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0

    棘地荆天

    啪嗒——啪嗒——

    一颗黄白相见的网球一下一下地反复扔在白墙上。

    戴如心实在忍不了这有节奏的噪音, 重重的钢笔摔在桌上,发出声响亮又突兀的啪声:“你烦不烦啊?!想打球就去球场,这里是会议室!”

    被吼的主人公不以为然, 反而嬉皮笑脸的回道:“Becky, 火气这么大, 你得找个伴儿消消火了。听说你组员都连续加班三礼拜了?你自己孤家寡人的可别把员工都给弄成单身吧?”

    戴如心讥讽地笑道:“这方面我跟二少可不敢比。业内谁不说新传出了个社交专家,酒桌场上的生意经您可达到炉火纯青的大师境界了。”

    陈助在旁假装自己耳聋眼瞎。这两位是越来越不避着人的针锋相对, 一开始都被任命为协管时多少能保持点面上的和平;随着这几个月的工作交集, 愈是水火不容。

    不过她倒挺佩服戴如心的, 明知道对面极有可能是新传下一任接班人, 也敢直来直去的怼丹尼尔,性格越发的火爆了。

    而丹尼尔呢, 自从冷总停薪留职又接手部分权利后,彻底放飞了纨绔子弟的性格, 做事的风格完全是老派的交际方式——请客消费、社交晚宴一个不落,在媒体上增强了不少的存在感。

    倒也不能完全评价这施二少是废物,只能说子肖父,当年的施建中也凭着这套渐渐把新传发展起来;丹尼尔玩弄这招同时给公司带了几个不错的资源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只有一个人似乎改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她把目光投向紧盯着电脑屏幕、完全没有在意其他人在说什么的向蕾, 惊讶地发现对方耳后的细发竟有几处银白。

    “好了你们要让曾总看到艺人统筹部的团结吗?”向蕾抬腕看了看时间后把笔电合上,摁住太阳穴缓慢的按摩:“周一的早晨事已经更够了。”

    虽然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个没有周末的工作日。

    “谁不忙呢。”戴如心嘟嘟囔囔,但音调降低了些;丹尼尔嗤笑一声, 把网球放在随意仍在地上。

    会议室内顿时一片尴尬寂静,随即就被阵阵脚步声扰醒。

    “不好意思啊各位, 迟到了几分钟。”

    曾文涛人未到语先置。随行秘书恭敬地推开玻璃门,他一如既往的挂着副严肃的表情, 身后呼啦啦跟着四五个助理。

    戴如心暗暗翻了个大白眼,真是差生文具多,这排场快跟董事长持平了。

    向蕾率先站了起来,等曾文涛落座后才坐下,神情淡淡的回了句:“曾总早。”

    “哟小向,上次开会你没来,我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呢。”曾文涛装作吃惊的样子笑道。

    “曾总这话我承担不起。”向蕾没打算给他机会阴阳怪气:“您的会是临时召集的,我当时人在上海陪同艺人做通告,看到消息就马上在考勤系统作了说明请了假,估计是您日理万机没有看到通知。”

    曾文涛正喝茶,顿时被对方滴水不漏的回答呛了一下:“小向不愧是冷总的学生,说的话就是有语言艺术啊。”

    “过奖了,在您的手下时也学了不少。”

    戴如心挑了挑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有点上翘后又轻咳了声作回平静状。

    曾文涛一如既往的在艺人统筹部讨不到好,放下茶杯的力道加重了些。

    “知道你们都忙,今天就长话短说。先说一说手上工作的开展情况,我再向各位传达股东会的意见。Becky,从你开始吧。”

    随行秘书地上份文件夹,他匆匆一翻问道:“董轩源进组了吗?”

    说到工作,戴如心正色起来:“暂时没有,挑了几个本子,送到影制那边审查着,预计下个月能进组。”

    “我记得他上个戏是一部古装戏?”

    “嗯,《汉若星辰》的男二,古偶。”说到董轩源的发展,她自己也很是头疼。

    自从知道对方和姐姐级别的女演员有点儿暧昧后,她抓董轩源的私生活特别紧;也许是紧过头了,彼此之间的关系生疏不少,除了工作安排外很少有时间能谈谈心。

    加上冷总突然而来的甩手掌柜,她与向蕾、丹尼尔临时授命,把艺人统筹部的主要职能一分为三、各自承接后,她能分给自己艺人的时间更少了。

    所谓“小红靠捧、大红靠命”,董轩源的外在条件与作品经历不算是拔尖儿,但背靠新传大山也比同期小生们的曝光率高,无奈就是有些差强人意,好比是在温火上烤鸡腿,总差了点火候。

    “他那部戏的播出悬了,你加快速度定下戏,不然今年的暑期档就浪费掉。”曾文涛示意助理把一张网页截图递给她,点燃香烟后慢悠悠吐出一口烟等对方看完:“《汉若星辰》最大的资方福融借贷P2P爆雷了,还牵扯到内幕交易的法律风险,国家有关机关已经介入调查,资金肯定要停摆了。”

    即使福融已经把约定好的投资款交付给了制片方,也意味着会因调查而被冻结资金,后续将引发支付、宣发等等问题导致成品无法完成。

    “操。”戴如心仔细看完报道,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这无形宣告董轩源在过去四个月的拍摄完全泡了汤。经纪公司和艺人在拍摄作品后最担心的两种情况,其一是主要演员突然在社会道德或者法律层面犯了错,连累整部作品无法播出。

    其二自然是《汉若星辰》正面临的这种,资金链出了问题打乱制作节奏。要是两年内能恢复制作已是非常乐观,但在日新月异的娱乐圈里,数年前的剧情、题材和服化道,不一定能讨好观众。

    况且她还指着董轩源在《汉若》里,饰演的痴情又隐忍稳重的人设蹿红呢。

    “再说说其他的。综艺、选拔这两块呢?”

    戴如心快速调整了下恼怒的心情,沉声说道:“今年的练习生选拔已经过了初筛阶段,目前有三十四个人进二面,男女比例为女六男四;除了演员和歌手志向,今年特地增了网红孵化类别,条件放宽了些。”

    曾文涛频频点头,表示满意:“咱们宁缺毋滥,三十四这数到终面的时候得去掉一半。你继续。”

    “综艺的话,《交换人生》第一期样片已送审,招商方面效果很好。”一提到她负责跟进的综艺板块,戴如心总算又提起点激情:

    “要求独家冠名的就有十二家厂商,最高报价七千万;一级赞助商二十七家,陆续报价中。我们和卓元宁导演团开了会达成共识,一级赞助最多不超过五个,而且不能在中插广告,只用植入的方式替代。”

    曾文涛越听面色越沉,眉心都拧到一块儿去了:“谁准你私自同意赞助商数量和方式了?你们冷总以前在的时候也不敢有这么大的单子,居然没经过风投和高层决策会的同意,轻易决定几千万甚至上亿的项目?”

    开玩笑,广告可是综艺节目最快变现的渠道,只让五个品牌进来怎么能够?卓元宁那个团队都是女人,过于理想主义!

    “可是冷总当时和元导演谈合作时,答应过会给卓元宁最的自由度决定综艺呈现方式。而且我也觉得体验型真人不适合加入过多赞助商,不容易让观众有代入感——”

    曾文涛一摆手打断她的解释:“好了。现在冷总不在这儿,她当初给了什么承诺和条件只代表她冷俪个人的意见,与新传的立场不一致。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要是卓元宁那边有什么意见,让她亲自来跟我谈。”

    “曾总的态度未免太强势和武断了。”旁听了许久,向蕾终于开口。

    “卓元宁团队和公司的合作合同我看过,对于赞助商的选择和广告呈现,她们的确是有话语权的,如果您不信,可以让法务调出来看看。”她不紧不慢的一一驳斥,眼神亮得惊人:

    “如果我方违约,不光是金钱赔偿那么简单,而是要把IP版权无偿给对方使用,这隐形的财富不用我跟曾总强调,您也明白是多少吧?再者,元导演和文书记关系匪浅也不是隐藏的秘密了,其中牵扯的门道有多复杂,我建议曾总您多想想。”

    周年晚会一聚,文五溪当时只觉得元好好是个性格有趣的后辈,手臂处的人脸刺青却令他格外在意;后来经过调查,发现元好好居然是他第一任部队长官的外孙女,刺青刻的正是长官年轻时候的模样!

    就这样两家人又重新恢复联系,一日胜过一日亲;文五溪多次交代施建中,多帮助、提点元好好。时间一长,公司上下包括消息灵通的同行都知道这小姑娘背景挺深。

    曾文涛被一套柔中带硬的组合拳打得只字不能言。一时口快,竟忘记元导演身份不凡。

    丹尼尔乐得看热闹,瞥着曾文涛干瞪眼的脸色偷笑;戴如心面上是波澜不惊,实则心里恨不得给向蕾放鞭炮。

    “咳,曾总,”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里不带着笑意:“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曾文涛近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没了,下一个。”

    “那我来吧。”丹尼尔活动了下颈部,预备开嗓。

    “小施,你等等。”曾文涛叫停对方,像是捕捉猎物般看向对面,眼里是难以掩饰的尖利:“我想先听听向经理的丰功伟绩。”

    行事章法

    “唔, 戴如心又翻了个白眼,这小妮子功夫还是修得不到位。”

    “跟曾总这样的老油条过招,得讲究个沉稳得体, 她还太嫩了点, 容易上脸。”

    “我瞧着施老二全程没怎么动嘴巴, 缩头乌龟?”

    “看来又是小向一神拖二菜了,啧啧。”

    艺人统筹部的HR人事部正对着会议室, 宽阔开放的会议室是全透明玻璃, 虽然隔音极好但不妨碍旁人看到室内的一举一动, 尤其是特地拉下百褶挂帘偷偷观察“战况”的摸鱼员工。

    齐娟拿着叠票据急匆匆推开门, 刚想说话才发现屋内昏暗,窗前还站着三四个人边磕瓜子边讨论。

    “小齐回了啊。”韦姐见是她后打了个招呼, 示意她把材料先放桌上,又小声和其他同事点评起来。

    她们在干什么?

    齐娟好奇地凑近, 顺着所有人的视线看去,发现她们是根据会议室四个人的面部表情和说话频次做猜测。

    韦姐手心已经有一圈瓜子壳,热心的科普道:“小齐你刚来人事,应该没见过这场面。咱们干HR,首先察言观色功夫要到位, 正好现在给你个实训的机会。”

    齐娟猛然被韦姐拉到最佳观察前线:“你说说看,从她们的肢体动作和表情能看出点什么名堂?”

    猝不及防进入随堂考,齐娟硬着头皮仔细端详着每一个人的神态,半晌后迟疑的开口:“曾总说话的时候习惯用手来指指点点, 除了自己说话的时候能坐直身体,其他人开口的时候身体都是放松的姿态, 说明他试图在这场对话中掌握话语权。”

    “有点儿意思,”韦姐微微点点头, 表达了肯定:“其他人呢?”

    “施经理时不时的玩手机或者做着活动身体的动作,感觉他对会议内容不感兴趣,迫不及待想逃离;还有他一安静下来就会抖脚,也是在表达不耐烦。”

    “戴经理显然不喜欢曾总的所说所为,在上司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将正脸投向对方,偶尔有走神的时候。”

    “而向经理”齐娟有些把握不准迟疑了片刻,在韦姐鼓励的眼神下才磕巴着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

    “只有她是坐在曾总的对面。全程是很认真的听每个人的发言,说话的时候也能直视对方,没有什么多余的手势动作,语速不紧不慢的。非要强调出一种气质,我觉得是沉稳和自如吧。”

    她一口气说完,讶异的发现其他同事都在看自己。齐娟怯怯的说道:“有什么说得不对的,请各位前辈指正。”

    韦姐含笑的点点头:“我记得你之前都不是学人事出身的,到部里报道才刚一个月,但你能言之有物观察到位,的确很适合做HR。当初向经理提议将你从经纪那儿调过来,还是挺有先见的。”

    “什么?!”齐娟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是向总把我留下来的?!”而且还替她换了一个更适合当她自己的部门。

    换成韦姐有些疑惑不解了:“你不知道?我们还以为你和向经理认识呢。”

    “对啊,当时你来的时候部里还以为又是个空降兵。”

    “但是后来看小齐你勤快又接地气,应该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

    其他人也纷纷搭腔。善良懂事、在人力资源管理上有天赋的齐娟很快破除了旁人的误解,没过多久就真心欢迎她的加入。

    齐娟有些被夸奖的惶恐和羞涩,但更多的是不解。对方是怎么注意到自己的呢?她从来没有跟这位遥不可及的向经理有过什么交集啊?!

    无论怎么想也串联不起相关的回忆,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将疑惑压在心底;但再次望向向蕾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感激和尊重——

    对向蕾而言,曾文涛的突然发问并不是什么难题。

    “回曾总,丰功伟绩四个字担不起。下面我将手上推进的工作一一向您做个汇报。”

    她有备而来,从包里拿出四份同样的简报,一一递给众人:“我担心有说得不到位的地方,特意摘了重要核心的部分,我的汇报也会按照目录上的顺序进行。”

    说罢她特意对陈助说道:“Mandy姐,电子版我刚刚已发到你邮箱里,方便你会后做会议纪要。”

    陈助一愣,心中熨帖:“谢谢向经理。”

    “那么请大家翻开第二页,先是艺人组的半年度执行情况与总结,顺序按出道年序排列。”向蕾迅速把握了谈话的掌控权,所有人下意识的按照她的节奏进行:

    “从大数据来看,整体趋势是向上的。较去年同时期对比,无论是媒体评分、公众曝光和艺人对服务的满意度都提高了八个百分点,是有史以来最大的突破。我和总部财务对接后得知,财报的曲线也很是喜人。”

    戴如心不动声色的翻着报告,心中却不得不佩服向蕾的细致。整个汇报材料排版清爽,对需要重点注意的文字内容也很贴心的用红、蓝颜色标准,没有长篇大论的炫技和浮夸,字句都是股东和高层们最关心的内容。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进展都如年初的计划那般如愿推进。今年受影视行业扫清行动的影响,电视剧审查持续推后、延长,作品播出的时间被全盘打乱,谁都不能肯定哪部突然过审后立刻排播。”

    曾文涛哼笑一声,拳头叩了叩桌面:“行业播出跟着国家政策走也不是头回出现了,困难大家都懂,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处理的。”

    就等你入瓮呢。向蕾噙着一抹笑,作了个翻页的手势:

    “曾总说得对,优秀的员工已经开始解决困难,而愚笨的蠢货却只想刨根问个why。”

    戴如心第101次极力要控制住自己的笑肌。这向蕾,嘴上抢起来也是够笋的。

    “去年年初时冷总已就审查和排播的风险做了应急预案,第一季度时我与数据部、影制部同仁们完善并执行方案。”

    “其一,加强审片的力度,对擦边情节和词汇等风险点,在不影响质量的前提下进行内部阉割;其二,调整送审顺序,以主旋律、时代精神为优先级;其三,大胆做取舍,平衡台网同播和网播的利益,对上星成功几率不足50%的项目,优先选择网络平台播出。”

    一旦谈到业务话题,曾文涛也收起几分刻意为难,追问道:“你怎么能确保其他联合制片方同意延后顺序?又是从哪里判断什么题材是优先级?有没有详实的数据支撑?”

    对方的连续追问,也都是当初向蕾做决策时的最大阻碍。

    从制片和发行的角度来说,他们肯定不想把项目砸手上,哪怕政策随时有可能会放松收紧,也不会轻易拿上亿的投资冒险。

    按理说,新传作为专业经理公司,帮助合作对象过审查非本职工作;但非常时刻,为了同一个利益目的,你拿出人脉我贡献出资源,才能达成共赢。

    “第一个问题,光说无用,得先有个成功案例在前才会行得通。审查机关也并非刻板固执,在一众抵抗排斥声音中,新传的配合自然会脱颖而出。我们说服了《落花时节又逢君》与排位较后的《铁甲部队》的制片方进行顺序调换,先送审军旅题材成功后迅速补位古偶,一个月内拿到了两部剧的发行号。”

    往细了想,□□门也顶着极大的舆论压力在实行影视扫清。自网络平台崛起后,各类形势的影视作品爆炸式涌现,未来得及更改又滞后的监管法律,大小网剧和小视频几乎成了无法无天的灰色地带。

    良莠不齐的作品质量,表面上是文化多元的繁荣;但从长远来看,更容易给民智水平较低、下沉市场广阔的社会带来不稳定的影响——境外分裂势力的洗脑和故意挑起对立情绪、剥夺中华魂的文化入侵、博人眼球的低俗表现,无一不在冲击正处在信息爆炸时代的中国。

    一刀切固然不可取,却也是最有效剜腐肉的初级手段。

    说白了,以一行业之力也无法动摇治理的决心。与其观望,不如就势而为、率先示好,结果证明新传的投桃报李是有奇效的。

    朱玉在前,后来者岂有不从之理?未等向蕾一个个约谈,其他制片方就已纷纷上门要求如法炮制。不求别的,只要能播出即可。

    “至于什么题材容易过审,数据部做了大量的前情和分析,能够支撑我们作出决策。如果曾总感兴趣,我让梁部长送到您那儿。”

    曾文涛不自然地捏了捏鼻子,敷衍的回了声嗯。

    其实不用他追根究底的盘问,光从向蕾有条不紊的梳理和自洽的汇报,她所说的绝不是纸面上的功夫。况且,下一页都明确写了新传参与制作、发行的作品播出数远比同行多,自己没必要找没趣。

    丹尼尔不是第一次听向蕾的汇报,但每一次他都能找到那种怦然心动的心情。别误会,那可不是爱情,只是对金钱的悸动。

    昨晚吃饭的时候,施建中特意提到文书记对向蕾印象极佳,自她出任协管经理以来,不仅在短短数月就稳住了新增的职能,同时也能兼顾好经纪和公关工作,实属不可多得的人才。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外头那些个莺莺燕燕玩玩可以,要是敢带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施建中还有意无意的点他:

    “娶妻当娶贤。我不要求你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像向蕾这样的就很不错,能辅佐你的事业,小两口一齐打拼。”

    害,丹尼尔太清楚自家老爸的意思。肥水不流外人田,费点心思拿下向蕾,新传又多了个免费的高智商劳动力。

    可是

    他细致地端详了一遍对方,仿佛是雷劈到眼前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冷若冰霜,和毫无女人味、常年黑白灰的职业装。

    美则美矣,可惜是个不懂情趣的木头。丹尼尔索然无味的砸吧砸吧嘴,强迫把注意力放到木头美人的汇报里——

    素人登场

    当初把艺人统筹部的职能一分为三, 特意将最难的部分分给经验最少的向蕾,没曾想对方却如鱼了水,游刃有余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反而让她在艺统部的声望隐隐高过戴、施二人一头。

    曾文涛内心复杂。一方面, 向蕾的能干的确给他省了不少事, 一个会主动解决困难麻烦的下属简直是梦中情属;可另一方面,她的亮眼表现却像是只羽翼渐丰的鹰, 随时会啄瞎自己的眼睛。

    “审查和作品部分就到这。下一项, 是艺人和经纪人上半年绩效审查。”重头戏来了, 曾文涛挑了挑眉。

    新传现在岗的中级经纪足足有九位, 哪个不是摸爬滚打拼上来的人精?名下带着的艺人没有一个是二、三线干坐凉板凳的;他们的工资和奖金直接和艺人的收入挂钩,公司也不会对中级经纪的出勤、坐班有所要求, 能力越强自由度越高。

    冷俪在位时,这九头龙虽偶有明争暗斗, 但大多时候还是能保持团结明面上的和谐,毕竟话事人的履历和经验足以镇压那点儿小心思。

    可换上羽毛未丰的向蕾,她们能服么?

    戴如心下意识抓紧了笔杆。当初分配工作的时候她也意识到了曾文涛就是故意要为难向蕾,自己连九位中级经纪都还没有认全,哪怕对方站在面前都有些发憷, 把向蕾往狼群里扔简直太不厚道了。

    在那一刻,她想提醒的话却怎么也没说出口。

    各扫门前雪,自己都已焦头烂额,又怎么有闲情管他人事?再后来, 她工作量渐大,三人组也只是偶尔碰头, 戴如心也渐渐忘了这茬;眼下骤然被曾文涛点出,自己才记起向蕾顶着的锅有多重。

    可对方的回答竟让几人张口结舌:“绩效已经评完了。”

    曾文涛感觉鼻子在喷粗气:“往年需要两个月完成的评审, 你一礼拜就做完了?!向蕾,我提醒你,这是要报上股东会的,不能虚瞒假报!”

    陈助清了清嗓子,霎时成为全场目光焦点。她起身,将一直放在椅子旁的材料分发给其余三人,说道:“这里有全套材料,曾总你复审没问题后,秘书办公室会做好成品交给股东会。”

    曾文涛将信将疑的接过翻看,迫不及待的想从中挑出些明显的毛病;戴如心和丹尼尔也认真阅读,一时间会议室里只剩沙沙的翻页声。

    小陈掐大腿肉忍住得意的小表情上脸,偷偷朝向蕾比了个大拇指;后者注意到了也悄悄回了个一闪而过的Wink。

    对方有备而来,自己也绝不会被动挨打。接手的其他工作虽繁琐但也不是无章可循,多参照多请教大抵能有惊无险的圆满完成,唯有必须要和人打交道的绩效审查尤为难搞。

    先是因冷俪的缺位而四散起伏的野心被一纸命令压制,不满与不甘自然是要发泄到接任者那儿的。曾文涛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故意把向蕾放到火线上挡住最直接的恶意。

    再则,新传的绩效评估制度每一年都要随着不断变化的形式进行更改,但不变的大原则还是根据年初的总计划查完成率。

    星途发展不是中规中矩的按部就班,充斥着太多意外和困难,也就导致了也许某个大经纪的年中数据并不会好看;但管理能原谅一时的停滞,可整个公司是被裹在资本的铁球中,必须不停的向前滚动,所以即便能理解苦处也得接受相应的惩罚。

    于是对经纪人们绩效的评估,就成了艺人统筹部一等一的难事。得罪人的活儿,又谁想插手呢?

    偏偏向蕾弄了个新招儿。

    “向经理把参与绩效评估的经纪人们的资历划成了二个等级,”

    陈助边说边拉起窗帘,打开投影:

    “再各自细分成单数的小组,先是对照材料打30%的基础分,再在统一的面审里70%的分数,全程公开当场出分,同时开放复审申请,认为自己的分数值得更高的可提出相关依据予以上申,由上一级小组长们复核。”

    戴如心听得一愣一愣的,向蕾这是把审判制度那套融合贯通了?!她和向、施三人身份特殊,暂不参与今年的绩效审核,所以今天也是第一次了解到向蕾的一番大动作。

    与戴如心不同的,曾文涛主管风投部多年,一听就明白向蕾所作所为的意思——你不是觉得我不能服众吗?好,我就反其道而行之,让你们自己互审!既避免我向蕾成为一言堂,同时让你们参与进来接过裁判杆,对结果都得心服口服。

    之所以化成两个等级,是让资历高的震住资历浅的,又能满足前辈们的虚荣;低等级采取两种打分模式,且将面审汇报的成绩占大头、当场出当成绩也能避免了弄虚作假。

    而这复审制度更是神来一笔,被评审的人要是觉得同辈们打得分不够格,好,就让更高一级别的人来评,彻底堵住每一张不服的嘴。

    向蕾事先把考核制度公告了一周,直接确定好两天的时间把考核搞定;其中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但由于向蕾“过分的公开民主”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进行攻击,反而有不少人拍手叫好,毕竟冷俪时代是由她个人百分百的个人评价得出最终结果,想不服都没门儿。

    “最二等级是中级与执行大经纪们。因为人数少就不分组了,直接执行三轮交叉审查。”陈助继续介绍道。

    丹尼尔举手问道:“什么是三轮交叉?”

    “所谓三轮交叉,是为了全方位、无缺漏的审查经纪人的综合实力。同样也是佐证材料×面谈模式,一轮交叉是打乱顺序互审,二轮是随机抽签复审,三轮即是股东会定夺。”陈助本想解释,向蕾示意由自己来。

    她调PPT到下一页,详细介绍起评审规则:“因为中级经纪和执行经纪们手上的项目和规划大多是长期性的,不适宜以短时间利益为评断标准。之前我先研究了9位前辈们的年初规划,根据实际情况制定了评价细则。”

    投影同步展示出评分表哥,一项一项从进度、预期经济效益,支出减损等等列得十分详细,即便曾文涛拿着从鸡蛋里挑骨头的劲也没发现有不妥之处。

    他张嘴结舌了半天,才蹦出一句:“你这么搞,那些大经纪们没有意见么?要知道你们部门的主业绩可全靠这群财神爷。”

    “曾总这句话恕我不赞同。”向蕾不着急回答质疑,首先反驳对方的三观不正:

    “公司依仗的是艺人发展和作品发行,经纪人提供的、贡献的始终是在为前者服务,要是把新传的未来拴在某些人的身上,人走茶凉,后继无人时就会大厦倾塌。”

    这番话一出,三人都各自变了深情。戴如心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向蕾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丹尼尔则是望着报告里的数据若有所思,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样子。

    而被辩驳的主人公,完全收起了一贯不阴不阳的微笑,颈上青筋尽爆。

    “当然,您最关心的各位大经纪们有没有意见这一事,请放心,他们知道能上股东会汇报业绩后都非常开心,铆足了劲在准备。”

    能有机会表功劳,放在谁身上不心动?况且这一轮轮的审查也足够让自己认识到跟同级的差距和优势,与其说是个人评价倒不如像一次良性内卷。

    在利己的共同利益追求前,为难向蕾已不是必要行动了。看这小辈也还算上道,事事着想到位,还充分考虑到经纪人们的项目难处,不少人对她和颜悦色许多。

    报告一出,基本宣告曾文涛的盘算彻底落空。关于向蕾负责的其他部分,他也失了兴趣继续听下去,甚至连丹尼尔的工作汇报也懒得进耳,谁不知道这公子哥只是下基层攒履历,除了天天美其名曰的稳固公司人脉而花天酒地外,远不如戴、向二人能干。

    “这事儿你就照时间汇报给股东们吧。”曾文涛意兴阑珊的挥挥手,直接把今天召集最重要的事项宣布:“开这个会,也是我最后一次以艺人统筹代理经纪的身份主持了。”?!

    三人外带个陈助面面相觑。看曾文涛这架势也不是要开玩笑啊?

    向蕾一下字抓紧了扶手皮革。难道这厮要把代理两个字去掉了?她瞥向戴如心,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惊疑,显然她的想法和自己一样;可丹尼尔也一副诧异的模样,难道施二少也不清楚艺人统筹部的重大变动?

    看到稳如泰山的向蕾终是露出点失态,曾文涛心情瞬间回暖不少。

    他故意卖关子,久久不说话,任由在场之人心思各异的沉默许久。直到向蕾没有沉住气,开口问道:“曾总,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Hi,请问这是艺人统筹部吗?”

    前台小妹抽抽搭搭的收拾着桌上的零散物件,突然被一道好听的低沉女音问道。

    她匆匆擦过泪珠,强打着精神扬起职业微笑:“是的,请问您”就在见到来人后小妹明显一愣,随即才干巴巴的接着说:“您找谁?”

    来人想必也习惯了这种反应,见怪不怪:“我姓素,来这儿开会的。”说罢也不着急让对方引路,从手包里拿出张银色手帕,温柔说道:“小姑娘哭鼻子是最好看的,但我希望那是因为开心,而不是难过。”

    被对方充满磁性的嗓音一哄,小妹脸顿时点了团红晕。她害羞接过,也不忘记尽最后的职能:“您跟我来,会议室在最里边。”

    是幸是祸?

    “曾总就不要卖关子了, 我们在这儿跟您玩猜猜乐也没意思。”

    戴如心实在受不了对方故作玄虚的做作,失了耐心。她冷静下来后稍作分析,按这货的尿性要真是把“代理”去掉正式上位, 这份得意可忍不到现在。

    “哎呀你们年轻人呢就是气躁, 那我就直说了。”曾文涛清了清嗓子, 神情复杂:

    “经董事会决议,艺人统筹部会由一位新总监接手, 从今天开始, 我正式卸任代理总监一职。”

    话已落音, 宛如重磅炸弹扔进深湖, 激起无数水花——

    小陈的钢笔咕噜噜的跌落在光滑的桌面上,洒出来的墨水溅出几道痕迹;戴如心整个人像是被美杜莎石化住, 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丹尼尔反倒是几人中反应最小的,只是略微拧了拧眉头, 随即恢复到一贯的模样。

    向蕾只花了三秒钟接受这巨大的变故,她有更关心的事情,忙急声问道,语调甚至有些变了调:“那冷总呢?她还是总监吗?”

    曾文涛似笑非笑:“当然了,冷总为公司的事业付出了非常多, 公司自然也不会亏待她。冷俪的总监位置仍保留,至于回来之后如何处理和另一个总监的关系,就不在我可以关心的范畴了。”

    陈助下意识看向向蕾,她完全被这消息打得措手不及。最开始冷俪选择离开休整时自己也经历过迷茫, 但向蕾以协管的身份管理冷总以前的事务,她多少有种自己人的安心;可现在

    不行, 会议结束后必须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冷总!

    思及此,陈助恨不得曾文涛立刻说出散会二字, 所以也没注意到向蕾下意识咬着的嘴唇有了道重重的印子。

    戴如心震惊过后迅速盘算起其他的关键:“曾总,那我、向蕾和丹尼尔协管的身份?”

    “保留。新总监对艺人统筹部的了解不够,也得靠你们三在旁帮助。”曾文涛慢腾腾的喝了一口茶,笑道:“小向,脸色怎么这样难看?难道你不欢迎新总监?”

    聘请新高管主管艺统部的消息,曾文涛自己也是三天前才知道的。要说没有一点愤怒和失望是假的,毕竟周年会的挑拨离间就是为了这位置,即使之后得了个代理的名号,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成功。

    可正因为主理两部之后,曾文涛精力严重被分散,不得不服老。即使冷俪一直是自己咬牙切齿的宿敌,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把偌大的艺人统筹打理得蒸蒸日上确实极有本事,他还是在向蕾等人的辅助下才勉强把住车头不出事故。

    确切的人选一定,曾文涛自己在嫉妒的同时也长出一口气。

    “听说新来的总监很好相处,她之前也是新传出身,到了但外边也干得风生水起,算起来和冷俪还是同期生。”

    曾文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透露了点内部消息。他与这位新总监、冷俪是前后脚加入公司,勉强算得上是同一批资历;但曾文涛的经纪岗没做多久就被调转搞风投,新总监的来历也只是大致了解而已。

    传闻这位素总监可不是个善茬。女身男相,总是副小子的打扮,加上身高一米七八的加持,当时初次见面的人都潜意识的说声哟小伙挺帅。

    就是不清楚后来为什么没有参加总监之争,在新传干出点成绩就出国去了。

    所以这次对方选择回到新传,想必会让很多老员工大跌眼镜。

    曾文涛思绪乱飞,殊不知向蕾的心境又更差了一分。冷俪才走不到一年,新传高层那帮人却早就想了后招,还是和冷俪一个时期的人选,要是她知道了岂不是新的打击?

    他传达完毕,起身整理西装外套的褶皱,准备离开。头刚抬,远远看到人影,眉毛挑了挑说道:“你们新总监到了。”

    陈助想冲去打电话的动作猛然停住,和向蕾同时泛起丝苦涩的笑——

    “素小姐,前面就是会议室了。”Donna领着人,短短一截路就被对方幽默风趣的魅力折服,脸上的红霞就没下来过。

    素霓生微笑的把她有点歪斜的领花扶正:“Donna,下次再见,要记得把手帕还给我哦,还有你可爱的笑容。”

    “我已经被解雇啦,所以刚才在前台让你见笑了。”Donna有些窘迫的踢了踢地板。

    “你不会被解雇的,相信我。”

    Donna破涕为笑,语气中还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撒娇:“除非你是我部门的总监啦,不然我今天还是要打包回家了。对啦,我都忘记问你是来找谁?怎么知道今天要开会啊?”

    她这才想起自己忘记问访客的意图以及是不是有约,情急之下居然就大咧咧的把人带了进来。

    “上任。”下一秒,素小姐就直接推开了会议室玻璃门,爽朗的说道:

    “Hey,我是素霓生,艺人统筹部新总监。”——

    [XC摸鱼集中地](7人)

    [奶茶鉴赏员:!!!姐妹们,停下手上的工作!出来吃瓜!!!]

    [蜜桃手册:我闻着瓜味赶到!三个感叹号?!想必是有大事发生!]

    [做一个哇塞女孩:刚从别的群吃瓜回来我人傻了。]

    [灭绝香菜计划:傻了+1]

    [新传王祖贤:!?你们倒是说啊?!]

    [奶茶鉴赏员:艺人统筹部的总监回来了]

    [新传王祖贤:冷俪回来了?那不是很正常,有什么特别的?]

    [做一个哇塞女孩:关键就在于,她不是冷俪。]

    [新传王祖贤:O_0?哈?啥玩意!?]

    [新传林青霞:我眼睛出问题了?我怎么看到阿塞说艺人统筹部的总监不是冷俪啊?!]

    [是阿咪不是咪咪:???!!!]

    [奶茶鉴赏员:咪姐!有何内幕嘛?!十分钟前有一个贼拉帅的大帅哥宣布自己是艺统部的新总监!说是一个小时后召回全部员和在京的经纪人们回来开会!]

    [是阿咪不是咪咪:我也是从你们这儿才知道这消息的。阿塞,去打听打听名字和其他情况。]

    [奶茶鉴赏员:得令!]

    [吴彦祖得不到的女人:我刚才窜下八楼看到真人了。好家伙,帅是真的帅,不分雌雄性别的那种,看上去年纪和冷总差不多,只不过人是女的!]

    [新传王祖贤:!姐姐我可以!]

    [新传林青霞:!我的键盘为何全是口水]

    [蜜桃计划:阿祖、阿霞,互联网已经没有你们在乎的人了么?]

    张咪心烦意乱的点进聊天页面又退出,反复几次后也没有见到最新的消息,有点烦躁的把手机扔到后座。

    却不小心惊醒闭目养神的潘佳琪:“怎么了?”

    张咪以为她睡沉了,抱歉地双手合十:“吵醒你了。刚才公司里的朋友在说一个很奇怪的事。”

    “很奇怪?怎么个奇怪法?”潘佳琪坐直身子,活动了下脖子。

    商务车在高速路上飞驰着,一闪而过的标识牌显示距离京城仅剩一百二十公里。

    “说是新传突然空降了个女总监。”

    潘佳琪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瞪大了美目:“什么!?空降新总监!?”

    张咪点点头,顺手司机和后排的挡板拉起,压低声音:“是,而且今天就来报道了,估计回到京城后我得第一时间回公司开会。”

    “可可向蕾和冷总怎么办?”潘佳琪有些恍惚,连续几天的夜戏让她此刻的思维有些停滞。

    “唉,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不过也不算很有意外,曾文涛接受艺统部后没做出什么成绩,顶多是把局面稳住罢了,而且还是在向蕾他们的帮助下才勉强立住。按董事会那群人的尿性,现在才把他换走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在潘佳琪面前张咪肆无忌惮的评价着,越说眉头越簇得紧。她也有同样的顾虑,冷俪该如何自处?

    “冷总知道了吗?她到底想什么时候回来?”潘佳琪急上心头。

    “不清楚,小陈应该会立刻告诉她吧。我上次听向蕾说,连她都不能直接联系上冷总,也不知道人在哪个国家,最近一次联系还是通过邮件回复,好像公司里只有陈助和她保持联系。”

    张咪又忍不住抓回手机去看各个群的八卦消息。

    潘佳琪发出声长长的叹息。作为母亲,她太理解冷俪的丧子之痛了。

    那场冷雨夜,红蓝交织的信号灯,冷俪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暗红的血顺着凹凸的沟渠流出的痕迹,长长的医院走廊充斥着消毒气味她有时候做梦还能听到那天晚上的哭泣。

    冷俪拒绝了所有人的探望,公司也应了她的要求将消息封得很紧。

    再次听到对方的消息,就是冷俪选择停薪留职一年,周游全世界散心疗伤。

    但旅行真的能让人从绝望痛楚里康复吗?大抵所有的痛苦,都需要时间从中作效,才能遏制住伤口的涌血。

    潘佳琪莫名感觉到阵阵寒意,把毯子盖到身上也止不住这股沁冷。

    你懂珍视的事业似乎被一步步蚕食,快回来吧。

    下马威

    而这一位荣登今日新传乃至业内最关心的素总监, 此刻却饶有兴致的端详着向、戴、施三人。

    那种打量的眼神倒也不让人厌恶,只是带着股要看穿灵魂的探究,让人下意识的想逃避。

    丹尼尔被她盯得有点发毛, 不自在的扯了扯西装领带;戴如心犹豫着要不要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但顾虑着一些心思始终开不了口。

    向蕾看似一如既往的平静, 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她现在只有半份注意力集中在这儿。

    陈助端茶水进来时就是这么个尴尬的局面,跟离开前一模一样。她趁着出去沏茶的功夫快速给冷俪发了个邮件, 只能希望对方早点看到做出对策。

    多年秘书自带的职业病发作, 陈助在脑内激烈斗争着要不要做个调和剂, 至少让双方再进一步互相了解一下。

    都怪曾文涛, 见素霓生一来就随意寒暄两句就走了;不过想到他临走前灰溜溜的模样,倒也挺爽的。

    一开始曾文涛还想在下属面前装熟稔, 热情的伸手就想握住素霓生的手:“素总监,可真是好久不见, 你光彩依旧一如往昔啊。”

    没想到这新总监笑容没停过,却也不接受曾的示好:“嗯,我知道。倒是老曾你”她刻意上下打量一番,笑说:“胖了,肚子跟个酒桶似的。听说你离了两次婚, 这一回是二十岁刚毕业的大学小妹妹?真行。”

    乍听上去像是个夸奖,听着却极容易引起不适。

    曾文涛当场表演了段脸青了红红了青,随意扯了几句就沉着脸就不悦离去。

    就冲着这点,陈助对新总监的排斥减少了一丢丢。

    “丹尼尔。”

    素霓生观察够了, 突然叫起了名字。丹尼尔浑身一抖,习惯性地答了声到。

    “这不是小学生课堂, 不用答到。”她轻笑一声,低沉的女低音像是瓶有年头的红酒, 醇香回甘:“你是施总的第二个孩子吧。”

    “看来素总已经见过我父亲了。”丹尼尔有些被调戏的微妙感,不悦的避开了对方的问题。

    “一个小时前刚和施总吃了个早餐。猜猜怎么着,施总倒是跟我分享了很多你的事情,挺有意思的。”

    素霓生也不恼,只是这语气怎么瞧都像是在逗弄一只只会嗷嗷叫却毫无杀伤力的幼犬。

    “”丹尼尔的不自在等级直线提高,根本摸不准素霓生要玩什么花招——他还是第一次在工作场合碰到有谁光明正大的讨论起他的家族。

    “施总说本来打算让大哥回来帮手公司。他天分高又聪明,做人也机灵还通人情世故,可惜就是对文化产业不感兴趣,软硬都逼过了就是不肯拿这份家业,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她边说边拿出支长长的女士香烟,反复摩擦着烟身,漫不经心的把伤人之语当吃饭喝水般自如的说出来。

    丹尼尔手臂的青筋一下子都崩起来了。

    他知道对方并不是无的放矢,虽施建中从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类似的话,但丹尼尔在内心深处能感受到父亲的意思。

    大哥从小到大都是施建中的口中话里的骄傲。门萨俱乐部成员、亚洲青少年击剑冠军以及无数大大小小的奖项,人人都知道施家大儿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自己却在大哥的光环下度日。

    所以在大哥坚定拒绝回国继承新传时,丹尼尔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即使不喜欢商科也要进沃顿学院,服从施建中的指示过好指定的人生,也许这是今生能超过同父异母的大哥的唯一机会。

    素霓生的话轻飘飘的,像块石头重重压在心脏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别误会,我没有不好的意思。”她用细长又嶙峋的手指夹着香烟,点燃后狠狠吸了一口:“干这行,不热爱很难坚持下去。你大哥既然不想干,这行同样也不欢迎他。”

    丹尼尔干涩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陈助为难的看着那只点燃了女士香烟,会议室内“禁止吸烟”的牌明晃晃挂在显眼处,众人头顶上的烟雾报警器闪着红灯正常工作。

    她正准备硬着头皮劝素霓生不要在室内抽烟,对方却直接将烟头摁灭在大理石台面上。

    像是意识到旁人的为难,素霓生温和地对她说道:“抱歉,烟瘾犯了,只过一口的瘾。”

    看着对方那双狭长的凤眼和话尾微微上翘旖旎的语调,陈助喏喏着结巴:“额,没、没事,我只是想提醒您,那个,整栋楼都有烟雾报警器。”

    “嗯,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素霓生的自来熟和亲热却让人觉得很自然。

    这分明是一只千年的老狐狸啊!?戴如心冷眼旁观,心里警铃大作。再瞄一眼向蕾,还是心不在焉的发呆,她真狂摇对方快醒醒。

    “Becky?”朝下一个人点名。

    “是我。”来了,看来素霓生是想一个个让她们破防。

    “唔,你的中文名是戴如心?”素霓生手上有三人的简历,查看一番后抬头看着她,目似剑光:

    “辛弃疾有首词,随巧拙,任浮沈,人无同处面如心,说的是每个人对事物的看法各有己见,所以也会有我行我素的率性人。如心,你是哪一种类型呢?”

    怎么她的名字到素霓生嘴里就如此诗情画意了?

    戴如心有些受宠若惊,想了想回答道:“我的性格也是素总你说的那种类型吧,遇到想坚持的事情就不会轻易妥协。”

    “很好,我很喜欢你”对方突然停住。

    戴如心感觉自己心跳快了一拍。

    素霓生喝了一口水接着说:“的态度。你的履历我看过,也问过相关人,用一句话概括,非常优秀。”

    “二十三岁就能独立带两位艺人跑项目,仅用一年的时间就让服务对象爆粉百万而且拿了三个最佳新人,换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这样的胆魄和见识,很值得年轻人们想你学习、取经。要说唯一的遗憾嘛”

    她的赞扬真诚不做作,似乎是真的彻底研究过一遍自己的履历,很关心、重视人才;戴如心正美滋滋呢,忽然来一句“遗憾”,她的皮立刻绷紧了,屏息等待对方的说法。

    “就是公司应该再早一点把你列为重点培养目标,你值得这个潜力。”

    莫名的,她居然真的被这句话激励到了,戴如心眼眶一热,清了清嗓子掩饰失态。

    她一直对自己很有信心,从进入到新传来就咬牙立志冲到顶峰。前三年时间顺风顺水,纵有困难也能扛过去;可自从加入阿尔法计划,她开始发现有真的有人是天生的天赋压制,似乎无论做什么努力也都得不到百分百认可。

    尤其是在解千岚事件中,她只感觉自己被冷总排在圈外,无力和不被忍痛的感受疯狂蚕食着心态。

    骤然得到一句真诚的夸奖,戴如心哪怕分不清对方目的为何,却能感受到油然而生的温暖。

    “谢谢。”她笨拙的道谢着,素霓生回以一个肯定的微笑。

    “最后一个,向蕾。”

    向蕾强迫自己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看向对方:“您好,素总。”

    素霓生放下简历,用交叉的十指撑住头,双眼深邃犀利:“我怎么感觉你并不欢迎我呢?”

    一波接一波

    其余人齐刷刷的看向风暴中心人物向蕾。

    只见她双眸闪过一丝惊讶, 随后很坦然的反问道:“素总是想听真话还是客气话?”

    “我两个都想听。”素霓生兴致盎然,特意坐直了上半身:“那先从客气话开始吧。”

    “我是为新传工作,无论上司是谁、 又变成了谁, 都不影响我为公司尽职履职, 所以从大局层面和阶级等次关系来说, 我讨厌您与否都不会耽误工作。”

    向蕾直视着对方锐利又探究的眼神,直言不讳:

    “至于您要听到的真话, 无非不是想让我承认对您的空降感到不适。但恰恰相反, 我对陌生人反而能保持最大程度的礼貌与互相尊重, 对您, 我只是无感。”

    小陈绷紧着神经听完向蕾的回话,瞧着她一如既往的沉着应对, 心里长舒了口气;同时又隐隐生出些许失落,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对方会为冷俪鸣不平

    素霓生玩弄着手上的火柴盒, 倒是没见有恼怒的神情。

    “倒也诚实。要是你会巴巴的凑上来,我倒不喜欢你了。”

    期待的争锋相对骤然化解为一派和谐春风,丹尼尔有些失望,沉着个脸嘴巴像是被针线缝住,久久没有说其他话。

    自我介绍这茬捱过后, 素霓生也收起了不羁的状态,一项项的与三人确认艺人统筹部眼下开展、要推进的工作。

    不得不说,素霓生作为被高层紧急从国外挖回来的人才,手中的确有两把刷子——她三言两语就厘清了工作的轻重缓急, 优先安排迫在眉睫的项目;初来乍到也没有想着夺权,而是表示相信三人工作能力, 直言有困难需要协调随时告诉自己。

    戴如心越是与她接触,越多生出几分好感。对方与冷俪本质上都是果决的决策者, 但素霓生属于那种跟你商量但你又会跟着她节奏走的领导人,即便最终没有采纳你的意见,也充分让人有被尊重的感觉。

    而冷俪则是实践出真章的类型,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教导者,但跟在冷俪身边只要用心思学、花时间消化,所得的知识和经验自然匪浅;反之,她在对待员工上就显得专断和独裁了些。

    遽然遇上风格截然不同的上司,戴如心怀着愧疚心不得不承认,她似乎更喜欢素霓生

    但看向一旁公事公办的向蕾,自己又觉得多了几分理所当然——毕竟她又不是真正最受冷俪看重的那个人,跑票也可以被理解的吧?

    向蕾不清楚对方的百转千回内心戏,在工作前暂时忘掉乱七八糟的心思,继续汇报工作:

    “内部最紧要的绩效初步完成了,审片推片也在稳步推进,只是今年受影视寒冬影响,我们年初预计立项的项目被砍了一半,再过两个月就要面临无戏可开机的局面,将对年度财务产生一波冲击。”

    新总监上任也并非没有好处,向蕾发现素霓生显然比曾文涛更熟悉全局统筹,跟她交流起来不费劲。

    素霓生边听边点头,沉吟半刻开口说道:“我不清楚你们之前是怎么跟冷、曾两位总监工作的,但现在艺人统筹由我主事,所以你们要学会适应我的风格,那就是有话直说。”

    她特意停顿了会,再次强调:“尤其是风险和困难,以你的能力还办不到的事,不允许为了面子或者逞强而乱下保证,否则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保你。”

    “第二,出现困难来找我汇报的同时,也要拿出你的解决方案,哪怕是再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也可,我要的是你们养成独立思考能力,而不是摔了跟头就回头喊妈。”

    “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见众人纷纷点头后,她满意的继续:“你们三人继续按原划分的范围做好手上的项目,但请注意,我会随时进行调整,所以要做好随时迎接新挑战的准备。”

    素霓生看了看时间,加快语速:“十五分钟后就要开部里的大会,所以我长话短说。向蕾,你现在只带了一个女艺人对吗?”

    向蕾颔首:“嗯,叫薛真。”

    “OK,你不要再接受新艺人了。”素霓生意味深长的顿了顿:“即刻起,你接手网红孵化计划,目标是十二月底前,网红变现经济要达到总创收的10%。”——

    耳边是轰鸣的雷声,天光之间明灭闪烁着令人胆颤的电光;天仿佛被开膛破了肚,雨水倾惯如瀑布,豆大的雨滴似乎长了针尖似的扎在人脸上,刺得生疼。

    薛真在暴雨雷鸣中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即使雨打得她根本睁不开眼看清周围的一切,她挺拔的身姿未有一刻动摇。

    动了!

    她听到来自左侧的刀锋出鞘!随即灵巧的撇开头,利落的翻了个侧空翻躲过敌人的致命攻击。

    来人刀一滞,立刻被薛真摸到了破绽。她扬起剑影纵臂而刺,左突右近如毒蛇吐信,精准命中她要痛击点时又暗暗加中几分腹力,竟把八尺大汉打得连连后退几步,勉强用刀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再抬头看那她白衣女侠,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修长玉立,冷冷的盯着他,仿佛自己只是一尾蜉蝣,再入不得眼。

    “CUT——漂亮!”

    导演一喊cut,人工降雨机器也马上停下,工作人员一窝蜂的上前围住演员,收拾着一地狼藉。

    助理夏余冰左右各放了条大浴巾,第一时间往薛真身上披,还不忘及时递上姜茶。

    薛真狠狠灌上一口,才觉得胸中回暖了些;但她的心思一门都放在刚才的拍摄上,只快步向监视器方向找导演,不顾自己的发套还往湿漉漉的往下滴水。

    “伍导,刚才那镜头能用吗?”

    伍立导演正乐呵呵的回放监视器,见是薛真来问眉眼笑得褶更多了:“拍得不错,能直接用!小薛啊,你辛苦了,赶紧擦擦湿的地方,不然得感冒了!”

    薛真边道谢边跟着看大雨戏的镜头。她对自己有几个表情的拿捏不是很满意,正想请求重来一遍时,看到对手戏男演员被四五个工作人员围着,又是吹头发又是擦身子的,便不好意思再开口。

    伍立导演注意了她的视线和情绪,特意开解道:

    “小薛,没有哪位演员敢打包票说自己在哪一场戏演得完美无缺的。表演,是门有遗憾的艺术,对你来说,路还很长,通过这场戏能学到什么悟到什么才是最宝贵的。”

    “就拿这场重头打戏来说,你这年纪的新人演员居然可以不用武替,已经是很了不得的程度了!一晚上拍了十几次,一次比一次有进步,我和副导演他们都看在眼里。”

    “谢谢伍导。”即使心里还有些可惜,但薛真明白对方的用心良苦;而且再来一场也要几十位工作人员一同加班,自己也不能打包票下一次会比这一次更好,所以道谢后默默走回了休息室。

    一屁股坐到柔软的沙发上,薛真这才真实感受到身上就没有一块儿不疼的地方。

    化妆师小心的卸下粘了一整天的头套,她自己也擦着身上的水渍。

    脱下古装戏服后,夏余冰才看到她膝盖、大腿和小腿肚上又添了不少新的擦伤,原先受伤的痕迹都还青紫着未消退,远远看去薛真皮肤上都没有块好地方。

    “向经理看到又要训你了真真姐!”她嘟嘟囔囔着,又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碘酒和无菌纱布,替薛真消毒的动作很熟练:“让你戴护具都不戴,摔得一身都是伤,年底走红毯怎么办呀?!”

    “那就穿裤子呗。对了冰仔,你要是敢跟向经理告状的话,你工资没了。”薛真满不在乎的抓过苹果啃了一口,又龇牙咧嘴的发出嘶的一声:“这儿轻点,痛。”

    “哼哼,知道痛了是吧?那我就更得用力了。”

    嘴上是这么说,夏余冰还是放轻了手上的动作。膝盖这块的伤口,是刚才那场戏里对手男演员要踢到地方,反复拍了好多会,伤口早已是狼藉不堪。

    “真是的!那谁不就仗着带资进组嘛就随意改时间!这场打戏明明是最后才拍的,非要故意提前挪时间!”

    夏余冰心疼薛真,越擦心中越是闷气。这部在拍摄的作品是电影《侠行天下》,薛真在里头是戏重的女配完颜无双,而女一是这几年排得上号的流量小花王之晓。

    薛真是整部电影里唯一一个不用武替的女演员,所以负伤率也高;就在她连续拍了一周的骑马追逐戏后正想修整两天养养伤,却被突然通知王之晓临时要出通告离组,所以就把薛真最重头的雨夜戏提到今天。

    即使身体不适状态不佳,薛真也咬牙坚持住了。

    “我看制片和导演就是看向姐不在,才敢欺负我们的。”夏余冰咬牙切齿作生气状。

    “没事,伍导问过我意见,我也同意了的。”薛真笑道。早拍早结束,这样她还有时间赶上圣心孤儿院重新装修后的剪裁。

    拿到第一部作品《挟剑》的结算后,她立刻把四十万的片酬全交到薛妈妈的账户里,只给自己留几千块钱的生活费;潘佳琪心疼她一个小女孩身上的担子,便把自己不常穿的大牌衣服、包包拿给薛真用,毕竟人现在大小也是个公众人物了,穿得太朴素也不大好。

    同时潘佳琪和张咪也各掏了十万捐助,向蕾早也把抽成费全数打到圣心孤儿院的对公账号,还帮跑了几趟相关部门,依据司法解释和相关民政法规的规定,强硬要求对方把圣心孤儿院的性质确定成民办、独立运行的慈善机构,竟真给她办成了。

    下个月圣心的新楼即将落成使用,薛妈妈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子骨也硬朗了许多,张罗着要把以前在孤儿院成长又独立出去的孩子们都叫回来好好乐一乐。

    向蕾想着,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提前打好预防针,便不再要求薛真避开视线与孤儿院扯上联系;再安排些营销号自爆薛真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先打好公开基础。

    果然有狗循着味儿就预备闹事。一时间,薛真在夜店、Club等等娱乐场所做过伴舞的照片和视频都被曝了出来,爆料人还言辞暧昧的往卖春、太妹方向上引。

    这一切都在向蕾的预料中。被爆瓜的后三天是解决危机的黄金时间,她立即安排薛真接受了老牌访谈节目《人物面对面》,艺人亲自回应一件又一件不实传闻。

    《人物面对面》的主持人文宁以犀利风格闻名,采访名流大腕前从不跟对方对采访稿,无论面对的是名利双收的大佬还是默默无闻的素人,她都一视同仁、麻辣开问、直抵黑暗面,上她的节目可谓是心灵和精神的双重挑战。

    向蕾一方面为薛真拟了几百个可能会被问到的提纲,一方面却不让薛真预先准备好答案,只是让她自己去思考,真的被问到时薛真能当否问心无愧的回答。

    观众要的是临场的真诚与坦率,而不是虚假的完美答案。

    那场坦白局直播突破了四百万人在线收看,是近五年来最高的峰值。因为薛真是第一个敢在《人物面对面》杂志以最诚实的态度回答一切提问的女艺人,包括她被亲生父母抛弃、没拿到高中毕业证、在夜场伴舞等等黑历史都不避讳。

    “你不能指望大众在只言片语中能共情你的处境,你只需要诚实的以心换心,总有人能感知到真诚并施以温暖的援手。”

    这是上台接受采访前,向蕾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苦心和信任。向蕾之所以不为自己预设好回答问题的答案,是因为向蕾从根本上相信薛真的人品、三观和能力,完全能为自己辩白的同时,也会让不认识薛真的人喜欢上这位坦诚的女演员。

    所以她在文宁面前,第一次把跌宕起伏的经历和所思所想坦率的分享给了大家。

    在此之前,薛真以为自己到死都不会对任何人说的话,通通说出来后居然奇妙的与变扭的自我得到了和解。

    诚如向蕾所料,大众对“坦白局”的评价基本上是正面的。

    尤其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为了养育她长大的孤儿院、她的养母,更是为了生存,靠自己努力换取报酬,又有什么值得苛责的呢?

    该被唾弃的是无良的媒体、生又不养的绝情父母。

    了却心事后,薛真的心态也放平了很多,终于感觉自己和残酷的世界能有些温暖的连接;但她也并非没有逆鳞——

    “向经理也是,明明就带着小真姐你一个艺人,就光顾着忙其他的去了,那么久都不来组里探班,导致人家以为我们爹不疼娘不爱呢”

    “夏语冰。”

    一反往常温和稳重的语调,薛真直呼着助理的全名:“第一次警告你,但凡你还是我的工作人员,就不要给我听到第二次你编排向经理的不是,否则我也用不起你这尊大佛,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对、对不起!”夏语冰慌了神,连连道歉,脸瞬间涨红了:“小真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当初也是向经理把我招进来,我也念着她的好”

    “好了。”薛真见她害怕得直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重,便慢吞吞的说道: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受的伤还有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但是冰仔你要知道,蕾姐在公司里,面对的难处只会比我遭遇的更多更残酷,绝不像你华中说的那样轻松,那里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

    而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好好拍戏,尽量不给她添麻烦——

    小陈跟在侧边,对方大长腿迈一步,她要连走两三步才能跟上,不一会气就喘不匀了:

    “向、向蕾,你走慢点!”

    向蕾心中有事脚下不自觉生风,听到提醒才抱歉一笑:“不好意思。”

    陈助摆摆手,二人这才并驾齐驱:“你说,素霓生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一会说什么喜欢你、看重你的才能,一会又把你扔到鸟不拉屎的网红孵化项目,还下达了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向蕾闻言转成苦笑:“跟她接触不到半天,还没有摸清素总的心思。”

    这网红孵化项目是新传在三年前提出的、号称要分网络短视频流量红利的“野心之作”——野是够野了,只是没野过打擦边球的软涩情、土嗨当道和连环撕X的类型。

    归根结底,还是新传没有精准把握当时的网络热点。人人都可以直播的时代,大家率先会对猎奇、八卦和博人眼球的话题感兴趣,选择海了去了。

    而新传当时签约的网红都按演员训练生的模式培养,整出来个四不相,投了几千万的成本进去连个水花都没听到。

    股东会某些人对自己提出的网红孵化项目彻底失败挂不住脸,硬是不同意裁撤项目,用一年的时间,要求艺人统筹部把项目救活;救得活脸上自然有光,救不活嘛总要有些人来背锅。

    所以对资历尚浅的向蕾来说,这几乎是地狱级别难度的关卡。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先摸清情况再作判断。”向蕾定了定神说道。今天突发的意外实在太多,她这会睡眠不足的脑子多少也有点蒙圈。

    “陈助你最近有联系上冷总了吗?”

    “一个小时前给她发了邮件,还没有回。上一次有消息,已经是半个月前了”陈助的声音愈发低沉。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近乎微不可闻的叹息。再抬头,则是向蕾阔步离去的背影——

    “女士,甲字一号包房就是这间。”穿着华美和服的服务生恭敬的为客人指引入座后,轻轻拉上了木门。

    素霓生坐下,冰冷的草席触感让她不悦的扬了扬眉: “好好的高椅不做,非要这姿势吃饭,你不嫌膈得慌?。”

    对面的男人给她斟了一杯清酒,打趣道:“迟到的人火气还这么大?”

    他的声音低沉又相当有磁性,可惜素霓生对男人这一套不感冒。

    “少废话,开了一天的话还能来已经是给你这师弟的面子了。廉星河,有何贵干?”

    兰因絮果

    [XC摸鱼集中地](7人)

    [奶茶鉴赏员:打听到了!新总监の秘密来历!大家举起吃瓜的手好吗!]

    [做一个哇塞女孩:嘤嘤, 素总监好有魅力,我要跑票一分钟,对不起冷总QAQ]

    [蜜桃计划:花痴闪开, 快说快说。]

    [灭绝香菜计划:快说+1]

    [新传王祖贤:快说+2]

    [奶茶鉴赏员:素霓生, 女, 年龄不详但据说和冷总同年,也是从新传出去的前员工;在英国读完硕士就入职伦敦杜伦道公关公司, 干了三年就从初级升到了高等, 哇塞她居然是英国杰斯王子私生女丑闻公关小组的负责人之一耶!?太牛了吧!]

    [新传王祖贤:!?牛哇牛哇, 不过好像她做的范围不是明星经纪?]

    [奶茶鉴赏员:要是我进了杜伦道, 我才不伺候明星咧。皇家御用的公关公司,老大还是有地位的男公爵, 没准干下去也能有个爵位拿拿。]

    [新传王祖贤:那么重点来了,她为什么会回国?]

    [做一个哇塞女孩:而且又是回老东家!联想一下她和冷总是同时期进公司的, 难道这两人有什么过节!脑补了一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戏份!]

    [新传王祖贤:哈?阿塞你脑洞太大了吧。]

    [新传林青霞:呜呜可怜我是个颜狗,素总监也太有魅力了,完全是令人又恨的反派类型!]

    [蜜桃计划:喂喂喂,你们有点良心行不行?冷总平常也没亏待过下属,怎么来了个新人就忘了旧人哭, 我坚决扛起反对新总监的大旗!]

    [新传林青霞:哎呀我只是随口一说啦,溜了溜了改稿去了。]——

    廉星河只当没听见她挑衅的反问,将清酒递给她。

    素霓生再也绷不住故作严肃的神情,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毫无淑女之姿的盘腿而坐,接过瓷杯一饮而尽。

    生酛特有的浓郁在味蕾里爆开, 辛辣的口感又伴着淡雅的果香后劲,让素霓生持续挑动的神经元得到片刻休憩。

    “斯——可以啊小师弟, 我在纽约都没喝过这么正宗的生酛,和东京居酒屋现卖的也差不了多少。”

    廉星河瞧她酒中恶鬼的模样顿感好笑,把整瓶都推到她面前,打趣道:“生姐,碰上酒你就破大防,这可是致命的软肋啊。”

    “嘁,能把我喝醉的人还没被他/她妈生出来。”素霓生反吐槽回去,面上带着未经过伪装的笑容。

    廉星河也浅浅的笑着,两人默契的各干了一杯。待菜上齐饱餐一顿后,才有闲情聊些有的没的。

    “回到老东家的第一天,还习惯么?”廉星河喝酒上脸,两边的颧骨有些微微泛红,看上去不像往常般凌厉。

    也只有在师姐面前他才会暂时卸下防备。有一种男女之谊,既不是友情也并非爱情,更类似于亲人和知己的综合体。

    “就那样。施建中年纪大了显然对公司管理有点力不从心。”她双手撑着竹席,仰头看精致的天花板木梁:

    “别看新传的势头不错,什么项目的类型都掺和一手,实际上散而不精,没有一个卓越的掌舵手领着,很容易冲向绝路、鸡飞蛋打。”

    即使没有选择重返新传,她在国外也持续关注着国内经纪行业发展动态。新传作为最先从单一提供经纪服务到承担选拔、培养新秀与发行制片、参与项目投资的综合型娱乐文化公司,近几年在内娱可谓是名声大噪。

    阵势越大也越容易凸显出缺漏来。新传现在面临的问题是重点不均——新兴的直播产业也想分杯羹、综艺制作和影视作品两手都要抓,三大巨额的坑前期都得往里砸钱,要是过程中出了什么大意外,整个公司的现金流和优良资产转眼间资不抵债、濒临破产。

    而新传的优势也在于中高级别的高管们普遍是壮年时期。尤其是以冷、曾、盘的三部门呈三足鼎立之势,相互竞争相互制衡相互激励。

    可冷俪暂时脱离管理岗位后,弊端也就暴露明显。曾文涛实力不弱,但他在风投部是专管专项,对于全方位的统筹协调的能力要比经验足的冷俪差一大截;这大半年来,艺人统筹部业务不进反退也让股东们着急,才有了这出聘请专业经理人挑大梁的茬儿。

    “我离开的时候,股东会成员十个指头就数完了。现在嘛,一个大会议室都坐不完全部人。老施是个传统苦干派企业家,兢兢业业拼了几十年是时候该享清福了,现在正好是急流勇退的时候。”

    素霓生回国刚满一周,不少经纪、公关公司向她伸出了橄榄枝,不乏有年薪超过五百万的巨额offer;她抽空见了几家感兴趣的,最后还是回到了新传。

    “像施建中那一代人,权力握在手中焐热了,又哪会轻易再交给别人。”廉星河在用白毛巾仔仔细细的擦着手,漫不经心的回道。

    “说到这个,”素霓生狡黠的勾了勾嘴角,特意提高声调:“我今天见到了一位让我印象很深刻的女经纪人,我想想,好像是姓向吧”

    廉星河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放下毛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So?”

    “没什么,你认识么?”素霓生难得看到桀骜的师弟为哪个女人动容,打算逗逗他。

    自己作选择前特意咨询了廉星河的意见,对方沉默半晌后说非要选的话可以去新传试一试。

    “认识,打过交道。”廉星河慢悠悠嘬了个口绿茶汤,坦荡承认:“挺有想法的。”

    素霓生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大问题:“WTF?认识你这么多年,居然第一次听到你夸同行?!”

    “咳,怎么在你嘴里我就是那么刻薄一人。”廉星河不自然的轻咳几声。

    “Come on,连老师都是你some time so mean”

    熟知师弟的脾气,再逗下去可能就要翻车了,素霓生及时打住:

    “好了不逗你了。新传在培养人才方面还是有水平的,除了施建中家的公子哥外,其他两位女生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丹尼尔施?”廉星河莫名觉得有些耳熟,回想了一下最近在哪里听到后轻蔑笑了笑:“这家伙前不久刚出了个笑话。听说酒后失言,把新传重要的选角消息透了出来,差点见报。”

    “我就不明白,这些男人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屁股下面是皇位不成?尽想着传给后代。”素霓生翻了个大白眼。

    “不聊这个了,师姐。”他摇铃示意服务生撤走饭菜,又重新上了一桌茶具,慢条斯理的泡起茶来:“如今我和你算得上是竞争对手了,最好不让人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否则你在公司会难做的。”

    “怕什么,要有心去查的话迟早会被发现的。”

    话是这么说,但接收到小师弟的关心,她心中还是十分熨帖的。

    如果当初自己选择留在新传,坐上艺人统筹部总监位置的还不一定会是冷俪;阴差阳错下,素霓生在小有成绩的情况下,抛掉一切毅然出国。

    她先是决定继续进修专业的公关课程,在陌生的异国斩五关过六将,克服语言的难关的同时艰难考入英国顶尖大学,攻读王牌公关专业。

    在伦敦,素霓生遇见比她小一个年级的廉星河,后者的老师也是同一位主管教授。

    素霓生和廉星河都是外冷内热的性子,一开始相处得并不融洽——一个觉得对方太清高,瞧不起国内本科生;一个觉得素霓生“太油”,不像学生反而像社会人。

    二人为何熟稔起来,还得靠共同的导师汤姆森教授。教授不是传统的课堂教学,他本人是伦敦老牌经纪公司的资深合伙人,又崇尚狼性实战教学,可怜汤姆森教授的学生们没有正儿八经在教室上过多少课,就被导师扔到华盛顿、纽约和芝加哥办公室“实践”了。

    而素霓生和廉星河最命苦,被老师钦点留伦敦跟在身边“亲自调教”。

    实战起来可不是过家家,尤其像素霓生这样只在国内干过几个月经纪人的履历,每天连睡够三个小时都是奢侈,平常跟着老师工作,挨骂声就没停过。

    在国外,经纪和公关是一个异常广的范围,不限制明星和名流们,体育、政治哪怕是商业公司都会聘请经纪和公关服务。

    二人在各种各样的case里发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渐渐放下对彼此的成见,磨出了革命战友友谊;在素霓生眼里,抛开工作能力和态度不谈,廉星河冷漠决绝的外皮下,本心里还保存有一个臭屁大男孩的率真,下意识就把他当做亲弟弟照顾。

    “生姐,你和安妮”廉星河滞了滞,还是决定问出口:“就这么分开了?我听老师说,你把房子、车子通通都留给了她,背着个包就回国了。”

    “嗯。”

    听到妻子、哦不,准确来说是前妻的名字,素霓生瞬间有点心烦意乱,和室内的气氛也瞬间宕了下来。

    廉星河并非故意刺探师姐的隐私,只是他清楚对方的性格,除了自己以外,素霓生只会把这事儿憋在心里生出恨生出闷,倒不如一次性揭开伤疤,把垃圾倒个干净。

    “安妮天天去找老师,要你在国内的地址。老师说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早就报警了。”

    素霓生皱着眉,烦躁的用食指敲打桌面:“签协议的时候都说清楚了。她一个人在伦敦,没工作没积蓄的,钱房车我一分不要全留给她,先在这样又要做给谁看?”

    她看廉星河若有所思的模样,苦笑一声:“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离婚么?”

    “大概知道一点,闹得不大愉快。”廉星河极少谈论别人的私生活,虽是亲近如姐的素霓生,他仍然感到很窘迫。

    他是同批里唯一一个离开伦敦的学生,对其他人的了解很有限,师姐离婚回国的大事还是导师主动问他后才知晓。

    对于师姐的前妻安妮郑,他也算见证了二人的恋情。她也是华裔,家里是偷渡到英国的黑户,到安妮都十六岁了才被承认是合法居民。

    但他对安妮谈不上喜欢,连爱屋及乌都做不到。当初廉星河与素霓生在泰晤士河畔餐馆吃完饭,安妮就是他们这桌的服务生。

    安妮对师姐一见钟情,在没了解廉星河是不是素霓生爱人的情况下,就对素展开热情的求爱,这已让他内心不悦。

    但师姐的感情生活他不好参与,交往不过一年就传来二人要结婚的消息。当时自己也隐晦的劝过师姐,希望对方三思而后行。

    婚礼还是照常举行了,只不过安妮的家人团只来了一个表姐。

    婚后,安妮顺理成章住进素霓生在伦敦南肯辛顿的公寓,也不上班,家用零花都是师姐承担,相当于全职主妇。

    素霓生的公关工作性质,导致她长期在外边出差,所谓的全职也不过是偶尔做顿饭、洗个衣服,日常家务都有菲佣上门。

    即便是这样,素霓生还担心她无聊,鼓励她多开发爱好,去健身房或者上瑜伽课、练普拉提,只要是休假就陪她看音乐剧、旅游。

    “何止不愉快?是很难看。”再说起那夜,素霓生已然平静许多。

    她去纽约出差,按原计划赶不上安妮的生日,就咬牙赶着提前一天回来,给妻子个惊喜。

    惊是到位了,喜没有来。素霓生回到家,从玄关就掉落了一地的衣物以及主卧传来男女的媾和娇/喘就说明了一切。

    她还挺佩服自己,当时没有冲进去打断狗男女,反而出奇的冷静,到厨房开了瓶红酒,默默干完一瓶后报了警,说是有陌生人闯进家里。

    警察赶到的时候那男人还没完事,但也被吓得够呛,当场就被警察逮捕扣走。

    安妮先是痛哭流涕求饶,下跪恳求;再后来见素霓生离意已决,又变了副嘴脸说着什么“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被我感动了才和我在一起”、“你心里有人,我怎么都走不进去”、“明明先精神出轨的人是你”斥责她。

    素霓生不想与她争辩下去,也许对方的职责也让自己于心有愧。

    她只想逃离这座城市这个国家,重新开始。也正是这时,堂姐突然告诉素霓生,和她断绝了母女关系的素母,因病去世,希望她能回国治丧。

    “回去之后我给老师打个电话say sorry。”素霓生作了个深呼吸,房间内燃着的檀香使人神智平静:“再和她好好了结。”

    廉星河沉默下来,两个人静静的品着雨前龙井。明明入口应是清香甘醇,素霓生却尝到满嘴苦涩。

    “之前吃饭的时候,安妮说过你心里有人,你只是透过她在找另一个人的影子,我本来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久久,他冒然开口,与慢悠悠的语气不同,他的话里带着探究。

    “可现在,我发现她说的”

    “Stop,慎言。”

    素霓生一边的侧脸隐在黑暗中,但紧紧抿着的唇线是最大程度说明她的不悦。

    廉星河噤了声,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换成了声轻叹——

    惊魂

    “所以烂尾的网红项目就这么扔你头上了?”

    张咪大半张脸恨不得从狭小的手机屏幕中挤出来以示愤怒, 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扼腕道:“你平常精明到没边儿了,怎么这会傻了吧唧的,接吃力不讨好的项目。”

    潘佳琪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新官上任三把火, 小蕾要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不给对方面子,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向蕾把手机放在洗漱台旁, 边卸妆边回道:“我只是个刚转正的初级经纪,人言轻微啊。别担心, 困难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张咪对她这般洒脱倒是有几分肃然起敬, 默默把“不如换座庙”的劝告咽下肚里:

    “你也别傻乎乎的, 要是实在难搞就跟上面汇报, 一个几千万的烂摊子怎么能让一小姑娘背黑锅呢?”

    “小咪说的在理。我签公司的时候就听说这个项目在推了,两三年过去也没见得发展起来, 看中的直播平台更是投一个倒一个。小蕾你凡事留个心眼,这个项目非搞砸了, 可以,但千万不能是砸在你手上。”

    潘佳琪挤到张咪身边温声叮嘱道。

    向蕾满嘴的牙膏泡沫含糊不清的“嗯嗯”几声,表示收到。

    “我终于下工了——”视频群聊的界面又连接上一个人,是头套还没来得及卸的薛真:

    “佳琪姐、蕾姐、咪姐,晚上好。”她乖乖的一一问好。

    “小真乖。对了, 听小蕾说你明天要转场去横店了,不如这几天我抽空去探你的班?”潘佳琪热情的回应道。

    “啊!”薛真颇有些受宠若惊,羞赧又兴奋的点点头:“佳琪姐、咪姐能来我太荣幸啦,好期待!”

    虽然潘佳琪没有明说, 但所谓探班的潜意义不仅是对后辈的鼓励、关怀,也是高调宣告薛真背后的人脉, 警告有心人别动歪心思;更别提如今潘佳琪在新传的地位水涨船高,她的探班背书可比几百个营销号吹捧有效。

    “谢谢姐。”向蕾莞尔一笑, 毫不客气的承情。

    “都是自家人,瞎说什么客套话。”潘佳琪笑斥着,不忘叮嘱:“素霓生来头不小,不可轻易小瞧她。”

    薛真只大概了解艺人统筹部换了个新头头,又是和冷俪同款的女强人类型,自己不懂内情还是嚼着无味的沙拉,认真听三位姐姐聊天。

    十多秒的功夫,向蕾利落的洗好脸归置漱具:

    “今天的接触下来,我觉得素总不像是会阴沟出损招的类型,行事作风倒也大方果断。以后我和她来往是公事公办,做什么都遵守规章制度就好,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未等潘佳琪回答,张咪神秘兮兮的压低音量:“我可打听到,她之前一直是在英国很有名的公关公司,后来是因为离婚了才回国的。”

    哦?怪不得自己观察到素霓生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戒指留下的印记。

    “然后呢?”离婚在这行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应该不值得被张咪作说明:“前夫是很特别的人吗?”

    张咪双眼闪着熊熊的八卦光芒:“重点来了,是前妻不是前夫!”

    “啊?!”薛真反倒成了第一个惊讶叫出来的人。见众人都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咪姐你继续。”

    “所以素霓生的性取向是女生。唔,结合她对男女截然不同的态度,也不是很意外。”

    向蕾回想了下对方今天对诸位女生与对丹尼尔天差地别的反应,终于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干她们这行就根本没有所谓的隐私、秘密而言,素霓生不过出现在新传半天,有关她的个人信息、职场简历已经传遍各大经纪公司;拜发达的网络所赐,她和前妻离婚消息、甚至是离婚协议的部分内容都被公开。

    张咪本来只当做是一个劲爆的八卦,但很快她就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对上司高层的八卦几乎是打工人们的与生俱来的本能,张咪算是冷俪带入门的经纪人,自然免不了俗,和同事、朋友私下里也讨论过冷总的“发家史”,毕竟她的经验要写成一部职场励志自传绰绰有余。

    先不论上任后战功赫赫,光是从高手云集的候选人里突出重围、登上总监宝座,就已惹来极多的非议。

    有说她以色侍人的,也有说手段下作的,但大多的版本听起来很离谱。

    唯一有次张咪和冷俪同期的前辈聚餐,对方喝醉了嘴上没把住,竟说出了一个当年的劲爆内情——

    其实冷俪并非是几个候选人里胜算最大的。除开曾文涛外,当时还有另一个女生同样被看好。竞争到了白热化决战之时,那位夺冠热门的女生却突然被爆出来性取向异于常人且私生活混乱,甚至连家里人也时不时到公司闹事,最终不了了之出走新传。

    要知道那可是十年前,业内乃至整个内娱的风气非常保守拘谨,哪怕个人再有能力,也没有公司敢冒着政/治/敏感启用争议大的高管,尤其必须抛头露面、代表公司形象的。

    张咪还记得前辈用嘲讽的表情说道:“她冷俪是有能力不错,但踩着别人的性取向问题上位、做告密的小人,也不知道深夜会不会做噩梦惊醒?”

    “”

    听完咪姐详细的前因后果,薛真满脑子的“我不理解但不妨碍我大受震撼”既视感。

    向蕾也微微睁大了瞳孔,费了点时间才消化掉这个信息量爆炸的八卦:“所以你觉得那个被告密、陷害的人是素霓生,而始作俑者是冷总?”

    “你想啊,素霓生喜欢女的对吧?她离开之后不久冷总就任命为总监了对吧?”张咪作福尔摩斯推理状,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

    “公司谁不知道你是冷俪嫡系,她一回来就给你安排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综合上述,我和你佳琪姐一致认为,素霓生就是回来复仇的。”

    “噗,两位姐姐,你们的脑洞还挺大。”向蕾瞧二人煞有介事的模样忍俊不禁:

    “至少从这一次接触看,素总是个业务能力强的专业人士,至于为什么执意让我管理网红孵化项目,我现在暂时没有总结出准确的缘由。”

    薛真听得是忧心忡忡,头一次这么讨厌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蕾姐,我觉得咪姐她们说得对,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要当心点。”

    “好,知道。”向蕾轻轻浅笑,拿着手机回到书桌上:“我明天要去摸摸情况,就不能陪你去横店了。助理用得习惯吗?有人欺负你么?”

    薛真闻言迟疑的顿了顿。她回想起夏语冰对冷俪的抱怨、剧组制片随意的更换通告顺序还有不合理的拍摄节奏,但依然摇摇头:

    “一切都很顺利,没什么不好的。还有十来天杀青了,蕾姐你也不用特地过来探班,好好忙你的事情,不用替我操心。”

    向蕾认真确认了对方没有在逞强后,点点头:“好,有什么需要和困难随时跟我说。你是我的宝贝独苗苗了,什么事都大不过你的去。”

    “好。”薛真微微一愣,眼眶瞬间有点泛红。她装做低头吃东西,吞吞吐吐:“我得抓紧时间背词儿了,各位姐姐回聊!”

    “去吧去吧,可怜见的,我感觉真真的小脸蛋又瘦了一圈。好啦,我俩也要去吃饭了,下次见面再说!”

    张咪见向蕾的桌上摞了两叠高高的资料,便不再多打扰,找个理由就挂线了。

    一分钟前还挺热闹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只剩凉风刮动窗帘发出的沙沙声和公寓外汽车经过的马达轰鸣。

    向蕾起身,将嘈杂关在身后。她允许自己彻底放空思绪三分钟,紧接着摩拳擦掌投入资料堆里——

    “砰砰砰——!”

    重重拍打着铁门的声音响彻楼道,伴随之的一阵难听的咒骂声:

    “死野仔!电话不接、躲在里头装死啊?!我告诉你,三天内再不交房租,我就找人撬门丢光你的东西!”

    “哎哟四婶,一大早更大的火气做什么啦。”一旁的邻居磕着瓜子劝道。

    四婶没好气的睨了一眼爱看热闹的闲人:“你说得轻巧哦,这个兔崽子两个月都没交房租,人嘛又找不见的!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他换锁,说什么屋子里头家当贵重,换了锁大家都放心!”

    “我看住在里面的小伙子两三天没出门了,该不会”邻居幸灾乐祸的补充:“人死在里头吧!?我看报纸的哦,好多小年轻二三十岁的就猝死,臭在出租屋都没人懂咧!”

    “呸呸呸!你噶个嘴巴恁个恶毒!”四婶被对方说得浑身发毛又不好发作,便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邻居见没热闹可看,嘁了一声也散了。楼道登时又恢复风平浪静。

    骆东屏息听了好久的动静,确定房东确实离开了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啊痛!”手上冷不丁被咬了一口,被他捂嘴捂得很不舒服的蛋黄派趁他松手后,立刻从骆东的怀里跳出去,躲到床底缩成一团。

    被猫咪咬的伤口在渗血,骆东随意扯过纸巾擦了擦便扔掉了,随后泄了气似的躺在冰冷的木地板,任由沮丧的心情将自己吞噬。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挺多久?屯着的泡面也只够再吃三天,要是再没有收入进账,自己就真的要流落京城街头了

    “叮——”蜂鸣声提醒,有短信来了。骆东打开一看,心情更是直落三千丈:

    [骆东先生,您的条件与我们寻找的不符,期待能有下次合作。]

    这是他自认为最有可能会被面上的试镜,可现实却狠狠给了自己一拳。微信里对话框里,妈妈隐晦的问能不能给家里寄点钱的消息还空着没回复,而更多的未读信息则是“你什么时候能还钱?”

    接不完的银行催款电话、饿一餐饱一餐引发的胃疼,还有永远填不完的欠款坑骆东只觉得胸闷喘不过气,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里,眼前更是阵黑阵白

    不妙!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赶紧拨打急救电话,可咽喉好像被收紧了一样,根本呼吸不上来!

    骆东踉踉跄跄的跑往门口的方向,快到门口时重重倒在地上,双腿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

    “叮咚叮咚!”正巧门铃声响起,听在他耳朵里宛如天籁。

    骆东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去够大门的反锁。门外的人见门铃响了很久却始终没人开门,似乎有放弃继续敲门的打算,渐渐没了动静。

    别、别走!救救我!

    突然爆发的求生欲让他终于扳平反锁闸,门应声而开。

    两道他看不清的黑影先是发出声惊呼,随即围了过去查看骆东的情况。

    “holly shit!”陆小棠哪见过这场面,手和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哆哆嗦嗦的问道:“向蕾,怎、怎么办?他是不是心脏病发作了?”

    向蕾也吓了一跳,随即立刻逼自己冷静下来。先是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摸到了一手的冷汗;再看他四肢都开始抽搐起来,嘴巴重重的发出喘息声,仿佛下一秒就会丧失意识。

    “小棠,马上打120!”

    “哦哦!”小棠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颤抖的摁下急救电话。

    向蕾则用力拍了拍骆东的脸,厉色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喘、喘不上气了。”他断断续续的从齿缝吐出这几个字。

    “你有心脏病史吗?药放在哪里!”见对方多少还能保持意识,向蕾大喜过往,连忙追问道。

    “没、没有,病、史。”该死,骆东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晕厥过去了。

    向蕾匆匆查看屋子里的情况,发现沙发和床边都堆着吃过的泡面碗和外卖打包盒,衣服也扔得乱七八糟的;特别是门边还有银行寄来的催缴单,她突然想到有没有一种可能!

    算了,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向蕾迅速拿过一个装薯条的纸袋,做成收缩的束口状,抓起骆东的双手强迫他拿住两端,急言命令道:

    “骆东!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抓住纸袋,朝里呼气!快!”

    求生的本能让骆东下意识就照着陌生女人的指令做。他重重的朝里面呼气,又听见女人在倒计时七秒后接着说道:“呼吸!把袋子里的气重新吸进去!”

    他照做。同样的倒数十一秒后,又重复呼气、吸气不知道几轮之后,骆东惊讶的发现呼吸困难减轻了不少,整个脑子也慢慢清明起来。

    向蕾见对方明显缓解后,高高挂起的心放回原处;后知后觉的发现长时间蹲着的小腿酥麻难耐,根本站不起来。

    陆小棠挂完急救中心的电话又飞奔回来,就看到二人都在重重的喘气不停,但显然男人已经缓了过来。

    陆小棠也一屁股坐到地上:“吓死我了,你这人什么毛病啊?!第一次见面就给我们送大礼。”

    骆东嘶哑着嗓子想说声对不起,却发现气若悬丝根本吐不出声音,又赶紧对着纸袋一阵呼气吸气。

    “到医院再说。”向蕾手心湿漉漉的,勉强让自己站稳起来——

    “骆东的家属在吗?”医生站在急诊门口东张西望。

    “这里。”向蕾和陆小棠边应着边走到医生旁边。

    “你是他的爱人还是?”医生瞧向蕾年纪轻轻还颇有气质,不由多看了几眼。

    “不是,我是他公司的主管。”向蕾摇摇头否认:“暂时联系不上他的家人。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抽了病人的动脉血检查,他就是典型的过度呼吸了。这个症状呢,一般是由于急性焦虑引起的生理、心理双重反应,发作的时候患者会感到心跳加速、心悸、出汗,导致二氧化碳不断被排出而浓度过低,引起次发性的呼吸性碱中毒的症状,会手脚麻木,严重时四肢也会抽搐。”

    “不过你们还算处置得及时,知道用纸袋做缓冲增加二氧化碳的吸入量,不然病人有可能会直接休克。”

    “哈?意思是身体上没什么病,就是呼吸多了导致的?”陆小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类型的病,好奇的追问道。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病人主诉这段时间生活和工作压力非常大,晚上睡眠量也不足四小时,所以主要还是因为心理因素引起的。”医生耐心的解释道,把单子递给她们:

    “现在人在留观区,给他用了点镇静剂、补充钙剂,打完药水就可以出院了。对了,先把出诊急救和诊疗费结掉。”

    二人连连道谢,医生摆摆手走远了。向蕾与陆小棠对视一眼,不由同时苦笑出声。

    “只不过是来帮你看个造型,怎么搞进医院里来了?”

    向蕾扶额:“计划赶不上变化。”

    “话说你们公司的网红也混得太差了吧?住的地方像狗窝,还焦虑到呼吸不过来,惨兮兮的。”陆小棠回想起骆东发病的模样,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

    “要不是亲眼看到,我也不敢相信会是这么个情况。”本来就困难重重,自己第一个找到的已签约网红就来了场生死惊魂,可想而知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走吧,进去瞧瞧这倒霉蛋。”

    锋芒初露

    眼皮上仿佛放着千斤重的石头, 根本睁不开。骆东整个人像被车碾过一遍似的失力,耳中是尖锐的鸣声;勉强动动眼皮,却只看到满目的纯白。

    我这是死了?奇了怪, 我明明是中国人也不信仰基督, 怎么会上天堂呢?

    “你清醒过来了吗?”

    原来天使是女的啊, 而且也不说英语。骆东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有的没的,费劲力气才迷迷糊糊睁开点缝隙——第一时间见到的是双充满探究的美目。

    仪器的滴滴机械声又时不时夹杂着其他□□声, 他的理智渐渐回笼。骆东依稀记得自己突然喘不上气当场要抽过去, 门外突然来了两个女生救了他, 才避免单身汉壮年暴毙出租屋的祸事发生。

    “谢、谢谢”斯斯的沙哑声从喉头冒出, 当下只觉得口干舌燥。

    骆东挣扎的想坐起来,右手背上突来的刺痛让他注意到头顶上硕大的药水袋。

    “别着急, 你先躺着缓一缓。”向蕾阻止对方鲁莽的举动,贴心的把床头调高:“医生说要注射完才能离开。”

    “好、好的。”骆东露出个感激的笑容, 有一种从绝境中活过来的虚脱感:“请问我是生什么病了?”

    “医生说你是因为心理问题比如焦虑啊、紧张啊之类的,过度呼吸后发生呼吸碱性中毒,所以才会喘不过气又抽搐。”陆小棠把从医生那听来的结论简洁的重复了一遍。

    骆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人类会因为呼吸过度而生病;但总算不是身体出了大问题,自己倒是想一死解脱, 可这条命现在不光只属于自己。

    “太感谢二位了!要不是你们,我就真的一个人死在家里了。”骆东眼眶有点发热,他努力忍住不落下泪来。

    陆小棠本来还想打趣他几句缓和气氛,见对方情绪不对劲后默默闭上嘴。

    向蕾沉默下来, 似乎也有点词穷。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对方:“润润喉。”

    骆东顺从的接过一饮而尽,随后才想起最重要的问题:“额、请问你是谁?今天专门来找我的吗?”

    “我姓向, 另一姓陆。的确,我们是来找你的, 没想到是这么个开场。”向蕾介绍道,二人顺势围坐在病床边。

    “啊,向小姐、陆小姐你们好。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来找我?”

    瞧这两位女士的外貌和打扮,跟上门推销或者要债的人群都扯不上边;最近自己偷偷摸摸避开公司投的简历也没写上真实的住址,所以骆东想破脑袋都没有一点儿思路。

    向蕾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工作证:“我是新传网红策划项目的新负责人,向蕾。”Aka,你的新上司。

    骆东的神色由感激一下子转变到愤慨和排斥,脸立刻阴沉下来,硬邦邦的扔出一句:“向总好。”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

    好家伙,一句话让一位成年男性当场表演川剧绝活,变脸。

    陆小棠有些不爽他的态度,为向蕾不平:“你怎么回事,刚才还一副感恩戴德模样,现在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看不出你还有两幅面孔呢。”

    “小棠。”向蕾低声阻止对方,仍是淡然的态度:“骆先生,虽然不知道你跟公司和前项目管理有过什么误会与不愉快,我愿意详细了解了解,也请您先别带着情绪对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对方态度还能保持和煦,骆东也不好板着脸,勉强缓和了语气:“我现在这样都是被贵公司害的,能跟你好好说话还是因为向小姐救了我命。哈,这么一掰扯起来真的很滑稽。”

    向蕾、陆小棠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意外。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说是新传害你成这样?”陆小棠憋不住好奇,立刻追问道。

    “骆先生,现在网红孵化和发展这一块已交由我全权负责。之所以今天来找你,也是想和你面对面沟通、了解情况,这位陆小姐是和vogue、elle杂志合作的妆造师,同样也是受我邀请为艺人打造形象的,所以你完全对我畅所欲言。”

    向蕾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尽可能的作解释说明。

    见骆东意有所动,陆小棠添上一把火:“向经理是冷总监一手培养的人才,年轻又聪明也有远见,绝对不会因为你说公司的坏话就给你穿小鞋的!冷俪你知道吧?”

    他当然知道。以骆东的level,自始至终跟他对接、联系的公司内部员工,最高级别的也还只是部门管理,冷俪这样的级别,他只在公司的大堂里匆匆见过几回,每一次对方也都是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出现。

    被陆小棠这么一说,他倒是对向蕾有点印象——听说过有一个半路转行的经纪人,进了公司之后风光出了不少,又是快速捧红新人男歌手、又是手撕颁奖典礼主办方,后来更是突破履历的限制、破格加入培养计划。

    对于持续处在生活贫困线上的骆东而言,向蕾所处的世界和他有巨大的鸿沟,可以当八卦听但没那闲工夫具体了解。

    她们说的话也有道理,不然否则怎么会亲自找到他这个废弃的棋子?能被冷俪总监看中培养的人,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难道,他的转机真的会到来吗?

    骆东心绪起伏不定,左思右想决定做最后的挣扎——

    “先为我的态度跟向经理道个歉。”话头一起,他才发现自己有那么多话想倾诉:

    “请不要怪我为什么突然变了脸,如果您听说了我们这群人的现状后,我相信您会理解我们的。”

    “当初被新传公司铺天盖地的网红孵化策划吸引,报名之后是通过1:1000的比例试镜选拔进到公司里来,原本憧憬着梦想的开端,却没想到等待我们的是温水煮青蛙的炼狱。”

    骆东不是表演专业的学生,甚至他的本科专业与娱乐圈、文化产业都相隔甚远。

    他打小就喜欢表演,父母的长相在普通人里也算出挑,再搭上高一就一米八二的身高,在学校是广播社王牌播音员又兼任戏剧社社长,不知是多少女孩、男孩的梦中校草。

    可骆东并非是完美的。父母两人都是省级的优秀教师,对他的教育尤为严格。在他们眼里,文艺和课外活动取得的成绩是不务学业;考得差,一律冷暴力处理,直到下次考试又回到优秀名词;做得好的时候,也不会轻易得到一句夸奖。

    在外人眼里,骆东是拥有许多的娇子,可只有他明白,自己打心底是一个极度自卑又极度自信的双面人,十分缺乏安全感和魄力勇气。

    高考后填报志愿,为了能到更广阔的世界看看,他妥协了父母强硬的专业要求,逃离了窒息的监控管理。

    热爱,是坚持的第一准则和源动力。这个道理,骆东在大一的第一个星期后彻底得到了理解。

    他厌恶学校、课堂上的一切,一方面他又讨厌自己的软弱,在没有经济独立的前提下,像只寄生虫般只能从父母那儿乞求生存资本。

    最终骆东决定完成学业,哪怕每天是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也许天无绝人之路,学校的模特队看上他的身高和颜值,盛情邀请骆东加入。

    校模特队除了日常训练、大型活动的礼宾、配合服装设计专业做模特之类的活动,私下也接点校外的工作,比如杂志拍摄、网剧客串或者国内时装周的外快。

    骆东渐渐发现能平衡生活乐趣的方法,跟着模特队也接触了不少圈内讯息;同时,随着短视频的火爆,他也试着在平台上表达自己,意外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

    毕业那一年,父母要求骆东回到家乡,考个公务员或者进入国企,娶妻生子平稳的度过一生,就像他们当初那样。

    骆东第一次激烈的反抗了父母,两边闹得非常不愉快,几乎到了要登报解除亲子关系的程度。

    骆父态度很明确,娱乐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一个待在象牙塔惯了的少爷,怎么会分辨哪一条是正确的路?况且你骆东就那么有自信,干这一行能出成绩?娱乐圈可从来不是缺长得出众的人。

    也正是这时候,新传的网红孵化项目吸引了骆东的注意。它宣传打造世代红人、发展前景多样,与新传影视资源、演员资源互通,哪怕是网红也极有可能同步往演员的路子发展。

    加上新传声誉在外、名号响亮,并非路边随意扯大旗的野鸡公司,怎么看都是一个最理想的去处。

    骆东报了名,咬牙顶过一波又一波的考验,才成功拿到这份offer;骆父也因为儿子的经纪公司是新传后态度有所软化,给了他一年的时间,如果干不出成绩就乖乖回家安稳渡日。

    一切看似顺遂又如意,少了父母的精神牵制,自己终于能甩掉心理负担,自在的追逐梦想。

    “签了合同,公司却好像完全不记得有我们这群人了。刚开始还有课程培训、形象设计,时不时拍些设计过的视频发到网上,没有什么反响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我们中幸运的,可以去前辈们的剧组里演个侍卫、佣人,而跟我一样不是表演专业出身的,连上镜的资格都没有。”

    一腔热血,却只留下了苦涩的空白。

    骆东感觉时间停滞了,自己被困在日复一日循环等待中。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几个同病相怜的人抱团取暖,重复安慰着对方没关系我们能红的。

    “原本跟我们谈的是,即便是没有工作的情况下,一个月也会给五千元的生活补助费用和免费公寓居住。也许觉得我们不能给公司赚钱,生活补助只发了两个月,公寓也遥遥无期。”

    想起自己最惨的时候,是不能问家里要钱的前提下实在走投无路,就住在五十元一晚的青旅;可渐渐的,五十也再难以负担,只能缩在打工的餐厅沙发上过夜,白天到胡同的公共卫生间洗漱洗脸,实在遭不住了就去大众澡堂洗澡;随身是一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装着他所有的家当。

    京城那么大,他却没有一个可以安放的家。

    “你外形条件那么好,完全可以自己拍拍视频或者接点私活,不至于养不活自己呀?”

    陆小棠不解的问道。她没想到骆东之前的日子居然如此悲催,可按常理,对方也不至于到如此的下场。

    “呵,这就是新传厉害的地方了。”骆东冷笑出声,眼里蒙上一层嘲讽和悲凉:

    “我们签的合约里明确规定,未经公司的许可,我不能拍摄任何商业、能赚到酬劳的作品,甚至我也不可以直播、拥有自己的个人账号,如果因为私人行为导致公司利益受损,按规定,我的违约金是一千万。”

    “卧槽”陆小棠暗暗咋舌,看向向蕾的眼神里不由挂上“无良奸商”四个大字。

    向蕾尴尬的捏了捏眉心,她也是第一次听说有条违约条款。

    “所以我和其他人一样,只能偷偷打零工做兼职维持生计。那个所谓的生活补助、免费公寓也只是当时的负责人口头承诺,后来那人走了之后公司就不认了,反而回头要问我们收取培训费用,见我们实在反应大才作罢。”

    同期有一个女生实在耐不住,私底下与第三方合作拍了几组图,登在十八线的杂志上;不知新传的法务从哪里知道的,不仅和她解了约,还直接起诉了女生要求赔偿三百万,关键是公司还胜了诉。

    这件事相当于杀鸡儆猴,剩下的人都噤声敢怒不敢言,只盼赶紧把剩余的合约熬过去。

    所谓的“打造世代红人”计划,宛如孩童稚语,早成了一纸笑话。

    可偏偏屋漏偏缝连夜雨,骆东大半年来自己的生活是焦头烂额,在父母跟前都是只报喜不报忧;直到骆母六神无主的一通深夜电话,他才得知骆父在他毕业那个月查出了癌症晚期。

    之所以强烈要求儿子回来,就是为了能在仅剩不多的时日里一家人团圆。可骆父也明白,儿子的青春和年华也只有一次,与其用亲情捆绑住,不如让儿子展翅高飞。

    老两口几乎花光了家中存款和亲朋好友的借款,实在没辙时才打算开口向骆东要钱。

    因为在他们的认识里,骆东一直说自己挣了点钱、发展也越来越顺利,应该有能力支付一小部分医疗费。

    骆东只觉得天都塌了。好几次他都在江边徘徊,清醒过来又忍不住扇懦弱的自己一巴掌。

    他把节约攒下来、原本打算用在系统学习表演的三万块钱交给父母,硬着头皮悄悄试镜的同时又一天打三份零工来维持开销。

    事已至此,把真相告诉爸妈又能如何呢?只会徒增老人家的烦恼,所以面对妈妈的疑问,他实在无法回答。

    “现在我不求公司能主动为我们做什么,我只求向经理,你能放我们去接点私活挣钱,让我能活得像个人。”

    一长串的心声吐露到最后,骆东近乎是哽咽到结尾。

    这段时间要不是从公园捡回来的流浪猫蛋黄派陪在自己身边,他估计也撑不下去了。

    “”向蕾彻底沉默了。再开口时,她觉得喉咙阵阵发紧:

    “骆东,你提出的要求我做不到。”

    果然。

    她和那群吸血的资本家又有什么不同?抱着侥幸幻想的自己也太可笑了。

    “但我能为你做的,远远不止于此。”紧接着,向蕾的下一句话猝不及防的闯进耳朵、直达心里:

    “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我不是一个会说漂亮话的人,更不会盲目的安慰你,因为你所面临的困难,即便我再如何共情,也体会不到当事人万分之一的痛苦。”

    “你是追梦的人,而我恰巧,是一个敢承诺的Dream maker。”——

    素霓生似乎在听到了呼啸的风声,是暴雨前夕很不妙的那种。

    可自己明明身处钢铁高楼里,四周是密闭的水泥墙,又怎么会徒然感应到这种怪异的预感?

    她看向窗外,四十九层的层高,能将落地玻璃窗外的都市景色一览无余。

    天边的云层极厚,灰中发黑,是典型的雨云。

    素霓生在这一刻有点恍惚,自己回京后几乎没遇到几个好天气,不是阴沉无风便是大雨滂沱,连新闻上都说全世界在经历着一段极不常见的极端气候。

    “小素?”终于翻看完最后一页汇报的施建中满意地微微颔首,抬头时却发现下属在看着窗外发呆。

    他循方向看去,并没有任何特别的:“素总监。”

    “在,施总。不好意思,刚有些走神了。”素霓生反应过来,迅速恢复到专业的状态。

    “你第一次部门小结我看完了,干得不错。”施建中扬了扬手上的报告,不吝啬夸奖:

    “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就能把艺人统筹部摸得门清,项目什么的也没落下,不愧是从国外回来的人才!有几个股东私底下跟我夸了你,说部里的风气也该整顿整顿了,你一回来就换了个气势,着实不错。”

    素霓生客套的笑笑,有来有回:

    “这说得我心里有愧。都是部里各位同僚们能干,保持着高水准,才不至于让我这实□□监出丑;归根结底,也是公司的方向和施总的指挥到位,队伍素质和能力才能保持业内的顶尖水平。”

    施建中的笑容无形中扩大了几分,下巴肉也显了出来。

    早知道从国外搬座佛回来能迅速镇住场子,他也不至于让曾文涛这家伙霍霍王牌部门好几个月的时间。

    艺人统筹部是几个大部门中最需要经验和控场能力的管理坐镇,曾文涛能力不错,但也仅限于风投那一块的小范围,让他来试试手就暴露了许多问题。

    当初冷俪在周年庆当晚大出血流产,自己感到医院探望时医生说再止不住血的话,不排除割除子宫的可能。

    施建中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必须得封住口风!否则传出去新传虐待女员工致流产,特别冷俪在公众前是新传的形象之一,万一被有心人大作发文章,新传极有可能颜面扫地!

    于是那天晚上他忙到清晨为这一事“善后”,再听到冷俪的消息则是她提出无限期停薪留职作康复。

    面对这位劳苦功高的功臣,他很难不批准对方的请求。可无限期的期限也太过分,施建中勉强批了个三年,还是看在她以后极难再生育的份上。

    本来想着用曾文涛顶一顶也能捱过去,最后还是得请专业人士统筹管理。

    至于冷俪回来后怎么安排?她既然已经脱节了管理三年,话语权可不在她身上了

    施建中在心里打着小九九,看新总监愈发顺眼。素霓生也算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当初也想过培养她和冷俪均衡竞争,却突然提出辞职跑到国外去了。

    不过从新传出去的也是龙凤,素霓生在伦敦混得风生水起,谁提起不得夸一句老东家?所以候选人这么多,他优先点了素的将。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依旧毒辣、精准。

    只不过对方也并非十全十美。上任三个月来,成绩是有的,但争议也源源不断。尤其是网红孵化这一块,动作大得有好几个高管跑到自己面前诉苦了。

    今天把素霓生找来,有一半也是为了这事。

    “你把网红孵化的项目交给向蕾、还全权同意她的改革方案?”

    风声鹤唳

    素霓生捋短发的手微微一滞, 又自然的垂直下来:“是,我给了向经理最大的自由度对网红项目进行改革。”

    施建中略有些意外她话里的强硬,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他有意磨一磨对方的性子, 特地停下半刻后复又开口:

    “说说吧, 你是怎么个想法。”

    “在您面前, 我不打算说些场面话了。恕我直言,网红项目在向蕾接手前, 完全是烂中之烂, 稳赔不赚的垃圾项目。”

    素霓生不客气的在他对面的皮椅坐下, 直言不讳。

    “短期打造网络红人, 快速变现流量的市场的确是块诱人的大蛋糕,公司想分一杯羹也是数据时代的趋势。问题就在于, 现在这块蛋糕已经被瓜分得七七八八,而做出这份计划的人仍按照几年前守旧的思维逻辑照抄做作业。”

    “看过了五花八门的花招、整活, 光卖颜值肯定嚼之无味。”

    网红孵化项目在新传的位置很尴尬。没有具体的经纪人一一对接主播,也不属于艺人统筹部的专管,但在业务范围内与三大部门都有重合;要是盘活起来了,是争着抢着抱在怀里的金瓜,可拉了跨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娃。

    素霓生对项目一针见血的评论, 让施建中不自在的皱了皱眉心,下意识坐直了。

    对于所谓的“网红孵化”,他其实从一开始也是持不赞同的态度。新传起步太晚,内部也没有相关经验的人才高管把好项目的方向。

    再说, 网红这一词在近几年逐渐演变成贬义形象,对以服务演员为主的新传来说, 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可主导建立孵化项目的高学兵, 是掌握新传股份5%的重要股东,在股东会里说话也颇有分量;即便是施建中掌权,在投反对票时也要掂量掂量利弊得失。

    当时施建中大病初愈刚返回公司,特别需要几位大股东的支持来稳住地位,所以左右权衡之下亮牌同意项目成立。

    也正是因为稀里糊涂的立项,网红孵化项目的走向是走一步看一步的节奏,与其他长期培训计划比如演员志愿生培养对比,简直天上地下的差别。

    也不是没想过割肉流血式的干脆撤掉项目,却因高学兵的一再坚持而苟延残喘着,毕竟数达千万的前期投资和个人的业内声誉,都让他丢不起这个人。

    “我们在第一次碰面时也对你说过了,这个项目对高董、公司都特别重要,希望你能力挽狂澜拯救回来。但你却把重头戏交给向蕾去做,有什么后果你能承担吗?”

    既是出于对翻盘的担忧,也是不悦于素霓生的怠慢。

    “我对她有信心,也相信向蕾的能力。”素霓生没有被对方话里的不满给震住。相反,施建中的质疑与若有似无的轻视反而激起了自己的好胜心:

    “破局者,基于胆识。向蕾明知这栋烂尾楼随时有崩塌的危险,却毫无抱怨的接手。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有魄力通过重整合同的方式完成人力资源再分配,让整个项目又重新运作起来,可见她心中早有盘算。”

    她也挺好奇向蕾打算如何将烂局盘活,所以特地注意对方的行动。刚开始只听说向蕾埋头三天看了一大堆材料、数据,转而一一召回在合同期内的签约主播们开会。

    光是这样的举动顶多算个中规中矩。接下来,向蕾直接找到她提出三个要求——第一,要培训经费重开课程;二,要求数据部提供营销资源。

    前两个要求无伤大雅,就是最后一个请求尤为狂妄。

    “素总,我请求公司允许签约主播解除劳务合同。”

    素霓生紧盯着向蕾,对方笃定又自信的神情让她突然想起某人。

    “说服我。”

    “首先,合约我仔细看过了,其中部分格式条款没有尽详尽说明提示,而且属明显不公平的约定,如果被提起集体诉讼,胜诉的几率不超过百分之三十,且时间长耗时多,对于公司的声誉来说是看不见的巨大损失。”

    “其次,选拔的质量参差不齐,即便经过再多的培训也不会达到合格的标准。与其锁人、闹得不可开交,不如全了个好名声。”

    “最后,以项目现有的资源和水平,我认为要用先赢带后动的模式,重点培养逐个攻破,才有可能将牌子立稳、立直。”

    向蕾在摸清整个项目情况、见过所有主播后,思来想去决定果敢一回。先不提贸然与数位主播解约已触犯到公司的经济利益,光是她如此冒进的谏言也足以让自己收拾包袱滚蛋。

    “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话也是振振有词,看来你是真想清楚了。”素霓生凉凉的打趣道,随即站起来在落地窗前走了几个来回,神情凝重。

    向蕾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等一个回答。

    仍然是熟悉的黑白格地毯,熟悉的大理石方桌;但棕色的皮椅上不再是她曾见过的各种名贵奢侈包包,被主人毫不珍惜的仍在椅子上作垫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嵌着保时捷LOGO的黑色头盔。

    这都在提醒着向蕾,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OK,你去做吧。”素霓生一屁股坐回皮椅里,对上向蕾难以掩饰的惊愕双眸:“其他的我会处理的。”

    说罢她抱起头盔就要往外走。向蕾这才注意到被桌子掩住的素霓生,下半身竟是皮裤和高筒靴。

    但所有的震惊也不过于对方居然当场同意了她的要求。

    “素总”后头一句“为什么答应”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行了,不要矫情。”素霓生没有回头,朝她挥挥手:“你事儿要办砸了我估计也得麻溜走人,所以你最好不要害得我去领失业保险。”——

    “呃”薛真眯着眼,认真的把前面站了一排的男男女女认真打量过一遍,小声的问陆小棠:“就他们是签约网红?”

    陆小棠明白她的迟疑,也压低声音:“对,就这八个人。”她顺便替对方的口罩拉好,提醒薛真墨镜不能掉:“你今天不是要跟表演老师上课嘛,怎么跑到地下来了?”

    “跟老师约的时间还一小时,我就来看个热闹。”

    薛真听说今天是向蕾第一次召集全部签约主播回来开大会,便忍不住好奇跑来围观。

    她的戏在横店杀了青,原本在剧组有点拧巴的待遇在潘佳琪的探班后彻底顺利起来,提前两天就结束了所有拍摄。

    下一部戏是向蕾精心挑的电影本子,讲的是中国首个世界女拳击手冠军蒋文丽的职业生涯传记电影,小成本但班底是《她在说谎》的同个团队,质量相当有保证,即便听题材就知道少不了要挨打的戏,薛真也没有丝毫抵触的心理,反倒期待着开机的日子。

    “哟,你嘴角这怎么破了?”陆小棠拉她口罩的时候发现了伤口。

    “拳击打得,躲得慢了。”薛真不在意的说道。布料擦过伤口还是有明显的灼热感。

    休息的半个月时间里也安排了满满的训练课程,膝盖、小腿和上肢就没有一处好的地儿。

    “牛批,不愧是你向姐的兵。”陆小棠夸张的竖了竖大拇指。

    “不说这个。哎,我听佳琪说,这八个人都是你陪着蕾姐找回来的?”

    陆小棠点点头,转而八卦的跟她咬耳朵八卦起来:“你看那个排在第一个的男生,叫骆东,我和向蕾找他的时候正发病呢,要不是给及时送医院去了,哪儿还能活蹦乱跳。”

    “哇塞,这么刺激?!”薛真暗暗咋舌。

    陆小棠对听众的反应很满意,继续说道:“骆东旁边的牛仔短裤女生,跑天津接cosplay拍摄去了,当时看到我们还以为是新传抓人来了,端着蓬蓬裙在玉米地里跑了两公里,把我和向蕾追得够呛”

    “哈?哈哈哈哈哈。”薛真忍不住闷笑出声,好奇的打量对方。

    暂时先称为玉米地少女吧!见她戴着副头戴式耳机,摇头晃脑的嚼着口香糖;露出的半截小腹有马甲线和招摇的脐钉,摆明一副“我不好惹”的模样。

    “再旁边的白裙子的女生呢?”

    “哦她啊?也挺特别的。当时签约的时候是九十八斤,现在体重一百三了。听说光因长胖这件事就罚了她两万块”

    “”薛真开始认真为向蕾感到深切担忧。

    而被担忧的对象站在八人众前,清了清嗓,开始今天的重头戏。

    “各位,我再次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我姓向名蕾,是网红孵化部新任经理。”

    稀稀拉拉的掌声在空旷的练习室响起,着重突出一个嘲讽的意境。大家也不是第一回见着向蕾,也不知道这女人从哪里知道他们所在的位置搞突然袭击,向做采访似的来了次深入交流又把他们找回公司来。

    骆东很久没有见过其他人了。同组进来的人都各自谋生,偶尔在微信聊上几句抱团取暖,看彼此的状态都知道过得也不咋地。

    队伍的末端还站了个垂头丧气的女孩子,正是接私活被新传起诉告了三百万的主人公。

    他心中升出几分凄凉感。在庞大的资本机器面前,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贪生都难的蝼蚁。

    “今天把你们都叫来,是要说两件重要的事情。”

    见众人无精打采,向蕾不打算绕弯子了。对于绝望的人来说,应该要给一个痛快话。

    “第一件,想解约的现在就可以向我申请,公司会以最快的速度解除与你的劳务合同,不需要支付任何违约金和培训费。”

    一言惊起千层浪,八人登时张嘴结舌望住向蕾,仿佛她在说火星文。

    “今天是四月一号?!”

    “是她疯了还是我他妈听力出现问题了?!”

    只有骆东傻乎乎的呆在原地,回想起向蕾在病房里说“我要对项目进行彻底改革”的承诺。

    原来,她竟然是来真的!

    沉寂许久的热情和希望,伴随着跳动得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再一次让骆东感觉整个人重新活了起来。一瞬间他不受控的鼻子猛酸,赶紧低头咬紧嘴唇,生怕自己失态。

    “我申请,立刻、马上、现在就要离开新传。”

    玉米地女孩,哦不,大名黎无疆率先举起了手:“在哪儿签字撕合同?”

    开玩笑,趁着经理还没清醒前赶紧逃离魔窟才是正事。

    “祝宁,把材料拿过来。”

    祝宁闻言,赶忙递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文件后又退回向蕾身后几步的位置,心跳逐渐加快。

    她原本跟在潘佳琪身边做事逐渐得心应手起来,也慢慢打消了要找机会跟着向蕾的想法;可张咪忽然通知她,说网红孵化这边需要助理,直接调配到向经理这儿帮忙。

    所谓阴差阳错正中下怀,祝宁欣喜若狂,连请三天全宿舍麻辣烫。

    今天也是第一天正式报道,直接见到了遣散主播、和平分手的修罗场。

    向蕾从身后拿出原来每个人签的合同以及空白的解约合同,表明自己所言非虚:“说话算话,今天有一个算一个,想走我不拦着。”

    “那我呢?一审判我要赔三百万。”排在最后的女生怯怯开口,她根本没办法凑齐违约款,连上诉的律师费都难拿得出来。

    “苏静是吧?你想解约的话也可以,至于赔偿金方面,公司的意思是也不会再收分文。”

    “真、真的吗?”好消息来得猝不及防,苏静眼泪喷涌而出。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一下子就冲到跟前,找到自己的那份“卖身契”,悲愤的撕得七零八落,宛如脱了力般蹲在地上痛哭失声。

    向蕾轻叹了口气,让祝宁拿盒纸巾来。

    众人见她并没有恼怒生气,有几个也大着胆子上前拿走签约合同,反复查看是不是原始件。

    其实按照法律规定,撕了合同并不等同于合同失效。双方签了解约才算尘埃落定。

    只是这一份解脱来得太晚,向蕾不忍破坏他们的理想祈愿。

    见吃人不吐骨头的新传摇身一变要做大善人,原本也想拿走合同的苏无疆迟疑了。这,难道是什么新型陷阱?这吊毛公司没道理突然把她们都当人看了?

    骆东缓了缓心情,对上黎无疆犹豫的眼神。他和对方是同时被选拔进来,但平时因为性格和交友圈极为不同,彼此沟通很少。

    “老骆,你怎么看?”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的不羁在某种程度上是包裹自己的武器外壳,也只有自己才明白这两年有多苦,再承受不住一次打击了。

    骆东一愣,看向正在扶起苏静好言安慰的向蕾,动摇片刻后捏紧拳头,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决定留下。”

    “你疯了吧?”她不可思议的大喊,引起其他人的瞩目。

    场上只有她、骆东和胖了四十斤的女孩没有动手拿走合同。

    “他没疯。”那个自称向蕾的女人,声线是意外的清冷和平稳:“因为他知道,他想要的只有我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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