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澍呼吸明显一窒,“什么紧张?你胡说什……”
“我胡说吗?难道,你不是听到我的提议,就心动了,想入非非了?”
皎皎觉得自己真是太迟钝了!
既然她能意识到陈澍不仅是她的爷爷,还是一个男人,那对于陈澍来说,真的只把她看作老师吗?
有没有可能,他也意识到了,她还是一个女人。
柔绵的唇瓣,软得不成样子。
比果肉更甜。
女孩小巧精致的琼鼻无意识地在男人微凉的脸侧蹭啊蹭。
她像是很胆怯的,稍稍靠近些,面颊就红了一片。半垂着眼,浓密的睫毛轻轻地颤动,娇软甜腻的唇瓣就擦着他的唇角而过。
蜻蜓点水的,浅尝辄止的。
轻轻碰了一下,便瑟缩着很怕地退了回去。
可是很快又有了第二次……
第三次……
大概是睡迷糊了,汪含真就像是一只偷腥的猫儿,每一次都是好甜好软地亲上去,尝试着一点点去融化那张冰冷的唇。
轻轻的,浅浅的,酥酥麻麻的。
她碰了碰。晚上画廊关店后,汪含真打车回家。夜深。
The Theatre酒吧里人潮骚动,这是京市最顶级最奢靡的销金窟,不少年轻男女都在大厅里扭动身姿、恣意热舞着。
而酒吧楼上,只供VIP客户使用的包房内,却气压低冷。
陈澍坐在沙发上,看到某次无意加的微信群里,有几个纨绔正在讨论热搜上裴家二少的绯闻。
话里话外除了对裴季风流韵事的吹捧。
就是调侃他那可怜又怯懦的小未婚妻,这会儿不知道是躲在哪个角落里以泪洗面、哭到抽搐了。
还有人打趣说,她那种柔弱胆怯的性格,看到绯闻肯定不敢跟裴少提分手。
陈澍眸色沉冷地看完那几条聊天记录,视若无睹关掉了屏幕。
就在这时,酒吧经理战战兢兢递上来一份报表,“陈先生,这是您要的财务账目。”
陈澍接过那份过分薄的资料,没看,扔在了桌上。
“这就是过年一整年的帐?”他声音冷而沉。
经理浑身一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不全是,主要是太急,临时找不到人……”
见陈澍脸色阴沉下来,经理连忙改口:“我立刻下去重新整理,今晚一定把所有账目都整理清楚。”
The Theatre酒吧是陈澍大哥不久前跟人打赌赢下的产业。
本来轮不到陈澍亲自替收拾这个烂摊子,但这家酒吧去年闹出过事,他大哥不知情,差点着了别人的道。
老爷子就让陈澍亲自走一趟。
陈澍递了个眼神给戴辰,戴辰心领神会将人送出去。
等他回来,脸色却有些不对,欲言又止。
陈澍挑眉:“有事?”
戴辰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先生……我刚在楼下,看到了汪小姐。她一个人好像……醉得不轻。”
陈澍就像没听见,毫不在意拿起桌上的酒杯,让他下去。
然而几秒后,酒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暗色的茶几上。
她想起刚才晚餐时,发给陈澍的那条微信。当时陈澍一直没有回复。
也不知道他现在忙完了没。
于是她翻出手机,打开微信发现她和陈澍聊天记录里最后一条,依旧还是她发过去的那张拿破仑水果塔照片。
陈澍这么忙吗?
忙到连回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汪含真稍稍迟疑了一下,又敲了两条消息过去。
酒渍樱桃:【陈先生,你怎么不回我的微信呀?是工作太忙了吗?】
酒渍樱桃:【我下班回家了,你呢?】
酒渍樱桃:【还在加班吗?】
(可爱猫猫探头.jpg)
可惜,陈澍看起来是真的大忙人,手机那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汪含真想起他昨天那个工作状态,暂时释怀。
他大概是真的没时间看手机。
回到家,汪含真洗漱沐浴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竟然失眠了。
脑子里满满的全是陈澍。
他为什么不回她的信息呢?
是工作很忙吗?
那她要不要再给他发一条微信过去,表示关心?
但这样会不会太过黏人了,会让他不喜欢的吧……
患得患失了一整晚,时钟快转到12点,汪含真终于困倦到熬不住,眼皮子开始打架。
她最终犹豫了半晌,编辑了最后几条信息过去——
酒渍樱桃:【陈先生,很晚了,我先睡了】
酒渍樱桃:【你加班也要注意身体呀】
酒渍樱桃:【祝你今晚好梦】
酒渍樱桃:【晚安了(小猫打瞌睡.jpg)】
又碰了碰……
只是从始至终,陈澍的下颌线都微微紧绷着,薄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不为所动,毫无反应。
于是女孩就更急了。
这段日子她每时每刻都念着怎么搭上陈澍,压力最大的时候,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只是那些混沌无序的梦境,往往比现实更残酷。
她还没有碰不到陈澍,他就消散不见。
只有这一次,她碰了碰他,他依然在那儿。
汪含真内心有些无声的伤心和难过,她忍不住想吸吸鼻子。
没有人爱她,没有人真正关心她,没有人想要拥抱她。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
可为什么连梦里的陈澍也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动一动,为什么不愿意拥回应她?
汪含真越想越委屈难过。
陈澍的眼比曜石更深邃,那里面藏着的是幽沉危险冰凉。
像是要故意看尽她的丑态。
汪含真心里涌起的委屈和不满更重,她红了眼眶,泪眼朦胧。
纤白的指尖微颤着将他黑色的领带卷进手心,往下扯得更多。
她像是故意报复,颤抖着红唇,毫无章法地在那张讨厌的、冷薄的唇上,重重咬下一口。
陈澍瞳孔瞬间幽沉。
下一秒,男人修长有力的大掌就扣在了那颗撩完就跑、还想逃离的脑袋后面。
汪含真忽然地被一股重力压向沙发。
她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一双雪白的藕臂紧紧攀在他宽阔平直的臂膀。
她怕陈澍生气。
怕被他扯落。
可是没有。
预期中被扔下的失重感没有袭来。
陈澍反而俯下身来,捏起了她的下巴,像是要质问惩戒她的作乱。
女孩迷蒙着泪眼,下意识想要将脸撇向别处,却被他修长的大掌牢牢固定。
下一个呼吸的瞬间,陈澍衔住了她的唇……重重地咬了回去。
她鼻尖撞在了冰冷的镜片上,唇瓣就被一股力道狠狠碾过。
属于陈澍浓戾清冷的雪松气息,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汪含真想喊,唇瓣却被堵住。他像是在惩罚训诫,就连舌丨尖都被可怜兮兮地勾了起来,蘇麻微疼。
有力的、粗粝的触感与她的舌纠丨缠,甜腻的津氵夜充斥口腔,呼吸交换的瞬间,灯光下银丨丝拉开。
汪含真被吻到蘇麻酸软,电流感颤栗着划入胸腔,又慌乱无助地散在身体里。
心跳的动静大到吓人,
漂亮的粉真染透了女孩的鼻尖、面颊、锁骨,甚至连膝盖和小巧的足趾都染成了粉红色的。
脚尖无助地绷直了,在他身下被迫承受着这个吻。
她就快要窒息。
从未做过如此旖旎又真实的梦。
“呜嗯……”
一声抑制不住的、带着明显娇意的呜咽声从汪含真喉咙轻轻溢出。
陈澍镜片后幽沉的瞳孔,倏地收缩。
他手还撑在沙发上,五指修长,指骨泛白。指根处连着手腕的腕骨微微绷紧了,手背与小臂上属于成年男性的青筋脉络浮现出来,显得性感而有力。
他瞳孔里有片刻的失神,目光垂直落在汪含真那张酡红迷离的小脸上。
但是很快,眼底浓戾的黑色就褪去,又恢复成一片清冷凛冽的寒。
陈澍起身,松开了她。
汪含真还在睡梦中,她仰面躺在沙发上,小脸微微潮红,浓密的睫毛挂着泪珠,闭着眼,没有醒来的迹象。
只有那张被蹂躏到嫣红的唇瓣,无意识地张开着,唇珠腫脹。在提醒着始作俑者,刚才在这张沙发上都发生过什么。
不远处壁炉里的火焰依旧跳动,微弱的噼啪声响在忽然安静下来的偏厅,异常清晰。
一切都好似和最开始没有区别。
只是
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发生了质变。
“戴辰。”
陈澍沉着声唤来守在门外的秘书。
“找个力气大的女佣,送汪小姐回客房。”
男生表情严厉,让皎皎想起她还小的时候,不懂事犯了错,他就会这样一本正经地教育她。
她被久违的“爷爷气场”震慑住,终于老老实实地说:“我错了。”
陈澍轻舒口气,皎皎以为他要放过自己了,谁知下一秒他就补充,“这次就算了,但之后要是让我知道你真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跑去胡闹,我就——”
“就怎么样?”皎皎好奇问,“打断我的腿?”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打断她的腿,陈澍看着皎皎一脸不以为意,冷笑一声,说:“我就把你从小到大的所有丑照都发进朋友圈。记住,是所有。”
皎皎:“……!!!”
第 22 章 第二十二分钟
汪小姐只爱三分钟
文/茴笙
皎皎每次住酒店,都很喜欢吃酒店的自助早餐,因为这种有很多东西摆在她面前任她选择、可以每样吃一点的形式,非常满足她什么都想尝试一下的性格。
但今天早上,她却没有先去呼啦啦拿一大堆,而是点了份重庆小面就坐在那里吃着,但心思很明显不在面上,闷不做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澍一看就知道,这人还在生气呢。
昨天晚上,在听完他最后的威胁后,公主殿下可以说是震怒:“什么丑照!那些东西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你不是说你都删了作为我的成年礼吗?!”
汪含真没想到,陈澍让她报答他的方式,竟然是帮他带孩子。
空旷华丽的欧式别墅内,一扇法式玻璃墙之隔。墙的那边,陈澍的书房内人来人往,忙碌严肃的气氛。
而隔着那一扇玻璃墙的偏厅这边,汪含真正和一个年仅8岁的小男孩大眼瞪小眼,对峙了足足十分钟。
“陈厌是吗?你好,我叫汪含真……”
“嗯……刚才有给你介绍过的,你还记得吗?”
“要不要握个手?”
汪含真不知道是第几遍重复这几句话。
可眼前穿着黑色小西装,宛如陈澍缩小版的小男孩,却只用那双和陈澍有几分相似的眼盯着她。
他的眼睛很漂亮,乌黑黑的。
他不说话,也不点头。
她再次沮丧地垂下脑袋,叹了口气。
陈澍说,陈厌是他大哥的独子,也就是他的亲侄子。
和传闻中的私生子回国报仇、争权夺利的说法明显出入很大。陈澍和他大哥的关系似乎并不坏,他甚至亲自教养他的小侄子。
可惜,这孩子有轻微的自闭症,平时偶尔才会讲出一句话,大多数时候他都习惯独自一人。
陈澍说,小陈厌很没有安全感,平时只愿意呆在陈老爷子身边,或者跟着他。
只是今天老爷子临时把陈厌送过来,他抽不出空陪他。于是陈澍就让公司的高层都来章台别墅开会,而照顾孩子这件事,则交给了汪含真。
至于为什么是汪含真……
这时,管家送来画笔和水彩等工具,细心叮嘱:“汪小姐,这些都是你要的东西。不过……你一定要注意,小少爷曾经误食过蜡笔,还差点用剪刀弄伤自己。不能让他单独接触这些东西。”
汪含真记下了。
难怪陈澍提到,陈厌的行为逻辑和别的孩子不同。
他之前的几位家庭教师,之所以很快就被辞退,都是因为这样。不被小陈厌接受就算了,有的老师还跟粗心。最严重的一次,是让他单独使用了剪刀,差点剪掉自己的小指。
汪含真想了想,把剪刀挑出来退了回去,“有这些就够了。”
她转过身,看向又一个人站在那儿微微出神的孩子,走过去。
“小孩哥,要不要画画?”汪含真手里拿着画笔,蹲在了陈厌面前,抿着甜笑问他。
她觉得陈厌这个名字不太好叫。要是叫他小陈,像在叫陈澍。
叫小厌好像又不好听。
干脆用了网络流行的称呼。
小陈厌不答,但因为汪含真主动蹲在他面前,又弯下脖子看他,而不得已跟她的视线对上。
陈澍说,陈厌唯一的爱好就是画画。
所以他才会找她。
对上小陈厌沉沉的、乌黑的眸子,汪含真眨了眨眼。
“你喜欢什么样的画,我教你好不好?”
“什么样的都可以。”
“我都会……”
这个话题,终于引起了陈厌的反应。
他慢慢地抬起头,与汪含真的视线平视。虽然依旧不说话,但却慢慢地抬起手,指向了她身后。
汪含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
一幅熟悉的画作,挂在偏厅另一侧的墙壁上面。
偏厅很大,她刚才都没注意到……
墙壁上挂着的那幅,赫然就是陈澍拍下的那幅画。
是她的画。
画框里,一只母鹿正低头舔舐着它怀里刚刚出生的小鹿。背后是张牙舞爪的陈澍林,在
黑沉沉的枝丫像恐怖童话,但黑陈澍林之上,却升起的一轮新的太阳。
这幅画,被她命名为《清晨》。
灵感来自于《伊陈澍海姆祭坛画》其中一幅,耶稣降生。
“你喜欢这幅画呀?”
汪含真眼眶有些泛红,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小陈厌乌黑的发顶,“是不是因为这幅画,会让你想到什么?”
她问的隐晦,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不喜欢画画,但只要拿起画笔,就会忍不住沉溺在一些记忆里。
第一次在恩特林登博物馆看到那幅耶稣降生图时,圣母玛利亚抱着初生的孩子,她想起的就是她的妈妈。
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两夜,画出了这幅《清晨》。那么多的画里,这是她唯一付诸了真心,真正喜欢的作品。
可惜小陈厌并没有回答汪含真的问题。
他还是一句话不说,只是任由汪含真温软的掌心落在他脑袋上,没有敏感抗拒的推开。
“你想学吗?”汪含真压下情绪,蹲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问他,“这幅画是我画的哦,我来教你好不好。”
陈厌没有啃声。
但嘴唇却好似动了动。
是一个无声的‘好’字。
汪含真眼神更软了。
没关系,这样就够了。
于是,一整个下午和晚上,汪含真都在偏厅陪着陈厌画画。
除了中间的晚餐,一大一小两个人,就那么趴在地上,刷刷刷地画。
陈厌很聪明,她稍稍打个样,他就会跟着学。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只是这样安静地画着,安静的陪伴。
等到陈澍结束了跨国视频会议,公司的其他高层管理也都离开。他指尖在蹙起的眉心按了按,起身去隔壁。
然而刚进偏厅,陈澍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抱在一起睡在了沙发上。
壁炉里燃烧的木柴,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响。
穿着奶白色长裙的女孩抱着他的小侄子,在沙发上铺着的雪白真丝绒毛毯上睡着了。
旁边是散落了一地的画纸。
有的是草稿,有的染了色。
有的看起来技巧熟练,有的则奇思妙想。
但不管什么样的,都是仿照着他拍回来的那幅画而作。
陈澍清冷的眸色沉了沉。
他就知道,陈厌会喜欢她的。
于是,他走到沙发边。
沙发上,汪含真正睡得无知无觉,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和身下纯白的颜色形成强烈的反差。
她一只手轻轻圈着同样熟睡的孩子,身体微微蜷缩着,露出了裙摆下两条白嫩嫩的长腿。
汪含真没穿鞋。
纤巧小巧的足似新月,就连脚趾尖都是可爱的,陷在白色的绒毛中,玉色中透着粉。
陈澍深不见底的眸色,幽幽地暗了暗。
他俯身,修长的手指扣住汪含真纤白的手腕,将靠在汪含真怀里的孩子抱起来。
陈厌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才8岁的孩童,浓黑似他的瞳孔里,闪过警醒。
看到要抱自己的人是陈澍后,小陈厌才又困倦的闭上眼。但小手却轻轻地勾住汪含真的裙子,不说话。
陈澍忍不住挑了挑眉。
小家伙似乎比他预料中,更喜欢汪含真。夜深,章台别墅外,真色浓重。
陈澍从车上下来,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暗纹西装,同色系的长款大衣搭在肩头。高大伟岸的身形在这浓黑的夜里,像是藏在墨黑真色里傲然又不可攀的高山。
他走进别墅,漫不经心扯落黑色的羊皮手套,刚连同西装外套一起递给戴辰。
就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站在前方的客厅内,安静看着他。
“陈厌,怎么下来了?”
陈澍嗓音低沉,瞥向陈厌身后跟着的管家。
管家:“先生,小少爷他今天一直在这等您回来,怎么劝都不肯回去。”
小陈厌轻易不愿跟人沟通,即使是这里的管家,也只有偶尔在他心情好的时候说话能让他听进去。
陈澍自然知道,只要陈厌不想,管家也没办法。
他平静地看向陈厌,“你该睡觉了。”
不是责备,也不是询问,是陈述句。
陈澍不算会带孩子,但他和陈厌之间一直是这样的,他说他做,平等交流。
可是小陈厌这一次却没有听他的话。
他还是固执沉默地看着他。
在陈澍的耐性就快逐渐耗尽的前一刻,陈厌朝他走过来,伸手牵住了陈澍的衣角。
陈澍蹙眉看他。
他好像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上了二楼。
陈澍跟着他走进偏厅。
直到来到一幅熟悉的画前。
陈澍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一幅《清晨》。
黑暗的陈澍林,舐犊的母鹿。
母鹿怀里刚刚睁眼的,眼神清澈懵懂的小鹿,像极了某人湿漉漉的眼神。
陈澍眸色沉了沉。
他鸦羽似乌黑的睫毛垂下,和仰着头看他的小陈厌对视。
陈澍读懂了他的眼神。
——陈厌想要见她。
“不行。”疏冷漠然的声音。
陈澍面无表情,拒绝了小侄子的要求。
他垂着眼,漆黑的眸子里墨色压得极深,像触不到底的深海。
“她不适合再来家里做客。”
他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幅画也是。”
小家伙的身子明显地僵了一下。
陈厌没说话,只是一点一点地垂下脑袋。
他突然拍掉了陈澍的手,像想起了什么,护着宝贝一般抓起一旁地上临摹了一天的草稿画纸,就抱在怀里咚咚咚闷不啃声跑上了楼。
咚——
楼上传来巨大的关门声。
陈澍:“……”
孩子好像伤得不轻。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对哪个外人生出好感。
可惜,有的人,注定了不适合产生好感。
陈澍的目光,落在前方那幅画上。
他唤来管家,将画取下来,扔进了杂物房。
一旁的手机,从车上就一直传来消息的震动。
陈澍却听不见。
“陈厌……你该睡觉了。”陈澍嗓音低低沉沉,带着难得的耐性。
陈厌没理会他,小小的五指依旧紧紧捏着汪含真的裙摆一角。
陈澍眸色微沉,“听话,下次我还可以邀请她来做客。”
闭着眼装睡的小家伙,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神色变化。
他松开了手。
陈澍将人抱起来,送回楼上他的小房间。
为陈厌盖好了被子,揉了揉他脑袋,听到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才关门下楼。
陈澍走进偏厅,看向还在熟睡的女孩。
汪含真睡着的时候安静又乖巧,小小的一只,就那么蜷缩在沙发上,连呼吸都是软的。
他站在沙发旁,漆黑的眸色微微低垂,目光落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
燃烧的壁炉好像将整个房间都烘出暖意。她眼尾微微泛红,小嘴微微地张着,眼尾那颗泪痣若隐若现。
像是鬼使神差,陈澍忽然抬指,轻轻拨开了女孩柔软的额发。
昳丽漂亮的小脸,清晰的展露出来。
他反应过来时,指腹已经捏起了她柔软的面颊。
指尖划过一串意外的电流。
陈澍深深蹙起了眉。
他指尖刚要离开,却被一只温软的小手反握住了掌心。
“陈先生……”
汪含真躺在他身下,微眯着朦胧的睡,眼红红地看他。
她眼里像坠落了一条银河,稀碎的星辰在里面闪烁。浓密的睫羽望着他眨啊眨的,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人物。
“你来了。”
她眉眼弯弯冲他甜甜的笑。
然后指尖微微颤着勾住他的领带,将他拉向她。
梦里真好,什么都有,全都成真了。
女孩弯起唇角,比蜜糖还甜的吻,就轻轻软软地贴在了他冷薄的唇上.
当晚,陈澍把皎皎送回学校,然后回到自己的房子,终于感觉这漫长的一天一夜结束了。
正当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时,却又收到一条微信。
是她发来的照片,背景在女生宿舍,没有她的脸,只有一点下巴和上半身,女孩穿着那件他曾见过的小草莓吊带雨衣,在灯光下露出漂亮的锁骨和皎洁的肌肤,还有胸前诱人的弧度。
皎皎:所以,你现在硬.了吗?
陈澍按掉手机,痛苦地闭上眼。
神啊,杀了他吧!
第 23 章 第二十三分钟
北京的秋天向来短暂,刚到11月就迎来一次大降温,一觉醒来,外面忽然冷得不得了,冬天就这么来了。
好在供暖也及时跟上,皎皎终于感受到传说中无处不在的北方暖气。
R大里的银杏树也全黄了,几阵风过后,遍地都是金灿灿的落叶,随时能看到学生们挤在树下拍照。
汪含真坐上车后,车门就关上了。
车厢里暖气开的很足,比外面温暖很多。
她有些拘谨地坐在一侧,纤白的手搭在膝上,指尖轻轻地揪着裙摆上一小块柔软的布料,悄悄打量一旁的陈澍。
从她上车起,陈澍就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他没抬眼看她,也没跟她解释为什么要让她下来。
男人就矜贵冷肃地坐在那儿,翻阅着手中的文件。修长的指节轻轻摩挲翻过那些纸张,沙沙的声响,像擦过她的耳侧,微痒酥麻。
不知是不是暖气开得太足的关系,汪含真觉得车厢里有点闷,太封闭了。她腮边微微发热,鼻间隐隐闻到的全是陈澍身上清冷熟悉的雪松气息。
她有点儿喘不过气,小声问,“陈先生,你叫我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柔软温顺的态度,像是怕打搅到他。
陈澍从那堆文件里撩起狭长薄窄的眼皮,漆黑深邃的瞳孔在看到她泛着粉的小脸时,意外地黑沉了几分。
他声线偏沉,低低地说:“待会儿有空吗。”
汪含真大脑嗡了一下。可惜有时候,当人越需要冷静客观的时候,外界就越不给这个机会。
就像汪含真,她才刚整理好自己下楼,就听到熟悉的交谈声从周家的客厅里传出来。
周卓姿和她爸爸今天一早已经回来,此时,周卓姿正坐在客厅接待客人。
客人的声音是她无比熟悉的,几乎是听见后,她脖颈后就立刻应激地竖起了汗毛。
唐夫人和唐向杰来了。
汪含真假装没听见,从楼上下来加快脚步,往大门外走。
“真宝……”江余秋季多雨。
周末连着阴沉两天,以为是快要下雨的天气,却在周一早晨钻出太阳来。
英语课,陈澍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他向后靠着椅背,长腿自然伸展,大剌剌敞着,眼梢耷拉盯着投影上的ppt。
余光之下,是那道眼熟的纤瘦人影。隔天又是平常一天。
天空被秋风擦拭得很干净,一尘不染,湛蓝而高远。
汪含真课后到辅导员办公室补交助学金申请资料,出来时,肩上被人拍了拍。
“含真,你怎么在这?”
汪含真怔了下,莞尔:“学姐,我过来交资料。”
女生名叫甄黎,是电气工程专业大三的学生。她和汪含真在同一家补习机构做助教,后来开始做家教,关系一直不错。
“含真,我做完这个月就不做了。”甄黎靠着走廊栏杆,侧过头说,“我打算向主管推荐你,家教工资比助教高不少。”
“谢谢学姐。”汪含真感激道谢,又问,“不过你为什么不做了?”
“换了一份兼职,工作时间长一些,但是时薪高很多。”
甄黎嘴角扬起笑,似乎对新工作十分满意。
汪含真忍不住好奇:“是什么兼职?”在这个时代,网络暴力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随便一个举动都有可能引来负面揣测。
“都是些什么人啊。”方晴看得直皱眉,“一个新闻报道还拉踩上了……含真,你就该出境的,用实力堵上他们的狗嘴。”
汪含真无所谓一笑,关闭网页,点开写作文档。
“理他们干什么,有讨论度就行。”
此话不假。视频热度爆表,作业成果大大超出预期,对整个小组来说都是意外之喜。
方晴摘下毛巾,忽然想到什么。
“含真,陈澍是不是认识你啊?”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
那天在会场她和刘明玥都看到了,两人气氛微妙,完全不像陌生人。
“不认识。”
方晴追问:“可他看你的眼神不像陌生人啊。”
汪含真抿唇,避重就轻:“就一起上过英语课,估计瞧着眼熟吧…”
方晴眼珠转动,还想说什么。
“我要写作业了。”她开始赶客,努努嘴,“你头发都滴水了,快去吹吹吧,秋天了容易着凉。”
方晴哦了声,拿毛巾裹住头发走开了。
“接待员。”
接待员?什么接待员时薪比家教还高?
汪含真拧眉,无声张了张唇。
甄黎见了她的反应,噗嗤一笑:“嘿,你别想歪了,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场所。”
“是临江路的一家藏品俱乐部,时薪高是因为那里有外籍会员,所以对服务员形象和英语水平有要求。”
汪含真点头。
原来如此,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俱乐部。
甄黎犹豫片刻,又对她说:“如果你有意愿,我可以帮你问问领班还要不要人。”
汪含真愣了下,赧然一笑:“算了吧,我太矮了…”
甄黎长相比较普通,但是170的高个儿,身材没得说。
而自己身高才164,气场就差一截。而且她不是圆滑的性格,服务类型的工作也不太适合她。
甄黎没多劝,外头吹过和缓的风,她眯了眯眼。
不知是什么牵动了思绪,忽然自顾说起来:“我妈昨天又问我拿钱了…不过也没办法,我弟弟有肾病,每周都要去医院透析,还有一个妹妹马上念初中,家里花销太大了。”
汪含真第一次听甄黎提家里的事,无言抿唇。
她对她一向不错,性格也好,每每聊天都是笑模样,很少愁眉示人。
或者因为她们是校友,又都勤工俭学,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所以甄黎才跟自己说她的事吧。
“要不是我成绩好能学费全免,我高中都没得读,更别提上大学了。我大一那会儿就打好几份工,天天吃泡面存钱,好不容易存一点都转给我妈了…我们这种人真的没办法…”
甄黎很轻地呼出一口气,继续说:“我不埋怨她们,也不心疼钱,就是心疼我弟弟…希望时间能再久一点,能等到肾源。”
汪含真听懂那句“时间再久一点”什么意思,捏了捏手心,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真慰的那一个,很少真慰别人。
她舔了舔唇,轻声:“学姐,慢慢会好的。”
甄黎侧头看她一眼,轻轻笑了下。
“嗯,我们都会变好的。”她又说,“好了,我进去交资料了,空了再聊。”
自从偶然同桌过一次之后,她便不再坐后排的座位。
几乎每次都坐到右边最靠前,像是要迫切地撇清什么,和他拉成对角线,恨不得越远越好。
奈何他视力好。
此时此刻,她正一边听讲一边写笔记。
秀气的鼻尖,小巧的下巴,黑发随着动作一扫一扫的。她随手捋了一把,发丝滑上去,又松松软软垂下。
在课堂上细细观察异性是爱慕者会做的事。陈澍显然不属于这类,瞧了两眼,索然移开视线。
课间铃声响。
叶绵龄抓住他的手心,正大光明贴过去,身子柔若无骨。
“我们晚上去看电影好不好?”
陈澍淡声:“今天不行。”
叶绵龄皱眉,娇声道:“省赛不都结束了吗,你怎么还忙啊…”
“今晚是跟合作方的饭局,推不了。”
不怪叶绵龄抱怨,陈澍平时是真的忙。
光课程和模拟比赛就占了他大半时间。最近接的项目已经进入VC谈判阶段,休息时间几乎被占满。
没有人天生就是神。想要凭实力获得荣耀,只能夜以继日,实战积累。
叶绵龄眨眼,一双眼睛水汪汪,撇了撇唇,头靠上男友肩头:“你不在的这周我好想你,食堂的菜又不好吃,你摸摸我都瘦了…”
身体紧贴,鼻尖充斥着女人的香水味。陈澍轻慢一笑,正要说什么,余光闯入一道人影。
他掀起眼皮,瞧见汪含真从教室后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支水杯。
她无声站定,看一眼叶绵龄,而后抬眼,对上他的眼眸。
四目交汇,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不似往日的轻蔑和戒备,亦没有生气时的愤怒和傲慢。
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厌恶。
陈澍没见过她的这一面,以至于撞进她眼眸的那一刻,忽略掉所有习惯性反应。
像是被什么刺了下,胸口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燥意。
“真宝……”
“喂,汪含真,你走什么,站住。”
别墅外,唐向杰一把扯住了汪含真的手,将她拦了下来。
汪含真像被电击般甩开他:“唐向杰,你干什么!”
“你问你干什么呢,干嘛一见到小爷就跑,怎么,上次找了个小白脸心虚?怕被伯母知道?”唐向杰嗤她一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汪含真咬着唇,别开眼不看他。
“干嘛啊,说两句就不高兴了。”唐向杰今天心情大好,他得意地拿出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乖乖,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别说小爷对你不好,这些照片可是我花大价钱买下的。”
汪含真眼神晃了晃。
一张裴季在异国街头,和年轻女孩子挽着手臂亲昵走进酒店的照片,映入眼帘。
汪含真小脸白了白,瞬间怔在原地。
她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喂,你……你眼红什么啊……男人都是这样的,就没几个好东西……”
“宝,你打算怎么办?什么时候告诉伯父伯母……”
“要不然我帮你……”
汪含真一把抢过那只手机,迅速往后划走。
一连十几张照片,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背景,全是裴季和同一个年轻姑娘态度亲昵的姿态。
她闭了闭眼,手指微微颤着删掉了那些照片。
唐向杰完全误会,她不是伤心裴季出轨才红了眼眶。
她是在怕。
怕周家人看到这些照片!
“删掉也没用,这些都是狗仔拍的,最迟今晚就会在网上曝光。”
“裴季好歹是裴家的二少爷,年轻、长得帅,还是明星俱乐部的老板,多得是人想看他的感情爆料。”
“真宝,你听话,和他吹了就跟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他说着,上手去搂汪含真的软腰。
汪含真像是被惊醒,瞬间推开他,“你别碰我……”
唐向杰气她的冥顽不明,有些急眼:“干什么呀,你迟早是我媳妇,碰碰怎么了。再说了,只要伯父伯母知道,还不让你答应我……”
不要。
她不要。
汪含真猛地推开唐向杰,拦住路边的出租车,上车跑掉。
心跳频率就瞬间上去。
陈澍,这算是……在约她吗?
汪含真睫毛轻颤:“有空。”
“那跟我出去一趟。”陈澍说。
地库冷白的灯光和车内澄黄的阅读光,交错在他深邃锋利的眉骨和鼻梁间,留下一层淡淡光影。
汪含真一时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又深又黑。
汪含真:“我们去干什么啊?”
陈澍没有解释,只看了她一眼。
“到了就知道了。”
于是,黑色的宾利车一路看向了三环外。
当车子开进京市某个著名的老牌别墅区时,汪含真才发现有些眼熟。
前不久,裴季曾带她来过。这是章台别墅区,裴老爷子和裴老太太就住在这里面。
繁华的中心地带专门开辟出这么一处大面积的人工湖面,一幢幢风格独特的独栋别墅围湖而建,大隐于市。
但裴家显然无法与陈家相提并论,宾利车开进别墅区后,毫不意外经过了外圈层裴家的那栋别墅。
道路两旁载着的松柏矗立,像身披翠绿的铠甲,在这深秋入冬时节,也青翠常青。
车子一直往里又开了一段路程。
直到道路尽头,黑色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车子停在了一幢风格华丽的欧式别墅前。
她跟着陈澍一起下车。
戴秘书从另一辆车下来,毕恭毕敬汇报:“先生,集团的高层都已经到了。”
陈澍神色不变,声音一如既往低沉,“让他们先去书房。”
他站定,转过身来,身后的别墅挡住了些许阳光,陈澍整个人背着光站在汪含真面前,像是要将她笼罩。
他微微垂下眼,漆黑瞳色睨着显然还在状况外、弄不清情况的小姑娘。
“汪小姐,待会儿辛苦你了。”他声调不紧不慢。
汪含真眨了眨眼,小脸困惑:“辛苦我什么?”
陈澍挑眉,鸦羽似的长睫垂下,唇角轻轻扯起汪含真从未见过的弧度,“不是想感谢我吗。”
“汪小姐,报答的机会来了。”
汪含真微怔:“……”
集邮:在漫展上和coser合影的意思。
第 24 章 第二十四分钟
“是你!”皎皎惊讶地说。
眼前人居然是聂承宇!
“是我。”聂承宇笑眯眯地说,“又见面了呀,小汪老师。”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是又有什么活动吗?”
但不对啊,之前她看过了,今天这里没有声优见面呀!
第二天,汪含真醒来的时候,手机还握在她的掌心中。
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屏幕。
一整晚过去了,那条好友申请依旧毫无动静。
真难。
汪含真不禁懊恼,早知这样,她昨天就应该大胆地跟陈澍要联络方式才对。
可惜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汪含真下楼吃早餐,心里想着待会儿大不了直接给戴秘书打个电话过去。
可能是冒昧了些,不太礼貌。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早餐后,汪含真却被别的事情绊住了。
裴夫人一通电话打过来,说裴季不在国内,刚好她今天中午有个贵太太们的聚餐,就带汪含真去好了。
当是让她见见世面。
汪含真没法拒绝,只能闷着声答应下来。
于是,裴家的车到的时候,汪含真已经被周卓姿盛装打扮,送到了别墅门口
裴夫人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看看柔柔弱弱、肤白胜雪的女孩。
汪含真今日穿了一条奶白色的法式露背连衣裙,精良的剪裁勾勒出独属于少女的身体曲线,后背挖空一小块的镂空设计,则暗藏心机。
裙摆下是一双香槟色的绑带细高跟鞋,银色的绑带从纤细的脚踝缠绕上细腻莹白的小腿,像是别样的诱惑。
她拎着小包站在那儿,肩上披着一件小香风的珍珠白外套,绸缎似的乌黑长发微微卷曲垂至腰后。
一张清纯的初恋脸,身段却窈窕得动人心魄。
裴夫人终于拿正眼打量汪含真。
上次订婚宴上见面,只觉得这女孩子怯怯懦懦的,上不得台面。
今天这么一见,才明白自家儿子为什么推拒了其他名门千金,偏偏栽在了这个小姑娘手里。
呵,确实是漂亮的。
聚餐的地方有些巧,又是国贸。
恰好就是上次她偷吻陈澍的私人会所。
故地重游,汪含真安安静静跟在裴夫人身后,经过走廊昏暗的角落时,她却不自觉想起那道颀长冷漠的身影。
心有些乱了。
汪含真更不想再等了。
来参加这种饭局就像是在浪费时间。
而她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她忍不住将掌心的手机握紧了些,想找个落单的机会,给戴秘书拨一通电话。
可是饭局上,大家的话题却始终绕在汪含真身上。
“裴二少真会疼人,自己出国公干,还不忘请陈先生帮忙捧未婚妻的场。”
“是啊,那种野鸡画展能看什么呀,陈先生竟然也去了,真给裴少面子。”
“汪小姐,听说你一幅画拍了三百万,你还从来没有卖过这么贵的价吧。真是沾了裴少的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里不乏揶揄挤兑。
汪含真本就心绪不宁,听到那些夹枪带棒的话,心脏皱缩得更加厉害。
她有些坐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名媛兴奋地举高手机,“快看,原来陈先生今天也在隔壁。”
汪含真垂下的眼睫忽倏地抖动。
她抬起了头。
手机就那样明晃晃地拿在那姑娘的手里,不近不远的距离,依稀可以看见屏幕上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陈澍穿着黑色的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装,标准的三件套,高挺的鼻梁上依旧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今天甚至还戴了手套,修长的五指被黑色的手套包裹。
一股子冷淡禁欲和斯文败类的矛盾张力。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有人躲在会所的某个角落,拍到了陈澍进包间的瞬间。
他身边还跟着许多人,但他却是人群中最显眼、最伟岸挺拔的存在,所有人第一眼都只会注意到他。
汪含真也不例外。
“是Jennifer偷拍到的,她刚刚去化妆间,正好在走廊上撞见。”
“难得遇上陈先生,要不裴夫人带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打什么招呼呀,人家谈事,别去打扰了。”
包房里其他人的声音逐渐变得嘈杂缥缈,几乎成为模糊的背景音。
汪含真的心却隐隐地越跳越快。
原来陈澍今天也在这里。
他就在她隔壁的包房。
她忽然蠢蠢欲动。
或许她应该找个机会,过去见见他……
呼吸变得小心紧张。
汪含真的手无意识地落在膝上,抓住手机。
她在想该用什么办法落跑。
出去后,又该怎样才能见到陈澍。
忽然,掌心下传来震动。
汪含真低头,看到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
上面弹出新的对话框,一排小字提醒:L已经通过你的好友申请,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汪含真细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震颤。
戴秘书这时候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她有些激动,摩挲着手机镇定了一下,才编辑了两句话发过去。
酒渍樱桃:【戴秘书你好,我是凝·画廊的汪含真】
酒渍樱桃:【有点事想麻烦你,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
信息发过去,就在等那边回复。
汪含真不知道戴秘书现在有没有空。
毕竟陈澍就在隔壁,说不定戴秘书也正在忙,或许没有时间搭理她。
忽然,屏幕又亮了亮。
对话框里,弹出一条新的信息。
L:【我是陈澍】
陈、陈澍……?汪含真心中一喜。
她不关心他的去留,只知道陈澍作为江大名人,转学或者休学都是大新闻,不乏讨论度。
刘明玥还真有一手,这都让她套出爆炸性消息。
采访结束,汪含真收拾相机和脚架,一边抬头扫一眼桌前某人。
“视频我们会编辑,如果你有需要,剪好之后发你一份。”
“不用。”陈澍单手解开领带,喉结上下滑动,“就按着你们的来。”
汪含真点头,随口说道:“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
他语气闲散,右手按在桌面上,手掌很大,手指很长,压着那条刚刚解下来的蓝色领带。
“兄妹一场,做个访问有什么难的。”
汪含真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瞬间直起了身,身体无意识地绷紧,胸腔里充斥着横冲乱撞、无法克制的慌乱和欣喜。
她像是做贼心虚,下意识看向周围。
幸好裴夫人正跟几位豪门阔太聊得开心,没功夫留意她。
而另外一侧坐着的豪门千金,正面带桃花点评着陈澍那张偷拍照。
胆量最大的姑娘指着陈澍窄劲有力的腰身,脸红着说这种一看就是公狗腰,在床上的时候最厉害了,就算是倒贴也想跟他试试。
可惜陈澍这个人太冷淡傲慢、高不可攀,旁人根本没办法染指。
其他的名媛千金听了都深以为然,也不知道谁有那个能耐,能拿下陈澍。
汪含真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她沉下心来,深吸口气,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
酒渍樱桃:【抱歉陈先生,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微信。昨天多谢你拍下我的画,我是想找个时间,请你吃一顿饭感谢】
L:【不用了】这个疯子。
她越是厌恶什么,他越要故意强调。
汪含真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才不是,你别胡说!”
陈澍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汪含真瞪着他,手心攥紧。她反复调整呼吸,逼自己平静下来。
“陈澍,我没惹你。”
她第一次喊他名字,嗓音温软,平淡而干脆。
“如果你看我不顺眼,大可以拒绝采访我们不是一路人,井水不犯河水。我没闲功夫和你开玩笑,很无聊。”
陈澍瞧着那张小嘴一张一合,只觉得好笑。
“说完了吗?”
他低哂一声,抓起西服外套,长腿一迈朝她走过来。
身后的窗帘被风掀起一脚,光线渗入。
房间静得只剩脚步声,空气在一点一点紧绷。
下一刻,汪含真看到他停下脚,低头,一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在眼前放大。
“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和我撇清关系。”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天下间没有白得的便宜,汪含真觉得这句话放在陈澍身上尤其适用。
他在这头给你提供便利,就会在那头从你身上拿走相应份量的回报。
尽管如此,她实在难以理解他的恶趣味。
只猜是这人太记仇,上次她拒绝和他吃饭,所以他今天借机报复回来。
汪含真咬了咬牙,没再磨叽。她接过蛋糕,拿起小勺舀尝了一口。
汪含真眼底盈满的光亮,就跟着变暗的屏幕一起黯淡。
酒渍樱桃:【好,那我……】
L:【我的车在楼下】
微信对话框内,忽然弹出新的提示。
L:【现在下来】
汪含真低垂的瞳仁轻轻震颤。
陈澍竟然知道她在这里……
“你确定?哥再给你一次机会,坦白从宽。”聂承宇道,“真不说?好。”
他点开手机,不知按了几下什么,然后说:“你看看朋友圈。”
陈澍莫名其妙地点开朋友圈,就见最上方一个新消息提示,是聂承宇的微信头像。
他又点开这条,页面显示一个心形图案,聂承宇喜欢了一条朋友圈。
陈澍本以为他是喜欢了自己的朋友圈,但定睛一看,却不是。
聂承宇喜欢的是……他昨天刚赞过的皎皎那组银杏树下的照片。
第 25 章 第二十五分钟
陈澍表情一顿,抬头看向聂承宇。
聂承宇悠悠道:“你说这事儿巧不巧,我今天在漫展居然遇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个小汪老师,我们相谈甚欢,这次分开时我没忍住,终于加了她的微信!本来还在反省,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但我万万没想到,原来有人已经先加了!”
他看着陈澍,“你是什么时候下手的?是那晚在酒吧吗?你当时突然离开,不会就是去问她要微信吧!”
聂承宇想到半个小时前,他在汪含真的朋友圈看到陈澍的喜欢,短暂的惊讶后,瞬间涌入脑海的猜测是——难不成陈澍也看上她了,还心机很重地背着大家私下行动?!
这可真是大大出乎了聂承宇的意料。
毕竟,和一向作风多情,对女孩儿、尤其是漂亮女孩儿总是温柔三分的他不同,陈澍一直表现得对女生淡淡的,再漂亮的债主跟他表白也只会微笑着回一句谢谢,生活里也不见对哪个女孩表现出好感,一副酷得不行的样子。
他是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误会解除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
汪含真想了想,得说些什么热场面。
或者干脆趁着机会要他的联系方式,省得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陈澍见面。
陈澍却忽然低声问,“这里哪一幅画是你的?”
“这边都是休息区,参展的画都在展厅那一边。”她指着远处,为陈澍介绍。
陈澍颔首,“带我过去看看。”
汪含真:……嗯?
陈澍过来,竟然是看展的吗?
不过有客人看展,汪含真当然得接待。
汪含真轻轻‘哦’了声,走在前面为他引路。
于是,当汪含真引着陈澍走到展览区域时,立刻就引起了轰动。
陈澍今天穿着一套黑色的手工定制西装,哪怕只是一场画展,他也穿的非常正式。量体裁剪的深色高定西装,三件式的款式,将他宽阔的肩线和颀长伟岸的身形衬托得尤为优越。
男人五官深邃立体,气度矜贵,周身都是傲慢又危险的气息。
他身后跟着大批保镖,光是往那儿一站,就带着天然的吸引力。
有人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位的身份。
可惜在场大多数人都不认识陈澍。
或者说,只是听说过陈澍这个名字,却没有机会见到他本人。
直到有看展的客人回过头来,小声惊呼出了‘陈先生’三个字。
引起惊诧声一片。
客人们纷纷看向被一群保镖围绕在中央的男女。
“陈先生怎么也看得上这种小画展?”
“或许只是路过?”第二天,汪含真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然而对话框里,依旧只有她发过去的消息。
她困扰地往后倒回床上。
陈澍为什么不回她的消息了?
昨天还能骗自己,他只是工作太忙。
但过了整整一夜过去……
她心里突然有不好预感。
酒渍樱桃:【陈先生,你起床了吗?】
汪含真敲出一段话,依旧配了个可爱猫猫头的表情包。
她刚把这句话和表情发过去,屏幕上却出现了一个突兀的红色感叹号。
汪含真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被陈澍拉黑了。
像是不相信,她又发了好几条信息过去,甚至怀疑是自己信号不好。
可是不是。
全都不是……
没有信号问题,陈澍真的把她拉黑了。
汪含真忽然看着手机不动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她在陈澍这个人身上耗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心力,在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一个巨大的进展时……他却把她拉黑了。
事先毫无征兆。
陈澍怎么可以这样?
他怎么可以……
女孩浓密卷翘的睫毛被眼泪一点点沁润打湿,她望着天花板,抬手挡住了湿润的眼。
终于,又过了一会儿。
汪含真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去浴室里洗了个冷水脸,抬眼看向镜子里脆弱又无助的自己。
她想,她必须要冷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我知道了,一定是冲着裴二少的面子来的。裴二今天没现身,或许是请陈先生过来,给他未婚妻撑撑场面。”
“裴二也能使唤动陈先生?”
“哎呀,不是还有裴大公子嘛。要不是冲着裴家的面子,谁来这种小画展啊。”
展示区这边,汪含真不知旁人私下的议论。
她正站在陈澍身边,为他介绍着自己的画作:“这几幅画都是我的作品……不过,跟你家里收藏的那些肯定不能比。”
汪含真脸皮子薄,最不会吹嘘自己。
她不明白陈澍干嘛要看她的画,他那样的身价,家里不知道收藏了多少名品。
“哪一幅是你最喜欢的作品?”可陈澍不管她,只是低声问。
汪含真指了指其中一幅画,“这一幅吧……”
“那就这一幅。”陈澍下颌点了点。
汪含真:“什么?”一场秋雨一场寒。
每年国庆节都伴随降温,今年也不例外。
黄灿灿的花瓣被雨水打落,滚到泥里。凉意扑面而来,闭上眼深呼吸一口,能闻到浓郁的桂花香气。
时间一晃到了五号。这天之后,宿舍的气氛变得更差了。
即使汪含真早出晚归,每天只回来睡个觉的功夫,也能感受到夏檬的对她怨念有增无减,久久无法平敛。
夏檬一般不主动找茬,只是每每视线刮过她,唇角下压,眼里的厌恶毫不掩饰。
汪含真不擅长勾心斗角,也改变不了她,只能照单全收,该干嘛干嘛。
若说毫无影响是骗人的,毕竟两人同住一个屋檐。可是偶尔回想,又觉得挺好笑。
对不起夏檬的是周进。
夏檬气不过就找他发泄,想挽回就去追。可她偏偏放不下身段,无法忍受失败,便揪着一个捕风捉影的画面不放。
挑别人的毛病总比挑自己的容易。
撒泼耍横不单是宣泄情绪,也是给自己找一个借口,明面上输的不那么难堪罢了。
方晴下午返校,大包小包的行李扛上楼。
回来之后一刻没闲着,这次采写课作业将会线上发布,要求一定浏览量,之后会统计入期末成绩。
一番讨论,她们把目光放在即将开幕的全国高校科技展。
一来这届展览正好江大主办,她们能顺利申请采访证。二来迎合大学生创业的话题热度,拓宽视野,培养实践能力。
怎么说也比泛谈网贷裸聊的危害,或是采访特殊职业等被盘烂的选题来得有意义。
“待会儿慈善拍卖,这幅画我定了。”他回头吩咐身旁跟着的戴辰,“帮我拍下来。”
汪含真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回神时,她已经跟着同伴来到展厅西区。
头顶艺术体蓝字写着“数字服务”,展台陈列的展品不多,人倒是不少。
眼前一名扎马尾的女生正在操作电脑,陈澍站在她旁边,手里拎一本资料册。
女生一边点击鼠标,一边积极和他说着什么。陈澍没什么表情,垂着眼,时不时躬身和她讨论。
四人不便上前打扰,拎着相机和脚架站一旁。
不多会儿,一名男生走过来,礼貌笑了下:“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们想找陈澍同学做个简单的采访。”
方晴故意提高音量,生怕陈澍听不到。
果然,后者闻言侧过头,冷淡的目光扫过来。
四目相对,汪含真心脏一跳。
未待她有更多反应,陈澍已经移开眼。视线只在她身上挂了一秒,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哦,我们是江大新闻系大二的学生。”
方晴忙挑起胸前工作牌,作自我介绍,“我们想针对这次的展览做个专题报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想邀请陈同学做个专访。”
男生回头看一眼。
陈澍是江大的话题人物,除了在女生中间人气高,在男生群体也是名声大噪。在他身上挖新闻确实比别的更有看点。
而陈澍默着没表态,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
男生挠挠头,又转回来说:“可是这边马上有企业代表过来参观,下午还有场研讨会,估计没时间。”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的。”
刘明玥立马从书包翻出小本子,两步走到陈澍面前,“题目都写本子上了,你看一看,有不合适的我可以改。”
她把本子递过去,陈澍没接。
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语气冷冰冰:“不用了。”
她没想过,陈澍会买她的画。
汪含真心跳有点乱,她忍不住想,这是不是代表着陈澍已经不生那天的气了?
他在默许她的接近?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拍我的画?”她没按捺住,小声地把心里话问出来。
“没人跟你说吗?”陈澍偏眸看她,语气冷淡如常,“是受人所托。”
“裴寒让我过来捧个场。”
只是这样啊……
汪含真有些失望的点点头。
还以为是她的那些小心思起了一点点作用,终于打动了他一些。
原来陈澍只是在给裴寒面子。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今天来捧场。对了,陈先生,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们画廊的甜品很不错的。”汪含真在努力地找话题留下他。
她还没有要到陈澍的联络方式。
陈澍挑眉,“我不吃甜食。”
“哦,这样啊……”汪含真失落地垂下眼帘。
“不过。”陈澍眸色微顿,“如果不是太甜的……”
“有的,我们这里刚巧就有不是太甜的甜品。”汪含真抬起视线,眼睛里像泛着星星,亮盈盈的望着他,“陈先生,麻烦你去那边坐坐等我,我马上过来。”
雀跃的神情,就差写在汪含真脸上。
她指了指休息区,像兔子一样跑掉,生怕他拒绝。
陈澍垂下漆黑的眼。
等等,陈澍刚才也说,她生日那天在跟他生气……
聂承宇心头一跳。
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一个身影忽然冲过来。
她冲得太快了,像一支小箭似的,聂承宇只看到熟悉的白衬衣和蓝色校服短裙,然后,就见她一把跳到陈澍身上!
女孩两腿夹着他的腰,双手搂着他脖子,粉色的双马尾在夜色中跳动,那样活泼,那样轻快,一如她的声音。
“有没有想我呀,男朋友!”
第 26 章 第二十六分钟
文/茴笙
陈澍猝不及防,被撞得差点没站稳,等缓过来看清皎皎的脸,先是一愣。
下一秒,他看到她的打扮,瞬间脸色一变!
“汪含真你有病吧!”他一把把皎皎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骂道,“你穿的这是什么!”
“怎么啦?”皎皎眨巴着眼睛。
“你知道今天几度吗?穿成这样你不怕冻死啊!”
汪含真屏住了呼吸。
她心跳得厉害,浑身都在发软,可是腰上传来的那一道温热的支撑,却让她快要没了主心骨的躯干被迫地立了起来。
那些因慌乱、本能抗拒而从身体里抽离的力气,都一点一点重新回到四肢。
汪含真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
她仰着脑袋,看见陈澍的那一瞬间,微微颤红的眼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乌黑剔透的眼珠亮了亮,像盈着光,流过又惊又喜的情绪。
“陈先生……”
汪含真声音有些轻,似不敢确认。
她呼吸慢了半秒才像是想起什么,眉眼忽而好乖的弯下来,伸手过去又依赖又娇急地抱住了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
“你怎么才来呀……”
汪含真故意挽着陈澍胳膊,像是在等他。
她躲到他身后,悄悄地说。
“陈先生,快帮我赶走他……”
“我怕。”
细弱胆怯的一声,和撒娇也差不多了。
她双手从后面扯住了陈澍身上那件深色的西装外套。一抹温软贴了上来,紧紧的,仿佛向他寻求安全感。
陈澍手臂肌肉的线条,微不可察地绷紧。
他垂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汪含真埋首躲藏的后脑勺上。视线里是她微微弯曲的只露出一小截的天鹅颈后莹润雪白的肌肤,和因胆怯害怕而微微染红的耳尖。
她好像被吓坏了。
雪白纤细的肩,轻轻地抖动着。
两只手紧紧地圈着他,像在汲取温暖。
陈澍瞳孔里沉黑的墨色,浓郁得化不开。
他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
“喂,你他妈谁啊……”
唐向杰看见心心念念的女神躲在陌生男人身后,眼眶都红了。
这是他梦见过无数次的,汪含真含羞带怯抱着他的场面。
但绝不是抱着另外一个男人。
妒火中烧。
“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连我的女人都敢抢……”
他说完后,又立刻换了个语气跟汪含真说。
“真宝,你去哪认识的这种小白脸,别被这种人骗……呃……”
后面的话,唐向杰连出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四个黑色西装人高马大、肌肉虬结的保镖动作干练地捂住他的嘴,把人四仰八叉地架出了画廊。
汪含真躲在陈澍身后,震惊地眨了眨眼:“……”
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唐向杰摆平了。
陈澍甚至一句话都没说,那个从十六岁起就刻在她心底阴影里嚣张又跋扈的唐家少爷,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陈澍的手下扔了出去。
汪含真指尖下意识蜷紧。
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陈澍这个人和她知道的那些圈子里的少爷纨绔,身份地位是有多么的不同。
他荤素不忌。
好像谁也不怕。
“陈先生,刚才谢谢你呀。”汪含真吸了吸鼻子,抬起眼,冲他笑得乖甜。
眼底都是遇见他的愉悦欢欣,弯着眉眼感谢着,“幸好刚才有你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
“汪小姐很喜欢玩这样的游戏?”
汪陈澍冷冰冰的声音,让汪含真脸上刚扬起的笑凝固。
他神色淡漠地,从她手里抽出手臂。
“什么游戏?”汪含真轻轻眨了眨眼,有些迷惘,“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也是被你撩拨过的男人之一?”
陈澍鸦羽似的长睫微垂着,冷冷俾睨她,眸底是一片幽沉的疏冷。
“像这样的游戏对象,你还有几个。”
汪含真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一颤,沾上一层湿润。
她抿了抿唇,才明白过来陈澍的意思。
他是误会了。
以为她是像招他一样,也主动去招惹过唐向杰?
怎么可能。
汪含真有些着急的解释:“不,你误会了,我跟他没有……”
“误不误会都不要紧。”
“我不是裴二,你在外面还有多少这样的男女关系,与我无关。”
陈澍幽幽瞥她一眼。
“但是下次,别招到我这来。”
他说完,视线冷漠从她脸上扫过,转身就走。
汪含真僵在原地,心脏重重地跳动着。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应该就这样让陈澍带着对她的误会离开。
她应该去争取,至少要解释清楚。
“等一下,陈先生……”
不知是从哪来的勇气,汪含真追上去,颤抖的指尖紧紧攥住了陈澍的衣袖。
“你误会了,我没有在玩游戏……”
“他也不是我的关系……”
“是他在骚扰我……”
她越说越难过。
“如果你不信我的话,你可以让你的手下去查。你那么厉害,查查就知道了……我不会拿这种事骗你的。”
因为太过紧张着急,汪含真的声音都在微微的喘着。
她解释得很认真,生怕陈澍不信。
见陈澍并没有继续往前走,也没有甩开她。
汪含真渐渐大了胆子,两只手得寸进尺一点点地往上,勾住他一小截指节的边缘。
“真的。”
她转到他跟前,仰起红扑扑的脸,杏仁眼湿漉温柔,异常坚定、认真地看着陈澍。
“陈先生,从头到尾,我只招惹过你一个人。”
“我不乱搞男女关系的……”
“我就只想……招你。”
汪含真说到最后几个音时,声音轻轻柔柔几乎快要到听不见的地步。
可陈澍听到了。
她的声音很甜,仿佛浸在了糖渍里。
又认真又炽烈,就像是大胆的告白。
陈澍幽冷深邃的瞳孔,似乎沉了沉。
他目光落在汪含真藏着忐忑却又故作镇定的小脸上几秒后,而后移开。
异常安静。
几秒后,汪含真听到陈澍低沉磁性的嗓音。
“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呀。”她弯唇,轻轻笑着。双眼依旧巴巴望着他,眼神清澈柔亮,声音又软又乖的,“陈先生以后都不要再误会我就好了。”
陈澍冷薄的下颌线微微绷紧。
他看了看她,没有回答。
皎皎一把勾住他脖子,双眼发光,“所以,你喜欢我吧!这样问题就解决啦!我们就可以谈真正的契约了!”
眼见她就要这么自顾自拍板了,陈澍忽然说:“可是你也不喜欢我。”
皎皎一愣。
陈澍说:“我喜不喜欢你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也并不喜欢我。”
第 27 章 第二十七分钟
每周四总是最忙碌的时候,一整天的满课。
上午前两节高数课结束后,苏迩困得实在撑不住了,约上皎皎一起去教学楼对面的星巴克买两杯咖啡提提神。
坐在星巴克的落地窗边,苏迩喝着自己的焦糖玛奇朵,打量对面的皎皎片刻,忽然问:“真真,你怎么了?”
皎皎正咬着吸管发呆,过了两秒才回过神,“什么怎么了?”
“你最近怎么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
她发现好久了,这几天真真总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有时候跟她说话都听不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午,画展拍卖会现场。
凝·画廊,近年来在京市已然小有名气,接连举办的几次画展和拍卖会,都颇为成功。
而今次的拍卖会,更是有慈善之名,所有拍卖款项都将捐给山区孩童。
汪含真作为画廊合伙人,下午开始就在门口招呼客人。她一身浅蓝色的小礼服,乌黑蓬松的发微微挽起,两侧点缀着细碎珍珠。
她手腕上只戴了一只质地极好的白玉镯子,其他再无装饰,却衬得肌肤细腻雪白,毫无瑕疵。光是站在那儿,便美得像是一幅画。
有不久前刚参加过裴周两家订婚宴的客人见到汪含真,都暗自惊叹。
果然红气最养人。
订婚宴上明明还是安静怯懦的女孩,这才一段日子,气质便已有不同。
汪含真不知旁人想法,她在场中忙碌,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扯住了手腕。
“真宝,真是你?”
一个惊讶又张狂的声音。
汪含真的身体却在瞬间僵住。
她脸色苍白,甚至不敢回头。
“先生,你认错人了。”她低着头,快步往里走。
“啧,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认错你……”
年轻的男人一身时尚打扮,大步跟在汪含真后面。
他穿着件花色的长款外套,明明帅气体面,可说出的话,却让汪含真感到难堪。
“刚才离得远,我都不敢认。不是说以后都不穿短裙了吗?怎么又穿上了……”
“我早就说过,你这双腿又细又白,就该露出来才好看。啧,要不是知道你今天在这开展,我不来都错过了……”
“唐向杰……”汪含真再也无法忍受,她转过身去,红着眼喝止他。
“这里是公众场合,请你放尊重点。”
她神色嗔恼,像是烦透了。可只有汪含真自己心里清楚,她现在有多慌多怕。
唐向杰怎么会回来了?那天之后,汪含真没有收到章岚的消息,也成功地没再见到陈澍。
人的恢复能力是很强的。她的生活回到简单的两点一线。偶尔和唐颖去酒吧,更多的时间留在宿舍和图书馆。
此外,身边还有一些变化。
马薇薇找了家报社实习,不住校,宿舍一时只剩下三人。
而人一少,气氛就变得微妙。
夏檬最近性情大变,人也瘦了。
听方晴说,她失恋了。
汪含真诧异之余,并没有特别意外。
那晚夏檬捂在被子里哭个不停,或许就已经预示了这个结局。
江余一天一天放晴,气候不冷不燥。
蓝天旷远,平静无云,没人去猜下一场风暴何时会来。
时间一晃,又到周五体育课。
这天方晴刚好来例假,难受得厉害,便向老师请了假,回宿舍休息。
汪含真一边做热身运动,一边下意识地打量周进。
他神态轻松,言笑自如,毫无夏檬那般的失魂落魄,似乎一点都不伤心。
不过男人一向比女人更要面子,或许他只是绷着不肯泄露,背地躲起来悲伤也不一定。
下了课,汪含真随人流离开体育馆,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名字。
回头一看,是周进。与此同时,岁喜二楼的VIP卡座区。
黑色的大理石桌上摆着洋酒和啤酒,还放了个冰桶,直朝外面冒冷气儿。
男生翘着二郎腿,嘴里衔一支烟:“李俊文,老子刚从北城回来,你带我来这么素的地方?”
李俊文侧过头,抽气嘶了声:“这可是阿澍的场子,你还嫌弃上了?”
男生一惊,朝沙发瞥一眼:“真的假的。”
堂堂陈家二公子开这么个玩意儿?不可能吧。
李俊文得逞地扬眉:“阿澍表弟开的,四舍五入也差不多。”
男生不以为意地切了声。
李俊文:“而且你他妈有女朋友,不玩素的想玩什么?”
“靠,别造谣啊。”
男生也不恼,抽了瓶洋酒往杯子里倒酒,“看我今天不喝死你,倒满!”
“倒满就倒满,谁怂谁孙子……”
酒味混着烟味,年轻男女高声嬉笑。
陈澍坐在角落,指间夹一支烟,五官被暗光笼着,凌厉分明。
周围形形色色,只他一人沉默着。
李俊文端着酒杯过来,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一晚上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陈澍冷冷扫他一眼。
“我说你脸都臭一晚上了,跟女朋友吵架啦?”
陈澍呼出一口烟,没反应。
“系主任又给你塞关系户啦?”
还是没反应。
“不会是新鲜劲儿过了又想分手吧。”
李俊文挪动屁股,凑近问,“你能不能别耽误人妹子青春,这特么才几天,我换衣服都没那么快——”
“你有完没完。”
陈澍斜睨着他,眼梢锋利,身上戾气压着人。
李俊文眨巴眼睛:“我是怕你不开心关心你嘛。”
这人不怕死,脸皮厚,不达目的不罢休。陈澍被他吵得耳朵疼,盯了他会儿,手机解了锁直接扔到他腿上。
差点砸到关键部位,李俊文啧了声。拿起手机来看,页面显示一则新闻快报——
【近日,陈利集团宣布斥资十五亿打造全新艺术博物馆。这栋占地9000平方米的巨型艺术博物馆将于临江南路落成,届时将成为江余市新一代地标性建筑,同时标志着陈利集团在文化产业领域迈出重要一步】
“临江南路好地儿啊,眼红的人一大把。”李俊文盯着页面说,“不过这新闻没毛病啊,十五个亿对你爸来说不算什么吧。”
陈利集团不单是国内酒店行业龙头,底下产业涉及方方面面,陈裕忠更是江余市富豪榜常年排名前十的人。
有钱人换着花样装逼摆谱,算不得什么罕见的事儿。
李俊酒杯递过去碰了碰他的,发出清脆的玻璃声。
“你整晚就烦这个?不能吧。”
陈澍仰头喝一口酒,眼皮垂着,遥遥盯着一楼某处。
“十五个亿就为讨情人欢心。”他舌尖划过口腔,语气讽刺地说,“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学人玩痴情这一套。”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
李俊文愣了一会儿,结结巴巴道:“靠,我想起来了听说他那情妇就是搞艺术的。这么说要转正了?”
两人都是江余市的富家子弟,圈子里接触多了,耳濡目染,什么乱七八糟的绯闻都听过。
陈澍目光未动,捏着酒杯轻微晃动。
按理说,钱是陈裕忠的,十五个亿还是五十个亿他管不着。
可陈裕忠抽走的是医疗项目的资金。
明明已经进入体外实验阶段,他说撤资就撤资。
就为了讨一个女人欢心?
太他妈扯淡了。
“听说这女人四十好几了,也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李俊文凑过来低声说,“能哄得你爹服服帖帖,手段不简单啊。”
不但不年轻,还有个女儿呢。
陈澍在心里冷嗤,没说话,仰头将剩下半杯酒灌了。
冰凉液体入喉,凛冽辛辣,顺着神经流入四肢百骸。
他抬眼,暗淡光线掠过他的瞳孔。
楼下的少女坐在圆台中央,抱着吉他,闭眼低声吟唱:
“我听见一只搁浅的蓝鲸
炸裂发出巨大的声音
我听见木炭燃烧的声音
在火焰中留不灭的烙印”
伴着这歌声,思绪飘回半个多月前——
那天阳光很刺眼,云边泛白。
陈澍随陈裕忠从疗养院出来,一言不发地上了车,靠坐着椅背闭上眼。
陈裕忠看不惯他这副德行,撇开眼,语气冷厉说:
“研发新药不是想的那么简单,你在陈家这么几年,应该懂得在商言商的道理。”
陈澍闭着眼沉默,像一块寒冰。
助理从后视镜窥见此状,好声打圆场:“二公子,董事长知道你跟你外婆感情深,一时接受不了。但各项数据表明这款药风险极大,已经不适合再投钱做研究了。”
陈澍睁开眼,看向那男人。
“四年前的立项评估你也看过,当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一旁的陈裕忠严肃坐着,不发一词。助理抿了抿干燥的唇,继续劝诫:
“话不是这样说的二公子…就算运气好,十分之一的几率被我们砸中,但三轮临床试验结束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外婆年纪太大,等不了,也不一定是最合适的受众。而且这是股东大会投票的结果,董事长也——”
“年纪大?”
陈澍仿佛听了个笑话,“我外婆就只比他大四岁。”
那个“他”是谁,不言而汪。
车内气氛降至冰点。
这话太刺,听得陈裕忠怒火腾升,食指指着他,
“混账,你再说一遍?”
陈澍懒得再说,侧头看向窗外,态度连敷衍都算不上。
助理知道说错话,后悔得直咬后牙,驾驶位的司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车内这番场面,偏偏倒霉遇上大塞车。墨黑色欧陆卡在车流中央动弹不得。
焦灼之际,司机眼尖地看见某餐厅窗边坐着的女人。
女人长得实在是漂亮,四十出头的年纪依旧不可方物,混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瞧见。
汪含真站住脚步。
看来她猜的没错,他刚才的淡定都是装的。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想通过自己这个室友打探前女友消息。
汪含真这样想,看见周进走近,嘴角扯了一个笑。
“怎么就你一个人。”
“方晴身体不舒服。”
“哦,今天怎么样,运球手还疼吗?”
“还好。”
周进走在她身侧,尽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汪含真愈发诧异,周进突然拍了下她的肩。
“等一下。”
汪含真站定。
“你鞋带散了。”
不待她做反应,周进已经先一步动作。
周围来往都是人。
他人高马大地蹲在她脚边,拾起散乱的鞋带,动作小心而温柔。
他明明被唐老爷子勒令送出国,几年内都不许回京市。
汪含真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
她看到唐向杰那张脸就本能的反感恶心,快要虚弱的站不住了。
唐家,其实是周家最大的合作伙伴。
汪含真还上高中时,唐向杰就已经是周家的常客。
他是纨绔少爷,到哪儿都带着一群小弟。因为长得不错又有钱,汪含真见唐向杰几次,他身边就换过几个女朋友。
原本她和唐向杰并不熟,每一次在别墅撞见,她都低头躲开,胆怯又害怕。
可高中时有一次她裙子染血,中午着急从学校回到房间,没关好门。
恰好被路过的唐向杰,看到她换衣服的情形。
十九岁的纨绔少爷,自然是早已谈过不少恋爱,身边也不缺女人。
但唐向杰对她,却从此着了魔。
自那之后,唐向杰几次三番骚扰她。少爷自以为是追求人的方式,只会让汪含真感到压力倍增。有一次,她甚至被他那些朋友在放学路上强行带走,灌醉了送到他床上。
幸好被汪聿霖及时发现阻止。
但唐家对周家太重要了,被撞破后唐向杰干脆摊牌。
他直言喜欢她,将来打算跟她结婚,提前睡了就当两家联姻。
于是周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是巴不得她和唐向杰早点在一起。
汪聿霖只好以送她出国深造为理由,暂缓了这件事。
她留学回来,再逃不过周家的安排,却在那时候遇到了裴季。
裴季追她,唐家自然不敢得罪,只好将唐向杰送出国绝了念头。
唐向杰看到汪含真嗔恼瞪着他,一双眼却微微颤抖泛红,忍不住心软。
“生气了?好了好了,那我不说这个了。”他上前一步,想去拉汪含真的手,“走,我有事跟你说,我们俩找个地方单独谈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汪含真对他避之不及,就像撞见蛇蝎,往后躲开。
可唐向杰不这么认为,只想抓着她的手,“真宝,你听我说,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裴二在外面的那些事……”
她不要听。
汪含真摇头,眼神和身体都在本能抗拒,下意识往后退。
直到她后腰,撞在一堵宽阔冰冷的肉墙上。
汪含真腿一软。
还来不及回头看,纤弱柔软的腰肢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稳稳扣住,撑起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没听见?”
一个极度冷淡傲慢的声音,从她头顶后方传来。
“她说不想谈。”
她发完不到两分钟,陈澍就赞了,快得不禁让人怀疑他们当时就在一起。
皎皎当然明白鱿鱼吐司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追过星的都知道,如果你担突然发你看不懂的推特,那么就要拉响警报了,因为很可能那不是发给你的,而是发给特定的某个人。
反过来,如果你担突然跟某条你看不懂的推特互动,那极有可能,那条推特就是发给他的!
皎皎大怒。
你不喜欢我,原来是去喜欢别人了是吧!
第 28 章 第二十八分钟
陈澍录完音走出公司,已经晚上九点。
他看了一下微信,和皎皎的对话框里最后一条还是他早上发给她的他拍的路边小猫照片。她没有回复。
陈澍并不意外,见自己叫的网约车已经到了,先坐到后排,这才微仰着头,长舒口气。
他这几天有点心事。
脑子里又闪过上周末,明亮的灯光下,皎皎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她。
这个问题让他瞬间心绪大乱。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和她之间居然要思考这个。
更要命的是,面对这逼问,他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居然是,可是你也不喜欢我。
那晚之后,汪含真发现,陈澍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别说是找机会蹭裴季的交际圈,看看能不能撞见陈澍。
就算是找私家侦探,也打听不到他的任何行程。
汪含真这才清楚,陈澍在这个圈子里,就是金字塔尖的存在。
除非他想,否则没有人可以轻易闯入他的世界。
夜·JW酒吧。一顿饭下来价格不菲,汪含真心里装着事,没尝出多少滋味。
坦白来说,每次和章岚吃饭都是例行公事,谈不上愉快,也谈不上难受。
但是说不上来,她今天觉得闷,心口有种无形的压抑感。
一直到了晚上,这种感觉仍是挥之不去。
她坐在舞台灯光下,心情跟着沉下去。怀里抱一把木吉他,悠悠地吟唱,绵软声线似染过烟雨,又饱含深情。
一曲接一曲,听得底下观众愈发痴迷。
最后一首《春风十里》唱完,汪含真起身致谢,黑发摆在腰间,连衣裙下是一双匀直纤细的长腿。
唱足了一小时,实在有些费体力。
她背着吉他下台,穿过人群和目光来到卡座区。
“啧啧啧,唱的真好,把我魂儿都勾没了。”
唐颖热情鼓掌,又递来一杯冰果汁。
她一头挑染短发,嘴唇还嵌着一枚唇钉,看着像个社会姐,其实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哲学系大二学生。
汪含真笑着接过果汁,“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
“当然是夸啊。”
唐颖挑挑眉,视线滑向后方,“那桌的男生酒都没怎么喝,光盯着你唱歌了。人长得还挺帅,你转过去看看。”
手中玻璃杯直冒冷气儿,一口入喉,带着股清透的凉意,甜滋滋的。
汪含真懒得回头,咬着吸管悠悠道:“光听歌不喝酒,老板知道非开了我不可。”
“老板哪舍得。”唐颖说,随手拿手机对着她拍了一张照片,“人美话少技术好,说的不就是你。”
也难怪她会这样说。江余市阴雨好几天才放晴。
阳光逐渐强烈,随之传开的是陈澍和叶绵龄的恋情。
中午食堂人挺多,汪含真和方晴找了个位置坐下,夏檬就过来了。服务员吓得哎呀一声,忙递上纸巾。
汪含真没接,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抬头。
始作俑者就站在眼前。假惺惺地摆手,朝后面指了一下:“不关我的事,那人撞我的。”
她的嗓音分明含着笑。
不止她在笑,旁边的叶绵龄也低头弯唇。
汪含真没被这样对待过,脑子有些懵。两秒后意识回拢,她淡定不了了,心脏疯狂跳动。
“没关系。”
她舔唇,低头扫一眼酒桌台面,二话没说,端起一杯酒泼向夏檬。
一切发生得太快,夏檬被泼了个正着。
酒水顺着她的毛衣往下滴,叶绵龄也被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跌坐回沙发。
汪含真耸耸肩:“这样就扯平了。”
和她一起的还有一名寸头男生,高高大大,皮肤黝黑,阳光型男的既视感。
“这儿没人吧。”
夏檬问,餐盘已经先一步放下。
汪含真点头:“没人,你们坐。”
夏檬从善如流,顺便介绍几人认识:“这我男友,体育系大三的周进。这两个是我室友。”
周进笑着挥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嗨,美女们好。”
“学长你好。”
打过招呼,几人边吃边聊。
食堂的小炒牛肉是一绝,也是汪含真的最爱。
她喜欢把牛肉拌在米饭里,一口下去那叫一个香。
方晴问夏檬:“你不都爱在外面吃,今天怎么来食堂了。”
“之前叶绵龄不喜欢吃食堂,就拉着我们去外面吃。人家现在和对象出双入对,我们自然成闲人了。”
叶绵龄和夏檬同班,关系挺不错。
汪含真之前还见她来宿舍找过夏檬。
方晴雷达一响,停下筷子:“叶绵龄有男朋友了?”
“嗯。”
“听说她眼光特别挑。”方晴眼睛闪烁着八卦之光,“她前男友是西航的飞行员,又帅又多金,才谈了几个月就被她甩了。”
夏檬不以为意,半开玩笑道:“差不多吧,不过这回她是追人的那一个。”
二人越聊越热,汪含真没兴趣听,只顾闷头扒碗里的牛肉拌饭。
“啊,倒贴的?哪个男的这么牛逼啊。”
“金融系的那位呗。”
“金融系?哪位啊?”
“陈澍。”夏檬抬眼,“别说你没听过。”
方晴自然是听过那位的大名,猛点了点头:“我去,他们怎么认识的。”
“你别往外说啊,大一的时候就喜欢陈澍,但那时候陈澍跟法学的学姐在谈,叶绵龄没机会下手,才答应了那个飞行员”
八卦一聊,没完没了。
而且夏檬不是叶绵龄好友吗?
这食堂人也不少吧,嘴巴这么大的?
一碗拌饭已经见底,汪含真挑着碗里的青菜吃。
同样的闲人还有对桌的男生。
他从刚才就没怎么说话,大概也是对这类话题不感冒。
“不知道那个院花谁评的。”方晴撑着脸颊,“咱们家含真的颜值也不输啊,比一比还真不相上下。”
正吃青菜,话题突然扯自己头上了。
汪含真低着头:“人家是公认的漂亮,你就是天天对着我看习惯了。”
“哪儿啊,不信你问他们。”
还有哪个他们?
对面就只坐着夏檬和周进。
汪含真无语又尴尬,抬起头,正好对上周进的目光。
她拍了下方晴的胳膊:“瞧,让人学长看笑话了吧。”
方晴不知道戳中什么笑点,握着筷子咯咯地笑。
夏檬挑挑眉。
一个是室友,一个是好友,她不做评价。
汪含真来岁喜时间短,被搭讪的次数却不少。
虽算不上绝美那一类,但长相又乖又纯,气质极为独特。
唐颖瞧出她今天兴致不高,猜出是晚上那顿饭的缘故。
她问:“十点半了,要不今晚早点回宿舍休息?”
汪含真嗯了声,喝完最后一口果汁,抓起吉他包背肩上。
转过拐角时,唐颖忽然拍拍她手臂:“看到熟人了,我过去打个招呼,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点头说好,站在原地,视线跟着唐颖过去。
卡座后方是台球区,幽光变幻下,有几名高高瘦瘦的男生在打台球。
唐颖和其中一名男生聊天,有说有笑,对方递过来一杯酒,唐颖笑着接过,豪爽地一口干了。
汪含真张了张唇。
她知道唐颖爱玩,酒量好,圈子广,骨子里离经叛道,跟什么人都聊得开。
既然说了是熟人,应该没什么不妥。
而且对方大概率也是江大的学生。
因为在一堆陌生面孔里,她认出一个人来。
陈澍手指拎一杯酒,倚在台桌边和人说话。头顶昏沉灯光掠过,落了一半在他脸上。
旁边还有一位短裙女生。
酒吧太吵,她笑着说了什么,陈澍似乎没听清。
女生双手捧着唇垫脚,嘴巴一张一合,陈澍配合地微微弓身,领口敞开,锁骨露了个边儿
汪含真站在原处,眼睫动了动。
她没想到,才过了一天,竟然又碰到陈澍——
昨天早上方晴重感冒,她正好没课,替她去学术大厅站岗,整理会议签到表。
会议过半时,汪含真垒好表格,分门别类装进文件袋。
不多时,一道高大人影压过来。
她抬头,闯入眼的是一截利落的下颌弧线,视线再往上,对上一双深邃的眼。
他戴一顶黑色鸭舌帽,额头露出一截,五官骨相极优越,皮肤冷白,眉眼间透着一股散漫的倦意。
“在这儿签到吗?”
陈澍嗓子哑得很,像是刚睡醒。
汪含真看他一眼便移开,淡声:“嗯,哪个系?”
“金融。”
她翻了翻签到表,抽出其中一张。
陈澍接过,骨感手指握着笔,刷刷两笔写上名字。
汪含真收回签到表,提笔就要在迟到栏打勾。
汪含真坐在热闹的包房里,安静乖巧,略显局促。
她这几天一反常态,接连两晚都陪裴季来酒吧消遣。
旁人以为她是订婚后,更紧张裴季这个金龟婿了。就连周卓姿晚上见她出门,都赞扬她榆木脑袋终于开窍知道盯紧裴季。
但只有汪含真自己知道,她是为了陈澍。
汪含真拿起一杯饮料,浅啜一口,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今晚,陈澍还是没出现。
她感觉有些困了,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睛。
“怎么,困了?”裴季跟韩刚那些谈了会儿话,回头看到她揉红的眼尾,微微挑眉。
“没有。”汪含真强撑着困意,假装精神尚好,“挺好玩的,不困。”
这个点,她一般在家都早睡了。
但为了蹭着裴季的社交圈跟陈澍见一面,只能摇头。
“对了?怎么最近都没看见裴寒哥,他不出来跟你一起玩吗?”
“我哥?”裴季像听了什么笑话,扯动唇角,“我哥那个人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他刚回国,公司的事堆积成山,他整天都在加班。”
加班……
汪含真垂了垂眼,裴寒不参加裴季的这些活动,那她就更难见陈澍一面了。
到底还有什么途径,才能见到他呢。
汪含真正怔忪时,腰间却忽然被裴季的手掌扣住。
她浑身都不自然地僵了,却听到裴季俯下身在她耳侧说。
“周末的慈善画展拍卖,我不能帮你捧场了。”
汪含真心尖微微一颤。
这周末的慈善画展拍卖,在她们的画廊举办。
这不但是她第一次主理策划的慈善拍卖会,也是她的画作首次拿出来公开拍卖。
裴季之前说好了,会到现场给她捧场。
现在距离画展只剩两天,他却忽然变了卦。
“国外临时有事,需要我过去一趟。那几天我不在国内,你自己一个没问题吧?”
汪含真没想到裴季这么不讲信用。
他从前就算再随意,答应她的事,也从没食言过。
汪含真咬了咬唇,勉强挤出笑,“没关系呀,你有正事要忙嘛。”
她眉眼温柔弯起,态度体贴,像是真的不在意。
裴季只觉得汪含真乖软又懂事,抬手揉了揉她发顶。
“放心吧,就算那天我不到场,也会派人帮你拍一幅画。价格你随意开,当是赔罪。”
汪含真抿唇笑着说谢谢他,心里却感到一丝寒凉。
裴季这个时候出国,却不说明去做什么,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他在国外的那个白月光。
如果裴季回国时,身边多了一个女人,是不是就要跟她摊牌了?
汪含真坐在那儿,只觉得浑身冰凉。
她的时间不多了,接连几天无法见到陈澍,让她的内心开始重复不止的焦虑。
心脏像是被死寂的药水浸透,紧紧地皱缩在一起。
如果还是见不到陈澍,她该怎么办呢。
她愕然地睁大眼,她推特怎么忽然这么多人?是bug了吗?
皎皎猛地想到什么,点进主页,果然,问题出在她最新一条推特。
就是她发的那套乐栀cos照,九宫格上,是粉发蓝裙的女孩在漫展上的靓丽身影。她还沉浸式配了乐栀的经典台词。
@月亮溏心蛋:“我认识你,你是白泽。我叫乐栀。”[图片]
而现在,这条推特已经被转发和评论淹没。皎皎一眼就看到其中一条评论,发表于半小时前,被高赞点到了最上方。
@陈澍V:已赞。
第 29 章 第二十九分钟
是陈澍!他真的找到她了!
皎皎点进他的推特,往下一拉,果然在主页看到自己这条推特,显示他今晚21点37分时赞过。
余光又瞥到右下角,已经从之前的“已关注”变成了“互相关注”。
也就是说,陈澍不仅给她喜欢了,还评论了她,不仅评论了她,还关注了她!
难怪她推特这么热闹,肯定是发现了这个涌过来的债主啊!
汪含真之前有过担心,今晚聚餐,万一陈澍跟裴季提起房卡的事怎么办。
可等大家真的入座后,她才发现,这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在场众人,都是京圈里叫得上名的公子哥。
可就算是这样,身份地位与陈澍和裴寒却无法相提并论。
尤其是陈澍,他不在京市长大。不像裴寒跟其他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算是一个圈子的。
所以这些个三代、少爷们,见了陈澍都规矩得跟老鼠见了猫,除了一开始敬过酒,话都不敢多搭一句。
包括裴季,跟陈澍也没那么熟。
他见到裴寒后似乎心情不错,整晚都和他那些兄弟们扔骰子、喝酒,忙得没空顾着汪含真。
因此汪含真整晚都在悄悄打量对面的陈澍。
男人此刻已经放下了餐具,修长的指尖夹着根点燃的雪茄,坐在上首,神色冰冷傲慢、无人可近。
他只偶尔低头跟裴寒说两句话,视线都没往她这边瞧一眼。
汪含真见状,内心稍微有些受挫。
陈澍这个人好像很难被打动。
不管昨晚,还是现在,他从来没有多看过她一眼。
她真的能攀上他吗?
但很快,汪含真又乐观起来。
至少说明陈澍这个人不是多情、到处留情的男人。
她上网查过陈澍的资料,也找圈内人旁敲侧击问过,目前为止,没查到任何有关陈澍的感情经历。
他好像没对谁动过心。下午只有一节《媒介管理学》课。
汪含真难得轻松半天,就被唐颖一个电话叫出去逛街。
地方不远,就在大学城文化路。那儿新开一家进口商品连锁店。
店面十分宽敞,零食美妆日用品什么都有,品质好折扣高,充分迎合了年轻人喜好。
难怪人满为患。
东西跟不要钱似的,人手一大兜,好些商品都卖断货。
逛完又陪唐颖去买饰品,不知不觉快到饭点,唐颖手机震了震。
“含真。”
她唤她,从手机抬起眼,“晚上吉他社聚餐,一起吧。”
汪含真顿了下,摇头:“我都退团好久了,你们聚吧。”
汪含真喜欢民谣,大一的时候加入江大吉他社。
用唐颖的话来说,第一次见她就觉得眼前一亮。
一群玩音乐的文青混进来一个清清冷冷的仙女,长得乖软,说话还有意思。
唐颖没见过这一挂,被她的独特性格吸引,一来二去熟了,关系自然越来越近。
奈何社团人气旺,各种活动团建太多了。
汪含真需要兼职,抽不出那么多时间,坚持不到一学期就退团了。
“真不去?他们都盼着你呢。”
汪含真耸耸肩:“不去了,我这周作业巨多。”
这句倒是真话。采写报告还没动笔呢,加之周末两天要兼职,时间被压榨得厉害,再贪玩就只能晚上开夜车了。
唐颖了然,不多做挽留。生活在琐碎和平凡中重复。
汪含真迟迟未等到陈澍的联系。
她恢复平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差不多都要忘了那张冷冰冰的脸。
周五下午有篮球课。
风吹树叶响,扑面一阵桂花香。
汪含真和方晴一道去室内体育馆。她今天换一身蓝色运动服,马尾高高束起,难得的青春活力。
“啧啧,你这头发一扎,脸型更好看了。”方晴瞧她一眼,煞有介事说,“我感觉你就是比上学期更漂亮了学生证带了吗,我对比一下。”
汪含真笑出声,一手环上她的肩。
“方晴。”她故意压低声音,“你不会是喜欢女人吧。”
她靠得近,嗓音轻柔磁性,黑睫下一双杏眼泛着水波。
方晴看得心口一跳,伸手掐她腰:“天杀的,哪天我真弯了你负责啊。”
汪含真笑得肩都颤,和她打闹着走进体育馆,背后忽然一道男声:
“你们是檬檬的室友吧。”
两人一顿,同时过回头,面前站着一大高个儿,一身篮球服,手腕上带着护腕。
方晴眨眨眼:“你是夏檬的男朋友?”
男生嗯了声:“周进。”
“学长好,你也来上篮球课?”
“算是吧。”周进挠挠头,“我是这节篮球课的助教。”
汪含真扬眉,想起来他是体育系大三的学长。
“这么巧。”她半开玩笑半攀关系,“有学长在我们不用担心不及格了。”
体育是她的弱项,当时选完课听说篮球课的老师很严,她和方晴还后悔来着。
没想运气不错,遇到了夏檬的男朋友,也算半个关系户了。
方晴也一脸庆幸:“对,我们以后可以跟着你混了。”
周进眼里含着笑,似乎心情不错:“我们进去吧,快上课了。”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汪含真扫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着回学校。
江大后门有一条“槐树路”。
顾名思义,两旁都是上了年头的老槐树。不知不觉已经晚上六点半。
喧嚣褪去,昏沉的霞光洒在校园每一个角落。
今天是周五,校外热闹,校园路上人不太多,好些江余本地的学生都离校回家了。
若是现在去西食堂,说不定还能抢到常年畅销的石锅焖面。
一开始,汪含真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但是经历刚才那一遭,她已经胃口全无。
食堂都懒得去了,就在宿舍楼下买了酸奶和葡萄吐司。掏出手机扫码,忽地想起还欠着陈澍一笔账。
真是无妄之灾。
她闭了闭眼,又多拿上两桶方便面。
宿舍没人。
方晴和马薇薇去了图书馆,夏檬和男朋友去约会了。
汪含真落得清静。
她将塑料袋里的东西都收拾了,打开电脑,开始补这周的采写报告。
电脑是五年前的老款,内存不足,时常卡顿。键盘也不灵活,敲打时发出顿挫感十足的噪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平时一个小时就能完成的作业,今天多花了半个小时才写完。
确定,保存,发送。
汪含真关了电脑,揉揉酸胀的眼睛,又将冰凉的手背贴在额头上降温。
放空两分钟,她伸手摸来手机。点开搜索网页,在屏幕打字——
【奔驰车补漆修复要多少钱。】
汪含真不懂车,只认识车标,但陈澍的车改装过,看不出详细型号。
四人座不是跑车吧。
照这样推测,应该不是什么天价豪车。
胡思乱想间,页面弹出一大堆回答。
不同的商家有不同的报价,型号也五花八门。
有说300到500的,有说1000到2000的,还有说买底漆和自喷漆自己处理,只需要一百多块。
陈澍当然不可能自己处理。
一来他不缺钱,二来他不用给钱。
他会把车开到江余最好的4S店修复,然后把账单发给自己这个冤大头。
三五百不太可能,四位数怎么都是要花的。
汪含真锁屏,手机扔一边。食指一下一下揉着眉心,直觉得肉疼。
夏天枝繁叶茂时,颇有遮天蔽日之感。此刻的天色比白天淡了一度,晚霞缤纷异常,寥寥落下来,似一副浓墨重彩的丹青画。
傍晚的风在鬓边流淌。
汪含真眯了眯眼,舒展地呼出一口气。
然而命运从来不讲道理,心血来潮了就给你一场恶作剧。
再睁开眼,空无一物的辅道突然窜出两只猫。
爪子一举,尾巴一竖,“嗷嗷嗷”地就打起来。
汪含真瞳孔缩紧,吓得双手急转方向。
下一瞬,连人带车失去平衡,车头直直朝路边一辆黑色轿车砸去——
“嘶啦”一道金属声,刺耳极了。
汪含真一愣,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事故发生不过片刻之间。
轿车门被刮出长长一道线,刮掉了漆。再细看,则是十分明显的凹痕。
闯祸了。
她把别人的车给挂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背上渗出冷汗,都感受不到脚疼了。
也是在这时,车门朝外推开,一名年轻男人下了车。
他穿一件宽松黑T,深色长裤包裹着修长的腿。黑色利落短发,冷着脸,眉眼间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倨傲。
汪含真屏住呼吸。
那种感觉又来了。
陈澍皱着眉,满眼不耐烦。
又蠢蠢欲动,活像一头被吵醒的野兽。
风从从远处涌来,轻轻撩动额前的刘海。
汪含真站在几乎每天都走的小路上,头一次觉得空旷又真静。
江大这么大,怎么又遇到他。
偏偏还把他的车撞了,她到底是有多背。
和裴季不一样。
这样的人,如果能对她哪怕只上一点点心,也会很有用。
心里的担忧悄悄落下,汪含真就感觉到饿了。
于是她低着脑袋,专心致志吃起东西。
陈澍掀起眼皮,冷冷瞥到的就是对面那颗一直低着脑袋,摇来摇去异常晃眼的丸子头。
女孩子吃东西的时候,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脸颊因暖气而泛起绯色,脸颊涨得鼓鼓的。
他目光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又冷漠移开。
裴寒注意到陈澍视线的方向,跟着看过去。
这一看,他蹙起了眉。
裴季正跟韩刚和几个兄弟在摇着骰子喝酒,而裴季身边柔弱乖软的女孩则一个人低着脑袋、一个人吃着东西。
看起来孤单又纤弱。
回国之前,裴寒就知道裴季订婚这件事有内情。
现在看过两人的相处方式,他脸色更沉。
裴寒起身,“裴季,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忽然被打扰,裴季轻啧了声。
但他向来只信服裴寒,也没多耽搁,将酒杯放到桌边,让韩刚他们等他回来。
临走前,裴季随手夹起转到面前的菜,将一只西班牙红魔虾放在汪含真盘子里:“你慢慢吃,我跟我哥出去一下,待会儿回来……”
汪含真:“……”
她视线落在那只鲜红的虾身上,轻轻嗯了声点头。
等裴季离开,才用筷子将那只挪虾出餐盘。
她对虾过敏,早就告诉过裴季几次,他却没放在心上。
原来早有许多蛛丝马迹,可惜她从没发现。
皎皎沉默片刻,忽然问:“你真的,不喜欢她吗?”
陈澍刚要回答,却发觉她的语气有点奇怪。
不再是张牙舞爪的质问,而是闷闷的,有点别扭,仿佛负气,又像是,在索取一个保证。
少女向恋人索取保证……
陈澍心跳猛地加速。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说点别的,可鬼使神差的,他的声音也变低了,轻轻说:“真的。我不喜欢她。”
“你说的哦。”皎皎这才甜蜜一笑,“那你记住了,要是敢骗我,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挂了电话,陈澍往后一仰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情况不对劲,他想。情况真的很不对劲。
第 30 章 第三十分钟
第二天上午就有录音,陈澍一进公司,就听到一声大喊:“小澍,你什么情况!”
陈澍这才看到三个人正凑在前台好像在聊些什么,见他进来,齐刷刷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陈澍不动声色,“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刚才大喊的是胡航,此刻也是他一脸激动地说,“我昨天睡太早,今天起床看到群里大家在讨论才知道,你昨晚突然在推特关注喜欢还评论了一个女生,闹得好生热闹!我本来还不信呢,结果跑过去一看,居然是真的!”
胡航一把勾住他肩膀,“什么情况啊,那女生是谁?网上都说是你的地下女友,真的吗?”
陈澍既然做了,当然知道会被议员们看到。事实上,群里的消息他也看到了,甚至还有相熟的策划暗戳戳私聊问他,只是他都没有回复。
身后是偶有高声溢出的热闹包厢,身前是灯光昏暗私密的走廊。
汪含真抬起眼那刻,看到的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陈澍今日依旧戴了眼镜,冷冰冰的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将眸底的锐意淡化,清冷禁欲,儒雅而尊贵。
可汪含真见过他私下摘了眼镜,狠戾寒凉的样子。
传言固然不可信。
可她信传言是真的。台上挂一块巨大的幕布。
灯光暗下来,幻灯片开始播放,不高不低的声线通过电流传至展厅每个角落。
陈澍穿一身深色西服,宽肩窄腰大长腿,白衬衫延进裤腰,一米多高的发言桌立中央,才刚好卡在他腰线下方。
他的演讲稿并无特别,无非是鼓励大家勇抓机遇,敢于创新的陈词滥调。
但不妨碍那张脸吸睛。额前碎发向后梳起,脸廓完全露出来,两道浓眉下鼻梁高挺,狭长眼尾上挑,气质桀骜矜贵。
汪含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澍。
她皱了皱眉,不经意间脱口说:“为什么选他当发言人。”
一边的刘明玥睁大眼:“亏你还是学新闻的,咱们江大的名人都不认识?”
汪含真咬唇,说不出话。
方晴扶了扶眼镜,说:“我知道他,商学院的大佬。但是跟科技展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汤赫望着讲台,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崇拜,“陈澍主修金融,辅修计算机,大一就带队在全国互联网创新赛拿奖,大二直接当上管理学会会长”
“不管是身份背景还是综合实力,江大他要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
还真是个学霸。
汪含真心里嗤了声。
陈二公子家世相貌能力样样顶尖,意气风发,受尽众人追捧。
可她领教过,那副衣冠楚楚的外皮下藏着一头凶悍的野兽。蛰伏暗处,蠢蠢欲动,心血来潮了就能掀起一场灾祸。
“不过他的采访可不好搞。”汤赫接着说,“就他获奖那次,一名在江余电视台实习的学姐想找他做专访,嘴皮子磨破了都没成功。”
汪含真闷声道:“正好不用去了,省得碰钉子。”
这人性格倨傲,不容易接近。正规电视台都拒绝了,她们这种草台班子更没机会。
“话不能这么说。”
方晴身附新闻人的使命感,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教授说了,不要总是等待机会,要学会创造机会不试怎么知道,万一成功呢?”
刘明玥:“对,试一试又不掉块肉,咱们学新闻的就得脸皮厚。”
他是不好惹的人。回去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
天空阴沉压抑,黑色的鸟掠过树枝。午后的校园冷冷清清,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人。
方晴也在宿舍。气氛僵持,周进先开了口:“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话问得毫无技巧,甚至有心虚的嫌疑。
夏檬没说话,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转。
分手这几天她茶饭不思,笑都笑不出来。
叶绵龄给她出主意,说才分手时男生都这样,冷他几天就会受不了,到时候巴巴地回来找。
夏檬半信半疑,仍怀揣一丝希望,幻想着复合的可能。
然而这才几天,这个人渣非但不伤心,还言笑晏晏地搭上别的女生。
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的室友。
刚才他就像个哈巴狗一样蹲在她脚边。
夏檬气疯了。
“难怪你分手这么果断,原来早就无缝衔接了?”
这话太刺耳,周进听得冷下脸:“你瞎说什么?我干什么了?”
“我瞎说?”夏檬绷着脸,双眼迸出怒意,“我们才分手几天,你就跟她搞到一起了?”
她声音大,越说越荒谬。周围有人听到,停下脚来看戏。
汪含真不悦皱起眉。
无缘无故惹一身骚,她心里也烦。但夏檬是她的室友,她亲眼看到她有多伤心。于情于理,她都不忍心跟她计较。
“夏檬。”汪含真唤她一声,耐着性子说,“没那回事,你误会了。”
夏檬理智尚存,视线瞟向她:“我误会什么了。”
“我和他不熟,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一直看戏的叶绵龄忽然笑了声。
这笑声意味深长,刺激着夏檬的神经。
“你当我傻吗?”她瞪着汪含真,胸口不断起伏,“关系不熟他能蹲在地上给你系鞋带?他是什么天生的舔狗吗?”
听见开门动静,转头和她打招呼,“怎么这个点回来?”
汪含真低低“嗯”了声,取下挎包,拿水杯倒水喝。
方晴继续整理手头工作,过了会儿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汪含真趴在桌上,头埋进双臂,整个人都焉焉的。
“怎么了这是?”她走过去,温柔拍拍她的背,“哪里不舒服吗?”
汪含真动了动,从手臂抬起头:“没怎么。”
方晴表情一惊:“含真,你哭了?”
“没有哭,外面冷风吹的。”
汪含真的确没哭。
幼时的经历让她流过太多眼泪,懂事之后便很少哭。上一次哭还是去年夏天,她离开昭南去江余读大学,坐在火车上哭过一次。
不过她情绪激动的时候容易眼睛泛红,像是快哭了一样。不熟的人见了会觉得她脆弱爱哭。
她实在很不喜欢这一点。
方晴见她不愿多说,便扯开话题说:“降温天,你小心别感冒了啊吃饭了吗?”
“还没。”
“我这儿有饼干和蛋糕,吃吗?”
汪含真说:“不用的,我前天买了泡面。”
她此时已经不怎么饿了,只觉得累,想睡觉。又担心饿狠了胃出毛病,才没精打采地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一桶泡面。
拆包装,放调料,热水倒进去。
杯盖内侧覆上一层水蒸气,香味缓慢释放出来。
汪含真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候自己的午餐。思绪不受控制,脑海里浮现一张锋利冷淡的脸。
汪含真皱眉,很快又想到了章岚。
她这个亲妈生性要强,眼里只有世故,没有温情。
今天这一闹,就算她猜到是陈澍故意使绊子,也极有可能迁怒到自己身上。
若是因此影响到她和陈裕忠的关系,别说每学期五万块的生活费,甚至可能一怒之下连面都不愿意和她见。
汪含真抿唇,眼帘一点一点垂下。
她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收藏许久的进口医疗器材公众号。
指尖划了几秒,页面出现一套高端人体外骨骼设备介绍。
【在医疗康复领域,外骨骼设备能通过精确的传感器反馈与智能算法调节,加速康复进程,为下肢瘫痪患者提供重新站立和独立行走的希望,重拾生活自理能力】
汪含真握着手机,目光久久停在末尾一串数字上。
她犹记得去年暑假,第一次从康复师那了解到外骨骼技术的心情。
若是爸爸能有机会穿上这套设备别说独立行走,光是幻想他站起来的样子就让她兴奋不已。
然而现实很严酷。
这样一套设备价格不菲,最普通的配置都要60万。她现在才大二,毕业工作言之尚早,根本没有挣钱的能力。
如果想要尽快筹集60万,除了依靠章岚,她想不到还能靠谁。
她需要的,就是他的不好惹。
“陈先生,你撞疼我了……”
她声音轻轻软软的,抓着他的指尖却忍不住发颤。
鼻尖泛起的酸,让眼眶红了一圈。
呼吸到的雪松气息,却像是安全剂。
“三哥,撞到谁了?”
一个低沉温润的声音,从陈澍身后传来。
走廊光线暗,汪含真没看见陈澍身后还跟着旁人。
她像初春刚从化雪洞窟里探出脑袋的小动物,惊吓地从男人宽阔冰冷的怀抱里退出来。攥在他衣袖上的两只手,也跟着缩回去,紧张地藏于身后。
陈澍眸色微沉。
将少女在黑暗中的胆怯忐忑,悉数捕捉眼底。
他站在那儿,一动没动。
“出什么事了?”裴寒缓步走上前,似乎是有些好奇,偏眸往陈澍身前扫来。
他深棕色剔透的眸子,在看到汪含真巴掌大小脸时,微微眯起。
冷淡的眸色,变得温和。
“你是……汪含真?”
没想到对方居然认识自己。
汪含真怔了怔,睫毛轻轻眨动,目光看过去。
男人的身量和陈澍差不多,穿着一身深色正装,却跟陈澍身上那股子傲慢又禁欲的感觉不同。
他五官流畅冷峭,看起来疏离,但唇角微微勾着,温润、光风霁月的感觉。
很矛盾。
“我是裴寒,裴季的大哥。”
看出小姑娘似乎不认识自己,裴寒低声介绍。
汪含真感到惊讶,她第一次见到这位裴大公子本人。
“裴先生……”
“都订婚了,你跟裴季一样,喊哥哥就好。”裴寒声音淡淡。
哥哥……
汪含真心里反复咀嚼这个词,耳后红了一片,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男人。
总觉得陈澍在,这几个字,她有些难以启齿。
“裴寒哥哥……好。”
可汪含真犹豫几秒后,还是乖乖改口唤人。
在没找到更好的出路之前,她暂时还需要裴季未婚妻的身份,不能得罪裴家。
小姑娘声音轻轻软软,‘哥哥好’三个字虽然被她喊得温温吞吞,但含糖度却很高。
裴寒态度温和应下。
陈澍冷冷勾唇,眸色冰冷无温。
汪含真垂着眼,不敢抬头,跟在两人身后进门。
聂承宇就算了,胡航是怎么回事?
难道,陈澍已经跟他们都说了和她的关系了吗?
想到这个,她忍不住弯了弯唇,心里某处有点雀跃,还有点甜蜜。
门口忽然传来声音,皎皎坐起来,正好看到陈澍拉开门,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陈澍明显一愣。
皎皎甜甜笑道:“欢迎回家,这次的惊喜有没有好一点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