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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明对比

    即使是毕恭毕敬佯装镇静的脸色, 仍藏着一眼可看穿的恐惧和愤愤。

    官熊顿感阵厌烦不喜,这些年来身边可用之人来了又去,韦钱是极少数能办成事又机灵的, 眼下还能留他起点作用。

    “回去之后自己到财务那儿报备今年要发的奖金减半, ”他慢条斯理的从西装胸前口袋拿出方结白的帕子, 仔仔细细把擦过对方肌肤的手指擦干净后随意扔在地上:“事儿就算这么过了。还有,让解千岚明天来见我。”

    韦钱听到上司要惩罚他的奖金分成, 面色顿时一僵。他这个级别的高层, 早就不靠几万元的月薪过活, 最紧要的还是季度和年终的奖金分成, 效益好的时候两三百万不在话下;但只罚钱已是轻之又轻,他发誓, 有那么一刻自己真的感受到官熊想要把他剁碎了喂养在京郊的藏獒。

    “您是怀疑当解千岚是双面间谍、两头通吃?”韦钱赶紧转移话题,不动声色的把关注点引到其他人身上。

    “那您二位可真高看我了。”

    如怨似泣的女声幽幽地传来, 韦钱浑身抖一激灵顺着声音循去——只见是解千岚站在离二人不远处,面带讥讽和嘲笑。

    细雨朦胧,她却未撑着伞,只定定的看著官、韦二人,眼里是说不出清道不明的恨或悔;原本惹眼的红裙被一浇, 失去了光彩照人的气势。黑长发软塌塌披在裸露着的肩膀,早已没了十分钟前明艳自如的模样。

    “我要是有那个精气神,也不至于搞得这么难看吧?”

    看到潘佳琪现身的那一刻,她什么都明白了。自以为是狠狠给了新传和冷俪一巴掌, 岂知脸上泛红生疼又难堪的竟是自己。那一番慷慨的陈词,在对方眼里简直是被耍着玩的小丑。

    灯光从这个台转到另一台上就是那么简单轻松的事, 甚至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仓皇的逃下舞台,如云的掌声中藏着声呜咽。

    “解小姐误会了。我们现在可是同个阵线的盟友, 怎么会把你往不好的方向想呢?”官熊和气的笑了笑,收敛凶光。一旁的韦钱立刻也打起了圆场:“都怪我嘴皮子浅,乱说话。”

    解千岚冷哼一声,却也没继续往下追究。她的合约在对方手里,事到如今也只有慈阅可以背靠,即使心中有不快,也不能像平日那样顺着性子作事,况且官熊是捏着最大话语权的掌事人。

    “解小姐,今晚之事对你、对我来说都是不得不承认的失败。”官熊朝她招招手,示意对方到身边来:“跌倒了不要紧,重要的是要知道是哪块不长眼的石头碍了自己的路。”

    解千岚沉默着,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官熊不在意她的回答,望着立在眼前的圣母雕像:

    “恶人好像是草一样繁盛,所有罪孽的人虽然兴旺,他们都要永远灭亡。原你的手举起高过你的敌人,愿你的一切仇敌都被剪除。”

    “记住此时此刻的窘迫与仇恨,它会成为最嗜血的动力。当你把仇敌踩到尘埃,挑起碎得血肉模糊的自尊,享受对方苦苦的哀求与凄号时,你会感谢我的。”

    官熊的低语,像蚂蚁般瘙在最痒处。即使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毛骨悚然的畏惧,但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要让新传和冷俪为今日的羞耻付出惨重的代价。

    “今晚的阵仗和架势,可不像是临时搬出来的救急。解千岚,你只是这场晚宴的开胃甜点,为重头主菜做了配。冷俪真的在挽留你么?她不过是利用你为新传造势,踩着你的脊背往上爬,就像当年为了其他人的资源而让你错过与至亲的相聚。”

    “你永远都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一个。”

    “不要再说了!”解千岚溃不成军,捂住耳朵不停的摇头一时间竟说不上究竟要恨谁,心脏一下一下重重的撞击胸口,耳鸣目眩得难受让她不自觉的踉跄后退。

    她抬头,与玛利亚低垂着的眼神碰到一起。那往日里总是的怜爱与光辉圣洁,此时却好像是嘲弄的审视着这个愚蠢的信徒,她在恍惚间甚至听到环绕在耳边的讥笑,笑中藏着刀将自己扎得千疮百孔。

    解千岚尖叫一声“闭嘴!闭嘴!”脱下高跟鞋往雕像的头上一扔去——带着溅起的泥水,在洁白的雕像面部划上几道难看的泥痕,滴滴答答的朝着心口滑落。

    在仅有的光亮中,粗略一看极像是玛利亚流了黑色的泪。

    韦钱被突然发疯了的解千岚吓了一大跳,眼见对方塌坐在地上,下意识要上前扶人起来。

    官熊摆摆手拦住韦钱,兴致勃勃的等解千岚从崩溃呜咽中平复,才拿过伞撑在她的头上:“享受吧解小姐,痛苦能创造更伟大的艺术。”

    半晌,解千岚推开了官熊伸出来的手,自己撑着地板站了起来。她夺过伞,打着赤脚,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中。

    只有雕像前留下两只奢侈昂贵的高跟鞋,无言诉说着主人的崩溃。

    “解千岚这精神状态”韦钱瞠目结舌。

    官熊拎起遗落的鞋子,整整齐齐的摆在雕像前。他砸吧砸吧着嘴又回味了阵解千岚的歇斯底里和支离破碎,竟诡异的笑了起来。

    韦钱被笑声弄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自在的扯了扯领带。

    “下次来,我不想看到这座雕像还立在这。”——

    不同于场外阴冷绵雨,会场内众人仍沉浸在新传“3+2”的冲击宣言。

    “潘小姐,贵公司的两种支撑模式我们大致了解了,请问三大类综艺是什么?又怎么能达到所谓的综艺宇宙呢?”

    台下有人大着胆子高声发问道,随即引来阵附和之声。针对这些问题本也是宣讲的重要内容,潘佳琪顺势回应道:

    “我知道大家对综艺宇宙的概念比较陌生,所以就先从这一个讲起。新传所要成立的综艺宇宙,实际是题材和衍生的联动,培养一批优秀的新锐PD、策划,尽量将综艺节目的风格有区别但又统一的呈现表达,打造国民度、辨识度高的独家作品。”

    “说到三大类综艺,分别是无脚本类综艺、跨界类综艺以及头脑风暴类综艺。”

    前两种综艺类别倒不是很惊艳的题材,但只要质量好也容易出爆款。只是从来没有相关经验的新传,居然敢一次性挑三个大梁,不免让众人更期待接下来的介绍——

    来点干货

    一阵激昂的鼓点节奏, 挑起听众们强烈的好奇心,仿佛从潘佳琪嘴里吐露的每个字是人人都要争夺的财富密码。

    台上的视角很妙地让潘佳琪览尽众生相,一张张求利若渴充斥着欲望的脸庞, 无疑不在说明这一台出其不意的回马枪成功钓上无数条大鱼。

    “——专业的事情自然要让专业的人士来说明, 请各位嘉宾掌声欢迎宁元嘉工作室主理人、2020年金梅花奖最佳综艺新秀导演的获得者单元宁上台!”

    聚光灯应声从主舞台离开, 立刻将光打在登台入口——众人循光望去,只见一位年纪很轻、戴着鸭舌帽的人慢吞吞的朝着舞台走来。

    台下少数认识单元宁的人小小发出了阵惊呼, 引来旁边人好奇的打听:

    “这人你认识?”

    “去年爆款综艺《逃离钢铁森林》知道吧?就这团队带着十来号人做的。”

    “卧槽!”提出问题的人爆了个惊讶的粗口, 看向单元宁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疑惑不信任瞬间转成了炙热。

    不怪行内人均势力眼, 在娱乐产业, 成绩和财富价值才是一个人的畅通无阻的通行证。勤恳工作的企业员工,即使不是核心力量, 也会因努力工作得到嘉奖,而内娱可不会把“勤能补拙”作为你的优势, 要想做到金字塔的1%顶尖,实力、才华和运气缺一不可。

    恰恰综艺这类节目的制作不同于影视作品,比重上最吃创意和执行;国内的现状是自主创作能力差,除了照搬日韩别国的模式外,极少有独立发扬光大的IP项目。

    导演这个身份虽无论在哪种类型作品里都比较吃香, 但行业里也是有鄙视链的,例如综艺PD和专拍广告的导演在最底层,电影导演则傲视群雄、含金量高。

    这也间接导致专干综艺导演的人才愈来愈少,但凡有点儿理想和艺术追求的都纷纷转改拍摄作品, 实在缺钱才又会捏着鼻子捡起铜臭味重的综艺拍摄。

    观众只会越发觉得“现在的综艺节目没一个好看的”、“除了抄袭和搬运,一点儿创意都没有”、“内娱综艺药丸”, 尤其在经历户外运动竞技、选秀和亲情互动类真人秀热潮的疲软,市场像被吃透了的甘蔗, 再也榨不出一点新鲜的汁儿。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萎靡的综艺市场也亟需突破口打破僵局——单元宁就是那个少数的幸运儿。

    也不知道洋葱TV从哪里挖来的奇才,硬是从去年五花八门的电视剧电影里杀出一条重围,凭着十二集《逃离钢铁森林》第一季实现网综在未完全播出完就被卫视买断上星播出权,这在内娱综艺历史上亦是极少见的操作。

    众所周知,卫视一般有两到三个当家综艺充为门面即可,收视率的主项目仍以播出电视剧为主;加上网络综艺的娱乐性太强,有些画面和主旨是在过审边缘试探,容易给电视台带来监管部门的警告。所以《逃离钢铁森林》能让几大卫视抢破头,除了本身制作精良外,更显著的优点是包揽了上层下沉市场的爱好与需求。

    与邀请自带热度的流量嘉宾不同,单元宁拍摄的综艺一个有话题度的都不请,反而是从没有太多关注度的其他文艺行业里,邀请个性鲜明的半素人参与——比如说白天是Nobody care的餐馆服务员,晚上是小众剧场的万人迷话剧演员,又或者是父母以为是在机关单位吃皇粮实际上裸辞北漂的脱口秀练习生,甚至有一位是有代表作但糊了二十年、爱好是把全身涂得金灿灿在闹市上搞行为艺术的男演员。

    将这些素不相识又极为有个性的人组合起来,达到的效果是出人意料的丰富化学反应。从贵州出发,携带五千块钱、一辆公里数十万的二手房车,在一个月内到达西藏拉萨。

    完美的运镜和真正无脚本的线路设置,让这段奇葩的旅程时不时出个意外、爆个笑点;除了捕捉每一个人的挣扎和脆弱、梦想与希冀的同时,沿途上遇见的各种或朴素或狡猾的人,在真实中达到共鸣,在共鸣里又找到了共情。

    一个社会实践性质的穷综艺,从播出时没有一个广告商进阶到结局时念赞助的时长都有三分钟,幕后的单元宁团队是最大的功臣,各大平台的宠儿;通过《逃离钢铁森林》爆红的嘉宾们也开始了事业第二春,各自有了光明的发展。

    但单元宁团队很神秘,传闻其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核心团队只有三个人,二编剧一导演,而且身上没有任何公司的合约,彻头彻尾的自由人;连领金梅花奖的时候都只是洋葱TV代领,基本上没有接受过杂志或者媒体的采访。

    所以当单元宁在新传的周年宴上首次现身,并且要做真人宣讲时,可想而知会造成多大的话题度。

    尤青更是目瞪口呆。上个月她使了些人脉想对单元宁做个专访也被拒了,这会儿居然见到了真人。

    潘佳琪和善地伸出手,二人握住。对方的手劲不轻不重,却有些嫩滑。她心中微微一惊,随即笑了笑,把话筒递给单元宁后提着裙子走下台,把所有的关注留给对方。

    张咪已经在舞台侧等着扶住她。

    “呼,我刚才手都在抖你看到了吗?”抓住好友的手,潘佳琪这才放松下每一块紧绷的肌肉,脸快笑僵了:“幸亏没有忘词,否则就太可惜了。”

    张咪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退到暗处,笑道:“稳着呢,我在台下看你很自如。”

    “还好没有浪费向蕾创造的机会。”潘佳琪垫着脚四处张望着一楼的角落,没有看到向蕾的身影:“只是解千岚那儿”看来跟新传和冷俪的缘分彻底走到了尽头。

    “害,你操心她干嘛?冷总已经给过机会了,是解千岚自己不要的。”张咪给她披上外套,点了点潘佳琪的脑门:“不要圣母心发作,咱们这行是时不我待,你不上别人就该上了。”

    潘佳琪未再争辩,轻轻叹了一声,随后又被音响传出来的声音吸引住:“想不到单元宁竟是个女孩子。”

    “大家好。”低沉又带着丝清爽的女声洒遍了整座会场。

    接过话筒的人摘下了鸭舌帽,露出张未施粉黛的稚嫩脸庞。黑发短到耳垂,唇上挂着银色的唇钉,貌不惊人但眉宇间未有一丝不安与怯场。她环顾着全场,淡定地说道:“今晚由我代表宁嘉元内容制作工作室,简单向各位介绍下工作室即将与新传娱乐合作的综艺项目。”

    “单元宁是个女的!?”

    “居然这么年轻?真的是本人吗?”

    哇塞,今晚劲爆的消息真是一个接一个,就算被人追得满酒店乱窜也值了!廖薇不知从哪里又搞了身服务生的衣服,换了个发型戴个大口罩又窜回会场,窝在隐蔽的角落对台上大拍特拍。

    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纷纷,女孩按着自己的节奏说明道:“宁嘉元工作室一贯宗旨是制作还原人性、审视内心和贴近生活、社会民生的综艺。请不要误解,这不意味着我们会放弃商业化,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是我们的标签。”

    施建中被女孩简洁明了不走常规的介绍惊到,偷偷打量了下周围的反应,见旁人都津津有味很感兴趣的样子才舒缓开眉头。

    他记得冷俪之前提到过要与独立工作室制作综艺,但这也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单元宁工作室的负责人,没曾想是个如此年轻的女人。当初《逃离钢铁丛林》开始走红的时候他也跟风看过几集,对方的确把内容和亮点抓到很到位。

    “我们认为,无脚本将成为一个新的风潮,给综艺制作启发更大更广的格局。对《钢铁丛林》的社会调研也证实了这一观点,无脚本和不受人为控制的剧情走向容易制造忠诚度高、粘性强的用户观众。”

    “最大程度还原每一个参与人的真实性格与特点,将评价的杆秤彻底交还给观众,不做引导的领路者,单元宁工作室真挚希望观看者能成为会思考的哈姆雷特,为一部作品提供鲜活的生命力。”

    向蕾撑着腮凝视着正款款而谈的女孩,眼神里是掩藏不住的欣赏。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们这代人一个比一个敢想敢闯。”冷俪竟也被对方说得有些热血沸腾,似乎做一档综艺节目不再是为了娱乐人群、创造更多的商业价值,而是从不同侧面挖掘真实,推动人类精神文明的进步。

    “冷总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不要成天用老人家的口吻感叹。”向蕾不赞同的摇摇头:“看得出她们是真的想把作品制作得更有内涵和深意,难得可贵的是身上没有那些所谓艺术家的毛病,把雅俗共赏也考虑进去了。”

    冷俪点点头,难得听见向蕾一口气说长长的一段话夸奖别人。

    和单元宁工作室能搭上线,说起来也算是向蕾的功劳。这位主理人特意在台上模糊了自己的本名,统统以单元宁工作室的名义对外交际。

    实际上,单元宁团队的核心的确只有三个人。之所以保持低调的原因,源自于三位皆是年轻女性。在台上宣讲的女孩叫元好好,其他两位一个叫宁媛,一位姓单。

    没错,工作室名字是从每一个成员的名字里各选出一个字作为代表取的。之所以没有公司联系得上单元宁,就因为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

    前不久向蕾和程小瑜打视频聊天,对方无意间提起西瓜大大为了攒钱拍《苦难之鹿》,临时改行做了档综艺的编剧;没曾想那档综艺节目居然爆火,给她分了不少的红利,才有资金启动电影的拍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向蕾当时就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本着不能放过一丝机会的初心,她联系上西瓜大大,旁敲侧近打听起综艺的事儿。

    单蝶在选修过犯罪心理和刑事讯问技巧课程的向蕾手下没坚持半小时,就把单元宁团队的细节吐露得七七八八;在得知对方想在不暴露真实情况的前提下寻找可信任的合作团队,向蕾就毛遂自荐,在新传与单元宁之间做了个沟通的桥梁,初步达成合作意向。

    这事儿除了新传股东会高层、冷俪和向蕾之外,知者甚少,原本就打算把这一合作放在今晚披露,权当做规划亮点,保密功夫自然要做得到位。

    “《逃离钢铁丛林》不会再制作第二季。”元好好神色淡定地抛出重磅炸弹,大跌众人的眼镜。第一季的大获成功,自然而然的让业界认为第二季的到来是水到渠成的,毕竟一个成功的IP可遇不可求,连洋葱TV的招商会也把第二季作为噱头吸引赞助商。

    这一巴掌下来的确把洋葱TV的脸给掀肿了。今晚在场的有洋葱娱乐的副执行,闻言推了推眼镜,脸比锅底还黑。

    “我们不喜欢追逐过去的成功或者复制曾经的做法,再继续抓着不放只会让逃离系列变成模式化和可预测化。加上跟新传的合作意愿,要做成综艺宇宙,毋庸置疑的前提是会优先考虑合作方和新传公司的艺人。”

    这一番理所应当的结论倒是把台下的大佬们逗得直憋笑。谁不知道合作了就意味着会尽量使用跟自己站在一边的资源,可这女孩儿就这么理所当然的挑破心照不宣的规则,反而真实的很可爱。

    “刚才在台下听到了潘小姐所说的三大综艺模式,无脚本、跨界和头脑风暴。这一次我也是轻装上阵,没有作什么华丽的宣传视频和PPT,就大致口述想要做成的内容吧。”

    她顺理成章的敷衍引起了阵阵轻笑,逐渐陷入元好好奇妙节奏的众人已习惯对方出其不意又直白的演讲方式,这样的形式不仅让现场氛围欢快许多,同时心态上也放松不少。

    “无脚本这方面,我们打算从各行各业选出具有代表性或显著性的女性,进行一个职场和人生的短暂交换,当然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只给十二小时的准备时间便改名换姓、体验不同的人生。”

    “在这档综艺里,你或许能看到家庭主妇成为名人明星;也许能看到CBD里商业经营成为一个永远跑在高速路上的大卡车长途运输女司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

    当说到拍摄策划时,元好好的眼神里闪烁着让人无法移开关注的亮光:“当今社会里,性别对立论已经成了一个难以界定的命题。所谓实践出真章,如果没有一个交换立场的感受,是不能堂而皇之的发表观点、引发思考的。在我们看不见的未知角落里,有太多的女性在为自己生活、人生作出努力,她们值得被思考、被理解、被感受。”

    尤青第一个鼓起掌来,随后掌声犹如潮水般涌来。

    说得太他妈的好了,她恨恨的想。尤青曾经看到过很多言论,说她的主编一位来得不正、坐得轻松,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可是付出了青春、牺牲家庭婚姻的代价追求梦想。

    旁观者与理中客惯会高高在上的之乎者也,又岂能真正感同身受?

    元好好被掌声打断,有些意外的顿住话头。台下鼓得最大声的无一例外皆是面容精致的女性,她们眼里的认同和欣赏不是作伪。

    毕竟还年轻,虽有一腔孤勇硬着头皮上了台,但元好好鼻子还是不由自主的酸了酸。她强力掩盖住动情,继续说道:

    “跨界类综艺与头脑风暴类并非单元宁工作室的强项,所以这一项我们同开放第三方合作方共同参与制作,内容暂且保密,如有意向请联系新传。”

    在听着的制作公司负责人们DNA动了,心思开始活跃了起来。今晚周年会产生的巨大讨论度加上单元宁工作室的名声,即使在具体制作内容不明确的前提下也是一块极其肥美的五花肉,怎么看都是不容错过的资优股。

    广告商们则不同了,他们已经开始考虑到如何在节目里植入自家产品,最好争取拿下个独家冠名商,把名气再网上提提。

    [今晚不熬夜:好喜欢小姐姐的演讲方式,请老板们都学起来好吗?不要开会就先扯一堆废话才进入正题。]

    [内娱学科代表: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要落泪吗?那些什么竞演、选秀节目中引导女性撕逼撒泼的内容我真是够够的了,剧本写来写去都是在宣扬雌竞。良性竞争不可避免,但我们明明更应该关注女性们的挣扎与处境!就冲单元宁有这格局,以后这家工作室出的综艺我必看!]

    [生椰拿铁三分甜:必看+1!PS,小姐姐的唇钉好性感,嘤。]

    [芝芝莓莓降价了吗:必看+2!PSS,这小姐姐是哥大的毕业典礼代表,有幸在礼堂听过她的毕业致辞,果然优秀的人无论从事什么行业都是在发光啊。]

    [搭不上末班车:哥伦比亚大学的?牛啊,今年QS排第六的顶尖高校,连综艺节目的导演都这么卷了。]

    “这妹子我喜欢,待会下了台问她要个微信。”张咪兴致勃勃的评价道:“向蕾到底从哪儿找来一群大神的,牛批的人果然爱扎堆吗?!”

    “可不是。”听到对方提起向蕾的名字,潘佳琪神情柔了柔,脑海里全是闪回从认识她以来的点点滴滴。无论是金梅花奖的礼服事件还是未婚生子的风波,还是现在忙前忙活为她张罗布置行头、拿下代言,自己也不知不觉的依靠对方太多太多。

    她忽心灵感应般的看向二楼,果然发现向蕾与冷俪正在走廊阳台那儿说着话。

    向蕾注意到一股灼灼的视线盯着自己,便低头搜索来自一层视线的来源。见是裹得紧实的潘佳琪,绽放出个灿烂的笑容,朝她竖了竖大拇指。

    你才是今晚最值得夸赞的存在,她心想。

    也许是数千个泛泛之交才能换回向蕾和张咪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坚定不移的扮演着骑士和英雄保护着她。

    但这份守护并不会是单向的,她也要拿起武器,守卫她可爱的女孩们。

    冷雨夜

    今夜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难以忘怀的夜晚。人群中除了喜气洋洋开始打起小算盘的友商们, 显然也有相当一部分同行的脸色谈不上是真心为对手祝贺。

    短短三个小时内,新传公司在全媒体平台的热度暴涨,直播间也被紧急数据维修了好几回, 随着潘佳琪正式结束所有宣讲后冲到了近五年的顶峰。

    即使已逼近十一点, 大部分人仍兴致勃勃的与新传管理、股东们攀谈, 鸡尾酒上了一轮又一轮;加上外边的雨势渐大,顺理成章的把这场宴会延续至深夜。

    施建中又笑眯眯的送走一个潜在大客户, 转过身拿出干净的白手帕擦擦额头上的细汗, 嘴角不可控制地耷拉了下来。他毕竟是做过大手术的人了, 精力神远不如当年旺盛, 一波波客人的寒暄和打探把他磨得有些萎靡,整晚只吃了三四口米饭的肚子早已饿得眼前只发昏。

    “爸, 喝点热茶。”不知何时,丹尼尔窜到身边递了杯茶, 贼头贼脑的探头:“刚刚跟您说话的是桂通文化覃老板?他们那儿最近手头上有没有什么项目适合我艺人的啊?”

    见儿子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施建中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都靠你老子我拉人脉,万一哪天我退休你怎么办?”

    丹尼尔嬉皮笑脸的上手捏肩:“瞧您说的什么话,新传的主心骨是您,您不干了那不得天塌了啊?”

    施建中哼哼两声, 脸色却明显舒缓了许多。

    “多跟其他优秀的人学学。你看,都是同组成员,人向蕾就比你好上几百倍。”说到这个,施建中又恼怒起儿子的无能:“潘佳琪的lamay代言是她拿下的、单元宁工作室的加盟也是她拉的, 你看看你这几个月都做成什么事了?!”

    丹尼尔倒是第一次知道今晚的重大筹划居然都有向蕾的参与,不爽之余危机感更盛。蓦地。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开口说道:“向蕾是优秀,但她大学专业和工作经验可都不是娱乐产业类的, 别是借了别人的由头来邀功吧?”

    “哦?这话是什么意思?”施建中见他话里有话便问道。

    “公司上下都知道向蕾是冷总的得意门生,颇得对方的照顾。像Lamay这么大的国际牌子,没有些关系和人脉怎么可能轻易搭上线?其实这段时间我听到些传闻,说冷总不满意我这种含金汤勺的,要立个门面来灭灭威风,让大家伙看看新传到底仰仗着谁能走到现在这局面。”

    他边说边偷摸着观察施建中的神态,眼看对方呼吸喘气声愈加沉重,心知戳中父亲的逆鳞,更是添油加醋口无遮拦:

    “我是怕您伤心才从来没跟您提起。公司里早就有人说什么您老了,股东们迟早要把新传交给年轻、能干的、以冷俪为首的后辈们,才能延续新传的生命力和活力。”

    “刚才台上那解千岚一通乱搞,我看您也没有个准备,想来应该是冷俪没有把她的计划都向您汇报,啧啧啧,这胆子也太大了些,就没想过她万一出了篓子,丢脸和擦屁股的不都是您?”

    丹尼尔最了解自家老爸好面子又多疑的性子,哪怕这些话假得难以取信,但他要做的只是在对方的心田上撒下怀疑的种子,日后总有收获的那一天。

    事到这个地步他也想明白了,冷俪从头到尾都没把他当自己人看。无论是设计对付解千岚还是突然把潘佳琪供上台,自己都跟外人般一无所知。

    今晚所取得的局势再好好宣传营销一番,那冷俪在公司里的声誉和地位想必会更上一个台阶,那不被她看好的自己岂不是要做块无能的垫脚石,处处跟向蕾做对比?

    与其如此,不如在父亲这里给师徒二人记上一笔。

    “就她一个人了不起,股东和高管们都陪着玩心跳游戏。”

    “好了。”施建中不耐地打断,眉毛一跳一跳的:“她也是为了公司好,现在又怀着孕,兼顾不到位是可以理解的。”这句话好像是在安慰他自己般无力:“不过她人呢?怎么结束了还没出现?”

    被念叨着的人站在通往庭院的走廊上,出神的看着黑漆漆的天幕,等助理小陈从楼上把自己的外套取来。

    雨仍是未要停止的趋势。即便只是不轻不重的雨滴,却把庭院里原本娇艳欲滴的玫瑰打得奄奄一息,花瓣落了满地。而本应要好好照顾、疼惜它们的人,此刻在灯火辉煌的温暖室内围着一个个衣衫华贵的上位者。

    冷俪知道自己不该站在这里伤春悲秋,而是站在人群中,带着完美的笑容面具,自如的应付着赞美与交锋,好好地把功劳刨出来展示给同僚与敌人,为已经很华丽的履历画上浓重的一笔。

    但她却倍感疲惫。是那种被抽干精神气的心力交瘁,只想由着性子放肆一回,把所有的情绪撇到一旁,回家洗个热水澡就沉沉的睡去。

    向蕾被她打发去联系梁琼芳确认舆论走向和热搜榜单。经此一役,对方完全证明了独当一面的果决与实力,成为毫无弱项的六边形大满贯领导者是迟早的事。

    “冷总,给。”小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兔毛特有的柔软触感随即覆上双肩:“您先生说学校有事得回去一趟,司机已经把人送走。但”

    她见冷俪没有什么反应,大着胆子说道:“他看上去不是很高兴,我猜是一晚上自己坐在那儿也不认识什么人,您又忙着顾不上他”

    冷俪摆摆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拢紧了大衣。

    “噢对了,听说施总在找您,让您闲空了去场内。”冷俪的手机早在之前长时间的通话和联络中没电自动关机,一直放在小陈那儿冲着电。

    她接过手机,摁下开机键。果然,微信和短信瞬间弹出无数条,手机被这动静震得右手直麻。打开一看,哪怕是躺在好友列表五六年没说过话的人都发来了或恭喜或试探的询问信息,目的还不是为了看自己能不能吃上新传的红利和一手的消息。

    冷俪腻味的熄了屏,迟疑着要不要走回会场应付了事。

    小陈见上司心情不佳,也不敢说什么劝慰的话。晃眼间似乎看到有一披着黑色外套的红裙女子,步下迟缓地穿过中庭,往大门的方向走去,犹如西方鬼神故事里的诡谲鬼魅般。

    她眯着眼仔细辨别,看清后惊呼一声:“那不是解千岚吗?!”

    冷俪猛地提起了神,朝小陈指的地方望去。

    对方同样被呼声惊扰道,向这边看来。

    二人眼神在空气中相遇,即使在朦胧的烟雨中,也清晰地让冷俪看到解千岚的狼狈——妆全然花掉,甚至是赤着脚踩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

    她被对方眼中的憎恶与仇恨刺到,喃喃的说不出话。

    小陈被两人对峙的气场所惊,楞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接下来她只看到解千岚朝冷俪勾了勾手,示意让她过去。

    可上司似乎是冰冻在了原地,没有一点儿反应。

    不是她害怕,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和表情面对解千岚。冷俪的心乱成一团麻,偏偏这些年与对方相处的点点滴滴像幻灯片一样疯狂在脑内循环播放。

    久久,解千岚看着自己,嘲讽的勾起了嘴角,似乎是在嘲笑她的胆小与懦弱。

    可她分明从对方无光的眼神中看出隐藏在狠毒后的悲凉与无助,哪怕只是一闪而过,自己也绝没有看错。

    她们毕竟曾经是对方的知己与支柱。

    “小篮子!”眼看对方继续向前离开,冷俪忍不住大喊出声,不管不顾的冲到雨中:“等等!”

    可怖真相

    这声呼喊里的焦急和悸痛, 哪怕是旁人陈助听进耳里也感觉到十分触动。

    此情此情,虽然她们与解千岚已不是一个阵营的战友,但过往种种相处的陪伴与情谊却不会黯然消逝在雨中。

    陈助忙打开雨伞追了上去。身形不便的冷俪踏出的每一步都让她感到心惊胆战。

    一声只属于冷俪和自己的昵称, 让解千岚浑身一震, 脚步骤然停下。

    理智告诉她, 不要让对方瞧见此时软弱又失败的自己,胜利者施舍的怜悯是最可笑的话语;而脑中却有一个声音, 在反复强调着要她停下来, 哪怕会受到伤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冷俪一晚上憋在心里的苦闷, 似乎终于有了宣泄的突破口。即使鹅卵石面如此凹凸不平, 也没能阻止住她的澎湃。

    可解千岚真的如所想的停住了脚步,想说话的却卡在喉间。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支吾着开口, 音量有一般淹没在雨声里:“我给过你机会的,为什么你要一意孤行?为什么非要走到这样的僵局?”

    这些话不止是跟对方说, 似乎字字句句也在逼问自己。

    解千岚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俪,当初我爷爷死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马上告诉我?你敢说你不清楚爷爷对我有多么重要!?”

    面对冷俪近乎呜咽的质问,解千岚终于忍不住要替自己和爷爷要一个交代一个回答。

    看着对方瞳孔微震不知所措的模样,在这条复仇之路上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畅快:

    “爷爷倒在路旁野道的时候, 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我和他的合照。”雨似有感应般,从淅沥渐有瓢泼,伴着风打在脸上隐隐生疼,仿佛为爷爷守灵那一天的雨夜般寒冷刺骨:

    “你明知道我爸妈没办法联系上我, 把我留在一个狗屁不通的国家!饭也吃不饱,整天只能逼自己打起精神早点结束录制, 回家看爷爷。”

    “第一期节目播出,我在电视里像个傻批一样笑得没心没肺, 你知不知道那天就是爷爷的百日祭?”

    “过去这五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接受你的安排,而是在约定好的时间内为爷爷庆祝生日,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果然是这件事,冷俪的拳头松了又紧。闭口不谈的伤痛,成了横在二人心河之间巨大的裂痕。

    时间的流逝让这道疤痕不再渗出血泪,但一揭开纱布却发现已入肉已烂浸骨髓,无法痊愈。

    自以为互相理解的沉默、憋在心底的误解和分开着走远的陌路,全部都化成钝刀扎在本已不牢靠的纽带上,支离破碎。

    她甚至无法张口辩解也无力去解释,内情的复杂和自己的过失才是悲剧的导火索;即使之后的岁月,她为解千岚创造了多少机遇、共同获得傲人的成绩,也代替不了一个活着的人能够带来的慰藉和喜悦。

    对方的沉默是心虚的标志。解千岚渐渐让情绪占了上风,把想说的哪怕是不该说的也通通向冷俪砸了过去:“你不就想知道我什么要转投慈阅吗?好,我给你个痛快!”

    “他们找上门来时我倒也没动了这心思,直到我看了一封由你冷俪亲手签的合同。”她眉毛高挑,原本立体艳人的五官在这一刻却显得异常刻薄:

    “把我当猪仔卖给制片方到国外吃灰,换来白沁走后门拿冠军!还假惺惺的说什么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是你没想到我这颗弃子居然能翻身吧。冷俪,你踩着我的痛苦上位,又是牺牲了多少人才走到今天?!”

    “人人都说你冷俪是什么眼光卓绝、格局长远的操盘手,他们知道你是怎么用内幕换资源的么?!当初口口声声的说家庭从来不在你的人生规划在内,可现在还不是挺着肚子还紧紧巴在总监岗位上,生怕别人夺了你的权?!你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对人又带了几分真心?”

    “都说你这胎怀的凶险是因为年纪的缘故,我看怕不是报应来了!”

    冷俪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看着对面的解千岚,却像从未认识过这个人般可怖。

    原来心被撕裂的时候并不是像小说那般痛缠全身,而是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颤抖,连心跳都慢得似乎即将停止跳动,身体却摇摇欲坠。

    “解千岚!你他妈闭嘴!”在旁听完全部对话的陈助咬牙切齿的喝道,忙上前搂住上司的肩膀,预防冷俪摔倒:“要不是你那贪得无厌的爸妈总是来问冷总要钱,也不至于会错过你爷爷的报丧电话!”

    “你什么意思?!”解千岚瞳孔剧震,急声问道。

    “Mandy,别。”剧痛过后,冷俪只想逃离此地此人。换做是平日,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自己的人,但看着接近疯狂的解千岚,她只想给彼此一个体面:“扶我回房间。”

    陈助犹豫间,习惯性的按照冷俪下达的指令,撑着她转身离去。

    可解千岚怎么会让二人就这样走?她光着的脚被尖锐的石尖划出道伤口,鲜艳近乎发黑的血顺着缝隙流向干枯的草地。

    但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用力的掰过二人的身体,大吼道:“说清楚,什么我爸妈来要钱?”

    冷俪被对方的动作拉扯到腹部,瞬间吃痛后咬牙忍住□□。

    但陈助再也忍不住了,顾不上冷俪的指示厉声回道:

    “从你出道后,你爸妈隔三差五就来公司要钱,说自己女儿的工资交给长辈保管是天经地义!如果不给的话就要曝光你的隐私和有关公司的商业机密!冷总为了不让股东和其他高层们讨厌带来破事的你,每一次都是自掏腰包给的钱。”

    “而你爸妈的报丧电话,冷总误以为是又一次贪婪的吸血行为!当时我在场,还劝她不要总是纵容你爸妈,这才没接到,我们也是事后才知道这通电话背后的事!解千岚,这件事纵使冷总、我和公司有错,但你敢说你家里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吗!?”

    陈助跟在冷俪身边很久了。外人总说,冷俪如何如何冷酷、铁血,做她的贴身秘书肯定也是办难差;但她熬走了一个又一个助理,才坐上冷俪的第一特助,为的不是高额的报酬和旁人的阿谀奉承,而是她真心觉得冷俪是为数极少表里如一、面冷心慈又很有人格魅力的领导,甘愿向对方学习。

    正因为知道冷俪的为人和许多事的内情,她对解千岚的指控和恶言根本听不下去——既然自己已冒着被上司讨厌的风险,不如彻彻底底开了这个口,对着惊愕的解千岚一吐为快:

    “公司和冷总也只比你早几天知道丧讯,但你当时在国外的拍摄已经是收尾阶段了,冷总不忍让你前功尽弃,无可奈何才瞒着你。”

    “她明明知道你会因为这件事讨厌甚至是怨恨她,但冷总当时原话是,女艺人的花期太短了,小篮子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命运不一定会眷顾到她。你也在内娱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难道不清楚勤奋努力的演员一抓一大把,却仍在食物链底层苦苦煎熬、盼不到出头之日吗?”

    “你不管不顾的回家奔丧,早就签好的通告说不去就不去,冷总不知道给甲方低三下四的赔了多少罪、喝了多少杯,第二天还坐最早的航班飞到你身边一起处理后续丧葬;每年定期打钱给村委的工作人员,让他们逢年过节、清明中秋都替你给解爷爷扫墓送花,这些事你又知道几分?”

    解千岚拉着的手重重垂下。陈助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却成了能颠覆她所有认知的世界。

    天地间骤然沉默下来,只有雨击打在石头上的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所有的活物都无法逃过狂风肆雨的袭击,哪怕是之前如何硬若磐石的心。

    见解千岚被真相和前尘震得失了血色,陈助油然从心底升出几分快活,但随后是无尽的悲哀。

    曾经亲密无间的密友分崩离析,这个结局是她做梦都不敢梦到的。

    “还有,你认为冷总是把你当做筹码,作白沁上位的垫脚。”陈助眼眶殷红,带着些报复的快意嘲弄着说道:“恰恰相反,你参加那档真人秀后能出演《孤城》,本就是冷总的筹划!”

    虽然当初解千岚的演绎事业一直磕磕绊绊不见起色,冷俪却没有把她抛至脑后,一直在物色适合解的角色。

    她始终觉得,解千岚有悟性有天赋,即使性格执拗也能静下来钻研演技,就只差一个机会,一个完美适配的角色。

    很快,这个机会来了。《孤城》女主角的设定是美貌艳丽的客栈老板娘,白天笑脸相迎八方客,夜晚却是名声响阵东北的我党地下情报人员“夜蝶”;这个人物不仅要求演员符合外貌特征,同时要有很强的吃苦耐打抗压能力,毕竟拍摄的时候是真的要当远山偏僻、提阿条件艰苦的原战争地扎扎实实拍上大半年。

    冷俪在偶然得知这项目拿到剧本仔细阅读后,发现特别适合亟需转型的解千岚,尤其高质量的剧本和幕后的制作实力,都是一等一的优质项目。

    可当时《孤城》的制作方侠行影视公司是国家注资的国企,在选角方面不受资本和人脉的控制,行里人也不知道他们会根据什么标准来选角、更不清楚如何与对方搭上线。

    解千岚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侠行影视公司里极有话语权的一位股东注资了一个野外求生真人秀项目;但很怪异的是,这档子节目既不热衷招商、也不着急作宣传,一副听之任之、能播出就OK的态度,与同类综艺节目完全不同。

    冷俪敏锐的感觉到其中的关键,那就是侠行名义上是借制作节目为由,实际在选择、考察演员;她虽不敢百分之百确定,哪怕只有一丝机会,她也要为解千岚赌一赌。

    兜兜转转,为了确保解千岚一定能参加真人秀的录制,冷俪多方周旋后终于以交换艺人资源的合约形式搞掂;说来也巧,白沁自己也争气,本以为扔小白兔到狼窟里会得到血淋淋的教训,没曾想对方靠实力和运气也开出了自己的花。

    果然,被冷俪赌对了。解千岚在节目中的优异表现让制作团队印象深刻。后头再过五关斩六将,才把《孤城》收入怀中,摁下事业巅峰的启动键。

    陈助把前因后果说得一清二楚,不屑的说道:“如果真的有人被牺牲了,解千岚,那个人绝对不是你。”

    几家欢笑几家愁

    第八次按下结束通话的图标, 向蕾握着手机,发丝中都带着些许的焦急。

    冷俪迟迟未接通电话,连陈助也了无音讯。眼下会场里受邀前来的嘉宾已走得七七八八, 只留下新传公司内部的高层、股东和重要投资合作对象, 以及部分重量级的艺人仍在小范围的闲聊交际。

    这时候能继续留下的, 皆是公司极为重视的人;所要交谈的内容也不再是打发时间的无聊话题,而是单刀直入的把利益摆上台面来, 谈合作、谈交易。

    向蕾刻意游离在众人外, 冷眼旁观场上的局势——施建中始终处在人群的焦点中, 热情招呼着, 时不时拉过陪在身边的丹尼尔介绍给客户;另一部分人显然对《重建纪元之女武神》的制作感兴趣,围着影视风投的曾总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元好好也被邀请留下来, 对联合综艺制作有意向的投资人们也以她为中心围成一圈,讨论起更多的理念和细节。

    就连潘佳琪也要忙着跟各类人交际、问候, 毕竟她现已不是新传公司有点儿名气的女演员,在解千岚惊天地泣鬼神的脱离宣言后,明眼人心里头门儿清拿下lamay代言人的潘佳琪即将成为新传下一个力捧的对象。

    张咪陪在身边主要是为了替潘佳琪挡酒。她酒量向来好,但此时也喝得满面通红,说话声音也大了不少。

    向蕾察觉到人群中有好几道不善的目光瞧着张咪、潘佳琪二人, 是新传几个早就成了名的中级经纪人们。所谓枪打出头鸟,潘佳琪此时正是花开人红遭人恨的阶段,看来得好好提醒咪姐低调些为妙。

    只是现在死活联系不上冷俪让她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施建中已派了三四回人来问冷俪在哪儿、让她赶紧来参加酒会;找到人的向蕾只好尽量躲在不被人看到的角落,免得施建中瞥到她又琢磨起找冷俪。

    “蕾蕾, 过来一下下。”

    潘佳琪欢快地朝她挥挥手,示意向蕾来帮个忙。路易斯也朝她望过来, 举起手中的鸡尾酒。

    向蕾有些意外于语言不通的路易斯还没有离开,便快步走到他们之中做起了翻译。

    “路易斯先生说和佳琪姐你以及公司的合作非常愉快, 也达到了总部公司要的宣传效果,希望接下来的广告拍摄也顺利完成。”向蕾又快又准的把法语译成中文传达给潘、张二人。

    “Merci lamay pour l\'occasion et j\'espère que la coopération s\'améliorera à l\'avenir。(感谢Lamay能给我这次机会,希望以后的合作会越来越好)”

    潘佳琪回应着说出长长一段法语,虽然缓慢又笨拙,但路易斯停在耳里是字正腔圆的,显然对方是下了不少功夫练习的。

    路易斯收到潘佳琪的诚意,高兴的张开双臂与对方来了个简短的拥抱。

    “这法国人真的很喜欢肢体接触啊。”张咪对向蕾小声吐槽道,话没说完路易斯转向也朝她要了个抱抱,随即猝不及防地做了第二个牺牲品。

    向蕾见状立即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导致路易斯目标扑空。她忍住笑意,转开话题:“路易斯先生,请问您需要我向你引荐新传公司重要的高层们吗?”

    正好今晚人最齐,其他部门的领导例如文创部的盘总也正摩拳擦掌想认识认识路易斯,商量着能不能来个联名系列。

    “今晚先不用,施总邀请我明天共进晚餐,我已答应了。”路易斯摆摆手。

    语言虽是个障碍,却不妨碍其他人的殷勤示好,他今晚光喝香槟就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

    “向蕾小姐,据我了解,你在新传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初级助理,我不明白原因。”借着酒劲,路易斯问出了个有点失利的问题。

    法国人向来自矜自傲,能让高奢化妆品大区主理人问出这样的疑惑,也从侧面反映路易斯已经认可向蕾的能力。

    闻言她微微一愣,随即淡然笑答:“中国人有句古话,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意思是不积累一步半步的行程,就没有办法达到千里之远;不积累细小的流水,就没有办法汇成江河大海。我还年轻,需要不断的学习和积累,像我这样的女经纪人,中国还有几千个。”

    路易斯瞪大双眼,不可思议:“WHAT?像你这样能干的还有这么多人!?”

    向蕾含笑点点头。开玩笑,在老外面前得保持住时刻的警惕,免得让法国人以为新传、甚至于整个内娱产业都像今晚这样内斗和鸡飞狗跳。

    “太不可思议了,中国人的智慧果然源远流长。”路易斯成功被赫住,感叹道:“向蕾小姐,如果你在新传做得不开心,欢迎你随时来应聘Lamay,我们公司绝对会给你一个施展才华的空间!”

    “谢谢您的邀约和肯定。”

    向蕾以茶代酒与对方碰了碰,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了悦耳丁零当啷声,是愉悦的信号。

    潘佳琪和张咪听不懂这两人叽里呱啦的法语,悄悄咬着耳朵:

    “蕾蕾在跟他说啥呢,怎么路易斯咋咋呼呼的?”表情还特别多变。

    “一看就知道向蕾又在忽悠人了,噢,可怜的路易斯先生,又是一个上当的倒霉蛋。”

    “噗,损不损啊你。”潘佳琪扑哧笑出声,轻轻捶了一下张咪;随即又想起什么,向四周张望:“怎么冷总还没出现?”——

    即使是在助理撑着的大伞下,冷俪的半边大衣被打湿得不成样子。雨水带着冬日寒气,绕着身体直冷进眼里和心底。

    “够了,Mandy。”冷俪的语气又恢复到往常的冷静,今晚流露的脆弱已被收得干干净净:“她说的对,我不是什么慈善家和大善人,凡事无利又怎么会去争?解千岚,这几年你也给公司赚了不少钱,要走就大方点,不需要搞得大家都很尴尬。”

    说罢,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仍处在震惊和不解中的解千岚,转过身坚定的离去。

    每一步,便是斩断旧情纽带不回头,再见时利刃出鞘同仇敌。

    直到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解千岚失魂落魄站了好一阵,与漫长的黑夜彻底融为了一体。终于,她失了全身的力气蹲坐在在草地上,抱住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隐约听到——“冷俪,是我先抛下你走的。”

    但这句话瞬间被吞没在冷风中,唯留下一声叹息。

    “解小姐,你还好吗?”

    击打在身上的雨滴突然停止了,温暖又好听的男声从她头顶传来。解千岚抬起头,在泪与雨水中对上了一双关心的眼神。

    男声的主人瞧见她狼狈的模样,立即伸出手要支撑起她。

    解千岚没有接受对方的好意,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竭力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大门走。

    靳平楚只好脱下西装外套覆在她身上,不远不近的跟着解千岚,却没有再上前。

    他被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防备与警戒刺到,有片刻的手足无措。要不是靳平楚折返会场寻找丢失了的胸针,否则不会凑巧碰到冷、解在中央花园的对峙。

    虽然没听见具体的谈话内容,但对两方来说都是两败俱伤;自己不忍见到解千岚在雨中孤立无助,便执伞来到对方身边。

    即使解千岚对于自己的出现显露出不欢迎,但靳平楚十分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因为解千岚走出去不到一百米,便摇摇坠地失去了意识。

    “千岚——”——

    “冷总,你快擦擦身上的雨水吧,不然会感冒的。”

    陈助怯怯地将酒店的毛巾递到冷俪手上,一副做错事的受惊鹌鹑样儿。自从扶着上司回到临时休息的房间,冷俪就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望着外头的黑夜出神。

    柔软的触感一下子把她从情绪中惊醒过来,陈助的话也提醒了自己,现在她可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

    冷俪强打起精神,从头发开始擦起。陈助见她肯动,雀跃的拿起另一条毛巾替她小心地擦起身上的水渍。

    “对不起啊冷总,我”陈助受不了房间里的低气压,大着胆子认错:“我话多了,把公司的决策和您的计划都说出去解千岚以后毕竟不是公司的人,要是转头就告诉慈阅的人那就麻烦了”

    “她不会说的。”冷俪轻咳了一声,骤然静了下来就能感受到这阵寒雨给身体带来的影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喉咙立刻有些痒疼起来:“这一点至少我还能保证自己足够了解解千岚。”

    人类最可悲的,不是代码程序那般输入“忘记”指令,就能抹掉对另一个人所有的过往与记忆。

    解千岚也许钻牛角尖和执拗,但在解爷爷这方面上,她绝对不会向其余人多提一个字;更别说设计争取《孤城》一事,谁会拿着立身根本到处宣扬暴露短处?

    她阻止Mandy,一是在那个瞬间自己心灰意冷,不愿再过多辩解,毕竟再多的话和理由都是苍白无用的;其二则想着倒不如就解千岚恨个彻彻底底,再遇上时两人都没有心理负担。

    况且解爷爷的死不是只折磨解千岚一人。冷俪清楚自己无论做了多少弥补,都像在缝补无底洞。有时候解千岚如同一面镜子,再完美无缺、做到一百分的自己,在这面镜子前却总有心软不堪的余地。

    镜碎一地,除了哀切之外,她不得不承认还参杂了几分解脱。

    陈助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担心冷俪会因为这事对自己不满。操心完自己,又忍不住吐槽道:“解千岚也真是的,太容易听别人的蛊惑了,难道这几年公司和您对她的栽培都不记得吗?有误会也不知道先跟您谈谈心。”

    她越说越来气,咬牙切齿的拧着毛巾的水:“今晚的周年宴要不是您和向蕾做了Plan B,不然出了这么大篓子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冷俪浑身一激灵,才记起手机不在自己身上很久了:“我的手机呢?”

    陈助忙从包里拿出上司的电话,发现有好多未接电话,统统来自向蕾。

    冷俪接过,直接回拨过去后简短的回了几声“嗯”、“知道了”便挂断。

    陈助见她捏着眉头沉着脸,便问道:“是会场那边还有什么事吗?”

    “嗯,施总和股东们在等我过去。”冷俪点点头,近乎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便起身就要脱下半湿不干的礼服:“把我的手提袋拿过来,里面有一套备用的休闲西装。”——

    施建中在人群中游了一圈,几两黄汤下肚后除了胃里难受外,说话也渐渐随意了许多。

    “施老弟,你这一招可是把我都唬住了,来来来,这杯算我敬你的。”小小的白酒杯伸到眼前,是去而复返的文五溪。

    严格来说他也没有立场,而是到之前已预定过的客房暂避风头。新传当红艺人突然的辞职宣告以及记者冲上台的种种,都被直播宣扬了出去,他所隶属的广影集团虽是正规投资企业,但因背景和性质的原因,不宜过度曝光在人前。

    “文老哪儿的话,瞒着您搞出这样动静来是我的不是,您老别介意,这圈子人多口杂,就怕传来传去原本的计划就被有心人破坏了。”

    施建中忙矮一个杯子的高度回敬对方:“我干了,您随意。”

    每一个成功的经纪公司,除了要具备有远见意识、人才更新孵化能力和创新水平外,这年头还必须学会如何理解、配合相关政策规定,背靠点沾红色的投资赞助。

    广影集团是整个珠三角影视行业的领头羊,施建中当初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敲开这扇大门;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双方的合作愈来愈紧密,是必须要留住的强力合作伙伴。

    所以面对文五溪时,施建中的姿态放得很低。

    “施老弟,今晚的方案是哪个部门出的?”文五溪稳坐钓鱼台,秘书将总结好的网络舆情交到他的手上,他对反转后的效果很是满意:“是小俪吗?”

    事出反常

    这可把施建中问倒了。

    要说在解千岚之前的所有策划嘛, 的确是经过大大小小的会议确定下来的细节;可光论潘佳琪上台后的这一段,他跟局外人一样,双眼一闭乌漆嘛黑, 不了解其中的内情。

    以至于在外人看来, 施建中懵圈假装不知情的演技着实逼真, 可把在场的合作伙伴们吓得不轻。

    乍然被文五溪这么一问,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全乎:“呃, 主要还是给冷俪负责的嘛, 她的性格您也知道, 凡事喜欢留一手。”

    这冷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三邀五请的愣是不见个人影。

    文五溪那是官场厚黑学问点满级的人精,从施建中的言语和动作里多少摸到了点边——感情这一把手都不清楚手下在干什么。

    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 文五溪眯着眼不动声色的审视着对方。彼此利益链牵扯得太深,正在进行和即将开展的项目又太多, 广影需要的是有绝对控制的掌权人,绝不能是一个被下属牵着鼻子走的傀儡。

    施建中佯装无事发生,拿出手帕擦擦头上的汗,心中对冷俪的无故缺席又多了几分不满。

    “文老,许久未见, 您又更显年轻了。”丹尼尔端着酒杯加入聊天,顺带给自家老爸解了围:“不知道那幅《五骏马下山图》您还喜欢吗?”

    施建中脸上一僵,恨不得立刻封住儿子这张肆无忌惮的嘴——文五溪是广影的书记,大写的公职人员, 你让人家怎么说?承认接受请客送礼?!

    文五溪保持着微笑,嘴角却耷拉了下来:“哦?什么图?小伙子, 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啊,您是没收到吗?我早就交代给您拿过啊痛!”丹尼尔脚面被狠狠一踩, 吃痛着发出惊呼,愤怒的要找敢踩他施二少的罪魁祸首,却发现老爸愤怒得近乎扭曲的面孔,鼻子往外喷着热气:“爸,你踩我干嘛?!”

    他压低声音疑惑的问道。施建中还嫌不够似的,脚后跟还在柔软昂贵的牛皮上使劲转了转:“闭嘴!”这两个字几乎是他的牙缝里蹦出来的。

    “文老,我这蠢儿子应该是记错了,那张什么骏马下山图好好地在我办公室挂着,改天再邀您到我那儿小坐小坐,给我这个粗人好好讲讲精妙之处。”

    施建中讨好地说道,有意无意的放大声音让周围的人能注意到。

    文五溪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回道:“《五骏马下山图》可是董军的大家之作,难得完整保存下来的臻品。半年前在佳士得的拍卖会上拍出四百万的高价,十分珍贵啊。施总,你放在办公室里啊,可得请个机灵点儿的人好好保护。”

    话头在“机灵点儿”四个字上打转转,意味深长的瞥了丹尼尔一眼。

    施建中暗暗叫苦。文五溪在话里把自己都叫做施总而不是往常叫惯了的施老弟,显然是动了真气。

    恨得他当场想刮儿子一刀的心都有了。文五溪此人极难讨好,骨子里清高惯了的文人脾性,想送礼拉近关系还得摸准其死穴,否则轻易不肯收下;除了爱喝点好茶外,施建中打听到文五溪最喜收藏国画,尤爱近代国手董军的生肖、人物图。

    施建中为此不惜重金从香港拍了幅真迹送给对方,就想让文五溪在广影集团内部推动定下来年数十亿的影视投资项目。

    见是董军的巅峰作品之一的《五骏马下山图》,文五溪终是有松动的迹象。施建中不方便出面,也不敢轻易相信旁人,就派了自己的儿子把礼物送到位。

    可谁知这个蠢货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随口说出,谁知道有没有耳灵眼尖的听去大做文章呢!?

    丹尼尔虽不清楚施建中为什么会踩他一脚,但眼下这局面也知道自己说错话破坏了大事,顿时恹恹的退到一旁。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亟需出现点什么人或事打破僵局。施建中环顾一圈,精准发现正聊得起劲的向蕾与路易斯,计上心来:

    “文老,向您介绍一下公司未来重要的合作伙伴,Lamay亚太区的负责人路易斯先生。”

    文五溪对美妆品牌无甚了解,但他对这个希腊蓝血品牌略有耳闻,在上流阶层颇有口碑,便感兴趣的点点头;施建中见状心喜,马上让丹尼尔叫向蕾把人领过来。

    “诶慢着,我们过去。”文五溪摆手阻拦道:“外来是客,亲自拜访礼数才到位。”

    向蕾发现路易斯在喝了四五杯香槟后话就开始多了起来,特意在话里话外打探Lamay有没有其他的工作机会适合薛真。

    以薛真的咖位和在公司的地位,在这场酒会还不够格留下,让向蕾打算在现场向路易斯介绍薛真的想法落空。

    “向向蕾是吧?”

    突然起来的男声打断了对话。向蕾回头见是大BOSS和公司重要的资方,礼貌点头微笑后回道:“是,施总、文书记好。”随即自然地转成法语向路易斯介绍道:“路易斯先生,施总你应该见过了,他身旁这位先生是新传公司的深度合作战略伙伴之一、广东影视集团的文先生。”

    路易斯伸出手,双方简短的互相问好、握过手,便由向蕾充当翻译在中间搭建沟通的桥梁。

    潘佳琪和张咪从厕所回来,就发现原来待的地方骤然变成全场的核心,默默对视一眼后默契的选择吃东西去了。

    “路先生,冒昧的问您一个问题。”文五溪在寒暄过后直截了当的问出心中疑惑:“是什么原因让您选择了新传和潘佳琪女士?”

    施建中也好奇这问题,齐齐看向路易斯。

    路易斯爽快的回应道:“二位也清楚,Lamay是今年才大规模入驻中国市场的,时间相较于其他国家化妆品品牌来说,已经落后了一大截。如何打开内地市场的销售,一直是我们比较头疼的问题,尤其是代言人的选择上,是非常慎重的。”

    Lamay的化妆品也分中、高段线——面向大众售卖的大多主打海洋深藻产品,即便价格偏高但也只是普通白领咬咬牙,拿出一个月三分之二工资就能买到的程度;而高端线是专为经济宽裕的富豪等级打造的,根据每个人独特的肤质独家定制、全球独一份的护肤产品。

    总部对中国市场做了大量的市场内调,最后的结论是主推亲民、温和的概念,挂靠人口基数大的国情实际上大量销售中端产品,保持薄利多销的盈利模式。

    所以选的代言人的形象就不能太过于跟普罗大众脱轨,例如逼格、地位都比较高的女演员就不在考虑的范围内,因其一般的消费者在这儿是找不到共情和认同点,与销售理念互相游离。

    在搜罗代言人时,刚拿奖不久、根基不算太稳但跟同期相比,发展后劲和潜力又比较突出的解千岚就进入了选择范围。

    当时的潘佳琪甚至都没有进入候补范围,毕竟她头上就压着一个解千岚喘不过气来。

    也亏得张咪持续坚持攻略lamay的公关代表,让路易斯认识到有位叫潘佳琪的女演员一直积极的在争取代言人——外貌条件和人设倒也符合,就是知名度和影响力差点儿意思。

    在此前提下,自称新传经纪人的向蕾一大早登门拜访,着实让路易斯来了几分兴趣,破例同意在自家草坪上见了这位冒失的女孩。

    具体的谈话内容,在此刻的酒精作祟下已记不大清楚——路易斯只大致回想起向蕾标准流利的法语、提出极有见解的Lamay的宣传策略方案、非常有诱惑力的合作益处以及邀请他出席周年晚会,称得上是一场非常大胆却也成功的游说。

    路易斯之所以能拼到如今的地位,当初也是凭着一腔热血和勇敢,以普通员工的身份大胆在总裁面前谏言才换来的青睐;所以当看见一往无前的向蕾时,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个还没秃头的毛躁小子,便也效仿着当年的伯乐老总裁,决定给潘佳琪和新传一次机会。

    来中国也有大半年了,路易斯的中文水平不高,但很喜欢中文老师曾经教过的一个成语“见微知著”。新传一个二十来岁就有如此胆魄的经纪人,可想该公司未来发展的趋势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要说新传和潘佳琪的实力能打六十分,那剩下的四十分全是因为向蕾本人。

    法国人向来浪漫多言、辞藻华丽,在醉醺醺的状态下更妙语连珠,把向蕾好一通夸赞,搞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如实翻译下去,声音越来越低用词也简短起来。

    即使如此,夸张的赞美听在众人耳里,也彻底的展示出向蕾在拉拢Lamay上的头等功劳;文五溪毫不掩饰对向蕾的欣赏,乐呵呵地说道:“真是后生可畏啊。向小姐,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动不动被司令骂工作不到位。”

    “文书记您过誉了。”向蕾摇了摇头,态度诚挚的回绝道:“归根结底是因为新传在国内经纪行业的领航地位、综合实力,以及佳琪姐的出色表现,我只是在其中做了一个桥梁连通作用而已。”

    “哦,这个女娃子嘴皮灵得,很谦虚嘛。”文五溪对应对得体的向蕾好感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拍拍施建中的肩膀:“施老弟,这样的人才要好好留住、培养、大胆的用起来。一个企业要想常青久存,就是靠新鲜血液来不断更新换代,将来啊还得靠向小姐这般的青年才俊拉扯我们这群老人家喽。”

    施建中见对方心情大好,对着向蕾又添上几分和颜悦色:“文老说的是,新传的明天都得靠小辈们创造。向蕾啊,你现在在四组是初级经纪吧?有没有想过到其他岗位历练下?”

    向蕾微微一愣,慎重的思考半晌后答道:“感谢施总的栽培,但我个人觉得自己在经纪行业需要学的基础还不够扎实,三年初级经纪的培训能收获到的经验是极其宝贵的,所以暂时不考虑转到其他岗位。”

    说实话,她确实有那么一秒的瞬间略有意动。如果能有二次选择,向蕾估计自己会选择到喻唐所在的影制部——能亲手将雏形剧本打造成面向大众的佳作,其中所获的成就感不亚于当初决定跨行干经纪行业的热忱。

    但她现在还有更需要照顾和培养的人,那就是全身心信任自己的薛真。现在应该在这一切风波了结后,心无旁骛投入薛真的演艺事业。

    施建中眼里闪过一丝惊愕与不解,特地强调道:“小向,你清楚我说的锻炼是什么意思吗?跟你只负责一个艺人不同,可能会同时管理十几个人的团队哦。”

    丹尼尔面上仍挂着微笑,拳头却默默捏紧了。

    向蕾怎会不知道对方的暗示?即便如此,仍是平静的点点头:“明白,施总。我已考虑清楚了,现阶段我的能力不足,想继续在冷总手下继续学习。”

    文五溪微不可察的颔首。小姑娘是个拎得清的,未受一时的利益所惑,仅短短十来分钟的相处也能观察出其有极佳的领袖气质,面对上位者的不卑不亢、礼数周全的同时,也保持有独立的思考。假以时日,必成大才。

    施建中这才确定向蕾并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的想在原岗位上继续工作;很少被人拒绝的他,此刻竟有些哑言。

    三人的有来有回越见其乐融融,唯有自己如同局外人般无关紧要。他承认向蕾确实有几把刷子,是少见的机智和美貌并存的精英类型;可他与对方完全是两种路子,也尝试过缓解彼此的关系,但这女人是铁了心无视自己

    而眼下这一番假惺惺的言论,又在文老和父亲这儿赚足了好感;再加上个油盐不进的冷俪,岂不是养虎为患?该想个法子遏制她了

    丹尼尔歪脑筋疯狂转动着,蓦地灵光一闪——一个钟头前,自己在水吧撞见独自一人喝大了的戴如心。他本来想随意拿杯酒就走,却意外听到对方嘟嘟囔囔的说了几句“我也能想出这些招”、“为什么不让我参与”的醉话。

    当时只以为戴如心在发牢骚便没有在意,可结合向蕾在Lamay入驻一事的功劳和掌握全场的存在感,很难不联想到临时更换的计划里没有向蕾的手笔。

    那么戴如心的失态就很好理解了。

    “向蕾,你也别太谦虚了。”丹尼尔姿态放得很低,笑容满面的插入对话中来:“我可是听说你早就看出解千岚有问题,而且还同冷总一起做了第二方案的策划啊。”

    “哦?”文五溪轻挥着扇子的手一停,追问道:“小向,他说的属实吗?”

    “”向蕾被问得猝不及防。丹尼尔是怎么知道的?!

    二人从她迟疑的反应里也找到了回答。

    丹尼尔见鱼儿咬了钩,继续夸张的感叹道:

    “向蕾啊就是太低调。文劳、施总,你们可能不大清楚她的战绩——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慈阅颁奖典礼买卖奖项的公关风波也是由向蕾主导解决的,当时各大官媒都夸新传出了个不畏强权的女战士。”

    这可引起了施建中的高度注意。现在新传同慈阅成了明面上的对手,正需要能干的冲锋将领夺取战场优势。

    要说刚才的鼓励是带着六七分的真诚,现如今对向蕾的能力和期望值快突破十分满分。

    向蕾连微笑都快挂不住了。

    丹尼尔此人心眼极小,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到底想干什么?

    终难两全

    “原来卓蝶说的都是真的。”

    正当向蕾少见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时, 一道女声贸然的插入替她解了围。

    “我很少见碟子正儿八经的夸一个人,看来你确实有几分本事。”元好好饶有兴致的端详着她。

    向蕾哑然失笑。在卓远宁团队里,自己只认识卓蝶即西瓜大大一个人, 前期的沟通洽谈也是和卓蝶确定的细节;但卓蝶推说自己口才不行会怯场, 就让合作伙伴里最擅长演讲的导演去做推介, 向蕾也只是早上的时候匆匆见过对方一面,没有深聊。

    所以她也没预料到卓蝶口中所谓“口才牛得一批”的元导演, 风格如此另类有个性, 直接把推广会带上另一波高潮。

    可对方好像在人情世故方面少了个筋——

    “元导, 这位是新传的施总裁, 我的顶头大上司、公司的领航人;这一位是广影集团的文书记,去年大热的《鎏金岁月》就是文书记监制的, 在行内非常有资历。”

    向蕾巧妙避过关于自己的话题,按照礼节习惯介绍起在场的人:“路易斯先生想必二位之前在台下打过照面了, 也是我们公司非常重要的生意伙伴。”

    元好好也不露出半点惊慌,淡定地伸出手去一一问好,文五溪既感到几分莫名也有点儿好笑,现在的年轻人已大不同他那个世代,每个人都很有自己的性格。

    “我对元小姐在台上的发言有印象, ”他眼睛难以移开对方唇上明晃晃耀着的唇钉:“简洁明了也很具有个性。”

    面对头发近乎花白的老者,元好好多少也收敛了几分性子,含笑谢过:“您夸得到位。”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皆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这元导演偏偏有种魅力, 让人对其的“无礼”自然忽视。

    向蕾见大家终于转移对她个人的评价话题,暗暗松了一口气。冷俪不在场的情况下, 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接过太多赞誉和夸奖,尤其是施总贸然提出的晋升暗示, 尤是大忌。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始作俑者丹尼尔一眼,惊然发觉对方也正看着自己,随后又慌不择神的避开了。

    向蕾心下了然,这货果然是故意的。

    文五溪前半场的不快一扫而空,见元好好古灵精怪的模样极像自个儿那不着调的外孙女,言谈间也多了几分喜爱:“不知道元小姐所说的向蕾有几分本事,是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怎么又提起这遭?!向蕾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正欲想些什么法子打断时,元好好似乎是意识到向蕾并不想在众人尤其是上司面前增加存在感,便含糊地带过:“之前我团队里的编剧和向小姐打过交道,合作下来很OK。”

    路易斯听不懂中文,但从美女口中听到“向蕾”、“OK”的字眼时也很捧场的竖了个大拇指。

    “哎呀,向蕾就是太谦虚了,冷总麾下大将又怎么会是无名小卒呢?”

    风投部曾文涛不合时宜地加入进来,简单向各位大佬们问过好,刻意把话题展开了:“要不是有朋友透露,我还不知道咱们公司里有位眼光独到的人才啊。”

    “那可得请曾总好好说一说了。”丹尼尔虽有些意外对方的帮腔,但也不忘顺杆子往上爬。

    见众人都津津有味等待下文,向蕾尬在原地没有好的办法阻拦,笑容也没办法挂住了——这哪儿是在添彩,分明是要她架在火上烤。

    “文书记、施总您知道那部《苦难之鹿》吧?”

    “恩,虽然还没有在国内上映,但可听说在金棕榈电影节上可是最佳影片的热门候选啊。元小姐,这部剧的编剧似乎是来自您的团队?”

    施建中当然清楚这部电影,毕竟这两年能拿去国外参展还捣腾得出名声的作品可没几部,尤其自己在听说《苦难之鹿》女主演没有经纪公司时也动过招揽的念头,后来听说已找到东家后才作罢。

    《苦难之鹿》在国内还没有取得发行审批,传闻是里头的内容还得删删减减才能符合“国情”,但其在网络上的热度居高不下,被知名的影评网站三只眼评为“本年度最受期待文艺片”,可想而知真正上映时,这部电影和所有主演们的知名度、热度水涨船高。

    “是的,编剧是我们团队里的核心人物。”元好好没有遮掩,落落大方的承认。其实单蝶不仅是投资者之一,更是把自己的家族故事搬上了大荧幕,所以她很为朋友的成功感到骄傲。

    “向蕾应该最清楚《苦难之鹿》的女一号程小瑜是怎么被定下来的吧?”曾文涛顺势把枪口对准靶心:“毕竟她可是向小姐推荐给当剧组的。”

    “哦?”施建中半是疑惑半是讶异,朝向蕾求证:“是这样吗?”

    未等向蕾回答,曾文涛紧接着补充道:“听闻程小瑜小姐第一部古装剧就是编剧西瓜的作品,当时也是有一个女生陪着去试戏的,缘分想必也是那时候结下的吧?向蕾看人挺准,程小姐未来星途耀眼,自然也不会忘了你这个挖井人。”

    向蕾面上不显仍是不卑不亢的神色,可元好好却注意到她拳头已捏紧了。

    调查得这么清楚,想必是有备而来;这时候撒谎有被拆穿的风险,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荡承认,但回避自己的存在感即可——

    “曾总说得没错,我和程小姐很早在横店就认识了,只不过后来所选择的方向不一样,就没有再过多接触。”

    向蕾站直了身体,一直端着的酒杯就势放回桌子上,语气也逐渐严肃起来:“至于电影的选角,《苦难之鹿》剧组才是最清楚内情和要求的人,不至于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而去确定,我也担不起您话里的份量。”

    “曾总您是风投方面的专业人士,肯定明白角色与演员适配的重要性以及错综复杂的利益选择,不至于说出这般外行人会笑话的结论吧?您一向很幽默,今天我可见识到了。”

    向蕾少见在对话中夹枪带棒。在喝了几杯的情况下对情绪的掌控力有所减弱,面对不怀好意的攻击,她今晚实在没有心情好言好语。

    “向经纪人这话在理,”令人意外的,文五溪居然出面打圆场:“电影的成功都离不开所有部门、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努力,哪能是一个选角能左右的呢?不过向蕾你也是,曾总是在表扬你,你有能力就好好受着,不用不好意思。”

    连睁眼聋的路易斯也察觉到言语上的交锋,他耸耸肩并不想参与内部的斗争,便随意找了个理由先行离开;元好好正巧有电话打来,也走开了;场面顿时只剩下新传自己人。

    曾文涛有些自讨没趣,不好再继续讨论这个事情。之前他虽没有加入几人的讨论,但也在一旁把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全;丹尼尔毕竟年轻气盛,话术不够,就差没把自己要离间冷俪与向蕾的目的明着说出来了。

    他转念一想,也不失为个好法子。经此一夜,艺人统筹势头只会越来越旺,冷俪本就高自己一等,这下可更将把他远远甩在身后了;文创的盘雪看似是报团取暖,实际上那女人古板得很,动辄把“公司荣誉”挂在嘴边,实在无趣。

    加上他因向蕾在筹备《她在说谎》作品时的亮眼表现私下调查过对方,干脆添油加醋的往里拱火。

    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对手,他甚至要比冷俪还要了解她——

    “冷总,要不就别过去了吧?”陈助见上司微扶着肚子蹒跚的姿势,心惊胆战的劝道:“施总那边我先去帮您请个假,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呢?!”

    冷俪腹中一阵阵发紧,倒也不是不能坚持,摆摆手说道:“你什么时候嘴开始那么碎了?放心,我心里有数。”

    “可是——”

    没等陈助可是完,兜里的电话猛然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孙东城。陈助递过电话,冷俪作了个深呼吸,佯装太平:

    “喂?”

    “你一晚上都去哪了?我回到家也没看到你。”对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烦躁和焦急。

    “我还在会场,待会见完客就回去了。你不用等我,先睡吧。”冷俪心下歉然。她把丈夫带来,但一晚上都没有照顾好他,也实在对他不住。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半晌,才又响起疲惫的男声:

    “冷俪,我们这样是行不通的。”孙东城放下杯子,久违的酒精让他忘了自己平日的隐忍和不满:“你永远是工作、工作、工作,哪怕是答应过我会好好修养、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可你哪一点又做到了?”

    “要按时做的产检推了一轮又一轮,迫不得已在病床上保胎还能因为忙着工作急性昏厥过一次。你太自私了,就算不是为了我也不为了这个家,难道你不能为你腹中的小生命负责吗?!”

    “我不希望孩子出生之后,有妈跟没妈一样。”

    “如果你真的不能为我和宝宝作出任何改变的话,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也不想和你共同养育爱情的结晶!”

    孙东城最后的话接近咆哮着说出口,连离冷俪有一定距离的陈助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过神后差点想上前夺过手机狠狠的将这臭男人喷一顿——

    可冷俪却毫无反应。她似乎是愣住了,一时间丧失了语言的能力;陈助瞧着对方的背影,冷俪仍然站得很直,只是带着些要仔细分辨才能察觉出来的颤抖。

    良久,她终于开口:“说够了么?”

    电话那头降低了音量,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

    “我现在没空和你吵架,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们要是离了婚,孩子生出来之后不会知道有你这个爹的存在。”

    说罢,冷俪直接挂掉电话摁了关机键。

    “走吧,”她看着只有几步之遥、灯火通明的内场,拉平了外套的褶皱:“他们该等久了。”

    穷途之悲

    “实在不好意思, 后续收尾很多事都耽误了。”

    人未到话先至。来人沉稳又微微上扬的尖锐语调,是众人听惯了的女声。

    距离上一次股东会也有四五周的时间,文五溪瞧着冷俪的肚子倒也不像普通五个月孕妇般的大小, 在休闲黑西装有意的遮盖下, 看上去和正常的女人无疑:

    “小俪啊, 一整晚都没见到人,这下看到你我心里可是有底了。”他笑着回应, 调整手中扇子的方向, 以免凉风吹到对方:“刚才才说到名师出高徒, 你手下又多了位大将。”

    向蕾见冷俪终于姗姗来迟, 不着痕迹的退到她身后一步的位置;可眼下又被单独拎出来说,对上上司的目光后只能无奈的尬笑。

    “都是为公司培养人才, 应该的。”冷俪热情的应道,转身问候施建中:“施总, 我来晚了。”竟对其他人置若罔闻,把曾文涛气得鼻孔直喷粗气。

    施建中只点了点头,不咸不淡的说道:“冷总现在事情多了,也得三番五次的请才出现。”

    冷俪呼吸一滞,忙诚恳地解释道:“是我考虑不周全, 应该及时跟您汇报所有进展,只是事情都赶到一块了,手忙脚乱之下还是出了纰漏,请施总原谅。”

    冷俪一出现就是全场的焦点, 谁都直到施建中虽是主管,但具体的操作者当属冷俪;继风波后的首次露面,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施建中耍足了派头,又见冷俪在众人面前把姿态放得这般低, 语气缓和了起来:“开个玩笑,瞧你还往心里去了。丹尼尔,给冷总拿杯饮料来。”

    冷俪心领神会,也回头吩咐道:“向蕾、小陈,你们到旁边等我。”

    二人应声而去。果然,见员工离开后,股东会和几个重要投资人如祁连、吴立峰立即心照不宣的围了上来。

    众人见新传内部的关键人群聚在一起,自觉的又挪动了几步的距离。

    祁连脾气急,一见着冷俪便带着几分愠怒指责道:“冷总,今晚这一出怎么开会的时候没有提到过?还有,解千岚不跟新传续约这么重大的事情你都敢自己瞒着?!”

    其余股东们纷纷附和、点头。今夜可谓是把心提起又放下般玩狂野过山车;即便结果是好的,但不意味着他们要接受被当成无知白痴的屈辱。

    施建中拿起热茶,悠悠的吹了吹温度,作壁上观。

    “各位,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冷俪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解千岚不续约的情况是今天的突发情况,直到昨日她都积极在与公司协商续约的事宜;突然在台上宣布要脱离,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打击和意外。”

    “至于后备计划,完全是出于对突发事件的考虑而做的准备。又因为太临时了,所以来不及告诉各位。让大家受到惊吓,实属我的不是。但现在,”她话锋一转,理直气也壮:“请诸位享受成功。”

    大家伙面面相觑。原因听上去似乎很合理,找不到什么漏洞。

    但有些人可没打算轻轻放过她:“冷总好手段,几句话就轻飘飘的带过了。今晚要是在哪个环节掉了链子,岂不是让公司为你个人的错误买单?”曾文涛正义凌然的驳斥道:

    “光从结果来看,冷总是做得挺好的;但关键是你这态度,分明是不把股东和施总放在眼里,做什么决定由你自己的喜好和打算。冷俪,要是开了你这个先例,是不是以后我们干什么也可以像你这样,先上船再补票啊?”

    一席话又把大部分人的立场拉回来,议论纷纷——

    “是啊,大公司有自个儿的规矩,怎么能不预先通知一声就搞特殊呢?”

    “提前宣布的项目中有几个可没上过会议的,冷总你这么干是谁授权的?”

    冷俪冷眼旁观这一张张嘴脸,光鲜亮丽的外皮下竟是吃人的心。她只觉得可笑,可看到施建中不动声色的旁观,又觉着异常可悲。

    我放弃了许许多多,竟是为了这群好坏不分的混球们?

    可她是冷俪,即使再难过再委屈,也不会将脆弱的一丝一毫流露出来。

    “我做的所有决策,是紧急情况下最优的选择。我为公司服务这么多年,各位应该清楚我冷俪的本事。”她竭力让自己冷静自持,逐一回击:

    “今晚,新传的周年会上了十八个热搜,霸榜三个小时;后台数据是十年来的最高峰,潘佳琪五小时内涨粉10w+,公司的座机一度被打爆。这些还不够说明我的处理能力吗?”

    众人哑然。曾文涛却发现老对手完美的面具出现了丝裂缝,快罩不住张牙舞爪的冷俪。

    “施总有什么想法?”隔岸观火的文五溪突然将火烧到施建中身上。

    突然被点名,施建中险些被一口茶呛进鼻子。他借着擦嘴放茶的间隙,琢磨着用词。

    “冷总监啊,还是有些冒失了。”

    这句话起了调,基本盖章冷俪功劳不会翻过天。

    曾文涛本以为施建中会为她说话,想不到向来有些护短的施,这一次却选择敲打下属,看来之前那些话还是起了作用。

    “作为大经纪,对解千岚要离开新传的风险应该是要查清、坐实的嘛,不至于让公司这么被动。”施建中盘着手腕处那串油亮的紫檀木佛珠,慢条斯理的说道:

    “公司里有完整的规章制度,遇上特殊情况也会加急处理嘛。小冷呢心不坏就是性子着急了些,各位看着她成长的长辈们也多担待担待,结果还是好的嘛。”

    话里看似在为冷俪开脱辩解,实则是变相承认她处理这件事上存在失误。

    一两句简简单单的“冒失”、“性子急”就掩盖过所有的筹划与耗尽的心神。

    也不是第一次了,难道你还没有认命吗?

    冷俪脑中赫然冒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七年前,那份让新传出圈的公关方案,明明是你的主意你的方案,却被施建中拿去用、半个字都没提过有你的存在。

    从那时起你就认命了不是吗?否则你不会将施建中出于惭愧给的施舍利用得干净彻底,扛着质疑和压力走到现在。

    既早就明白高跟鞋下的职场是男人的世界,为何还要因为打压和否定生出不值钱的委屈?

    这股声音步步紧追着冷俪的理智,几欲将她逼到悬崖边缘。

    她终于知道这声音为何既熟悉又陌生,那分明是多年前已经被留在无数个啜泣深夜稚嫩的自己。

    换做平日,他这位得力下属早就会顺着话下台阶,说些客套话圆场了。施建中看到的冷俪却是失了血色、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有些心虚自己是不是语气重了。

    公司的很多项目还得需要冷俪跟进。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施建中又骤然升起几分不爽与恼怒——我新传就没人了?!偏要受一个员工的掣制?!

    想缓和安慰的话就卡在了喉咙,没有说出口。

    文五溪微不可查的摇摇头,手中的扇子也没心思再拨风月。

    他是故意想看看施建中的态度。面对一个能干但行事略显乖张的下属,对方会怎么处理。

    但施建中交出了最差的答卷——既不正式也不容人;再回想施家下任继承人的品行,他竟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感伤。

    看来自己要再慎重考虑广影和新传的合作了。文五溪意兴阑珊的垂下眼皮,招秘书到身边小声吩咐了几句。

    最有话语权的人已发了话,其他人也没有再反驳的道理。这场本以为论功行赏的犒劳,居然是如此儿戏和啼笑皆非。

    一时间众人无话,自觉无趣后各自散开。曾文涛心满意足,离开的背影就差把开心二字刻在脑门上。

    “冷俪,你留下。”

    施建中的命令叫停了她愤然而去的步伐。纵然不情愿,但常年累月的服从还是存在相当大的威力。

    “你觉得委屈和不服是吗?”见对方微低着头不看他,施建中暴露了他真正刻薄的嘴脸:

    “我就是这样教你的?瞒着我自作主张、拿着公司的未来试错?万一Lamay没有选择新传、美国梦工厂因为闹剧而收回授权,你剩下的人生赔给新传都抵不过一个零头!”

    “不要把我对你的纵容当做理所应当!在我这儿,首先讲的不是成绩而是服从!哪怕你拿到破了天的成绩,我也能让你跌到地心里不能翻身!”

    这个被杂志评为“娱乐行业最受欢迎老板”第一名的人,在四下无人时图穷匕见。

    冷俪猛地抓住了西裤侧的面料,费尽所有的理智才堪堪忍下要反驳的话语。

    因为她知道,一旦说出口,只会换来更屈辱的辱骂;更可怕的是,这么些年自己所付出的牺牲和努力会化为乌有。

    没关系,你可以忍过去的,就像过去的无数次。

    “很久没有敲打你,我看你都快忘了本。这大半年来,你的工作能力下降得厉害,越来越让我失望。”对方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她的肚子。

    那个眼神是团可以刺穿一切的烈火。她的肚皮立刻像受到感应般刺痛起来,腹部的涨坠感愈发沉重。

    “马上调整好状态。冷俪,这行对女人来说是要吃青春饭的,要想退休养老的生活过得舒服,现在不是你该分心的时候。你要是不能胜任这份工作,那就可以准备让贤了。”

    “我看那向蕾就很不错。长得漂亮、能力也不差,竟能拉来Lamay的赞助,我记得你在她这年纪的时候还一事无成吧?当然,最值钱的可是她的年纪。”

    “把她养在身边,你就没有一点危机感?”

    “你回去好好反省,想通了再来找我。在这之前,工作先停掉,把你这团肉婴儿,处理妥当了再议。”

    冷俪极力想忽略掉字字句句剜心剖肝的恶言,可仍是不受控的一字不差传进耳中扎进心里。

    她没发现对方何时离开,浑身的痛感全部集中在小腹上,额头全是大颗大颗的冷汗。

    有一股水流顺着大腿根处缓缓往下流,疼痛愈发剧烈。她心下一凉,随即如丧钟敲响般的凄凉与无助无孔不入。

    冷俪只记得自己咬牙坚持着走到向蕾和陈助身旁,二人惊慌失措的架着她就往会场外面走,尽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一出到花园,她整个人已然坚持不住,两个人都撑不住重量,重重跌坐在地上。

    恍惚间,冷俪只能听到小陈惊呼着“血”、“怎么办、救命!”和向蕾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声音,她正想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不要惊动其他人”——

    下一秒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物换星移

    “看一号机位镜头。请把手搭在方向盘上, 做一个游刃有余的表情,哎对,很好。”

    “轻轻向下抚摸安全带, 就像是摸着最贵的丝绸那样柔滑!手的动作再来点, 好, 完美。”

    摄影师边指挥着同时快速摁下快门键,试图捕捉每一帧的美丽。

    “Cut——辛苦各位, 麻烦工作人员换景。”

    这套造型的拍摄告一段落, 摄影师回到电脑前选片。唔, 果然资历久经验足的艺人对镜头的敏感度更高, 这组造型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完美达到广告主的要求,看来今天收工时间能提早些。

    “潘老师, 您可以来看看效果。”他殷勤的招呼着被拍摄的对象,后者回以一个得体的职业微笑。

    “姐, 要不要我跟场务说说把温度调高点?我看棚里的温度有点低,你身上穿的少。”

    围在潘佳琪身边的女孩讨好地问道,棚里架着台巨大的鼓风机,同时她一头毛躁躁的卷发吹得更不像样。

    正在帮潘佳琪补妆的女人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潘佳琪摇摇头,示意女孩把保温瓶拿过来后用吸管小心地吸了几口, 避免破坏唇妆:“大家都还穿着厚衣服,不要为了我一个人搞特殊。祝宁,你待会按人数订热饮来发给所有人。”

    “噢。”祝宁有些闷闷不乐的应了声,便去忙交代好的事了。

    “佳琪姐, 你的新助理有点浮躁啊。”化妆师是她用惯了的,说起话来比较随意:“就差把野心刻脑门上喽。”

    潘佳琪闻言淡淡一笑, 不以为意:“新人大多是这样的,迫不及待的表现自己, 倒也不是件坏事,有什么不合适的慢慢教就好。不过祝宁可不是助理,是四组的实习经纪。”

    “啊?!”化妆师讶异得扑散粉的动作都一滞:“张咪不跟着您了?!”

    “哪儿呢,咪咪她上礼拜刚升资深中级,要先适应适应。”提到好友的进步,她就掩盖不住小骄傲:“拍广告的小事也不用劳烦张咪大人咯。”

    祝宁是年初刚从经纪助理提上的亮眼新人。张咪看中她为人机灵,嘴皮子也甜,就给她个机会锻炼锻炼,放到潘佳琪身边攒攒经验。

    化妆师不无羡慕地说道:“公司里我化过这么多人,也就您和咪姐是组合好之后就再没拆过伙、感情还那么好的,太难得了。”

    潘佳琪听得很是受用。圈子里,好像每个人都在讲人情说世故,但似乎它们也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在更大的利益前皆可抛弃,“从一而终”反而是件能拿出来歌颂的事迹。

    “说曹操曹操到。”化妆师一下就笑开了,指着门口让她看。

    潘循着方向看去,有个黑衣人包得严丝合缝的,脸上还挂着墨镜、口罩,生怕别人认出来似的;见她注意到自己,便提高手中的小杨生煎外卖,特意晃了晃。

    再定睛一看,那人斜背着的半新不旧古驰马鞍,不是张咪还能是谁。

    张咪见潘佳琪回了个1的手势,多年相处培养出来的默契就已经自动破解对方的意思——还有一套造型要拍。

    她耸耸肩,把生煎包随意放在空置的桌子上,开始溜达着拍摄场地。

    现场除了绿棚绿幕外,只剩停在一旁四五种不同颜色的SUV最为突出——今天的广告主正是德国百年品牌索迪汽车,为新出的车型拍摄宣传广告。

    汽车要拍广告不奇怪,神奇的就在于极少选择女艺人作为代言人进行宣传。原因无外乎是“女性开车技术差”、“在车辆选购上男人有更大话语权”的刻板印象和市场呆板认知。

    所以潘佳琪能接到汽车广告,尤其是自己动手驾驶的拍摄,在业内是件值得讨论挺长时间的新鲜事。

    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人红,这个世界放开的权限更广了。

    “哎你说,潘佳琪开了这个头,以后会不会都有厂商敢邀请女演员做代言人啊?”

    张咪注意都有两个背对着她的女孩,边吃着甜品台上的小蛋糕边咬耳朵:“我好烦跟男艺人的团队对接,沟通的时候经常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想多了,潘是个例好吧。我听总部的说,最重要的原因是潘佳琪通过了《女武神》的第二轮面试,最终入选的希望很大,才破例选她的,毕竟新款车型是和《重建纪元》联名,还能吃波独立女性的红利。”

    “哇靠,这群外国佬也太会算计了。”

    张咪隐在墨镜下的眉头紧紧簇在一起,随即自嘲一笑。既是事实,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但即便这样说服自己,她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

    “咪姐!哎哟——”

    张咪刚转身,就被一个人撞上来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她揉了揉撞到的地方,看清来人的样貌后没好气的说道:“冒冒失失的干嘛呢?你在外边代表的是新传的形象,稳重点!”

    祝宁抱着脑袋认错:“对不起,跑到太急了。”

    “去哪儿了呢?不是交代你随时要在潘老师身边待机么?”她睨了一眼祝宁,发现对方手上拿着挺多袋咖啡外卖。

    “潘老师让我给工作人员买喝的去了,路边正好有家咖啡店。”

    “嗯,去吧。”

    正好换道具车需要点时间,大伙儿向潘佳琪表示感谢后便拿走各自的热饮休息,潘佳琪也得出点空闲来找张咪。

    在摄影棚里临时围了个小篷充当艺人的休息间,潘佳琪披上羽绒外套,冻得直僵的四肢在取暖器的热气下才缓缓回了点温度。

    “昨晚又是个大夜?”张咪透过粉底都能看到对方眼下的青黑。

    “嗯。”只有在张咪跟前,她才会大咧咧的用舒服的姿势坐着,说话无需丝毫顾虑:“咪咪,这段时间我真觉得自己衰老得厉害,明明一年前熬三四天都没问题,现在连轴转二十四小时都感觉心脏蹦蹦直跳。”

    “放屁,心脏不跳不就死了?”张咪没好气的怼她,接着在手机上确认日程后说道:“后天下午有三个小时空档,我给你安排去医院查个心电图,到时候直接让师傅开车过去。”

    “嘴硬心软。”潘佳琪闭目养神,嘴角却高高翘起;不一会,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耷拉了下来:“我都能困成这样了,不知道向蕾最近过得怎么样?感觉好久好久都没见过她人了。”

    张咪干脆绕到潘的身后给她捏捏紧绷了的脖子:“我早上在公司开会时短暂聊了一会。向蕾现在可威风了,去哪儿都是一帮人呼啦啦跟着,脚下跟抹了油似的风风火火。跟我说话的功夫就有三四个电话打进来,哪儿还有空搭理我们。”

    “你呀你,”潘佳琪噗嗤笑出声,伸手去捏对方脸上的肉肉:“明明也想着向蕾,就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她现在是最难的时候,咱们能帮到她的也就是把工作做好。”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解千岚的收尾活儿都你包揽了不说,连很多不必要你出席的场合也都答应下来,中间还逃命似的去美国面试好几轮,我都佩服你老人家的精力了。”

    张咪的话看似责怪,实际是满满的心疼。

    自解千岚解约之后,潘佳琪在无形中就上升到新传一姐的位置;与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工作机会,但同时也是吃不好睡不饱、二十四小时都在节食减肥的痛苦中。

    “在其位谋其政。你们已经帮我把路铺平了,这点事都不算辛苦。”潘佳琪不怕身体上的疲惫困倦,她恐惧的是平庸。

    况且,自己也有了更远的奋斗目标。

    “也趁着这段时间小老虎跟着阎老游学去了,可以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来。”

    就在三个月前,阎老突然问她,愿不愿意让小老虎改成潘姓。

    潘佳琪在欣喜若狂之余也十分困惑,便直截了当的问缘由。阎老长长一声叹息,道出无奈。

    阎家往上数两代,都是为国家作出过卓越贡献的人物。物极必反的因果,到了他这一代也没有逃过去——

    他共育有两子一女,阎扬这种吸附在树荫下乘凉的渣男不必多说,有条件如此优越的家庭中却长废了,成了个玩弄女人不敢担责的混球;大儿子和小女儿在他眼皮底下不敢掀多大的风浪,但成天也没个正行。

    戎马半生为国家尽忠尽职,到该享福的年纪却发现缺失了家庭教育,大叔从根上烂到了芯里。所谓子不教父之过,阎老已经扭不回子女们的性子,只好采取堵漏的策略。

    可年近花甲,他越发有了危机感。年轻时气盛,得罪了不少官场人物;子孙们也有不省油的灯,惹出大大小小的乱子;他担心下野后,阎家会遭到清算,所以在此之前要把长孙安置好,至少得适度远离权力中心,不能做个“大院子弟”,养一身骄纵的坏毛病。

    潘佳琪早就想让阎立虎认到自己名下,可面对主动示弱、叱咤惯了的暮年老者,那声爽快的好字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

    阎老倒是看得很开,见她同意后没几天就配合着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只是小老虎还是跟着阎老生活,她也乐得看祖孙和睦。

    现在的潘佳琪就想着一心干事业,为自己和儿子留个殷实富足的后路。

    张咪知道对方现在是毫无后顾之忧的状态,所以有时即使是心疼潘的拼命,但也不会批评太多;负重前行的人,需要的远远不止于一声加油,而是相伴和理解。

    况且自己也刚被提到资深中级经纪,与之前的工作有出入的是,不仅要负责艺人的统筹管理,也要随时接受公司的调遣参与项目,身兼数职。

    仿佛周年庆那场雨夜就在昨日,但一眨眼半年的时间就过去了。每个处在旋涡中心的人跟着命运的齿轮,渐渐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对谁来说是悲又对谁来说是喜呢?

    小人当道

    刚过六点的傍晚, 京城的万家烟火已然连成一片,用无二的人间温暖侵蚀着钢铁都市。

    女孩耳机里是嘈杂的Rap音乐,与身旁大爷大妈家长里短的八卦寒暄草噪声完美抵消, 只是此刻她的心情谈不上有多美妙。

    她下意识抓过几缕毛躁躁的长发闻了闻, 自己都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公交车稳稳停靠在站牌, 女孩才如梦初醒的惊起身,抱起厚厚一摞的文件夹艰难穿过人群, 赶在关门前最后一秒才喘着气踩在地上。

    但老天爷也像在跟她作对似的, 等女孩一站稳, 酝酿了大半年的阴雨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她无奈只好把文件夹裹在薄外套里, 咬牙冒着雨朝前冲。

    年久缺修的巷道多是凹凸的小坑,不慎踩到飚出的泥水溅到女孩半旧不白的帆布鞋上;临街小杂货铺的老大爷摇头抖大腿地听着广播, 见她匆匆奔过的狼狈身影,忙喊道:

    “小祝啊, 有你的快递!”

    “我下回再拿吧,谢谢您!”头也没来得及回,她生怕雨淋湿了怀中的文件。

    “害年轻人,都提醒多少回了在包里带把伞。”老大爷啧啧作声摇了摇头,又坐会摇椅听着收音机——

    “娱乐准点报, 欢迎回来。今天上午,包括《苦难之鹿》剧组在内的三十名文艺工作者,荣获□□颁发的年度电影人物称号,鼓励获奖者为华语电影在国际上的传播作出了突出的贡献。其中, 金棕榈最佳女主角的获得者程小瑜女士在会上表示,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初心不改, 为中国电影事业贡献力量”

    终于见到楼道口,祝宁喘着粗气放慢脚步。边上楼边检查文件, 还是有水珠打湿了扉页,把最顶层的新传logo糊成了一团黑墨迹。

    还好其他页没事,否则明天出工前又得回趟公司更换。祝宁掏出钥匙推开门,咖喱特有的辛辣香味远远就传了过来:“我回来啦。”

    “哟?我记得你不是要和男朋友共进烛光晚餐?”室友齐娟听到声儿走出来看,手上的锅铲还有黄糊糊的咖喱汁。

    祝宁扯过纸巾擦外套的雨水,唉声叹气:“别提了,这货说加班又放鸽子,难得我提前收工。”说罢她抬头看了看,哭笑不得:“娟姐,咖喱都要掉到地上了!”

    对方才忙钻回厨房:“那我再做一点,待会小佟也马上到家了。”

    “恩恩,谢啦。”祝宁放好东西,坐沙发上葛优瘫。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抓起兔子玩偶一阵蹂躏:“啊啊啊让你嘴多,今天又被咪姐训了,呜呜呜。”

    回想上午在片场被突然来探班的张咪一通说教,她就懊恼得直捶沙发。

    “被张咪骂很正常,她那暴脾气。”佟雅刚进屋,就听到室友的吐槽:“当初劝你不要跟她还偏不信,选之前也不打听打听。”

    祝宁没好气的回怼:“张咪是新传这几年最快升资深的女经纪了,肯定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要能学到点皮毛我很快就能提——”她回头才见到佟雅的穿着:

    “哈?你就穿这身上班?”

    佟雅低头瞧了瞧自己的红裙和miumiu轻奢风外套:“下午陪施经理去见投资人,商务着装要求而已。”

    见室友的浓妆和短到膝盖上面的裙尾,祝宁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施经理见了好几天客户了吧,每次都让你穿成这样陪同?”

    “你这话可有点酸啊。”佟雅嗤笑一声,拿出小镜子端详妆容:

    “施总带着我出去不就是给公司充门面?好的外貌形象虽不能促成生意,但至少是有加分点的。我这是对自己的定位清晰,选一条便捷的路有什么不对?”

    祝宁对理直气壮的类型反而束手无策,作祈祷状求饶:“您老人家收了神通吧。施总在公司的名声你懂的,保护好自己哈。”

    “晓得啦,老妈子似的。”佟雅摆摆手,回屋卸妆去也。

    三人快速饱餐一顿后瘫在沙发上,全然没有了都市丽人的自觉,一个个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

    “哎,你们帮我分析分析,选择跟潘佳琪是不是步臭棋啊?”酒足饭饱就该思危了,祝宁率先开了这个口:“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她和张咪都不太喜欢我。”

    “怎么说?”齐娟剔着牙,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你又闯祸了?”

    她是三人中唯一一个在新传做行政的工作,压力没有其他二人大。

    祝宁翻了个身,详细把今天在广告片场所有细节绘声绘色说了一遍:“休息的时候咪姐和佳琪姐就在里间聊天,不让我进去。”她越想越烦躁,吐槽道:“早知道我就再等等,没准等到向经理招助理。”

    “想得挺美,向蕾要真的要新人,会轮得到你?”佟雅乐于泼她的冷水:“你一个预备初级经纪拉下脸去做另一个初级经纪的助理?传出去怕是全公司的笑话了。”

    “含金量不一样好伐!向蕾是初级经纪没错,但她同时是应急公关部部长、艺人统筹的协助主管耶,握在手里的权力可不比资深中级大?”祝宁不服气的反驳道。

    佟雅一时间也哑了炮。齐娟在中间打圆场:“向经理这类型的,在公司内部也是个奇迹存在,没有可比性。阿宁,我觉得呢既然选了跟张咪,那就把心定下来,好好干,用时间证明你的努力。”

    说来都是缘分,齐娟、祝宁和佟雅是通过新传公开招聘进入到公司的同期生;在寸金寸土的京城,三个女孩商量决定在公司附近合租个套房,减轻生活负担。

    在齐娟看来,她们三个是完全是不同类型的女孩——自己呢则是眼镜为本体,近视高到摘下眼镜就是个睁眼瞎;佟雅是地道的上海姑娘,说话待人是天生的四分软侬六分泼辣,发起火来是惊天又动了地,三人中性子最急的风火小妞。

    而祝宁有点神秘,她只从对方偶尔吐露的情况中知道对方似乎不是在城市长大,迫切想让生活变好,骨子里有股特别的韧性;也是三仙女里唯一有男朋友的女生,神奇的是她几乎没怎么庭祝宁说过要约会、外宿,明明在同个城市却像是在搞网恋。

    起初三个人的方向都是要往经纪人的职业方向发展。

    按照新传的流程,必须得从艺人的生活助理干起,哪怕艺人跟你一样都是新人,但本质上是严格的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

    齐娟干着干着就发现自己性子比较钝,通俗点来说就是容易较真、不够机灵,被好几个艺人“退货”了;本来她以为自己马上会被公司开除背包走人,可不知道是谁开了金口,说她的性格适合做内勤和行政,便把齐娟调到了艺人统筹部的人事股。

    事实上,她的确很适合干这份活,越发如鱼得水起来。另一边,同期生里淘汰了一大半,只留下了十个学员升级为预备初级经纪,而佟雅和祝宁是四人中的佼佼者,可以优先选择带教老师。

    “娟儿说得对,你才去了几天呢就喊辛苦。潘佳琪什么咖位啊,公司一姐欸,要是你用你那点小聪明就打入内部了,那才反常。”

    佟雅掐了掐祝宁的脸颊,都没之前有肉感了。

    “唉——你们说得对,是我太心急。”祝宁长叹一声,在地毯上滚来滚去:“时间太宝贵了。向蕾只用了一年就升到现在的位置,人比人是会气死人的。”

    “向经理挺好的,至少和其他两位相比。”齐娟下意识说出了真心话。接收到姐妹八卦疑问的眼神逼迫,她卖足了关子才继续说道:

    “当初冷总停薪留职一年,大家都以为上头会从几个资深大经纪里选一个来接手,谁知道居然让风投的曾总来代理主事!听说当时艺统部哀嚎遍野,毕竟曾文涛跟冷总是死对头,他一来不就宣告两部对垒的输赢了嘛。”

    她绘声绘色讲述着半年前的八卦,这还是自己进了人事部之后才知道当时的风起云涌:

    “好在股东们脑子还没瓦特,第二个大动作就是让阿尔法项目的向蕾、戴如心、丹尼尔施任命为经理,协助曾文涛打理艺人统筹部。虽然说这三位资历和年限都不太服众,但至少都是艺统部出身,面子上还过得去。”

    周年庆后,冷俪突然向公司提出停薪留职修养一年,不止是公司内部甚至是业内都震惊了,毕竟冷俪可是以工作狂出名的女强人。

    更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新传高层居然同意了这个荒谬的请求——要知道,行业更新和淘汰的速度是日新月异的,一年不在岗不被开除已是资本的仁慈,更别提是施建中竟同意保留职位。

    所以当时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有说冷俪是得罪了某位股东大佬,被冷藏流放了;也有说冷俪拿捏住了公司的把柄,施建中才被迫同意的;甚至有更不靠谱的,说新传和政府高官勾结,事情败露后被推出去挡锅,人现在在牢中坐呢。

    而且新传迟迟不辟谣,直到向蕾突然被追加任命为应急公关部的部长后,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出了千字澄清公告,顺带把造谣得最欢实的几个营销号告上法庭,传闻起诉书也是向蕾亲自撰写的。

    这个举动也把公司内部对冷、向师徒不和睦的流言击碎了——前浪和后浪说好听些是师傅和徒弟、前辈提携后辈,一旦后来居上就能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

    “诶对了,我怎么记得在你房间里有张向蕾的海报?”齐娟想起有一次祝宁走得急没来得及关房门,她经过时看到对方全身镜旁贴了张图,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向蕾大头照。

    佟雅闻言夸张的讽道:“拜托,你是有多喜欢向蕾啊,还把她挂墙上瞻仰。”

    “那不然要挂施经理吗?成天穿得跟花孔雀似的在公司撩骚,大半年来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做成过什么大事?潘佳琪去美国试角色成功都是向总和戴总操办的。”祝宁恼羞成怒的驳道,一甩往日的唯唯诺诺:

    “这种人也就对了你的胃口,本事没学到一个,只学会花枝招展的在外边当花瓶给人看!”

    “哎哎哎,祝宁!”齐娟眼瞅着佟雅愈发涨红发怒的神色,立刻拦住对方的口不择言:“你话过分了,快给雅雅道歉。”

    “对不起咯。”祝宁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但一时间拉不下面子,又干巴巴的丢下句:“大家都是帮别人打工,没有谁比谁高贵,也用不着嘲讽我的喜好吧。”

    佟雅气到顶点反而脑子更清楚了些,本想带过不快,没想对方还不依不饶的追加:“是,没有谁比谁高贵,那你为什么一直逮着我的打扮和工作方式不放?祝宁,你双标玩得好啊!?”

    “你——”

    “好了,你们俩干嘛?窝里横?有本事去向经理和施经理面前吵吵去!”泥人也有火气,齐娟拔高声调喝住二人:“都回自己房间去反省!都二十多岁的大人了,还像个小学生似你一句我一句?”

    齐娟要比二人大上两岁,平日里也当姐姐似的照顾两位妹妹;看最沉稳的娟姐也发了火,二人灰溜溜的各回各房,唯留重重关上的“啪”声表达不满。

    “房门坏了你俩自己掏钱赔——!”屋内瞬间没了动静。

    祝宁长叹一声扑在床上。回过神后忍不住想给自己肆无忌惮的臭嘴一巴掌,生气时说话总是不过脑子,非得把关系搞得那么僵。

    明明和她一起跑剧组时感情还那么好祝宁又懊恼的咬了咬下嘴唇。可现在看到对方在施经理那儿春风得意的模样,又没能忍住多嘴。

    唉,明天收工的时候买盒她最爱的泸溪河核桃酥,再好好道个歉吧。她这么想着,不一会就爬在床上沉沉睡去。

    另一头房间里,始终没有开灯。佟雅抱着双膝靠在门后。月光幽幽透过窗洒在泛黄的地板上,是唯一的光亮。

    她就这样坐了很久,夜深露重风又起,也没有挪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佟雅才迟缓着打开。

    [今天辛苦了,严董对你印象很好-丹尼尔施]

    随着信息附过来的是2000元转账。

    佟雅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手机屏幕的银光照在脸上明明灭灭,是难以言喻的挣扎。

    最终,她收取了转账,回复道:[谢谢施经理。]——

    早晨九点零一分,艺人统筹部八楼办公室里意外的热闹。

    原本少有人常驻的办公位迎来了久未见的主人。只是桌上只孤零零的摆了台笔记本电脑,连日常的办公用具都没有,很难不怀疑是临时顶替的打工人。

    趁着主角还没到,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吹水——

    “他妈的,我现在困得给个枕头就能睡着了!昨晚陪着在剧组熬了个大爷,刚结束就得过来上朝。”

    “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冷总在的时候从来不要求经纪人坐班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一流公司搞减负二流公司追创收,只有三流领导才管纪律。”

    “这话在理!咱们这行不就是要东走西跑的么?哪有这种在公司待命的理。”

    “哎你们声小点,现在这八楼啊人多口杂,没准有人回过头就卖了你。”

    前台小妹埋着头避开摄像头的死角,趁机叉起一勺沙拉狼吞虎咽起来;没吃两口,就被同事一推:“鲨鱼到位。”

    小妹没来得及擦嘴,急匆匆跑到内间提醒道:“鲨鱼来了!”

    众人作鸟兽散,各自回到工位上有事没事的忙碌起来。

    “哒哒哒——”不亚于女士高跟鞋的踩踏声在大理石地板上有节奏的响起,从远处快步到达前台。

    “曾总早。”

    前台恭敬的鞠躬问好,腰部幅度是标准的九十度。

    曾文涛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问道:“三位协助经理到了?”

    “回曾总,向、戴、施三位经理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之前在干饭的前台小妹回复。

    曾文涛不置可否。扫过对方的脸时神色一变:“你嘴角那是什么?”

    “啊。”前台小妹一楞,摸了摸嘴角才发现是沙拉酱的汁。她忙连连鞠躬道歉:“不好意思曾总,是是牙膏印。”

    她记得曾文涛尤为讨厌工作人员在办公场所吃东西,特意在晨会上强调过无数遍,遂临时想了个蹩脚的理由。

    “所以你穿着新传的迎宾制服、挂着牙膏印招摇过市了一早上?”曾文涛阴阳怪气的反问道。

    “对不起!”小妹支吾地说不出话来。

    “OK,我看看”他定睛看了看对方的胸牌:“Donna,You are fired,自己到人事领补偿走人。我们传媒公司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给客户一个专业强、上档次、有秩序的形象,而不是让一颗连日常体面都做不好的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噼里啪啦的话砸完,不顾对方错愕又耻辱的表情,曾文涛施施然的带着三位秘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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