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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信息。”

    温征在审讯室中将这些年自己搜集来的所有信息展示给沈初一她们看。

    “当年我接到那通匿名电话, 赶去绿洲福利院抓人时就很清楚是杜坤生。”温征说:“因为杜坤生被选为试验对象这件事就很值得怀疑,绿洲警署署长英达安并没有向内阁汇报,直接就审批通过了这件事, 当我知道时他已经为杜坤生开了死亡证明,证明杜坤生在试验中死亡。”

    “可死刑犯就算死亡后, 尸体也要经由警局火化后,再交给家属处理。”温征记得很清楚:“我当时要求亲自监督火化杜坤生的尸体, 英达安却说因为试验特殊性,杜坤生的尸体已经由研究院的人员进行了生化处理,我至始至终没有见到过杜坤生的尸体,也没有见到研究人员开出了任何生化处理报告。”

    他指了指自己提供的信息里, 两段录音,一段录音是他去找英达安询问杜坤生的尸体在哪里,那时他已经生疑, 所以偷偷录了音。

    另一段录音是他妻子、女儿被绑架后,收到了一通威胁电话, 他录了音。

    温征点开这段录音, 陌生的男人声音传出来——

    “温征,你应该很清楚你得罪了谁。”

    “是杜坤生派你绑架我老婆和女儿的?”温征的声音。

    “你到现在还没明白杜坤生背后是谁啊?那你等着给你妻女收尸吧。”陌生男人的声音。

    “皇甫沛!叫皇甫沛放了我老婆女儿!你们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温征的声音。

    “要你做的事很简单。”陌生男人说:“你既然是警察, 查出来给你打匿名电话报警的人不难吧?她一定很信任你,把她约出来, 用她来交换你老婆和女儿。”

    录音里温征沉默了几秒, 才紧绷的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怎么找到那个人,我不知道。”

    “那就等死吧。”

    电话挂断。

    审讯室中安静下来。

    章典抬眼看向沈初一,她平静地沉默着, 手指在无意识拨动着指尖缠着的创伤绷带。

    “当年打匿名电话的人你确实不知道是谁吗?”鲍啸问:“TA有没有留下什么信息?如果绑架者是杜坤生的人,他这么着急要找这个人,说明TA对杜坤生很重要。”她询问的看向沈初一和章典:“是不是能找到这个人?”

    “是,也许能找到。”沈初一说。

    章典很清楚那个人是当年的沈一,当年杜坤生拿沈一做了什么?以至于兴师动众的绑架温征的妻女,也要找到沈一。

    这绝对不只是沈一对杜坤生很重要,是她对英达安,乃至大靠山皇甫沛都很重要,不然英达安在那个档口一定会告诉杜坤生低调点,不会让他搞出绑架温征妻女这样的事。

    “匿名电话应该是一名被杜坤生绑架的女孩儿打的,她叫沈一。”温征说:“当年解救了那些被绑架的孩子后,我问过她们绑架她们的人是谁,长什么样子,但她们说很少有人能见到绑架她们的大老板,只有一位叫沈一的女孩经常见大老板,她在我收到匿名电话前逃出了福利院,所以我猜那通匿名电话是她逃离福利院后打来的。”

    温征又在信息里找出了几张照片和定位:“这是那通匿名电话当时的定位,她很聪明,她应该是溜进了一家茶社,用茶社的前台电话打给的我。”

    照片是他拍下茶社破开的窗户、被损毁的监控。

    “这些照片是我私下去拍的,我没有让茶社老板报警,也没有惊动警署里的人。”温征说:“绿洲警署太多英达安的人了,一旦惊动他们,我担心这个女孩会被很快抓到,重新送到杜坤生手里。”

    沈初一没想到,当初她也被温征保护了一次,温征本可以拿这些信息去交换自己的妻女。

    如果是她,她一定会换,她是个自私鬼。

    “沈一?”鲍啸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又问沈初一:“这个沈一是不是张聪聪说的一一啊?他的好朋友?”

    “是她。”沈初一说。

    “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张聪聪找到她。”鲍啸说。

    “找到她没有用,她不会站出来指证皇甫沛和杜坤生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匿名报警之后就消失了。”沈初一平静地说。

    温征却说:“这不怪她,当初我身为警署副署长都自身难保,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孩子?如果她站出来只会多死一个人。”

    沈初一没有说话,翻看着温征这些年搜集来的信息和证据,除了杜坤生假死的很多疑点,还有他去救妻女,被货车故意撞过来的行车记录仪。

    以及一段“昆山”进入英达安妻子董芳云车行的录像。

    沈初一点开那段录像,有些不清晰的画面里,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从黑色的车子里下来,走进了车行大厅,朝右侧拐了。

    之后镜头就一直对着车行的门口,大概六分钟之后,英达安的妻子董芳云开车抵达车行,下车也进入了车行大厅内,也朝右侧拐过去。

    “这个男人就是化名成昆山的杜坤生。”温征马上说:“我离职后,偷偷走访了那些被绑架儿童,从一些儿童口中问出了昆山的长相,做了一份侧写画像,之后我就一直盯着英达安妻子的车行,因为我之前怀疑杜坤生贿赂英达安就是通过董芳云的车行。我在车行外蹲了四年,终于让我蹲到了一次。”

    他站起身指给她们看,“虽然不清晰,但我确定就是昆山,我抓过杜坤生,见过杜坤生,他就算换了张脸我也能闻出来他身上的味儿。”

    沈初一看见温征眼神里的恨意,就像如果这辈子不把杜坤生再次缉拿归案他死都不会瞑目。

    在这一刻她心里坚定了一个念头:要对付皇甫沛就要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

    离开审讯室,沈初一吩咐鲍啸和两名组员保护温征,又抬手抓住了章典的肩膀:“陪我去买杯咖啡,透口气。”又很大气的对所有组员说:“把你们想喝的发群里,我去买。”

    忙碌的组员难得松口气,高声嚷嚷:“谢谢副署长!”

    司康站起来想说他去买,现在这个阶段,她还出去不是很危险吗?她刚刚才险些出车祸。

    那两名货车司机,死活不松口是故意撞的,只说自己喝了酒失误。

    可他刚站起来,章典就冷飕飕扫了他一眼。

    “走吧。”章典收回目光跟着沈初一离开警署,伸手替沈初一拉开了副驾的车门:“你手受伤了,我来开车吧。”

    “变绅士了啊。”沈初一笑着坐进副驾,本来要扣安全带,想了想又没有动。

    等章典坐进来,关上车门,她才说:“我手痛,你替我扣上安全带吧。”

    章典看向她,听见触手激动的在喊——“哇塞章典!小羊在奖励你!她都允许你帮她扣安全带了!这么暧昧的事情!你要好好表现!”

    是奖励吗?

    他侧过身从她手边拉过安全带,轻轻理好,扣在她的另一边,就在那么近的距离问她:“你想让我做什么?”

    沈初一眨眨眼笑了,难得夸他:“章教授就是聪明啊。”

    章典很近的看她:“你只有在使用我的时候才会给我点好脸色。”

    他的气息和用词都很暧昧。

    沈初一因此想起了一些色·色的事情,某些时候他确实很好使用,非常合她的心意,算是目前使用感最好的。

    但某些时候他又非常讨人厌,会剖析她,故意揭她的伤疤刺痛她。

    “你如果对我少点好奇心,我会对你更友好一点。”她从口袋里掏出手环,用冰冷的屏幕轻轻碰了碰章典的脸,看他很轻微的抖了一下,觉得赏心悦目,所以故意用手环从他的脸划拉到下巴:“帮我侵入这个手环的终端,找些我想要的线索。”

    章典感觉她要用手环碰他的嘴巴,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不敢用力,怕碰到她的伤口:“很脏。”

    别人的手环太脏了。

    他抽走了手环,没去看,先问她:“我能得到什么?”

    很好,沈初一喜欢明码标价的交易,这样让她更有安全感,毕竟人情最难还。

    “真心话或是大冒险。”她再次和他说。

    章典看着她,只有两三秒的思考就作出了选择:“大冒险。”

    这次他要大冒险。

    沈初一轻轻笑了:“可以,你想要我做什么?kiss?做··爱?”她确实也很久没放松了。

    章典却有些皱眉,□□对她来说就像吃一顿饭似得简单,他很难不想她“顿顿少不了”的话,或许不是玩笑话。

    她快贴在他的嘴唇边,章典却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说:“今晚沈一有空吗?”

    沈初一愣了一下。

    他有正式的提出大冒险:“我想要沈一的kiss,今晚没空,明晚也可以,实在没空案子结束后我也可以等。”

    他要沈一的kiss,不是沈于蓝的。

    沈初一像是被偏执地选择了一次,她很难讲清这一刻的感受,只是觉得心变得软了一些,不那么想奚落他,攻击他了,她说:“好,等案子结束,离开绿洲之前。”

    章典心满意足地撤回身体,看了手环,刚划开就说:“这是皇甫沛儿子的手环?你怎么弄到手的?”

    手环的屏幕上是皇甫熠和父母、姐姐的合照。

    “好心的市民匿名送给我的。”沈初一说:“手环需要本人的人脸、虹膜识别才能打开,我打不开,但你一定可以。”

    当然。

    章典发动了车子说:“我把车子开远一点,我需要使用我的异能体,这里的异能检测很敏锐。”

    警局外异能监管比其他地方更严格。

    “去绿洲赌场附近。”沈初一说:“那里有些地方有异能监管屏蔽器,我知道在哪儿。”又说:“你先破解手环,用这个终端账号,把一些东西发网上。”

    章典明白过来她想做什么,笑了一下说:“做这种违法行为如果让你亲爱的白署长知道,他会对你非常失望的。”

    沈初一皱眉,一拳打在他手臂上:“少这么茶言茶语,听着恶心。”

    她收回不想攻击他的念头。

    第102章

    下午三点多, 绿洲发起了台风预警,比台风先来的是网络上劲爆的风波。

    皇甫沛的一场会议还没有结束,就接到了秦荣首相的来电。

    他抬手示意暂停议事, 接起了秦首相的电话,笑着说:“秦首相是有什么要事吗?百忙中亲自来电。”

    手环那端也传来了秦荣的笑语声, “要事谈不上,是一点私事想要托皇甫先生去办。”

    “您说。”皇甫沛有些意外, 秦荣可从未因为私事找他。

    “特罪署的沈于蓝探员皇甫先生见过了吗?”秦荣开门见山说:“我听说她清晨在绿洲被三辆货车故意撞了,好在人没什么大碍,但我实在不放心,想托皇甫先生帮我查一查那三辆货车司机背后是什么人, 敢故意撞特罪署警员一定不只是货车司机。”

    皇甫沛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但秦荣的语气依旧带着笑意说:“或许皇甫先生不太清楚,沈于蓝这位年轻的探员救过我儿子,我心中对她非常感激, 又十分爱惜她的才干,特罪署能有她这样优秀的警员才能真正地震慑犯罪发生, 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不想看到沈于蓝探员出事, 皇甫先生一定能理解。”

    皇甫沛靠在椅背里又笑了:“当然理解,沈于蓝探员的事迹我也早有耳闻, 昨天我就想邀请沈探员用餐,可惜被她婉拒了, 没想到今天居然在绿洲内发生这种事情?沈探员受伤了吗?状况怎么样?”

    “她很好, 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不然我这会儿人可能已经抵达绿洲了。”秦荣玩笑似得说。

    皇甫沛却很清楚,秦荣在告诉他,沈于蓝的重要性,或者可以说是敲打。

    他确实没有想到秦荣会如此看重一个探员, 别说什么救了她儿子,坐到秦荣这个位置多的是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而她手下聪明的棋子不计其数,却唯独为了一个小探员来敲打他。

    皇甫沛也笑着说了一句:“怪不得沈探员连顿接风宴的面子都不给我,原来是秦首相如此看重人。”

    他和秦荣打过交道,他深知秦荣是个面面俱到的圆滑人,城府颇深,从不在口头上得罪任何人,不然也不会让钟康明掉以轻心。

    所以他以为秦荣至少会说两句,年轻人不懂事,改日让她亲自登门拜访。

    没想到,秦荣居然笑着说:“她是去绿洲办案的,不方便与案件无关的人员接触,皇甫先生要是想请她吃饭,等下次她私人行程的时候可以试试。”

    皇甫沛听笑了,沈于蓝好大的面子啊,让秦荣这样高高捧着,可这里是绿洲,他的地界,他想要一个人还用自己动手吗?

    会议室外有人敲门。

    他只随便应付了秦荣一句,就说有事先挂了。

    通话挂断,他的脸色已经不太好了,门外匆匆走进来的秘书凑过来在他耳朵边低声:“少爷的账户好像被盗了,有人用他的账户发了一些……对您不利的截图。”

    皇甫沛皱眉看向秘书,秘书立刻把手中的光幕平板递到了他眼下。

    界面上是他儿子皇甫熠的社交网主页最新动态——【我也是受害者。】

    下面配了几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皇甫沛点开第一张,看见是他儿子和妻子的聊天。

    [皇甫熠]: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皇甫熠]:给我注射的异能脊髓液根本不是研究院的新研究成果,而是从昆山那个杀人犯手里买来的!是抽取了别人的脊髓液!你们难道不清楚被抽脊髓液的人都是被昆山绑架的吗?你们明明知道为什么还骗我!

    [妈妈]:小熠你接电话好吗?你现在在哪儿啊?妈妈可以跟你解释清楚。

    [皇甫熠]:解释什么?你们还要编造出什么谎话来骗我?难道要告诉我脊髓液是人家自愿抽出来给我的吗?!

    [妈妈]:我们没有骗你小熠,为你提供脊髓液的女孩是昆山的妹妹,你爸爸帮了昆山一点忙,是他妹妹自愿帮助你治疗的,小熠先接电话。

    [皇甫熠]:你还在撒谎!根本不是自愿!她也是被绑架的!被强行抽取的!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甫熠]:昆山就是杜坤生对不对?你说的一点忙是我爸爸帮杜坤生逃脱了死刑对不对?我已经全部知道了,你们还要继续撒谎!

    [皇甫熠]:你们觉得这是为我好吗?不是不是不是!

    [皇甫熠]:妈妈你为什么也变成了爸爸那样的人?你教我和姐姐善良,帮助弱势群体都是演出来的吗?为什么要逼我做个坏人?

    [妈妈]:小熠接电话,妈妈求你先回家来好吗?

    皇甫沛没有继续翻下去,只是先笑着起身和会议室里的诸位说,他有些私事需要处理一下。

    然后起身带着秘书离开会议室,才跨出去脸色就彻底沉下去,“这些截图发出去多久了?清网了吗?联系小熠了吗?”

    这些聊天记录是几年前他妻子和儿子的对话,当初那个山羊系女孩突然逃跑,还神通广大地联系上小熠,将一切都告诉了小熠,导致小熠和家里闹决裂很久。

    可他记得当年他清空了小熠的所有聊天记录和联系人,怎么会还有这些聊天截图?

    小熠绝对不可能自己发这些,那要么就是小熠的终端账户被入侵了,要么就是小熠出事了。

    “发出去二十分钟了。”秘书快步跟上他立刻低声回答:“看到之后我就已经联系人封号、删帖、清网,可是应该有人买了热门,故意操控舆论,现在连外网热门也全是这些截图,一时之间很难全部清理干净。”似乎怕皇甫沛发火,她赶着声又说:“最重要是现在联系不上……”

    没说完,远处的走廊里就有熟悉的面孔快步朝他走过来,着急的叫了一声:“老公。”

    是他的妻子皇甫湘。

    她走的又急又慌,眼眶也是红的:“小熠联系不上了,我去圣女福利院找他也没找到人,他是不是出事了?”

    皇甫沛伸手抱住了妻子,安抚她:“没事的,也许小熠是有事先走了,手环丢了、被盗了是常有的事。”

    “是吗?”皇甫湘红着眼眶看他,“可是……网上有人用小熠的账号发了截图,你看到了吗?是不是什么人在对付你?所以才偷了小熠的手环?那小熠不是很危险吗?”

    “我现在派人去找他。”皇甫沛轻轻抚摸妻子的背:“没事的,相信我,只要在绿洲小熠肯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往家里赶,让司机送你回家,你安心的在家里等着。”

    他拉住妻子的手,语气温和地说:“我送你出去。”

    走廊里却传来脚步声,一个年轻的女人声音在不远处说:“皇甫先生和皇甫夫人都在啊,那就不用多跑一趟了。”

    皇甫沛看过去,看见了□□名穿着特罪署制服的警员,带队走来的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沈于蓝探员吗?

    她看起来比镜头下更年轻,警帽下是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唇角带着笑,但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而她身侧的正是皇甫沛的好侄子章典。

    “章典?”皇甫湘也看过去,一时竟有些没认出来章典,因为她们原本见得也不多。

    她们一大群穿警服的人走过来,气势压人,皇甫湘的目光又从章典挪到了停在她眼前的女警员身上,认出来这是那位很有名的沈于蓝警员。

    “特罪署沈于蓝。”沈初一将证件亮了一下,毫不废话说:“有桩案子还请皇甫沛先生和皇甫湘女士跟我们去一趟警局,协助调查。”

    皇甫湘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心突突跳,手却被皇甫沛轻轻拍了拍像在安抚她。

    “没想到第一次见沈副署长是在这种情况下。”皇甫沛瞧着沈初一和章典说:“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案子,但我很乐意协助特罪署调查,只是我有些很着急的事需要处理一下,能够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

    沈初一直视着他说:“是什么事?”

    语气很不客气。

    皇甫沛的脸色也没那么客气了:“我的家人有些急事。”

    “家人?”沈初一眼神里多了一点戏谑的笑意:“是你的儿子皇甫熠吗?”

    皇甫沛眼神一凝,竟在这一瞬间怀疑是不是她对小熠动了手?但她怎么敢?

    她又说:“我们也在找皇甫熠,他和一起异能脊髓贩卖案有关,请两位先跟我们回警局,联系上皇甫熠,他也会被带去警局的。”

    真猖狂啊。

    皇甫沛从未见过如此猖狂的年轻人,她对绿洲还是不够了解,她不了解绿洲死一个人有多么容易。

    他又看向章典,他的侄子站在那里,看他像看陌生人,那就别怪他了。

    “别怕。”他轻声安抚妻子,拉着妻子跟随特罪署离开议事厅,上了特罪署的车子。

    ※

    车子发动,他看向了一眼沈于蓝探员手上的绷带闲聊一样温和说:“秦首相打电话给我,说沈探员在绿洲出了点小事故,看来还真的是。沈探员初来乍到,不清楚绿洲的路况,难免会出事。”

    沈初一听的发笑,手环就很适合的亮了起来,她看都没看号码接了起来。

    她没戴耳麦,坐在她后排的皇甫沛隐约听见通话里有人说了句:“把通话接给皇甫沛。”

    沈初一回头看他,露出很惊讶的表情:“这个号码你认识吗?找你的,怎么打到我这里了?”

    皇甫沛看了一眼,吃惊的发现来电号码居然是他儿子的号码。

    沈初一开了免提。

    皇甫沛对着手环试探性叫了一句:“小熠?”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冷笑,声音听起来像个孩子,语气却很阴冷的说:“皇甫洲长,你儿子希望你好好配合特罪署查案,早日将昆山缉拿归案,不然他也很难安心活下去。”

    “你是谁?”皇甫沛刚问出口,对面人就挂断了手环。

    皇甫沛立刻对沈初一说:“马上追踪这个号码目前的定位,找到这个人,她可能盗取了我儿子的手环,或者绑架了他。”

    沈初一低着头按灭手环,很散漫地说:“是吗?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这个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小女孩,皇甫先生的儿子皇甫熠今年已经二十了吧?一个健康的成年人会被小女孩绑架?”

    她抬起眼笑着看皇甫沛:“我看是皇甫先生太敏感了,也许就是皇甫熠的朋友拿他的手环开玩笑呢。”

    皇甫沛盯着她,后槽牙发紧,太明显了,如果他还看不出来这位沈探员知道他儿子失踪了,这通电话可能就是她和“绑匪”联合起来打给他的,他就太蠢了。

    谁给她的胆子,身为探员用这种手段?

    沈初一笑着收回手臂,慢悠悠说:“绿洲的路况是复杂,我会小心的,皇甫先生。”

    第103章

    病房外, 秦荣挂了电话之后想了短暂的几分钟,又打了一通电话。

    她很清楚绿洲“独政”太久了,皇甫家上下几代集权, 根本不是她一两句敲打的话就能唬住的,绿洲是她成为首相之后迟早要解决的问题, 只是她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背后的病房门推开了,她侧头看见王可推着轮椅里的秦听出来, 就嘱咐了一句:“嗯,现在就去。”挂断了电话。

    “她真的没事吗?”秦听刚手术苏醒,有气无力却很着急,沈于蓝突然中断了电话, 他大概就猜出来一定是出什么紧急的事了,拜托王可助理问了才知道是出车祸了。

    “她真没事。”秦荣语气温和的说:“我打电话详细问过了,手指有些轻微的擦伤。”

    “好端端的怎么会在办案的途中遇上车祸?”秦听并不傻, 很多事情他只是不关心,不想去多想:“是不是她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人?”

    秦荣望着他, 没有隐瞒他:“是, 她查到了绿洲洲长和警署署长。”

    事实上她很希望秦听能够有点“上进心”。

    “那她继续留在绿洲不是还会遇到危险吗?”秦听语气变得更急切了,因为他很清楚沈于蓝哪怕是遇到危险也不会放弃调查:“你能帮她吗?你……不是很看重她吗?你不会让她出事对吗?”他像是很艰难地开口:“你帮帮她行吗?”

    “当然。”秦荣笑了笑, “小听,就算你不开口, 我也会保障她的安全, 她是我的人, 如果我无法保障她的安全以后谁还会为我做事?”

    是啊,她一向很爱护对她有用的人,哪怕是伤害过他的王敏,她也愿意宽容, 因为王敏的姐姐王可对她还有价值。

    秦听心情复杂,又问:“那你打算派人去绿洲保护她吗?她恐怕不会愿意放弃调查。”

    廊下从远处吹来一股凉风。

    秦荣起身,亲自把秦听推进病房内:“派人保护她没用,绿洲的状况复杂,你知道当初白世舟去绿洲调查异能贩卖案牺牲了多少特警吗?当年白世舟能成功除了这桩案子轰动全球,还因为他调用了军部的精锐军。”

    “你不能调动军队去协助特罪署吗?”秦听问。

    秦荣耐心的和他说:“就算我调动军队去协助她,也没用,因为当初白世舟调查的只是赌场老板杜坤生,但沈于蓝调查的是绿洲洲长皇甫沛。”

    秦听手指僵冷,他明白她的话,当初只是调查杜坤生都需要调动军队,而现在沈于蓝调查的可是洲长和警署署长:“那该怎么办?”

    秦荣停在病床边,拉了椅子坐下问他:“你觉得该怎么办?”

    秦听意识到,她似乎仍然对他带着一点希望,没有完全放弃他,至少她肯和他说这些,等着他去思考。

    不等他回答,秦荣的手环就响了,她接起来说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秦荣挂断电话,划开虚拟屏幕看到了发来的几张截图,是皇甫沛儿子发在网上的截图。

    她笑了一下说:“小听,于蓝已经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什么办法?”秦听看不见,忙问:“是她打来的电话吗?”

    当然不是,到目前为止沈于蓝没有向她打来过任何“求助”的电话,车祸这件事还是小听告诉她,她主动打给沈于蓝的。

    但网上这些热闹的词条,说明她已经掌握了皇甫沛儿子的手环,或许连这个人也掌握住了。

    “要一个人安全不是派多少人去保护她,是除掉对她构成威胁的。”秦荣想,既然沈于蓝已经深入腹地,不如就趁现在。

    她愿意再相信沈于蓝一次,相信她有能力做到。

    秦荣抬头向王可示意说:“去帮帮沈探员。”

    “是。”王可点头,离开病房。

    ※

    审讯室的房门关上。

    沈初一仿佛闲聊一样问皇甫沛:“皇甫先生,你儿子是羊系异能体中罕见的山羊系异能吧?”

    “如果特罪署怀疑我什么,就直接问。”皇甫沛看着她与章典,没有一点好脸色:“我能配合的时间很有限。”

    沈初一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依旧笑着又说:“据说山羊系异能视力惊人、体能惊人,你儿子一定非常优秀,这么优秀的儿子却在十三岁的时候确诊了渐冻症,真遗憾。”

    皇甫沛看着她,不再说话,因为他明白,沈于蓝敢把他带来就说明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线索和证据,他说什么她都会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

    “渐冻症目前医学都无法完全治愈,只能尽可能地延长寿命,没想到皇甫先生的儿子居然在短短四年内就治好了。”沈初一弹出巨大的虚拟屏,在屏幕中播放了皇甫熠十七八岁时参加校园运动会的记录视频。

    视频里高瘦的男孩子,足尖是黑色山羊蹄,奔跑在阳光下超越所有人,在跨越最后一道障碍后迎来满操场的喝彩,他回过头暗金色的横瞳熠熠生辉。

    章典坐在沈初一身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皇甫熠的羊蹄、瞳孔和沈一几乎一模一样。

    就算是同类的异能体,也会根据人体的不同,有些微的差别,一模一样的异能体几乎只存在在双胞胎、龙凤胎这些特殊人体上。

    可皇甫熠和沈一连籍贯都不同,这么相似的异能体是因为什么?答案根本不用猜。

    章典皱起了眉,昆山当初也抽取了沈一的异能脊髓对吗?

    昆山口中的大人物是皇甫沛,他口中带给大人物的“货源”,是沈一对吗?

    “真是医学奇迹。”沈初一表情不曾有过变化,语气很诚恳的问:“皇甫先生能告诉我,你儿子是怎么治好的吗?”

    皇甫沛透过虚拟屏幕看她,笑了一下:“哦,我明白了,特罪署是根据网上传的那些自称是我儿子和妻子的聊天记录内容,怀疑我和杜坤生做了什么违法交易?比如异能脊髓抽取贩卖?”

    沈初一看得出来他没什么耐心,甚至不打算装傻,直接和她又说:“没有,我不会知法犯法,那些聊天记录截图是假的。”

    皇甫沛确实不想跟她耗下去,他要尽快找到小熠:“特罪署什么时候开始凭借几张截图判案了?可能你不清楚,绿洲的法律中聊天记录不能作为证据。”

    “当然不只是聊天记录。”沈初一说:“但不着急,皇甫先生先回答我的问题。”

    她很有耐心地再次问:“你儿子皇甫熠的渐冻症是怎么治好的?”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皇甫沛看了一眼时间。

    警局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整个审讯室都在爆炸声中震颤。

    背后有人敲门,是特罪署的组员,他推门进来,带进来一片嘈杂之声。

    他低声在沈初一耳边说:“副署长,警局外咱们组的车不知道被谁贴了炸药爆炸了,一伙绿洲军队的人冲进来要见皇甫沛,说有急事找他们洲长处理。”

    沈初一看到皇甫沛眼底浮现出的笑意。

    “沈副署长,我说了我还有些急事要处理,事关绿洲,要不然我处理完你再审问?”皇甫沛慢悠悠站了起来,扣上了西服的扣子。

    就像在明目张胆的告诉她,放不放人由不得她,他的军队会踏平这里。

    沈初一却低下头,也看了一眼时间。

    背后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司康,他看了一眼皇甫沛说:“副署长,皇甫熠的账号在网上直播他自杀倒计时。”

    “哦?”沈初一抬头看向了皇甫沛,说:“什么自杀倒计时?投过来看看。”

    司康马上将皇甫熠的账号投到了虚拟屏幕上。

    皇甫熠的账号更新了一段几秒钟的视频,点开来整个环境一片漆黑,只有一束光打在一只手上,然后一把瑞士军刀猛地切断了那只手上有块黑色胎记的小拇指。

    皇甫熠的惨叫声响在视频里,响在审讯室中,也响在皇甫沛的耳朵里,不亚于警局外那声爆炸带来的震颤。

    他盯住虚拟屏幕,这段视频上面的配文是——【抓不到罪魁祸首昆山,我将在五分钟后切断全部手指赎罪。】

    章典有些惊讶地看着沈初一,听见她说:“这是真的手指假的手指啊?不会是盗号人的恶作剧吧?”

    她脸上戏谑的笑容坏得很。

    他发现,只要脱离白世舟的束缚,沈一就会更像她自己,原本的她自己。

    这才该是沈一,手段没有好坏,没有正义邪恶之分,只有有效和无效的区别。

    皇甫沛突然双臂撑在审讯桌上,逼近了盯着沈初一:“我儿子在你手里是吗?你想用他来威胁我?沈于蓝你还记得你是一名特罪署警员吗?”

    沈初一对上他的视线,露出惊讶的神色:“皇甫先生,难道相信这些是真的?这真是你儿子皇甫熠的手指啊?天啊,他真想自杀啊?”

    “少跟我装傻!”皇甫沛收紧后槽牙,他很难不相信这是真的,小熠的声音他认得出来,小熠手指上的胎记他认得出来,就算这些都可以造假,可小熠现在下落不明,连同手环和终端账户里的所有内容一起被劫走了。

    她如此精准的卡着时间,用切手指的视频来警告他,还跟他装什么傻!

    第104章

    她绝不可能让皇甫沛离开绿洲警局, 因为她很清楚,一旦皇甫沛离开他就会调动一切资源,将绿洲翻个底朝天找的皇甫熠, 到时候她就没有能够制衡皇甫沛的东西了。

    车子爆炸、绿洲军方威胁……皇甫沛越强硬她就越要扣着他。

    门外蓦然传来碰撞声和呵斥声,像是那伙绿洲军队的人要硬闯进来了。

    然后沈初一听见了外面的一声枪响。

    “谁开枪了?”身侧的特罪署警员脸色发沉, 他担心是绿洲军方的人对特罪署的人开枪了。

    怎么办?他下意识看向沈副署长。

    沈初一唇角下沉,猛然起身, 掏枪抵在了皇甫沛的脑袋上,手上动作干脆利落的将手铐铐住了皇甫沛。

    皇甫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额头上抵着的枪,这辈子还没有人敢用枪指着他:“沈于蓝,你觉得你杀了我能活着走出绿洲警局吗?”他语气里满是不遮掩的威胁:“你和你的特罪署一个也走不出绿洲。”

    “皇甫先生在说什么话?我身为特罪署警员怎么会滥用私刑杀人?”沈初一将枪挪到了他的后颈, 推了推他:“我只是想请你配合特罪署调查而已。”

    司康和另外一名组员还没反应过来,章典已经起身拉开了审讯室的门。

    沈初一推着皇甫沛走到门口,看见了拦在门外的鲍啸和组员, 而她们对面就是一群身穿军服持枪的绿洲军士。

    所有人齐齐盯向她,像一个个枪口。

    他们吃惊的发现皇甫沛手上铐着手铐, 后颈被枪顶着。

    一名佩戴少将肩章的男人拦住了他的军士。

    “这副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甫先生要带着绿洲军队搞独立, 公然向政府宣战呢。”沈初一闻到风中的爆炸后的硫磺味,用玩笑的语气和那些军士说。

    “据我所知皇甫洲长只是来配合调查。”少将语气不善的说:“沈副署长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沈初一看向他说:“少将不明白吗?”

    她的眼神冰冷, 手里的枪也冰冷,像是带领着特罪署, 劫持了皇甫沛在和绿洲军队对抗。

    那名少将看向了皇甫沛, 他实在摸不清这个沈于蓝的路子, 她真敢开枪吗?她是真不打算活着走出绿洲了?

    皇甫沛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虚拟钟表,过了几分钟了?

    这一刻像是个僵局,他有的是方法找到小熠, 让沈于蓝去死,可前提是他要先离开她的枪口。

    他心里清楚沈于蓝不敢这么轻易杀了他,可他的人也不敢在现在和她“鱼死网破”。

    该死,明明是在绿洲,可他却觉得陷入了被动。

    他还是低估了沈于蓝,低估了她的速度和手段,没想到她身为特罪署警员会走出绑架小熠这步阴招。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绑架他儿子?从什么时候摸清楚他儿子的生活轨迹?她从哪里摸清楚的?

    她才抵达绿洲两天而已。

    “几分钟了?”沈初一冷不丁看向身侧的章典和司康问。

    司康没反应过来,章典就已经先开口说:“一分二十九秒。”

    像是在打哑谜一样。

    但皇甫沛很清楚,她们是在说距离他儿子“五分钟后切手指”过了几分钟了。

    他不能拿小熠的命去赌,他在这个儿子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

    皇甫沛到底是开口对少将说:“明辉少将要是有紧要的事就先和副洲长商议,或者等我提审结束,我想沈副署长也不会故意拖延时间。”

    “当然。”沈初一笑着说:“我比任何人都想尽快破案,只要皇甫先生配合用不了多长时间。”

    皇甫沛没有再理会她,看着明辉少将又说:“麻烦明辉少将找一找我儿子,特罪署的沈副署长还等着审问他呢。”

    他的意思明辉少将很清楚,点了一下头,带着部下退出警局,却故意留了一队人守在警局外。

    沈初一怎么会不明白,这是在等着找到皇甫熠就冲进来扫荡了特罪署。

    她现在比任何人都担心汪淼淼,连她也不知道汪淼淼把皇甫熠关在哪里,会不会被找到。

    ※

    重新回到审讯室内,皇甫沛耐心耗尽,直接说:“不要再浪费时间,直接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能放了小熠。”

    偏偏她还继续跟他装傻:“怎么会是我放了皇甫熠?皇甫熠可不在我手上,不过我可以帮皇甫先生找到他,想必你也了解到了我的能力。”

    皇甫沛压住火气看她的双眼:“直接说你的条件,沈副署长。”

    “我的条件一直很明确。”沈初一也直视他:“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章典冷不丁又报时:“两分三十秒了。”

    皇甫沛要紧后槽牙:“你问。”

    “昆山就是假死逃脱的杜坤生,是不是?”沈初一问。

    皇甫沛刚想说:你不是知道吗?

    沈初一就冷声说:“不要浪费时间,回答是或者不是。”

    皇甫沛只好咬牙回答:“是。”

    章典唇角勾了一下。

    “英达安夫妻接受杜坤生的贿赂,帮杜坤生假死逃脱的,是不是?”她又问。

    皇甫沛回答:“英达安的事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英达安的事情是怎么知道杜坤生假死逃脱,还换名成了昆山?”沈初一抓住漏洞就问。

    皇甫沛被问的来不及反问,她就又问:“那只能是你和昆山有过往来才知道,是不是?”

    皇甫沛忽然意识到,第一个问题就不该回答是,一旦回答是,之后的每个问题他都无法再装不知道,她随时能“两头堵”。

    “是不是?”沈初一看着他再次问。

    “有过一两次接触。”皇甫沛说。

    “接触是指你从昆山手里购买了医治你儿子的异能脊髓液,是不是?”沈初一步步紧逼。

    皇甫沛皱紧眉否认:“不是。”

    她居然没有再追着问昆山,而是问:“你曾经见过一个叫沈一的山羊系异能者,是不是?”

    皇甫沛愣了一下,才回忆起沈一这个名字,那个逃跑了的山羊系“脊髓包”。

    “不记得了。”他回答。

    “是不记得她叫沈一,还是不记得有没有见过山羊系异能者?”沈初一再问。

    皇甫沛回:“都不记得了,我见每天要见的人那么多……”

    “皇甫熠整容过吗?”沈初一打断他问。

    皇甫沛被问到觉得荒谬,冷笑一声说:“当然没有。”

    沈初一又问:“皇甫熠注射过异能脊髓液,是不是?”

    皇甫沛立刻否认:“没有。”

    沈初一突然将两张照片投在虚拟屏幕上,是两个长相完全不同的男生,她问:“你认得照片里的人吗?”

    皇甫沛盯着这两张照片脸阴冷至极,他又着了她的道。

    这两张照片全是皇甫熠的学生照,一张是他十五岁时的,一张是他十八岁成年礼时的,只隔了三年,可是样貌完全不同了,从眼型到轮廓,彻彻底底地变了样。

    “这两张都是你的儿子皇甫熠,是他相隔三年的学生照片,无p无滤镜。”沈初一看着他问:“皇甫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他既然没整过容为什么容貌变化如此大?难道不是注射异能脊髓液的副作用吗?”

    皇甫沛跃过虚拟屏幕看向她。

    “皇甫熠是不是注射过异能脊髓液?”沈初一再次问:“这个问题你就算不回答,特罪署也可以通过对皇甫熠的身体检测查出,他是否长期注射异能脊髓液导致骨骼发生变化。”

    皇甫沛紧紧抿了一下唇。

    章典在这时又一次报时:“三分三十秒了,一分多钟来得及救人吗?”

    “皇甫沛。”沈初一连名带姓叫他:“昆山是不是为你提供了山羊系异能脊髓液?”

    皇甫沛被许多问题、被紧迫的时间降低了敏感度,他在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思考这个问题会带来多少麻烦。

    时间跳动的声音仿佛都一瞬间放大了。

    来不及了。

    他不再思考直接说:“是,你不就想证实这个吗?我可以告诉你,是昆山主动联系我说有一位山羊系异能者自愿提供异能脊髓液,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杜坤生,心存感激接受了这位好心异能者的捐赠,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沈初一笑着说:“绿洲洲长皇甫沛先生想要的东西当然会有人自愿送上门,所以我最后一个问题是:昆山在哪里?”

    皇甫沛眉头一瞬锁紧。

    “不要回答不知道。”沈初一说:“异能脊髓注射不被正规采用很大的原因是它无法永久治疗,只能阶段性注射阶段性假性恢复,你儿子至少两三年需要注射一次吧?如果不是长期注射他也不会彻底换了张脸。”

    她像是不给皇甫沛喘息思考的时间,凑近了说:“昆山一定为你提供了非常良好的售后,持续提供异能脊髓液让你儿子健康到现在,所以你们一定有联系。”

    “他现在在哪儿你可以不清楚,但他联系你的方式你一定很清楚。”沈初一再问:“昆山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皇甫沛在这一刻才惊觉,她的每一个问题有明确的目标,一句句把他问到了绝路上。

    “只剩下一分钟了。”章典语气里竟然多了些愉快的笑意。

    “我救你儿子也需要时间,除非你想他一根指头也留不下来。”沈初一说。

    “他每次联系我,会去英达安妻子的车行打电话给我女儿。”皇甫沛立刻说:“先救下我儿子。”

    沈初一猛然起身,“看着他章典。”她快步离开审讯室,直接进入旁边的洗手间,靠着门掏出了自己的旧手环,迅速发送信息——

    第105章

    手环在昏暗的空间里亮起来。

    汪淼淼停下了靠近皇甫熠的脚步, 划开手环,看见了那条来自沈一的信息——【暂时别动手,皇甫沛松口了, 等我确认线索的真假。】

    皇甫沛供出了杜坤生的下落?

    汪淼淼立刻回复问:【什么线索?杜坤生在哪里?】

    沈一秒回了她:【也许是陷阱,找到杜坤生的下落我一定会告诉你, 别冲动。】

    像是怕她冲动,沈一又追加一条:【皇甫沛已经派军队去找皇甫熠的下落, 别走动,联络之后断掉网络,遇到状况逃来警局找沈于蓝,她会保你。】

    汪淼淼看着最后那半句话觉得荒诞, 沈一居然嘱咐她一个杀人犯逃去找特罪署的警察保护。

    沈于蓝会保杀人犯?

    她不信沈于蓝,但沈一这么说一定是有什么安排,也许特罪署的沈于蓝真是沈一的人。

    “你要再切断我几根手指吗?”几步外被绑在角落里的皇甫熠声音很哑的开口, “还是要杀我了?”

    他的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愤怒。

    汪淼淼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他眼睛上戴着遮光眼罩, 手脚全用电子手铐铐紧,被切断的小拇指已经不流血了, 只是嘴巴干得厉害:“你要喝水吗?”

    皇甫熠被问得怔了怔,然后慢慢点了一下头, 他喉咙干到发痛。

    汪淼淼拧开了矿泉水, 递到他嘴边看着他慢慢喝了两口, 低声说:“只要你爸告诉我杜坤生的下落,我就可以放你走,虽然你死有余辜。”

    皇甫熠喝完水,很轻声的说了一句:“我确实死有余辜。”

    汪淼淼看着他, 一面觉得他很虚伪,一面又觉得他能被她和孟泽骗进卫生间,何尝不是一种对伪善的惩罚?

    可惜他确实不知道杜坤生的下落,汪淼淼从他口中能问出来的信息只有,他每隔两年就会有家庭医生来给他注射新的异能脊髓液,他并不知道是谁提供的,他父亲是怎么联系杜坤生的。

    这些话大概率是真的,但仍然让汪淼淼很愤怒,有权有势的人甚至什么也不需要去做,就能享用从她们身体里抽出的脊髓。

    “你既然觉得你死有余辜,为什么不早点去死,还要一次次接受异能脊髓液?”汪淼淼讥讽的问他:“你难道不知道注射进你身体里的脊髓液是从另一个拐卖儿童的身体里抽出来的吗?”

    皇甫熠静了几秒,才轻声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么说显得我很无耻,但我第一次接受脊髓液注射时以为她是自愿的……所有人都和我说她是自愿捐赠,连她自己也没有反抗,我就以为是真的自愿捐赠……”

    “第二次呢?”汪淼淼问他:“第二次你不但知道她是被绑架强迫的,你还知道她已经逃走了,可你还是心安理得接受了新的人为你提供的新异能脊髓液。你是要告诉我,第二次你爸也骗你,新绑来的山羊系异能体也是自愿的吗?”

    “所以我说我死有余辜。”皇甫熠没有想为自己开脱,他苦笑了一下说:“如果你有机会恢复健康了两年,你就会明白从健康变回残疾,比一直残疾更痛苦……”

    汪淼淼抓住他的头发,重重扇了他两个耳光,恨得手指发抖:“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对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来说抽取我们的脊髓太轻松容易了,享用我们的脊髓你们只需要愧疚一下而已,愧疚一下就能换来健康你怎么舍得不干啊?可你知不知道你的两年健康,需要从一个人身体里抽多少脊髓液?”

    “需要200毫升!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汪淼淼抓住他的脖子,恨不能让他去死:“那意味着要抽干一个10岁小孩儿的脊髓液!意味着15岁的孩子会被抽到永久瘫痪!”

    孟泽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不是生下来就残疾!

    皇甫熠快要喘不过气,可他惊的不再挣扎,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每次注射的脊髓液有多少……他只记得每次都是像输营养液一样静脉注射四十分钟就可以健康两年……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眼前发晕,耳边幻听一样响起很多年前那个叫沈一的女孩儿打给他的那通电话。

    她语气那么平静的问他:“我的脊髓液好用吗?”

    他用了她那么多的脊髓液吗?

    可她平静的就像在讲别人的事,告诉他一切,和他说:“你就当我的脊髓液是卖给你的吧,我需要一笔钱,现金,现在就要。”

    他那时给了她多少钱?他不记得了,只记得被这个真相砸得发蒙,把身上、书包里所有现金和值钱的东西全按照她的吩咐丢进了指定的垃圾桶里。

    他甚至没有见到她的面,后来他听说她逃了……

    汪淼淼猛地松开了快要窒息的他:“你和你爸死一百次也不够!”

    皇甫熠撞在墙上,听见什么燃烧的声音,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变得像个烤炉一样热……

    ※

    审讯室的门关上,鲍啸和司康以及两名警员目不转睛的盯着皇甫沛。

    章典被沈初一带出审讯室,带进了隔壁的洗手间。

    “你留在警局里看着皇甫沛。”沈初一再次和章典说。

    “你应该知道,现在你只要离开警局去车行就一定会被埋伏。”章典不认同她的做法,但他也很清楚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他只是希望能和她一起去车行查杜坤生的行踪:“皇甫沛给出的这个信息或许是真的,但他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抓住你救他儿子。”

    “我知道,所以必须得是你留下看守皇甫沛。”沈初一走进一点,手指放在他胸口更低声说:“一旦我那边出什么状况,你就杀了皇甫沛,杀了他绿洲必定会先内斗。”

    皇甫沛一死,那些集中在他掌心的军方势力、政府势力,不会先想着除掉她的,他们一定会想立刻夺权。

    真聪明。

    章典垂眼看胸口上她的手,笑了笑:“原来你偏要我留下来不是认为只有我能看守住皇甫沛,是因为杀人这件事你只希望我来做。”

    他握住了胸口上的手,有些不服气的问她:“为什么只让我做杀人的事?司康不能做吗?鲍啸不能吗?我也是声名在外的警员,杀了人这一生就毁了。”

    “你那么聪明,想无责任地杀人应该不难吧?”沈初一没有立刻把手抽出来,看着他说:“以你的身份、地位就算因为杀人丢掉特罪署的工作也没什么。”

    但其他人不行,鲍姐有家要养,司康无父无母只有工作,特罪署里的其他人就更不行了,大家都是辛辛苦苦的打工人,但章典不一样。

    章典的笑意里多了一点无奈:“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失落。”

    “当然是开心。”沈初一说:“我这是对你能力、家世、地位的肯定,我很确定你能做得万无一失才会交给你,如果你只有家世、地位,没有脑子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留下来看守我重要的底牌。”

    他的异能体神魂颠倒起来——

    “一一说我们有脑子!有能力!有地位!有家世!”

    “章典是你表现的好机会!她都不选别人就选了你!”

    “就是就是!她说皇甫沛是她重要的底牌!那很看重我们了!”

    “小羊肯定了章典,她把章典当最信得过的队友!”

    章典想,她多么会哄人,只用几句话就让人为做她的枪杆子而开心,所以她攻击他、激怒他,也确实是故意的。

    ※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沈初一带着鲍啸和十人队,将拘留的英达安提出来押上了开去他妻子车行的警车上。

    一路上英达安问什么都没人答,只有在停在车行时,沈初一抓住英达安的手铐将他一起拽下车,英达安问她为什么带他来车行?

    她答了一句:“别紧张,只是请英署长来做个盾牌。”

    “做什么?”英达安脸色发黑,被她径直带进了车行内。

    “英署长最好祈祷我平安无事。”沈初一在他耳后很低声的说:“不然我这么自私的人一定用你挡枪。

    第106章

    “特罪署办案!所有人到大厅来!”鲍啸步入车行高喊一声, 熟练地吩咐组员在车行外拉起警戒线,又吩咐其他组员把车行内所有人集合到大厅,避免有人趁乱离开, 趁乱袭击沈于蓝。

    警戒线迅速拉起。

    沈初一押着英达安进入车行大厅,扫了一眼车行内的人, 人非常少,没有顾客, 只有四五名穿制服的员工和前台。

    鲍啸监督着所有员工聚集在大厅,问那位前台女士,车行员工就这么多吗?

    前台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脸惊慌地看了看沈初一, 又忙回答鲍啸:“董老板昨天给大部分员工放了假,只留下我们这几个正常上班,因为……上了新闻后也没什么顾客来了。”

    鲍啸知道她说的新闻就是英达安和董芳云被提审、拘留后的报道, 报道之后自然没什么顾客敢这个时候来车行了,只是鲍啸没想到董芳云没直接把车行关门, 这有点不合常理。

    确实不合常理, 董芳云又不指望这个车行赚钱生活,这个节骨眼还留下几名员工正常开门, 除非是为了给谁看。

    还能是给谁看?当然是杜坤生。

    正常营业是什么信号吧?

    那么杜坤生人就在绿洲内,甚至可能在这附近。

    沈初一回头朝车行外看了一眼, 车行建在海边不远, 这片区域都没有监控。

    员工却低着头不敢看英达安回答说:“店里的系统坏了, 所有监控记录和通话都格式化了……”

    意料之中地回答。

    沈初一看向那位前台,目光在她刚做的睫毛、美甲、腕上戴着的翡翠手镯上来回,看起来不像是假货。

    她回忆温征提供的那段视频,他录到过那次昆山来到车行的视频里有这位前台女士吗?

    那段视频里看不清, 但她记得昆山进入车行后有一个抬下巴的动作,这个动作像是在用下巴示意前方的人去哪里?

    她的手环亮起来,是安嘉树的来电。

    沈初一在来之前就让安嘉树进入绿洲的电网终端,查这家车行的通讯记录。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进展了?

    她使用耳麦接了起来,先问:“拿到绿洲电网的终端密钥了?”绿洲终端密钥是由绿洲政府单独掌管,她以为拿到密钥要费一番功夫。

    但安嘉树快速汇报说:“拿到了,秦首相主动联系了绿洲军政,给我开了密钥。”

    沈初一没想到秦荣主动帮忙,下意识想:秦首相是不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打破绿洲军、政、警集权在皇甫家的局面了?

    “我查到了那家车行的所有通讯记录,使用车行电话打给皇甫沛女儿皇甫黛的记录不多,距离最近的一次是四个月前。”他报了详细的日期,又说:“但皇甫黛人在国外,她在近五年内没有回过绿洲,似乎只是负责传话。”

    四个月前,正是温征录到昆山在车行出现的日期。

    沈初一也查了皇甫黛,她已在国外结婚定居,应该只是负责传话,把昆山提供的异能脊髓液存放地点转告给她父母。

    “通话时长只有三分钟,使用的电话端登记的是会议室电话。”安嘉树说。

    沈初一一边听着安嘉树汇报,一边看向前台女士,对她抬了一下下巴说:“带我去会议室。”

    前台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英达安。

    英达安冷声说:“配合特罪署的警员办案。”

    前台才点点头,抬手请沈初一右侧转弯,穿过一条回廊,前方就是会议室。

    沈初一押着英达安右拐,这不就是那段录像里昆山拐的方向吗?

    皇甫沛为了救儿子给了一条正确的信息。

    耳麦里,安嘉树还在语速很快地向她汇报:“还有,霍林老先生主动联系了我,说他隐瞒了一些信息。”

    “什么信息?”沈初一诧异。

    “霍林老先生说他和女儿彻底决裂的原因是因为他女儿霍展颜想要再次注射异能脊髓液,让他联系杜坤生。”安嘉树说:“他答应女儿,也确实又去联系了杜坤生,想要再次购买异能脊髓液,但杜坤生和他提出了新的要求,他无法答应这个要求,所以拒绝了交易,女儿这才和他彻底决裂。”

    “杜坤生向他提了什么新要求?”沈初一问。

    安嘉树回答说:“霍林老先生说是关于国家那项秘密的异能基因研究,他已经向秦首相汇报了这件事,等到秦首相批准,他会具体的告知特罪署。”

    又是那项异能基因研究。

    沈初一暂时无暇去管基因研究,又问安嘉树霍林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的杜坤生?是几年前再次联系的?

    “将近四年前。”安嘉树回答:“通过一个电话联系,那个电话就是董芳云车行的电话。”

    看来,车行就是昆山的“交易行”。

    沈初一挂断电话。

    前台打开了会议室的门:“这里就是车行的会议室。”

    “进去帮我打个电话。”沈初一对前台说,又推了英达安往前走。

    前台只好进入会议室,走到了通话端前,看沈初一:“您要打给谁?”

    “打给昆山。”沈初一看着前台说。

    前台又看了英达安一眼,面露困惑和紧张的说:“昆山是谁?您需要告诉我号码我才能帮你拨打。”

    四个月前昆山出现在车行。

    四个月前这个房间里的电话端联系了皇甫黛。

    四个月前皇甫熠注射了新的异能脊髓液。

    这是她目前所知昆山出现的最近时间,但四个月的时间,这间会议室人来人往,她应该不可能在从会议室、通话端读取到关于昆山的“闪回”。

    但是,车行故意开着让她确信昆山一定还在绿洲境内,他随时盯着车行的动态,那么车行里的某些员工会不会就是他的眼线、他的人?

    沈初一将英达安推给身侧的特警,走向通话端,停在前台面前的瞬间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扭按在会议桌上。

    前台的叫声和眼前的晕眩一起而来,沈初一甚至不确定是因为碰到那枚翡翠手环,还是因为碰到前台的手,眼睛里闪雪花一样出现画面——

    “昆哥。”女人伸手将很大的牛皮袋递给了船边坐着钓鱼的男人,腕上的翡翠镯摇摇晃晃:“我们老板让我和您说,这几天要是看风头不对您就暂时离开绿洲,出去躲躲,从无政府海域走,袋子里有英局长之前替您准备的假身份信息和一些现金。”

    金灿灿的阳光下,船边的男人抬起头看向了她,样貌居然和沈初一记忆里又不太一样了,只是外翻的下嘴唇依然顽固地长在他脸上。

    他夹下嘴里的烟,皱眉问:“英署长还没有被放出来?”

    “被拘留了。”女人坐到他身边,手自然而然的搭在他膝上,抽走了他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老板说这次特罪署来的人不好对付,不但没撞死,好像还盯上了洲长。”

    “是那个沈于蓝?”男人皱着眉又问:“洲长有打电话给你们老板吗?”

    “暂时还没有。”女人说:“我们老板才从警局放出来就让我来通知您,昆哥这次好像真的不太妙,不然您还是先跑吧。”

    “不急。”男人看着自己的鱼竿说:“等洲长发话,再厉害来了绿洲也得死这儿。”

    鱼竿忽然剧烈抖动起来。

    “咬钩了!”

    “砰——”的一声枪响打碎了闪回画面。

    沈初一在晕眩中抓着前台蹲下身,听见鲍啸喊:“小心于蓝!”

    紧接着“砰砰砰”的枪响声击碎了会议室的玻璃窗户,前台吓得尖叫,沈初一刚掏枪就听见破窗而入的声音,她来不及看,抓住前台挡在身前朝会议室外躲。

    砰砰的枪声直接朝她的方向扫来,猛烈得像一阵暴雨扫射过前台全身,血和飞溅的东西全喷在沈初一脸上,她当下大脑什么也来不及想,化出羊蹄猛然窜身穿过血雨,丢下前台的身体窜出了会议室的大门,伸手抓住门把手“哐”一声死死关了上。

    “走!”她抓住英达安和特警说。

    可紧随而来的又是一阵扫射声,将走廊的窗户全部击碎,大厅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气流将大厅玻璃冲碎,整栋建筑震颤。

    她听见鲍啸急喊:“是军部的军火!”

    “你跑不了了。”抱头躲在她身侧的英达安和她说:“你要想保住一条命就不要抵抗,老实的配合……”

    沈初一抓住他猛然起身挡在身前,会议室里门内就响起一阵枪声。

    “砰砰砰砰——”射穿白色木门,震得门荡开。

    浓烈的炮火味中,沈初一心跳的紧迫,死死将英达安挡在身体前,脑子里飞速的过着接下来怎么做对她最有利,首先皇甫沛第一选择肯定是抓住她来换儿子,不会要她的命……

    她忽然从荡开的门中看见会议室地上倒着几名黑衣覆面的武装者,应该就是袭击她的武装者,他们怎么?

    “是我,沈于蓝。”一道身影率先出现在门口,军服军靴,微微拉下放闪光面罩露出半张脸,朝她快步走来:“是我。”

    “白世舟?”沈初一吃惊地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白世舟会出现在这里。

    而他身后还带了一大批的武装军。

    她的第一反应是:“你来这里谁在看护小女孩?”温征的女儿。

    白世舟上下打量她一眼确定她没受伤,也来不及多解释,只说了一句:“白世行在,你放心。”

    他伸手将沈初一和英达安拦到身后,大厅又传来一阵枪击声。

    沈初一被几名武装军围护着,只看见白世舟带领一队武装军迅速冲去了前厅。

    她也来不及等一切平定,抓着英达安进入会议室,在混乱的枪声中一枪先射穿了英达安的右腿,等他惨叫着跌跪在地上,又用枪口顶住他的脑袋按在会议桌上,问他:“昆山在哪艘游艇上?不要说你不知道,我知道你刚为他办了新的假身份,让他从无政府海域逃离绿洲。”

    英达安额头上痛出了冷汗,震惊的盯着她,她怎么会知道假身份的事?她不是刚进入车行,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这些……她怎么知道的?

    就在他犹豫的几秒内,沈初一“砰”地又一枪射穿他的另一条腿,抓住他的头发不让他摔在地上。

    特警听见枪声回头看她。

    沈初一丝毫不顾的低头对英达安很小声说:“这么混乱的状况下,我说你被袭击我的人枪杀了,秦首相一定会相信。”

    英达安惊惧的看向会议室外,发现那些回头的特警,又把头转了回去!

    他再看沈初一,她满脸的血,眼神冰冷得惊人,在这一刻她和杜坤生没有分别,她会真的开枪杀了他。

    “不用担心皇甫沛会报复你。”沈初一更低声地说:“他自身难保。”

    英达安痛到呼吸困难,白世舟带着军队的人出现在这里,一定是秦首相批的令,如今这个局面已经不只是皇甫沛、杜坤生的案子了……

    她突然扣动扳机。

    “我说!”英达安骤然开口说:“在珍珠湾附近的游艇……”

    沈初一丢下英达安,看了一眼外面的狼藉一片,快步去和她的特警组员说:“我去拦截昆山,一会儿你们向白世舟汇报,在珍珠湾附近。”

    不等组员说什么,她以足下生风似得从会议室的破窗户窜了出去。

    “副署长!”

    第107章

    珍珠湾, 珍珠湾……

    沈初一奔到最近的海边,想找一艘快艇,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沈警官。”那声音不大, 却让沈初一惊得猛然转头。

    看见挤在游客快艇中的一艘旧快艇上有人站起来朝她看过来,那人穿着防晒服, 脸上还戴着遮住全脸的防晒帽和口罩,完全看不出样貌, 可只凭身形和声音,沈初一就听出来是汪淼淼了。

    她快步过去,把声音压的极低问:“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全是警察。”

    四周早因为爆炸和袭击空无一人了,这让快艇上唯一的人显得格外扎眼。

    “是沈一让我来接应你。”汪淼淼非常镇定的说。

    沈初一简直要笑了, 很显然汪淼淼不知道沈一就是她本人,才撒了这个谎,她认为这么紧急的状况下沈于蓝也不会去找沈一确认。

    “我没有告诉过沈一我在这里。”沈初一轻而易举就能拆穿汪淼淼, 但她需要快艇,跨步跃上了汪淼淼的快艇, 快艇的发动机还是热的, 汪淼淼是才赶来这里,“你是怕我言而无信, 不告诉你昆山在哪里吧。”

    “那你会告诉我吗?”汪淼淼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眼神里是绝不退让的狠劲:“我要亲手杀了杜坤生, 沈一答应过我会让我亲手杀了他。”

    沈初一看着她那双眼睛, 没有去纠正沈一答应的是帮她杀了杜坤生, 不是让她亲手。

    她只是拨开汪淼淼,启动快艇,因为她清楚那种仇恨的分量。

    启动隆隆声中,她飞快地和汪淼淼说:“昆山在珍珠湾, 他随时可能逃入无政府海域,你知道怎么能尽快赶去珍珠湾吗?”她看向汪淼淼。

    汪淼淼忽然之间产生一种被共情、被许可的错觉,她以为……以为沈于蓝会秉公办理,根本不会真的告诉她杜坤生在哪里,所以她才会跟踪特罪署的踪迹到了这里,试图跟着特罪署找到杜坤生……

    可沈于蓝却告诉了她,还允许她一同赶去追捕杜坤生。

    “我知道!”汪淼淼难以形容这一刻的惊喜,立刻上前说:“我来开,我对绿洲很熟,从这里赶去珍珠湾最短的路线只需要十五分钟。”

    “好。”沈初一让开了位置。

    快艇激起海浪,飞速驶向更深的海。

    沈初一将枪内的子弹重新补满,抬头看向了前方,已经接近黄昏,半轮太阳沉入海平线,眼前是一片昏暗天色下夕阳残红的海面,蓝的海玫瑰色的光,摇晃起来的海浪也变得梦幻。

    “真美。”她轻声喃喃:“让他死这儿真便宜他……”

    ※

    审讯室的门被急促敲响。

    司康推门进来,快速到章典身侧,俯身低声和他说:“车行出事了……”

    对面坐着的皇甫沛笑着靠近椅背里,等着年轻的警员汇报完,慢条斯理的问章典:“沈副署长死了还是被劫持了?”

    司康眼神刀子似得扫向他:“袭击的人是你的人对吗?”

    章典侧头让他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与皇甫沛,他才和皇甫沛说话:“你和钟康明都犯了一条最严重的错误,低估沈于蓝。”

    皇甫沛笑容顿了顿,什么意思?沈于蓝没有被劫持?

    “但这不怪你们,生来就拥有权势的人很容易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章典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也很容易高估自己,低估其他人,因为你们容易错把权势带来的便利性误认为是自己的聪明才智。”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甫沛只想知道沈于蓝现在的状况。

    章典却很耐心地说:“我想说你比钟康明更蠢一点,或许是因为皇甫家世代集权,你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将会成为绿洲的洲长,这让你丧失了判断力,你认为当初白世舟带着军队都没能查出你,没能真正在绿洲掀起风浪,一个初出茅庐的女探员只带了几组人又能有多大的本事。”

    “所以你从第一步就错了。”章典露出了一些讥讽:“想一想你的第一步棋居然是设下鸿门宴邀请沈于蓝,试图警告她,真是滑稽的招数。”而那时候的沈一已经在安排人手绑架他的儿子了。

    “你那时候一定没想到,沈于蓝会在第二天就有足够的理由提审你、拘留你吧。”章典很难不发笑,当年一无所有十九岁的沈一就能单枪匹马逃脱昆山的囚禁、逃离绿洲,更何况现在已经是副署长、有秦荣这个大靠山的沈于蓝。

    “我倒台对你有什么好处?”皇甫沛恼怒地倾身看他,压低声音说:“别忘了你父亲也姓皇甫,没有皇甫家的支持,你母亲这位皇室最后的公主迟早会被秦荣清算!”

    他真不清楚,帮着特罪署、秦荣对付皇甫家对章典有什么好处?章典不照样享受着皇甫家权势的庇护吗!

    可章典看着他,依旧是那副表情说:“人类的进步必定带来对旧制度、旧权势的摧毁,皇室制度早该消失,而皇甫家也早晚被新的权势替代,这是规律,谈不上好处坏处。”

    皇甫沛简直不明白他的脑回路。

    他却又冷不丁问:“在你离开这里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他问:“皇甫熠使用了沈一多少异能脊髓液?”

    皇甫沛看他像看一台机器、一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试验品,“这个问题重要吗?”他不在意他和他母亲被清算,却在意他儿子注射了多少异能脊髓液?

    “对我很重要。”章典说。

    皇甫沛懒得回答他,看了一眼时间说:“提审时间马上结束了,但愿你的沈副署长能在这个时间内平安赶回来。”

    房间里的灯突然灭了,四处传来滋啦的电流声。

    皇甫沛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抬头去看,发现监控全部灭了,怎么回事?

    不等他发问,脚底下突然被什么凉冰冰的东西缠了住,他惊的低头,就看见一条黑色触手状的东西从桌面下窜上来紧紧缠住了他的脖子,将猛地从椅子里拎起来。

    章典依旧坐在他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了黑色手套,一双眼在没有灯的审讯室暗生红光,看着挣扎的他又问:“你儿子在第一次注射后,应该是健康了两年,两年健康需要沈一多少异能脊髓液?”

    皇甫沛被吊在半空中挣扎着抓住脖子上的触手,发不出声音。

    “之前汪淼淼抽取脊髓液注射,恢复了十几分钟的视力。”章典说:“我粗略的算了一下,两年的时间,皇甫熠注射了沈一200毫升左右的异能脊髓液吗?”

    皇甫沛快要窒息,他不得不拼命点头,试图让章典先放他下来。

    可他听见章典失去情绪的说了一句:“你们抽取了沈一那么多的脊髓液吗?”

    审讯室外有人着急地推门,没推开,就在外面高声说:“章教授,鲍啸打电话来说沈于蓝一个人赶去珍珠湾抓捕昆山了!这里离珍珠湾更近,她让我们马上带人先赶过去!”

    一个人?

    触手陡然收起,皇甫沛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发出“砰——”的声音。

    ※

    “砰砰——”

    枪声先响起来,随之疾驶的快艇猛然撞上刚刚启动的游艇,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沈初一在猛烈的动荡中拔身而起,羊蹄踩住游艇三两步翻身跳上了游艇顶部,扫见快艇上的人冲出来,不等他们举枪就已经侧身翻下,一枪击碎窗户玻璃,眨眼放大山羊之眼,探头进入舱内去找昆山。

    不等她看到人,突然传来了“轰”的爆炸声,游艇震的险些将她甩入海里,她仓皇中抓住破碎的窗户才堪堪没有被甩出去,却看见游艇船头滚滚硝烟吹进来,倒了一地人,只有个瘦小的身影跳上了游艇。

    是汪淼淼。

    她在动荡的海浪中利落地脱下防晒服,露出了贴在身上的一排排炸药,疯了一样喊:“杜坤生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数到三,你不出来我们就一起炸死吧!”

    沈初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扫见舱内人影晃动,翻身窜入窗户,轻轻落在沙发上又矮身躲在了摆满海鲜的圆桌下,又一次眨眼,盯向那道人影。

    原本只有一道人影,之后又有两道人影朝着那道人影靠过去,那道人影竖了竖指,比了个“二”的手势。

    是杜坤生吗?

    杜坤生知道她们是两个人?

    他似乎是在吩咐他的手下去找另一个人。

    他身边只有两个人影晃动,是只剩下两个手下了吗?

    一道人影嗅了嗅,突然朝她所在的舱内过来,直到他出现在舱内精准地朝沈初一的方向开枪,沈初一才听到他的声音,看见他豹子似得脚。

    沈初一翻身躲开那一枪,跃身而起踢掉他手里的枪,却被他抓住持枪的手和喉咙猛力地砸在碎开的玻璃桌子上。

    刺痛袭来的瞬间,沈初一用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军刀,一刀刺入他的喉咙用力割开,血喷涌而下,她顾不上喘息踢开他的身体,跃出舱内,朝着另一道要过来的身影开枪。

    “砰砰——”

    两声枪响,沈初一被击中握枪的手臂,跌撞在舱壁上,而她几步外的人被击中脑袋跌摔进大海里。

    与此同时她看见最后一道高瘦的身影纵身要跳入海中。

    “快艇方向!”她已经握不住手里的枪,急喊一声,希望汪淼淼能明白。

    汪淼淼比她想象中反应更快,朝着快艇方向开枪的同时,一条蛇尾已经鞭子似得重重甩在要跳海的人身上,将他甩回了游艇上。

    这是蛇系异能体,是孟泽的异能。

    沈初一不知道孟泽又为汪淼淼提供了多少异能脊髓液,她只知道手臂痛的要命,被炸毁的游艇着了火,满身炸药的汪淼淼狂奔向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像是要孤注一掷,烧光所有异能脊髓液。

    “你还想跑杜坤生!”汪淼淼的声音和枪响声一齐传来。

    沈初一压着伤口快步过去,听见“砰砰砰砰”至少四声枪响。

    等她看见汪淼淼,只觉得汪淼淼瘦小的身体快要被愤怒压垮,她握着枪浑身发抖,一枪接一枪射穿地上人的腿、手臂、就是不射他致命的要害。

    像是就要听他惨叫、看他流血、在血泊中忏悔求饶。

    沈初一过去,抓住了她的手,发现她在哭。

    她颤抖着停下开枪,可眼泪一直在流,愤怒的抓起地上人的脖子,让他抬起脸看她。

    这一刻,沈初一才终于见到了杜坤生,他又变了样子,可外翻的嘴唇、脸上的每一颗痣都没有变化。

    “杜坤生你还认识我吗?”汪淼淼抓着他的脖子问。

    杜坤生浑身是血,脸上也溅满了血,痛的痉挛睁大了眼睛看她,可他怎么会记得,他绑架了多少人、害死了多少人……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我是汪淼淼。”汪淼淼一字字对他说:“你肯定不记得我,你也不会记得孟泽、记得孟三、记得张聪聪……但没关系,我不需要你记得,也不需要你忏悔,你只需要记得我是被你绑架来抽脊髓的那些人,是那些被你活活抽干丢进焚化炉里的人,我们来找你报仇了!”

    枪里的子弹用光了,她又拔出瑞士军刀,用力捅进杜坤生的手臂里、眼睛里……

    杜坤生惨烈地叫起来,努力的伸手居然要来抓站在汪淼淼身边的沈初一,他像是拼死挣出来的声音喊叫着说:“特罪署……警官!我可以供认英达安!供认皇甫沛!我愿意认罪判刑!抓我回去!抓我……”

    多好笑,他像是在寻求警察的保护,因为抓他回去至少不用被活活捅死在这里,抓他回去或许还可以戴罪立功,争取死缓……

    沈初一按住了汪淼淼颤抖的肩膀,让她停了下来。

    “杜坤生。”沈初一蹲下身看着只剩下一只眼睛的他,“记得沈一吧?”

    沈一这个名字让他变得激动:“沈一……记得,我记得沈一,我至少、至少对她不错……我只抽过她一次脊髓液……”

    “是不错,给吃给喝,没有侵犯她、打过她,还给她买了新衣裳,带她去见了你的大客户,让她做你大客户的脊髓包。”沈初一又冷又淡的笑了一下:“所以她很惦记你,托我给你带点东西。”

    杜坤生瞪大唯一的眼睛看她:“什么……东西?”

    沈初一抬起握枪的左手,瞄准他的眼睛,“砰——”一声,血和莫名的液体喷溅在崭新的游艇上:“枪子。”

    杜坤生身体仍在痉挛。

    很远的地方传来轰隆隆的快艇声。

    沈初一抬头看了一眼,十几艘快艇在朝着她们的方向而来,是特罪署的人吧?

    “警察来了。”她将枪递给了汪淼淼:“用我的枪杀了他,我会告诉特罪署,致命枪是我开的。”

    汪淼淼却没有接过她的枪,双手握住手里的刀,尖叫着一刀捅穿了杜坤生的喉咙。

    那尖叫声像干呕的人,要把仅剩的生命全部呕出来。

    快艇越来越近。

    “刀扔了,你什么也别说,我会说你是我的线人。”沈初一伸手想去抽走她手里的刀。

    汪淼淼却猛然推开她的手,起身后退了好几步,背撞在围栏上,几乎要翻进海里。

    沈初一意识到不对,立刻要上前,汪淼淼却把刀尖抵住了自己的喉咙,像是没力气的说:“别过来了。”

    “汪淼淼!”沈初一停下脚步急忙说:“你不一定会判死刑,你还没有成年,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帮你改过重新开始……”

    “孟泽快要死了。”汪淼淼打断她,在猎猎的海风中眨眨眼,眼睛里清晰的光像是快要消失了:“我早就不能重新开始了,我快抽光孟泽的脊髓液了,我也做够了残疾人,你不会明白……”

    “我明白!可以治疗!”沈初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她近乎愤怒地说:“你的身体可以治疗!你的眼睛也可以治疗!你才十七岁!就算坐二十年三十年的牢也还有机会重新好好生活……”

    可汪淼淼突然说:“谢谢你,麻烦你也帮我谢谢沈一。”

    “汪淼淼!”沈初一冲过去抓住她的手,撞得她一起翻身掉入海里。

    风声和海水灌满沈初一的耳朵,她用力握紧汪淼淼的手,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很多的血翻涌在海里,将她淹没。

    她忽然想,如果她说她是沈一,汪淼淼会不会有一丝迟疑?会不会至少认为沈一能够明白她?共情她?

    可是她的自私让她倍加谨慎。

    她看不清汪淼淼,她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红色的海水,她和汪淼淼在一起下坠……

    红色的海水里突然涌来什么东西,紧紧卷住了她的手、她的脚,她的身体,把她拽入了一双手臂里。

    第108章

    章典将她和汪淼淼打捞上赶过来的快艇, 海面已经将太阳吞没,天与水面黑沉沉摇晃,只有游艇在着火。

    她非常潮湿, 其实温度不低,可是这种潮湿感让她想起小时候发霉的房间、下雨就返潮的墙壁和冬天又沉又不保暖的棉被。

    所以她错觉自己很冷, 冷得发抖。

    很多亮着灯的快艇,白世舟跨步到她跟前似乎在叫她。

    她听见自己在嘈杂的声音里对白世舟说:“止血, 汪淼淼需要止血,伤在喉咙,昆山在游艇上……”

    还有什么话,她后来记不太起来了, 只记得她的手压不住汪淼淼喉咙上流出来的血、记得章典按在她手臂上的手很紧,弄得她奇痛无比。

    她因为痛似乎重重撞了章典一下,试图把他撞开。

    但章典却固执抓着她的手臂说:“你也需要止血。”

    她在这句话后才突然有了实感一样, 像生存欲击碎了她闪回出来的潮湿感,脑子里的优选项变成了:先活下来。

    就那么松开了汪淼淼。

    她说:“对, 我也需要止血……右手臂, 枪伤。”

    去医院取子弹处理伤口的工夫,她接到几通电话, 知道了皇甫沛突发脑梗进了医院,但已经脱离了危险。

    知道了, 绿洲政府因绿洲军部私自行动而对军部发动制裁, 秦荣已经在混乱的内斗之中落地绿洲。

    知道了, 绿洲即将大变天。

    也知道了,汪淼淼抢救无效。

    而在她死亡的前五分钟,沈于蓝的手环亮起来,是一条来自汪淼淼手环的信息, 信息上只有一个地址——【圣山殡仪馆。】

    她想,这应该是汪淼淼赶去车行前就编辑好的定时短信。

    这个地址大概率是关押皇甫熠的地址。

    她有些累了,不想再亲自带队过去,就将这条短信转发给了鲍啸,告诉她汪淼淼可能是在告诉特罪署,皇甫熠的下落。

    局麻的作用下,她没有太疼,只是浑身乏力至极,躺在窄小的手术床上就睡了过去。

    睡梦里,她梦见了圣山殡仪馆。

    那里曾经是杜坤生的产业,离关押绑架儿童的福利院不远,每一个死掉的孩子都会被推进那个的焚烧炉,烧得干干净净。

    她去过一次,是杜坤生为了警示她乖乖听话,特意带她去看着他的手下处理那些死掉的孩子。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里……

    ※

    “声音在这里!”

    鲍啸化出豹子耳朵,听着殡仪馆内所有的声音,终于找到了在焚化场地之后的一间小房间,门非常窄小,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这里有门,像是配电器一样的地方。

    可鲍啸听到微弱的“咚咚”声就是从这里传来。

    她带队赶到门口,暴力破开了这扇小门,冲进去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青年人,他眼睛和嘴巴贴着黑色胶带,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是一滩不再流淌的血。

    而“咚咚”声是从他手边的一枚手环里打出来的。

    鲍啸快步过去,伸手去摸青年人的鼻子,发现已经没有气息了。

    皇甫熠,已经死了。

    “鲍姐,这枚手环是汪淼淼的。”建安捡起手环,递给她:“咚咚声是手环里的录音,汪淼淼是什么意思啊?”

    鲍啸接过手环,发现汪淼淼的手环早已格式化,只有这段“咚咚”的录音,和定时发送给沈于蓝的那条地址信息。

    汪淼淼在离开这里之前就已经杀了皇甫熠,可她仍然指引特罪署来到这里,找到这具尸体。

    为什么?

    “鲍姐,这里有好多……名字。”跟进来的组员在她身后叫她。

    鲍啸在尸体旁回过头,随着组员的手指看见对面斑驳的白色墙壁上,用黑色的马克笔、蓝色的圆珠笔、刻刀,写这一个又一个名字——

    王安、李晶晶、赵赵、宋菲菲、孙景明……最后一排的两个名字是:汪淼淼、孟泽。

    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在昏暗的空间中,像是静静地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被看见。

    鲍啸不敢去数有多少个名字,因为她猜这些名字是那些被杜坤生绑架后死去的孩子们……

    ※

    梦里醒过来,沈初一已经躺在柔软的床上,她侧头看见绿丝绒色的大窗帘才反应过来,这里是酒店。

    是章典把她送过来的,酒店是秦荣包下来的,秦荣和王可暂住在这里,特意安排了沈初一在这里休息。

    可能是失血过多,沈初一昏睡了整整一天,这会儿醒过来仍然是晕乎乎,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好点。

    她感觉自己得吃点东西补一补血,划拉开手环想叫酒店客房服务送餐过来,看见了几条信息。

    有鲍啸和司康的,还有白世舟的,都是在说让她好好休息,别着急来警局。

    还有一条秦荣的:【好好休息,剩下的我来处理。】

    她想回复秦荣,章典那么巧发了信息过来。

    章典:【醒了吗?要吃点东西吗?】

    她下意识扫视房间,怀疑是不是房间里有监控,章典又侵入监控在盯着她。

    但很快她发现,不是章典在盯着她,是章典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发条相似的信息过来。

    手环里,已经有几十条来自章典的未读信息,每条内容都是问她醒了吗?饿不饿?

    章典没有在工作吗?

    她确实饿的发晕,回了秦荣之后就回复章典:【要吃。】

    发完又觉得等章典送饭来太慢了,不如酒店叫餐快。

    她又给他回了:【不用了,我叫酒店的餐。】

    才按开床头灯,给酒店打电话,门铃就被按响了。

    “谁?”她下床去开门,居然看见了酒店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

    “为您送餐的。”工作人员很礼貌地说。

    沈初一惊讶的看着手环,“我还没有打电话叫餐啊。”

    “是一位章先生提前为您准备好的餐食。”工作人员说:“他吩咐我们等你醒了就送过来,我为您推进去?”

    “好。”沈初一说了谢谢,侧开身让工作人员推进去。

    工作人员轻手轻脚地将餐食一样样摆好在餐桌上,又安静地离开。

    沈初一过去坐到餐桌旁才发现,餐桌上放着医院开的药和一张便签纸,纸上写着——【黄色药粒餐前吃一粒,胶囊餐后吃一粒,如果不懂打电话给我。】

    是章典写的吧,因为是他陪她在医院处理的伤口,她昏昏沉沉都不记得医生开了药。

    她打开药袋,看见黄色药粒和胶囊被从药瓶子里分装到了一个个透明的密封分装袋里,每个袋子里装了一粒黄色药粒,一粒胶囊。

    她想医院一定不会贴心的替她分装好。

    抽出一个分装袋,她就算只用一只手也很方便搓开密封条,吃了黄色药粒。

    手环又亮起来,章典的新短信提醒她:【餐前先吃黄色药粒。】

    吃了。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章典这么啰嗦?

    餐桌上的餐食多得惊人,一份切成块的牛排、一份什么都有的沙拉、一份煎青花鱼、汉堡、水果……居然有两份汤。

    沈初一掀开汤盅,看见一份是鸽子汤,还有一份是猪蹄汤。

    每一份餐食都是热的。

    时间是夜里十点钟。

    她一个人坐在绿丝绒窗帘下,将餐食一份一份吃完,忽然觉得很孤独。

    好像真的一直是一个人。

    从沈一到沈初一,再到沈于蓝,她身边来来去去,却没有能留下谁。

    从前为了活下去努力赚钱,努力学习,努力东躲西藏,从来没有想过孤独这个问题,但在这一刻她吃得很饱,身体很暖,却心情很差,没有人可以说说话。

    杜坤生死了,她报仇了,真正意义上地安全了,再也不用怕被杜坤生的眼线找到。

    但她心情还是很差。

    手环再一次亮了亮。

    章典提醒她:【餐后记得吃胶囊,不要洗澡,牙膏我已经替你挤好了。】

    沈初一看着这条短信,忽然想向他再勒索一点东西。

    她回复他:【你去哪里了?】

    ※

    车子在开向皇甫家。

    章典坐在秦荣身侧,低头看向了亮起来的手环。

    那条短信展开,他心脏莫名其妙“惊悸”了两下,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这条短信很特别。

    她不是问“你在哪里”,而是问“你去哪里了”,就像是她觉得他理应在她身边,不满意他离开她。

    连异能体也少见地赞同他的理解,它们说——

    “一一现在一定很需要你陪伴,我们就不要管什么绿洲暴动什么秦荣、皇甫家了,就算天塌了也没有陪一一重要。”

    “但是……皇甫家把章典的“妈妈”请来了,他不去解决的话也不行……毕竟要顾及一下他皇子身份的人设,太崩人设我们就不能继续当章典了。”

    “可是小羊一定在伤心。”

    章典低头快速回了她:“和秦荣去皇甫家处理一点事情,怎么了?你需要什么?”

    回过去之后,他又有些后悔,她一定会回:不需要。

    她连餐都不想让他帮忙安排。

    他等了几秒,没有等到她回复,抬头对秦荣说:“秦首相前面停一下车,我有些急事要回去。”

    秦荣错愕的看向他,不小心扫到他手环上的聊天界面,是正在和沈于蓝聊天。

    “是很紧要的事吗?”秦荣问他:“你母亲还在皇甫家等你。”章典的母亲赶过来,意味着她还是站队皇甫家,至少是想保下皇甫家的其他人,她需要章典表明态度,皇室最好明哲保身,不要干预她处理皇甫家。

    章典的手环亮了亮,她只给他回了两个字——【算了。】

    他按灭了手环对秦荣说:“我会打电话给我母亲,让她马上离开绿洲回A市,她一定会配合。”

    如果不配合,就让她也突发脑梗进医院好了。

    “是很要紧的事。”章典再次说:“前面停车。”

    秦荣收回目光,对王可说:“前面停下。”

    很要紧的事,是于蓝吗?

    第109章

    下了车, 章典婉拒了秦荣派车来接他的意见,派车过来至少需要十几分钟,不如直接从这里返回酒店。

    他罕见搭乘了出租车。

    车子里的气味和座位上污渍让他如坐针毡, 他尽量忍耐,拨通了母亲章凤仪的电话, 接通之后直接吩咐她:“现在马上回A市,除非你想和皇甫家一起死, 我也可以送送你。”

    对面显然被他不客气的话噎住了,似乎起身走去了更密闭的空间内才压着声音和他说:“你不用这样威胁我,你选中我不就是为了皇室的身份吗?皇甫家倒台对你也没有好处,秦荣迟早会取缔皇室制度, 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笼络皇甫家和秦荣谈谈条件……”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章典懒得听她的蠢话,打断她说:“停止你愚蠢的思考,立刻乘机回A市, 我还可以保你安安稳稳的继续过舒坦日子,不然……”

    他没有继续说, 而是闭了闭眼睛, 将异能侵入手环。

    几秒之后,章凤仪在“砰砰”的声音中尖叫。

    章典再次和她说:“十五分钟后秦荣会抵达皇甫家, 客气一点,请她安排飞机送你回A市。”

    说完他就挂断了手环, 再睁开眼时, 复杂的气味加重了他刚使用过异能的不适感, 居然有些晕车感,他不适的抿紧了嘴唇。

    前排的司机自然是听到了他的话,一直在偷偷从车镜里打量他,忍不住开口说:“您是章典章教授吧?我在网上看过您, 没想到居然让我拉到了您……您刚才是在办案吗?您放心我绝对不乱说,我懂……”

    章典根本不想理会他,手环直接支付了五百元整。

    惊得司机忙说用不了这么多,只需要35块。

    章典说:“剩下的钱是买你安静点。”

    司机马上闭了嘴。

    ※

    车子抵达皇甫家。

    秦荣走进皇甫家客厅时疑惑了一下,晚上十点多,皇甫家的灯居然全部都坏了。

    仆人正在抓紧时间修线路,养尊处优的旧皇室公主章凤仪在昏暗的光线下,脸色很不好,站起来看向秦荣说:“秦首相,麻烦你送我回A市……”

    秦荣很意外,章典的电话这么管用吗?明明这位公主瞒着所有人气势汹汹来到绿洲,大有一副要借助皇甫家重振皇室的意思。

    她扫了一眼大厅里的其他人,皇甫沛的妻子、女儿,以及副洲长等一干人脸色都不太好,显然是刚刚争执过,大概是对章凤仪临时倒戈不满。

    “王可安排专机送公主回A市。”秦荣温和的笑着走向章凤仪,替她拿起了外套,姿态尊重的问:“您看起来脸色不好,用不用先送您去一趟医院?”

    章凤仪摇摇头,顺从地接受秦荣替她披上外套,说了一句:“绿洲一大半公民是旧帝国的人,你要是对皇甫家做得太绝也很难收场。”

    秦荣笑了,章凤仪出生时皇室就已经失权,她被当成皇室的象征养大,没想到还有几分野心在,虽然不多:“我的车在外,王可会照顾您。”

    ※

    车子停下。

    章典压着不适感进入酒店,在电梯里脱下了沾满烟臭味的外套,不想带着这个味道过去,就随手将外套丢在了电梯外的垃圾桶上。

    走廊里安静至极,章典停在沈初一的客房门前轻轻敲了门,却发现门没有上锁。

    她出去了?还是……

    没等他多想,门就在他眼前拉开,他抬眼看见了为他开门的白世舟。

    有那么一两秒钟,他是错愕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直到他跃过白世舟的肩膀看见坐在沙发上探头朝外看的沈一。

    脑子里很多声音叫了起来——

    “白施粥为什么在一一的房间里!”

    “他来干什么!他是不是安慰了一一!他会不会趁虚而入!”

    “啊啊啊都怪打车太慢了!从小羊发短信到现在也只过了十六分钟!十六分钟就被白世舟捷足先登了!”

    “老天白世舟脱了外套!他只穿了衬衫!他想干什么!”

    “呜呜小羊是不是也给白世舟发了信息?”

    章典的目光扫回白世舟,他脚上是军靴和军裤,似乎是忙完之后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赶来看沈一了。

    外套已经脱了,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手里拿了擦过东西的湿巾。

    章典闻到一点苹果的气味,白世舟是刚给沈一削了苹果吗?

    “章教授?”白世舟倒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似乎他不该在这个时间点来到这里。

    可不该来的人是谁呢?

    “你怎么来了?”沈一走过来看着章典问:“你不是和秦首相去处理事情了吗?”

    章典这才真真正正地看住沈一,她穿着酒店提供的蓝色睡衣睡裤,脸色疲惫而憔悴,眼眶有一点点发红,不知道是刚睡醒,还是刚哭过,很困惑地望着他。

    有那么几秒钟他是有些伤心的,聪明如沈一,她难道不懂他为什么来吗?

    她难道不知道,她发出那条短信后,他就会赶过来吗?

    她难道不明白,他的优先级一向是她吗?

    还是她不清楚他赶过来只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她连十几分钟也不愿意等他。

    可是在几秒之后,她又说:“我不是发信息和你说算了吗?”

    是啊,她发了【算了】。

    原来她在发【算了】的时候是因为白世舟来了吗?她的【算了】是真的不需要他了啊。

    章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只能看向白世舟:“白署长怎么在这里?”

    语气冲的让白世舟也错愕了一下,好像不该在这里的人是他,“我来看看她,鲍啸和司康她们腾不出手,我刚好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帮她们带些东西给沈于蓝。”

    “酒店里应有尽有,白署长很没有必要多跑一趟。”章典语气咄咄逼人:“晚上十点半也不是探望病人的好时间。”

    白世舟被他冲的一时无言,只能说一声:“抱歉。”

    沈初一看不下去的开口说:“章典,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他有什么事?

    章典感觉晕车带来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她这句话无疑是在告诉他:没事就走。

    他很想问:他打扰她和白世舟了吗?

    脑子里的声音却乱糟糟阻止他——

    “算了算了章典,不要这样问,你这样问一一肯定生气。”

    “不要吵架嘛,你越凶白施粥就越显得可怜,一一就会同情他讨厌你,忍一忍嘛。”

    “小羊受伤了,章典。”

    “肯定是白世舟自己过来的,和小羊有什么关系。”

    “别这样章典,我们现在没有资格吃醋,我们又不是小羊的什么人。”

    多可笑,原来生气也要讲资格。

    他可能真的因为搭车而不舒服,望着她有些疲惫的妥协了,将那些话换成了:“吃过药了吗?”

    沈初一也因他这句话面色稍缓,回答了他:“刚刚吃过了。”

    “是饭后吃了胶囊吗?”他又确认。

    沈初一点了点头,到底是说:“你们先进来吧。”

    她累的不想久站,转身进去坐回了沙发上。

    章典从白世舟身边走进去,看见白世舟的军服搭在餐桌的椅背上,餐桌上的餐食已经吃的七七八八,他忍不住想:白世舟是不是和她一起用餐了?他做这些餐食是给沈一一个人吃的,白世舟怎么配吃他做的餐食?

    可他不能直接问,她看起来太憔悴了,他不想因为白世舟和她吵架。

    “吃了不少,看来我做的餐食很合你胃口。”章典尽量语气平和的说。

    “你做的?”沈初一惊讶的看他:“酒店送来的都是你做的?”

    “汉堡不是。”章典说:“其他的做起来也不麻烦,只有两道汤需要点时间。”

    沈初一脸上硬邦邦的神情果然没了,语气也比刚才好了不少:“你居然真的会做饭。”

    “你喜欢吗?”章典看向她:“如果喜欢以后我可以经常做。”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沈初一顿了一下说:“也不用,我请了做饭的阿姨了。”

    白世舟重新擦了手,也坐在了沙发上,拿起削了一半的苹果继续削。

    章典无端端来火,“你不是不喜欢吃苹果吗?”他问沈一。

    白世舟的手指一顿。

    连沈初一自己也愣了愣,她确实不爱吃苹果,但是她不记得有和章典说过啊。

    章典似乎看出来她的疑惑,和她说:“你第三次来我家那晚,说想在浴缸里吃水果,特意强调不喜欢吃苹果,要吃橘子。”

    沈初一警铃大作,想让他闭嘴,但他已经说完了。

    好像确实有这件事了,可他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吗?故意要当着白世舟的面这么说是不是?有病吧。

    他还想说什么,沈初一瞪过去他倒是闭了嘴。

    安静的房间,每个人都很尴尬。

    白世舟却低头把苹果削完,分切好到碟子里推给她说:“苹果对身体好,不爱吃也要吃一点。”

    他目光坦诚的望着沈初一,对她笑了笑说:“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皇甫沛的案子你不用担心,安心的养好伤。”

    他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军服外套,向章典告别,又在走之前对她说:“吃一点苹果。”

    也没让沈初一起身,离开房间替她带上了门。

    沈初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白世舟像个退出女儿生活的老父亲,她在门关上之后忍不住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朝章典砸过去:“你发什么神经?”

    章典伸手接住,烟灰缸砸的他掌心发麻,很明显她不是在跟他闹着玩,是真的想砸他,重重的砸他。

    真让人伤心。

    他将烟灰缸放在餐桌上,声音很轻地说:“我该让你砸到我,砸伤我,这样也许你会对我产生点同情心,就像你对汪淼淼,对秦听。”对白世舟。

    沈初一看着他简直无语:“那你怎么不让我砸?你来就是给我找麻烦的吗?”

    章典皱眉看向她,晕车感更强烈了,她怎么能说出那么让人生气的话?她明知道他来是因为担心她,是想陪她,是因为她那条短信,是……

    “滚吧。”她更伤人心的说。

    章典第一次被人用这个字,她简直把他当成一条狗驱赶。

    他的不适感令他喉咙收紧发麻,快要吐了,他抿紧嘴唇转身就走。

    拉开门踏出去那一秒,他听见她气得闷在枕头里吼了一声,像是真的气到了。

    脚步就不知道为什么顿了住,有好几秒他没有再听见她的其他声音,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她,看见她趴在床上,脸埋在乱糟糟的被子和枕头里,昏暗灯光下只有她的背在轻轻起伏。

    是哭了吗?沈一会哭吗?

    他很轻地关上门,重新走回了床边。

    她像是听到动静,猛地从被子里抬起头,发红的眼睛看见他,困惑了一秒又生气:“你为什么还不滚?”

    她应该没哭,但额头上的伤口被她蹭得又红起来,像是要流血。

    他心里就像泄了气一样,摘下手套去拨开她额头乱糟糟地散发。

    她重重挥开他的手,他也只是挨一下打抓住她的手,叹气说:“等一会就滚。”

    他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再蹭就又流血了。”

    她还要挥开他,章典伸手抱住了她,抱的很紧,把脾气很坏的她箍在怀里,没有办法的说:“不要对我那么坏,沈一。”

    第110章

    她对他很坏吗?

    或许吧。

    沈初一知道他在伤心, 知道他每句带刺的话是因为白世舟在这里,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章典“喜欢”她,虽然她不认为这种“喜欢”是健康的爱, 很有可能是章典错把赢过她的征服欲和肉'体'欲'望当成了喜欢。

    但她很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他人更伤心。

    所以她说:“你自找的,你自己非要来, 我对你这么坏你还不滚。”

    她越用力挣扎,他越用力抱紧她, 两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拥抱着又在较量着,呼吸都要缠裹在一起。

    章典像是熬不住似的先松了力气,“我会弄痛你受伤的手,别和我吵架了。”可他的异能体却涌出来牢牢缠着她的身体。

    “我向你道歉。”他低头隔着睡衣吻她的肩膀:“下次不会说那些话了。”

    沈初一的肩头是他热热的呼吸, 这么冷冰冰的人呼吸也是热的。

    他的鼻尖和嘴唇埋在她的肩头喉咙发哑的说:“我来是怕你在伤心。”

    “原来是怕我伤心?我以为你就是想在白世舟面前击碎我的伪装。”她仍然很尖利的攻击他:“你不是一直想要击碎我?看我伤心吗?”

    章典顿了顿,抬起头看她。

    沈初一居然真从他冷漠的眼睛里看到些难过,“我有说错吗?”

    章典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因为她没有说错,他曾经确实试图用她的过去击碎她, 他想要她无依无靠的痛苦, 投入他的怀抱,明白他才是她唯一的同伴。

    可是为什么, 在她真的伤心时,他又怕她真的心碎?真的在哭?

    章典自己也困惑了。

    他的异能体缠绕在她身上却七嘴八舌的发出细小的声音。

    ——“不是的不是的一一, 他不是想让你伤心, 他只是想让你在伤心的时候依靠他!”

    ——“他只是不懂恋爱!他只是嘴巴很硬, 他不是真的想要击碎你!”

    ——“你伤心他也会心碎!”

    ——“拜托小羊原谅他吧,他只是笨笨的恋爱新手!”

    ——“章典你快道歉嘛!”

    章典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那些吵闹的、很小的声音,可他也有开口说:“你也报复回来了不是吗?”

    异能体崩溃的尖叫起来。

    沈初一也笑了一下,像是气笑的:“是啊, 所以你用不着说担心我伤心,我伤心你该开心才是。”

    章典不得不承认,她就算生气的时候思路是也清晰的。

    “滚吧。”她用没穿鞋的脚踢开他挨着她的腿,“我没什么好伤心的,案子破了,皇甫沛抓了,秦首相很满意,有什么事好让我伤心的?”

    为什么要伤心?她马上就要领取一笔高昂的奖金,她的梦境卡又多了两张,她就算孤独也随时可以找人来陪她,她不伤心。

    沈初一挥开黏在身上的触手,起身自己去浴室里清理额头上的伤口,站在镜子前又看到他瘦长的影子投进浴室,慢慢走了进来,伸手拉下她拿纸巾擦伤口的手。

    “不要用纸巾。”他手里多了碘伏棉签,轻轻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伤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沈初一有一种胜利的快感,像是她验证了,无论怎么攻击他,他都不会走。

    她想更恶劣的攻击他,可他轻轻理好她的碎发,托着她的后颈在额头贴上医用纱布,很轻的问:“沈一不伤心吗?”

    她愣在那里,感觉他的手指在很轻地抚摸她的后颈,连带着他的眼神也变得很轻,问她:“破了案子的沈于蓝不伤心,那没有救下汪淼淼的沈一伤心吗?”

    房间里那么静,静得让沈初一听见自己围墙坍塌的声音。

    “被抽取了200毫升脊髓液的沈一伤心吗?”他的掌心包裹着她的后颈,像是那里有道没有愈合的伤口。

    失去了围墙的沈初一情绪无处遁形,她想否认。

    但章典很狡猾的说:“真心话。你还欠我一个问题,现在我问了,你要用真心话回答我。”

    “你要在这么蠢的问题上浪费你唯一的机会吗?”沈初一被情绪冲的颤抖,问他:“知道我是不是在伤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但他抱住了她,手掌从后颈到后背轻轻抚摸她,像是抚摸她颤抖的情绪,“没有好处,但如果你在伤心我就不走了。”

    沈初一在他怀里崩溃的咒骂他,她不想哭的,她几乎没有哭过,抽脊髓液的时候也没有哭过……可是章典真的很该死。

    她明明说:“没有,我努力了就不会伤心。”

    他却非要抱紧她,揭穿她说:“原来沈一就算真心话也会撒谎。”

    ※

    深夜的绿洲少见地下了雨。

    白世舟在酒店外的车子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没有看到章典出来,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有病,他在等什么?想确认什么?

    等章典出来,确认他和沈于蓝不是恋爱关系吗?

    可是就算确认了又怎么样?

    他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此刻的感觉糟透了,像是在做贼一样,却还想确认另一个男人是不是也同样是没有得到屋主许可就进入的贼。

    太可笑了。

    白世舟发动车子,想快点回警局投入工作,结束自己这种糟糕的感觉。

    ※

    雨只下了一会儿。

    章典的异能体小心翼翼将床头灯也关了,绿色丝绒窗帘缓缓拉上。

    整个房间变得一片漆黑,章典才慢慢将沈一埋在他怀里的脸抬起来,放好在枕头上让她能好好呼吸。

    她已经睡熟了,脸上的泪痕也在他身上蹭干净了,只有睫毛还湿湿的盖着,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多艰辛苦楚。

    章典很想吻她,但她现在还是沈于蓝的样子,他想吻沈一。

    所以只是用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她的耳垂,她的黑发……她不舒服的动了动,又将脸埋进他怀里,脸颊挨在他衣领敞开的胸口,匀称的呼吸。

    她的呼吸和体温一样热,搞得章典又痒又潮'热。

    异能体钻进被子里,很轻的缠住她的腿和腰,却被章典伸手抓住了往她肌肤上贴的小触手,不可以。

    异能体立刻不满意起来,在他脑子里发声——

    “为什么不可以?你就可以,我们就不可以!”

    “我们也要和小羊一起睡觉!要在被窝里一起睡!”

    “章典你好自私!”

    “就是就是,我们刚才还帮你说了好话!”

    章典嫌它们吵,想将它们收回身体里,沈一的手环先亮了一下。

    他马上伸手捂住了她的手环,怕把她晃醒了,确认她还在睡梦中才松开了手,看见手环上有一条来自【秦听】的信息。

    他看不到内容,但大概能猜到,无非是【醒了吗?】【还好吗?】【想你了。】之类的信息。

    秦听除了会发这些还会做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母亲是秦荣,是首相,沈一会看上这样软弱无能的人吗?

    他想不会,但又想到沈一睡过司康,那么平庸又没有首相母亲的司康……

    好好的心情被这条信息搅得很乱,走了一个白世舟,A市还有一个秦听。

    她身边环绕了太多人,章典完全可以想象到如果他“滚开”立刻就会有别的什么人来到她房间里,安抚她。

    而她又是那么来者不拒的人……

    手环又亮了,依旧是【秦听】。

    他轻轻托起她的手环,只用很轻易他就可以侵入她的手环,看到秦听和她说了什么,他还可以回复秦听:她睡了。

    ——“不要不要,你最好别这样!一一一定会大发雷霆!”

    ——“拜托你不要这么善妒!”

    ——“拜托你不要被嫉妒冲昏头脑!”

    ——“拜托你搞搞清楚你的身份!你现在都不是她男朋友,这样做名不正言不顺!”

    他当然知道。

    就算做了她男朋友,她也不会允许他查看她的信息,删掉那些她的坏朋友们。

    他已经清楚她的边界感,他明白她很难真正的建立亲密关系,她回避自己真实的情感需求、脆弱表达、崩溃哭泣。

    她不允许自己依靠别人,也不擅长表达情绪。

    建立真正的恋爱关系对她来说或许是件困难的事,就像她和曾经的王某某,真正交往也没有多久,她几乎是无缝开始了另一段肉、体关系。

    她需要真正触及底线的约束关系,强制的围墙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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