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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沈初一休息的第二天绿洲就发生了一起惊人的暴动, 警局和皇甫沛所在是医院同时被炸,街道上一片混乱。

    暴动虽然很快被军队镇压,但混乱才刚刚开始, 不知道是谁牵头的一伙民众街头游行,要求公开皇甫沛、英达安、杜坤生这么多年的罪行, 将他们和相关官员实行枪决。

    而皇甫沛在三天后才抢救回来,人虽然苏醒了, 但脑梗导致了半身不遂,话都说不利索。

    沈初一在回到警局查看了皇甫沛突发脑梗那天的监控,发现监控故障就已经明白是章典做的,她干脆就没有在报告里写明这件事。

    案子虽然告破, 但绿洲的混乱愈演愈烈,之后的一周多的时间里沈初一几乎都在秦荣身边,一来保护她的安全, 二来秦荣密集地带她参与了许多绿洲军政和内阁的会议,甚至私下会面也特意带上了她。

    沈初一很清楚秦荣在为她日后铺路, 有两天夜里绿洲的副洲长偷偷找来酒店见秦荣, 沈初一下意识想回避离开秦荣的房间。

    秦荣会抬手示意她留下,有意让她听她们的计划。

    她像是又一次被秦荣肯定了。

    秦荣毫不吝啬的向她展示野心和手段, 有意的提点她,教她。

    沈初一能明确地感觉到, 秦荣对她的期望不只是特罪署之内的攀登, 是走到离秦荣最近的位置, 但越是如此沈初一内心越挣扎。

    她能做一辈子沈于蓝吗?真正的沈于蓝到底还存不存在?她能永远不翻车不被发现吗?

    就算可以,她难道不想做回沈一吗?

    她当然想,想所有奖金可以光明正大转入沈一的账户,想名下的房产落户沈一, 想警员证上印着【沈一】的名字,堂堂正正地成为一名警员。

    可是,谈何容易。

    就算杜坤生死了,皇甫沛也苟活不了多久,她不用再怕被他们抓到,但沈一已经销了户,沈一因赌·博坐过牢。

    这样的沈一想要清理掉过往,成为警员,需要足够强大而牢固的靠山扶持。

    秦荣是吗?秦荣能够谅解她的欺瞒、冒名顶替,接受劣迹斑斑的沈一吗?

    拉着窗帘的房间里,沈初一起身将绿洲副州长送出门,门外是一直守着的王可,她朝副洲长低声说:“我送您。”

    沈初一望着王可离开的背影想,秦荣可以谅解伤害过秦听的王敏,是不是说明只要对她足够有价值,她就可以谅解?

    关上门,她再回到房间里,看见秦荣正在接电话。

    很短的电话,挂断之后秦荣有些疲惫的坐进沙发中揉了揉眉心。

    “您要休息吗?已经快一点了。”沈初一看了一眼时间,将近深夜一点。

    “这么晚了?”秦荣抬起头看她问:“你吃过药了吗?晚饭那会儿是不是没来得及吃药?”

    沈初一仔细看着她的表情,每个表情都很真切,她想秦荣也没有什么演的必要,多少人上赶着得到被首相利用的机会。

    “吃过了。”沈初一笑了笑说:“饭前就吃了。”

    章典现在每天像个闹钟,餐前餐后准时提醒她吃药。

    “那就好。”秦荣朝他招手,让她坐过去,看了她的伤口,额头和手指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有手臂上的枪伤还不能乱动:“这几天辛苦你了。”

    秦荣倒了点酒喝,彻底放松下来才和她说:“刚才副洲长贝铭家的话你也听见了,绿洲的局势不是短期内能平息下来的,可能还会暴动几次,剩下的事不是特罪署的管辖范畴,明天白世舟就会回A市,你也一块回去吧。”

    沈初一看向她问:“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回去办吗?”不然秦荣有的是理由让她留下。

    秦荣靠在沙发上笑着摸了摸她的脸,“真怀疑你有没有不聪明的时候。”又说:“是我的私事想劳烦你。”

    劳烦两个字出口,沈初一就猜到了是关于秦听。

    果然秦荣说:“小听明天拆纱布,不知道这次手术能不能成功,我这边明天恐怕很难回去,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回去看看他。”

    沈初一没有什么好拒绝的,于公于私她都会选择去陪秦听,所以她说:“您放心。”

    特罪署的专机是早上九点起飞,距离起飞也剩不了几个小时了。

    沈初一回去联系了白世舟,告诉他明天她也一起回A市,倒头就睡。

    ※

    第二天一大早,白世舟开车来接她,没想到在电梯口遇到了章典。

    两个人都有些意外,白世舟看见章典手里拎着餐盒,“是给沈于蓝送早饭吗?”他又看了一眼时间:“可能来不及吃早饭了。”

    章典听到他这句话,忽然皱了眉,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白世舟今天要带特罪署返回A市,他出现在这里不是来告别,而是来接沈一一起走的吗?

    可他没有听沈一说过她也要一起返回A市,她不是应该和秦荣一起留在绿洲吗?

    电梯由上降下,门“叮”声打开,穿着特罪署制服的沈初一站在电梯门被外面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两个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冷,章典更是眉头拧紧,视线带着重量落在她身上,什么也没说却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沈初一才想起来,昨晚定下来返回A市太晚,她忘了和章典说,他今天和往常一样亲自做了早餐给她送来了。

    一时之间,她有些尴尬,走出来难得用很好的语气和章典说:“昨晚忘了和你说,我临时决定今天要回A市。”

    章典的眉皱的更紧了,来不及和他说,来得及和白世舟说?她忘了之前许诺过的“大冒险”吗?

    他一直在等她忙完,等她兑现离开绿洲之前让他见见沈一,可她似乎什么也不记得了。

    可她又伸手过来拿他手里的早餐,“早餐可以飞机上吃。”手指碰到他的手指,语气很好的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

    他那些气恼就很难讲出口,因为她很少这么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话,甚至带着一些不避人的亲密。

    ——“这没有什么章典,这已经很好了,一一都肯哄你了!”

    ——“对呀!她解释了,她忘了告诉你嘛!忘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愤怒是魔鬼,章典不要当着白世舟的面惹一一生气,这是在给白世舟创造机会!”

    章典在心里叹气,慢慢拉开了她的手,“我来拿吧。”又看向白世舟:“这么突然,不知道白署长有没有位置留给我。”

    白世舟回答了他:“如果章教授不介意的话,位置还有。”

    上了飞机章典才知道,位置确实有,但因为这一趟飞机塞满了特罪署的警员,空位置在非常后排,并且是三人位,旁边是两名年轻的警员。

    沈初一的位置在最前排的宽敞双人位,旁边是白世舟。

    故意的吧?

    机舱内闹哄哄的,大家几乎都已经找到自己的座位。

    鲍啸和司康她们也歪在座位里等着补觉,看见章典也一起来了,惊讶的坐直了向他打招呼:“章教授不是说暂时不回去吗?”

    前天,署长就通知过章教授今日返回A市,但章教授说不走啊。

    章典看了一眼闹哄哄的过道,根本不想走过去坐到那么后排,这一趟绿洲他坐了糟糕的出租车,现在还要乘坐飞机尾。

    他停在了司康的座位旁。

    司康下意识站了起来。

    异能体却先尖叫起来——

    “不要逼司康和你换位置!这是错误选项!这只会让一一更可怜更心疼司康!”

    “吃点苦头吧章典!你坐到后排说不定一一就会心疼你了!”

    “怜爱是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的开始!拜托这是你绝佳装可怜的好机会!”

    “拜托章典听我们一次吧!我们又不会害你!我们也讨厌坐飞机尾巴上!但是为了小羊我们可以吃苦!”

    章典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忍了回去,他伸手将餐盒递给沈一,“记得餐前吃药,我去后排了。”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朝后排走去。

    司康惊讶至极,他以为……以为章教授会和他换座位。

    “章教授真去后排啊?”鲍啸小声说:“他不是有严重洁癖,还会晕机吗?从前只坐第一排啊……”

    “他晕机?”沈初一朝他看过去,一身笔挺西服,还戴着黑色手套的章典侧着身在往后排走,虽然大家已经在很尊敬地让出过道位置,但人太多,他握着手指尽量不碰到其他人。

    “还晕车。”鲍啸更小声说:“他听觉、视觉、嗅觉和触觉都很敏感,所以对气味和环境要求很高,我开的车他都不喜欢坐。”

    那他就该拒绝跟她一起搭这趟飞机回去,等下一趟专机不是更好。

    沈初一看着他一丝不苟的背影,简直和年轻的警员格格不入。

    “你坐吧。”白世舟替她放好了随身包,叹了口气说:“我和章教授换位置。”

    司康却拉住他说:“还是我去换位置吧,我习惯了坐后排。”

    “算了。”沈初一坐进自己的位置里说:“飞回A市也就几个小时,别换来换去了。”

    有飞机坐就不错了,后排也没那么难受吧。

    章典坐在最后排,飞机起飞时就感觉不太好了,他塞上耳塞、闭上眼,尽可能地屏蔽感官,可他的异能体太多,太敏感了。

    飞机飞没多久,它们就在身体里晕的发出大大小小的干呕声。

    章典忍着恶心,吩咐了他不需要用餐,只希望快点降落。

    没想到,空乘还是在半途轻声叫醒了他。

    他睁开眼,看见空乘递了橙汁和一盒药过来轻声和他说:“章教授,这是沈副署长给您的。”

    沈一?

    他接过来,发现是缓解晕车的药。

    他说不上来开心和不开心,像是得到一种“反馈”,告诉他吃点苦头对沈一有用。

    因为她擅长同情“弱者”。

    第112章

    飞机落地A市, 章典已经快撑不住要吐了,他紧抿着嘴去了一趟洗手间洗了脸,整理了自己, 勉强好受点。

    前后不过六分钟,可他再出来发现沈一已经走了。

    白世舟也不在, 只有鲍啸和司康在等他。

    鲍啸和他说:“蓝蓝着急去医院看秦听,他今天拆眼睛上的纱布没人照顾他, 所以署长先送她去医院了。我和司康送章教授回去。”

    章典才明白过来,沈一那么突然地决定今天回A市,原来是为了照顾秦听。

    他什么也没有说,坐上车, 划开手环,没有看到任何新短信。

    A市在下雨,下午不到两点天就暗得像黄昏。

    章典看着手环自嘲的笑了笑, 为了照顾秦听,她会忘了答应过在离开绿洲之前以沈一的身份见他。

    为了照顾秦听, 甚至不愿意等他六分钟, 连个招呼也来不及打吗?那发条短信告诉他很难吗?

    不难,只是完全不在意他而已。

    可明明在绿洲那些天, 她们如此亲密,她每晚睡在他怀里, 她每日三餐都在等着他做好送去, 她甚至会在夜里突然醒来用力地抱住他, 和他说刚才做的噩梦。

    他以为,她们已经有了新的进展,至少她也开始依赖他了。

    难道不是吗?

    章典感到困惑,就像绿洲发生的事情在飞机降落A市后就被沈初一全部回档清零了。

    ——“555在绿洲多好啊, 绿洲没有秦听,白施粥也很忙,小羊只有你。”

    ——“那章典排的很后面……”

    ——“一一肯定是为了秦荣才去照顾秦听的,这根本不是纯粹的喜欢,一一对章典和咱们是不一样的,我们不能灰心!”

    不一样吗?

    章典想,或许是吧,她的坏脾气全用来攻击他了,她会对秦听说难听话吗?

    ※

    车子开往医院的方向。

    白世舟听见沈初一在忙着联系保洁阿姨去她家里收拾房间,开口低声说:“如果不介意,可以让赵姐去帮你收拾。”又说:“你的房卡我还放在家里。”

    沈初一去绿洲之前把她新房的房卡给了白世舟,一直没有收回来。

    沈初一看向他问:“赵姐有空吗?”赵姐是他家里的保姆,她一直很喜欢赵姐的手艺。

    “有。”白世舟没有多说,直接联系了赵姐,吩咐她拿房卡去帮忙收拾一下房间。

    沈初一在旁边小声问:“赵姐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炖点补充营养的汤吗?我可以多给赵姐一周的工资。”

    赵姐在那边听见了,没犹豫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一会儿我去菜场买菜的时候连沈小姐的一块买了就行,沈小姐想喝什么汤呀?”

    沈初一忙答她:“是给刚出院的病人喝,赵姐比我有经验,你看病人适合喝什么就炖什么好了。”

    赵姐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之后,白世舟忍不住开口问:“是要接秦听去你那里住吗?”

    沈初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嗯”了一声说:“秦首相和王助理不在A市,秦听需要人照顾。”

    其实很合乎情理,她和秦荣的关系在这趟绿洲案中已经内阁皆知了,秦荣力排众议派遣军队去绿洲协助她,镇压皇甫沛。

    如果不是秦荣的果决,内阁一定不会同意军队进入绿洲,因为这意味着向绿洲军政宣战。

    这其中当然有秦荣为了统一绿洲的野心,但她能在第一时间就力保沈于蓝,不让沈于蓝有后顾之忧,绝非没有私心偏袒。

    白世舟很难不承认,秦荣这次救了沈于蓝,沈于蓝帮她照顾秦听非常合情合理。

    但他仍然忍不住猜想,沈于蓝对秦听是单纯的朋友吗?那她对章典吗?她和章典没有在交往吗?

    因为如果在交往,她至少应该等一等章典?或是打声招呼?

    白世舟从车镜里偷偷看她,她好像瘦了一些,绿洲这一趟她负伤而归,人也显得憔悴了:“你休假三天吧,案子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沈初一有些意外的看他,刚刚好撞上他匆忙收回去的视线,“我以为你会让我写检查。”她这次可不只是私自行动抓捕昆山,还有许多不合规的地方。

    白世舟笑了,像是玩笑一样说:“不错,你已经意识到违规,自觉要写检查了,既然想写就写吧。”

    她看不透白世舟的表情,“真要写假要写?我因公负伤也得写检查?”

    白世舟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的说:“沈于蓝,我对你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吧?”

    其实没有,她屡屡违规,但每一次他说要处分要写检查,也只是口头说说,她没有真的挨过处分。

    沈初一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连名带姓这样叫,觉得有点遗憾。

    因为她曾经幻想过,有一天她可以进入特罪署成为他的警员,被他连名带姓地点名,她会得意洋洋地告诉他:“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在F市的XX学校里我听过你的演讲。”

    这个幻想被她在无数个深夜里细化过无数次,可以说是一种类似于对美好生活的“性幻想”。

    他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了她能拥有最好的人生的符号。

    可惜,实现了又没完全实现。

    沈初一收回目光,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有的。”

    白世舟对沈于蓝很宽容,可对沈一非常不近人情。

    他应该听见了,诧异的问了:“有吗?你是这样认为的?”

    但沈初一没有再回答他。

    到医院时,雨下得很大,白世舟拿了伞送她进医院,又说:“我在楼下等你吧,你不方便开车,我送你和秦听回去。”

    她却拒绝了:“秦首相的秘书会送我和秦听,你去忙吧。”

    说话的时候脚步也没有停下,像是着急进去见秦听。

    白世舟停在原地,目送她进入电梯,觉得一下雨的A市变得很闷,透不过气一样。

    她真的觉得,他对她不近人情吗?

    他重新回到车里,却没走,坐在车里回了几天未读信息,又递交了一份汇报。

    其实这趟随军队去绿洲,是他主动申请来的,原本该是白世行,他拜托白世行帮忙才申请到了随军,也要写一份检查汇报。

    白世行又发信息过来:【胡教授问,今晚沈探员方不方便来家里吃饭?如果特罪署不忙,请她来吃饭吧。】

    白世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今晚恐怕要陪秦听。

    ※

    医院里,秦荣的秘书快步迎上沈初一,将她带去病房里。

    秘书低声飞快地和她说,秦听眼睛上的纱布已经拆了,这一次的手术是成功的,但他因为本身从来没有过“视觉”,所以产生了很大的不良反应——眩晕、呕吐、无法直立行走。

    “视觉”已经超出了他身体承受的极限,医生只能暂时又换上了纱布,需要等他逐步适应“光”和“视觉”才能一点点拆掉。

    沈初一没想到这么复杂,她以为手术成功他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看见东西了。

    推开病房门她就听见了秦听的干呕声,房间里窗帘拉着,光线很暗,医生和护士站在床边,秦听伏在床上薄薄的背吐到颤抖。

    她走过去手掌轻轻落在他背上:“秦听。”

    秦听抖了一下,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不敢确定的问:“于蓝?”

    “是我。”沈初一应他。

    “真的你回来了……”他发抖的身体朝她靠过来,很小心地摸她的手臂:“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你不是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吗?”

    沈初一看见他眼睛上的纱布薄了很多,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答应过拆纱布的时候陪你,当然要赶回来。”

    她知道自己在骗他,并且会继续骗下去。

    因为秦听眩晕得剧烈,医生给他打了止晕针,开了药,又和沈初一谈了谈他的状况。

    先天眼盲就算手术成功,也需要漫长的康复过程,秦听身体又差,所以需要更长的时间去适应光线、适应视觉。

    起初肯定是痛苦的,光是眩晕就足够痛苦了,还可能伴随干眼症和其他并发症,需要家属遵医嘱来照顾和陪同康复。

    沈初一接过三四张的注意事项和康复训练,谢过医生,秦听忽然拉住了她的手指,像是怕她嫌麻烦似得说:“我会很快好起来,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晕了。”

    嘴上是这么说,可等沈初一扶着他出院时,他还是晕得走不了路。

    哪怕是有纱布加压,外面阴天的黄昏光线也不强,可秦听仍然感觉到了“光”。

    他对这种感觉既痛苦,又开心。

    他坐在轮椅里忍着晕眩和沈初一说:“原来光是有重量了。”

    沈初一头回听这种说法,笑着问他有多重?

    秦听就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眼前很认真的说:“我说不上来具体的重量,但我能感觉到你身体的重量比光的重量要重,你站在我眼前我能感觉到比光重的重量。”

    下着雨的春天风还是凉的,他的鼻子和脸颊被吹的发红,抬着脸像在很认真的看她的身影:“等天再黑一点,我能不能解下纱布看看你?”

    他很着急,因为他怕这双眼随时会恶化,又重新回到起点。

    沈初一替他拉上了帽子,弯下腰和他说:“你会有很多时间看到我,以后天黑天亮都能看到我。”

    不太远的雨里,白世舟坐在车里看着沈于蓝将秦听扶上一辆车,目送那辆车离开才发了短信,问沈于蓝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特意说明是胡教授想邀请她。

    沈于蓝很快回了他:【帮我谢谢胡教授,今晚我不太方便。】

    白世舟将一条短信打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一个:【好。】

    ※

    雨下了一会儿倒是停了。

    沈初一扶着秦听进没开灯的客厅,闻到了很香的肉汤味,连秦听也说了一句:“好香啊。”

    “我提前麻烦赵姐帮你炖了汤,一会儿你要多喝点。”她侧头去看厨房,客厅里的灯却先自动亮了起来。

    她下意识捂住了秦听的眼睛,听见有人笑了一声,扭过头就看见坐在客厅餐桌旁的章典。

    他没穿外套,只穿了白衬衫,一双手没戴手套搭在餐桌上,干净得透出粉红色,眼睛盯着她,又轻又冷地说:“赵姐有事来不及炖汤。”

    “是章教授吗?”秦听听出来这个声音。

    章典没理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走到沈初一跟前,故意伸手拨了拨她脸颊旁的碎发,碰她的耳朵,她很喜欢被舔耳朵……

    沈初一慌忙侧开头,抓住他的手瞪他。

    秦听却听出来动静似得问:“怎么了吗?不是章教授吗?”

    “是我。”章典见她恼怒,冰冷的眼神里透出了些笑意,指尖轻轻摩挲她擒拿着他的手,语气很暧昧的和她说:“何必麻烦赵姐,平时不都是我炖汤给你喝吗?”

    沈初一打开他的手,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

    章典的声音比这声响还烦人:“好痛啊。”

    沈初一被他膈应出一身鸡皮疙瘩,盯着他贱兮兮的表情真想给他一拳,他在装什么装!

    秦听显然听出了不对劲,张张嘴又没说什么。

    倒是章典开心了,笑着说:“汤炖好了,去洗手吧,我给你盛汤。”

    秦听再笨也听得出来这话是对沈于蓝说的。

    他忍着眩晕被扶坐在沙发上,又拉住她的手问:“我们是不是太麻烦章教授了?我可以吃外卖的。”

    章典在厨房听到这句话都要笑了。

    ——“老天秦听好绿茶!你输了章典!”

    ——“他说我们!他不是说我!他的意思是说他和一一才是一家,他们一家麻烦你炖汤了!”

    ——“受不了,章典他比你还能装!”

    ——“那怎么办?他看起来今晚要住在这里的样子,他说不定会和小羊一张床睡,他还会对小羊释放信息素,小羊哪里把持的住啊!”

    第113章

    ——【吃完饭你就走。】

    这是章典收到沈一回A市的第一条短信, 甚至是在他刚盛完汤,给她夹完菜之后。

    章典坐在她对面,看着手环里冷冰冰的短信, 又抬头看她细心的照顾秦听,觉得好笑, 也觉得气闷。

    在绿洲那几天,他连牙膏也舍不得让她自己挤, 饭恨不能喂进她嘴里,就怕她手臂上的枪伤会痛,可现在呢?

    她替秦听夹菜、盛汤、筷子手把手的让他捏好,他只是瞎了又不是瘫了。

    他真的有些猜不透, 沈一对秦听有多少真心,多少是为着秦听的首相母亲。

    “找个保姆吧。”章典说:“秦听既然连吃饭也不能自理,就找个喂饭的阿姨来照顾, 免得饿死他,你也吃不好饭。”

    他这样说, 秦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堪, 握住了沈初一给他夹菜的手说:“我可以自己来,很多事我都可以自己做, 你也受伤了不用照顾我,快吃饭。”

    “没事, 我在飞机上吃过了。”沈初一看向章典, 当然知道他这些夹枪带棒的话是因为吃醋吃到发神经, 她觉得绿洲的几天亲密让章典误会了,误会她们在谈恋爱。

    她慢慢喝完汤,说实话章典手艺确实不错,尤其是炖汤, 总会在一些基础上去掉她不喜欢的,加入她喜欢的食材。

    一顿饭吃的三个人沉默,等秦听吃完后,沈初一送他上楼先去休息,和他说:“我有些事和章教授谈,你先休息。”

    秦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说他能自己照顾自己。

    沈初一要走的时候又回头看卧室里的秦听,他摸索着慢慢往浴室去,样子很可怜。

    下了楼,果然章典还没走,依旧坐在椅子里对着一桌子的残羹剩饭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吧,我送你回去。”沈初一看了一眼外面又飘细雨的夜空,拿了一把伞。

    章典很意外,完全没想到她会主动送他,想问她,秦听今晚就要住在她这里了吗?

    异能体立刻警示他,不要说破坏气氛的话,一一好不容易主动送他。

    是啊,难得她肯主动靠近他。

    她走下楼梯,只穿了一件衬衫显得格外消瘦,绿洲这一趟她瘦了很多,需要好好补回来。

    算了,她走到今天何其不容易,别人不知道,但章典知道,那些艰辛苦楚会更让她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所以她为了秦荣,亲近秦听在所难免,她总是要先得到后才能“祛魅”。

    算了,一个废物秦听而已,她总会厌烦的,就像对司康。

    章典什么也没说,起身拿了外套,接过她手里的伞,和她一起走出客厅,撑开伞遮在她头顶,外套也搭在了她肩膀上盖住她受伤的手臂:“淋到不好。”

    沈初一没拒绝,和他并肩走进雨里,走向隔壁他暂住的洋房。

    细蒙蒙的雨被路灯照得像千万条金丝线,让章典错生出一种朦胧的爱意,他在西服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没有拒绝,和他一起进了这栋新房子。

    客厅的灯自动亮起来,章典揽着她的背说:“这里你还没来过,比之前你去的地方多了一间阳光房,要不要带你看看?”

    “不用。”沈初一却停下脚步,就站在客厅的入口认真地看向他说:“章典,我送你回来是有些事想跟你说清楚。”

    章典注视着她的眼神,心中的爱意要被她冰冷的眼神冲淡了。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对你有意思?”沈初一擅长快刀斩乱麻,语气很温和地说:“绿洲那几天,我们确实相处得很愉快,老实说在那些方面我们确实很合拍,但仅此而已,我不喜欢你。”

    短短的一句话让章典的眉头越皱越深,她说的太清楚,太果决了,没有一点委婉的措词,就像生怕他会继续误会一样。

    她不喜欢他,不喜欢却可以发生关系,她拿他当司康吗?

    不喜欢,但对他的服务很满意是吗?她的性和爱可以这么泾渭分明吗?

    脑子里的异能体不停在告诉他,不要吵架。

    他很不想和她吵架,她很累了,飞机上不知道有没有睡一会,为了照顾一个废物落地就赶去医院,他尽量让自己忍下去。

    可她又说:“所以收起你对秦听的敌意,不要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

    还是为了秦听。

    章典忍不住问她:“不喜欢我,你喜欢秦听?喜欢他什么呢?废物?还是他有位了不起的首相母亲?”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挥开他揽着她的手,不耐烦的说:“章典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对你最坏吗?”

    原来她知道对他最坏。

    “因为你太自恋了,给你两句好话你就觉得我对你有意思了,和你睡两次你就认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了。”沈初一比他更刻薄的说:“事实上你就是司康的替补品。”

    章典听愣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有人会说出他是司康替补品这种荒谬的话。

    沈初一看到他脸色发白,也很无奈,她有想过好好跟他谈话,但他太容易蹬鼻子上脸了。

    她叹了一口气,火气又压回去一些说:“希望你能明白,发生关系不代表什么,我喜欢谁,做什么,跟你没有关系,更不需要你插手我的事。”

    她把外套还给他,“谢谢你的汤,下次不用做了。”

    外套搭在沙发上,她走的没有一丝迟疑。

    章典却像是被她真的伤到了,听见她开门,听见外面的细雨声,忽然使用异能体缠住她的双手双脚,“砰”的一声重新将门关上,人已经到她眼前,逼近她,紧紧锁上那扇门。

    “我不明白。”他困惑至极的看着她:“司康知道你是沈一吗?你会和司康讲你的噩梦吗?你哭的时候也让他安慰吗?”

    他不是要等她回答,他早就有结论:“没有,只有我知道你是沈一,你从来不敢在司康、秦听其他人面前展露真正的你,你对我很坏,因为你知道我是真正了解你的人,你知道我和他们是不同的,你只是不想承认。”

    沈初一听见缠裹着她那些异能体发出的小小声音。

    她能隐约听见它们在求章典和她不要吵架,在替章典说好话,很多时候她都能听见。

    “为什么不想承认?”他托起她的脸,困惑的看她。

    沈初一第一次被他问的语塞了,因为他确实是不同的,只有他叫她沈一,只有他真正喜欢的是沈一。

    可她为什么不想承认?

    因为一旦承认,他就会报以更浓烈的“爱意”黏住她。

    太麻烦了,比现在麻烦百倍。

    所以她说:“你看,你又在自恋了,你以为只有你可以接受我是沈一,但秦听也可以。”

    他愣了一下:“你告诉他你是沈一了?”

    “没有,但我清楚他有多么自卑,如果我告诉他我是劣迹斑斑的沈一,他只会窃喜他可以配得上我了。”沈初一说得很笃定:“他的自卑会让他更努力为我付出,我很清楚只要我提出要求,他就一定会想办法替我做到。”

    “我不可以吗?”章典问她。

    “你不可以。”沈初一没有犹豫的说:“你这个假皇子自身都难保。”

    她用力推开了他,握着缠裹她的小触手轻而易举拉下来,“你也没有多聪明,你根本不明白秦听的无能和自卑对我来说不是缺点,是优点。”

    她重新拉开门走出去,夜风吹进来带着凉凉的细雨,吹得章典浑身冰冷,他忽然意识到对于沈一来说,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旧皇子和首相的儿子,她很聪明地选了最有用的。

    她根本不需要秦听多聪明、多优秀,他只需要是秦荣的儿子就够用了,而自卑在首相的儿子身上怎么会是缺点?

    细蒙蒙的雨打在她身上,背后忽然追过来一把伞。

    沈初一回头看见一根小小的触手卷着伞把手,将伞撑在她头顶。

    它似乎在发出声音,可声音太小了,不细听以为是雨声,其实是它在叫:“一一、一一……”

    沈初一接过伞,揉了揉它,叹气似得说:“回去吧,外面有异能监测。”

    ※

    回到新家,她情绪不太好的上楼,推开了卧室门想看看秦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卧室门推开,闻到了类似太阳烘烤过被子的香气。

    那是……秦听信息素的气味。

    没开灯的卧室里,秦听就坐在床边,在用衣架撑着什么衣服,听见声音侧头问:“你回来了吗?”

    她“嗯”了一声走过去,看见秦听已经换上了准备好的睡衣睡裤,头发洗过也吹过了,手里正拿着她的睡衣在往衣架上挂:“在做什么?”

    秦听朝她抬起头,脸颊和耳朵在昏暗的光线中红的不明显:“我想替你把睡衣挂到浴室里,这样你洗完澡方便换。”

    沈初一这才留意到,床是铺好的,她的拖鞋、浴袍整整齐齐摆在浴室门口。

    “我可以自理。”秦听的声音很轻,“我也可以照顾你的。”

    他在很努力的为她做事。

    沈初一坐下伸手拿走了他手里的衣架和睡衣:“你不用替我做这些,也不用把章典的话放在心上。”

    秦听在昏暗中伸手,小心翼翼摸索到她的手握了住,歉意的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沈初一看他。

    “你是不是和章教授吵架了?”秦听很小声的问:“因为我吗?”

    他离得很近,散发着好闻的信息素气味。

    沈初一低下头像在闻被子一样闻他柔软的发、发红的脖颈:“没有,你不要多想。”

    秦听被她的气息拂动得耳朵快要烧起来,紧紧握着她的手哑声说:“我会努力的……我很快就能看见了,我不会给你添很多麻烦,我也可以照顾你、帮你……”

    “我知道。”沈初一闭着眼轻轻吻了他滚烫的脖颈,他整个身体颤抖起来,信息素的气味快要淹没她。

    他热热的手撑在她腿边,低下头将后颈贴在她的唇上,声音又哑又颤抖着说:“你喜欢我的信息素吗?”

    太阳的气味包裹着她。

    她真的很喜欢,就那么吻了他的腺体。

    他像是没忍住地闷哼了一声,撑在她腿边的手失控地变成了毛绒绒的狮爪,又颤抖着说:“对不起……我太容易失控了……”

    “别总说对不起。”沈初一握住了他毛绒绒的爪子,故意去吻他的耳朵,看他更失控的冒出狮子耳朵,才抬起他的脸吻了他的唇:“我喜欢它们。”

    秦听快要烧着了,偷偷学习的什么吻技全忘了,笨拙地由她吻下来,撬开他的唇,吻进去。

    他只感觉到自己滚烫的舌头被她卷住又放开,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抱紧她,一下一下去掠夺她的氧气……

    没开灯的卧室里,她身上也热起来,他颤抖着不敢乱碰她,只在一个一个吻里不停问:“可以吗?可以吗……”

    问多了,她咬住了他毛绒绒的狮耳,他的身体一下子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像一股本能在身体里乱窜,控制了他的身体,他的脑子。

    他听见她发出的声音,只想更卖力一点……

    卧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变潮了,热得要融掉两个人。

    秦听脑子发空的没有意识到自己眼睛上的纱布蹭的松动了,在乱糟糟的呼吸里眼睛突然看到了她——她居高临下闭着眼微微仰头,黑色的发汗津津的黏在她的脸上、脖颈上、身体上……

    他在那一瞬间天旋地转、目眩神迷。

    他想,他这辈子永远忘不了这一幕……

    第114章

    细雨窸窸窣窣打在窗外的爬藤植物上, 房间里气温仿佛也在升高,沈初一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和秦听失控地叫她名字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窗户发出“咚”的细微声响,像是被什么果子落下来砸中了。

    沈初一在喘息中看见窗帘缝隙中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 猜想是章典的异能体吧,她手指插入秦听的湿漉漉的发揉他的狮耳, 激得他挺身来吻她才满意……

    ※

    ——“我们完了。”

    ——“一一真的和秦听做了跟章典做的事……”

    ——“她有了新的床伴,她玩腻了章典, 就像玩腻了司康。”

    ——“她kiss了秦听,我有点伤心。”

    ——“秦听太坏了,他用耳朵、尾巴、爪子勾引一一,一一本来就喜欢毛绒绒!”

    ——“章典你想想办法, 喝酒是没有用的!”

    ——“章典也很伤心,我们不要再凶他了……”

    ——“没关系的章典,一一那么容易腻, 她也会很快就腻了秦听的。”

    ——“说得对,等她腻了秦听我们就还有机会!不要气馁章典!”

    房间里没开灯, 章典看着酒杯里的圆形冰块像在发呆, 冰在杯上凝出冷霜打湿他没有血色的手指,冰的触感渐渐变成痛觉。

    他的异能体罕见没有大呼小叫, 哭哭闹闹,甚至在安慰他, 就像是察觉到他是真的伤心了。

    但这些安慰是无用的, 因为全错。

    她当然会腻, 但秦听不同,秦听背后是秦荣。

    她这样对性直接的人,要想和秦听发生关系早就发生了,毕竟秦听主动的有目共睹, 可她在之前一直没有真正和秦听发生什么,他猜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她深知秦听是秦荣唯一的儿子,她不能像对司康、对他这样“使用”完了就丢开。

    所以她一直很理智地对待着秦听,可现在她突然和秦听发生了关系,那意味着她理智的决定要和秦听进一步发展了。

    ——“什么??你是觉得小羊要让秦听做她的男朋友了???”

    ——“这怎么能行!她虽然发生关系很随便,但她承认过的男朋友只有一个!现在秦听要做第二个了!那不行,那我们不是更没有机会了?”

    ——“是因为小羊想和秦荣关系更密切点吗?她想做秦荣的乘龙快婿吗?”

    ——“你看章典!你选的妈妈好没用!早就该选秦荣做她的儿子!”

    ——“现在还来得及吗?不如我们杀了秦听想办法做秦听?”

    她为什么突然想和秦听进一步发展了?从绿洲回来就已经决定好了?

    章典想到死去的杜坤生、汪淼淼,是因为她已经报了仇,并且不用再担心被杜坤生、皇甫沛抓到吗?

    当人类的基础生存欲望被满足后,人类就会开始追求被社会认可、尊重,建立亲密关系。

    所以沈一在报仇之后,想要更高的需求非常正常。

    章典不怕她和秦听交往,结婚也无所谓,他只怕更糟糕的是她想要通过和秦听的深度绑定获得认可。

    因为她想要的认可一定不是“沈于蓝平步青云”,沈于蓝不是她。

    她想要的认可一定是沈一被看到、被尊重、出人头地。

    章典再次回想沈一离开前的话——“我清楚他有多么自卑,如果我告诉他我是劣迹斑斑的沈一,他只会窃喜他可以配得上我了。”

    她难道是想通过秦听和秦荣深度绑定,然后做回沈一?

    如果真是他猜想的这样,她就一定会告诉秦听,她是沈一。

    章典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尽,从喉咙到胃都着了火一样烧起来,如果真的这样,他和司康有什么分别呢?

    他心里也像着了火一样,多么好笑,他居然成了司康的替补品,对沈一来说,他和司康居然没有分别。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被这样重创。

    心里的火烧到皮肤上似得,脖子变得又烫又痒。

    他将冷冰冰的杯子贴在脖子上,冷的触感激的他闭着眼呼吸了一下。

    ——“别再喝了章典,我们快要过敏了,你忘了你对白酒过敏吗?”

    ——“会发荨麻疹的。”

    ※

    雨在半夜就停了,天亮起来时太阳好的像是被洗干净了一样。

    沈初一睡得太晚,早上被闹钟叫醒时头昏脑涨,险些以为自己要迟到了,下意识匆匆忙忙去洗漱,才想起来白世舟批了她两天假。

    又忙探头去看床上的秦听,却发现秦听没在床上。

    去哪儿了?

    她慌忙套了睡袍下楼去,在楼梯口就闻到了黄油的香气,走下去听见秦听在小声说:“牛排等一会儿再煎,等她醒了。”

    餐桌上昨晚没收拾的碗筷已经收拾了,摆上了一束鲜花和西式早餐,厨房里秦听正在和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士低低说话。

    “咖啡我来做吧。”秦听背对着厨房的门,手在摸索着咖啡机,“我之前做过,会做。”

    中年女士不放心的帮他装上咖啡豆:“那少爷要小心点。”

    “放心吧,我真的会做。”秦听摸索着按下了磨豆器的按钮,干净的手指托着手里的接粉器。

    沈初一没进去,靠在厨房门口看着秦听做咖啡。

    他眼睛上的纱布昨夜早就掉了,他换上了医院开的遮光眼罩,像戴着黑漆漆的眼镜,显得脸更瘦小了,下巴只有那么尖尖的一点,身上穿着沈初一的白T恤和黑色丝绸睡裤,白皙的手臂和手指快要被阳光照的透明。

    因为太白,显得他后颈被沈初一咬出来的痕迹格外明显,腺体仿佛都淤血了。

    他还算利落地将咖啡粉装进机器里,又托着杯子启动咖啡机。

    嗡嗡声中,咖啡的香气散在阳光充足的厨房中,他侧过头去拿牛奶,嘴唇的线条和他母亲很像。

    沈初一突然生出一种朦朦胧胧的“家庭感”,这种感觉她身为沈一时从来不敢想,那时她只希望自己能隐姓埋名,买一套房子,有一百万存款,可以不用再疲于奔命。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秦听不是第一个给她做早饭的男人,章典也做过,但这种感觉只在此刻有过。

    她想,大概是因为在她的房子里,在她计划内和他发生关系,并且将会在她掌控内让秦听知道她是沈一,而秦听的反应她都能想象到。

    秦听好就好在,既拥有强大的母亲,自身又那么弱。

    她因为这些很坏的算计,对秦听多了些愧疚,轻轻笑着说了一句:“好香啊。”然后走过去下巴放在他肩上朝他手里的咖啡嗅了嗅。

    秦听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手里的牛奶差点洒出来,“你什么时候醒的?我吵醒你了吗?”又介绍说:“这是负责照顾我的秦姨,我想你这里需要人做饭就打电话请她过来了。”

    秦姨笑着和沈初一打招呼,洗了水果先端了出去。

    沈初一笑着低头吻了一下秦听的肩膀:“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虽然是隔着T恤,但秦听觉得像吻在他皮肤上,他心跳的特别厉害,将那些忐忑不安全都驱散了,他本以为昨晚那些事,她会在醒过来之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以为……她不会真的想要和他在一起,毕竟他那么无能,既没有工作,也没有好的能力来匹配她。

    可是她却当着阿姨的面吻了他的肩膀,那是不是说明,她不介意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

    他不敢问,怕只是自己多想了:“太开心了,睡不着。”像在做美梦一样。

    ※

    早饭之后,沈初一陪他去医院做康复训练,没想到却在医院门口碰到了同事:“司康?你怎么在这儿?”

    司康匆匆忙忙下车,身上还穿着特罪署制服,看见她扶着秦听也愣了愣,走进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阳光气味,混杂着皮革味,很难不想到是狮系信息素的味道。

    她……有了新的床·伴吗?

    他抬起眼看她,脖颈后的腺体莫名热得很痛,胃里也开始不舒服,“我来看看章教授,他突发荨麻疹,好像很严重。”

    “荨麻疹?”沈初一诧异至极,她脑子里很难把章典这种变态和正常人联系起来,章典怎么会像正常人一样发荨麻疹?生病?

    “我也不太清楚情况,早上署长打电话让他回特罪署汇报绿洲相关事情,他说他在医院。”司康的腺体和胃越来越不舒服,大概是因为他对沈于蓝身上其他的信息素排斥,所以不想多留,简单说了句:“我先去看章教授。”就匆匆忙忙进了医院。

    沈初一扶着秦听也进医院,去康复楼,低头划开手环看章典有没有给她发信息,很少见,章典昨晚居然很安静的没有给她发任何信息。

    秦听感觉到了什么,到康复室门口时对她说:“你要不要去看看章教授?不用陪着我,有医生和护士在。”

    沈初一想了想说:“不用,司康去看他就行了。”

    她要是去了,章典一定又会乱脑补,她现在有要做的事。

    ※

    医院的走廊里只有消毒水的气味。

    可司康还是没有好多少,胃里翻江倒海,他忍着恶心找到了章典的输液室。

    推门进去只看见了章典一个人闭眼靠在沙发里,手上输着液。

    这画面非常少见,司康有记忆以来没有见过章典生过病,更没有见过他输液、打针,在他记忆里章典就像个精密又完美的“虚拟人”。

    聪明、强大、从不犯错、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但现在的章典侧脸和脖子上红红一片,身上的黑色衬衫也有了褶皱,眉头紧紧蹙着,像是在闭眼忍受痛苦。

    司康走过去,他就警戒地睁开了眼,目光定在司康身上没有什么情绪,又重新闭上了眼,哑声说:“你来做什么?”

    司康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感觉到章教授现在对他的厌恶,他看了一眼快输完的液体说:“署长让我来看看您,医生说您的情况严重吗?”

    章典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没有去上班吗?”

    司康再蠢也知道章教授问的是沈于蓝,“嗯,她请了两天假。”

    “在陪秦听吧。”章典声音里依旧没有情绪:“秦听今天应该要做康复训练。”

    司康没有说话,他嘴唇有些发麻,恶心的太厉害了,忍不住跑去了洗手间,进去就吐了。

    干呕声清晰传来。

    章典睁开了眼,眉头越皱越深,直到司康走出来,他闻到司康身上浓郁到刺鼻的信息素气味,忽然猜测,是司康的异能体假孕了吗?

    他居然想发笑,多么厉害的沈一,让这么多男人肝肠寸断。

    身上又着火一样痒起来,他想他现在未免太像“人”了,无用的情绪那么多,身体也居然会被情绪左右生病。

    第115章

    “不告诉她吗?”章典看着脸色苍白的司康, 在想,沈一知道司康假孕了会怎么样?秦听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对人类的情感不了解,但对沈一有所了解, 她大概率会冷处理,她会觉得麻烦, 一旦她开始觉得麻烦就会想办法甩掉。

    就像对他,昨晚那场谈话已经让她觉得麻烦了, 所以哪怕知道他在医院,她也绝不会主动来见他,或是发信息给他。

    她生怕被他缠上了。

    司康愣了会儿神,听见他的问话才回过神来看他, 迟钝地过了好一会才想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看出来了……

    “假孕症状”不是今天才有,其实在绿洲时司康就出现过两次剧烈的恶心和干呕, 这两次都是因为他看见章教授留宿在沈于蓝房间里。

    他上过异能体生理课,大概知道自己这是由信息素紊乱带来的异能体“假孕症状”。

    这种症状非常麻烦, 会越来越剧烈, 还会出现其他生理症状,解决的办法要么是被沈于蓝彻底标记, 要么是打抑制针,通常是要打三个月针才能稳定信息素。

    回A市后, 他也去私人医疗中心打过抑制针了, 可惜一见到沈于蓝、一靠近她, 抑制剂就完全失效了。

    司康摇了摇头,告诉她能怎么样?她现在看起来已经和秦听在一起了,她就算知道也不会重新跟他在一起,不, 事实上她从来没有和他在一起过。

    “这是我自己的事,没有必要给她带来麻烦。”司康很低声说。

    章典看着他笑了一声,这就是沈一想要的床伴吧,怪不得她认为自卑不是缺点,因为自卑的人永远不敢争抢,不会给她添麻烦。

    或许她是真的喜欢这类男人,自卑才会足够听话。

    多可惜,他在被创造时被赋予最完美的人类形象、最高的人类智慧、最稳定的情绪阈值、最敏捷的身体机能……唯独没有被赋予他自卑这种特质。

    他闭上眼,忍受异能体的晕眩和身体上的痛痒,想他大概永远学不会她喜欢的自卑。

    哪怕到现在,他依旧认为只有他才是足够匹配沈一的完美伴侣,他只是有些遗憾,没有早点掌握更多权力,早点除掉秦荣。

    这样就不会成为她口中“自身难保的假皇子”了。

    ※

    康复训练的时间很久,过程又很枯燥,秦听总是担心沈于蓝会觉得无聊,时不时要找些话和她说。

    他问她绿洲的风光,问她案件相关的事情。

    关于案件她能透露得很少,但关于绿洲风光她又显得兴趣缺缺。

    秦听越努力聊天,越觉得他能和她聊的很少,他与整个社会脱节太久了,可她是连破奇案的天才探员、特罪署副署长。

    他非常清晰地意识到,如果没有他的母亲,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被她看见。

    所以他在康复训练结束后,难得接了秦荣打来的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那一秒,连秦荣也意外的说了一句:“是小听?”她以为是秦听身边的沈于蓝、或是护工接了这通电话。

    秦听刚刚和沈于蓝一起上了车,她就坐在身边,他没戴耳麦,手环那端的声音应该多多少少能被她听见,所以秦听语气很好地回了句:“是我。”

    秦荣语气里就多了些笑意:“没想到你会接我电话。”昨天她也打了电话,但秦听没接,她也习以为常了,“今天好些了吗?我听于蓝说今天她陪你去做康复训练,效果怎么样?”

    秦听能听出来,她主要是想问他的眼睛到底能不能恢复正常,什么时候能恢复,那句“今天好些了吗?”只是顺便一问。

    但这次他没有觉得不舒服,因为确实是因为她,他才能得到虹膜,得到恢复光明的资格,也是因为她沈于蓝才从绿洲回来,接他出院,和他靠这么近。

    他只要想到在晕眩中看到沈于蓝那一幕,就觉得一切的痛苦都值得,或许将近二十年活在黑暗中的痛苦,就是为了积攒运气让他遇到沈于蓝。

    “好多了。”他握住了沈于蓝的手,非常耐心地回答秦荣:“今天试着看了一些东西,晕眩感已经减少了很多,医生说我适应得很好,应该很快就能完全康复。”

    “是吗?”秦荣的笑意就更明显了,甚至带着一些难得的温柔,问他今天看到了什么?

    秦听也都回答了她。

    秦荣就那样听着,说着:“那就好,那就好。”短暂的沉默了几秒,在几秒之后又说:“于蓝在你身边吧?”

    “在。”秦听把手环朝旁边人挪了挪。

    沈初一凑近手环笑着叫了一声:“秦首相。”又说:“不用担心小听这边,您在绿洲要照顾好自己。”

    秦荣说:“我该好好谢谢你,于蓝。”

    沈初一不客气的笑说:“那我等您回来谢我。”

    没有直接回家,她带秦听去了一家还不错的餐厅吃饭。

    秦听很少在外面吃饭,他这样失明的状况外出就餐很麻烦,也怕给别人添麻烦。

    但她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麻烦,带着他用餐,告诉他每道菜是什么食材,陪着他在商场里闲逛,她挽着他的手就像每对情侣那样走过一家家吵闹的店铺。

    秦听记得这路上她说过的每句闲话,记得她松开过几次他的手,记得她带他第一次坐扶梯。

    他有很多个瞬间都在幻想,她们以后的生活,幻想有一天她真的跟他结婚的婚后生活。

    这种幻想最强烈的那一刻是她带他进了一家店,说要给他买一套新睡衣,拿了什么衣服在他身上比划。

    当下的感觉像在做梦,他去握她的手想找到点实感,她却自己握上来问他:“你喜欢什么颜色?你今天看了很多颜色,最喜欢哪个?”

    秦听握住她的手说:“蓝色,你今天衬衫的颜色。”

    ※

    ——“她今天穿蓝色的衬衫。”

    ——“她买了好多东西,好像还有很多套男装。”

    ——“我猜是一一买给秦听的,她好像真的喜欢秦听,她从来没有给其他男人买过东西。”

    ——“她扶着秦听进去了,她没有想来看你……”

    ——“小羊一定是不知道你病的很严重,不然她肯定会来,因为她是很有同情心的人。”

    章典没有屏蔽异能体,它们因为酒精晕到输完液才好点,今天安静的让他不习惯。

    他站在卧室的窗边,看着沈一扶秦听进屋,有说有笑的,真像一对新婚夫妻。

    她不会来,哪怕离得这么近,哪怕他病死了,因为她已经对他进行冷处理了。

    果然,之后的两天沈一没有给他发过一条讯息,更没有来看过他,像是存了心不碰上他早出晚归,那么近的距离他一次也没有在门前遇上她。

    再见到沈一是在三天后的特罪署,她回来上班。

    章典也选在这天回去上班,他走进特罪署,看见穿着蓝色衬衫、黑西裤的沈一正在带着司康进审讯室。

    司康跟在她身后,脸色苍白,再要进去的时候握拳压了一下鼻子和嘴巴,像是要吐。

    沈一侧头看他,皱眉问:“怎么了你不舒服?”

    司康连她的视线都不敢对上,压着口鼻哑声说:“感冒了。”

    章典刚刚好走到她们几步外的办公室门口,出于对司康的同情,他上前说:“你去休息吧,我来配合沈副署长。”

    司康愣了愣。

    沈一却只是看他一眼,就像面对普通同事一样说:“行。”

    推开审讯室的门,带他进去。

    审讯室的空间太狭小,章典落座在她身边能那么清晰的闻到她身上残留的信息素气味,阳光、皮革、草原,那是秦听的信息素。

    她和秦听同床共枕三天,衣服上、头发上、皮肤上全是他的味道。

    他听见自己的异能体期期艾艾想靠近她的声音,在这一刻觉得没有信息素应该算缺陷,他唯一的缺陷。

    “张康,钟天泽死的时候你在猪肉厂工作对吗?”沈初一问对面坐在审讯椅里的人。

    听到钟天泽的人名,章典才回过神看了一眼手里的案件信息档,居然是【钟天泽猪肉厂分尸案】。

    他都快忘了,在杜坤生案子前是要查儿童失踪案和钟天泽案,这个案子绕了那么大一圈,还是交在了沈一手里。

    “沈警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对面叫张康的人都快哭了:“我对天发誓,我真的只是猪肉厂的卸货工,在钟天泽死在厂子里之前我压根不知道这个厂子有问题,我就是个苦力工,只想多赚点钱给老婆治病,我真不是杀人犯沈警官……”

    他说着说着居然真哭了,那么大一个人哭的瑟瑟发抖。

    “哭什么啊。”沈初一被逗笑了,把纸巾递给他说:“没人怀疑你是杀人凶手,带你过来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别紧张,先把鼻涕眼泪擦擦。”

    张康接过纸巾,哭着说谢谢沈警官。

    “害怕什么,沈警官只是问问你在钟天泽被杀当天有没有看到什么人,或是发生什么奇怪的现象。”沈初一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问,她收回手放在审讯桌上。

    章典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她的无名指多了一枚戒指。

    “人……”张康边擦眼泪边想:“没看到什么人,我装货那个点大家都下班了……而且厂子里停了一会儿电,我离开厂子去找了维修工,回来的时候您和其他警官就都在了。”

    “停电你为什么出去找维修工?”沈初一问他:“不能打电话叫维修工过来?”

    张康说:“手环没信号,那晚手环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信号,还黑屏。”

    “没有信号?”沈初一皱了一下眉,无名指突然被冰凉的东西托了起来。

    她下意识想缩手,看见章典用戴着手套的手托着她的手指,看无名指上的戒指冷不丁问:“求婚戒指吗?连钻石都没有?”

    第116章

    章典恋爱脑起来真惊人。

    沈初一以为这两天冷处理他能清醒一点, 明白她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没想到他真是不服输啊。

    他的荨麻疹看起来倒是好了,脸上、脖子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沈初一收回手没有理会他, 将笔录的电子平板拍在章典手上,提醒他现在在办公, 好好做正事。

    她又问对面的张康:“当晚是你的手环坏了吗?你有去维修过吗?”

    “没有。”张康摇头说:“我手环没信号黑屏之后,我就去找维修工来维修电路, 离开厂子我的手环就自己好了。”

    沈初一抬起了眼看张康,再问:“离开猪肉厂多久你的手环好了?好了是指黑屏好了,还是连信号也恢复了?”

    “全好了,信号也有了。”张康说:“但什么时候好的我不确定, 因为我出厂子就骑了电动车,到维修工家附近的时候才看手环,发现手环好了。”

    沈初一垂下眼翻动了数据平板上钟天泽案子的案宗, 她之前没想调查所有都没有仔细去看过案宗,这桩案子司康和鲍姐她们一直在跟进, 把当晚在厂子里的人都查问了一遍。

    猪肉厂很大, 平时也是在正常经营的,但那几天为了帮钟天泽藏匿, 老板给厂子里的大部分员工都放了假,只留了看厂子的自己人, 但他们每个人都声称当晚他们没有见过任何人进入厂子, 唯一奇怪的点就是厂子里突然停电了。

    停电之后没多久, 特罪署就带人找到厂子里,发现了被解剖的钟天泽。

    而这名叫张康的卸货工,因为不是厂子里正式员工,所以没有接到放假的通知, 他正常的来厂子里卸货,才进厂子就停电了,手环也跟着没信号。

    他在安保室没有找到人,就想去找住在附近的维修工来看看,等他和维修工一起回到厂子门口就看见了特罪署的车子,吓得根本不敢露面,和维修工一起躲回了家,最近才查到他。

    沈初一又翻了那名维修工的口供,和张康说的没有出入,时间也对得上。

    张康没有撒谎,那钟天泽被害当天猪肉厂里不只是电路烧坏,还有信号源被干扰了。

    这个疑点之前特罪署没有发现,是因为猪肉厂老板为了让钟天泽顺利躲进厂子里,把厂子内外的监控和异能监管全部关闭、故意损坏了,他甚至要求当天在厂子里的自己人不许佩戴手环,防止有人通风报信。

    猪肉厂老板的谨慎,也帮了凶手的大忙。

    毕竟要切断厂子里的电路很简单,可是要屏蔽信号源、干扰厂子内的手环就不简单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初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章典,因为她很轻易就想到章典的异能可以侵入、干扰任何信号源、电子设备。

    当然,蛇雕系异能也可以干扰信号源,也有其他异能体有这样的能力。

    但章典在当天去给钟天泽的父亲钟康明送了餐,引发了钟康明袭击他的那次事故,章典是会好心替班同事去送餐的人吗?

    章典迎上她的目光,忽然笑了笑。

    ※

    沈初一很快就结束了审讯,离开审讯室,她吩咐安嘉树把张康放了,因为张康确实知道得不多。

    白世舟在办公室里边接电话,边透过透明的玻璃朝她招手,示意她进去汇报。

    她原以为章典会跟着她,一起进去,没想到章典径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就好像刚才问她戒指的事没发生一样。

    搞什么?

    沈初一看他一眼,进了白世舟的办公室,等他挂了电话和他说了张康提供的信息。

    白世舟知道张康那里问不出什么,也没有多问,又和她说了绿洲那边的状况,皇甫沛虽然醒了但瘫痪了,他脑损伤引发了记忆缺失,但不影响他出庭受审。

    “脑损伤?”沈初一知道有秦荣在,皇甫沛必死无疑,所以她的关注点停在了脑损伤上。

    皇甫沛在被章典审讯时突发脑梗,现在成了脑损伤。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康明是脑死亡。

    是巧合吗?

    章典有没有侵入“人脑”的特殊异能?

    “怎么了吗?”白世舟问她。

    沈初一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离开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陷入了沉思,她心里很清楚皇甫沛突发脑梗和章典脱不了干系,她也故意没有上报这件事,不想查清。

    那钟康明的脑死亡呢?

    猪肉厂里突然被干扰的信号源呢?

    他为什么在那天突然好心去替班给钟康明送餐?

    送餐时监控消音的几秒,他说了什么让钟康明爆发攻击他?

    她不想怀疑章典,但大脑忍不住将这些疑点关联上章典,这个案子……她要查下去吗?

    如果要查下去她就势必要去查章典的异能,可大家所知的章典异能体是巨鹿,她并不想拆穿章典假冒皇子,那对她并没有益处……

    “发什么呆啊副署长?”鲍啸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转动她的椅子说:“你是不是又忘了,你现在的办公室在那边,不在这里了。”

    沈初一回过神来看向对面的办公室,是啊,她现在有独立办公室了,和白世舟的一样大,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坐在这个工位上,她对鲍啸笑了笑:“副署长想坐哪儿就坐哪儿,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鲍啸四下看了看,确定旁边没人神神秘秘地拉起她的手问:“这个戒指怎么回事啊?你可一向不爱戴配饰。”

    沈初一摊开手看了看那枚简约的金戒指,笑着说:“秦听自己做的。”

    “秦听亲手做的啊?”鲍啸又仔细看了看戒指,非常简约的款式,金色的戒圈上就刻了两个字母【SQ】。

    不就是沈和秦的缩写吗?

    鲍啸就更小声地问:“你们俩……在谈了?”

    沈初一露出一个很难讲清的表情说:“不算吧?我也不确定。”

    “他没告白啊?”鲍啸惊讶,“你们难道还在暧昧?”

    沈初一还没答话,建安就高声说:“沈副署长,有人来给您送午餐了。”

    给她送午餐?这才几点?

    沈初一看了一下时间,才十一点多。

    她和鲍啸一起过去,在接待台看见了秦听的司机小安。

    小安拎着大包小包放在接待台,见到她笑着说:“沈副署长,这些是少爷给您的同事们订的午餐和饮品。”又单独拎了一个恒温饭盒双手交给沈初一:“这是少爷单独给您做的午餐,您伤还没好,需要忌口,所以少爷在家里给您做的。”

    “哦,亲手做的爱心午餐啊。”鲍啸用胳膊肘轻轻戳了她一下,语气很暧昧的在她耳朵边低低说:“在家给你做的,他都把你家当自己家了还没在谈?”

    小安还在从送餐车上取午餐。

    沈初一招呼大家都来取餐,请大家吃午饭。

    她确实没想到秦听会给特罪署全员订餐,等她打开自己的饭盒看见里面荤素搭配,还有她昨晚随口一提想吃的可乐鸡翅。

    这种“普通人”的菜,秦听甚至没有听过,他在昨晚还问她是什么口感?用可乐做的吗?

    没想到,他今天做了一份。

    章典的办公室门推开,进去送餐的建安又拿着午餐走了出来,愁眉苦脸的过来和她低低说:“章教授说他不吃,怎么办?”

    沈初一透过玻璃门看过去,看见章典坐在椅子里低头盯着手环,也不知道发什么呆,“他不吃就是不饿,这份放着谁不够吃谁拿走。”

    等建安走了,她的手环震了震。

    她看见一条来自章典的信息。

    章典:【大冒险,今晚。】

    沈初一在这一刻才想起来,她答应过章典的“大冒险”,离开绿洲前要用沈一的身份去见他。

    她忘的一干二净,章典居然忍到今天才说。

    可惜她今晚没空,所以如实的回他:【今晚没空,明晚如果有空我会通知你。】

    隔着玻璃门,章典抬起头看向了她,眉头皱着,突然站了起来像是要朝她走过来。

    沈初一太清楚他的口不择言,他说不定会走出来直接问她:今晚为什么没空跟我在一起?

    为了避免麻烦,她又飞快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你荨麻疹好点了吗?】

    章典停住脚步,低头看向了手环,几秒钟之后,像是无奈似得叹了口气,回她:【你真的关心吗?还是只为了暂时安抚我?】

    她回得很快,快到没有诚意,可她回的却又是:【下次不要再喝酒了。】

    那么轻易地就让他以为她真的在关心他,她至少知道他是喝酒引发的荨麻疹,她这两天有留心过他是吗?

    章典抬起眼隔着一扇玻璃门再次看她。

    她也抬起头看了他,却没有过来。

    章典多么清楚,聪明的沈一连“真心话”时都会撒谎,随便说两句话骗骗他轻而易举。

    但他听到异能体小声说——“至少一一肯撒谎哄哄你,已经很好啦,我们已经两天没有见到她、收到她的信息、闻到她的味道了……太痛苦了章典。”

    他心里居然是赞同的。

    被冷处理太痛苦了,所以他没有走出去,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想,倒不如沈一真的将钟天泽的案子查下去,她一定会全身心投入地找到他这个凶手。

    ※

    目前只有钟天泽的案子在手上,沈初一一天都不怎么忙,准时下班回了家。

    秦听早就和秦姨一起做好饭在等她了。

    他这两天康复训练效果很好,在晚上微光下已经可以摘下眼罩看一会儿东西了,他很珍惜每天可以看东西这会儿时间,总是会留到和沈初一躺在床上的时候才用。

    他很爱盯着沈初一看,看她的眼睛、她的脸、她的头发和身体。

    他发现她享受时会微微仰头闭上眼,他喜欢看这个时刻、这个姿态的她。

    尤其今晚,她用手指抓着他的尾巴按在胸口时,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轻闪烁,秦听又开始觉得晕眩。

    到很晚了,他才舍得抱着她沉沉睡去。

    沈初一却睁开了眼,轻轻挪开他的手进了卫生间,在黑暗中划开了自己的手环,点开了那个很久没开启过的【基因动物园】游戏。

    截止到今天,她已经积攒了七张梦境卡没有使用。

    她没有骗章典,今晚她确实没空。

    她点击了一张梦境卡,选择使用目标为——【昏睡的雄狮】。

    第117章

    像在做梦一样, 秦听又闻到那股熟悉的腐臭气味。

    四周好像又变成了当初的密封管道里,眼睛的痛感也那么熟悉,就像刚刚被王敏挖掉眼睛时一模一样……

    他害怕的想动, 却发现四肢也变回了狮子形态,无力的根本动不了。

    是做梦?还是他从来没有被救出来?没有离开过那里?

    这个念头宛如冰锥瞬间贯穿他, 他的身体、五脏六腑也惊悚而产生了痛感,他用尽所有力气想睁开眼, 想确定这只是一场梦,他有被救出去,他有眼睛恢复,他有遇到沈于蓝……

    发生这一切怎么可能只是他在腐臭管道里的一场美梦?

    不可能, 不可能……

    他拼尽全力终于挪动的爪子,尖利的爪子朝眼睛上去抓希望自己睁开眼。

    一只手突然按住了他的爪子。

    “你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他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令他浑身一颤,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不正是当初在管道里第一个发现他,答应要救他的羊系异能体女生吗?

    那么一瞬间他脑子全乱了, 难道他真的又回到管道里了?

    “别抓眼睛, 会真的受伤。”她按着他的爪子,又伸手来轻轻拨开他眼睛上乱糟糟的狮子毛, 像是自言自语在说:“你不能动吗?真奇怪,异能体应该是能动的才对啊, 你现在不就是异能体形态吗?”

    他听不懂, 脑子里一片混乱, 张开口想试着说话,没想到真的发出了声音:“是做梦吗?”

    “应该是梦吧。”她手指抚摸着他的脑袋,吃惊的问:“你怎么在发抖?”

    她像是非常关心他,手掌托起他毛绒绒的脑袋放在她腿上:“是因为这个梦境让你害怕?还是这个梦境里你还是会像当初一样难受?”

    “这是梦?”他仍然不确定地问。

    “是梦, 别害怕秦听。”她这次肯定的回答了他:“你又做了被绑架时的噩梦。”

    她叫他秦听,冰冰的手指很温柔地穿过他的绒毛,很熟练地揉他的耳朵,像是在努力安抚他。

    很奇妙,这样的抚摸让秦听想起来于蓝,她的语气也像于蓝那样温柔的问:“你经常做这个噩梦吗?”

    秦听几乎以为是于蓝在问他,所以他朝着那个声音呆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以前经常,和于蓝在一起后就没有梦到过这里了……”又说:“可我从来没有再梦到过你,为什么……又梦到你了?”

    她像是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抚摸上他的肚皮,唉声叹气说:“本来还想好好撸撸你,但这个噩梦里你的毛毛好脏,都打结了。”

    秦听越来越困惑,她好像知道会出现在他“梦”里?

    他忍不住问:“你是谁?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他努力的挪动爪子,摸到她硬硬的羊蹄:“当初是你先发现了我,给了我水喝,我真的想知道你的谁,好报答你。”

    “你想怎么报答我啊?”她笑着理他打结的鬃毛,“以身相许?做我的宠物?”

    秦听想了一下说:“我可以用钱报答你,或者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但我有喜欢的人。”他说的很认真:“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如果这是梦,等梦醒之后我好找到你,感谢你。”

    她的手指停在他的耳朵上,无奈地说:“我没办法告诉你我是谁。”

    “为什么?”秦听不解。

    手指从耳朵摸到眼睛,她声音很轻地说:“因为如果被人知道我是谁,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就会化为乌有。”

    “怎么会化为乌有?”秦听仍然不明白,他感觉到她手指上有什么冰冰的东西划过了他的耳朵。

    “因为我拥有的一切都该是别人的。”她手指变得很慢,像是在笑,可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觉得沉重,最后说了一句:“算了。”

    很奇怪,她的声音和于蓝并不像,可她的语气有几个瞬间都让秦听错以为是于蓝在和她说话。

    她到底是谁?

    秦听太想知道她是谁了,那次绑架之后他拜托于蓝帮他找过这个人,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你就当我是你梦里的NPC吧。”她语气又变得轻松一些,托起他毛绒绒的大脑袋说:“不过下次再见希望你能做些美梦,不要再梦到这里了。”

    “你要走了吗?”秦听马上问,怕她会像泡沫一样消失又说:“你不想告诉我名字,那你能让我摸摸你的脸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好吧。”

    秦听感觉到自己的爪子被她握起来,轻轻放在了她脑门上、脸上、下巴上……

    “你的爪子有触感吗?”她嘟囔着疑惑。

    这一次他的爪子更清晰感觉到,她手指上冰冷的东西,似乎是个戒指……

    ※

    ——“轰隆隆。”

    闷雷声猛地惊醒了秦听,他睁开眼的瞬间迎来不适应的晕眩,在晕眩中听见窗外的雷声、风声,看见昏暗卧室里简约的吊灯悬在头顶。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在脏臭的管道里,他在于蓝的卧室。

    那是梦……

    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点实感,在晕眩中去找身侧的于蓝,却发现她不在。

    他几乎在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坐起来叫了一声:“于蓝?”

    怎么会不在?他还在梦里?

    卫生间传来响动,他听见了于蓝的声音。

    “我在这里。”她拉开了卫生间的门,探头看向他:“怎么了?被雷声吵醒了吗?”

    他看着她的脸好几秒,心仍然因为找不到她的惊惧在急促跳动。

    她朝他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不舒服吗?”

    他握住了她的手,冰冷的手上冰冷的戒指,是真的,不是梦。

    窗外雷声越来越大。

    秦听伸手抱住了她,紧紧抱着才踏实地吐出一口气,哑声说:“找不到你,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以为他和于蓝在一起是做梦,他一切美好的事情是做梦。

    “怎么会是做梦。”沈初一轻轻抚摸他的背,笑着说:“谁的梦会这么漫长啊?”

    是啊,谁的梦会从被她解救开始,漫长到现在。

    可秦听想,被她救下来,和她做朋友,住进她家里,和她在一起的每一晚不都美好的像梦吗?

    他甚至做梦也想象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幸福的今天。

    她好的太不真实了,而这么好的她居然跟他在一起了。

    秦听更紧地抱住她,很小声问:“我们是在一起了吧?”

    “当然。”她温柔的回应他:“我们最近一起在一起啊。”

    不,他问的不是这个,他问的是她们是在交往吗?是在同居吗?是在稳定的走向婚姻吗?

    他想问,她愿不愿意让他做她的男朋友?愿不愿意和他结婚?

    他从发生关系第一天就想要问了,可是他不敢,怕被她拒绝后连现状也不能维持下去了。

    对她来说或许太快了,她还那么年轻,正是事业上升期,春风得意,怎么会想这么快就步入婚姻呢?

    秦听不想绑住她,可他真的很怕失去她。

    黑暗中,他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看她,又去吻她的唇,吻着吻着就过了火。

    她想推开他,提醒他,他才出院没多久要注意身体……

    但他俯下身去服务她,卖力的像是最后一次似的……

    她的声音就渐渐散了,手指抓在他发间,摸出他的狮子耳朵,一下下揉着……

    ※

    第二天下了很大的雨。

    秦听送她上班时,和她说了又梦见了那个当初发现他的羊系女生,她很奇怪,两次的梦境也很奇怪。

    说的时候秦听抓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戒指,不确定的问:“你昨晚有做梦吗?”

    沈初一知道,他是在怀疑会不会她也做了同样的梦,她们在梦里“相遇”了。

    所以她故意没回,岔开话题和他说:“今晚要加班,我可能会回去晚一点,你别等我吃饭,自己乖乖吃饭睡觉。”

    秦听被转移了注意力问:“会很晚吗?”

    “应该会。”沈初一答应了今晚见章典。

    下车时,秦听突然又拉住她,很快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他自己倒是先脸红了。

    沈初一没怎么谈过恋爱,唯一认真的一次恋爱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和秦听这几天倒是真有种重回初恋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时不时会让她有点内疚,连带着她真产生一种“如果能做回沈一就踏踏实实和秦听过日子”的念头。

    特罪署这两天不算忙,司康请了假。

    她听鲍啸说,司康好像从绿洲回来就不太舒服,有两次见他在洗手间吐,说是重感冒。

    沈初一听到“吐”顿时就想到了她的前男友,她那位兔系异能体的前男友在分手那段时间就大病一场,一开始也是吐得很厉害。

    司康不会是假孕了吧?

    可是她和司康已经分开很久了,要假孕也该是在她去绿洲之前啊。

    她思来想去给司康发了条信息,问他怎么样了?

    司康倒是很快回了她:【没事,在绿洲感染了乙流。】

    他这样说,沈初一也就没有再追问。

    午餐前白世舟开了一个简单的会,问她钟天泽一案接下来打算怎么查?

    她没有立刻回答。

    白世舟展开了一份报道给她看,是媒体把杜坤生一案的重心放在了汪淼淼模仿钟天泽案杀人上,在网上引发了一场讨论,讨论汪淼淼、孟三是不是杀害解剖钟天泽的凶手。

    因为汪淼淼本身是受害者,她的凄惨和极端又强的报复手段,在网上引来了一批她的支持者。

    “以暴制暴一直是个争议不休的话题。”白世舟看向沈初一说:“如果可以在皇甫沛和杜坤生一案宣判时,将钟天泽一案的凶手也缉拿归案,也许能平息网上这股风潮。”

    “署长是在担心会有更多模仿犯借着这股话题作案吗?”鲍啸问。

    “是。”白世舟展开了更多网上极端的话题,“很多人已经把汪淼淼当成一种精神图腾了,他们认为钟天泽也是汪淼淼所杀,他们统计了所有被害者的罪行,包括刚脱离生命危险的霍展颜,她收到了大量的攻击短信和遗照。”

    犯罪该由法律来审判,不该是发动另一场“暴力”。

    一直没说话的沈初一放下了手里转动的笔说:“下午我和章典去猪肉厂再看看。”

    章典没说话的注视着她。

    ※

    下午仍在下雨。

    沈初一只带了章典去猪肉厂查看。

    大雨里,章典撑着黑伞和她一起进入猪肉厂。

    偌大的厂子早就被警方封锁,如今空无一人,只有修好的监控和异能监管在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无菌库的大门打开,血腥的气味飘散出来,在潮湿的阴雨天令人犯恶心。

    沈初一拉上口罩,戴好手套走进去,那枚吊着钟天泽的猪肉钩子还悬在那里。

    章典就走在她身侧,看着她戴手套的手问:“你的特殊异能是触碰吗?”

    沈初一顿住了脚步,看向他。

    白光灯下,两个人穿着同样的黑色制服,带着同样的审视目光看向对方。

    猜到得真快,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猜到的?

    沈初一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表情,不答反问:“钟天泽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章典没有表情的脸上慢慢多了一些笑意,他垂下眼离得很近看她,眼神里是毫不遮掩地欣赏。

    在这个世界上,能成为他的朋友、敌人、爱侣的人只有沈一。

    没有人能比她更聪明。

    因为她的出现,他无聊的生活变得有趣,也因为她,他无法再忍受过去无聊的生活。

    第118章

    无菌库的温度很低, 大雨被隔绝在门外,章典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也能闻到独属于她的气味。

    异能体在躁动, 小小声地在说——

    “怎么办章典?一一要发现了……为什么真的要完蛋了。”

    “小羊会抓捕章典吗?不要啊……”

    “小羊香香的,今天秦听的味道很少。”

    是啊, 她似乎穿了刚洗过的新衣服,身上秦听的信息素气味终于少了。

    “你在怀疑我?”章典语气很温柔的问她, 他不认为沈一想抓捕他,至少目前她还不想,因为她如果想查钟天泽一案的真凶,早就可以查到了。

    她根本不需要现在问他, 打草惊蛇。

    她之所以会突然问他,是因为他猜到了她的特殊异能吧,她在警告他不要继续“研究”她。

    沈初一的语气也没有很强势:“钟天泽被杀时猪肉厂突然断电、信号源、异能监管被干扰, 而你的异能体刚好有这些异能,我怀疑你很合理。”

    章典笑着点点头:“确实很合理。”他笑容里没有丝毫慌张, 朝她走的更近一点问:“那你要把我带回特罪署里审讯吗?”

    他几乎要贴到她脸上来, 沈初一伸手推住他的胸口制止他,皱眉说:“你认为我不会这么做吗?”

    “我想, 你应该暂时不会。”章典说:“因为审讯我就一定会暴露我的异能体不是巨鹿,我假皇子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当然这对你来说不重要, 但白世舟也一定会彻查我, 查我的杀人动机,查我和钟康明父子的往来,有很大概率会查到我拿到钟康明的终端密钥,几次侵入终端局, 那会暴露你。”

    沈初一没有说话,因为她意识到章典或许就是真凶,没有无辜的人会去假设自己“如果是真凶”的后果。

    可显然,章典早就想好了。

    她的心情变得极其复杂,如章典所说,调查他对她没有一点好处,只会增加暴露“沈一”的风险,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她那么努力想做回沈一,她绝不能让沈一再有任何污点。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沈初一盯着眼前的那张脸,所有的复杂情绪变成了恼怒,她伸手抓住了章典的领口,险些将他拽倒,低声又冷硬地说:“你最好现在就明白,如果你犯了事,我会在你被捕前就杀了你。”

    钟天泽确实该死,但如果章典毁了她的计划他也该死。

    章典垂眼看她,发现她眼底的怒意是真的,杀意也是真的,叹了一口气说:“钟天泽被杀时我和我母亲在一起,她可以作证,房间外也有监控可以查。我不会牵连你。”他又有些伤心的问:“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你不利的事?沈一。”

    是吗?有人证和监控证明吗?

    沈初一不想探究这些证明是真是假,有就可以。

    她松开了章典的衣领,章典却又抓住她戴手套的手,“你已经向秦听坦白你是沈一了吗?”他隔着手套摩挲她的戒指问:“他答应了帮你说服他的首相母亲,助你做回沈一吗?”

    他果然猜到了。

    沈初一想,她无法和章典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也很聪明。

    两个聪明人,互相猜忌,互相博弈地做情侣吗?

    “处理好你自己的烂事吧。”沈初一挣开他的手,冷笑说:“我就算不和秦听在一起,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假皇子,杀人疑犯。”

    章典被伤到似得蹙了蹙眉,杀畜生怎么能叫杀人犯?

    他认为杀钟康明父子,是他做过为数不多的善事。

    她也这样认为,不是吗?

    不然她也不会只是在猪肉厂里走过场一样逗留了几个小时,却没有使用她的特殊异能。

    回特罪署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六点的天空黑得像晚上。

    她一路上都不和章典说话,章典也不想惹她不开心,临下车之前才问了一句:“今晚你还会兑现承诺吗?”

    可她依旧没回答他,仿佛存心要让他忐忑不安的等着。

    章典毫无办法,等到下班收到了她的信息。

    沈:【回你的大平层等着。】

    他透过玻璃门看她,她正抬起头和鲍啸说今晚她留下加班。

    她不要在军区洋房里和他约会,是怕秦听察觉到吧。

    他像她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一样。

    ——“地下情人也很好了,章典我们不要得寸进尺,快说好的。”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和一一在一起了,拜托不要惹她生气,破坏这次约会好不好?”

    ——“拜托章典,你明明也很想她,为什么老要跟她斗来斗去嘛,在爱情里输就意味着赢。”

    ——“哇!好有道理!我们输给小羊,却能赢得小羊的kiss和抱抱!”

    ——“就是就是,况且我们拿什么赢嘛,小羊现在都不需要利用你了,她现在只需要秦荣。”

    是啊,他早就处于劣势,没有什么筹码可以赢。

    章典起身,拿起外套离开了办公室下班,开车回到他之前住的“大平层”。

    ※

    门打开,冷光灯随着他进入渐次亮起来,碎掉的落地窗已经换好了,特质玻璃外是大雨瓢泼的A市夜空,阴云里隐隐有闪电在照亮云层。

    他很久没有回过这里了,保洁来清理过两次客厅和厨房,他不喜欢有人进他的卧室,所以卧室还维持着原样。

    异能体比他更开心,涌出来争先恐后的去清理卧室、换床单被罩……

    就像沈一会在这里过夜一样。

    但他很清楚,她不会过夜,因为秦听还在等着她。

    异能体满屋子忙来忙去,他拉开冰箱将里面放了很久的食材清理出来丢掉,又拉开门将门外刚送来的新鲜食材拎进来,分门别类的填补进冰箱。

    将清理好的猪蹄重新清理了一下,放进高压炖锅里,再将新鲜的牛排和鱼、虾清理好。

    ——“是给一一做晚饭吗?”

    ——“要做的要做的,一一赶过来肯定没吃晚饭!”

    ——“那章典你要做好一点,一定要赢过秦听,绑住小羊的胃!”

    有什么用呢?

    章典做了一份沙拉,腌制好牛排和鱼,就去了浴室洗澡,牛排和鱼等她来了再煎才好吃。

    浴室里没开灯,他才简单的洗好就看见异能体在浴缸里放满了水。

    ——“一一喜欢泡澡。”

    ——“小羊喜欢在泡澡的时候被我们抱抱。”

    ——“像以前一样,在浴缸里和小羊抱着睡觉吧。”

    热气腾满浴室,厨房里的肉汤香气也渐渐炖了出来,卧室的床单被罩刚刚换过。

    章典有几秒的愣神,这套冷清的大平层因为沈一要来变得像一个“家”了。

    如果沈一永远留下就好了,他也可以帮她做回沈一,只要她想,他什么都可以帮她做到,可是她是那么的不信任他,甚至不愿意向他透露一丁点她的打算、她的心思。

    他明白她的性格是因为从小每一步路都只能靠自己,要让她信任很难,让她依赖更难,但他愿意花掉漫长的时间获得她的信任和依赖。

    他弯腰伸手去试水温,却在碰到水的瞬间突然眼前一黑,像被拽进梦里一样失去控制,整个人栽进了浴缸里……

    可他的意识还在,听觉、触觉也在,只有身体像睡着一样不在他的掌控内,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之前沈一“操控他的身体后”来见他吗?

    他呛了一口水,被一只手从浴缸里拽了出来,听见沈一得意洋洋的声音:“你瞧,我要想杀你轻而易举,明白吗章典?”

    水沾湿他的脸,他吃力的掀起一点眼帘努力看到她,心也像是被呛了水一样,他炖了汤,收拾了房间,做了这么多只为和她待在一起几个小时。

    可沈一,只想警告他,惩罚他,赢过他。

    她其实对这次见面,没有一点期待对吗?

    昏暗中,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好香,你在炖汤?”

    第119章

    沈初一从浴室走进客厅, 看见开放式厨房里亮着的汤锅、操作台上腌制的牛排、鱼。

    章典的触手紧紧跟在她身后,争先恐后的小小声说——

    “章典给你炖了汤,是你爱喝的猪蹄汤。”

    “章典想等你来了给你煎牛排和鱼。”

    “还有你爱吃的沙拉, 里面没有你讨厌的羽衣甘蓝。”

    “他非常想你,我们也很想你。”

    “一一不要和他生气了好不好?”

    “典真的很期待这次见面, 一一让他醒过来吧,拜托拜托。”

    “他想和你一起泡澡的, 他已经把自己洗干净了,他想和你说说话,想kiss kiss,他等这一天好久好久了, 小羊不要让他昏迷不醒好不好?”

    “求求你了一一。”

    她听到无数个“求求你、求求你”,它们就像小动物一样环绕上她,用触手轻轻拱她的掌心, 祈求她的抚摸,试图讨好她替章典求情。

    她低下头去看它们, 一些触手就在她的掌心变成了小狗、小猫、小蜗牛的形状, 可怜兮兮地说:“拜托拜托。”

    叫人狠不下心,章典身上唯一讨喜的也只有这些异能体小触手。

    她摸了摸它们, 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要是现在让他清醒过来,我就消失了。”

    “啊?”

    “怎么会这样?”

    “一一不要消失!”

    “555我们才刚刚见到小羊, 我们好久没有见到小羊了……”

    它们缠裹住她, 几乎是将她托回了浴室, 轻轻放在浴缸上,不停在说:“不要走、不要走。”

    沈初一看向靠在浴缸旁的章典,他只裹了浴巾就被她使用了梦境卡,湿淋淋的歪靠在她脚边, 努力地睁开一点眼帘在看她,耳后的腮心像呼吸的心脏轻轻鼓动,嘴唇也因热气变得绯红。

    他这个样子比平时看着顺眼得多。

    卧室的虚拟屏投影亮了起来,蓝盈盈的光幕中,沈初一看见上面多了一行行刚刚输入的字——

    【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警示我、惩罚我吗?】

    【你就那么不想和我说话吗?】

    【这就是你利用之后许诺我的“大冒险”?】

    【你……】

    沈初一没看完就不轻不重的踢了他一脚,有些无奈的说:“你都这样了还要跟我吵架,章典你就这么不服输吗?”

    光幕中正在输入的字停了,过了几秒钟那一行行字被删除,多了一行——

    【你一直都是赢家。】

    小触手在努力的替他补充:“你一直都在赢章典,章典没有不服输,他只是有点伤心,他很期待这次见面,但你弄昏了他,他甚至没有办法和你说话。”

    “但他没有怪你的意思,就算你让他伤心,他也很喜欢你,只喜欢你,永远永远都喜欢你,再伤心也没办法不喜欢你。”

    沈初一被小触手逗笑了,轻轻揉捏着变成小蜗牛的触手:“要是章典像你们一样会说话,我也不至于对他那么坏。”

    更多触手来蹭她的脸激动的说:“我们说的就是章典的想法,我们是章典精神、思想、几千个分身,他之所以聪明是因为他的蠢念头、小心思、不好的念头都演化成了我们,我们说的就是他最真实的心里话。”

    沈初一惊讶,刚想问:真的吗?

    虚拟光幕里就立刻多了一行——【不是。】

    沈初一心里那点愧疚烟消云散,想讥讽章典根本不该拥有这么可爱的异能体。

    光幕中又输入了一行字——【蠢念头是假的,我没有那么多蠢念头。】

    文字还在输入——【喜欢这个说法也是不正确的,我把你当同类,我认为最终我们会在一起,无论你现在喜欢多少糟糕的朋友,最后和你在一起的都会是我。】

    沈初一看着那些字笑了,“你真的很自负。”

    ——【这不是我的自负,是因为我熟知你的过去,了解由过去构成的你。】

    ——【你偏爱听话的伴侣,但你又会很快厌倦听话,因为听话对你来说意味着无聊,比如王某某、比如司康,你在驯服他们之后就会厌倦。】

    ——【秦听也相同,等你从秦听身上获得你想要的之后,你还能忍受一个除了爱你,毫无长处的无聊男人吗?】

    ——【你在迅速的成长,而他们只是平庸的男人,无法跟随你的脚步,沈一。】

    沈初一用冰冷的脚踩在了他热热的胸口上,看见他因为凉而生理性地皱眉头,笑着问他:“你就不是平庸的男人吗?你就能跟上我的脚步吗?”

    章典潮湿的睫毛轻轻颤动,腮心也“呼吸”的更厉害了。

    光幕上几个字出现——【至少目前为止你觉得我使用感最佳,不是吗?】

    小触手环绕上章典,急急忙忙顶开了他的浴袍,让他一览无余在沈初一眼下,仿佛齐齐在对她说:请使用。

    他的肌肉非常漂亮,薄肌在苍白的皮肤加持下赏心悦目,因为太白,他身上很多地方是粉色的。

    沈初一忍不住脚尖向下,看他发抖却动弹不了,腮心一开一合的散发出贝母的光泽,她脚尖只是用力揉过,他肌肤上就留下明显的红痕:“给你刻的字没了吗?要不要再给你补一个?”

    不得不承认,在利用、使用这方面,章典确实是体验感最佳。

    因为他知道她是沈一,她不需要在他面前伪装,沈一多恶劣他都很享受。

    ——【你也会这样戏弄秦听吗?】

    光幕上的字一个一个跳出来。

    “当然不会。”沈初一就拿了他的电动牙刷,坐在他身上,将他的剃须泡沫喷在他前胸,用刷头在他紧绷的胸口恶趣味地写——蠢货。

    复杂的两个字,才写一个部首他就受不了的腮心抖动,光幕上失控一样不停出现文字——

    【不要沈一,不要】

    【停下,沈一】

    【痛】

    【沈一沈一沈一沈一沈一沈一……】

    他呼吸的太急促,试图掌控触手缠住她的手。

    沈初一低下头凑近地看他说:“你要是反抗,使用精神力我可就消失了。”

    缠在她手腕上的触手停了停,他睫毛和胸口都颤的很厉害。

    光幕上多了他求饶似得一句——【用笔好吗?不要用牙刷沈一。】

    沈初一喜欢看他求饶的样子,把牙刷开最大档速,故意刷过他受不了地方说:“又不是真要给你刻字,是为了看你难受。”

    他胸口起起伏伏,在电动牙刷的嗡嗡声里痛苦的脸颊绯红,腮心快要无法闭合。

    光幕上不停的出现没有标点符号的、乱七八糟的词组——【我认输认输沈一沈一痛很痛不要这样沈一很糟糕沈一kisskisskiss……】

    肉香蒸腾满客厅,汤锅第二次发出“滴滴”声,提示汤已经炖好,可浴室里的喘·息声、触手的声音盖过了提示声。

    浴室里的水漫进了卧室里,触手将到处都弄湿淋淋。

    落地窗外的大雨也将整个A市浇透。

    古董钟敲响凌晨一点半的钟声时,沈初一才从湿淋淋的卧室里出来,身上裹着章典的新浴袍,头发也是湿的。

    走出卧室,就有触手将一双新拖鞋放在她脚边。

    卧室乱码很久的光幕重新亮起来,多了一行字——【地板很凉,盛汤时小心烫。】

    沈初一看了一眼在床上乱糟糟被子里的章典,笑了:“你真的很怕我走。”

    居然忍到现在不出声不反抗,任由她摆布。

    她穿好拖鞋过去,将汤锅电源关闭,跟着她的小触手马上拿出勺子和碗递给她。

    ——“太烫了,我们盛不了汤。”

    ——“一一要小心烫烫。”

    可爱。

    沈初一接过碗给自己盛了汤,在热气中看见开放式厨房的果蔬冷藏柜旁边居然有一扇很不起眼的门,灰色的门和灰色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门旁边有个金属色的按钮,她怎么也看不出那是扇门。

    之前每次过来,她都是做完爱就走,没有留意过厨房这个空间,不知道厨房还有另一个房间?

    她眨眨眼仔细看,才发现金属色的按钮上有向下的标志,向下?大平层怎么还能向下?

    她好奇地走过去,还没有伸手去按那个按钮,背后的触手突然涌来卷住她的手。

    床上的章典睁开眼——

    沈初一瞬间消失。

    ※

    等沈初一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特罪署的办公室中。

    梦境卡结束了,因为章典反抗了她?

    沈初一坐起来,章典为了阻止她开那扇门结束了梦境卡?

    那扇门不能开的程度居然超过了他不想她离开?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她背后的窗户外电闪雷鸣。

    ※

    雷声中雨下得很大。

    秦听坐在床上,没开灯也没拉窗帘,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雨,已经快两点了,于蓝还没有回来。

    怎么加班到这么晚?

    他低头看光线很暗的手环,想给她打电话却又怕她觉得自己是在查岗。

    他当然相信于蓝,但是……十一点的时候他点了宵夜送到特罪署,送餐机器人却显示特罪署里没有人,连大门都关了。

    于蓝不在特罪署加班?还是她一个人加班锁了大门?

    这么晚了……

    他突然听见楼下客厅开门的声音,想也没想就下了床,摸黑下楼。

    客厅里的灯被打开,他被光线晃的闭上了眼叫了一声:“于蓝?”

    “你还没睡?”沈初一马上又把灯光了,怕刺激到他的眼睛。

    昏暗中,他睁开眼朝她快步过来:“我不困。”他伸手摸到她的大衣湿了,“怎么淋湿了?我吩咐了司机在特罪署楼下等着接你下班,他没接到你吗?”

    “接到了,从院门口进来时淋湿了一点。”沈初一脱下淋湿的大衣,才伸手拉住秦听:“我的鞋子和裤腿很脏,别把你弄脏了。”

    秦听却伸手抱住了她:“弄脏了也没事。”

    他只穿了睡衣,体温和信息素的气味温暖的包裹住沈初一,她听见秦听说:“加班到这么晚你累吗?饿不饿啊?我今天学了最好吃的泡面做法,给你煮碗面好吗?”

    她的心因为秦听这样说而产生了一点愧疚,就像偷腥回家的糟糕丈夫。

    “我不饿,在特罪署吃了汉堡。”沈初一骗他,却回抱住他,抚摸他的背,格外温柔的说:“下次不要等我,特罪署工作特殊,经常会通宵,你要好好睡觉把身体和眼睛养好。”

    “是有新的案子了吗?”秦听下意识问她:“只有你一个人加班吗?”

    沈初一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案子不能透露,松开他让他先上楼,弯腰在门口换鞋子。

    秦听看着她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问错话了,是不是让她觉得他在怀疑她?

    雷声中,他忙蹲下身取出了她的拖鞋,放在了她脚边,仰头看她说:“我是不是问的太多了?下次我不问了。”

    沈初一垂眼看他,他的轮廓像秦荣,可他那双眼睛是完全不同的浅蓝色,虹膜在昏暗中像一汪碧蓝的海,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手术失败后,他用了蓝封的虹膜。

    这双眼让他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她伸手把他拉了起来,亲了亲他的脸说:“不用这么讨好我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秦听抱住她,嘴唇埋在她肩头,像是被今晚的孤独冲昏了头脑,没忍住问:“于蓝,你……向往婚姻吗?”

    雷声隆隆,他心跳的很快,哪怕是冲昏头脑他也没敢问,她想不想和他结婚,他只是问她想不想结婚。

    她却没有回答,只是说:“秦听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你向往的是和沈于蓝结婚……”

    秦听有些听不明白,她不就是沈于蓝吗?

    第120章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周才总算放晴了。

    特罪署没有新的案子, 钟天泽的案子沈初一也没有推动进展,为了平息网上“汪淼淼极端正义”的舆论风波,她和白世舟配合官方新闻做了一次有关钟康明、杜坤生案子的访谈, 又一起去了几个城市的校园里做了几次普法活动。

    也算是没有空闲下来,一周都在出差。

    出差的期间她和白世舟同行同住, 渐渐发现他这个人确实如鲍姐所说的那样很像个大家长,衣食住行全由他亲自安排, 也会替她推掉没必要的饭局,甚至会在每次早晚餐有意削个苹果或者橘子给她吃。

    她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总要给她水果吃?

    出乎意料,白世舟居然说:“胡捷教授吩咐的。”

    他少见地解释说:“你在我家住的那段时间, 胡教授发现你好像不爱吃水果,提醒我纠正你这个饮食习惯,蔬菜水果也是每日必须摄入的一部分。”

    沈初一听愣了, 她自己都没留意到这些,但仔细回想她确实没有吃水果的习惯, 因为她从小的穷观念就是有钱多吃肉, 吃肉吃到饱,蔬菜水果属于配菜, 不值得每天花钱吃。

    现在想来在胡教授家里住的那段时间,每一餐都像是营养师精心搭配过似的, 杂粮、肉、蛋、蔬菜、还有餐后水果, 没有少过一样。

    “胡教授真细心。”她越想越羡慕白世舟:“被她这么精心养大, 你真幸福。”

    白世舟有些意外地看她。

    “怎么?有胡教授这样的母亲你不幸福啊?”沈初一心想,他根本不懂每顿饭都这么精心搭配的含金量。

    “不是。”白世舟摇摇头,又说:“你父母在世的时候对你不好吗?”

    沈初一被问的眼皮一跳说:“好啊,所以说你幸福。”她看向他多了一点真诚:“有妈妈在身边的时候你要珍惜。”

    白世舟似乎意识到这个话题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没关系。”沈初一侧过了头看车窗外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景,她现在太得意忘形了,都快忘了她是沈于蓝。

    天已经暗下来,路灯飞快地掠过。

    白世舟在她身侧又轻声说:“胡教授很喜欢你,她其实很希望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

    沈初一看见车窗玻璃上白世舟的影子,他在注视着她,眼神奇怪地有些伤感。

    可当她回过头去看他时,他又立刻收回目光装作没有那样看她似的说:“你可以随时来吃饭。”

    为什么要假装没看她?

    手环在两人之间亮起来。

    白世舟和她一起低头去看,发现是她的手环来电,来电人是【司康】。

    司康不是休了病假吗?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是有什么事?

    沈初一接了起来,听见司康声音很哑地问:“你现在方便通话吗?”

    应该是要和她说什么不方便别人听的话,沈初一就把耳麦打开,侧过身说:“方便。”

    白世舟也很有眼色地侧开头,避免听到她的电话。

    “是有什么事吗?”沈初一等了几秒,没见司康说话,又问他。

    司康像是犹豫了很久,下定决心和她说:“你出差回来方便陪我去一趟医院吗?”

    “医院?怎么了?”沈初一有些费解,就算他是假孕也没有到需要住院,更没有到非要她陪着的地步吧?

    “我想切除腺体。”司康很冷静的说了令人震惊的话。

    他要切除腺体?

    沈初一皱着眉,不想被白世舟听见,含糊的问:“为什么啊?你应该清楚切除后你会丧失一部分功能。”

    像司康这样拥有腺体和信息素的异能者,如果切除腺体不止会没有信息素,还会影响到性·功能,甚至有些人的异能也会受损。

    这样的手术要求非常严格,不到非切除不可的地步大部分医院都不会同意给患者做。

    “我清楚。”司康语气却很坚决,“我是了解清楚后才做了这个决定,原本我不想打扰你,但是切除腺体的手术一定要家属、伴侣、本人都签署同意书才可以做,我没有家属,也没有伴侣,医院不同意做,我想拜托你假扮伴侣帮我签个字,只用假扮几个小时就可以。”

    他像是怕她拒绝,又说:“手术后我一定不会打扰你。”

    沈初一有太多话在电话里不方便问,他是因为假孕才决定要做这个手术吗?到了非要做不可的地步吗?她假扮他的伴侣医院就会相信吗?

    她虽然不喜欢司康,但也不是讨厌他,不希望他因为“假孕”作出冲动的决定,他可能是被激素影响了,才做了这个决定。

    “你先别着急。”沈初一低声和他说:“我明天就回A市了,等我回去陪你去一趟医院。”打抑制针不可以吗?

    司康说:“好。”

    挂断电话后,白世舟侧头看她,发现她皱着眉脸色不太好,问道:“是司康出什么事了吗?”

    沈初一靠在椅背里心里乱糟糟的说:“嗯,他病了,可能要做个小手术。”

    “这么严重?”白世舟想问清情况。

    她却闭着眼说:“我累了,睡一会儿。”

    白世舟也就没有再问,只是有些狐疑,她和司康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下个路口时,白世舟将外套盖在了她身上,低声提醒司机:“麻烦冷气关掉吧。”

    她睡着了,脑袋轻轻歪靠在他手臂上。

    ※

    另一端的A市,秦听已经订好了明天的食材,吩咐秦姨明天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还专门订了一束花打算去机场接她的时候带上。

    她明天就返回A市了,这次出差太久了,她差不多一周没有在家里过夜,秦听攒了好多话想和她说。

    虽然她无论多忙,每晚都会给他打个视频电话,但他还是很想她。

    他洗漱好,在床上等着和她打视频,抽空看了学习资料。

    他康复的速度比想象中快,现在已经可以换成小孔眼镜在白天正常出行了,康复训练也从每天一次,调整成了隔天一次,空闲下来以后他学了厨艺和烘焙,打算等彻底康复后考驾照和报考巨鹿学院。

    他知道自己永远赶不上于蓝的步伐,但他希望自己除了照顾她,还可以每天有话题和她聊,所以他想报考和她同样的大学,同样的专业。

    学习资料没看多少,他定的闹钟就响了,九点半,她每晚差不多这个时间会空下来打视频电话。

    秦听主动给她拨了视频通话,这次响了很久,她才接起来:“于蓝?”

    她那边一片黑,还有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

    秦听听见她不知道跟谁说:“帮我把灯打开。”

    “好。”那边回话的是白世舟的声音。

    几秒之后灯亮起来,他在视频里看见睡眼惺忪的沈于蓝,“你才睡醒?”她衣服却穿着整齐的衬衫。

    “车上睡着了。”她回答他,坐在沙发上解下了领带,目光抬起来看向了她对面的人。

    “外套和帽子放这儿了。”是白世舟的声音,他说的很低声,但仍然听得很清楚:“我叫了酒店的晚餐送过来。”

    “我不想吃晚饭了。”她抬头看着白世舟在说话:“下午吃的那顿饭现在不饿,我想睡觉。”

    白世舟又说:“不饿就算了,今天确实累,你早点休息。”似乎要走,又递了什么东西过来低声说:“把苹果吃了再睡,明天早上我来叫你。”

    她叹了口气,像是无奈似得接过来说:“就非得是苹果吗?明天换成橘子吧。”

    秦听听见白世舟很轻的笑了一声,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怎么也融不进沈于蓝生活圈层的局外人。

    他不是想怀疑猜忌沈于蓝,他也相信这可能只是同事之间、朋友之间的正常对话。

    只是沈于蓝太优秀了,他总觉得她身边的人无论男女都会被她吸引,白世舟不会被她吸引吗?

    如果白世舟喜欢她,他连一点胜算也没有,他哪里比得过白世舟?或许只有母亲这一点优势吧 。

    秦听心神不宁,等着白世舟离开,想和她聊天。

    她却满脸困倦地说:“明天你不用跑来机场接我了,特罪署那边有点急事要处理,我落地后要先去一趟特罪署,忙完我自己回去就行。”

    秦听忐忑不安的心就更没有着落了,他怕她累怕她困,没有多说什么就挂断电话不打扰她休息了。

    可他却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起床后,他眼睛里的血丝多到吓人,本来快消失的晕眩感重新袭来。

    秦姨被他的眼睛吓了一跳,说什么也非要他去医院看医生,生怕他这双眼睛再出什么问题。

    他自己也担心,没有多犹豫就去了医院。

    好在没什么大问题,医生只是一再跟他强调,他现在的眼睛必须要多休息,多睡眠,少用眼。

    他拿了人工泪液和眼贴离开,才刚从医院的电梯下去,就看见了电梯外的章典。

    “章教授?”他有些意外:“您怎么来医院了?”

    章典看向他,笑了笑说:“我来看司康,真巧。”

    秦听记得司康,是于蓝的一位同事,就随口问了一句:“他生病了吗?”

    章典进入电梯说:“身体出了点小毛病。”要按四楼,又看向他:“你要下去吗?”

    “哦,要。”秦听忙下了电梯,看着电梯门合拢,好奇的又看了一眼楼层四,是腺体科。

    腺体出问题了?

    秦听慢慢往外走,让眼睛逐步适应光线,脑子里却胡思乱想:于蓝会来看同事吗?她说的特罪署有急事会是同事这件事吗?

    他走到停车场,很不凑巧看到了于蓝的车,那辆黑色的迈赫。

    于蓝真的来看同事了?她和这个司康关系这么好?那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说要去看同事?

    秦听回头朝四楼看了看,他想只是看同事而已,那刚好他也在医院,去找于蓝和她一起回家不是正好吗?

    他重新返回了大厅,乘电梯上了四楼,找到了腺体科,在提示光幕上很容易就找到了司康的名字,他在2号专家室。

    整个科室人很少,他的听力在安静的环境下格外敏锐,所以走到2号室门前,轻而易举就听见门内的说话声。

    似乎是专家在问:“你既然是他的伴侣,为什么不考虑临时标记他终止他的假孕症状?现在医院可以帮助没有信息素的人临时标记伴侣,你这种羊系异能也能通过医学手段临时标记伴侣。”

    秦听脑子里发蒙,觉得自己可能走错了,马上又去看2号室上正在就诊者的名字——司康。

    没错。

    然后他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临时标记可以彻底终止他的假孕反应吗?还是只可以缓解?”

    他怕自己听错,闭上了眼睛,让听力更清晰敏锐。

    那个声音又问:“临时标记期限是多久?”

    是于蓝,他怎么可能听错于蓝的声音。

    秦听闭着的眼睛感到晕眩,他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努力想消化这几句简短的话。

    专家还在耐心的和她们说:“临时标记的期限可以长达四个月,那就可以终止他这次假孕,假孕这种病症属于信息素过度紊乱,一般伴侣之间很少发生,更少见严重到他这样胃出血的地步,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怎么严重到这种地步不进行安抚的?”

    秦听站在门外像是在听一对夫妻的面诊,他就像是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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