弱、无力。
“爸爸知道,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像是鬼迷了心窍,一下就……”
叶琮鄞其实不太能听清叶城在说什么,即便父子相拥的姿势几乎是让彼此紧密相贴。
他只恍惚地感受到了拥抱着他的手臂是那样消瘦,垂下的眼眸将双肩轻微颤抖的弧度纳入眼中,他没说话,只是生出了许许多多无法用语言陈诉的心绪。
这样的拥抱,只要叶琮鄞想,甚至不需要废上什么力气,就能将叶城直接只推开。
但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而是沉默着,任由对方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些充满歉意的话语。
微微涣散的瞳孔泄露了那一刹那的心软与触动,他看似无动于衷,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反抗便是最大的接纳。
情感是最不受控制的物件,也是最容易让人软弱的东西。
叶琮鄞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听到那些包含歉意的话,感受着滴在脖颈上滚烫的泪,内心最深处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细微的动摇。
只可惜,太迟了。
无论是拥抱,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都来的太迟了。
他已经不会再去爱这个被冠以父亲的名义的男人了。
叶琮鄞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再不见半点情绪:“松手。”
“叶先生。”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犹如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叶城的心头,他颤了颤,慢慢地松开手:“你、你叫我什么?”
“叶先生。”叶琮鄞没什么表情地重复,看着叶城痛苦的神情,他没能克制住心中的恶意,哂笑一声,“毕竟您现在已经不是董事长了,再用以前的称呼也不太合适吧?”
叶城干瘪苍白的唇哆嗦了一下,沟壑纵横的脸上闪过许许多多的情绪,最终定格在愧疚上。
“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是琮鄞,我是你的父亲啊,纵然我做错了——你也不能不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啊!”
叶琮鄞垂下眼睑,拍了拍膝上的灰尘,站起了身。叶城的视线也跟着从俯视逐渐变成了仰视,到了此刻,他好像才终于意识到,生下来只有小臂长短的小小一团已经长成了比他还要高的大人。
他这些天总是在悔恨,总是在后悔,可到了最后,就连祈求见面的机会都没得到允许。
这次的相遇,是意外。
但叶城有预感,这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他丢掉了所有的坚持与大家长的颜面,像个孱弱的孤苦老人,除了依赖自己唯一的儿子,别无他法。
“我已经将叶琮新的户口迁了出去,也解除了领养关系,爸爸知道错了,再给爸爸一个机会……好不好?”
叶琮鄞先是一愣,随后慢慢地笑了起来,只是那些笑里面有多少讥讽和自嘲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以为,至少您是真心的心疼他的。”叶琮鄞冷冷地看着叶城,到了此刻,他好像才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可到了现在,我才明白,我也好,叶琮新也好,都只是你对弈的棋子。”
“不,是斗兽场上供你寻开心的野兽。”
他就那么看着两只幼兽在巴掌大的地方斗争,纵容着无数的小把戏的滋生,欣赏着他和叶琮新为了获得那点来自上位者——父亲的怜爱与欣赏而争的头破血流。
叶城的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他想要阻止叶琮鄞继续往下说,可却浑身发冷,动弹不得。
“过敏的人是叶琮新,可决意要送走狗狗的人是你,撒谎的人是叶琮新,可不加深思,轻信的人也是你……”
“你想要的,不是儿子,而是一个完全听从你的,任由你摆布的宠物,最好、最好这个宠物还要足够优秀,这样才不会让你丢脸。”
所以加入斗兽场中的人是不是叶琮新不重要,重要的是叶琮鄞并不愿意磨去自己的棱角,并不愿让自己成为叶城心中最为满意的模样,更何况,在大众普遍要求中,比之叶琮新,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于是这场较量就更加没有悬念了。
“因为现在失败者变成了叶琮新,所以你就这么选择抛弃了他,是吗?”
叶城当然想要反驳,可是对上那双酷似喻岚的眼睛,他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叶琮新没有在公众面前做出那样大的错误判断,没有导致叶氏的股价几度波动,他还会解除和叶琮新的领养关系吗?
真的……会吗?
“我不会在被您的把戏欺骗了。”叶琮鄞说。他见过了真正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看见了真正的家庭又是什么样子,所以再也不会沉迷在虚假的感情中无法自拔。
不愿再在眼前这人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转身准备离开。
叶城愣了那么一瞬,连忙想要追上去,可他的身体本就不太康健了,丢掉了拐杖,似乎连行走都成了一种困难的事情。
“琮鄞,爸爸知道错了——”
挽留的声音被彻底的抛在脑后,叶琮鄞的脚步没有因此产生半点停留。
在此刻,他终于放下了过往最为浓烈的情感,他不再期盼父亲回头的同时,也不再怨恨。
第86章 舆论
从墓园出来, 叶琮鄞没有直接回酒店,而是回到了公寓开始收拾东西。当初离开的时候他带走了大部分日用品,而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都被留在了屋子里。
最重要的就是——
那幅画。
有黑色的幕布笼罩着, 即便几个月没人擦拭,上面也不曾落灰,火红的背影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像是绝望中的一束光明。
叶琮鄞隔着玻璃摸了摸青年站着的位置,耳边似乎响起了气若游丝的哼唱。
他抬手摁在额头上,指尖将皮肤摁得略微有些凹陷,不疼,却也无法忽视。
绝大部分的记忆都已经被找了回来,唯独还漏下这一块。像是有着千万片碎片的拼图, 慢慢琢磨之下好歹也算是成功拼好了, 但差了一块就是差了一块,始终是不完整的。
那是重要的东西。
不过的确想不起来,叶琮鄞也没有强求,熟练的翻找出了堆积在画室角落里的泡沫与废纸箱, 找来剪刀和透明胶开始包装。
人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变得飞快, 等叶琮鄞将画室里的画全部包装完成并寄出去, 已经到了下午。
叶琮鄞看着空落落的画室, 心好似也跟着空旷起来。
他有自己的画廊,在很小的时候,秦喻岚就以他的名义打造了那间独属于他的画廊。只是比起将自己的画陈列其中,他更喜欢收集许多小众但稀奇的艺术品放在里头, 而自己的画,则是藏在了家里, 等待着某个机会。
但现在,没有必要了。
叶琮鄞收拾完东西,将住房信息发给了中介,这套房,他也不准备要了。
处理好公寓的所有事项,他才离开。
钥匙被放在了物业,只等中介的工作人员过来领取,如无意外,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中午没有吃饭,且还在不断的劳动,叶琮鄞早就饿了,索性在小区外不远处的商业圈随便选了家餐厅吃饭。
这个时间点商业圈里的人流已经开始逐渐多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琮鄞总感觉一路上收到了很多若有似无的奇怪注视。
就连上了车,低着头看手机,都能感受到司机从后视镜投来的注意。
他没感受到什么恶意,更多的是好奇与……同情?
叶琮鄞皱眉,正准备问,手机响了。
“武律?”
武律:“叶少,我和那边谈过了,他们拒绝您要支付您历来的生活教育成本,并且……”
“嗯?”
武律想起了上午的事情,脸色多多少少有些奇怪,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律师,也没少参与过豪门财产问题,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一个要给钱,另一个不仅不要,还想反过来给更多。
“那边提出可以将叶先生名下的所有股份转给您。”
他想过叶城不会接受他两清的态度,却没想过对方会拿出所有股权作为赌注。
对于叶城来说,叶氏分明是他多年的心血,即便眼下被向董夺走了,可他手里的股票还是能给他反盘的机会。
现在却就这么拿了出来?
“条件呢?”
惊讶归惊讶,叶琮鄞没生出半点感激,他既不稀罕钱,也不稀罕那个公司,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爽快的直接将股份转让给向董。
武律:“要求很简单,只需要每个月抽出一天的时间老宅和叶先生共进三餐。”
“听起来真是划算的买卖。”
叶氏的百分之三十几的股份,毫不夸张的说,的确称得上一句价值连城。
叶琮鄞笑了起来,心想,这样大的手笔,的确是叶城能够拿出来的最大的诚意了。
“我不需要。”
饶是心理有预感,听到这样没有半点犹豫的回答,武律还是有点吃惊,他这样的知名律师当然是不差钱的,可人活在世界上,谁有会嫌钱多呢?
不过再多的钱都和他没有关系,当事人的意愿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好的,我明白了。”
电话挂断,出租车也到了酒店的门口,被这么一打岔,叶琮鄞忘了想要问司机师傅的话,转身下了车。
但大概世界的确小,又或许是即便剧情已经彻底崩坏,但他还是那个幸运e,所以格外的倒霉。
叶琮鄞刚走进酒店,就看见了在大厅守株待兔的薛怀臻。
“琮鄞!”
薛怀臻下了飞机马不停蹄的就赶了过来,在酒店大厅等了一整个下午,眼都不敢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错过了回来的人。
好在,上天仍旧是眷顾他的。
他这么想着,大步朝叶琮鄞走来,脸上跟着扬起了对着镜子演习了无数遍,最为适合他的笑容。
“我等你好久了。”
叶琮鄞避开薛怀臻的手,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他自认为上次见面已经将话说的足够清楚,自然没有了再多费口舌的想法。
“等等!”薛怀臻脸上的笑一僵,但想起了安排好的一切,立刻又恢复如常,快步跟了上去。
“我知道,那些事情都是我不对,我也知道,口头的道歉没有任何意义,我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
最后的几个字又急又轻,像是被逼到了绝路,孤注一掷的给出了最后的底牌。
“等我把你走过的路也走过一遍,你是不是就能原谅我了?”
电梯没能及时到达给了薛怀臻缓冲的机会,他抓住叶琮鄞的手腕,再抬头,眼里已经蓄满了泪花。
“我什么都没有了……琮鄞,这样,你有好受一点吗?”
叶琮鄞皱眉,他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薛怀臻却像是早有预料,双手格外用力,让他没能第一时间挣脱。
“松手。”
薛怀臻双眼赤红,他什么都没有了,偏执地将眼前的人视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又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地放手呢?
“叮!”
电梯抵达了。
叶琮鄞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冷意,直接甩开了薛怀臻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把所有的真相都说了出去!”
薛怀臻提高了音量,四面八方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他却恍若未觉:“我把真相、证据都放在了网上,这件事被闹得很大,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比起年初时,只有圈内人才知道的抄袭事件,这样的做法无异于在大众面前扯下了遮羞布,从此往后,他的名字将永远和抄袭两个字挂上钩。
以绝对理性的角度衡量,薛怀臻如今的处境的确比他当初的情况要糟糕很多。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薛怀臻做出的所有行径,都出自于他的主观意识,或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或者在盘算着别的什么东西。
无论是什么原因,叶琮鄞都不认为和自己有任何关联。
“在错误的时间里做看似正确的事情,就是正确吗?”叶琮鄞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薄薄的唇微微上挑,展露出冰冷的讥笑,“还是你觉得,你大发慈悲地说出了真相,我就应该感恩戴德?”
多可笑。
他需要支持与帮助时,没人站在他的身边,等到他找到证据了,所有人又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表达善意。
“薛怀臻,不要做这些自作多情的事情。”
两扇银色的电梯门徐徐关上,彻底将视线隔绝。叶琮鄞从不太清晰的电梯门上看见了自己扭曲的倒影。
冷硬的犹如雕塑的般的脸看不见任何情绪的波澜,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看起来甚至不太像是又七情六欲的人,而是一个没有任何情感的怪物。
纵然不愿意,叶琮鄞还是得承认,所谓的剧情改变了他许多,如果是过去,如果是一切未曾发生之前,被爱盈满的少年兴许做不到如此冷静的去面对自幼玩伴的被刺。
也无法面对“好友”自毁式的道歉方式而无动于衷。
毕竟被爱包裹着的人总是柔软而宽容的。
**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被宿桦年公司污蔑的那个人也是他吧?
[我有病!!]:哎呦、我受不了,父亲是首都叶氏的前董事长,母亲生前是国家演奏乐团的首席,这种人不该生来就是罗马吗??怎么能这么坎坷啊!!
[粉宿的都是傻x]:娘早逝、爹不疼,养子霸占家业,竹马被刺,声名狼藉,我滴个姥姥耶,这是个什么美强惨配置?
[精神病患者]:美强惨实惨
互联网上的用户记忆力的确不怎么好,但到底不是金鱼,宿桦年的事情才过去,这会儿当事人又被牵入另外一件事,自然引来了无数人的围观。
更何况薛怀臻本人不仅仅在业内有名气,在薛母的暗中操作下,他的个人商业价值并不低,在网络上的知名度甚至能和一二线明星对比一番。
宋淮意看着vb上的消息气地快要吐血,他找营销公司将这件事放出去是为了攻击薛怀臻,可以弱化叶琮鄞的存在,只为了将所有的矛点都聚焦在了薛怀臻身上,可谁知道、谁知道!
竟然有人浑水摸鱼地将叶琮鄞的个人信息悉数放在了网上!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而叶琮鄞本人身上波澜起伏的遭遇一经发出,自然会引来大批人的关注,再加上一些水军在里头引导,对品德败坏之人的讨伐轻易的变成了对受害者的怜悯。
即便还有人记得谴责,但也因为牵涉的人过多,而分散了火力。
此刻的m国正是深夜,宋淮意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外漆黑的夜和楼下璀璨的灯火,他抹了把疲惫的脸,接到了国内的电话。
宋淮意:“查到了吗?”
那边也没想到电话刚刚拨打出去,这么快就被接通了,愣了那么一会儿才回答:“查、查到了。”
总感觉这个时候要是说没查到,很有可能被雇主劈头盖脸的骂一通。
“的确是薛怀臻做的。”
第87章 录音
心里早有了怀疑对象, 听到不出所料的答案时自然不会有任何震惊。
只是宋淮意想不明白这对薛怀臻来说有什么好处?
大众的视线的确会因此分散,落到薛怀臻头上的攻击也会跟着减少,可这又什么意义呢?
宋淮意将这件事情闹大, 的确存了故意恶心薛怀臻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为了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呈现在公众的面前,让薛家权衡,要不要彻底放弃一颗弃子。
不仅是薛家,还有那群自诩高洁的艺术家。
事情能够捂得住的时候,为了他们自己的面子,自然会更愿意和稀泥,大事化小、小时化疗。可现在,被他完完全全地捅了出去, 他们还会为了一点面子强行包庇薛怀臻吗?
可他看不明白, 薛怀臻不仅没有想尽方法的压热搜,反而放出这些无法影响结果的消息来干扰视线——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您说那位叶先生有没有可能会原谅薛怀臻呢?”
宋淮意一愣,嘴比脑子更快,直接反驳:“不可能!”
情急之下破了音调的话语通过电流的传播更显得尖锐, 这让电话那头犹豫着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短暂的沉默过后,宋淮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过度, 他深吸了口气, 平复自己的心情。
有时候过分激烈的反驳, 往往代表着他内心的恐惧。
叶琮鄞会原谅薛怀臻吗?
他不知道。
无可否认的是,在他无法参与的时光中,陪在叶琮鄞身边最多的人就是薛怀臻了,他无法揣测那个人在叶琮鄞心目中的地位。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 刚刚有些失态了,说说你的想法。”
“无论舆论发酵的再厉害, 可如果受害者表示了原谅,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倘若受害者表示了原谅,而公众又不知道内情,只需要一点点水军引导,就能让人误以为所谓的伤害与背叛另有隐情。
面对证据确凿的局面,这是最高明的手段。
“宋先生,您能联系上叶先生吗?”那边忧心忡忡地看着网络上的种种言论,皱眉:“我建议您先问清楚叶先生的想法,不然我们现在做的所有都是无用功。”
联系当然是能联系上的。
叶琮鄞虽然说需要冷静一段时间,但既没有把他的联系方式拖进黑名单,也没有对他发过去的消息置之不理。
只是他要怎么去问呢?
这种事情,难道要直接在手机上发消息:“你是不是想原谅他?”“你不会要原谅他吧?”
怎么看怎么令人生厌。
如果他在琮鄞的身边就好了。
这样大概就能旁敲侧击的打听,通过微表情的变化得知琮鄞对这件事、对薛怀臻的态度。
宋淮意:“!”
灵光一闪而过,宋淮意抿紧了唇,努力克制着唇角上扬的弧度.
他、他才不是这么几天都忍不了,想要赖在叶琮鄞的身边,他只是,嗯,他只是悄悄地去确认下琮鄞对这件事的态度而已。
对,对!
就是这样!
宋淮意的心情一下好了很多,即便一双唇几乎被绷紧,成了一条近乎于标准的直线,还是无法掩饰住呼之欲出的笑意。
“宋先生?宋先生!”
电话那头提高了音量,将宋淮意从自我罗织的借口中唤醒,他压了压不受控制地唇角,就连语气都温和了不少:“我知道了。”
“我会问清楚的,在此之前,就按照原计划继续,另外辛苦你们时刻注意网络风向,之后再有琮鄞的个人信息相关的帖子,尽快删除。”
他顿了顿,补上了打工人最喜欢听的话:“钱不是问题。”
这话一出,那边立刻来了干劲儿,开玩笑,这位雇主可不是一般的大方,说了钱不是问题这样的话,那说明只要事情办好了,那他们铁定能拿到高于市场价几倍的酬劳。
“明白!”
电话挂断,宋淮意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打开了灯,准备到客厅去接杯水。
猫猫蜷缩在太阳花软垫上,白色的小毯子几乎和它浑身漂亮的绒毛混为一体。
宋淮意接了水,喝了几口后走了过去。
猫猫的睡眠向来好得很,这会儿嘴巴大张着,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犬牙,粉色的舌头被吐在外头,伴随着腹部的起起伏伏,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响。
宋淮意摸了摸猫猫的脑袋:“带你回去找爸爸好不好?”
睡着的猫猫当然没有办法回答,不过反正宋淮意也不需要回答。
狗狗会思念主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法反驳。
没有完全拉拢的窗帘泄露了一丝天光,宋淮意望着落在地板上长长的一条光线,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快要熬了一宿。
这可不太好。
宋淮意最后拍了拍狗头,转身回了卧室。
他应该以最好的状态回国,即便也许并不会出现在琮鄞的面前。
**
虽然白天接连遇到了厌烦的人,但这个夜晚叶琮鄞却睡得很好,甚至连梦都不曾做过。
他揉了揉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倚着床头刷手机。
经过一夜的发酵,热搜上的消息不仅没有被撤掉,反而越演愈烈,衍生出了许多不同的版本,甚至还有好几个“当事人”、“现场怪”现身说法。
叶琮鄞的目光落在了被订到前排的消息上。
[nan]:说起这个,让我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一件事情。以前很长一段时间,x和y一同参加的比赛,x从来没有赢过,直到某年某个大佬突然心血来潮地来看青少年比赛小组,并且和评委说会收这次比赛冠军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nan]:(这件事当时只有几个评委知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nan]:巧的是什么呢,在决赛前,y刚好就被染上了感染病,被送到医院去隔离了,大概关了三五个月吧,才治好了病出来。毫无悬念的,x赢了比赛,成了大佬的弟子。
[nan]:本来这种事只能说是个人运气不好,没有那个命。
[nan]:但奇怪的是什么呢?
[nan]:拿奖这种事情么,向来是少一个对手就多一分可能,大家都不是几岁的小孩了,自然会防备其他的选手耍什么手段
[nan]:而那段集训时间大概是x和y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们几乎整天形影不离,没到同吃同住的地步,也至少是天天共进三餐了吧?在这样的前提下,为什么y中招了,x却平安无事呢?
叶琮鄞一条条的看完了账号“nan”发的消息,他点开对方的主页看了一眼,彻底的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是当初集训的参赛选手,并且是那个失之交臂,不被人记得的“第二名”。
也难怪他会将这件事记得这么久。
这些毫无证据的揣测,放到过去不会有人相信,可眼下,墙倒众人推,他说的这些即便只是主观的臆测,还是获得了大批人的赞同。
叶琮鄞想起了那瓶经过薛怀臻递来的水,那个时候,他早已学会了防备身边的人,凡是过了其他人的食物,他都不会动。
但他没有防备薛怀臻。
甚至过去许多年,他都不曾怀疑过薛怀臻。
毕竟无论是他还是薛怀臻都不知道那位会突然出现,并且草率地选择冠军作为自己的弟子。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普通比赛的冠军而已,不值得谁多在乎。
只是如今看来,如果薛怀臻早知道剧情,早知道那位会选择比赛冠军作为弟子……
那么好像也不奇怪了。
早有怀疑的事情,叶琮鄞没有半点震惊和伤怀,继续翻看后面的信息。
没看多久,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的个人信息好像被刻意的模糊掉了,昨天还有大批人才讨论他的人生路径,如今却几乎看不见任何对于他本人的讨论,零星的几条也全被模糊了名字,用上了各种五花八门的代称。
叶琮鄞虽然对网络了解的不多,但也没有古董那个地步,这一看就是有人花了钱,不让人讨论与他相关的信息。
唔……是谁呢?
疑惑的念头刚冒出来,手机便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叶琮鄞等待了几秒,才慢吞吞地接通了电话:“喂?”
“琮鄞啊……”
苍老的声音中透出几分明显的局促,叶琮鄞想了想,记忆中却没人能和电话中的人对上号。
老人等了等,没能等到回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叶琮鄞可能听不出来他的声音,只好补上:“我是莫遇鹤,薛怀臻的……老师。”
说实话,到了如今这个情况,莫遇鹤其实并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薛怀臻的老师。
最初收到那份足以证明叶琮鄞才是原创者的邮件时,他告诉了薛怀臻,并非是他不相信叶琮鄞的清白——那样确凿的证据,的确没有多少反驳的空间。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学生会做出那样毁人前程的事情,他想,也许薛怀臻也不知道那幅画是徐汇成抄来的呢?也许怀臻也只是被徐汇成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呢?
可直到网上的事情发酵,徐汇成发现薛怀臻不愿意给他钱,供他挥霍的时候,徐汇成气急败坏地选择鱼死网破,将录音发到了所有和那场比赛相关的人员的邮箱中。
他染上了赌博,欠下了一笔巨款,又因为要债的人几次三番的来学校,导致他直接被学校开除。如今事情纰漏,他不仅成了抄袭者,还是抄袭了反咬一口的贱人,彻底声名狼藉,再无前途。
这样的情况下,他将所有的怨恨投射到了薛怀臻的身上。
他最开始明明没有想过抄袭的——他明明是想过依靠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的比赛的!如果不是薛怀臻鼓动他,如果不是薛怀臻让他看到了那幅画——
他绝不会生出那样浓厚的贪欲。
徐汇成想,他已经被毁了,所以薛怀臻也别想好过。
莫遇鹤听完了录音,心存侥幸地找人来鉴定,最后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录音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和剪辑,那些鼓动徐汇成抄袭,并暗示自己会保住徐汇成的话,都是薛怀臻自己说的。
莫遇鹤闭了闭眼,他自诩一生高洁,从不与人同流合污,却没想到,到了晚年,毁在了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学生身上。
“我和组委会的人员讨论过了,这件事是我们的错,如果你有什么要求的话,在能力范围内,我们都会尽可能满足你……”
“只希望你能够出面,稍微平息下目前的舆论风波,可以吗?”
第88章 旭明辉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 但他们当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会闹得这样大,都是叶琮鄞的手笔。
莫遇鹤当然知道他们这些老不羞没资格指责叶琮鄞什么,只是想想组委会的权威和名誉, 的确没办法视而不见。
“当然,无论是徐汇成还是薛怀臻,我们都没有包庇的意思,一定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答案。”
莫遇鹤担心叶琮鄞会有逆反的心情,连忙补充道:“我们也会给你能力范围内的补偿。”
“不需要。”
叶琮鄞听着这些话,却没有半点触动。
网络上沸沸扬扬的节奏并不是他找人引起的,但他也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心思。
“我不需要你们的补偿,也不需要你们去给我公平。”叶琮鄞握了握拳,平淡地说, “我更不会出面去解释什么——”
“毕竟网上现在的舆论都有理有据, 不是吗?”
莫遇鹤哑口无言。
叶琮鄞也没有给他多费口舌的机会,直接了当的挂断了电话。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并不是对在背后推动舆论发展的人一无所知。
将在路人眼中更为可恶的抄袭者徐汇成淡化,反而聚焦于帮凶薛怀臻, 并且有意无意地将作为受害者的他排除在讨论之外,这样明显的目的, 除了宋淮意, 叶琮鄞想不到第二个人。
别说他本来就对眼下的情况乐见其成, 就算他真的不赞成这种做法,也绝对不会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驳宋淮意的面子。
**
画展这种地方天然对受众人群有着一定的要求,除了某些特殊日子,一般不会有太多人来。不过也不知道是谁挖出来了徐汇成的画展览的地点, 这会儿门口围了不少人。
叶琮鄞坐在出租车上往外看,思索再三, 问:“师傅,您有多的口罩吗?”
昨天回酒店的路上他就收到了不少人目光的洗礼,今天实在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这次的司机师傅是个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弯了弯眼睛,即便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也没能挡住那股来自于长者与女性的和蔼与柔和。
“有的有的。”她从副驾前的柜子里抽出一个全新的口罩递了过去,想了想还是握拳鼓励了一句:“你放心,这么多人看着,肯定不会让你像之前那样被冤枉的!”
“加油!”
朴实无华的语言,甚至算不上多情绪饱满,但却实实在在的让叶琮鄞感到一股暖意。
就好像那些阴霾和不过都已经彻底的消散,没有谁是必须不得善终的反派,也没有谁是什么世界的中心,命定的主角。
啊,也不对。
叶琮鄞盯着草莓熊的口罩微微走神,都是主角。
无论是他、她还是他们,都能够自由地做自己人生的主角。
出租车阿姨见叶琮鄞盯着口罩没说话,以为是男孩子不好意思用这么可爱的口罩,不由得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啊,这是我小孙女给我选的,她比较有童心。”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阿姨转头看了看车窗外,“那边有便利店,我先下去帮你买一个?”
“不用了,谢谢您。”叶琮鄞闻言,微笑着制止了阿姨地热心举措,他结果口罩,撕开包装毫不避讳地带上,“很可爱。”
和男人硬朗轮廓不相符合的可爱口罩遮挡住了面容,这种颇有点不伦不类的搭配反而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阿姨的脸上是口罩都藏不住的笑意,学着她每天出门,小孙女的叮嘱:“草莓熊会为你带来好运的。”
这话实在有些幼稚地过分,但叶琮鄞没有半点反感,笑着全盘接下:“谢谢草莓熊。”
同司机阿姨道了别,他没有从水泄不通的大门进去,而是拐了个弯,从画廊右侧被树林遮挡的几乎瞧不见的小道走了进去。
后门果然被上了锁。
这里虽然隐蔽,但架不住人多,说不定谁就能找到这儿,那些过激的路人要是闯了进来,如果只是毁了徐汇成那幅画倒能说一句替天行道、罪有应得,可要是不小心牵涉到了旁人的作品,那他们可就罪过大了。
叶琮鄞站在门廊的阴影处,拿出手机正准备给负责人拨打电话,正巧看见了宋淮意发来的消息。
[destiny]:猫猫探头.jpg
[destiny]:每日一问今天在做什么?
[destiny]:猫猫查岗.jpg
也许是被遗弃前遭受过什么不好的事情,猫猫不喜欢拍照,每次一看见镜头对着它就会用各种方式躲开。
因此这些被做成表情包的图片都是宋叔、罗姨小心翼翼地偷拍而来的,每张都将可爱的萨摩耶本不该存在的偷感表露的淋漓尽致。
叶琮鄞的眼底划过一丝笑意,点开了两张猫猫的表情包。手机屏幕上是被放大的狗头,可他的眼里看见的却仿佛是宋淮意。
分明是胆小的,却要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自己一番的行为变得合情合理。
如果这个时候他要是回一个“哦”,或者“嗯”,大概抓着手机等待回信的人会整夜辗转反侧吧?
叶琮鄞想到那个画面,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只是在某些时候他的确有不少坏心眼,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舍不得的。
舍不得。
这三个字冒出来的瞬间,叶琮鄞明显的愣了愣,就连思维都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与空白。
他不由得有些恍惚,这样的心态,就好像他和宋淮意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的矛盾,也不是什么剧情里天然站在对立面的两派,而只是普普通通的恋人。
可是……
真要论起来的话,他和宋淮意现在应该算是冷战才对吧?
冷战。
叶琮鄞低声重复这两个字眼,心想,这天地下那对情侣会像他们这样冷战?
明明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却能早中晚消息不断。
悬在手机屏幕上方的手指迟迟没有落下,叶琮鄞犹豫着,最后还是原原本本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Y]:我到画廊去拿画了
[Y]:赛事方那边的组委会同意我拿走徐汇成那幅画
这种参赛作品,有不少选手都会选择做个顺手人情——
以差不多的价格出售给赛事方名下的画廊,这样既可以在这样正式的官方画廊里面展出自己的作评,获得更多的知名度,也算是间接向赛事方示好。
也因此,现在虽然没人能联系的上徐汇成,但这幅画的处理权也直接从赛事方移交到了叶琮鄞手中。
消息发出的瞬间,叶琮鄞就退出了聊天软件,仿佛是有意地回避着那边可能发来的消息。
他翻到了武律发过来的负责人电话直接拨打了过去。
“喂?哪位?”
那边的态度不算好,任谁看着自己的画廊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心情都不会太好。
更何况,早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早在徐汇成被定为冠军之前,他就说过了这不合适。
无论是谁抄谁,都只是一面之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选择谁作为最后的冠军,在未来的某一天都有可能造成什么不可预料的负面影响。
是,没错,那两幅出自不同人手中的作品在这届比赛的参赛选手中是断档式的存在,可既然存在争议,就应该一视同仁的取消资格。
毕竟,要是真的式有才华的人,应当也不差这么一次机会。
事实上,当时大多数人都和他抱有相同的看法。
他们毕竟是有着不短历史的官方正式赛事,对于冠军的选择,自然不仅仅要从作品的优异程度上考虑。
可薛怀臻站了出来。
他说:徐汇成的画在没有完成之前我就看过。
他还说,前不久我和老师还聊过,老师也说这样优异的作品,应该作为今年赛后展览的c位。
一个德艺双馨、堪称国之大师的老前辈,他说的话,在这样的比赛、在众位评委中,可见一斑。
不出预料的,他的反驳没了效果,徐汇成最终成了冠军,而叶琮鄞则是直接被淘汰,并且不再允许参加任何与之相关的比赛。
虽然没有官方明说抄袭这件事,可这样的所作所为,与直接盖戳叶琮鄞就是抄袭者又有什么区别?
事后,负责人还做了最后的挣扎,想要拒绝购买徐汇成的画作,并不在他负责的画廊上展出徐汇成的画。
这样不管以后这件事会不会被翻供,但至少无论真相是什么样子的,都不会波及到他。
可惜他还是没能如愿。
毕竟薛怀臻说了,莫老可是很期待那幅画在画廊中展出的画面。
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掏腰包花钱买下那幅他不看好的画,然后……现在面对这些麻烦事情。
一想到自己过去三番两次的提出了规避风险的建议,结果最后却都没能实施,负责人不由得更加心梗了。
“我是叶琮鄞,我的律师说您昨天联系他,要将徐汇成那幅画交予我处理?”
负责人不太美妙的心情瞬间开朗起来:“没错没错,您到了吗?那幅画我已经拆开收好了,您要的话随时都能拿走!”
前面几次他都听从了大多数人的指示、按照“更权威”的做法去做,最后却招惹了“抄袭”这样大大麻烦,这一次,他没有再去问业内任何人的建议。
负责人昨天直接找人打听到了叶琮鄞的律师电话,表示可以无偿交付徐汇成的那幅画——他自己也是从事这方面工作的,当然明白这样一幅抄袭的画对于原作者来说是怎样耿耿于怀的存在,他不介意在这个方面上行个方便。
当然,要是叶琮鄞能够出面表示网上那些黑幕啊、人情主义啊,和他、他的画廊都没有关系就更好了。
他心里怀揣着这种希望,最后还是没有在电话里头表露出来。
说到底,他当时其实也怀疑过薛怀臻说的话,也觉得那幅画真正的作者比起徐汇成来说更像是叶琮鄞。
可他没有说。
即便他看见真相的时候,无数次自我安慰,他人微言轻,就算说了也未必有用。
有一千个、一万个借口,都无法改变他最后保持缄默,并且让徐汇成的画在画廊中展出的事实。
负责人想,不管叶琮鄞愿不愿意帮忙为他的画廊说话,他都要将这幅画交还给叶琮鄞,就当是为了当时自己分明心中有疑虑,却因为怕得罪人不敢说的赔罪好了。
“我就在楼下。”
叶琮鄞不知道短短的几秒钟,负责人想了些什么,又做了怎样的决定,他简短地表示了自己现在的位置,又意识到这句话存在着些许歧义,又补充道:“在后门。”
“好的好的,我马上让一楼的工作人员来开门。”
“谢谢。”
叶琮鄞刚刚挂断电话,就听见了不远处的脚步声。
“我之前来过这个画廊的啦,当志愿者,这里的确有后门。”男生顿了顿,又笑起来,“想想也很明显吧,这么大一个画廊,如果只有正门的话,万一要是有什么意外的话,岂不是要出大问题?”
有人来了?
叶琮鄞皱眉,他知道按照现在堵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多的趋势,后门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么巧。
正好被人撞了个正着。
后门这边通常是工作人员同行,为了便于保洁还有别的什么东西的搬运,因此相较于前面更加空旷,叶琮鄞四下环顾,竟然是连躲得地方都没有。
迟疑间,他直接和组队过来的几人撞了个正着。
那几个青年也没想到这里竟然已经有人了,被吓了一跳,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比自己一米八的大高个还要高上半个脑袋的、带着粉色草莓熊口罩的“怪人”。
叶琮鄞皱眉,眼前这几个人看起来格外的青涩,分明还是在校的学生,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掺和这些事?
叶琮鄞:“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先说话,最后还是躲在后面,看起来稍微瘦小些的青年开口:“来画廊当然是看画的呀,不然能干嘛?”
“这家画廊这么‘有名’,我们当然想参观参观啦。”青年勾起唇角,他长了一张圆脸,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上显出两个深深的梨涡,看起来格外的讨喜,“哥你在这儿又是做什么的?你不会是里面的工作人员吧?”
对于青年的说辞,叶琮鄞一个字都不相信,他估量着工作人员过来开门的时间,有心想要将几人打发走:“今天这里不会开展了,如果要看展的话改天再来吧。”
“当然首都有很多很不错的画廊,你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
青年脸上的笑意微微顿了顿,他慢慢垂下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刚刚还可爱讨喜的表情在转瞬间展露出阴晴不定的一面。
“这可不行啊,我都说了我们是慕名前来的,如果没有看到,会很失望的,哥就不能通融一下吗?你是工作人员的话,悄悄带我们进去就好了啊。”
“你们是为了网上的事情过来的?”叶琮鄞见状,也不绕圈子了,直接戳破几人真正的目的,“回去吧,这些事和你又没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凭什么说没有关系?!!”青年方才还勉强算作正常的情绪瞬间爆发,他咬着牙怒吼,“你不是画廊的工作人员吗?!你应该也学过哪怕一点的相关知识吧?应该理解那些画到底倾注了多少心血才能到造出来——你难道就不知道原创的重要性吗?!”
“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人,就是因为你们——不把别人的心血当作心血,随意地拿来做自己的垫脚石,所以才、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被逼得疯掉……”
他的双井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神经质地啃着拇指的指甲,见了血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青年的话尖锐模糊,但叶琮鄞还是从中提炼出了关键信息。
对方应该也是个画家,而且极有可能遭遇了相似的事情,所以才会对这件事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出于同情,叶琮鄞没法坐视不理。
“好了,冷静一点。”他拉住了青年的手,阻止他继续啃自己光秃秃的拇指,“这件事会好好的处理的,你先回去等结果好吗?”
青年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叶琮鄞:“你说的是真的吗?”
叶琮鄞:“当然。”
“我不信。”青年冷笑一声,“你们这些人都这样说,让我回去等结果,等答案,最后就是没有结果——”
“明明是我的东西被偷走了,却说我品德卑劣,说我是出于嫉妒的污蔑,我不会让这件事再发生的!”
他说着,想要将自己的双手抽出来,却不料叶琮鄞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废尽全身的功夫也没能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放开——!”
“你不想进去吗?”叶琮鄞对于消瘦青年的挣扎没有任何动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他动弹不得,“我可以带你进去。”
青年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怀疑充斥。
叶琮鄞没有过多解释,他抬头看向其余的三个人:“你们呢?你们跟着一起又是因为什么?”
“我们是来陪着他的。”
叶琮鄞:“那你们可以走了。”
其中一人立刻反驳:“不行!”
叶琮鄞知道这样的话并不足以取信几人,他们大概本来就是陪着这位精神不太好的青年来的,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一个人跟着陌生人进去?
他主动退了一步:“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留一个人跟着一起上去。”
“为什么不能我们都上去?”看起来稍微年长些、也更为沉稳的男人开口,“带一个和带几个,都是违规,没什么去别的吧?”
“唔,”叶琮鄞状若思考地沉吟片刻,“有区别。”
“我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我是——你们眼中的‘受害者’?”他摘下了口罩,笑了笑,“我就是叶琮鄞。”
旁人还没有做出反应,瘦弱青年率先动了,他的双手被叶琮鄞一只手握着,动弹不得,只好整个人往叶琮鄞身上扑:“你来这里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对不对?你可以拿回来的对不对?可以拿回来的对不对?”
一连串的问题,如果是不了解情况的人,恐怕会以为被精神病人缠上了而恐惧不已,就连刚刚说话的男人也跟着变了脸色,伸手想要将同伴拉下来。
叶琮鄞用眼神阻止了男人的动作,放轻了声音:“对,我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的,我可以拿回来,你也可以的。”
到了眼前这个地步,叶琮鄞对青年身上的遭遇大概能猜个七七八八,他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冷静一点,可以吗?”
“我松开手,能控制住自己吗?”他说完,看见青年仍旧火热的眼神,知道对方根本就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带你上去。”
这下青年听进去了,巴巴地点头。
叶琮鄞这才松了手,确定青年没有异常,才看向一边格外紧张的另外一人:“你陪着他吧,其他人在外面等,可以吗?”
男人沉默地点点头,他的目光根本不舍得从站在叶琮鄞面前的青年身上移开。
那件事之后……他再也没见过他脸上这样充满希望的神情。
“谢谢您。”
叶琮鄞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问两人叫什么名字,正巧,后门开了。
“叶先生。”工作人员小跑着出来,“久等了。”
叶琮鄞:“没事。”
“这几位是?”
“我的朋友。”叶琮鄞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他们两个,跟我一起上去,可以吗?”
工作人员点点头:“当然可以,我们先进去吧?免得等会被别人看见了。”
这班上的,跟做贼似的,也真是够够的了。
男人回头与同伴说了几句,这才上前去和消瘦的青年一同跟了上去。
这种事情实在是没什么可闲聊的,四个人一同上了电梯,谁也没有说话,彼此沉默着。
叶琮鄞的余光不自觉地滑向站在电梯最里侧的两人,虽然不太明显,但这两人这样近的距离,显然是一方搀扶着另外一方。
看起来,那个也许和他有着相同经历的青年状态不是一般的不好。
叶琮鄞半低着头沉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年这会儿彻底安静下来了,他也跟着生出了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像是……
并不熟识的人,甚至彼此之间连对话都不曾有过,但又因为多次见面,所以在记忆中留下了浅层的记忆。
这样的记忆并不深刻,经过时间的流逝,再加上生活经历导致人的行为气质改变,很容易就让人回忆不起来。
他刚刚应该问清楚他们叫什么名字的。
或许会比青年也许改变过的样貌更容易唤醒记忆。
叶琮鄞瞄了眼前面如芒在背的工作人员,想了想还是没有去问。
刚刚才当着人家的面说这是他的朋友,结果转头自己就去问对方叫什么,未免有些太过分了些。
至少背着点人吧。
沉默间,电梯到了三楼。
叶琮鄞:“麻烦你就带到这里吧,我知道成先生的办公室在哪儿。”
工作人员如蒙大赦,连连点头,不过他还记得自己的工作,没有直接走开:“您这两位朋友……”
“他们跟我一起。”
“好的好的。”
叶琮鄞带着几个人往走廊深处走,等确定周围没什么人了,他才开口问:“还没问过你们的名字。”
青年垂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最后还是男人开口:“我叫言喻,他叫旭明辉。”
旭明辉?
叶琮鄞愕然,瞳孔不自觉地微微放大,充斥着不可置信。
眼前这个人——是旭明辉?
怎么可能?
是同名?
不仅同名,还都是画家——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叶先生!请您稍微等一下!”已经离开的工作人员突然折返。
他正准备乘坐电梯下去,结果就看见了手机里的消息,于是连忙跑了过来,生怕自己慢上一点就让两个人撞上了。
“额……”
这段路算不上远,但刚刚跑得太急,工作人员不免有些气喘,他一张嘴,目光就控制不住地游移,仿佛在思考着怎么开口才算合理。
“怎么了?”叶琮鄞敏锐地察觉到了变故,主动问道。
攥在手中的手机恰好震动了一下,工作人员瞟了一眼,瞬间安心了不少:“刚刚……薛先生来了,成先生说让我带您到会客室里去等一会儿……”
工作人员的声音越来越弱,他最后不得不闭上了嘴,有些恐惧地向叶琮鄞身侧的两人看了过去:“你……怎么了?”
旭明辉双眼充血,环在胸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隐隐可见出淡淡的血色从指缝中冒了出来。
他的拇指早被自己啃咬的不成样子,这会儿被外力刺激,直接冒出了血。
言喻沉稳可靠的脸上也出现了明显的慌乱,他低喊着旭明辉的名字,想要拉回青年的理智,也想要掰开旭明辉的双手,阻止他这种自.残.式的行径,却都是无用功。
叶琮鄞也没料到这样的情况,他听到薛怀臻的名字尚且没什么反应,为什么旭明辉会——
‘你来这里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对不对?你可以拿回来的对不对?可以拿回来的对不对?’
如果旭明辉有着和他相似的遭遇,那么,那个拿走旭明辉东西的人,是谁?!
第89章 去死!!
相较于知道原委的言喻, 有所猜测的叶琮鄞,工作人员则是完全的状况之外,他被旭明辉突如其来的变化惊讶到, 犹豫着开口:“这位先生……还好吗?”
叶琮鄞并不是专业的医生,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办法。但至少,眼下,旭明辉不适合和薛怀臻撞上。
“先带我们去休息室吧。”
工作人员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听从,带着几人往办公室相反的方向走去。
可旭明辉却不愿意离开。
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仍旧想要去要一个答案,想要问问那个小偷这些年难道真的心安理得吗?
“明辉……”言喻皱眉, 他当然可以直接将旭明辉强行带走, 可是如此模样的明辉,他动不了手。
“……帮帮我,好不好?再帮我一次,言喻……”
旭明辉全然不在乎身旁的奇怪目光, 他松开了沾满淋漓鲜血的手,扯住了言喻的白色的袖子:“再帮我一次。”
言喻张嘴, 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有一万个理由拒绝这个请求, 他们没有证据, 就算见到薛怀臻也没有任何意义,就算再如何声嘶力竭地质问,最后得到的结果也不会和当初有什么区别。
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这些话,旭明辉听不进去。
“那就去吧。”
突兀的, 叶琮鄞出声打断了言喻的纠结:“如果你想见薛怀臻的话,那我们现在就过去, 可以的吧?”
最后半句,他是对工作人员说的。
工作人员:……
虽然的确有询问他,但眼下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当、当然,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叶琮鄞看向愣愣的旭明辉,朝他伸出手:“那走吧?”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旭明辉松开了言喻的袖子,转身飞快地跟上了叶琮鄞的步子。
言喻失去了最佳的阻止机会,只好闭上嘴,沉默的跟上去。
“你还记得我。”
陈述的话,却泄露出惊讶的意思。
诉求得到了准许,旭明辉的情绪明显得到了缓解,要镇定了许多。
叶琮鄞:“嗯——只是刚刚听到你的名字,才想起来的。”
“……”
旭明辉不知想起了什么,抬手慢慢摸了摸自己的脸。
“变了很多,是吗?”
“嗯。”叶琮鄞仍旧平静,仿佛对曾经朋友的悲惨遭遇没有半点同情,“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他口无遮拦:“刚听到你名字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
“这样啊……”
旭明辉垂着眼眸,手也跟着落了下去:“看来我真的变了很多呢。”
叶琮鄞没有接话,那些不被刻意引导就永远不会提起的记忆慢慢涌现。
他认识的旭明辉是什么样子的呢?
叶琮鄞还记得,认识旭明辉是在一次集训。
在一众十五岁以上的少年中,只有九岁的旭明辉的确能被称得上一句孩子。
即便当时在场的人谁都能被称得上一句天赋出众,但旭明辉在里头也绝不逊色,甚至因为他的年龄,使得这份天赋更加让人艳羡。
和众所周知容易养着许多怪癖的天才不一样,旭明辉阳光开朗,见了谁都能甜甜的叫上一句哥哥姐姐,即便是他们中脾气最坏的那个,面对旭明辉的时候都能收收自己的臭脸。
那段时间旭明辉经常跟在他的身边,他对此没有任何的不适——在家的时候,不也有个小尾巴经常跟着他么?
相较于宋淮意与薛怀臻的两看生厌,面对旭明辉,薛怀臻的态度明显好很多,只是在某些不经意间,会表露出一种没能藏住的怜悯。
彼时他并不知道薛怀臻为什么会流露出那样的情绪,而如今,往事和现实串成了环,都有了合理妥当的解释。
只是为什么?
剧情中每个人的走向都环环相扣,铺成了最后的结局,可旭明辉分明和他们的剧情并无关联,为什么薛怀臻会在许多年前就有所预料到他的结果?
而薛怀臻,从旭明辉哪里偷走的又是什么?
“你还记得吗?叶哥哥。”
办公室已经到了眼前,叶琮鄞被许久没听过的称呼惊到,回首看跟在他身后的旭明辉:“我和你说过,薛怀臻这个人很功利。”
“你没有相信我。”
被这么一提,叶琮鄞的的确有了印象。
只是那会儿,剧情还没开始,他们的生活由自己选择操控,他和薛怀臻还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他当然不会因为旭明辉状似玩笑般的话语,而远离薛怀臻。
“你知道吗?在资质平庸的人眼里,只要比他优秀的人都能称作天才。”旭明辉说,“可是我们都知道,真正的天才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那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是许许多多人用一生都无法获得的。
“当然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天才最好只有一个。”
“只有独一无二的那个存在才能享有全部的瞩目,与时代赋予的光辉。”
倘若有个与他旗鼓相当、甚至更甚一筹的存在,那么他的光辉也会跟着被分走一半、甚至更多。
“所以他要毁了我,即便他并不需要我的东西。”
“所以他要毁了你,即便他和你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
旭明辉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他在幼时就看明白了薛怀臻的表里不一,可他并没有疏离防备——他并不觉得追求名利是什么坏事,在他眼中追求名利和追求艺术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都只是人自我选择的欲望而已。
直到后来,事情发生之后,困住他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心血被夺走、没人相信,更多的还有不明白、不理解。
他如复一日的想,想薛怀臻这么做的理由,想自己和薛怀臻有没有什么不可调回的过节,才让薛怀臻用这么脏的手段报复他。
想到最后,他甚至开始自我怀疑,那些画,那些心思,真的是他自己想的吗?还是说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他嫉妒,所以将其臆想成自己的成果?
他被自己的思虑逼疯,也再也拿不起画笔,浑浑噩噩地活到了今天。
直到最近,他看见了薛怀臻和叶琮鄞的事情,被他深埋在心底的疑虑如逢春雨,在眨眼间破土而出。
它在不得见的地方深埋了太多年,积蓄了太多的力量,所以一出土就开了花、结了果。
“现在,你相信我吗?”
叶琮鄞和旭明辉对上视线,他口中问的相信与否看似只是针对他刚刚说的结论,可叶琮鄞却仿佛听到了青年最为孤立无援的时候,发出的悲鸣。
“我相信你。”他说,“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无论有没有他的这件事,无论有多少人表示了怀疑,至少自己要相信自己。
“准备好了吗?”叶琮鄞搭在门把手上,问。
“嗯。”
办公室的门在眼前打开,薛怀臻在听到动静的瞬间就扭头看了过去,他早从成先生口中知道叶琮鄞会过来——
事实上,他和这个画廊中不少股东关系都不错,虽然对于他此刻的负面新闻,他们并不会有所表示,但一些小忙还是会帮的。
比如告诉他,成先生决定将徐汇成的那幅画交给叶琮鄞处理,比如在他确定叶琮鄞真的在今天来之后,安排人在后门等着,放一个人进来。
“你来了,”薛怀臻微笑着站起身,“琮鄞。”
从他的身上找不到半点不合的痕迹,仿佛之前三番几次的情绪失控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他和他仍旧是多年的好朋友,有着相似的追求和梦想。
叶琮鄞想,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薛怀臻这么会演戏呢?
果然比起宿桦年在原定剧情中需要不断打磨、反复批评,最终才登顶的演技,薛怀臻这种“老天赏饭吃”的,更加合适。
他无视了薛怀臻的欢迎,直接走了进去:“成先生,好久不见。”
成先生也站了起来,他绕过办公桌走了出来:“是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之前不太好,但现在好了很多。”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薛怀臻上扬的唇角僵了僵。
他怎么可能听不懂其中的潜台词呢?
之前不太好是因为一直没找到证据,现在好很多,则是事情发生了反转,有了新的可能。
僵硬只在一瞬间,薛怀臻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琮鄞,我来这里本来是想请求成先生将徐汇成的那幅画转售给我的,不过成先生说,他已经决定将其无偿赠予给你了?”
他注意到了跟在叶琮鄞身后的两个人,目光只短暂的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来。
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不会妨碍到他的计划。
“谢谢您。”
叶琮鄞没有搭理薛怀臻,同成先生握了握手,随后侧过身介绍:“同您介绍一下,这两个是我的朋友,言喻、旭明辉。”
最后三个字,他加重了音调,目光在不经意间扫过了薛怀臻。
在看见薛怀臻脸上的显而易见的惊诧的时候,叶琮鄞内心平静的生不出半点波澜。
口说无凭,即便薛怀臻做过一千件、一万件坏事,但旭明辉说的事情,并没有证据,他虽然有所怀疑,却也不会将薛怀臻直接放在罪人的位置上。
可现在,他惊疑不定中所夹杂的恐慌——即便只有一刹那,也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你还有印象吗?”叶琮鄞问。
薛怀臻呼吸重了几分,方才将两人视若无物的心态瞬间发生了改变,他握紧了拳,咬着牙撑住了脸上的假笑:“没有印象,是琮鄞新交的朋友吗?”
在看见薛怀臻的第一眼开始,旭明辉就被强烈的愤怒控制了行动,好在言喻早有预料,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摁住了他的双肩。
不知情的人看来,就像是两个亲密朋友之间的小动作,并不会放在心上。
言喻虽然能够制止旭明辉的动作,却没法堵上他的嘴。
“不认识?薛怀臻?你不认识我?”
旭明辉直勾勾地盯着薛怀臻,倘若眼神能杀人的话,兴许薛怀臻早就死了千万次了。
“你凭什么说不认识我?!”
他整个上半生往前倾,倘若不是言喻拉着他,他早就扑了上去。
叶琮鄞往旁边走了几步,挡住了旭明辉的视线:“真的不认识吗?薛怀臻。”
“你不相信我?”短短的几秒,薛怀臻已经完全收好了自己的情绪,说话间,眉头微微皱起,面上自然而然的显露出疑惑和受伤的神色,“我知道,因为徐汇成的事情,你对我有意见,可是……我有什么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呢?”
“我的确不认识他。”薛怀臻顿了顿,又在眨眼间想了什么,补上了说辞中的漏洞,“也有可能见过,只是忘记了。”
“薛怀臻!!”
怒火冲昏了头脑,旭明辉根本说不出来旁的话,他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却始终无法挣脱束缚。
这样的困境,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他揣着一瓶汽油,想要去画展上烧了那幅画伪劣的仿冒品。
他没有成功。
他当时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太好了,估计在进展的时候就引起了保安的注意,所以汽油刚刚从怀中摸出来,他就被藏在人流中的人摁倒在地上。
后来他被扭送到了警局,母亲泪流满面地向薛怀臻道歉,求薛怀臻不要追责。
他木然地看着,心想,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该直接将那瓶汽油倒在自己身上的。
旭明辉永远都忘不了薛怀臻那时的表情,高高在上的,表达着虚伪到令人作呕的怜悯。
就像此刻,他再次听见了那装腔作势的声音:“真的没关系吗?琮鄞,他看起来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
叶琮鄞冷冷地看着薛怀臻,那张在世俗中的确应该被称作帅气的面容展现出恰到好处的同情和担忧。
即便自己根本不记得对方,即便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十分恶劣,可看见对方明显有精神问题的时候,他还是满怀担忧的表示了自己的关心。
多么“善良”的人啊!
但叶琮鄞没有错过,“善良”的人眼底最深处的厌恶和痛恨。
“我觉得没关系,你要是介意的话,可以自行离开。”叶琮鄞没留任何情面,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说不认识他,那么想来应该和明辉没有什么好说的吧?”
薛怀臻有没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间接表达了认同的意思。
叶琮鄞在心中冷笑一声,继续往下说:“希望你后面能保持通讯畅通,别到时候让法院联系不上你。”
薛怀臻愕然:“什么意思?”
想说的话已经说完,叶琮鄞没有再搭理的薛怀臻的意思,而是偏头对被忽视了好一会儿成先生说:“您看您现在方便吗?能带我过去拿画吗?”
成先生近距离吃了一手瓜,听的云里雾里,突然被cue到,蒙了好一会儿才连忙表态:“当然!”
“画我放在大厅的,我们过去拿?”
叶琮鄞点头:“好的,”
他没忘记旭明辉和言喻,等成先生先出了门,才拍了拍旭明辉的肩膀:“不是想看我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吗?不跟上吗?”
旭明辉维持着缄默,但急促的呼吸和纠结的神情充分说明了一切。
他握紧了手,再拇指的伤口再次裂开之前松开,他木然地点头:“好。”
他其实心里无比清楚,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了,就算那个时候留有证据,现在也一无所有了,他根本拿不回自己亲手画的最后的画。
至少,能看着旁人成功,也算是一种幸福。
旭明辉眼神恍惚,他不再去看薛怀臻,也不等言喻有所反应,直接转身往外走。
没人邀请薛怀臻同行,薛怀臻也没有跟上去。
他盯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再也装不下去,沉了脸色,眼里满满都是阴沉。
旭明辉、旭明辉……
这么个他早就忘记了的炮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真是令人讨厌。
“叮咚。”
裤兜里的手机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薛怀臻回神,看了眼消息。
是陌生电话发来的一个句号。
旁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薛怀臻却知道,他所精心编排的曲目中最为重要的角色即将到场了。
过去他以为上天是眷顾他的,可后来却出现了一个宋淮意,现在,他想,总该轮到了他了吧?
那么多次,总不能每次都是他输吧?
薛怀臻收紧了五指,大步走出办公室。
**
“小伙子来这儿做什么?最近闹了点事,好多人咧,围得水泄不通,谁都进不去的。”
司机将人拉到了目的地,多嘴地问了一句。
宋淮意弯了弯眼睛,压下猫猫兴奋的支起来的上半身:“来接我的爱人回家。”
这一路上他甚至想好了怎么解释,就说猫猫很想琮鄞——这也不算撒谎吧猫猫本来就想念主人,他只是稍稍夸大了一点事实。
如果琮鄞仍旧不想见他,那也没关系,他在琮鄞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不去打扰琮鄞就好了——
他过去无数次都是这样做的,现在也可以。
即便不能见面,但如果能更近一点、再近一点,也能安心不少。
“哟,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就结婚了呀?”
宋淮意抿嘴笑,没有反驳,他付了款,打开车门牵着猫猫下去。
来之前他就查过这个画廊的构造,前门、后门,再加上地下车库直达一共三个入口,琮鄞回来没有车,应该不会从地下车库上去,前门又被人围堵着,那么他只可能是从后门上去的了。
宋淮意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绕过路边的观景树,牵着猫猫偷偷摸摸的从小道绕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后门并没有上锁,而是虚掩着,一推就能进去。
宋淮意皱眉,如果这里的门是开着的,前面的人为什么不从这边上楼?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不及想太多,牵着猫猫直接推门而入。
希望,只是他想多了。
**
在决定将画移交给叶琮鄞处理的时候,成先生就安排工作人员将其从展览位上取了下来,放到了角落里。
拆解了大多数装饰的画变得轻便了很多,成先生一只手就能够提起来。
言喻和旭明辉并没有靠的太近,而是站在走廊的拐角处,远远地看着。言喻时刻观察着旭明辉的神情,心里却想着是等会回去要让心理医生再来看看。
没人搭理的薛怀臻慢吞吞地靠近,最后站在了叶琮鄞的身后。
他今天穿的鞋子很高,站直之后,从后头看起来几乎和低着头看画的叶琮鄞一样高。
薛怀臻盯着叶琮鄞的背影,眼里残存的害怕渐渐被坚定取代。
他默默地在心底祈祷:快点、再快点,徐汇成,这一次、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叮——”
电梯门开了!
细微的声音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薛怀臻本就精神高度集中的等待着,几乎是听到声音的瞬间就转过了头。
不出所料!
他的眼睛一点点瞪大,惶恐与惊喜交织,口舌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将排练许久的台词脱口而出:“徐汇成?!你要做什么——”
徐汇成双目赤红,他头发凌乱,一身衣服也是脏兮兮的。
薛怀臻并没有如约给够钱。
那群畜生差点——差点就将他拆开卖光了!!
如果不是他最后留了个心眼,在手机被没收前给大使馆发了消息,他就死了。
这个贱人!
身上的伤口仿佛在隐隐作痛,徐汇成的脚步越来越快,甚至超过了自己身体的极限——
“去死!!”
吼叫声出来的瞬间,叶琮鄞才来得及回头,他还没看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见半长的黑色头发微微扬起,在眼前留下了短暂的黑色阴翳。
随后是躯体碰撞的闷响,以及略微的疼痛。
温热的身躯整个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巨大的力道让他不受控的后退了好几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叶琮鄞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倒在他身上的人,勉强稳住身形后,眼前的视线也恢复了正常,然而看见的却是——
被从某处拔出来,带起一连串血珠子且被染的鲜红的刀子。
“去死去死去死!!”
鲜血刺激着神经,来之前的颤抖消失,取而代之的浓厚的兴奋。
粘稠恶心的血飞溅,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疯狂的神情衬托的犹如恶鬼,可他全然不在意。
反正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能够拖一个人和他一起下地狱,那也不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杀人了!!”
第90章 为什么
不知由谁口中爆发出来的尖叫成了敲醒众人的警钟, 叶琮鄞眼疾手快,在第三刀落下之前抓住了徐汇成的手腕。
可谁也不知道徐汇成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在这场纯粹的力量对峙中不见下风。
眼见着手被辖制住了, 徐汇成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他还有另一只手,他还有腿!
“徐汇成!”
用血肉之躯挡在前面的人已经无力站立,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了叶琮鄞身上,令他的行动变得极为不便起来,这也导致了他无法阻止徐汇成攥紧的拳头。
已经被刺伤的伤口如果再遭受外部力量的冲击,后果不堪设想。
危急关头,身侧的成先生及时出手,抓住了徐汇成的小臂。言喻也跟着赶了过来, 他先是一脚踹在徐汇成的膝窝。
人的膝盖无论在何种时候都是脆弱的, 即便再怎么疯狂,徐汇成的身体也无法控制的失去了平衡。言喻反手勒住了徐汇成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和求生的本能让徐汇成整个人跟着往后仰倒。
距离被拉开,叶琮鄞不再担心刀子掉落会误伤到谁, 五指用力,攥紧。
“啊——”
徐汇成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紧握着水果刀的手松开, 哐当一声坠在地上。
言喻一脚将其踢开, 同成先生合力将宛若修罗的犯人摁在了地上。
三楼是展厅,没有开展的情况下,并没有其他工作人员,眼下也只有他们几个惊魂未定的人而已。
言喻吸了口气, 转头看:“明辉,报警, 叫救护车。”
旭明辉没动。
他垂着脑袋,稍微有些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给人一种阴沉沉的错觉。
“明辉?”
旭明辉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视线被刺目的红色占据,被刘海遮挡住的眼睛从影影绰绰的缝隙中眼也不眨地盯着那柄被血染红的刀子。
他想起来了。
他再也不能画画了——即便他不再怀疑自己,即便奇迹发生,他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也再拿不起画笔了。
精神最崩溃的时候,他选择了逃避,陶瓷碗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腕,伤到了皮肤之下的筋脉。
这大概是对他想要放弃生命的惩罚。
那薛怀臻呢?薛怀臻的惩罚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到来?
大量的鲜血从腹部涌出,薛怀臻彻底没了力气,他并不恐慌,反而在心底生出了窃喜的滋味。
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这次的计划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
失血让他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他只能依靠着叶琮鄞才能勉强支撑着身体,可那双手却攥得很紧,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扬起虚弱的笑容,眼里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一眨眼,眼泪跟着落了下来,疼痛让他眉头紧皱,给人一种破碎凄美。
他细细地抽着冷气,喃喃自语般念叨:“对不起,琮鄞……过去、是我鬼迷了心窍,做了好多、好多错事……能不能、能不能……”
他顿住,抬眸,像是即将死去的人在向唯一的神明祈求垂怜,是那么的虔诚而有可怜。
“原谅我?”
濒死之人的请求,以人道主义而言,总是很难拒绝的。
叶琮鄞没说话,他厌恶薛怀臻,却也没有冷酷无情到让眼睁睁地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地步。
更何况,从面前的姿态来看,像极了危急关头的舍命相救。
自古以来,救命之恩,都是无法轻易报答的的东西。
“我……”
薛怀臻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感受到来自身后的一股大力,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就这么生生被拽着摔在了地上!
腹部的伤口狠狠地撞在地上,他脸色苍白,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啊——”
痛苦的不仅仅是薛怀臻,还有旭明辉,他大张着嘴,从喉咙里挤出如同野兽濒死前发出的呐喊,攥着那把刀,狠狠地扎了下去。
薛怀臻眼前的黑暗刚刚散去,双眼看见的就是这样可怕的一幕。黑色的瞳孔收缩成小小的圆点,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他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潜力,竭尽全力地蹬着腿想要挪地远些、再远些——
“不要!!”
“明辉!!”
“啊啊啊——”
惨叫声与阻止几乎是同时在大厅中响起,旭明辉空洞的脸上没有任何活人应该有的表情变化,他麻木地搅动着水果刀,在薛怀臻的右手手掌中反复搅动。
“你应得的……”
他说:“这是你应得的。”
薛怀臻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疼的面目扭曲,如同一只下了油锅的虾子,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不、不不不……
不可以!
他能接受所有的恶果,却唯独不能接受再也没办法拿起画笔,再也不能在素白的纸张上留下痕迹。
叶琮鄞愣了两秒,飞快地上前去拉开了旭明辉,避免他继续做出更过激的举动。
旭明辉却没有任何抵抗,安静乖巧,恍若任由人摆弄的洋娃娃——任谁也想不到,刚刚他会捡起地上的水果刀没有任何犹豫地扎进薛怀臻的手掌中。
“哈哈哈哈哈——薛怀臻哈哈哈——你以后都只能当个废物啦!!你以后也只能是个废物啦!!”
被摁在地上的徐汇成跟着呆愣了几秒,随后爆发出癫狂而又充满快意的笑。
他厌恶薛怀臻,厌恶那些人高高在上的眼神,而现在,他们都一样,跌进了泥潭中,永无前路!
吵闹中,电梯抵达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宋淮意怀揣着惊惧不安的心情,不等电梯完全打开,就已经带着猫猫冲了出来。
目光聚焦的那一瞬间,如坠冰窟。
他不关心倒在地上的人,也不在乎犯罪的是谁,他的眼里只有叶琮鄞,沾了半身鲜血的叶琮鄞。
“琮鄞——”
叶琮鄞还没抽出手拨打电话,就听见了凄厉而又凄惶的叫喊,一抬头,就看见黑发青年满脸害怕,双眼中噙着浅浅的泪,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去抱住向他奔来的人,好在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虽然眼下旭明辉好似不会再有旁的动作,但经过刚刚那样的事,他的确不敢将人放开。
“汪汪汪!”
空气中弥漫地血腥味让猫猫有些躁动不安,它呲着牙,像极了随时都会发起进攻的模样,但从小到大被主人规训的意识又控制着它,没让它做出回归原始的行径。
“我没事。”叶琮鄞低声说,“身上沾的都是别人的血。”
听到解释,宋淮意才堪堪止住脚步,只是眼神却像是被胶水黏在了叶琮鄞的身上,即便双眼因为长时间的不眨眼产生轻微的酸痛感,他也不敢眨眼。
虽然叶琮鄞说了自己没事,虽然听声音好像的确没有什么不良状态,但他的确没法就这么放下心来。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早知道——
他就不该让琮鄞一个人回国!
叶琮鄞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宋淮意在想些什么,只是眼下的情况并不是安抚的好时机,他只能视而不见。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冷硬地命令:“淮意,带着猫猫走远点,报警,叫救护车。”
明确的命令像是发条,插在老旧机器上操控着头脑一片空白的宋淮意开始动作,他压下极度惊恐下四肢产生的麻痹与无力感,蛮横地拽着牵引绳往另一边走。
“汪呜——”
猫猫发出了不适的叫喊,只是宋淮意实在是分不出任何心思去照顾猫猫的心理,只是机械地按照叶琮鄞发出的命令开始执行。
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叶琮鄞虽然没有跟着过去,但注意力却全放在不远处。
那么苍白的脸色,以及在不经意间微微颤抖的手臂,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的恐惧。
直到此刻,叶琮鄞才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尽管听起来并不道德,但他切切实实地生出了还好被徐汇成捅伤的是薛怀臻的心思。
无论是警车还是救护车都来得很快,被抬上担架的时候,薛怀臻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至于他们,因为都和薛怀臻没有亲属关系,并且也没有人表示想要去医院等待结果,所以都跟着警察去了警局做笔录。
“明辉,你什么都不用说。”
下楼被警察分开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言喻突然追了上去:“律师会来解决问题的。”
旭明辉对他的话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曾清醒。
言喻见状也没有强求,而是对押着旭明辉的两位警官说:“他有明确的精神疾病病史,事情发生的时候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我认为并不适合对他进行审讯。”
前面还在继续说这些什么,叶琮鄞却不再关心,他的余光落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的宋淮意身上。
惊惧没那么轻易就能散去,即便警察和医护人员到来,将其他人全部带走的瞬间,他就扑了上来认认真真地检查过,却还是没能消去心底最深处的害怕。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永远的、永远的失去叶琮鄞了。
叶琮鄞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步伐,与宋淮意并肩而行,垂在身侧的手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在不经意间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温暖一点点地传递过来,宋淮意如梦初醒,愣愣地抬头。
“怎么?”
叶琮鄞没有用重复用那些并不足以消磨恐慌的话去安抚宋淮意,而是以再寻常不过的姿态,轻声反问。
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样的认知让宋淮意稍稍心安,他抿紧唇,露出了一个虽然仍旧有些勉强,但也算是放松了不少的笑容:“我手有点冷。”
“嗯。”叶琮鄞说,“那我给你好好暖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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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行公事的询问花费了好一番功夫,叶琮鄞才从里头出来。
宋淮意作为报警人,自然也是要被问话的。
叶琮鄞见人还没出来,干脆到公共休息区坐下,慢慢等待。
首都的治安向来是很不错的,警局里头自然没什么人,整个公共休息区空荡荡的,除了他,就是第一个被问完话的言喻。
叶琮鄞坐在了他的对面,静默地观察着言喻的神情。
整个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因为牵涉到了最近网络上正“有热度”的几人,且警局到场的时候,门口还围着不少路人,事情自然在第一时间被曝光了出去。
这种情况下,整个公安局里的工作人员为了尽快地解决问题,阻止事态进一步扩散,都进入了分外忙碌的状态。
导致偌大的公安局大厅不见人影。
“你是故意的。”
笃定的、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话如同一柄重锤砸在了言喻的心间,他猛地抬头,犀利地犹如小刀的眼神扎在了叶琮鄞身上。
他冷下脸色,问:“你说什么?”
叶琮鄞不为所动:“当时你有足够的时间喝止旭明辉。”
和完全没有注意到旭明辉状况的他和成先生不一样,言喻在制服徐汇成后第一时间便抬头看了过去,让旭明辉报警。
旭明辉的所有行为动作,言喻应当都知道,但直到旭明辉冲上来,举着刀子落下之前,他都没有出声。
言喻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即便是完全不知道情况的人,也应该能看得出来——他当时并不会听我的。”
叶琮鄞:“但你如果在他捡起刀的时候就开口,我就能有足够的时间作出反应。”
薛怀臻也绝不会就那么被废了手。
“……”
长久的沉默。
叶琮鄞没有追问,他心中有答案,现在询问也只是为了进一步的印证猜想而已。
“为什么呢?”
许久,言喻再度开口,他的嗓子微微有些哑,出口的声音较之前也要低沉了不少。
“按照你所说的,我是故意不提醒你、故意让明辉去伤害薛怀臻的?”他勾起唇角,露出嘲讽的弧度,“为什么呢?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又为什么要让明辉担上故意伤人的罪名,面对牢狱之灾呢?”
听起来是天衣无缝的解释。
但很可惜,叶琮鄞并不相信。
“因为不管薛怀臻的伤势如何,旭明辉都不会坐牢。”叶琮鄞拆穿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旭明辉有着重大精神疾病病史,而且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做出过激行为时候明显处于精神不稳定的状况。
只要辩护得当,旭明辉很容易就能脱罪。
“……”
言喻唇边的弧度一点点落了下来,最后紧绷着成一条直线。
兴许是同旭明辉接触的太深太久,导致他们在某些时候总有些不合时宜的相似。
比如有意伪装时,都容易让人放下戒心,比如失去伪装的时候,都会露出过分阴沉的一面。
叶琮鄞没有被言喻的表情吓到,不躲不闪地同他对视。
“……我不明白。”言喻说,“你难道就不恨他吗?”
如果恨的话,看见他落得这样悲惨的境地,不应该高兴吗?为什么要替薛怀臻来追问真相呢?
“如果不是他,也许你才是莫遇鹤的学生,也许你早就功成名就……”
“所以呢?”叶琮鄞打断了他的话,反问,“这就是你放纵旭明辉行凶的理由?”
言喻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自顾自地往下说:“难道就因为他在那种时候挡在了你的前面,因为他快要死了,所以你就要原谅他,并且为他讨回公道吗?”
叶琮鄞:“我不是为了他。”
“我是为了旭明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