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芝举办了盛大又隆重的婚礼,热闹得刺眼。
方红梅想到了自己不过是领了一纸婚书,没有婚礼、没有仪式,就这么草草了事的和詹天赐结了婚。
而且姜玉芝现在还做了厂长,她凭什么?想当初在海林制衣厂时,姜玉芝不过是个只会埋头做衣服、性格内向又孤僻的缝纫女工,都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
还有何萍,方红梅和制衣厂其他女工们一同特意去桂明饭店观看了模特比赛最终决赛的播出,当时她确实和其他人一样,为着何萍拿下冠军而欢呼雀跃。
但方红梅现在想想,又觉得何萍凭什么可以如今这般的光鲜亮丽?她在海林制衣厂时不过是个掐尖爱俏的漂亮草包,方红梅只要顺着夸上几句,就能从她那里蹭到一指甲盖的珍珠膏。
就连张英,她过去在海林制衣厂不是跟着她师傅胡素芬“站队”,和周知意一直不对付吗?怎么现在也让她当上了生产主任?
黄秀敏那样只知道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的个性,现在居然也是个小组长。
明明过去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海林制衣厂里最寻常不过、最底层的缝纫女工。
困于过去、深陷在愤愤不平的情绪里,心理失衡的方红梅仿佛一下子忘记了,她初来知意制衣厂工作时也曾是满心感激,又庆幸于这个仿佛“女儿国”的工作环境,接触到的人都很好,让她感觉自己的生活仿佛都变得明亮起来。
只是现在她都忘记了,只剩下了一腔嫉恨和怨愤。
张英犹豫了两天,还是找到姜玉芝,“虽然你刚结婚不久,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会令你有些扫兴,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你提个醒。”
如果说姜玉芝是周知意的左膀右臂,那张英就是姜玉芝的左膀右臂,她一个人管理三个厂子,总会有分身乏术的时候,张英以她踏实可靠、认真负责的个性被提了上来,升为了主任,在姜玉芝不在的时候像学校里的班长似的盯着生产。
姜玉芝认真起来,“没事,你说吧。”
“你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农夫把冻僵的蛇揣在怀里,但它身子暖过来之后却想要咬农夫。”张英幽幽说道,“方红梅tຊ也许就是’蛇‘。”
姜玉芝立刻面容一肃,“她做什么了?”
因为之前有过程嫂子偷看设计稿、画下来拿给其他服装店老板看的事情,姜玉芝和穆霖已经可以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除了样衣,大货生产的制衣过程被拆分打碎,有时一个缝纫女工会接连不停的做两、三款衣服的同一道工序,只做领子或者只做袖子,这样既提高了工作效率和制衣工艺,又不会知道整件衣服是怎么做好的。
而穆霖也是把周知意给他的设计稿看得严实,稿子跟着人走,白天在制衣厂里他拿着图稿打版,晚上下班他也是随身揣走带回家里,就连他自己制的版,他也是会专门锁在柜子里,以防万一。
姜玉芝心头微沉,没想到这样严防死守还能出了篓子。
张英却是摇了摇头,“她现在还没有做什么,只是她的眼神告诉我,她之后可能想要做些什么。”
浅浅的松了口气,姜玉芝有些无奈,“这要怎么算,就算是我大伯哥他们警察抓人,也讲究个证据确凿,没有说’我觉得这人可能要犯罪‘,所以就先把人扣押起来的。”
只是因为“一个眼神”这样的罪名就把方红梅开除,那厂子里的其他工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许会因为“左脚先踏进厂房”这样的理由也被辞退。
“也是,”张英点点头,“兴许也是我多想了,但多个防范心眼也不是坏事,你和知意心里清楚就行。”
姜玉芝却是摇了摇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知意,我们提防着些就行。她身上压了太多的事情,不能再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操心了,今天她都累病了。”
张英立刻关心的问,“怎么生病了?病得严重吗?”
周知意只是有点发烧。
早上一起来她就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昏昏沉沉的,四肢无力又酸痛,周知意没当回事,只是在遛狗时和江遇讲了一声想绕路去药店买点药,她本想吃个退烧药就去工作的。
结果药是买了,班没去上。
何萍去了静海市走秀,姜玉芝结婚后也搬去了两条街远的那片新建居民楼里的婚房,不过听还住在小楼里的女工们说周知意病了,才刚到制衣厂的姜玉芝立刻就来了隔壁。
“怎么突然生病了?”姜玉芝着急的走到一楼的屋子,顾不上冲过来迎接她的狗狗们,只关切的看向躺在床上的周知意。
周知意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支体温计,抬起头看过来的脸上有些无奈,“三十七度八,我只是有些发低烧,你们不要搞得像我生了很重的病似的。”
说着周知意就要下床,“我吃了药等过会儿药效起来就退烧了,多大点事,而且我等下还要去趟化妆学校,和那边老师商议服装秀模特们要做的妆造。”
像之前五省联合展销会上类似拼盘性质的服装表演,十来个模特周知意还能自己动手给她们化妆,但「知意」这次服装秀会用到四十二个模特,只能将化妆的工作委托出去。
“还有各地门店的店长们下月初会来新宁对账,杨婉是我才刚聘来的财务,我要好好和她讲一下该怎么算账、交税;拿去鞋厂修改的鞋子今天应该也能去取了;还有羊绒纺出来的纱线可以上机了,我要看下织出来的效果怎么样……”周知意说着,越说越觉得还要好多事情需要她去做,哪里歇得住。
江遇皱眉,上前一步按住她,“这些事情不能叫别人来做吗?你不是前阵子刚刚又招了好几个毕业生?”
“是啊,你现在最紧要的是休息,哪用得着你拖着生病的身体去忙碌。”姜玉芝也在拦她,“这样吧,等会儿羊绒织片做出来,我就拿过来给你看好吗?”
周知意无法,只好休息一天,拿着江遇的大哥大给自己放在工作室里的“座机”打了个电话,安排着工作,“沈志强你帮我分配一下,让新来的实习生中一人去鞋厂取鞋子、一人去化妆学校讲一下这次服装的设计主题,让那边的老师们先出个妆容方案,等我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商讨沟通……”
姜玉芝想要留下照顾周知意。
“我等会儿把药吃了就睡觉,不用人照顾,别因为我耽误你们的工作,而且玉芝你不是还要帮我盯着羊绒纱线上机?”周知意又看向江遇,“你也快去电子大厦吧,往常这个时间你都已经到那里了吧。”
江遇一点也不急,目光在周知意身上停留,仿佛洞察到了她内心的想法,“我等你睡着后再去,不然我怕等我们都走了,你会偷偷跑出去工作。”
周知意哑口无言,她确实有打这样的主意。
“我在这里照顾意意,你去忙吧。”江遇转头对姜玉芝说道。
倚靠在枕头上,周知意低头看着双手,不知是不是因为灵魂换了的原因,原本这具身体上吃过苦而留有的痕迹越来越淡,越发接近她现代时的身体,就比如说原本手指上干农活磨出来的茧子,现在也看不到了。
回想着身体里的记忆,也是很少有生病的时候,周知意叹气,“果然是因为我变得娇气了……”
江遇端着杯温水,把退烧药拿过来,对她的话并不赞同,“你要是真娇气现在就不用我盯着你、提防着你偷跑去工作了。”
周知意接过来,把药片塞进嘴里,立刻用水冲下去,“我这不是放心不下,尽管有员工,但还是总想要每件事情都能够在我的掌握中,你不会这样吗?”
“不会,我给其他人发工资就是要他们做事的,而不是每道工序我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做事,他们可以汇报给我知道,这样事情一样可以尽在掌握。”江遇冷静的说道。
周知意把杯子还给他,身子滑进被子里躺下,“唉,那你比我会当老板。”
“不是我会当老板,只是因为你把这些看得很重要,所以撒不开手。”江遇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到床边,“而在我这里,有比事业更高一层的最高优先级。”
从他幽深眼眸中透出来的专注目光,到此时江遇还停留在这里而不是在电子大厦的办公室里,他话里的“最高优先级”是什么不言而喻。
周知意拉过被子,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看着江遇。
也许是生病就会使人变得感性。
也许是因为参与了姜玉芝和穆霖的婚礼,感受到了两个人共建小家而凝结出的幸福感。
也许是何萍、姜玉芝一个个的搬离小楼。
周知意突然发现,朋友还是无法弥补她在这一时空没有家人的缺憾,朋友和家人是不同的,哪怕是亲密如姐妹,但她们还是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并不能无时无刻陪伴着她,就像是周知意不能阻拦何萍向外闯荡的脚步、不能任性的不让姜玉芝搬去婚房。
江遇探身过来,把盖住她口鼻的被子细心的拉下来一些,“别闷着。”
周知意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突然很想把这一空缺补上。
她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家人。
“我……”
周知意开口刚说出一个字,理智回笼,她也许不应该在这种过于感性的时候就做决定,这太草率了。
况且江遇下个月才能满二十二岁。
好悬在“犯法”的边缘停住。
江遇等了一会儿,见周知意没有把话继续说完,眉眼中显露出疑惑和关心,“你怎么了?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周知意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就是想说、我要准备睡了。”
她掩耳盗铃般的立刻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又或者是身体为修复疲累带来的副作用,周知意闭上眼睛后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周知意侧脸枕在枕头上,如海藻般的黑色长发铺开,因为发烧导致脸颊泛着粉,江遇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摸进被子里,握住了她沉睡时自然摊开的手,从她的掌心源源不断的传来略高些的温度,如同握住了太阳。
贪恋的停留了半晌,江遇这才收回手,起身去把窗帘拉好,遮住外面大亮的天光,接着他略一思索,只留下了大发窝在它的狗窝里,把一心牵了出去。
关好门,把一心牵去隔壁厂房同两亿一同站岗,江遇这才去工作。
被迫上岗工作的一心:?人与狗之间的信任呢?我又不会乱叫,我已经是成熟懂事的大狗了!
到了中午,江遇又开车回来了一趟,tຊ带了从桂明饭店打包回来的茅根粥、双拼饭,还有一份冯桂敏听说周知意生病后特意让丈夫高德明多做了一份的蒸鸡蛋。
见周知意仍然沉沉睡着,想来这段时间她真的是累极,江遇便没有叫醒她,只是悄无声息的将饭盒放到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等她自己醒来就能一眼看到。
只是等到晚上江遇带着另一份晚饭回来,却见书桌上的饭盒并没有被人动过,而周知意还在沉睡,睡颜安宁,呼吸恬静,却令江遇莫名的开始心慌。
仿佛……
人还在这里,又像是已经不在这里了。
第122章 爱是锚点
一开始周知意只是以为自己是因为发烧所以才有种头重脚轻、身体发飘的感觉。
“意意……意意——”
周知意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爸妈着急的脸庞。
见她醒了,孟柔连忙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生病了?你好些日子没能再托梦给我们,好不容易见到你又是沉睡不醒的样子,可把我和你爸吓坏了,我们刚刚都想到了你在那个时空是不是遇上事变成植物人了,啊呸呸呸……”
周仕良无奈,“你先别着急,让孩子说。”
“我就是有点发烧,你们别自己吓自己,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周知意现在觉得好多了,也许是身体的病痛不适并不会传导到灵魂上,她精神头十足的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分享给爸妈听,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周知意先是说了“打狗运动”的事。
周仕良立刻回想起了曾经的伤心事,“以前你爷爷家里也养了一只狗,那狗可聪明了,曾经家里缺衣少食的时候,它就自己去河边抓鱼吃,后来有一天它出去玩,回来正巧遇上了来打狗的人……”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哽咽。
孟柔抚着丈夫的脊背,安慰道,“那也是那个年代没办法的事,街上的狗有得病的,病狗咬了人,那时候又没办法治……你看现在不是好起来了,也不会有人再打狗了。”
周知意接着说,“我捐了一大笔钱,用在研发疫苗和动物绝育上,所以那个时空这场’运动‘没几天就中止了。”
孟柔的动作顿住,和周仕良对视一眼。
周仕良又高兴起来,“太好了!”
孟柔也很是骄傲,“我们意意可真是有本事!”
周知意又讲起来自己拓展了男装生意、「知意」高端女装品牌开始在全国增设门店,以及被赏识、得到可以在那个时空的国内举办第一场服装秀的殊荣。
还有朋友们的事情,何萍终于拿下了模特比赛的冠军、姜玉芝和穆霖结婚……
周知意还讲了江遇身上发生的事情,台风天因为一个员工造成的惨重损失、天道好轮回的后续,讲了传呼机、讲了大哥大。
她在另一个时空学会了骑摩托、还体验了一把去舞厅跳舞。
孟柔仿佛一下子与女儿变成了同龄人,很有共同语言的说道,“那你还真是体验到了,现在城市里都在’禁摩‘,哪儿还能让你骑摩托!”
周知意点点头,这场对她来说可以算“倒霉”的穿越,好的方面除了时代发展带来的机遇、认识到可爱的人们,便是她亲身体验到了这些已经成为“时代的眼泪”的事物。
“舞厅很有意思吧?”孟柔兴奋的问,她追忆着,“我那时候晚上没事就愿意去舞厅跳个舞,可快乐了!”
周知意却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我就去了一次,体验过了,新鲜劲过去我就觉得没意思了,人挤人的,歌也很复古。”
没能找到同好的孟柔一针见血的指出,“那是因为你在现代见识到的太多了,我们那个年代哪有这么多的娱乐活动!”
周知意摊手,“现在那个年代也算是我的了。”
“不过你到底是怎样才能够托梦回来?这也没个原因和规律。”孟柔纳闷的说,“妮妮后来也说,她也曾在梦中短暂的回到过她原本的时空,进入她爹娘的梦中,只不过因为两人在数落她、数落她那哥哥和弟弟,她就没出来,只是躲在门板后面偷听。”
周仕良想起来也不禁叹了口气,“要我说她那一家子人也不是个笨的,只是聪明劲儿全用在了和自家人勾心斗角,只知道在村里这一亩三分地里争来争去,怎么可能把日子过好了?”
周知意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们在互换身体、相隔两个时空后居然还都会灵魂短暂的重回,她思索了一会儿,“也许家人是我们的锚点,所以才能在时空相遇时让我们能够暂时回来,在梦中用意识形态见到家人。”
孟柔认同的点点头,随即又有疑惑,“可是妮妮说她后来就很少能够再在梦里见到她爹娘了,她上回说是什么时候来着?”
被问到的周仕良想了想,“估计是一年多前了吧,所以我们还担心了好一阵子,生怕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乎事消失,再也见不到你。”
周仕良心有余悸,之前他还可以和孟柔互相安慰,只当女儿是去了很远的城市工作,不方便经常回来,但回来的机会少和完全见不到那可是两码事。
从双向变成了只剩她的单向,这下周知意也想不明白了。
其实她刚刚想的基本上已经接近真相了,只是错了一点。
锚点不是家人,爱才是锚点。
所以才能穿透时空的界限,无视世界的规则,再次指引着灵魂见到所爱之人。
孟柔听说过那个时空妮妮爹娘的德行,知道周知意在那边基本和个孤女没什么差别了,就算她说交到了很多朋友,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她在那边没有家人、没个依靠。
“你刚刚说的那个叫江遇的青年,”孟柔试探的问,“就是你上回说的相当好的靓仔吗?你现在还是觉得好吗?”
周知意脑海中浮现出她入睡前看到的江遇,漂亮的眸子仿佛蕴含着点点晶亮的光芒,她肯定道,“是,我现在也还是觉得他很好。”
以前周知意总觉得“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一句戏谑的话,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喜欢,所以越看越喜欢,长得帅很喜欢、讲起工作来认真专业的样子很喜欢、出去谈生意都能牵挂着她而拐去金店买首饰这点很喜欢、会照顾人这点也很喜欢……
不论未来如何,至少在当下,周知意可以坦诚的面对自己的欲望,她想要和江遇试试,试着从两个孑然一身的个体拼成一个美满的圆。
听周知意事无巨细的说着江遇的事情,孟柔也是越听越满意,倒不是因为什么“丈母娘看女婿”,她都没看到真人呢,只是因为听着很符合她内心的女婿标准。
就这么一个女儿,孟柔可不允许哪个臭小子随随便便就抱得美人归,她心里可是有一套严苛的标准。
首先长相必须要好,猪妖不准拱她家水灵灵的小白菜。
其次是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她把女儿养这么大可不是为了陪人吃苦的。
对意意好那是基本条件,不好凭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再者,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可以,最好没爸没妈。
能像妈一样的婆婆很少,最起码孟柔没遇到,再加上越上年纪脾气越阴晴古怪的公公,要不是周仕良深觉亏欠、处处弥补她,孟柔真过不下去,只是这样的苦头她不想让女儿再尝了。
在现代前面几项条件也不是筛不出人,只是关键的那一点,孟柔总不能遇到好青年先上去问,“请问你爸你妈死了吗?”,多冒昧啊!
没想到她在现代找不到的合适人选,女儿居然在另一个时空找到了。孟柔虽然没经历过,但也听说过之前那个大批知青下乡的年代,确实不乏善于钻营的人选择在乡下结婚,而当有了再返城的机会,抛妻弃子、抛夫弃子的人不是个例。
没影的知青爹、改嫁有了新家庭的娘,这青年和没爹没妈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和你讲,这种缺爱的人最好骗了,”孟柔呸了一声,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改口道,“最好哄了。”
她继续跟女儿说着,“你对他好一点,他能掏心掏肺的还你双倍。”
周仕良插进来,试图拦一下上头的媳妇,“我倒觉得这男仔也不像是没心眼,你没听意意说他做的是那个年代最赚钱的传呼机生意,能占据市场大头、还能把作对的竞争对手搞垮,我倒是觉得他很危险。”
“没事的爸,我不骗他,他心眼子也没用到我身上过,我心里有数,我又不是个能吃亏的人tຊ。”周知意说。
“哎呀,他都没有烦人的妈、搅事的爸,能把意意怎么样?大不了婚前签协议,表现不好就再踹了!”孟柔说。
有“烦人的妈、搅事的爸”的周仕良默不作声了。
周知意看向她妈,仿佛找到共鸣,“我也是这么想的!要是因为担心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坏结果就畏步不前,那我连做生意的第一步都迈不出去,毕竟做生意赔本的概率也是很大。”
孟柔赞同的点点头,勇敢又不是只有男孩子才配拥有的美德,她的女儿被她教的很好,“就像妈以前和你讲过的,人生那么长,你永远有试错的机会。我和你爸也希望能有个人在那边代替我们照顾你,要是觉得人好、能结婚,那就大胆结!要是过不下去了,那就去父留子!”
“哇,”周知意不禁崇拜的看向她妈,“妈你现在的思想这么前卫了吗?”
孟柔忍不住微昂下巴,得瑟道,“你妈也上网的,知道这个思想要跟上时代。”
周仕良在一旁张了张嘴,还是没敢吭声,生怕自己五十多岁的人了再被“去”了。
周知意不想在生病时刻做出草率的决定,但现在她头脑清晰,冷静的想过了,她认真的想要和江遇结婚,“那我等江遇到法定结婚年纪了就向他求婚!”
这下孟柔傻眼了,“那青年还没有二十二岁啊?”
她还以为生意做得那么好、又听意意讲的感觉做事也是沉稳可靠,所以下意识的觉得江遇应该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本着好货要及时揽到自家的心理,她才站在女儿这边支持结婚。
但现在……
“宝贝,要不、咱们再想想?”孟柔吞吞吐吐,“你看他这年纪也太小了点……”
周仕良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这么年轻说不准都还没定性。”
“你们怎么也有这种对年轻人的偏见。”周知意无奈,见两人似有要轮番劝说她的架势,连忙说,“好好好,我再仔细想想,先不想这事,先把首秀办好。”
“就是就是,我记得那时候宣传的标语都是’晚婚晚育‘。”周仕良安抚着女儿,“别着急啊,意意,结婚这事可不兴着急。”
周知意只好点点头。
后来又聊了一些筹备服装秀的琐事,不知不觉间周知意再次陷入了黑沉,意识又一次变得轻飘飘的。
“意意……意意——”
周知意听到耳边逐渐清晰的声音,他的呼唤声中好像带着焦急和慌张。
她睁开眼睛,屋子里是暗的,周知意眨了眨眼才看清面前的人,“我居然睡到天都黑了——”
话音消失在骤然抱紧的拥抱里。
周知意愣住,江遇附身紧紧抱住她,这个姿势她能感受到从他胸膛中传过来的有些乱的失衡心跳。
“怎么了?”周知意抬手抚着他的脊背,被如此在意她心里暖暖的,但又觉得有点好笑,“我是不怎么生病,但只是发烧还不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吧?要不是我现在好多了,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绝症了。”
“别乱说。”江遇抬起身来,眉头皱着,这种玩笑话他现在听得只觉刺耳,于是他又一次低下头去,略带急切的撬开周知意的唇齿,只想用最直接的方式感受她的存在。
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手腕,抚过已经变成正常体温的掌心,插入指缝,十指相扣得很紧。
江遇另一只手捧着周知意的脸,高挺的鼻尖擦过她的皮肤。
好像含着一些不明的情绪,他的唇重重地压上来,吮吸着、吞咽着,就连舌尖也伸进来纠缠住她,连呼吸都偏执的占有,周知意本来好些了的头又因为缺氧再次发晕,他怎么突然就失控了?
抓住分开的空隙连忙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周知意阻止了江遇又要追上来亲她的动作,“暂停一下,我饿了。”
一方面是真饿了,一方面是她可不想再这样被他压在身下一通深吻,大晚上的,多危险啊。周知意有些心颤,万一要是……也不能发生在她捂了一身汗的这个时候。
江遇平复着心情,终于是慢慢冷静下来,面前的周知意是鲜活、生动的,而不是刚刚他怎么叫都叫不醒的睡美人。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第123章 黏人
周知意来到这个时空快四年的时间,也认识了江遇这么长的时间,一个人怎么能变化这么大?
江遇最近越发的黏人了。
荷叶边领子的白衬衫搭配黑色丝绒高腰伞裙,腰间一朵优雅的马蹄莲刺绣,再加上背后俏皮的蝴蝶结,仿佛复古高贵又年轻的白天鹅,周知意亲身试着这套衣服,拎起裙摆,露出纤细的脚踝,“我觉得裙长可以改到这个长度,这套衣服是要拿来走开场的,何萍和我身高一样,这个长度对她来说也是正好。”
穆霖捞过桌上的竹尺,量了一下周知意提起的长度,“那就是裙长再减去个六厘米……”
“嘀嘀——”
传呼机很有特色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穆霖先是随手从裤子口袋中摸出自己的那部传呼机,按亮屏幕,又抬头看向周知意,“不是我有消息。”
周知意拿起桌上的图稿翻找着,半晌终于找到了被她随手一放的四方小电器,不出意料果然是江遇在call她,问她现在在哪儿。
此刻又接受到一条讯息。
估计是江遇见她一直没回复,怕她是觉得烦,找了个借口说把车开过来借她下午用。
周知意等下确实要去趟化妆学校,而且她也没觉得烦,倒也不用江遇这样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按下传呼机上的ptt键一键呼叫寻呼台,按住不松手,“拨号1275211,我在制衣厂。”
回了消息后周知意就继续和穆霖讲样衣修改的事宜。
没一会儿江遇就过来了。
厂房门拉开,外面的天光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影,江遇把门又关上,眼里只有还在认真工作的周知意,直奔她而去。
周知意捏着要收紧的袖口,转身抬眸看向朝她迎面走来的人,略一挑眉,“这个点你居然这么清闲?江老板这么消极怠工,我对我那20%的股份很担心啊。”
“如果我说我刚从新宁电视台那边过来,问了一下投放广告的价钱,不知道我的天使投资人放心些了吗?”江遇把车钥匙放到桌上,“何萍哪天能回来?我想请她来拍摄宣传风雨牌传呼机的广告,可以吗周老板?”
随着市场竞争的加剧,有前瞻性的老板们开始意识到除了商品本身要好,好的商品也要宣传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于是广告行业也随之开始兴起。
先是“燕舞,燕舞,一起歌来一片情”让全国电视机观众们记住了这个燕舞牌双卡收录机的成功,再到后来同样洗脑的“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正义的来福灵,一定要把害虫杀死,杀死!”、走温情路线的“威力洗衣机,献给母亲的爱”、还有夸张宣传的“今年20,明年18,白丽香皂”……简直是层出不穷。
周知意的「知意」牌女装因为模特比赛在电视上的转播也是狠狠宣传了一波,不止提升了各地门店的销售额,还辐射带动了更为平价的「南风」、「众所周知」的服装销量,可见宣传的巨大力量。
江遇想要扩大「风雨」的知名度,便也想到了打广告这个方法。
“这你要直接问何萍,我现在可不是她的老板了。”周知意说,“她之前是说的七月五号从静海回来。”
在模特比赛结束后周知意就和何萍解除了劳动合同,所以现在何萍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个体户”,自己接一些服装表演、画报拍摄的工作。
一排排的缝纫机器间的一人抬起头来,方红梅不禁被远处登对的俊男靓女吸引,嫉妒心重新翻涌而来,她是多么的想要自己是站在那里的人,穿靓丽的衣裙、和互相喜欢的靓仔说话……
有时候人太关注在别人身上,自己就会不幸。
方红梅脚下还踩着缝纫机的踏板,全部心神都在看周知意和江遇相谈甚欢的模样,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手下的布料仍然在机器压脚的带动下前进,机针比她要更勤勤恳恳的工作,一针接一针扎进布料里压出线迹。
“啊——”
方红梅吃痛的一叫,被指尖传来的疼痛感拉回注意力。
周围的缝纫女工听到声音,纷纷暂时停下手里的工作,看向方红梅,“你怎么了?呀!怎么缝纫机的机tຊ针扎到手指了?”
偌大的厂房里以方红梅为中心仿佛漩涡般引起一阵骚动。
在制作样衣的姜玉芝放下手里的布片,起身快速走来。
周知意也不再和江遇说话,关切的朝那边走去。
断掉的机针扎透指甲盖、贯穿指腹,看着很是吓人。
周知意没去看缝纫机台面上染上血污的布料,只看着方红梅受伤的手指,说道,“快,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正好江遇的车子就停在外面。”
还不知道方红梅那些阴暗心思的周知意只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员工,员工在眼皮子底下受伤了,作为老板的周知意自然是要尽心尽力,送方红梅去医院、看着医生拔出了那根针处理了伤口,周知意甚至还坚持要求医生给方红梅再打一针预防破伤风的“百白破”。
然后周知意先是把江遇送回电子大厦,再自己开车送方红梅回制衣厂,把身上的样衣脱下来换回原本的衣服后就匆匆忙忙去了化妆学校,她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
姜玉芝见方红梅手指上包着纱布,便说道,“你手伤着,怕是做衣服不方便,不如这些日子先去做后道整烫吧。”
一件衣服的诞生,除了按照打版出的图纸裁剪布料、车缝加工,后道整烫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服装行业甚至还有这样的一句话,“三分靠车、七分靠烫”,虽然说得夸张了些,但也足以可见整烫的作用,通过熨斗的高温蒸汽定型,使得做出来的衣服更加平整、更有质感。
安排到更清闲些的后道整烫岗位工作,姜玉芝既是考虑到了方红梅手不方便的情况,也是不着痕迹的将她调离,毕竟烫台都放置在厂房后侧。
心理已经失去平衡的方红梅仿佛眼前被插入一张黑白滤镜,再也看不到别人对她的好,她根本感受不到姜玉芝的体谅,只觉得自己是被降了职,落得去和那些学徒一起工作;
还有周知意来来回回送她去医院、缴纳的药费,方红梅也丝毫没有感激,坐在那辆寻常人根本买不起的昂贵小轿车里,越知道江遇的好,她越嫉妒周知意。
胸口仿佛燃着一团黑火,方红梅在心里怨天怨地,丝毫没有想过,如果她不去关注其他人的生活,不去羡慕、不去嫉妒,只专注在自己的工作里,踏踏实实的认真做好手头的衣服,这样就不会发生机针扎进手指的事,她也不会受伤,久而久之说不定也可以像黄秀敏那样升个组长。
方红梅也根本没有想过她所嫉恨的别人的那些“闪光点”是如何得来的。
她狭隘的思想将她人生原本可以趋向“好”的那条路堵死了。
下了班,方红梅先去爸妈家接了女儿,然后才回了自己家。
刚开了锁、拉开门,还没看到人方红梅就已经闻到了浓重的酒味。
方红梅抱着女儿走进屋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就这么躺在地上的烂醉男人,又想起午后时分汽车后视镜映出的江遇那张从容冷静、面白如玉的脸,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
詹天赐隐约感受到了落到他身上的目光,睁开眼见是方红梅,习以为常的使唤道,“我没留意,吐到床单上了,你快去、快去洗洗……”
方红梅伸出自己受伤的手,“我的手被机针扎穿了,碰不了水。”
詹天赐躺在这硬邦邦的地上怎么都不舒服,手撑着地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不耐烦地说,“不就是被针扎了下,你怎么这么娇气?我妈当年刚生了我,还能立马做饭呢……”
如同最后一根压下来的稻草,方红梅爆发了。
“离婚!你不是想要离婚吗?我和你离!”方红梅声音尖利的嚷着,“这日子我和你过不下去了,明天就离!”
她就算得不到像江遇一样好的男人,也无法再忍受和这样烂的詹天赐继续生活。
知道詹天赐根本不会做饭给她吃,方红梅也不想再给他做饭,她抱着孩子就又出了门,准备回她爸妈家吃晚饭,晚上也打算住在家里。
方红梅气鼓鼓的脚步在突然看到记忆中的一人时不禁停了下来。
她不确定的喊出对方的名字,“罗凤妹?”
正排队买鸡仔饼的罗凤妹转头看过来,也是想了一会儿,才对上号,“方红梅?好久不见啊,你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罗凤妹的目光落到方红梅怀里抱着的可爱女童身上,心底隐隐刺痛,她想起了自己流产掉的孩子。
“我刚刚都有点不敢认了,你变化好大。”方红梅说。
“变丑了是吧?”罗凤妹自嘲的笑笑,她心里有数,怀孕时增长的体重并没有因为后来的流产再减掉,再加上这两年的四处奔波、风餐露宿,皮肤晒得又黑又糙,还有这一头为了方便和省洗发水剪短的头发,一点点杀死了曾经清秀的女孩。
方红梅尽管心里是这么觉得的,但面上还不至于没情商的点头,只避开正面回答,“吃了不少苦吧?”
罗凤妹放弃正在排的队,也不买鸡仔饼了,同方红梅走到人少些的地方,才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苦我确实是没少吃,意外流产后没好好养,那时候只和姚海林干架去了,后来医生说我伤了底子、很难再怀孕了;再者就是穷,制衣厂倒闭、东坝街上的店也关了后,我和姚海林开始做进货、到别的地方倒卖服装的二道贩子,生意不是很好做,毕竟大家都知道倒手卖一卖衣服就能赚钱,做的人太多了……”
方红梅听到姚海林的名字,突然回想起曾经何萍那昏了头的少女心意。
她仿佛中了邪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的罗凤妹的人生才应该是何萍的人生。
是从哪里开始不对的?
“不过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好过些的方法,就是去折磨姚海林,他想离婚我偏不同意,我就要吃他的、喝他的,我还骂他是个断子绝孙的命,可解气了……”
方红梅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了,她偏执的回想着曾经的记忆,到底是哪里开始不对的?
对了,是她和何萍一起去看过二纺厂劳动汇演后!
从那之后何萍就好像不再总爱和姚海林聊天了,然后就是她突然执迷不悟的非要去参加青春美大赛,甚至不惜辞掉了海林制衣厂的工作,从那之后,她的人生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而这些事情中,都不乏有周知意的身影。
还有姜玉芝,也是因为和周知意成为朋友之后,才会被叫去帮忙、然后变成了现在的大厂长。
都怪周知意!
方红梅咬紧了后槽牙,心中更加怨愤,周知意既然这么喜欢乐于助人,怎么不帮帮她?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工作是怎么来的,只想要像何萍那样有名气、像姜玉芝那样有地位的成功人生。
第124章 下套
听说方红梅离婚了,制衣厂的一些女工出于善意纷纷安慰她。
“你别听那些嘴碎的人说得闲话,说什么女人离了婚就没人要了、掉价了之类的话,现在可不是旧时代了,男人不好,女人还要为了贞节守着。”剪线头的郭大姐这么劝慰道。
“就是!换做是我的话,宁愿是吃自己一个人过也许会孤单的苦,也好过和烂人一起过日子,伺候他、给他当牛做马。”更年轻些的陈秀雯叠着熨烫好的衣服,她见过自己阿妈那老黄牛般的卑微人生,坚定的绝不走这样的老路。
黄秀敏抱着缝制好的衣服走到后道加工区域,闻言不禁插嘴说道,“谁说女人离了婚就没人要了,不是有个词叫做’第二春‘吗?我之前的老板娘也离了婚,现在照样有二十出头的青年坚持不懈的追求她呢,那条件、那长相,可比我之前那老板好太多了!小方你也认识他们的,就是钟玲和沈谦,所以说啊,你以后说不准也能再遇到更好的男人呢……”
方红梅敷衍的笑笑,心中不以为然。
与其寄希望于从未降临过的好运,不如去拉下别人、和她同沉沦在失败的人生。
方红梅放下手里的熨斗,遥遥看向厂房另一头又来和穆霖审版、看样衣的周知意,如同冷眼旁观的毒蛇,伺机等待着一个可以缠住她、破坏掉她人生的机会。
尽管嫉妒周知意会得到那么好的男仔的喜欢,但方红梅压根没想过要对江遇做些什么,她在他面前只有tຊ自惭形秽、连句话都说不出。
方红梅不禁产生一个念头,如果她没有那么着急结婚、没有生过孩子就好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至于拿利器去伤害周知意那张漂亮脸蛋,方红梅还没疯到这种程度,她没这个胆量。
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周知意已筹备多月的服装秀,这是她现在最重视的事情。
可是该怎么做呢?方红梅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可以下手的机会。
方红梅犹自苦恼,她那高中都没读下来的脑子想要作恶都有点吃力。
厂房中间位置的车缝区域内,姜玉芝视察着女工们的工作,抬眼向后看去,正好看到正望着周知意发呆的方红梅。
方红梅对知意的关注太多了。
姜玉芝暗暗警惕,因着张英之前提醒过的话,她一直提防着方红梅,但有句话说的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眼看着一天天临近服装秀举办的时间,这个隐患不能继续存在下去了。
到底是“农夫与蛇”的“蛇”,还是“杯弓蛇影”的“弓”,姜玉芝想要转守为攻,一试究竟。
方红梅很快发现她的机会来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姜玉芝和穆霖突然就吵起来了。
“我都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知意的那些设计稿每一张你都要收好,之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姜玉芝言语间难得这般尖锐,“上回也是你随便放在桌子上,让那程嫂子偷偷看到,结果拿去卖给别的服装店老板;现在你又乱放,少了一张不知道去哪儿了,这次这些设计稿的重要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是知意为服装表演设计的衣服,要是提前泄露出去,她的心血可就全白费了,说不定还会被上面领导们点名批评!”
穆霖也是面色焦急,被这样当着这么多人指责脸上有些挂不住,语气也不好起来,“我这不找着呢,桌子上这么多的牛皮纸、布料的,也许就只是压在下面了……”
厂房内的女工们被两人的争吵声吸引着抬起头来,纷纷吓得不敢吭声,只能暗自腹诽,姜厂长这脾气见长啊,还是说结了婚之后对自家男人说话就不客气了,不过穆师傅也是活该,那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乱放!
方红梅眼中隐隐浮现出兴奋之色,真是困了有人递枕头,她不禁期待的攥紧拳头,希望姜玉芝和穆霖一定要找不到,她可以过去捡个漏,现在「知意」有名气,相信一张周知意的设计稿拿出去肯定有老板愿意出钱买,这样既能得到一笔钱,还能毁了周知意的服装表演。
姜玉芝和穆霖还真的是没有找到。
“我看也许是拿到隔壁针织厂的厂房里了,”穆霖找得满头都是汗,对姜玉芝说,“我们再去那边找找看吧。”
姜玉芝眉头紧锁,“希望是真的在那边吧。”
见其他人都在看这边,姜玉芝对如同惊鸟般的女工们说,“大家继续干活,我和穆霖去针织厂找找东西。张英,你暂时看一下厂子。”
姜玉芝说着看向张英,给她使了个眼色。
见姜玉芝和穆霖两人真的走了,打版区域空无一人,方红梅只觉老天爷还是终于站到她这边了一回,丝毫未察觉到人夫妻两个配合着演戏给她看呢。
再也按捺不住,方红梅顾不上熨衣服了,拿起旁边的水壶,找了个借口,“熨斗没水了,我去接点水来。”
离她最近的陈秀雯没想太多,头也不抬的忙着自己手头的活,把叠好的衣服装进包装袋,“那方姐你快去吧,我这边衣服都快要叠完了,还指着你快些把剩下的衣服熨好拿过来呢。”
方红梅拿着还有小半壶的水壶走去厂房外的公共厕所,在门口洗手池那里接满了水,不多耽搁很快就又回了厂房。
堆满纸的桌子旁没有一个人,方红梅紧张的咽了下口水,脚步放慢,又看了一眼被缝纫机挡住、都在埋头苦干的女工们,她立刻抓住机会,脚尖一转走向了桌子。
闪身躲在桌下,方红梅把水壶随手一放,就急急忙忙开始找起来。
没一会儿,她就看到桌子下面的抽屉柜里好像夹着一张纸,纸张的一角露在外面。
方红梅呼出一口气,暗自嘲笑姜玉芝和穆霖两个人眼神差,这么明显都看不到。
慢慢的、不发出声音的把抽屉拉开,方红梅把那张纸拿出来,果然是一张设计稿,只是看着上面的图画,她不禁又陷入了疑惑中,怎么是男装、还是短袖的夏装?周知意要办的服装表演不是秋冬的女装吗?
“这是「众所周知」男装店里现在正在卖的衣服。”
突然的声音吓了方红梅一大跳。
方红梅猛地转身,甚至碰倒了放在地上的水壶,洒出来的水蜿蜒流淌,不一会儿就流到姜玉芝脚边,她没有低头去看,而是望着方红梅,目光中有了然也有失望,“你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姜玉芝之前在海林制衣厂工作时其实和方红梅接触并不算多,对她的印象仅仅只是觉得方红梅总爱占点何萍的小便宜,人倒也说不上有多么坏。短短几年的人生境遇,就能把一个人活活变成“蛇”了吗?
方红梅再傻现在也反应过来了,她看着姜玉芝恨恨说道,“你给我下套。”
“是,”姜玉芝坦荡荡地说,“你居然真的中计了。”
方红梅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姜玉芝故意下套固然卑鄙,但中计的她又有什么理呢?周知意画的这张设计稿还捏在她的手里,如同铁证。
在众人面前被抓了个现行,方红梅也不能继续在知意制衣厂里工作了,她拿着上半个月的工资像个丧家之犬走出姜玉芝的办公室。
方红梅看到站在外面的张英,红着眼愤恨的瞪着她,“周知意就是偏心,姜玉芝能当厂长是因为和她是好朋友,那你呢?你和我不都是一样、以前和她不对付吗?你又凭什么能做生产主任?她帮了那么多的人、大家都过得那么好,为什么不能也顺手拉我一把?”
张英只看着她,平静的反问道,“她没拉你吗?你忘了你现在、不对,之前的工作是谁给你的吗?”
方红梅又一次无力反驳。
“有句话你倒是没说错,我和你一样,过去和周知意不对付、又是同样的求到她面前,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份工作。”张英说着,“毕竟你我也就有个会做衣服的手艺,别的活计也做不了。”
“但其他的你都错了。”
张英直直的看向方红梅,“周知意不是烂好人,她不会拉着拽着也要去帮别人;她也不是任人唯亲的个性,不论是姜玉芝、何萍,还是我和秀敏姐,她都只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而已,和你一样,都只是一个能在她手下工作的机会。”
“姜玉芝能做厂长不是因为和周知意是好朋友,是她特意去学了管理、撑住了重担,一天都不曾离开过厂子,稳住了后方,所以她才能做厂长;何萍拿下的百花模特比赛冠军,周知意为了避嫌全程没有干涉赛事;我能做生产主任,也是因为我热爱这份工作、全身心的投入其中,认真负责,姜厂长才提拔的我;秀敏姐虽然爱听热闹,但本职工作一点没落下,因为她做衣服的年头更久、技艺更加娴熟,工作之余还能照顾周围女工们的进度,所以才当了小组长……”
张英最后说道,“我们和你不同的就是,我们抓住了机会,并为之奋斗,努力和汗水反馈给了我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而不是你所说的周知意的偏心。”
姜玉芝当天晚上就把辞退方红梅的事情和周知意说了。
周知意还有些惊讶,“她偷东西?我开的工资已经比行业水准要高了,她就算条件再困难,多干几个月情况也能好转些的,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做出这种事来?”
“是啊,她怎么这么想不开。”姜玉芝意有所指的说着,她隐瞒掉了方红梅对周知意的恶意,周知意不需要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不喜欢她、甚至是嫉恨她的恶语相向。
姜玉芝看着周知意,唇边漾起一抹笑容,真好,她也终于能够守护知意了。
离开知意制衣厂的方红梅像是从她们几人的人生中退场,再无音讯,繁忙的生活好似没什么变化,除了工作室里落地衣架上的衣服越来越多、墙上贴满了模特们试衣留下的照片,一张张信件样式的邀请函仿佛套tຊ娃般装进真正的信封中分发出去……
八月十日,络绎不绝的人涌入新宁合资大饭店,他们中有服装行业的领导、有杂志社的编辑、有报社的记者,有些人甚至是从其他地方不远千里特意来的新宁,就想看看他们国家的人第一次举办服装表演会不会像之前那名西方设计师那样办得精彩。
在这些或是着装正式、或是打扮得时髦洋气的人中,只穿了身普通的文化衫、黑裤子的方红梅突兀的像个异类。
她混在人群中,看到了摆在大厅里的招牌,绑了蝴蝶结的花束被人拿在手里拍摄出的特写照片上写着“南有「知意」,风传花信”这几个字,煞是好看。
方红梅带着手套的手捏紧拎着的包,看着照片上的花朵出神。
张英说的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抑或者是拒绝听进去,方红梅已经是走入歧途了。
第125章 服装秀
门口的工作人员核对了邀请函,才准许进入,进来的人一眼便被震撼到,布置一新的宴会厅里长长的T型舞台尽头矗立着顶天立地的巨型蝴蝶结装置,仔细看能看出这蝴蝶结是用布料缝制成的,里面填充了棉花,所以看着非常立体柔软,绣着各式花朵图案的带子自然垂下,如同柔美的帷幔在鲜花盛开的草地布景上铺开,还没看到模特穿着衣服走出来,就已经能到感受到一种独特的美学。
被灯光照耀的T台两侧是一排排的观众席位,最前面一排安排的都是领导、记者、编辑,还有周知意特意要求留出来的亲友席位,此时那片区域已经坐上了人。
姜佑青正和媳妇严淑芳说着舞台上的蝴蝶结装置背后是他带人焊的铁架子;
钟玲没有理会旁边坐着的沈谦,只扭着头去和姜玉芝说话,而穆霖则是有些紧张,虽然所有衣服的样子他都清楚,但还是无比期待接下来的表演;
完全和时尚不怎么沾边的桂明饭店一家三口也都来了,冯桂敏新奇的看着四周,对还在等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女儿高静感慨了一句“小意整得可真气派”,高德明不禁附和的点点头。
当然还有江遇和罗良白。
罗良白也目不暇接的看着这场服装表演的场景布置,“光看这些,我就觉得周知意已经成功一半了。”
审美是件很私人的东西,但真正美的东西,也许有人会不喜欢,但没人会否定它是美的,就如同此刻的秀场,完完全全把整场秀的基调奠定下来,也让人初步感受到了「知意」这个服装品牌的设计美学风格。
罗良白收回目光,侧头看向江遇,“你没想过趁这个机会和周知意求个婚?房子你已经装修好了、上个月你也终于满年龄了,万事俱备,只差东风,现在’东风‘也有了。”
“多适合啊,等这场服装表演圆满结束,周知意回到台上谢幕,你再适时出现,”罗良白不禁畅想起来,“你在这时候求婚,肯定能得到台下所有人的祝福。”
江遇却是不赞同的摇摇头,“这里是意意的主场,我不想喧宾夺主,你忘了之前报纸是怎么写你和何萍的了?「’百花‘冠军事业爱情双丰收!领奖后和恋人打情骂俏」,你抢了何萍的风头,她那阵子都快要气死了。”
罗良白有些不自在的用手指挠了挠脸,“那不是因为我和何萍不是恋人,那些记者这样写,何萍才生气的。”
“反正意意肯定会生气,她筹备这么长时间、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是想让人们关注到她的服装品牌、她设计的衣服,而不是她个人的事情。”江遇坚持,“而且我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求婚,结婚是我和她的事情,没必要让那么多不认识的人知道。”
罗良白耸耸肩,“知道了,果然你还是你,泾渭分明的划出在意的人和’关你屁事‘的陌生人。”
江遇没否认他的话,只是说,“我希望意意能够是在安静的环境下仔细思考过后答应我,而不是一时冲动、或是在众人面前被迫答应我,我不想她会后悔,那样我会更难受。”
幸好江遇没有给周知意“添乱”的想法,后台已经忙得她都有些焦头烂额了。
就算准备再充分也总会有些意外出现,有模特突然又瘦了一圈、之前试的衣服不合身要临时改,要么就是放在一旁的饰品少了一只,人多东西也多,小小一只耳环不知掉到哪个缝隙去了根本找不到……
周知意现在满心只希望整场服装秀能够顺利、圆满的走完,要是有人敢在结束时突然上台求劳什子的婚,毁了她精心准备、让事业再上一层楼的绝佳机遇,让人们的关注点从「知意」转移到她周知意身上,就算是江遇长得再帅、人再好,她和他也玩完了。
哪会有什么一段感情新阶段的开始,只会有一段感情的结束。
宴会厅外,方红梅本想浑水摸鱼跟着前面有邀请函的人溜进去,但在门口守着的饭店工作人员也不是玩忽职守的人,更何况她穿的普通又朴素,简直像是个走错路的寻常妇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收到这场时装表演邀请函的人。
“这位女同志,请问你的邀请函……”
工作人员还是礼貌的询问道。
方红梅被拦了下来,她哪能掏得出什么邀请函,只是仍打开手里拎着的小包,从里面好像拿了什么东西攥在手心里,见两侧工作人员们的注意力落在她的包上,立刻就想要趁其不备直接闯进去。
安排两个青年来“检票”就是为了防止看热闹的人硬闯,他们很轻松的就把方红梅又拦了下来,“女同志,这里正要举办一场很正式的服装表演,没有被邀请是不能进去观看的,请您见谅。”
方红梅明白自己是真的进不去了,见两人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她手一松,掌心飞出一只小小的蜜蜂,穿过“两尊门神”身体之间的缝隙飞了进去。
“好好好,那我不进去了。”方红梅见蜜蜂已经飞进宴会厅里,看似放弃的转身离开,坐到了不远处的椅子上。
她又看向门口的那张宣传照片,周知意肯定用鲜花做了道具,那被鲜花吸引而来的蜜蜂出现,再合理不过了。
方红梅嘴角上扬,仿佛已经看到了被蜜蜂吓到连连尖叫的观众们和因为混乱而搞砸的表演。
内场里开始响起清扬的纯音乐,周知意站在后台暗处,默数着,到预设的节点时,她放在何萍后腰上的手轻轻推了一把,“可以出去了。”
何萍像彩排时一样从善如流的走出去,浪漫飘逸的荷叶边白色衬衫搭配优雅的高腰丝绒伞裙,裙边在她走动间碰触高跟鞋绑带系住的纤细脚踝,她像美丽的天鹅般,一亮相就吸引住全场人的目光。
人们的目光跟随着何萍移动,仔仔细细的看过她身上的衣服,在衬衫的领口、在裙子腰间的马蹄莲刺绣上、在裙摆上流连。
何萍正要走到固定的位置定点站住,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有什么东西正朝她飞来。
越来越近,何萍这才看清,是一只蜜蜂,似乎是要朝她身后布景的鲜花飞去。
为了观众们能看清衣服上丰富的细节设计,T台上光线明亮,这样一只蜜蜂要是全程飞过,恐怕会引起骚动。
趁现在人们的目光都关注在她身上的衣服上,何萍当机立断,几乎没有过多犹豫,借着定点摆姿势的机会顺势抬手,眼疾手快的抓住那只正巧飞过来的蜜蜂,紧紧攥在手心里,接着自然的转身向回走去。
观众们几乎没人注意到何萍转身离去时一只手居然是奇怪的握成了拳,他们只是在看她身上裙子后腰处的蝴蝶结设计,还有她半扎发用的仿若裙摆缩小版的羊绒针织大发圈。
“她是不是在空中抓了个什么?”罗良白纳闷的转头去问江遇,“你看到了吗?”
江遇观察力很强,他也看到了,“嗯,现在攥在她的手里。”
何萍走回来后台时,第二个模特已经前行至舞台最前方停住,第三个模特也准备就绪、马上要走出去。
周知意注意到了何萍一走回暗处脸上就不再掩饰的痛苦神色。
让沈志强先接上她的位置,周知意去找何萍,“你怎么了?我刚刚没看到你崴了脚——”
她还没说完,就见何萍摊开手,是一只已经不动的蜜蜂,它临死前蛰下的尾针扎进了何萍的掌心,那处正在tຊ迅速变得红肿。
周知意惊讶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你……你就这么徒手抓了蜜蜂?”
“没办法啊,”何萍语气倒是还挺轻松,“总不能让这么一只小小的蜜蜂毁了整场秀吧。”
周知意不禁感动得眼中泛起晶莹。
何萍倒抽一口气,“嘶——不过蜜蜂蜇人还真是挺疼的,我这还是第一次被蛰。”
周知意破涕为笑,敢情何萍是不知者无畏,她安慰道,“按照流程来说还有二十来分钟结束了,或者你放弃最后的陪我谢幕环节,现在先去医院也行。”
“那可不行!”何萍一口否决,“最后谢幕时的掌声我可不想错过。”
周知意左右看了看,“那我先找付手套给你,你戴上先遮一下……”
好在除了这个小插曲以外,「知意」第一场正式的服装秀再无其他意外。
荷叶边衬衫、高腰大伞裙、层层叠叠网纱做成荷叶边的裙子、上衣,搭配剪裁独特的清新蓝色牛仔裤,像玫瑰一般热烈的红色连衣裙、各式各样的碎花裙,搭配着手工钩花的羊绒衫和连腿袜,浪漫与优雅并存;
硬朗剪裁的夹克衫、高智感的毛呢小西装外套搭配羊绒半裙、慵懒休闲的宽松粗针毛衣,接着是白色为主色调的蝴蝶结提花短毛衣、袖口拼接蕾丝的羊绒开衫、蕾丝刺绣领口的长风衣等等……
这场近半个小时的服装表演没有一个人走神,每走出一个模特都使人们看得目不转睛,真可谓是一场视觉盛宴。
秋冬本是沉闷的季节,偏偏他们看到的每一身衣服都只觉轻盈灵动,从剪裁设计到品牌标志性的花朵元素细节,都让人感受到了强烈的生命力,尤其是羊绒用得巧妙,这种材质能够在轻薄的同时保持有型保暖,甚至用来制作了发饰这样的想法更是让人直呼妙。
「知意」这场服装表演用一件件精彩绝伦的衣服仿佛在告诉世人,浪漫不是只有西方的罗曼蒂克,东方亦有柔情;
同时也是在用最直接的表现证明国内的服装品牌不输国外设计师设计的衣服,不应该是几个字母、几个logo就可以漫天要价,真正的奢侈服装应该是设计、品质和舒适的面面俱到。
国内的有钱人不会再做冤大头了。
所有模特一一走完后,舞台上短暂的空了片刻,很快模特们又是以何萍为首鱼贯而出,周知意在最后小跑上台,同何萍站在一起笑着向台下挥手。
周知意穿的一身当下正在售卖的「知意」夏装,水蓝色花型挑空针织短袖polo衫搭配深蓝色牛仔中裙,脚上是棕色的小皮鞋,配合她明艳的五官,又是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刚刚享受了一场美学盛宴的观众们热烈的鼓着掌,其中有人还兴奋的呐喊着,“知意!知意——”
站在后台向外看的沈志强和后来招的实习设计师们眼含羡慕的看着周知意的背影。
“真好啊,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这样站在台上谢幕。”其中一个年轻人不禁说道,没有设计师会不憧憬这样的情形,一场大秀结束后短短几分钟的谢幕是独属于设计师的名利场,掌声、欢呼,是对设计最直接的褒奖。
沈志强转头看向她,笑着鼓励道,“肯定会的,老板不是在你们入职时就说过吗,等大家成长为成熟的设计师、有了自己独特的设计风格后,她会做我们的天使投资人的,就像韩霓姐的「霓裳」一样,帮助我们也创立自己的服装品牌。”
不只那说话的女孩,其他人都热血沸腾,充满干劲的期待着未来。
周知意特意看向自己划出来的区域,和前排的亲朋好友们挥手,目光扫过专注望着她的江遇,她脸上的笑容绽开得更加美丽动人。
明亮的灯光打在周知意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光晕,江遇眼中的周知意仿佛都整个人都在发着光,他不禁更加为她着迷,拿起手里的相机定格住这一幕。
方红梅在外面等啊等,不知已经等了多久,她都没有听到期待中的尖叫、混乱,而是等到了掌声、欢呼。
她失败了。
方红梅撑着坐到有些发麻的腿站起来,没关系,她还为周知意准备了一份“礼物”。
服装表演结束了,但又不算真的结束,周知意作为主角还要接受报社记者、杂志编辑的采访,根本脱不开身,但她又记挂着何萍被蜜蜂蛰了的手,扭头朝江遇的方向喊,“阿遇,你带何萍去趟医院——”
她话都还没说完,一道身影已经噌地站起身往后台跑。
江遇身边的一个位置已经空了。
又是采访、又是和领导们客套、又是收拾后台、规整好所有的衣服,等周知意和员工们忙完天都已经黑了。
一直在等她的江遇拿走周知意拎着的装了一袋子衣服的蛇皮麻袋,把自己手里的花束换给她。
周知意看向他,此刻心里满足极了,重要的工作圆满划下尾声,地位、名气带来的成就感,恋人、朋友们又在身旁,除了家人不在的那一点遗憾,总的来说,是她人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刻。
“走,我们把衣服放回工作室,就去好好吃一顿庆功宴!”周知意振臂一呼,立刻欢呼声百应。
“好耶,老板英明!”
“谢谢意姐!”
“太好了——”
静奢的西餐厅因为人多活生生变得像是海底捞,已经从医院回来的何萍脸上还带着T台走秀时的精致妆容,挥了挥自己那像“粽子”似的手,撅着嘴对周知意不满地说,“你看看,都怪罗良白,医生都说没什么大事了,刺取出来了,只是看着肿得厉害,回去冰敷个两三天就没事了,他非叫医生用纱布把冰袋和我的手包到一起,丑死了。”
“你那手心肿得都发亮了,还只叫作看着严重?”罗良白反驳道,“再说了,不绑到一起,你现在吃饭就肯定随手把冰袋放下了。”
何萍一噎,她还真会做出这样的事,但随即又不服输的继续叫嚣,“现在这样是放不下了,但我怎么吃饭啊?”
罗良白伸手捞走她面前的筷子,“说吧,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坐在对面的周知意看戏似的,见何萍脸上浮起不知是气是羞的红晕,顿时忍不住笑倒在江遇身上。
自己谈恋爱很有意思,别人谈恋爱也是很有意思。
江遇只目光宠溺的看着笑个不停的周知意。
吃完饭后,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各自散开,各回各家。
江遇的车子在北发村村口停下,周知意拿着花束下车,立刻就看到了自家门口前放着一个像是澡盆似的红色塑料盆,盆子里好像还放着一块薄被单。
“这谁家洗了收起来的被单?怎么放我门口了?”周知意疑惑的走上前去。
走进她这才看到,盆子里不只有被单,还有个蜷缩着的孩子,不吵不闹的,正睡得香甜,趁着不算明亮的月光看清楚,这还是个熟悉的小面孔。
周知意惊讶,认出了这是方红梅那个有着非主流名字的女儿。
江遇把车锁好,也走了过来,看到塑料盆里的孩子,脸上也是浮现出讶然的神色。
周知意怕孩子在脸盆里蜷得难受,把手里的花先塞给江遇,自己把小姑娘先抱了出来,只是仍然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江遇,“方红梅把她孩子搁我门口干嘛?”
第126章 两个苦
姜玉芝刚回家就接到了周知意用江遇的大哥大打来的电话,她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又出了门,穆霖在后面连忙抄起一把雨伞追上,“外面开始下雨了,阿芝你别急……”
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放在一起,詹爱梅明明是姐姐,看着却比姜明皓瘦小了一圈,像是只有九、十个月大的小孩似的,看得严淑芳心里直发酸,“也是个可怜见的……”
不久前,也许是感受到了抱自己的是个陌生的怀抱,小爱梅醒来便害怕的大哭起来,周知意对小孩毫无经验,手足无措,还是慢一步骑着自行车回来的姜佑青、严淑芳夫妻俩救了她。
已经被严淑芳哄得不再哭闹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看向床上的另一个小孩子,葡萄般水灵灵的眼睛满是好奇的盯着姜明皓手里的玩具。
姜玉芝匆匆来了她哥哥家,看到屋里玩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她心中燃起怒火,“方红梅到底在想什么?她把孩子扔给你是想干嘛?”
周知意也正纳闷呢,“这是她亲生的孩子,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哪有这样tຊ子丢到别人家门口的?”
姜玉芝这才说了方红梅对周知意的敌视和嫉恨。
周知意有些说不出话的看向一旁皱眉的“祸水”江遇,又抬手指了指自己,有些理解不能,“她光盯着我干嘛?”
某种程度上来说,周知意是“自私”的,从小到大她就是独生女,所以更多的把焦点放在自己身上,哪怕是意外来了这个时空,周知意也是聚焦在自己身上,让自己不断地成长、进步,即使是后来和江遇谈了恋爱,她也不忘分出精力忙自己的事业。
所以周知意有些理解不了方红梅,羡慕、嫉妒、窥探别人的人生其实并不能让自己的人生变好,反而会分走自己努力向上的精力,有害无益。
而且,周知意又看向床上的孩子,更是满头问号,“她就算恨我,把自己的孩子丢给我,这算哪门子的报复手段?”
没有人是方红梅,没人理解得了她此举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人家的孩子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总要给人送回去吧。
大晚上的,又下着雨,周知意和姜玉芝先是去厂子里翻员工登记信息,江遇开车载着她们找去了方红梅留在上面的地址,结果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反倒是隔壁开了门。
“谁啊?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住在隔壁的孙婶不耐烦的拉开门,却不想猛地看到俊男靓女,她仿佛被镇住般愣在原地。
周知意见到人,询问道,“阿婶,你隔壁邻居是叫方红梅吗?我们有事找她。”
“小方啊,她离婚后就从这里搬走了,搬回她爸妈家住了。”孙婶回答的态度变得好多了,“你们这么晚找她,事情很急咩?”
周知意点点头,表情有些无奈,“她把孩子扔我门口了,我着急找她把孩子送回去呢。阿婶你知道她爸妈家是在哪里吗?”
“好像是在康兴路那边吧……”
见媳妇回来,吴老头翻了个身,随口问了一句,“谁啊,大晚上敲门敲个不停,有什么事的不能明天白天再说?”
孙婶回到床上,却是毫无睡意,“一群年轻人来找小方的,说是她把孩子扔给他们了,正着急把孩子给她送回去呢。”
吴老头闻言也是立刻清醒了,坐起身子来,惊讶的反问道,“把孩子扔了?”
“是呐,”孙婶若有所思,撇撇嘴,猜想着,“我看呐,这孩子是还不回去了,当时小方和小詹两人打离婚的时候,就像烫手山芋似的把孩子推来推去,谁都不想要,尤其是小詹,女仔就不是他的孩子了吗?重男轻女的玩意儿!”
孙婶说着不禁唾弃起来。
只有个路名,要在众多的房子间找到方红梅父母的家,简直是大海捞针。穆霖又找了他今晚在派出所值班的二姐,这才查到具体的门牌号。
但是和之前一样,也是敲门没有回应。
一通折腾到了后半夜,本来前一天因为大秀就紧张得没怎么睡好的周知意一脸疲惫困倦,脖子一歪倚到江遇肩头,“方红梅成功报复到我了,我可真是被她折腾的不轻。”
穆雪倒了几杯水,递给弟弟弟妹、又递给周知意和江遇,给他们打预防针,“你们要做好孩子送不回去的心理准备。”
她在派出所工作已经有些年头了,其实丢弃孩子的现象时有发生,而且往往都是女孩。因为计划生育的推行,一家只允许有一个孩子,一些重男轻女的人见生的是个女孩,为了能再生一个、博个男孩,往往会选择遗弃前面生的那个女孩。
再者就是一些有先天疾病的婴儿、或是年轻男女未婚偷尝禁果生出的孩子,往往也会被遗弃。
城市里的大多数人对此并不知情,只有派出所的警察们才最清楚,甚至因为弃婴的数量越来越多,市福利院都从旧址迁到了面积更大的新地方。
等天亮了,周知意和江遇又去了一趟方红梅父母的家,还是没人开门,不过邻里邻居倒是告诉了他们一个新消息,老两口昨天就带着女儿去坐火车离开了新宁市,说是要去北大荒投奔大儿子,方家老大早些年知青下乡留在了那边、自此安了家。
周知意眼前一黑,通讯不便的年代,人都离开了新宁,这下更难联系上了。
“先回去补个觉吧。”江遇捏了捏她的手,有些心疼,“我再去派出所问问。”
周知意摇摇头,“算了,你也一晚上没睡,先回去休息吧,人都走了,这一时半会也急不来了。”
不过穆霖他二姐是个有本事的,居然辗转找到了火车站的同志配合,联系上了方红梅和她父母所乘坐的那列火车。
列车员叫这一家三口来前面列车员办公室接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响动,穆雪立刻说道,“方红梅?是方红梅吗?你孩子不要了嘎?怎么丢别人家门口、自己跟着父母离开新宁了——”
方老头抢过女儿手里的电话,大咧咧的说,“不要啦!二婚头带个丫头片子很难再找人家的,我们离开新宁一个是为了找老大给我们养老,二来就是让她大哥在那边再给她找一个,不说生过孩子、只说离了婚还能好找一些……”
穆雪知道自己和旧观念的老人是说不通的,只对着电话那头说,“您让方红梅接电话,我要听她亲口说话,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到底是不是真的就这么不要了?”
方老头只好把电话还给方红梅。
“是不是你父母逼得你扔了孩子?”穆雪语气轻缓的说,“你和我讲,我们警察会给你撑腰的。”
“……不是,我和我爸是一样的想法。”方红梅说,“我之前的男人都不想要这个女儿,我一个女人家又怎么能一个人带得了这个孩子,带着她我根本没办法再找……”
“你真是被你老窦说昏头了!”穆雪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别生气,糊涂蛋谁也救不了,“你以为随便放别人家门口,人家就能帮你养孩子了?别傻了,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烂好人。”
方红梅沉默,不管周知意接不接,总之这个“烫手的山芋”她已经丢掉了,未来她也没有负担了,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穆雪听不到回应,继续说道,“你要是真不要你女儿了,我们就只能把孩子送去福利院了。”
方红梅不信,“孩子她爸还在新宁,大不了送去给詹天赐。”
她好像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前面说过的话,也忘记了詹天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只想要儿子不想要女儿的詹天赐咬着“离婚时孩子是判给了她妈”这点不松口,不管别人怎么劝都是在推卸责任,只要让他们把孩子送回给方红梅,穆雪拦住了还要再劝的同事,她知道如果真的把孩子硬塞过去,反而是会害了这个孩子。
最后这个被推来推去、谁都不要的小女孩只能送去福利院,可福利院也只是说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住的地方,在那里是真的只能像野草一样长大。
这几天一直照顾詹爱梅的严淑芳抱着孩子同周知意、姜玉芝等人来到派出所。
被小小的女娃揽着脖子,严淑芳有些于心不忍,看向姜佑青。
姜佑青意会,转头去询问派出所的同志们,“请问我们可以领养这孩子吗?这样就不用把她送去福利院了。”
穆雪抬头看向他们,“你们有孩子吗?”
“有一个儿子。”姜佑青回答道。
穆雪遗憾的摇摇头,“那恐怕不行。领养法规定领养人要无子女、年满30岁、并且有一定的抚养能力。”
这些条件一下子把在场的人都刷下来了。
周知意看着天真无所知的小女孩,不禁叹了口气,她还不至于把方红梅做过的事情算到一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孩童身上,摊上那样的父母,这也是个小小的苦命人。不过也许就算是去福利院,也总好过跟着重男轻女的爸或是脑子拎不清的妈长大。
突然有人急匆匆的闯进派出所里。
钟玲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她的头发、衣服都是湿的,钟玲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她不会一只手骑车、一只手打伞,又心里着急,所以才这样狼狈。
见其他人纷纷看向自己,钟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开口道,“我听张英她们说了。”
她看向严淑芳抱着的小姑娘,眼神柔软中又带着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小心翼翼,“我可以…tຊ…领养这个孩子吗?”
周知意和姜玉芝对视一眼。
钟玲确实刚刚好的附和每一条领养条例,她今年35岁,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子女;在「知意」服装店里做店长,有稳定的收入,具备抚养能力;她也没有配偶,不需要征求配偶的意见。
在办手续的阶段,钟玲跑了好几趟市图书馆,她以前没想过给孩子起名的事,有种临时抱佛脚的感觉。
好在她认字,从书上抄了好几段到本子上,又拿给周知意她们帮忙参考,才郑重的定下孩子的新名字。
翻过户口本上自己那一页,看到下一页崭新的纸张上面写着的「姓名:钟晓/与户主的关系:母女」,钟玲抬手把户口本挡在面前,一瞬间泣不成声。
不管以前是谁的孩子,以后就是她的孩子了。
这世界上不会再有詹爱梅,只会有“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的钟晓。
钟玲难以自抑的抽泣着,她终于也有了可以相依为命的人。
穆雪翻找出了几张卫生纸,递给钟玲,都是女性,一切都在不言中,她不需要多问,也能想到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这些年来吃过多少苦。
可现在好了,没有孩子的女人和被父母抛弃的女孩,两个苦命的人相遇,两个苦字拼凑在一起,也许未来能变成一个“喜”字。
钟玲收拾好情绪,去严淑芳家接孩子。
“晓晓,以后你叫钟晓好不好呀,”钟玲虽然生疏,但耐心的接近着小女孩,“我给你当妈妈可以吗?我会给你买很多好吃的、让你穿漂亮的小裙子……”
钟玲本就是温柔的人,一岁多的小女娃很快放下了防备,又或者是这些日子没有见到亲生父母也懵懂的明白了什么,她最终还是试探着朝钟玲伸出了手。
在严淑芳的指导下,钟玲把孩子抱起来,舒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我们回家。”
因为还不熟悉自行车应该怎样带这么大的小孩子,钟玲没有骑车子,而是坐公共汽车过来的,她抱着孩子又上了回程的汽车。
在大尧村前面的车站下了车,钟玲抱着小钟晓朝自己住的女所走,一边语气轻柔的和孩子在说着话,打消她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晓晓现在肚子饿了吗?想喝粥吗?还是给你做个鸡蛋羹……”
站在城中村村口那小麦色皮肤的青年人听到钟玲的声音立刻站直了身子。
钟玲看到他,脚步一顿,话语稍冷,“你还来干嘛?”
沈谦从一旁自己自行车的车篓里拿出一袋子东西,“我买了些小孩子喜欢吃的——”
“你也知道了,以后我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等我老了,自然有我女儿给我养老。”钟玲话说的直接,也是因为沈谦之前对她的表白。
钟玲说过自己和他的年龄差太多、不合适,谁知沈谦居然混不吝的说什么这样正好,以后他来为自己养老送终。
“别再坚持了,”钟玲语气缓和了些,“我比你大十几岁,又不能生、现在还带着个孩子,你说你图什么呢?”
钟玲是真的不想再耽误沈谦了,“你看你又会拍照、长得又高又壮的,就该找和你年纪相仿的年轻姑娘,像小意和江遇那样,谈一段年轻人该谈的恋爱,以后再组建成一个小家庭、然后她再为你生一个孩子,这才是你应该过的人生……”
沈谦心中变得又软又涩,她还是这样,哪怕是拒绝的话都说得温柔、为别人着想。
“可是这样太慢了。”沈谦突然出声打断钟玲的话。
沈谦看向钟玲和她抱着的小女孩,“和你在一起的话,我能立马老婆孩子热炕头。”
钟玲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再好言相劝反正沈谦也听不进去,她也懒得说了,抱着钟晓自顾自的就要往前走。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沈谦抬手拦住她们,收敛了神情,认真说道,“你问我图什么。”
钟玲侧头看向他。
“我图你这个人。”
随着时间的一年过去,沈谦已经渐渐有了成熟男人的模样,但又仍然带着愣头青般的炙热情感,“所以有没有孩子、或是养别人的孩子,这些都无所谓,我就图你这个人。”
钟玲仿佛被烫到般,立刻慌乱的避开了视线,长久以来压抑的心却不受控的猛烈跳动起来。
“什么样的一时兴起才会喜欢一个人三年、四年、五年……”沈谦伸手拽住钟玲的衣角,唇线一瘪,忍不住的委屈,“阿玲,你能不能别总是拿着我年轻这点,就不把我的话认真听?”
钟晓抱着钟玲的脖子,左右看着垂着头的大哥哥和沉默不语的新妈妈,水灵灵的大眼睛中满是疑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钟玲伸手抽出自己的衣角。
布料经纬编织的触感从指尖抽离,沈谦失落却也不算太难过,被拒绝得次数多了,已经把他的性子都磨出来了,这次不行,下次再接再厉,反正他就是喜欢钟玲、觉得没人比她更好了。
“……我自行车的车链子好像松了。”钟玲有些不自在的说。
沈谦猛地抬头看向她,他那双狭长的眼眸因为惊喜睁大了些,看着像猫儿似的,唇角显露的笑意止不住,连忙应着,“那我帮你看看。”
连绵好几日的阴雨天开始放晴。
第127章 广告
桂明饭店里的黑白电视机换成了彩色电视机,此时午间新闻播完,紧接着播放的是一则广告。
约定好在公园相见的年轻男女却各自发生了意外,男孩在来的路上被汽车撞了腿送去了医院,女孩则是被父母百般阻拦,好不容易到了公园,却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快节奏的故事背景和狗血生动的剧情,观众们不觉得是在看一则广告,更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绝伦的电视剧,纷纷提起心来,甚至都想要冲进电视机屏幕里告诉女孩,男孩他不是负心人、只是出了车祸。
适时传呼机特色的提示音响起,镜头从女孩身上推向她掏出的黑色小电器,给了风雨牌传呼机一个放大特写。
女孩拿着传呼机着急的跑进医院,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镜头最终定格在有情人紧紧的拥抱这一幕,看到圆满的结局,观众们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就连接下来弹出的“「风雨」无阻,畅达通讯”的宣传语都引起了人们的共鸣,是啊,幸好有传呼机在,不然这对小情侣不就错过了。
如此想道的人们不禁开始心动,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咬咬牙花钱买一部传呼机,不然万一遇到类似的情况,联系不上人还是很耽误事的。
“这广告拍得可真不错。”冯桂敏靠在柜台旁感慨道,尽管她已经看过许多遍了,可还是赞不绝口。
凭借引人入胜的故事性,「风雨」这一则广告在一众洗脑歌曲旋律、夸大宣传、煽情路线的广告中脱颖而出,引起了火爆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冯桂敏看向坐在餐桌前的何萍,忍不住问道,“小萍啊,你和广告里的男仔真的——”
“真的什么也没有,没有拍拖、没有谈恋爱。”何萍抢答道,实在是这个问题她这段时间已经被问到太多次了。
冯桂敏表情有些遗憾,“这样啊……”
刚冒出头的磕cp想法就这么被正主斩断,冯桂敏见又有人进门了,也不再继续想了,连忙着去招呼客人。
何萍转头看向一旁的周知意,开玩笑般的抱怨道,“你看你给江遇出的主意,连累我成为了小报上的常客。”
没错,这一则满满现代狗血短剧味道的广告的创意提供者正是周知意,她见多了短短几分钟内就能抓人眼球的“这个男人叫小帅、这个女人叫小美”的短视频,果然好招不怕百回用,在这个时代也同样奏效。
“不过那些记者可真是的,一天天就盯着我的私事不放。”
说到后面,何萍是真的埋怨起那些乱写的记者了。
“人红是非多,你火了嘛。”周知意安慰着她,自「知意」那场服装秀结束后,各个报纸、杂志都在刊登着这一场服装盛宴的相关报道,从细数每一件衣服上的设计亮点、到正常表演的布置,记者、编辑都各自拿出本事,炫了一回“技”,可以说周知意策划的这场秀从头到尾都被扒着分析了一遍,何萍徒手抓蜜蜂自然也被人翻相片时注意到了。
自此成为一桩美谈,《时装》杂志的孙爱丽编辑把何萍夸了又夸,说她有临危不惧tຊ、随机应变的大将风度,作为模特具备极强的专业性……再加上后来「风雨」广告登上电视荧幕,更是将何萍的名气推向一个新高峰。
何萍叹了口气,“我也想像你一样,你看关于你的那些报道,不是在说你设计的衣服、就是在夸你的能力,根本没有人乱写什么「惊!百花冠军桃花朵朵开?到底谁会是她的新郎」之类的博人眼球的话题,甚至还有人把写你的报道都发去了国外刊登。”
招待完客人又空闲下来的冯桂敏自然的插入讨论中,“这个我懂,就像我们家静静拿到新宁大学文学系的录取通知书,我和老高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通知亲戚朋友,就算是电话联系不到的,我们也发了电报过去。”
在一旁擦着桌子的高静收起桌上的餐盘,闻言不由得抬头对着周知意和何萍腼腆的一笑。
“自家孩子有出息,显摆下怎么了。”冯桂敏理直气壮。
周知意摇头失笑。
「知意」服装秀结束后,除了名气大噪导致的各地门店越来越多、有业界名流开始找她定制设计服装以外,周知意另外的收获就是获得了出口名额,可以将自己设计的衣服销往海外。
虽然事情还是不少,但比起服装秀举办之前还是要稍微轻松了些,只是现在周知意没那么忙了,江遇又忙起来了。
这就是广告带来的另一个连锁反应,「风雨」的知名度随着广告的播放逐渐打开,总有些人想要乘一波东风,竞争不过「风雨」的其他杂牌传呼机生产商换了个新办法,开始套上「风雨」的“皮”,假装成风雨牌传呼机来售卖自家产品。
也曾经历过同样事情的周知意就又把宁律师介绍给了江遇,打假这方面,宁律师已经可以说是熟手了。
最近江遇就是在忙着处理这件事情。
周知意吃好了,喊了一声又钻进厨房里的冯桂敏,“桂敏姐,帮我再做份烧鸭拼叉烧饭,带走,我要给阿遇捎去。”
冯桂敏探出头来应了一句。
周知意又看向何萍,她也放下筷子了。
何萍大小姐优雅的拿纸巾擦了擦嘴,“麻烦送我去《时装》杂志社,下午我还有个封面要拍摄。”
“行,”周知意好笑的说,“你现在这包袱有够重的。”
何萍向身侧看了看,拿起自己的手拎包,有些费解,“不重啊,我就装了个call机和口红。”
周知意先是开车把何萍送去了杂志社,然后去了电子大厦。
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的罗良白看到玻璃门外正走过来的周知意,上前几步帮她拉开门,目光扫过她手里的装在袋子里的餐盒,语气调侃,“我说刚刚阿遇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吃,原来是有人来送饭啊。”
罗良白说着心里不禁泛酸,羡慕极了,他什么时候才能享受到爱情的甜腻?
“你先去阿遇的办公室一坐,我去从会议室里把他叫出来。”罗良白招呼着周知意,“就跟自己家一样,你又不是外人。”
他欲盖弥彰的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是我们「风雨」的股东嘛。”
原本只在电子大厦六楼租了三间办公室的风雨电子公司现在已经“蚕食”掉了整层楼,罗良白也不必和江遇再挤在一个房间里办公,除了老板办公室、经理办公室以外,接待区、员工办公区、会议室、休息区和财会室都配备齐全,越来越像一个正规的大公司。
会议室里,宁晔正对着江遇和风雨公司的其他人说着自己这些时日暗访得来的资料,“大部分假冒call机都是从新宁市流出去的,也有些电子厂是在周边的城市……”
为着「风雨」打假的事情,宁律师已经来此开了好多次商讨的会议了,“现在情况已经掌握在我们手里,我想可以尽快行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是最好的。”
江遇点点头,沉思片刻,“宜早不宜晚,今天下午就行动。”
“行,那我等下就去联系工商局那边的同志们。”事情敲定好章程,宁晔这才有兴致说起无关紧要的话,她看向江遇,唇边勾起清浅的笑意,难得开了句玩笑,“靠周老板和江老板两人,都可以支撑起我事务所的业务了。”
从今年开始,律师圈子里也发生了新变动,打破了过去律师事务所全部由国家办的局面,新宁市开始进行合作制律师事务所试点,先后批准成立了一大批不占国家编制,不用国家出资,由律师自愿组合、自筹资金、民主管理的合作制律师事务所。
换句话讲,就是律师这行中也开始有“个体户”了。
宁晔就是其一,她和同事区嘉欣从市司法委出来单干,合作创立了晔嘉律师事务所,「风雨」打假案是她们出来单干后接到的第一个案子,两人投注了全部的努力,想要给她们事务所拿下一个开门红,当然也是希望能借此机会和「风雨」达成更长久的合作,发展一下客户。
因为和她们一样的律师事务所中有推出了“私人律师”业务的:一年只需要花费2000元服务费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律师,聘请“私人律师”的有企业、自由职业者和个体工商户,他们在私人律师的协助下解决了日常生活中的许多纠纷,最近甚至因此流行起了一句非常时髦的话——“有事找我的律师谈”。
罗良白走进会议室,“你们这是谈完了?那正好,老板,有人找你。”
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却朝着江遇不太正经的挤眉弄眼。
江遇是知道周知意给他带饭的事,也“正经”的点了点头,“那宁律师,我就不送您了,我们过会儿再见。”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江遇步速虽然没有很快,但他腿长、步子迈得大,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看到周知意时脸上不自觉地就扬起一个笑,唇角两侧的梨涡就这样显现,“累不累?等很久了吗?”
“就只是送个饭,况且我还是开得还是你的车过来的,又不是走路,累什么呀?”周知意摆摆手,不怎么在意的说,她的关注点都在身下的椅子上,“你这椅子哪儿买来的,坐着可真舒服,我想给我的工作室里也放一个。”
灵感来了、画起图来可能不知不觉一画就是好几个小时,周知意经常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坐太久了腰都开始疼了。
“明天我就给你也订一个,今天可能没办法了。”江遇随手拉过旁边待客的一把椅子坐到周知意旁边,抱歉的看向她,“等下我就要和宁律师她们去打假,还不知道几点会结束,如果太晚的话,晚上遛狗我也没办法和你一起了。”
周知意视线向下一扫,说话就说话,他拉住自己手的动作倒是自然,她唇角也跟着不禁上扬,重新看向江遇,“没事,再说了我也不着急,或者等你有空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买椅子也可以,我正好也想逛逛卖家具的地方。”
说来江遇这人也挺奇特的,像他这样生意越做越大、越来越有钱的老板,难免会有几个烧钱的爱好,比方说在家里办堂会听戏、搞收藏、抽雪茄、玩鸟,或是对新鲜事物赶潮流,不考虑价格就买下各种昂贵的新兴电器,就例如大哥大之类的。
可江遇对这些毫无兴趣,除了工作、和周知意黏在一起、遛狗,好像就只有个爱搜罗卖家具的地方还有爱逛金店了,后者还是周知意的爱好,对比现代五、六百的价格,现在几十元的金价对她来说简直像是白菜价了,很难控制住不买啊。
果然如江遇预料的,打假、收缴、指证和协商,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已经到了深夜。
江遇回到北发村时,这片白日里很是热闹的城中村已经陷入安静,他只伫足在村口的小楼门外停留了片刻,没有打扰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下的周知意,抬脚又走进了黑暗的巷子里。
回到自己的住处,洗漱过后、冲了个澡,江遇便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陷入了睡梦中。
这个夜里他做了个梦,仿佛如临其境,无比真实。
第128章 两面人生
仿佛旧电影回溯。
拥挤喧闹的绿皮火车车厢内,江遇眼神淡漠的瞥了一眼过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片刻后就收回了视线,抱着自己的行李转头看向玻璃车窗外,太阳还未升起,清晨带着冷色调的天光洒在正在进站的站台上。
“静海站到了!在静海站下车的乘客拿好自tຊ己的行李,不要挤——”
列车员在刚停下来的火车里扯着嗓子维持着秩序。
他旁边座位上的人起身离开,江遇让开的同时又向过道看去,因为下车的人比较多,此时火车上有些混乱,他望着拎着大包小裹等待车门打开的人们,突然莫名的觉得少了点什么,似乎应该有个人从人群中逆行着向他走过来才对。
几分钟后,火车再次响起汽笛声,发出即将再次启程的提醒。
“还有没有要下车的?有没有睡过头的,大家看看周围坐着的人,帮忙提醒一下,马上就要再次发车了……”
在江遇的视线中,绿皮火车的车门一寸寸合上。
“青年,你旁边的位置不是给谁特意留的吧?我能坐吗?”一个扛着个大麻袋的中年男人出声询问,拉回了江遇的注意力。
江遇回过头来,“可以坐。”
虽然这么说着,但等大叔真的坐到自己旁边,江遇心中又升起一种奇怪的违和感,总感觉不对劲,莫名的怅然若失。
可绿皮火车已经不再停留的继续上路。
三天后,江遇在新宁站下了火车,一出新宁火车站,炙热的阳光立刻照到了他的身上,这个南方的城市十一月居然还这么热,太阳高悬,简直晒得像是在烤人。
江遇拎着个蛇皮袋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又被拦了下来。
火车站外停了许多辆刷了绿漆的三轮自行车,车后的车斗里随意放着几个大红色的塑料小凳,只穿了件汗衫背心、皮肤黝黑的男人们骑在各自的自行车上招揽着才出站的乘客。
江遇就是被一个拉客的男人缠住了。
拉客仔见这青年长得这么高,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在他们这行有个不必言说的门道,北仔(外地人)等于水鱼(容易被骗的人),拉一趟顶小半天的收入了。
“后生仔,尔去边度?搭车啊?”拉客的男人扬起笑容,很是热情的招呼着。
江遇下意识的警惕,“我还没想好去哪儿,先不坐车。”
拉客仔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水鱼”跑了呢,“有咩事即管同我斟下,我系新宁唧……”
江遇听不懂对方说的话,只觉鸡同鸭讲,但他知道,不会有人会对他毫无理由的好,所以这小三轮他是一定不能上去的。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两人拉扯了好一会儿,江遇脸色微沉,心中越发的不耐,在对方甚至开始动手来抢他的行李时,他也忍不住用了些力气了。
拉客仔被推了个踉跄,脸上虚假的笑容消失,知道自己这小个头是真的不能把这么个大高个青年强拉上车,只好放弃,嘴巴不干不净的咒骂着去寻别的乘客。
“我顶你个肺,死扑街……”
江遇就算听不懂也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话,对这个城市都开始不喜起来。
他拎着行李继续往外走,只是多看了前方一眼,那种诡异的违和感再次出现,他突然觉得前方应该有一道窈窕的身影渐行渐远才对。
四处打听摸索着找到了虎镇区的临时工市场,江遇先是给一个水电工打下手、跟着干了一天半,后来又去搬了一天的水泥,再后来听到有个工地缺人,他便过去了。
外地来的人语言不通,很容易被欺负,江遇即使躲过了拉客仔,也没躲过第二次被人当作凑份子的“水鱼”。
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们被放出来吃饭,其中一个晒得黝黑的黑瘦男人和同伴们提议,“今天吃点好的去?要不晚上去桂明饭店吃?”
“下馆子人少可不划算,都点不了几个菜。”
“那多叫几个人不就是了。”
黑瘦男人眼睛滴溜一转,拉起坐在转头上休息的江遇,“走啊,一起去吃饭啊。”
江遇还是听不太懂他的话,只朦胧中捕捉到对方话里好像出现的“吃饭”二字,便无所谓的任由男人拽着自己往外走。
一行六人朝着桂明饭店走去。
进了店里,他们找了一桌坐下。
“想要吃点什么?”
江遇抬头看向来招待客人的中年女人。
冯桂敏热情中又带着疏离的招呼着,目光只在江遇身上打了个转,是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很快收回,毫不在意,“我们这有叉烧、烧鸭……”
熟悉的人触动意识,江遇瞬间清醒过来,他透过身体的眼睛看向四周。
除了冯桂敏以外,桂明饭店内只有一个瘦瘦矮矮的女孩在清理着食客吃完饭的桌子,她端着盘子转身走向后厨,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意意呢?
江遇心中快速升腾起慌乱,回想起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不对,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周知意就是在火车上吗?出了火车站,那烦人的拉客仔也是周知意帮他赶走的。
但不论是火车、火车站还是现在的桂明饭店里,都没有周知意。
江遇很想拉住转身去后厨点菜的桂敏姐,问问周知意到底在哪里,但他好似支配不了身体,意识清晰的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但身体又毫无波澜的稳坐在椅子上。
上菜、吃饭、付钱……
江遇只能看着“自己”吃完饭同其他建筑工人离开,“他”就这样和冯桂敏一家人变成彼此人生中的过客,如雁过无痕,短暂的相遇并未再继续深交。
仿佛被按下快进键般,“江遇”在工地一天天工作,摞成高墙的砖头意外倒塌、砸中了“他”的手指,但是没有了雨夜中的“灯塔”,“他”没有在小指上了夹板之后去到桂明饭店,也没有人给“他”留饭,只是出了医院随便在路边买了点吃的,填了肚子就回工人宿舍了。
江遇知道自己在做梦,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的记忆不符,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好像被这个黑暗的梦境困住。他痛苦得想哭,但身体的情感仍然是麻木的,没有得到过所以并不知道失去的是什么,只有得到过又失去才令人肝肠寸断。
他看着其他人都回家过年了、只剩“自己”孤零零的呆在环境糟糕凌乱的宿舍里,把这个万人欢庆的大日子过成了稀疏平常的一天;
他看着“自己”没有学会新宁话、也没有想过换一份更清闲体面的工作,骨折的小指因此没有养好,最后变成一个难看的畸形弧度;
他看着这个“江遇”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活着,还是因为夏天要到了,十几个人一间的工人宿舍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变得难闻,“自己”才起了换工作的念头。
“他”去了一家制作电子表的工厂当了工人,因为语言不通、没有朋友,就算脑子再聪明还是被“宰”了几回,令他对这个城市的印象越发的差……后来,“他”离开了新宁,乘船去了港岛,在那里,“他”死水一般的生命开始产生波动。
虽然同是波动,但江遇是因为遇见了周知意,生命中开始开花;这个“江遇”却是因为风云变幻般生意往来的未知而兴奋起来。
江遇看着“自己”在港岛又找了份电子厂的工作,但意外得到了老板的赏识,终于是学会了当地的语言,一步步的开始掌权弄势,后来国内开始引入境外资金合作开发房地产,“江遇”因为还算有点经验、又是内地人,被打算涉猎此领域的老板委派代理投资,“他”由此重回新宁市。
在给人打工的同时积攒自己的本钱,“江遇”后来自己也投身进房地产生意中,做了老板,后来又生产起了利润同样客观的电子表,在商界起起伏伏中感受着厮杀的快感……
一切都是无比的真实。
只有一抹意识是可控的江遇挣扎不出这个噩梦,所以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这个“自己”每一步行事其实是符合他从前的逻辑思维的,会不会这才是现实,那些美好的记忆才是他的一场美梦,周知意只是他幻想出来的爱人。
意识已经开始混乱的江遇没有留意到,因为赚钱越来越容易的“自己”渐渐失去了兴致,没了提起劲的支点,又变得浑浑噩噩度日。
“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也没有孩子,这个“江遇”冷漠的性子像倾盆的暴雨,豆大的雨滴捶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凹陷的痕迹,驱赶着每一个向他接近的人,泾渭分明的画地为牢。
后来“他”可能觉得实在是没意思,竟把自己真的送进了牢里,因为一系列偏激的买空卖空商业活动被判了刑。
仿佛挣扎出水面般骤然惊醒,江遇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无暇去管一身tຊ的冷汗,只仍沉溺在刚刚的梦里,他怎么会把自己的人生过成那个样子?
房间中仍是黑漆漆去的一片,虽然他在梦中好似已经度过了十几年,但现实中这个夜晚还未迎来天明。
江遇回不过来神,那个梦太真实了,简直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人生,他的意识仍然是错乱的,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现在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一把撩开身上的毛巾被,江遇连鞋都顾不得穿,急切的寻找起屋子里的证据。
睡觉前被他摘下来的劳力士金表、窗前褪色的拼布窗帘、书桌上的那盆向日葵,还有前两年生日时收到的两版金牛四方连邮票和只有重要场合才舍得戴的黑色领带……
柜子里叠放的衣服也被他翻得乱糟糟的,在一片昏暗中看清衣服后领处缝着的“众所周知”的领唛,江遇松了口气。
这些都是周知意送给他的东西,样样都在佐证周知意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一个美好、温暖的爱人。
梦里的人生再真实又怎样,现在的一切才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像磁带的AB两面,只要现在录放机里播放的是有周知意在的那面就行。
只是江遇心有余悸,被这个梦吓到再也睡不着,凌晨三点多钟,在人们都还在睡梦中的时间,他戴上手表,穿上衣服、鞋子,像个游魂般的出了门。
先是去了梦中只曾去过一次的桂明饭店,江遇看到扩建过的饭店规模,又是松了一口气,和梦里不一样,真好;
接着江遇又去了梦里自己并未踏足过的东坝街,经过外面周知意曾经摆过摊售卖文化衫、扎染裙的位置,又走进了里面的市场,一家家服装店此时还关着门,原本街尾的南风服装店现在已经换上了别的门头。
他徒步又走去了十三行服装市场,江遇站在南风服装店门口驻足停留,又去看了这条街上的众所周知男装店,才抬脚又朝人民西路的方向走去。
还好这时候街上没有路人,不然指定会被“游荡”的江遇吓到。
在知意服装店门口停下,江遇这才把心放下。
是真实的,这个世界有周知意存在的痕迹,真好。
他比梦里的自己幸运多了。
周知意醒来,下意识的先去摸放在床头的传呼机,看完上面的未读消息,她不怎么清醒的披了件卫衣外套,三只狗兴奋的冲出自建小楼,用爪子刨着院门。
把门里面的锁打开,周知意把门拉开,三只狗立刻热情的扑向外面的人。
感受到大发、一心和两亿的热情,江遇又一次得到印证,他确确实实活在这样一个真实的世界里,真好。
江遇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走回来城中村,只是没有回自己租住的小屋,在他心里那里不是他的家,他反而是在村口这栋自建小楼门外找了块石头坐下,给周知意的call机发了个讯息,然后看着天空越来越明亮、太阳升起。
也许是观者的心境不同,梦里的“自己”觉得新宁哪里都不好,连阳光都毒辣得烤人;但是现在,同样的阳光,江遇只觉和煦又温暖。
只是等真的看到周知意,江遇看着她,又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周知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半睁的眼睛还带着迷蒙,她看着江遇额前被露水打湿的黑发,不解地问,“你这是一大早干嘛去了?”
“你打我一下。”
江遇的话几乎和她同时说出。
周知意更加费解了,“啊?”
江遇表情认真,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你用点力,一定要让我感觉到痛。”
要比梦里的心痛还要痛才行。
周知意这下完全醒了:不是???怎么一下子就变态了?
第129章 求婚
“哦帅气的靓仔,请问你是喜欢这辆虎头奔,还是换一辆白色的桑塔纳?”
三只狗在草地上玩耍,周知意坐在旁边的公园长椅上,粗着声音学“金斧头银斧头”寓言故事中的河神老爷爷的腔调,把印着汽车图案的邮票像打牌一样拿出来放在长椅的木条上。
“或者这辆造型硬朗的吉普车怎么样?”
上个月周知意忙着越发临近的服装秀,把江遇的生日都给忙忘了,这些日子清闲了些想着把礼物给他补上,按照她之前想的,江遇要送她房子,她还一辆车。
现在国内的汽车工业虽然还不发达,但市面上售卖的汽车种类却不算少,很多海外的汽车品牌都以贸易进口的方式流入国内汽车市场,周知意挑花了眼,也摸不准江遇到底喜欢哪样的车子,所以干脆直接来问他了,毕竟礼物嘛,还是要送个合心意的。
“你想要哪个车子?不用和我客气,姐现在有钱。”周知意豪气的像个可以给小白脸豪掷千金的富婆,一场成功的服装秀带来的商业价值是巨大的,她现在确实有豪掷的资本。
江遇只给了这些邮票片刻的目光,很快便又直直的凝望着周知意,身体内的渴望再次翻滚上来,“我想要……”
他没有去拿摊在椅子上的那几张汽车邮票,而是抓住了周知意的手。
他想要她。
在做过那个噩梦后,江遇一方面疯狂的想要和周知意缔结更紧密的连接,就像身处黑暗的人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的温暖般,只想紧紧抓住;但同时,他又不想将这种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情绪混进他对周知意的感情中去,他的爱意纯粹,不该掺入杂质。
在这种两相矛盾的情绪中,江遇又开始踯躅不前,将求婚一事搁置下来。
他总是有时会陷入这种“牛角尖”的拧巴里,就像之前的“配不上周知意那他就只能做朋友”、“还不清贷款就不能和她表白心迹”,因为太过珍视,所以江遇总是对自己近乎严苛的高要求。
夕阳的光辉成为周知意黑眸中的点点碎光,这一刻的她在江遇眼中鲜活、明亮、美丽,她追问着江遇欲言又止没说完的话,“你想要哪个?”
江遇看着她眼睛中倒映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也该像周知意一样直接些,不必瞻前顾后,只要遵从内心。他只要想他爱她、想要和她共度余生就足矣。
“我哪个都不想要。”江遇说。
周知意撇嘴,换成译制片的那种腔调,“哦,你可真是个挑剔的小男孩啊。”
江遇被她逗笑了,眸中笑意蔓延开来,散发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缱绻,与梦中的“江遇”完全是两个样子。
“你不想要汽车,那你想要什么?”周知意恢复自己原本的声音,有些苦恼为难的说道,“我要把你的生日礼物补上才行。”
江遇其实并不在意这个,村里的小孩很少有过生日的,一般也就只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煮个面条加个蛋,这就算是庆祝了,后来亲爹没影、亲娘改嫁,家都散了,自然连这种朴素的庆祝也没有了,所以其实可以说江遇他根本不过生日,就像梦里的“他”那样,哪怕后来成为富豪也没有想过过生日。
还是因为周知意,她会给她的每一个朋友送生日礼物,把这种小事看得很重要,江遇才体会到被人记在心里、收到礼物的惊喜和愉悦。
江遇先没说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抛掉所有的犹豫和纠结,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周知意也拉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周知意莫名,对他的好似突然来了兴致的临时起意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回到城中村,江遇就让周知意上了车,连被迫中断在外放风的三只狗他也一起塞进了后座,然后驱车前往上野路的洋房。
到了地方,停下车子,江遇突然想到之前周知意帮姜玉芝在被求婚前的盛装打扮。
“你已经把房子装修好了?”周知意透过车窗向外看去,房子外的院墙比她印象中变高了,上面还加装了防护栏,看着非常安全。
“嗯。”江遇抬手挽过她耳边的碎发,喉结轻滑了下,应了一声。
她现在就很美。
江遇拿钥匙打开大门,周知意看着逐渐向她显现的门内场景,心中升起惊讶,她知道江遇委托了姜佑青来装修这套房子,但周知意只以为顶多是会把房子之前老旧之处修缮一下,比如清理掉花园的杂草、拆掉隔出来的墙、重新粉刷遍腻子之类的。
大发、一心和两亿已经走进门里,好奇的探索起绿意盎然的花园。
青草地中一块块白色汀步石铺成通往房子tຊ的道路,洋房一侧的外墙被砸掉换成了通透的玻璃门,外面就是防腐木平台和紧挨着砌成的一方小鱼池,一心已经撅着个狗屁股趴在边上看水下游来游去的鲤鱼了。
还没进到房子里,就足以看出花费的心思,周知意若有所思,这也许不是她以为的有钱人送女友的礼物,一处房产,一种稳定的财富存蓄形式。
江遇见周知意盯着鱼池边的狗看,“水不深的,一心就算真的下去也能站直。”
周知意点点头,收回目光。
江遇又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洋房的大门,带着周知意走进房子里。
全然不见周知意先前见过的破败模样,房子里那些曾经搭建的隔墙已经全部拆除,室内又恢复宽敞明亮,粉刷过的白墙和木质柜子形成和谐的呼应,其间又有跳脱的亮色家具点缀,明黄色的不规则弧形茶几、棕色的绒布沙发,另一边餐厅甚至大胆的使用了撞色,绿色的餐桌和红色的椅子,不锈钢的银色桌脚很好的将它们融合出包豪斯美学的中古味道。
原来江遇总是去逛家具卖场就是为了布置这个房子,只是这种行为让周知意不禁想到会建造求偶亭的园丁鸟,这使她不禁眼神古怪的看向江遇,心中升起一个猜想。
被打通的一楼只有偌大通透的客厅、餐厅和厨房;
江遇一边上着楼梯,一边和周知意讲着楼梯内侧不同寻常的斜坡,“这是方便大发它们上楼的,我记得你说过它不会上楼梯。”
周知意不禁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你想的还挺周全的嘛。”
二楼除了一间大卧室、卫生间,还给周知意留了一间可供她画一些设计稿草图的工作室、一间存放衣服的房间;三楼同样有一间和楼下卧室面积相同的空房间、配套的卫生间和一个书架林立的书房。
周知意的猜想越来越明确,从装修上来看很明显是奔着居住的目的,但这房子的大小、布置可不像是给她一个人带三只狗一起住的,江遇何止是还挺周全,他是相当周全,他不止考虑了她、考虑了大发它们,恐怕把自己也考虑进去了。
顺着三楼的楼梯继续向上,周知意在看清楼顶露台的模样后怔住了,昔日破败空旷的露台被各式各样盛开的鲜花填充得满满当当,花瓣仿佛像裙边的温柔粉色长春花、明媚的向日葵、皎皎清冷感的垂丝茉莉、一片淡紫色的三角梅,还有像枫树般的槭叶槿、像撒了一片白雪的禾叶大戟……她几乎都无法一一细数。
周知意有被讨好到,江遇确实懂她喜欢什么。
不出意料的看到江遇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周知意笑起来,“江老板倒是好盘算,说是送我的生日礼物,但自己似乎也打算住进来?”
她突然又想起一事,“怪不得之前「风雨」困难的时候,怎么说你都不愿意卖这个房子。”
江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直揣着的小小戒指盒,被她的笑意感染,唇边也不禁漾起一抹笑,“你什么时候亏过本,周老板,这会是你做过的最一本万利的生意。我会把我的全部身家都送给你,只是前提是我这个人你也要一起打包收下。”
玩笑话说过,江遇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起来,心底的紧张也浮现上来,他打开戒指盒,露出里面璀璨的戒指。
“我知道现在的我很幸运,因为遇见了你,为了努力与你相配,我才渐渐成为更好的自己,”江遇喉咙中突然有些发堵,眼睛泛酸,声音因为哽咽变得低哑,“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的温情,我不会发现这个世界是色彩斑斓的……”
江遇略一停顿,暂缓心潮澎湃的情绪,“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还是一片滂沱大雨。”
周知意安慰道,“你也别这么悲观嘛,这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的,我也没那么重要的到你没了我就过不好。”
她的思想观念仍然是现代人的那一套,爱情只不过是漫长人生的一部分,但并不是必需品,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并没有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的,甚至在现代婚姻都不再成为每个人必须完成的课题,两个人的生活可以很幸福,一个人的生活也可以很自洽,而不是为了两个人的生活让渡自爱,为了拴住一个人付诸所有,不然放到网上都要被刷屏“恋爱脑”。
“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爱你,”江遇认真的仰头看着周知意,“没了你,我就是过不好。”
梦中的他不就是了无生趣的把自己都送进了牢里。
周知意无奈,真实存在的恋爱脑就在她眼前。但这样被浓烈的爱意包裹,她又不禁为之触动。
江遇继续说着,“我还记得你之前的话,我的竞争对手不是其他男人,而是你。所以,你要不要试试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会努力让你之后的日子比现在你一个人的生活更好的。”
“请问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傍晚的霞光洒在他的身上,江遇说完,看向周知意的眼神中带着期待、紧张,却又为她接下来的回答托底,“你有拒绝的权利,我会再接再厉,努力做到下一次让你答应我的。”
周知意想了想,“我不会是那种结了婚扫地做饭全都包揽的人。”
江遇点点头,“那我来做。”
“我可以和你分享我之后的人生,但不想让渡我的权利。”周知意把话说开,“我不希望你做我的主,拿捏我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情,干涉我事业的发展。”
“我知道的,”江遇忍不住嘴角上扬,已经顺竿子往上爬了,“咱们家能做主的唯一大老板就是你,我都听你的。”
周知意见他无一不答应,起了玩心,“那我要是说,「风雨」的股份再给我一些?”
“没问题。”江遇眼睛都不眨,“我把我持有的份额都给你。”
周知意失笑,江遇总是能一脸冷静的“说疯话”,她不禁腹诽,爸我真没想骗人的,但架不住他上赶着送啊。
最终周知意还是抵住了“诱惑”,摆摆手,“你公司的员工们听到这种话会吓死的,而且太多了我可吃不下,我还是只要这个好了。”
她伸出手,在江遇面前灵动的轻轻晃了下。
江遇立刻牵住她的手,把戒指取出来,戴到周知意的无名指上。
周知意反手握住他还有些发抖的手,借势欣赏了一下衬得自己手指更加纤细白皙的钻戒,扬起脸又看向江遇,粲然一笑,“大小居然刚刚好。”
江遇舒了一口气,他的心稳稳被她接住,“那次你生病睡了一天,中午我给你带饭回来的时候悄悄量了一下……”
鲜花盛开的露台,夏夜微风起,夕阳消失在两人紧密的拥抱和炽热的吻中。
虽然等周知意和江遇真的结婚,已经到了转过年去的春天,在1989年的3月。
第130章 美梦成真
何萍倚靠在门边,啧啧称奇,“我还是第一次见新娘子有睡到自然醒的。”
周知意一身挂脖浅绿色纱裙,飘逸的领子绕过脖子搭在身后,轻纱面料上点点亮片与蓬松的毛絮,灵动如游丝,柔美简约中又不失精致时髦,她一直以来的黑色长直发在婚礼前夕烫成了卷发,看着慵懒又迷人,“我结婚当然是我要舒舒服服的了。”
正在给她化妆的是化妆学校的老师林麦,之前服装秀上模特的化妆工作就是她带人完成的,所以这次周知意也特意请了她来负责自己婚礼上的妆容,林麦在周知意脸上只打了个底、打了个腮红,拿着化妆刷退远一步,“睡得好还是很有用的,你们看,我这都没打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她整个人看着就已经是容光焕发的了。”
姜玉芝赞同的点点头。
抱着儿子的严淑芳笑着嗔了一句,“也就是没人管你,才让你这么’胡闹‘……”
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来到屋子外,江遇一身笔挺的浅亚麻色西装,手里拿着一个他亲手用鲜花编成的花环,让这一身的素雅的打扮多了些柔情和浪漫,他在敞开的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以作示意,“意意要的花环我拿过来了。”
围着周知意的人们闻声纷纷转头看过来,她们侧身的动作使得江遇终于能看到他的新娘,或者可以说tຊ是他的合法妻子,他和周知意已经在今天前领了结婚证。
在终于看到周知意后,江遇不禁怔在了原地,一切宛如港岛电影中的慢镜头画面,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都变慢了下来。
严淑芳看到江遇手里的花环,起哄道,“你既然拿过来了,那就你来给小意戴上呗。”
何萍拉着姜玉芝迅速让开位置。
林麦也麻利的把口红给周知意涂好,然后就让出自己的“工作”。
周知意转身看向江遇,明眸善睐,笑起来的模样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江遇抬脚,一步步走向他正在发生的“美梦”。
花环轻轻放在披散着的卷发上,仿佛画龙点睛一般,让周知意整个人更加美得像林中灵动的仙子。
江遇好像忘却了房间里其他人,不只是眼里、狂跳的心里也只有周知意一个人。
周知意在他的黑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又转头看了眼镜子确认了一下,她很满意,唇角越发上扬,拉住江遇的手自己站起来,招呼朋友们一起,“走,我们去吃早茶去!”
“咔嚓——”
晚来一步的沈谦放下相机,将方才的那一幕留存在胶卷中,忍不住小声嘀咕着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也是头一回见有人结婚不迎亲,而是招呼朋友们一起去吃早茶的。”
说完他又轻笑起来,不过这样也许对长辈们来说要气得跳脚,但对于年轻人们来说还挺新奇的。
江遇只把结婚的事情打电话和他娘说了一声,但并没有邀请她过来新宁,江玉兰也并不想千里迢迢从大西北过来南方,这对母子虽然关系稍有缓和,但过去十来年的隔阂与疏远是无法完全修补好的。
周知意的父母远在另一个时空,客观原因也是无法到场。
没有大人,江遇又是“无脑”听周知意的,所以才有了这个看似有些胡闹、但轻松闲适的新潮婚礼。
江遇看向周知意露在外面的肩膀和胳膊,轻声询问,“冷不冷?”
周知意摇摇头,“有太阳呢,不冷。”
三月底的新宁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气候宜人,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说不上冷。
虽然江遇是去年八月底求的婚,但因为反反复复被报道的「知意」服装秀,秋天兴起了一波知意牌羊绒衫的流行,普通人家的女孩买不起高昂的羊绒衫也可以退而求其次买更为平价的「南风」牌羊毛衫,就算羊毛衫也买不起,女孩们也可以买一个羊毛针织发圈扎头发,总之都能扮靓。
为了延续第一场服装秀的热度,周知意在年底又自费办了第二场春夏服装秀,彻底巩固住「知意」国内高端女装品牌的业界地位;与此同时,她也在为着婚礼做准备。
周知意从姜玉芝的手中牵过三只狗,她为它们都专门设计了衣服,大发穿着一件英气的白色衬衫礼服裙,一心和两亿兄妹俩则是花童的装扮。
街上的路人们纷纷被吸引,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子结婚的新人,新娘一边牵着那么多条狗,一边挽着新郎的胳膊,身后同行的都是年龄相仿的朋友们,他们像挂在东边天空中的太阳似的,朝气、耀眼,仿佛散发着向上的生命力。
周知意不想要传统婚礼上的迎亲,没有谁把谁迎进谁家的交接仪式,她和江遇也不讲嫁娶,只共同奔赴着形成一个新的小家。
两人也提前和朋友们说好了不收礼金,朋友们的到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和祝福。
一边朝着桂明饭店走,江遇一路上还从手里拎着的印着红色“喜”字的布袋子里拿喜糖送给遇到的陌生人。
收到喜糖的路人们无不惊喜,装在纱质束口袋里的糖虽然不多,但已将幸福的喜悦实质化传递。
特意挂了「歇业」牌子的桂明饭店却敞开着门,冯桂敏老远就看到朝这边走来的俊男靓女,等人终于走到跟前,她喜不胜收的说,“好,真好,快进来,老高已经把菜都做好了,今天啊,就只做你们这一单生意……”
吃过早茶后,桂明饭店才真的关了门,冯桂敏、高德明和高静一家人融入朋友的队伍里,一行人就这样又溜达着走去了上野路的洋房。
婚礼就在洋房和楼前的花园里举办,地方比不上酒楼大,所以只邀请了最亲近的朋友们。
早已过来布置的姜佑青已经将草地上的帷幕高高立起,未经染色的质朴麻布上只用丝网印刷工艺在上面印了几个黑色的文字「相知,相遇,愿我们相守一生」,巧妙的将周知意和江遇的名字融入其中。
来帮忙的钟玲把一个个白色的椅套套到椅子上,她指尖动作灵活,绑带在原木的椅子腿上被她系出一个个蝴蝶结,坐在她身边推车里的小钟意看得目不暇接。
还有倒映着蔚蓝天空的镜子迎宾牌、洋房门口的鲜花拱门、苹果堆成的苹果塔……无处不透露着周知意的审美和小巧思。
韩霓和沈志强两人把衣服都拿来了这边,迎上前来询问,“现在就换下一套吗?”
周知意点点头,进到房间里,等她再走出来时,已经换成了一身白色V领吊带连衣裙,交错的荷叶边褶皱一层层延续至及地的裙摆,像长春花带着波浪卷边的花瓣,行走间荡起曼步。
林麦适时上前按照之前确定好的方案给她更改造型,花环取下,将披肩的卷发扎成了慵懒松弛的低马尾辫,这就是周知意迎宾的造型了。
江遇也换了一身衣服,白色衬衫外叠穿黑色礼服马甲,衬衫前襟做了风琴褶,搭配黑色西裤,整个人有种几十年前留洋公子般的温润儒雅,他向周知意伸出手,“走吧?”
周知意向他走去,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中。
“沈谦——”周知意不忘转头喊人。
才刚和钟玲说上话的沈谦只好拿着相机上前帮忙拍照。
陆陆续续又有一些朋友们过来,陪着周知意从东坝街把店开到十三行的、现在「南风」的店长赵娟和她女儿陈晓慧、曾帮周知意和江遇都做过打假案的律师宁晔和她丈夫俞行攸、《时装》杂志的编辑朱昌盛、孙爱丽……还有江遇特意请来家里准备喜宴的吉祥酒楼的厨师们也拎着大包小裹的食材过来了。
太阳渐渐升至人们的头顶,周知意又去换了第三套衣服,这套就是她的主纱了,泛着缎光的白色布料在胸口固定成好看的褶皱弧度,延伸变成搭在胳膊上的袖子,腰上一朵山间铃兰花刺绣,裙摆蓬松如盛放的花朵,但又不过分夸张,头发挽成盘发,其中插的鲜花全部都是从洋房露台就地取材采来的,最后再把长长的头纱用小黑发卡夹在盘发下面。
江遇看着一朵朵他亲手种出来的花插在周知意的发间,心口窝熨帖又满足,他的爱意好似通过这些真实存在的东西具像化显露,被她收拢接住。
捧花也是从露台花园“薅”的,纯白的芍药中掺杂着点点铃兰花,绿色花梗上绑着一条条丝带,被周知意拿在手里。
亚麻色的帷幕前多了后来布置上的模仿槲寄生自然垂下样子的鲜花和绿叶,担起主持工作的罗良白已经站在鲜花瀑布下面了,他看着走过来的江遇,由衷的祝福着,“要幸福啊……”
把黑色西装外套穿上的江遇拿着和捧花一致的芍药铃兰胸花别到自己胸口前的位置,抬眼就见罗良白眼含泪花的样子,他不禁笑起来,“你哭什么啊?”
“我才没哭。”罗良白嘴硬着把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憋回去,他只是有些被打动,虽然婚礼不算隆重盛大,也说不上喜庆热闹,但现场每一处的布置、交谈欢笑的人们,所有的一切都透露出一种淡淡的幸福,一点点汇聚成满满的幸福,他和江遇做了四年的朋友,郝运来电器行里那个周身冷意的青年人此刻也有了幸福的模样,令罗良白忍不住动容的想落泪。
硬憋不回去,罗良白只好抬手擦了擦,赌气道,“我就不信一会儿你不哭。”
江遇摇头失笑。
但当他真的看着周知意穿着婚纱朝她走来的时候,罗良白的话一语成谶。
大发像是守卫一样走在周知意身旁,一心和两亿尽职尽责的履行花童的职责,叼着她身后长长的白色婚纱拖尾。
没有父亲把女儿交托给另一个男人,只有她坚定的一步步踩在青草地上,朝着自己所爱的人走去。
何萍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几张卫生纸,又擦眼睛又擦鼻涕,小声埋tຊ怨着,“干嘛放这种轻缓的音乐啊,周知意以为自己是在走秀吗?”
坐在她旁边的姜玉芝置若罔闻,假装没看到她已经哭红的眼睛,只是伸手,“也给我两张纸。”
周知意走到江遇面前,啼笑皆非的抬手帮自己近一米九的新郎擦眼泪,“你哭什么呀?”
江遇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他只是觉得美梦成真,幸福从心口满溢到了眼睛,自此之后他也有了他爱的人、爱他的人,他有了家人、有了家。
这边江遇刚控制住情绪,周知意转身看到底下的朋友们,好家伙,哭了一片,她无奈一笑,她是想让大家今天都能快快乐乐的,没想让大家哭的。
冯桂敏也在抬手抹眼泪,她可以说是最先认识周知意和江遇的人,只觉两人能有今天很不容易。
江遇不用说,周知意最初来到桂明饭店当服务员时说的是和哥哥走散了,但冯桂敏后来也没见她找过人,就知道了这番话应该只是说辞,不过她也没多追问,周知意肯定也是有难言的过往。但现在好了,两个孤零零的人以后可以温暖彼此,一同生活,这也许才是婚姻存在的意义。
“我相信你和谁在一起都会幸福,你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江遇说着自己写的誓词,“你漂亮又风趣,善良又包容,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你头脑机敏,无论什么样的困境都难不住你。”
“你独立自爱,自然而然散发出令我着迷的光。”
周知意看着江遇,认真的聆听着,不知不觉也情不自禁的眼泛泪光。
“你比我勇敢、直接,可以坦然的说出自己的喜欢。”
“你的爱给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很幸福,”江遇诚恳的说出最后一句,看向周知意,“所以我觉得我很幸运,甚至可以说是庆幸,谢谢你把这个机会给了我,我爱你。”
罗良白:呜呜呜呜……
司仪“阵亡”了,周知意只好自己走流程,换成她念自己的誓词,“在遇到你之前,我认为爱情是人生中调剂品,并没有那么重要,有很多东西是高于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的,事业、家人、朋友等等。”
“在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虽然事业比爱情更重要,但爱情比事业更难得,谢谢你炙热又纯粹的爱我,让我的生命有了不一样的体会,你的加入确实比我的独处更加宜人,我也爱你。”
江遇情难自已的上前一步,拥抱住周知意,低头吻下。
半晌分开后,为对方戴上戒指,周知意又看向底下坐着的朋友们,在众多擦眼泪的人中,她看见了最前面空出来的两把椅子上的人影。
周知意扬起笑容朝他们挥了挥手,爸、妈,她做到了,无论是在哪儿,她都能活出一个灿烂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