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桩十分危险的生意, 好在秦修文一向是懂得权衡利弊,给自己留足退路的。
这桩生意在开始之初, 秦修文就和万历商量过了,当初一听到秦修文的提议的时候,万历也是震惊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做这样冒险的事情。
将他们好不容易研发出来的燧发枪卖给东瀛,这不是助长敌人的气焰和军备,让自己落于被动的境地么?
哪怕这卖出去的价格再高,也不能这么做啊!
万历虽然贪财, 但是也知道哪些钱是可以赚的,哪些钱是没办法赚的,他并不想为了赚点钱, 把自己的整个国家给赔出去。
甚至当时万历还用十分狐疑的眼光看着秦修文。
秦修文在万历心里一直是十分妥帖谨慎的性子, 哪怕做的事情有时候天马行空, 但是落到实处却是一环扣一环, 并非无的放矢之辈,没想到竟然会提出这样荒谬的法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秦修文之前一惯给万历的印象是十分值得信赖的,否则在当时万历发现身边居然都能出现东瀛奸细的情况下, 说不定其他人说了这种话,马上就要被万历下令抓起来革职查办,看看对方是不是又是一个东瀛奸细。
秦修文当时问万历, 那他为什么能同意放宽铁器管控的权限, 可以将铁器卖给蒙古?
万历不用多思考, 脱口而出道:“目前大明都可以研制出更为先进的火器了,铁器又算得了什么?大刀长剑再厉害再锋利, 能在三百步之外射杀别人?”
秦修文笑了,恭维万历:“陛下果然英明!那如果我们大明已经有了可以在五百步之外射杀敌人的枪□□么这些射程只有三百步的枪支我们应当如何处理?”
万历一时语塞, 有心想说那就把这些枪支存放起来,再造新的更厉害的就是了。
然而秦修文和他说过,如今一把燧发枪投入量产的造价是十两银子,库存数量是五万把,算一下成本就要五十万两银子。
如果就存放起来,枪支也是要定期保养上油,还要派人巡视监管,不可能随意让枪支外流,否则对所有人都是一个重大危险。
这样一来,每年的固定开销也是不菲。
现在万历不仅仅有一颗贪财之心,在秦修文有意无意的影响之下,他还有了一颗商人的精明头脑,这样一算账,确实不划算。
“爱卿,但若是卖给东瀛人,朕这心里,始终不安啊!”万历如今没有什么不可对秦修文言的,直接就说出来自己的顾虑。
万历的账算得并不准确,秦修文重新给他算了算:“陛下,你刚刚说第一代燧发枪的成本是在五十万两,若是单独存放,还要额外的人力养护监管成本,这个不算错,但是您还漏了一点,那就是当初我们研制这个第一代燧发枪的时候,就已经投入了一百多万两银子进行研发以及生产线的建造,若是您准备让咱大明的军队改款用第二代的燧发枪,那么产线要再次升级改造,原来的产线就废了。”
万历一听,对啊!这里面还有成本呢!除非他们不装配更好的第二代燧发枪,否则之前的许多东西都要废弃了。
“与其将第一代燧发枪就此堆灰,不如废物利用一下,卖给东瀛人,让他们帮我们承担第二代燧发枪的制造成本,东瀛如今四处打听大明的燧发枪,就算不从大明买,他们也会从别的地方购买,微臣听说目前大不列颠也有类似的燧发枪问世,与其让他们占了这个便宜,不如我们自己亲自下场。不仅从中获利,还能将倭国以后的武器装配情况摸的一清二楚。”
这个主意换个角度一想,竟然确实如此!
万历忍不住问秦修文,这个枪支的定价准备是多少。
秦修文轻松道:“最低不少于六十两一把。更具体的,还得看谈判的结果,毕竟要把国之重器偷卖出去,这可是通敌的行为,不要高价,都对不起冒着杀头的风险做这个事情。”
万历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五万支燧发枪卖出去,按照最低六十两一把,至少揽收三百万两银子!
有了这三百万两银子,大明可以不费一分钱,就能制造出五万支新的第二代燧发枪,同时还能有富裕的钱,再对军队进行全面武装一下。
这哪里是资敌,这明明就是从敌人那边搜刮好处,来滋养自身啊!
这个计策说起来十分无耻,但是面对倭国,万历觉得越无耻越好,他们都有胆子对着朝鲜叫嚣让他们背弃自己这个宗主国,投靠他们了,大明还以颜色又如何?
而最后,在沈维敬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下,最终成交价格是七十两白银一把燧发枪,同时,东瀛订购的数目是十万支!
当万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看着密奏上的数字有些发呆。
果然秦修文说的一点都没错,放眼整个东亚,也只有倭国这么丧心病狂的国家,才能有这么大的需求量,甚至可以说,倭国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大主顾。
甚至通过沈维敬这个中间人,秦修文同时了解到了许多倭国目前的真实情报,对于倭国膨胀到要攻打朝鲜的事情,也提早了一个月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并且边关那边的军队早就开始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只等到事情一经发酵,朝堂之上掀起腥风血雨后,就投入到战斗中去。
因为这里面有许多事情都是秦修文和李如松在秘密沟通处理的,所以这次的朝鲜之战的总督,只能由秦修文来担任,毕竟他和万历做下的许多事情,目前还并不适合公诸于众。
一切局势目前都在秦修文的掌控之中,蒙古人在老老实实地修剪羊毛,跟在大明屁股后面捞点钱,秦修文是可以允许的;辽东那边目前努尔哈赤还在四处征战,收拢女真各部,而秦修文这两年也没闲着,悄悄给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部族提升了一些实力,努尔哈赤想要将他们打下来,可不会再像原来那么轻松了;唯有倭国,是目前东亚局势中的一根刺,这根刺卡了大明多年咽喉,这次秦修文就是要去拔刺的。
此战,要一举打服倭国,才能震慑所有宵小之辈,确认大明在东亚地区老大哥的位置和威信,不容人挑衅!
秦修文安排好京中的一应事情后就要奔赴战场,走之前季方和几次表明自己要和秦修文一道前行,但是却被秦修文拒绝了。
季方和与崔丽娘去年刚刚诞下一女,如今一岁多一点,已经会走路了,还能简单地喊“爹爹、娘亲”,见到了秦修文会叫“叔父”,很是愿意亲近秦修文。
季方和知道秦修文的想法,但是他依旧不放心,出行前一天直接堵了秦修文。
“元瑾,我这次来,不是以下属的身份请求你,而是作为与你出生入死十几年的好兄弟的身份来和你说,这次,我必须和你一同前去!”
哪怕秦修文的布局再精妙,那又如何?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又是在朝鲜国作战,那里可谓是人生地不熟,东瀛人派遣了二十万军队大肆前来,如今已经完全打下了朝鲜国,是他们的主战场了,朝鲜国全局被他们所掌控,不说这二十万人都是精兵强将,哪怕就是普通二十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人淹死,季方和如何都放心不下秦修文撇下他,一人前去。
见秦修文要拒绝,季方和再次坚定道:“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也是丽娘的意思!是,我才智不如你,心性不如你,但是你我相识这么多年,配合最为默契,若是有任何机密之事需要派人去做的,我永远是最佳人选,因为你知道,这世上,我季方和,永不背叛你秦元瑾!”
季方和站在秦府庭院中,如今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庭院中草木勃发,两棵巨大的银杏树低垂下来枝桠,上面的银杏叶嫩绿青翠,在一片郁郁葱葱之中,季方和扬起头,憨实但是如今也精明的脸上,除了郑重外,还露出了一丝着急的祈求神色,就怕秦修文再次拒绝。
秦修文今日身穿一件青绿色常服,腰间用同色青玉革带束紧,更显得整个人宽肩窄腰、身量颀长,同时眉眼中褪去了曾经还残留的一丝对这个世界的局促不安,只剩下了一片坦然的成熟和睿智,甚至于过去如同锐器出鞘一般的气质,如今也平和内敛了许多。
秦修文摘了一枝条的银杏叶,给季方和递了过去,季方和木然接过,便听秦修文道:“小珍儿每次来我这里,都要摘走一条,今日她没来,你就给她带回去吧。”
季方和女儿名叫季珍,确实季方和夫妇爱她若珍宝。
说到女儿,季方和眉眼一软。
“明朗,我不让你去是因为,”
秦修文刚起一个话头,季方和就想打断,却被秦修文用手压下,便听秦修文继续道:“是因为你我二人之中,必须有一个人好好地留在安全之地,而你比我,更需要也更应该留下,你还记得当初在新乡县,李明义之死时,我对你说的话么?”
季方和记忆力不错,并且这件事他也给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他当然记得当日秦修文的话。
当时,秦修文曾说”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争的是权,斗的是利,赢了我们光宗耀祖,输了那也不枉来世间一趟。只是那些后院女眷,又何其无辜?”
他还说:“别人尚且不论,只是方和你,若真的到了那么一天,我也定会给你谋一条生路。”
他一向知道,秦修文一诺千金,从不会轻易许诺,却将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
季方和的眼眶忍不住有些红了。
“况且,你看我至今孤身一人,无妻无儿,小珍儿叫我一声“叔父”,叔父也是父,若是以后我有任何不测,小珍儿就是我的后人,给我捧牌位也是应当,你说是不是?”
秦修文重重地拍了一下季方和的肩膀:“明朗,我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能理解么?我做这一切,是希望大明百姓能更好地活着,但是我更希望我所关心的人,能更好地活着。况且,你对我还没有信心吗?我定会凯旋而归!”
季方和喉结滚动了几下,却是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给了秦修文一个大大的拥抱,嘴唇嗫嚅两下,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秦元瑾,不管用什么手段你一定要给我平安归来!”
凯旋归来是最好,若不是凯旋,苟且偷生也好、用其他人的命去抵也罢,他只要他秦元瑾活着。
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第 182 章
身处京城的百姓们, 只是听闻了朝鲜国与东瀛的战事,愤慨于倭国的狼子野心, 尤其是“京报”上一篇接一篇的大幅面报导,许多有才干见识之辈也纷纷投稿,从各个方面由浅入深地讲解倭国这次的战争的真正野心是什么,同时又有“战争派”与“求和派”之间你来我往的骂战,各种想法纷至沓来,越是如此,民众之间的讨论度就越高, 民众之间求战的心理也越加旺盛。
但是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朝鲜国在京城老百姓心里, 还距离他们很遥远, 他们的日常生活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绝对不会因为这场战事就不吃不喝了。
但是身处在辽东都司的申兰若一行人, 他们的感受却与京城百姓们截然不同。
辽东都司局势紧绷,所有人都能清楚的感受到,战火一触即发, 同时,大批量的朝鲜难民奔逃过来,辽东都司那边都快接收不过来了, 场面一度大乱!
申兰若和施勤等人, 根本没有想到在辽东都司这边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他们从湖广黄州一路北上, 可以说是道路畅通、平安无事,比起以往外出可能还需要风餐露宿, 现在新修的道路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处休息站,换洗补给都非常方便, 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太多。
或许是一路顺风顺水惯了,所以等他们到了辽东,采完药材后,才发现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原本,他们这次到辽东来,一个是为了李时珍编纂的《本草纲目》已经到了尾声,大部分的药材都已经校对完毕,有了申兰若当他的助手,不管是手绘草药的各种细节,还是对各种方剂的论证、药效的校对,对李时珍来说都比之前快速准确了不是一星半点。
再加上申兰若十分聪慧,学什么都一点就通,虽然入门时间短,但是之前就已经接触过许多的名家经典论著,欠缺的只是实践,而他“东壁堂”这边,最不缺的就是给她锻炼的机会,所以申兰若的医术是一日千里,同时在帮助李时珍编纂书籍的时候,也能更加的得心应手,有时候甚至能提出一些新的意见。
李时珍甚至有些暗暗叹息,自己不能早一点遇到申兰若这样的弟子,因为年纪越来越大,不可避免的,李时珍的身体陷入了衰弱之中。
这次的辽东之行本来应该是李时珍带队的,但是他的身体实在是难以承受这样的长途跋涉,哪怕他一向懂得保养自身,但是对于今年七十四岁的李时珍而言,就是平时走路多一点现在都感觉到十分劳累了,又怎么可能再去辽东论证药材?
所以这次是让施勤带队前去,原本李时珍是对申兰若一同出行是有顾虑的,但是申兰若主动请缨,言明这次既然是论证《本草纲目》中的药材,自己理应前去。
李时珍思前想后了许久,这才答应了下来。
这些年的接触,李时珍已经非常明白申兰若的志向了,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知道申兰若的真实身份是首辅千金的时候,李时珍都有些惊讶,甚至后悔过自己收徒的决定,但是了解到真正的申兰若后,首辅千金只是她的一个身份而已,真正的申兰若,想要做的是参天大树,而不是一株菟丝花。
对于申兰若和施勤来说,论证《本草纲目》里的药材自然非常重要,这是他们师父李时珍一生的心血之作,可以说一旦发行,可以拯救无数的人,矫正了前人许多的错漏之处,同时将草药以图文的形式展现出来,对于一些不识字的农人,但凡多认识几种常见的草药,也是可以治病救人的,光这一点,申兰若就相信,这套书,足以流芳百世,李时珍的名字也会名垂千古!而她作为参与编纂的一员,与有荣焉。
除此之外,她和施勤都帮李时珍把过脉,根据脉象来看,李时珍已是强弩之末,寿元将尽的预兆清清楚楚,估计李时珍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才越发地着急要将这套书在生前完善好。
申兰若和施勤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是心里还是打定主意,这次来辽东,还要帮李时珍寻找一株千年人参,若是有了千年人参,再辅以其他药材,应该可以帮李时珍延续几年寿命,激发他的元气。
但是千年人参,谈何容易?“东壁堂”自己就是有做药材生意的,手底下认识的药材贩子这么多,没有一家可以拿的出来千年人参的。
只能自己亲自来辽东找。
他们师兄妹一行五人,来到辽东后,还没开始他们的工作,却被面前的局势给镇住了。
数不清的朝鲜难民涌入他们所在的辽东都司,这些难民中又有很多人都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一些伤,有些是刀伤箭矢伤,这些一看就是被兵器所伤,还有一些人则是在慌不择路的逃难途中撞伤、摔伤,有些人拖家带口一路逃难过来,干粮和水都带的不充足,为了不被渴死,一些脏污的水直接匆匆进肚,身体素质好一点的青壮还能挺一挺,身体差的老弱妇孺,直接就病倒了。
朝廷那边接到消息,为了宣扬大明的仁德和对朝鲜之战的势在必得,要求辽东都司这边妥善安置这些难民,可是辽东都司的百姓根本不同意这些难民入城,唯恐这些人进来后给他们带来想象不到的麻烦。
朝鲜难民太多,一起涌入,恐怕确实不妙!
而朝鲜难民这边,见城门久久不开,许多人已经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了,他们迫切的需要粮食、需要大夫看病,否则恐怕根本熬不过明天了!
双方焦灼之间,时任辽东都司指挥使刘平召集城内所有大夫,想派他们前去救治,同时设下粥铺,给这些难民一碗薄粥吊着命,以防闹事,同时将目前的情况送往京城,再次请求朝廷裁夺。
这些人并非大明子民,救与不救、如何救,刘平害怕担责任,所以只能采取这种中庸之道先糊弄着,再者说,就算他真的全力以赴去做,也根本无法处理好这么多的难民,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
在辽东都司有点名号的大夫,可能还有后台和关系选择去与不去,像申兰若他们一行人,只能是被押着送到了城外,对朝鲜人进行救治。
好在医者父母心,申兰若等人也没有什么反抗的,看到这么多的伤者,马上就投入到了救援医治之中。
这是一场艰苦的救援行动,许多朝鲜人撑到今日,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加上申兰若师兄妹一行人,拢共才只有十三名大夫过来,而受伤者几乎有上千人,更可怕的是,许多原本健康的人,也开始出现了发烧、咳嗽的症状。
申兰若没有去救治这些轻症病人,事急从权,救治患者也是如此,肯定是先给那些十分紧急的病患去看病。
这里逃难过来的朝鲜人并非都是百姓,也有一些是从战场上逃过来的,重伤者已经被他们丢弃在战场上自生自灭了,轻伤者一路奔逃过来,身上的刀伤剑伤已经开始发脓水,再加上根本没有进行过清洁,伤患处甚至散发出阵阵异味,让人只要靠近就觉得窒息。
金源城觉得自己应该是快要死了,臂膀处当时被砍了一刀,没有药没有大夫,当时汉城一夜之间易主,他们作为守卫一开始还在誓死保卫汉城,但是东瀛人的火器很强,他们大部分人都有火器,对着他们就是远程射击,等子弹打完后,又开始近身搏杀,他们且战且退,原本还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敌人进行战斗,但是很快就传来消息,他们的陛下已经逃走了,舍弃下汉城军队和数十万百姓,他们已经成了弃子!
可笑,太可笑了!
前一刻还在心里发狠,就算是豁出了这条性命,也要保卫国家、守卫都城、守护陛下,结果下一刻,他们的陛下就已经将他们给舍弃了。
军心一下子就散了,所有人都开始丢盔弃甲,要么被俘虏,要么直接逃了,金源城跟着大部队一起逃到了大明边境辽东都司,在这里祈求大明人快点打开城门,接受他们,结果等了三天也没有等到开城门的消息。
他的伤势一天比一天严重,干粮昨天已经吃完了,喝了同行人给他的最后一口水后,金源城躺了下来。
不是自己想要躺下,而是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下了。
身体底下是柔软的青草,上方是蓝天白天。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好像除了自己伤口处的恶臭,他还能闻到身边淡淡的青草味,很让人觉得安心。
如果就这样死掉了,好像也不错,只要身体不要那么疼那么难受就好了。
金源城的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没一会儿就开始迷蒙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道清脆的女声:“喂,能看到我吗?听得清我讲话吗?”
申兰若放下药箱,开始检查起病人来,这个人伤的很重,申兰若先是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发高烧了,然后又开始探手给他把脉,凝眉看向他的伤处——左边袖子断成了两截,左上臂处被简单的用布条包扎过,但是此刻布条已经全部被血液浸染,干涸在布条上,再也看不出布条本来的颜色。
申兰若收回把脉的手,低低说了一声“得罪了”,就从医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剪子,直接剪开了那块干结在一起的布条。
剪开之后,布条并未松动脱落,已经和伤口黏连在一起了。
之前处理外伤的时候,大部分是由施勤等人去处理,她来开方子养护,如何处理她是知道的,但是碍于男女有别,再加上她年纪又轻,很多男患者是不愿意让她来治疗的。
这是申兰若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去处理外伤伤患,而且还是这么严重的伤处,目测一下,这处刀伤要有六寸长,直接从从肩头贯穿到手肘。
伤口已经和缠绕着的布条几乎成为一体了,这个时候再慢吞吞地去解开布条,反而对对方是一种折磨,况且,申兰若几乎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还有这么多□□着快要倒下的病患。
申兰若闭了闭眼,心下发着狠,手上也很利落,用自己最大的力气,直接迅速将布条撕下!
“啊——!”金源城疼得整个人弓了起来,布条上黏连着血肉一块撕了下来。
第 183 章
申兰若动作很快, 狠着心将布条扔在一边,看到又一次开始流血的伤口, 以及周围的腐肉,申兰若二话不说,直接捡起一块木棍子塞在金源城嘴里:“咬着,别咬到舌头。”
朝鲜国崇仰大明,许多识文断字的人都会学习汉字,也会说汉话,金源城出身朝鲜上流贵族, 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中原文化,所以他迷迷糊糊间还是听懂了申兰若的话,下意识地咬紧了木棍。
申兰若知道, 这个时候不是害怕心软的时候, 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才能给病患减轻痛苦。
申兰若将用烈酒消毒过的匕首快速下刀, 将金源城大臂周围的一圈腐肉快速地切割掉,刀片在人的皮肉身上刮过,刀伤深可见骨, 申兰若曾经是个连条鱼都没杀过的娇小姐,此刻她却眼神镇定,手很稳, 她神经崩的极紧, 眼中只剩下了这条胳膊上的伤势, 其他似乎一切都抛之脑后了。
金源城原本已经开始涣散的意识,在这么痛楚的感受下再次聚拢, 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这位女子,她一身男子装扮, 但是并没有做什么伪装,别人一眼就知道她是女子,但是头发却和男子一样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做事很稳,眼神很坚定,相貌的美丑在这一刻已经不值得被讨论了,金源城求生的本能,只是祈祷,这是一个有能力的大夫。
将腐肉处理完后,虽然整条胳膊鲜血淋漓,但是申兰若松了一口气。
也不管金源城是否承受的住,申兰若一边用手指用力按压住一处止血的穴位,一边给他的伤口处大面积撒上金疮药,药粉是申兰若自制的,十分有效果,但是这次她带来的也不够多,所以还得省着点用,均匀撒上了,就马上再用干净的纱布将这条胳膊缠好。
想着刚刚金源城的脉象,申兰若俯身快速写下了方子,递给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一个守卫,让他去抓药。
光有大夫还不行,十三个大夫,大部分都是一些四五十岁以上的老者,就申兰若一行人年轻一点,面对这么多伤患,为了以防万一,为了谁先治病去抢大夫打起来,所以刘平派了一队人保护这些大夫,维持治安,同时负责为做这些大夫的助手。
跟着申兰若的那个守卫,深深地看了申兰若一眼,然后才快速折回身让人去抓药熬药。
原本以为只是个漂亮女学徒做大夫,没想到是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就刚刚这个场面,许多大男人都忍受不了,她却连拿刀的手都没抖一下。
申兰若没工夫去想周边人对她的想法,她目之所及,都是伤患,处理完金源城,她马上又投入到下一个伤员的医治中去。
每一个得到救治的伤患,都会被集中安置到一处棚屋内,据说朝廷已经有消息送来,城门外开始分区搭设棚屋,将健康人和伤员以及发热咳嗽着分成三处看管。
从朝鲜那边逃过来的难民源源不断,目前为止,辽东都司这边已经接收了将近三万人的难民,这些人不仅仅是消耗粮食,每日的药材都不知道要消耗多少,很快,辽东都司这边马上也快供应不起了。
辽东地域本身局势复杂、百姓更不富裕,如何供养得起那么多的难民?虽然大明已有旨意,说是要帮助朝鲜复国,可是复国归复国,也没说帮他们养子民啊!
但是若是这个时候大明表现出决绝的一面,恐怕所有朝鲜人都会在失去希望之下,转投东瀛人的阵营,成为东瀛人战场上的马前卒,这对大明来讲,又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刘平实在是已经有些难以招架了。
别说刘平难以招架,就连申兰若等人都快力竭了。
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天还没亮就睁眼开始为各种病患把脉治病开方子,他们这些做大夫的也是人,好些还年纪颇大了,每天处理的病患都要有个上百人,每天都有死人被丢到一处火化,同时又有很多新的病人出现,他们这些大夫,甚至连吃饭都是一边吃一边看病,将所有的时间压缩到极致,就为了多救治几个人,可是根本救不过来!
不仅仅是他们来不及看那么多病人,城内也开始缺少药材,许多药材没有了,只能用替代品疗效差一点的去代替,但是马上,替代品也快没有了。
所有人的精神都非常的紧绷,有两个年纪稍大的大夫自己已经病倒了,施勤他们想照顾一下申兰若都根本做不到——在这里,仿佛人命非常的不值钱,跟一只猫一条狗是一样的,能救治就救治,不能救治就干脆利落放弃,容不得任何妇人之仁,因为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去看。
申兰若从一开始的痛心不忍,到现在已经逐渐麻木了,医术在不断地实践中有着突飞猛进地增长,但是同时,她的心里几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无法去思考太多,因为只要一深思,属于人的情感道义就会如潮水般将其淹没。
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姑娘满脸着急地跑了过来,她原本就是贫苦出身,不会讲汉语,这几天的逃亡生活,让这小孩被迫学了几个字:“大夫,看看,娘!”
小姑娘小小一个人,脸上全是泥灰,头发也因为长时间没有清洗而乱糟糟打结在一起,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的,但是她很机灵,知道在这些大夫里面,就面前这位姐姐最好心肠,基本上自己求了她都会帮忙去看。
可是申兰若这次却是摇了摇头,这个小姑娘的娘她已经看过两次了,药方也开好了,但是迟迟没有人送药材过来。
再厉害的医术,没有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城里的药材铺,已经空了。
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申兰若整个人都没站稳,还是被身边的施勤给扶住了。
申兰若的手死死地抓着施勤的胳膊,眼眶下是一片青黑,整个人憔悴到不成样子,因为饮水过少,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她的眼中带着些微的惊恐和迷茫:“师兄,那,那这些人,这么多的人,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么?”
哪怕不是大明人,但是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啊!
施勤的面色同样憔悴不堪,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仿佛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申兰若说的:“你已经尽力了。”
这是安慰申兰若的话,她低头看向这个小姑娘,想告诉她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可是小姑娘听不懂一大串的解释,她只是睁大了双眼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看看娘!看看娘!”
申兰若的心底一片荒芜,她前日与一个会说汉语的朝鲜难民对话了解中,已经知道这个小姑娘的父亲死在了战乱中,是她娘带着她一路逃到这里,到了这边后,她娘就开始高热不止,申兰若已经给她施过针控制住病势,但是没有药材,终究是没办法将人给彻底救回来。
而若是这个小姑娘的娘也走了,申兰若甚至不敢去深想迎接她的命运又会是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申兰若那时和王焘贞一起读这段《道德经》的时候,还与她辩过圣人究竟该不该“有仁”,王焘贞说应该不仁,只有不仁,才能做到万事万物公平。
申兰若当时也深以为然。
可是如今,面对满目疮痍,众生哀嚎,申兰若只希望圣人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悯之心,帮帮他们吧!
就在所有人都心如死灰的时候,突然城门上的守卫高声欢呼了起来,所有人都抬头望城楼上看去,不明所以他们到底再高兴些什么。
然后,一个熟悉的名字传入到了申兰若耳中。
“朝中秦大人这次是辽东总督,过来亲自指挥战役了!”
“哪位秦大人?”
“就是那位户部侍郎秦修文秦大人!听说他带了大量补给来到辽东!预计今日傍晚,大军将会入城!”
申兰若有些困难地转动着脑筋,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在她迷茫之时总会默默想起,去激励自己做一些自己想要尝试但是却又有些害怕的事情,而现在,他们却说,秦修文即将抵达辽东都司,和自己再次站在同一片土地上?
申兰若的神情有些恍惚,但是很快,她的眼神越来越亮了起来——
他来了!
他要来了!
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秦修文将过来执掌乾坤。
申兰若对秦修文有一种深刻的信任和崇拜,在她眼里,秦修文几乎无所不能,秦修文来了,那么事情终将会往好的方向去发展。
这个人,总能化腐朽为神奇,能人所不能。
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
秦修文带着大部队火速抵达义州,大军在义州城外安营扎寨,而秦修文与李如松等人则是需要会面朝鲜君主李昖,充分了解清楚目前的局势,再做定夺。
辽东都司境内目前逃亡而来的朝鲜百姓已经到了五万余名,这件事也是悬在辽东都司长官刘平头上的一把剑,秦修文到了之后,刘平是第一个去迎接的,同时问策于秦修文,朝廷那边对这事有没有处理办法。
在秦修文出发之前,刘平的奏折刚刚递交到万历手中,万历直接转交给了秦修文,让他全权负责。
所以秦修文下马之后,直接就将怀中的一份折子递给了刘平:“刘指挥使,您按照这份折子上的章程去办即可,药材三十车,粮食一万担应急,这是先头不部队,后续还有药材和粮食过来。”
刘平听到这里,惊讶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 184 章
一般而言, 朝廷军队征战,除了朝廷拨的粮食, 途径各地还要继续调用各地粮仓争粮,毕竟这个年代的战争,没有太过迅捷快速就结束战斗的,有时候围攻一个城池,花上几个月的时间都属正常。
几个月的时间听起来也不算什么,不过是围困敌人而已,但是战线一拉长, 士兵们都是需要吃饭的,每日消耗的粮食就是海量,需要后勤端源源不断地支持才能支撑下去。
一场战斗, 打的不仅仅是前线的战士, 也是后面的后勤。
但是现在, 朝廷的召令已经出了, 辽东这边要抽调四万精兵出来,不说在这边大肆征收粮食,居然还倒给他们粮食和药材?
实在是没听说过。
刘平打开折子一目十行看下去, 一共是十条指示,将目前的这些涌入的难民如何处置,规整的明明白白, 青壮如何使用, 伤员怎么治疗, 妇孺如何安排,都有了去处。
刘平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这位传说中的秦大人。
他们这些地方官员, 距离京城遥远,但是各种风声还是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有人说这位秦大人是靠谄媚君主、同时拜了个好师傅宋纁, 受他提携才会升的那么快;也有人说秦大人确实能力卓绝、靠着自己的真本事,在这个年纪就成为了三品大员。
众说纷纭,但是眼见为实。
刘平信了后者,就光这个难民十条解决之法,就足以看出这位秦大人做事的能力,同时手段的果决。
有时候作为一个官员,是很复杂的一件事,不是说你光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就好了,还必须要有决断和取舍。
而秦修文的难民十策中,有一条就很好的诠释了秦修文的冷酷和决绝:
伤重难治者,弃之;需要珍稀药材者,弃之;桀骜不驯、扰乱治安者,杀之!
在秦修文眼里,这些难民只有能被他所用的和不能被他所用的,没有价值的人,都可以舍弃。
刘平叹服了。
秦修文到的第一天,让辽东都司紧绷的情况缓和下来,刘平根据秦修文提出的办法,快速收拢城外的难民,健康的难民分批次运往辽东各地开始投入到各项需要开荒的工作中去,而身体有恙的难民,则是根据他们这些大夫的判断,进行清理。
很快,许多人开始被转运出去,而这些大夫们,第一次发现他们有了一种一言定人生死的能力。
这种能力让人惊恐,一开始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话会产生这种作用,但是当兵士们问清楚这个病人的救治难易程度后,直接就做出了判决,让这些后知后觉的大夫们知道,目前是什么情况。
李朗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治疗了三天的病人,直接就被拖走了,他抹了把脸,有些着急地摇了摇申兰若的胳膊:“师妹,你不说那位秦大人本事很大吗?为什么就把人这样丢出去了?这是什么意思?”
申兰若的病人也有好几个直接被士兵们拉走的,从这些士兵雷厉风行的手段里,以她的聪慧,她也知道了事情的轻重,确实这是目前最快速解决这个烂摊子的办法。
但是理智上知道是对的,情感上她也接受不了。
直到看到她救治过的另一个病患也要被拖走的时候,她忍受不了了,这个病患是她第一个救治的伤员,一刀差点劈开他的大臂,但是撒了金疮药又连服了三天汤药后,明显有了好转,后面没药了才会再次陷入高热,她已经说过了,只需要再吃七天药就有可能好转,她说的药方也都已经捡最便宜的药材去配了,难道七天都等不了了么?
申兰若去拦,但是兵士根本不理睬她,冷着脸道:“还要连服七天汤药,而且只是可能好转,他的手臂这几天也没有好转的迹象,申大夫,我们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只是集中放置,若是有挺过来的,那就可以收编入队。”
“怎么可能?!你们集中放置了,他们没有药吃不下东西,如何会好转起来?只不过是等着他们死掉而已!”
李朗宇面色十分不好,他冲过去就要和这个士兵理论,可是这些士兵早就接到了上头的死命令,哪里肯退让,李朗宇又不是习武之人,直接就被士兵抓住双手反剪到身后,威胁道:“京城来的总督大人说了,若是有闹事不听从者,杀无赦!”
之前需要这些大夫,是因为要稳定人心,让这些难民不闹事,现在上头已经有了决议,大军也驻扎下来了,就是将这些难民闹了起来,又能如何?
要他说,那位总督大人也算仁慈了,反正不是什么大明人,直接就把所有有病的朝鲜人集中到一起,坑杀了事,还不费神,这些大夫也无须再为这些人耗费精神了,所以这些兵士在判断病人情况的时候也有些随心所欲,有些人病的不重,但是需要他们照料的,嫌麻烦,也直接就拖走了,任他们自生自灭。
施勤等人听到了动静连忙赶了过来,施勤最为年长一些,跟着李时珍走南闯北经验多一些,连忙上去说好话想要那位兵士能放李朗宇一马,但是李朗宇却是受不了疼痛,对着那兵士破口大骂起来。
那兵士双眉倒竖,正要把李朗宇押解起来,申兰若连忙上前一步阻拦道:“这位兵大哥,能先不要将这些病人拖走吗?我认识总督大人,我想见总督大人一面!”
那兵士直接就笑了:“就你一个大夫,还能认识总督大人?那我还认识皇上呢!”
若是一个声名远播的老大夫,那兵士可能还会相信一些,但是区区一个小女子,混迹在男人中间行医,看年纪还年轻的很,怎么可能认识秦总督?
秦总督就算是治病,也只会找宫中御医吧?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个秦修文身边的亲兵找了过来,打量了两眼申兰若后,就问道:“请问您是否是申小姐?”
申兰若点头后,对方直接恭敬地行了一礼:“总督大人有请,请随我来。”
兵士这下瞠目结舌了,没想到这女大夫还真的认识秦总督!!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到时候自己不会被处罚吧?
兵士直接放开了李朗宇,也不敢再擅自做主,将一些病的不重的病人往外拖,心头忐忑地继续做事去了。
秦修文与李如松汇合后,准备一起见过了朝鲜君主李昖以及他的部下,从这个当事人口中再次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同时要求李昖交出了一张汉城军机布防图给他们,并且还需要他们表态大明帮他们光复朝鲜后,他们朝鲜以后会内附于明的忠心。
说白了,以后就是大明可以让他们指哪打哪,绝对听从。
这些是秦修文这次过来谈判的重点。
为什么万历和秦修文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愿意出兵,除了需要朝廷内部的支持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朝鲜方面一直没有明确的要求明朝出兵保护,对倭国让他们一起攻打大明的事情讳莫如深,而大明那边听到的消息,则是倭国准备直接攻打大明,需要加强大明东南沿海地区的布防,在这种情况下,因为秦修文的先知先觉,就去出兵攻打东瀛,显然是不理智的,这不会得到内阁以及其他朝臣的首肯,就算是万历站在自己这一边,也不可以如此一意孤行做事。
同时,对于朝鲜一开始的摇摆不定,秦修文也是必须要给他尝到一点滋味的,否则帮他复国之后,又如何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献上好处?
若非他们自己浪费了先机,上奏给明朝的奏折上对这件事支支吾吾,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秦修文知道这两年东瀛那边的发展的非常迅速,在丰臣秀吉的统治下,大一统的东瀛确实靠着海上贸易将底下的士兵养的兵强马壮,再加上东瀛的武士道精神,悍不畏死的作战素养,比起已经承平两百年之久、军备废弛的朝鲜,确实很难有一战之力。
或许朝鲜以己度人,也会担忧同样承平日久的大明,是不是和他们一样,上下贪腐、党派林立、军队不堪一击?从之前的情况看,大明确实是如此的,三年前的一次小规模军事演习的震撼,看过了也就看过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早晚冲淡了那点震慑,面对东瀛人的咄咄逼人,朝鲜是有过反叛之心的。
朝鲜的那点小心思,在秦修文与李如松会面的时候,两人就已经交换过意见了,朝鲜那边一看大军已至,就迫不及待地要求和秦修文会面,请求明军立马发兵,但是秦修文却推说一路上快马加鞭赶路,需要休整一下再行接待。
这仗是必须要打的,但是决不能打一笔亏本账,秦修文早就将各种关节理得清清楚楚了,同时也要一来就给对方树立好规矩,不可能被朝鲜人牵着鼻子走。
秦修文来了之后,辽东都司的府衙最好的院落都给秦修文清扫出来,秦修文也顾不上太多,让亲卫将自己带来的箱笼里的地图和关于朝鲜目前搜集来的情报拿出来,放到案头,继续开始看了起来。
一路奔波,来不及细看,如今还要根据目前的局势再结合探子过来的情报,继续优化布局。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禀告:“启禀总督大人,申小姐带到。”
秦修文从公文中抬起头来,心中想到,找人这件事倒是顺利,没有辜负申首辅的嘱托。
秦修文出发前,申时行已经知道了申兰若就在辽东行动,顿时着急不已,但是这个时候派谁去找人,都没有本身就要去辽东带兵出征的秦修文来的快捷安全——秦修文届时会是辽东最高指挥官员,手底下数万将士,由他去派人找一下申兰若,比他再派人去找更方便。
秦修文当时没有多想就应了下来,这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并不需要他花太多心神,但是于申首辅而言,这是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了。
这几年,秦修文与申时行集团之间,既有合作也有斗争,总的来说,相处不算太坏。
只是见到了申兰若,秦修文眉眼一凝,也有些意外:“是你?”
第 185 章
来人竟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蓝若姑娘, 这实在是有些出乎秦修文的意料了。
秦修文记忆力十分好,凡是他注意过的人, 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他也不会忘记,更何况还和她一起吃过饭,讲过一番心里话的人。
只是在那时,秦修文也没想到,这位就是申时行的女儿。
申兰若有些尴尬,没有想到再次重逢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自己已经六天不曾洗漱过,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脸色憔悴眼底青黑一片, 每天和衣而眠, 身上的衣物更是皱皱巴巴的不像话, 比起一身银色软甲、容色依旧清俊如初的秦修文, 申兰若莫名的有些无地自容。
但是她强压下这种感觉,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刚刚的事情。
申兰若说的时候,原本以为会花费十分多的力气才能说服对方, 没想到秦修文听完后,面色一点都没变,直接道:“一会儿我派一队亲卫过去, 你觉得何人可救, 何人不可救, 端看你的心意,只不过目前到的药材只有三十车, 清单明细我一会儿给你看一下。”
秦修文直接从案头找出来一份册子,递给了申兰若。
申兰若接过来, 快速浏览了一下,等到看明白折子上的药材数量,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秦修文要下达这样的命令了——因为来的药材虽多,但是都是普通药材,主要针对外感伤寒或者是外伤用的,一些疑难杂症或者要用特殊的药材是没有的。
同时,若是给了那些重症患者,重症的人用药多用量大,那么有限的药材数量下,原本轻症的人可能就会失去生机。
这是权衡利弊下,最有效的处理方式。冷酷的命令之外,是保全更多的生命。
申兰若的脸慢慢地涨红了,为自己一开始的误解以及自己只看个体而看不到全貌的狭隘,但是同时,通过这份清单,申兰若能更好地做出取舍,虽然残忍,但是此刻也是别无他法了。
“秦大人,我可以去负责这个事情吗?外面的兵士可能并不懂药理,有些过于莽撞了。”
秦修文没有那么在意这些难民到底能活下来多少,这些药材和粮食都是沿途富商知道秦修文要带兵出征所捐赠的,秦修文如今的名声在整个大明商人之中都是如同财神爷般的存在,秦修文现在又一手掌握着户部,掌管着大明的钱袋子,沿途富商闻风而动,凑钱出来捐赠,否则这些难民确实无法救治,只能一切看命。
但是他不介意给申兰若卖一个人情,看在她首辅爹的份上。
当申兰若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之后,秦修文对待她的态度马上就谨慎了起来,再没有和“蓝若”姑娘谈话时那般袒露过心扉。
“可以。不过首辅大人命令我确保你的安全,如今既然已经顺利将你找到了,要不要我派一队人马将你送回京城?”
秦修文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找到人就给她送京城去,远离是非之地。
申兰若却立马拒绝:“秦大人,我在这里还有许多事没有处理,我的师兄们也在此行医,我会注意我自己的安全。”
见秦修文脸上神情淡淡,申兰若又赶忙补充道:“我会书信一封给我父亲,绝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的。”
听到这里,秦修文才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眉眼低垂,目光落在了公文上,口中客气道:“那就有劳申小姐了。”
申兰若咬了咬嘴唇,有心还想再说两句什么,为自己之前的隐瞒身份道歉,但是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手中紧紧握着册子,快步出去了。
秦修文虽然心里惊讶了一瞬,脑海中想了几番申时行有可能的用意,当年和申兰若的偶遇是不是申时行特意而为之?但是各种可能性转了一圈,却并没有一个直接的结果指向,况且申首辅对这个女儿应该是看重的,否则不会临行前郑重嘱托。
既然对大局妨碍不大,秦修文也不再将这件事特意放在心上,一目十行看完公文后,秦修文叫来了李如松等人密谈了一番,等到确认了所有的细节,几人才散去,等到第二日才接见了李昖。
李昖和自己身边的三个心腹大臣在府衙侧院焦急等待着,直到对方松了口,略微有些肥胖的脸颊抖了抖,一挥袖,对手下的人道:“走吧!”
李昖心中十分不忿,虽然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国,他要向大明皇帝称臣,可是那位什么秦总督是什么东西?居然还要摆谱!明明昨天就到了,居然迟迟不肯相见,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昖只能狠狠咽下这口气,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走进了议事厅。
他们到的时候,看到议事厅上首的主位并无人,只有两个奉茶侍女低眉顺眼地站着,见李昖等人来了,连忙在客座奉茶。
李昖就是心里再恼怒,也只能在客座坐下,不敢去占主座。
自家君主在客座坐下了,他的三位心腹大臣只能站在李昖身后,并不敢落座。
李昖屏着怒气,将一杯茶都快喝完了,秦修文才领着人姗姗来迟。
秦修文也带了三人,分别是李如松、陈矩和刘平,李昖虽然刚刚一直屏着怒气,但是看到秦修文进来的那一刹那,他还是立即站了起来迎接。
等到意识到自己已经站起来的时候,李昖又因为自己下意识的反应而羞恼——这个年轻总督气势太盛,他甚至以为是见到了万历本尊,忍不住就站了起来!
秦修文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笑意,神情平淡地对着李昖点了点头,然后让大家都落座下来。
李如松、陈矩和刘平等人纷纷对李昖行礼之后,就落座在客位,商议的是机密军务,上茶侍女们上完茶点也都退下了,门外有官兵把守,闲杂人等均不可靠近。
如此一来,整个议事厅只剩下了李昖的三个心腹是站着的,明明他们的地位应该是李如松等人是一样的,结果是人家坐着,他们站着,仿佛是奴婢一样,让他们脸上的表情不自在极了。
但是他们的主上没有发话,他们也不敢多话,大家就这么各论各的,不君不臣地站着坐着。
李昖等了许久才等到了秦修文,心中的焦虑和烦躁可以说已经升到了顶峰,朝鲜的局势如今算是彻底地败落了,从他逃亡至此,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是全国八道已失守,只剩下平安道以北靠近义州的方向,因为临近大明,东瀛人不敢太过轻举妄动而勉强保存了下来,如今境地,若是再多拖延几日,恐怕复国更是无望了!
这种事情,就要趁热打铁,趁着对方还没有完全掌控住局势的时候去反击,才有比较大的希望成功,若是等到人家已经收拢完了朝鲜各道的军备力量,地方官员都已经投诚,就算是朝鲜国王李昖亲临,恐怕也再没有威慑力了。
所以李昖率先发言了:“秦总督,目前朝鲜的局势已经十分危急,既然大军已经抵达,何不速速渡江,相信神兵一至,这些贼寇定会不堪一击,立马退兵!”
李昖的心腹大臣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倭国是万万不敢对上大明的,如今汉城不过一千多倭人,哪里敢和大明对峙?”
不管他们怎么吹捧大明,秦修文一等人却都只是静静听着,并不发表言论,李昖说着说着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忍不住质问起秦修文来:“秦总督,您这是何意?陛下都说了要给我们驰援复国,为什么您依旧不发兵,无动于衷?”
李德馨一听他们家主上质问的语气,心下一惊,连忙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拉了拉李昖的衣服,然后主动站了出来,未语泪先流:“秦总督,我家主上实在是太过于忧心朝鲜的百姓了,我们在义州一天,心中就不安一天啊!主上寝食难安,只求大明快快出兵,解救朝鲜百姓于水火之中,只要能帮助我们朝鲜复国,我们以后定当内附于明!”
听到了这里,秦修文才冷笑了一声,锋利的眉眼看向李昖,沉声道:“本官也很怜悯朝鲜的百姓,但问题是,大明接到探子的密报,说朝鲜乃是倭国的先头部队,设计诱惑大明军队深入朝鲜腹地,以此来达到他们侵袭大明的最终目的,是也不是?!”
李昖原本是坐着的,听闻此言吓得立马站了起了,整个人忍不住地颤抖,一张白胖的脸霎时间憋得通红,下意识脱口而出朝鲜话,又马上改成汉话,大嚷道:“这怎么可能!我们朝鲜对大明一向忠心耿耿,这是污蔑!绝对的污蔑!把这个探子揪出来,本君要和他对峙!”
朝鲜使臣李德馨同样也是吓坏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一张老脸上沾满了泪水也顾不得擦,惶恐万分:“秦总督,朝鲜对大明之心可比日月,绝没有和倭国勾结!朝鲜犯不着用数万万百姓的性命作为诱饵,成为倭国的先头部队。再者说,倒向倭国,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大明如此强大繁盛,就是十个倭国,也根本不是大明的对手啊!”
李昖这个朝鲜国王,光顾着嚷嚷,也没说出什么切实可行的话语,还不顾身份还要和一个探子对峙,简直是有些可笑。
反观这个叫李德馨的使臣,说话还有点水平,虽然一直在哭嚎卖惨,但是讲的内容有理有据。
只是这些都不会左右秦修文的判断,虽然秦修文早就知道历史上有这一战,但是他看历史书籍的时候,也不会将战争的具体经过都看仔细,但是现实中,局势的每一个细节变化或者信息的不对称,都会对战局造成影响,所以秦修文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差遣人暗中注意朝鲜的情况。
就刚刚李昖和李德馨的一些话中,就有许多错漏百出之处,若是真信了他们,不管他们出于何意,对秦修文方都极为不利。
第 186 章
首先, 根据秦修文得到的情报,光是在汉城, 驻扎的东瀛部队至少有一万多人,甚至近两万人!他们说只有一千余人,若是他真的听信了这话,到时候轻敌大意,渡江而上,怎么了得?
其次,东瀛那边到底有多少火器、什么战力, 还有谁比他更清楚的?这次他们东瀛那边分为九个军团,由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等九个丰臣秀吉门下的大将分别率领一个军团,分批次从对马岛侵入朝鲜, 海陆并进作战, 号称二十万人共同作战, 其实真正的作战兵力应该是在十万余人, 剩余的人作为海上补给队伍,用作运输士兵和粮食之用,以及作为预备军, 在陆地作战遭到反击之时,再次派遣海上士兵入朝鲜作战。
李昖和他的大臣们确实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抱有侥幸心理,想要多观望观望, 再选择靠边战队, 也是因为他们这种不作为、没有给到大明非常准确的情报, 才让大明官场上对东瀛到底会不会入侵朝鲜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结果东瀛那边因为丰臣秀吉的爱子鹤松突然夭折,为了宣泄自己内心的愤怒, 又因为早就对朝鲜和大明虎视眈眈,在没有得到朝鲜最终的答复之前, 东瀛直接出手宣战了。
到了这个时候,朝鲜就变得十分被动了,迅速向大明求援,大明这边的上下官员却说我们要商量商量,分析分析,毕竟之前的假情报太多了。还是因为现在大家都觉得大明目前财政可以,能打,最后才决定要打的,否则光打不打这件事都可以继续扯皮个两个月。
等到秦修文领兵前来的时候,朝鲜已经是被东瀛打的奄奄一息了。
所以在和李昖一开始会面的时候,秦修文并没有客气,必须先小惩大诫一番,才能让他们清楚到底谁才是主导,谁才是老大,同时后面说的话也得多掂量掂量,继续糊弄他们,秦修文可是真的会拂袖离开的!
说到底,现在是朝鲜国有求于人,那么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
不管是李昖的大声咆哮嚷嚷也好,还是李德馨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也罢,秦修文等人只是冷眼看着他们几人,一言不发。
等看看情况差不多了,陈矩才站出来做了个红脸,将李德馨扶了起来,然后对着李昖行了一礼道:“李国主,既然你们一心向着大明,那就该说点实话啊!你们也别怪我们秦总督会生气,咱们陛下收到的线报,汉城那边可是驻扎了一万余东瀛人呢!你们谎称一千,差了十倍之数,若是出了差错,难道是要用我们大明将士的命往里填吗?”
陈矩面白无须,因为很小就被送入宫中做了太监,所以声音也一直有点女性的柔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李昖脸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连连道“不敢”,然后一股脑门将目前朝鲜真实的情况说了出来,甚至从怀中拿出了一份朝鲜国的军事布防图。
李德馨有心想阻止,但是也阻止不了了,只能心头默默叹了一声——这东西本来是要拿来和明朝军队来谈判的,现在直接给了出去,又丢失了一个砝码。
朝鲜兵部尚书姜政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主动请缨:“秦总督,我乃朝鲜国兵部尚书,愿成为此次战役的领兵者,率领大明将士率先渡江,我对朝鲜局势以及各地布放了然于胸,届时有了大明将士为助力,再由我对朝鲜将士下达号令,想必可以内外夹击倭国人,这样一来,必定能事半功倍,胜利尽在掌握之中!”
姜政说的头头是道,信誓旦旦,但是奈何李如松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嗤笑了一声,扭头看向姜政道:“你要是有这份本事,掌控朝鲜地方,就应该从朝鲜调配粮食出来接应我们明军,而不是还要我们自己想办法筹措粮食!”
只一句,说的姜政面如土灰。
朝鲜中央已经彻底失去了调控地方的权力,一开始万历答应出兵,心里想着力气活咱们自己干了,饭你们朝鲜总归管吧?结果李昖直接光棍回应:管不了,没法管。
好在如今大明粮仓富足,又有沿路富商愿意将家中存粮无偿捐献给军队,否则这仗还真打不起来!但是就算如此,大明军队还要想办法如何补给,每个士兵只能带好自己七天的口粮,若是战争一旦持久,就需要从义州源源不断地补充粮食到朝鲜境内,这运送粮食就是一个大难题!
现在这位朝鲜的兵部尚书还恬不知耻,想要拿到军队的指挥权,李如松没有直接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已经算是客气了。
在大明官员面前接连受挫,李昖的心态已经转变了,他突然毅然决然地抬起头,看向上首,对着他第一印象清隽出尘,一点都不像总督的年轻官员,直接道:“秦总督,到底我们要如何做,您才愿意出兵?”
人不可貌相,李昖虽然贪生怕死,但是见过了这么多人,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人,极难对付。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秦修文才给陈矩使了个颜色,陈矩从袖袋中拿出一份折子,递给了李昖。
这是两国之间的契约,已经加盖了万历的印章。
李昖立马打开,他知道这就是大明真正提出的条件了。
李昖看到那一条条契约的时候,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给大明每年的进贡是自然的,但是大明居然还要帮扶他们进行一些道路修建,每年优先供给大明一定数量的粮食以折算这次作战的粮食损耗,等还清后每年以低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卖给大明粮食,同时大明还会帮他们清理目前朝鲜内部搞得一塌糊涂的党派之争,恢复李昖对朝鲜国的掌控之权。
虽然有些条件苛刻,比如会在朝鲜驻兵,名义上是保护朝鲜,需要朝鲜接受大明纸钞,但是有上述这些好处,让李昖并不觉得有多么难以接受,毕竟如今他已经是丧家之犬,这一切能否成立,还得看大明能不能帮他复国。
甚至于,这里的二十条条款,比李昖一开始心中猜测的已经好很多了。
李德馨等人也马上凑过来一起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君臣几人用朝鲜语嘀嘀咕咕讨论了几句,然后李昖直接从袖袋中拿出自己的印鉴,盖了上去。
这里面肯定是有猫腻的,但是现在,即便前面有一个大坑,他也要往里跳,因为他别无选择。
后世史书上著名的历史性事件,《义州二十条合约》就此诞生了,后世人将会对这二十条逐条逐句地分析,研究这二十条对未来的朝鲜、东瀛和大明三国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对整个东亚局势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但是在签订的当时,朝鲜国王李昖甚至都没空把这些字句全部清楚读完,就匆匆盖下了印鉴。
等折子收回到秦修文手中,秦修文这才展露了今日的第一个笑意,对李昖承诺道:“李国主,修整两日后,明军便会渡江而上。”
姜政有心想劝说大明早日渡江,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明的这位总督如此强势,想来是不会听他们指挥的。
朝鲜和义州只有一江之隔,但是鸭绿江之外,就不是大明的领土,大军先头部队已到,但是还有后续部队正在陆续到达,必须等到全军到齐,整肃军容,做好严密的作战计划后,秦修文才会行动。
况且,目前的时机也不对,至于是什么时机,秦修文备的后手又是什么,他是绝对不会告诉李昖的。
大军两日之后,全部到齐,秦修文与李如松点齐三万兵马,留守一万兵马在义州,于鸭绿江口岸,乘坐一艘艘战船快速渡江。
申兰若穿着一身铠甲,化作男儿打扮,跟随在一队士兵后面迅速地登上了船只,施勤在前她在后,两人上船之后就被安排坐到甲板里侧。
刘平为了拍秦修文的马屁,又举荐了几个医术不错年纪较轻的大夫跟随大军随行,大军中有自己的军医但是数量不多,刘平生怕这位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发生什么意外,到时候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所以私自做的安排。
申兰若与施勤正好在名单之上,大军拔营出征十分迅捷,申兰若刚处理好病人分理的事情,转而就接到了这样的通知,她当然可以说明情况选择不去,但是她愿意前去。
就像施勤说的那样:“一个医者,不为大明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医治,那又该给谁医治?大明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该挺身而出,如果人人都怕死畏死,这个大夫,不当也罢!”
申兰若深以为然,跟着师兄一施勤一起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一条充满荆棘的未知道路。
秦修文并不清楚这里面还有这样的插曲,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太往心里去,按照申首辅的吩咐,他已经找到了申兰若,但是她不愿意回去,秦修文尊重个人选择。
他的脑海里,已被所有的战役部署装满了。
三万人的军队分批渡江,若有人可以俯视全局的话,就会发现所有人手中揣着长枪,身上背着一个双肩背包,腰间插着匕首,脚上踩着不湿水的胶鞋,动作快速且井然有序,沉默间迅速登船渡江,很快三万人的军队,就到了鸭绿江对面。
等渡江之后,秦修文没有立马下令直取汉城,而是让所有人都安营扎寨下来。
第 187 章
申兰若对于目前所看到的秦修文所带领的这支军队感到非常的震惊和诧异。
因为从小被当作男儿教养, 再加上生活的环境中耳濡目染,有一些并非机密之事, 有时候申兰若还是可以从她父兄口中得知。
大明朝廷的军队废弛,许久不曾打仗,军中老弱病残者众多,甚至因为屯田的缘故,有些军队中的官员为了多从朝廷拿钱,还会谎报军队的人数,以此来吃空饷和占据更多的土地。
总之, 这么多年来,在申兰若的印象中,大明的军队只有几支是不可多得的精兵, 大部分的军队战力都很弱, 若是扯开那层遮羞布, 说他们是乌合之众都可以。
但是现在, 呈现在她眼前的又是怎么一支军队呢?
申兰若因为以军医的身份随军,不管军队中的士兵到底如何想她,但是军医确实是关键时刻可能会救他们一命的人, 所以所有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只要不涉及机密事情,申兰若问了, 别人基本上都会对她据实以告。
这支军队大部分人来自于山西, 剩下的一部分人从辽东地区征发, 曾经集合在一起进行了为期半年的集训,说到集训内容的时候, 那个侃侃而谈的小兵突然就闭嘴不言了,直接说这是他们的军事机密, 严禁外泄。
申兰若又不是探子奸细,自然不会刨根问底,她只是太过好奇了。
这支军队并仅仅用训练有素就能概括的。
先看他们的穿着,他们的军服不再是申兰若印象中的样式,而是分为上下两节的藏青色军服,袖口裤口全部都收紧起来,腰间用一根棕色革带束紧,显得十分利落。尤其是脚上到小腿高度的靴子,表面用皮革做成,鞋底用一种和最新马车上的橡胶轮胎一样的材质,可以防雨防水,坚固异常。
而在军服内,还有一套护心软甲穿在里面,可以防御住最需要防护的部分,和以往的盔甲相比,份量要轻便许多,增加了军队的机动性。
这套军服是在他们临行前一夜从长官手里分发下来的,申兰若有幸也分到了一套。
虽然这套军服比不上绫罗绸缎舒适,但是能将军服做成这样,一套的价值可能并不比绫罗绸缎来的便宜,若是以往,或许只能是军队的长官才有这么好的待遇,但是现在,每一个小兵都能穿上一样的服装。
而每个战士身上配备的武器,更是让人明白,要打造这样一支军队的造价实在不费,除了每人手中的带刺刀长枪,申兰若还发现他们腰间有匕首还有一把造型小巧的手枪,申兰若看到有人拿出来擦拭把玩过,十分爱惜,但是手枪并不是人人都有,只有三个尖兵营才有,大约是三千人。
更为可怕的是,这个军队里的士兵,年龄都在二十到四十之间,绝对没有老弱病残者,但是即便是这些最容易闹事的青壮,在这个队伍里面,都是令行禁止,绝无喧哗不服者。
这是一支王者之师,即使还没有进行战斗,申兰若也觉得这支队伍应该是所向披靡的,遇到任何对手,都会一战到底,哪怕战斗到只剩下一个人,也会拼尽全力。
这就是这支队伍给到申兰若的感觉,不仅仅是武器和军服等装配,更是他们的精神面貌和战斗意志的体现,让人不容小觑。
秦修文一众军队指挥官,如今和底下士兵一样穿着,只不过在肩膀的肩章上有所划分,根据申兰若的观察,有官职的人简章上有星星,星星越多,官职越高,而没有官职的人,肩章上则是空白。
申兰若在这样的军队中的所见所闻可谓是大开眼界,不过她和施勤也知道轻重缓急,在秦修文下令安营扎寨之后,他们就和其他军医一起,再次清点药材以及金创药的制作。
虽然这次后勤处已经配备了许多的金创药,但是这些金创药只是市面上普通的金创药,而施勤他们贡献出的金创药药方,一下子就把其他军医折服了——用差不多的药材,经过炮制手法和药量略微的调整,能将金创药的药效提高五成,这实在是让人吃惊。
一开始他们两人突然出现在军医的队伍里,还有人隐晦表示过不满,而医者最是靠本事吃饭,施勤和申兰若露了这么一手,所有人都服了,同时一有时间就抓紧配制新的金创药。
秦修文这头,李如松按照最开始的计划,派遣一支探子队伍先行出发侦探敌情。
这一支小队一共三百人,由李如松手下的一名亲信黄云长带领,这三百人都是来自于尖兵营,十分善于追踪和侦查,属于精锐中的精锐。
黄云长今年刚过三十,身长八尺有余,长得五大三粗,面庞黝黑,脸上留着长须,平生最钦佩的人就是关云长,原本他的名字不叫云长,入伍之后,自己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
别看黄云长长的粗笨,但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否则也不会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爬到如今五品守备的位置,如今更是带领着一千人的尖兵营,李如松做事颇有其父年轻时候的风采,想在他的部下偷奸耍滑那是不可能的,黄云长的能力和胆识都是过人的。
听闻是让自己打前锋,黄云长微微有些激动,但是依旧按耐了下来,黄云长是个好战份子,李如松在他出发前,有些不放心,叮嘱他万不可鲁莽,发现大股部队,即刻回程禀告,万不可鲁莽。
黄云长抱拳称是,这才带着三百人一起向外进发了。
朝鲜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山地和丘陵,目前他们驻扎的营地在平安道以北,平安道以南的地区已被倭国人占领,平安道首府为平壤,这次黄云长就是要刺探平壤如今的真实情况,再回报大军,制定后续的作战计划。
三百人一路奔袭出去,由朝鲜兵部尚书姜政做向导,一路上沿着偏僻小路行径,但是还是会路过一些偏僻的小村庄,看到的时候,简直就是触目惊心,每一处的村庄都已经被劫掠一空,有些地方甚至是刚刚被倭国人洗劫过,说一句横尸遍野也不为过。
有些地方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现在确实到了午饭的时间,但是这些青烟并非做饭时候冒出来的炊烟,而是被烧毁房屋时候冒出来的黑烟。
眼前的这个小村庄,大约只有一百多口人,但是如今这些人老老小小都躺在了地上,有些人直接面朝黄土趴在地上,背上是长长一刀,应该是想要逃跑的时候,被倭国人直接一刀毙命。
那些男子大部分是乱刀砍死,但是死状更为凄惨的是孩童和妇孺,妇孺身上的衣衫大都衣衫不整,死状难看,孩童们有些头斜歪着,脖颈上留着青色的大手指印,显然是被成人生生折断脖子,大大的眼睛里布满了惊恐,保留着死前充满惊吓的样子。
姜政知道在别人侵略下的土地,不会再有和平,但是看到眼前这般人间炼狱一样的惨景,姜政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用朝鲜语大声了喊了两句,背过身去的时候,狠狠将眼中的泪水擦去,这才微微宣泄了心中的愤怒。
但是这点宣泄的愤怒,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姜政立马走到了黄云长身边,对黄云长命令道:“这些踪迹明显是对方刚刚遗留下来的,人数不会很多,我们现在去追,应该来得及,快下令去追击吧!”
血债只有用血来偿,姜政现在恨不能找到这些倭国人,将他们一举歼灭!
黄云长谨记李如松临行前的叮嘱,和在受训时候,秦总督的教诲,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的,哪怕面对如此的场景,黄云长的心神也未多有波动,当然,这也有在朝鲜作战的原因,虽然对方足够可怜,但是这些百姓要怪就只能怪他们无能的君主和这些酒囊饭袋一样的官员。
黄云长心中对姜政之流是很不屑的,但是面上还是保持了应有的尊敬,朗声道:“姜尚书少安毋躁,请等我们的兵士先行检查完毕。”
姜政看着这一地死人,着急道:“目前的情况十分明朗了,若是现在不去追,对方可能都要逃了!”
黄云长却不紧不慢,继续按部就班行动,不过他也没有故意拖延时间,很快手底下的人就来回报:“黄守备,这个村子里检查过了,无一活口,屋舍内的所有吃食和鸡鸭牛羊都不见了,包括钱财,应当是为了吃食钱财才来洗劫这个村子的,根据对方留下来的印记,对方来人应该有五百余人,主要的兵器是长刀,有半数人以上骑马。”
黄云长听着这些信息,心中已有了论断,一挥手,下令所有人一起追击,但是边走边扫清他们留下来的印记,确保对方无法追踪。
先锋队的人训练有素,接到命令后,立马翻身上马,姜政见到这种情况,才将到嘴的不满吞咽了下去,跟着一起追了上去。
他们一行人奔走了数十里,突然黄云长做了个手势,所有人翻身下马,躲藏在树林中,因为他们都身穿藏青色的衣物,躲藏在树林中马上就难以发现,另外十名探子同样弃马前行,往一处方向走去。
前面不远处,有青烟冒出来,再根据他们追查下来的痕迹,很有可能是对方弄出来的。
第 188 章
黄云长等人在原地等待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 那十名探子就快速回来了,其中一名领头者对着黄云长抱拳道:“黄守备, 确实是刚刚屠村的那一队人马,其余判断和我们之前一致,只是人数和我们基本相当,看沿路痕迹,应该是一拨人分成了两拨,有一半人先行离开了,剩下的这一拨人, 因为身后还跟着许多鸡鸭牛羊走不快,所以坠在了后面”
“这些人基本上都有马,不过现在马匹正在休息吃草料, 这些倭国人也正在埋锅造饭, 可能是刚刚洗劫村落完, 他们兴质很高, 抢夺到的食物也很多,所以吃的很丰盛,但是军纪还算严明, 没有人饮酒,外围有警戒者巡逻,但是警惕心不算很高, 至少并没有发现我们。”
“对方武器主要是倭国长刀, 但是也有一半人数以上的人同样配备第一代燧发枪, 除此之外,他们所处的地形是密林平地, 两边有丘陵可以掩护,还望黄守备定夺。”
黄云长沉吟了一瞬,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探听好平壤那边的消息后即刻返回,但是现在正好碰到一队倭国人马,而且是在人数和战力都不如自己的情况下,若是能生俘一些人,不是更容易探听到一些机密情报吗?
姜政有心想说些什么,献计献策,但是想到一路上这个黄守备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但是这支队伍的指挥权一直牢牢把握在他的手中,他说的一切都影响不了那位黄守备的决策,而且刚刚那些探子已经将情况探听的非常分明了,他也没有更多的信息可以提供,所以到嘴的催促还是咽了回去,不再去自讨没趣,只能内心默默祈祷,这位黄守备能有点血性,不要再像刚刚那样瞻前顾后,根本不敢去打了。
对于明军,姜政的感官很复杂。
虽然一开始自己眼前一亮,觉得他们国王没有选择错人,没有站错队伍,明军看着就是一支精锐之师,呈现出的面貌一点都不比东瀛人差,这让姜政对夺回朝鲜山河有了希望,但是和这支明军的相处过程中,不管是他们的总督秦修文,还是那位总兵李如松,包括监军陈矩,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人,他们私下里的暗中投靠、贿赂金银,他们全部照单全收,但是准话却是一句都没有的,这实在是让人恨的牙痒痒!
好不容易熬到了那位秦总督松口,派了三百人的小队先行刺探军情,但是这位层级不算高的黄守备也一点都不好糊弄,自己给他的银票一张没收,说话是客气,但是根本不会听他的安排,做事全部在他自己的节奏之中,但是在姜政看来,这位黄守备就是贪生怕死之徒,明明军备不差,但就是不敢上而已!
就在姜政心中各种想法一一闪过的时候,黄云长却做了个手势,将底下的三名百户长交代了一番,三名百户长领命后,立马让两百名士兵出列,从马匹上卸下长弓,另外留下几人看管马匹,这支队伍悄无声息地进发了。
姜政见此情况,忍不住心下一喜——总算是要战斗了!
对于这些人都手握长弓,姜政心里是不解的,明明都有长枪了,谁还会用长弓?这些明军到底心里怎么想的?
但是这些人的行动能力确实是让姜政钦佩,这些人身上背着干粮包和水壶,大约六七斤重,一把长枪大概十斤重,再加上拿着的弓箭和箭矢,这加在一起都要二十几斤快三十斤的份量了,但是这些人的脚步却一点都没有变慢,几里路一直都是悄然无声地快步前行,姜政身上只配备一把自己的长刀,干粮水壶都有随从帮忙拿了,依旧追的气喘吁吁,热汗不止。
姜政不知道,但是黄云长心里清楚,虽然火枪的威力很大,但是射程只有五百步,在远程进攻中,依旧有着很多弊端,弓箭威力跟火枪无法比,但是他选出来的两百名弓箭手都是军队中百步穿杨的弓箭好手,能在八百步之外命中目标,绝对是暗杀神器。
秦总督说过,武器没有好坏之分,只有使用者如何灵活应用,不要完全迷恋燧发枪的威力,在近身格斗的时候,可能一把匕首挥动过去的速度,远远比你上膛射击的速度快。
黄云长食指和中指并拢,前后晃动了两下,两百名弓箭手分成两列,成夹角包围之势,对着下面的一群正在吃的高兴的倭国人缓缓拉开长弓。
长弓崩到了极致,三名百户长都死死盯着黄云长的方向,见三角红色小旗摇了三下,立马低声喝到:“射!”
顿时,两百支箭矢破空射出,速度快到那群倭国人根本没有反应时间,随着一声声惨叫响起,好几十个倭国人瞬间倒了下去,还有些人虽然中箭,但是没有被射中要害处,正准备忍者剧痛后撤,结果第二轮、第三轮飞箭继续射了过来,顿时又倒下了数十人。
倭国军队霎时间损失了一半战力!
两百名弓箭手接到的命令就是竭力射出三支羽箭,连续的拉弓射击对弓箭手臂力要求很高,三支羽箭射出之后,弓箭手们甩了甩发麻发酸的手臂,然后立马将弓箭和箭筒往原地一扔,扛起长枪,随着黄云长的命令,奔袭而下。
倭国士兵已经是方寸大乱了,这次领头的将领是佐藤和一,他在倭国也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对战的经验很足,从一开始的慌乱中马上回过神来,当下得出的判断是,对方应该是朝鲜当地的抵抗者,手里没有枪,所以用弓箭射击,迅速集结起还有战力的队伍,快速清点过后,还剩下一百余人可以战斗,立马将枪支上膛,朝着箭矢射过来的方向分散前行。
两军相见,不过是数十个呼吸的事情。
等到佐藤和一发现了对面快速前来的部队后,忍不住瞳孔紧缩,但是在看到对方的枪支后,心里又放心了一些。
这是大明的军队,大明的军队果然是被朝鲜人请来了!
对于明军出现在这里,佐藤和一并不是特别惊讶,因为最近接到的线报就是朝鲜君主正在向明朝求援。
或许明军还不知道,他们内部早就出现了叛徒,将他们的最高机密都已经泄露给了他们,并且他们在暗中已经对枪支进行了改良,现在只需要……
还没等佐藤和一想完,对方就已经在五百步之外停了下来,然后——
明军蹲下来,直接向他们射击!
佐藤和一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射击不到的,以至于他都没办法立马下令让底下的士兵往后退,所以很快,倭国军队就进入了明军的射击范围之内。
“射击!”
黄云长冷着脸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军队分为三排,又是老招式三段式射击法,倭国军队也是会的,原本他们也准备用同样的战术的。
哪怕看出了对方的战术和动机,但是也晚了。
招数不在新,管用就行。
很快,枪声就响起来了,在佐藤和一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冲在最前面的士兵马上倒了下来,好几个士兵被命中头部,死的不能再死。
哗然!
哪怕枪声再次响起,佐藤和一却觉得四周一片寂静!
大脑似乎停滞了一般,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判断能力,一直到带着温度的血液溅到了他的脸上,才让他恍然回神。
哪怕骁勇无比,经历过多次战役的佐藤和一,此刻也知道,再往前冲,只有送死的份,根本没有任何必要再去消耗兵力。
有些死亡触动人心,是必要的牺牲,而有些死亡,只是一串无意义的数字。
“撤退!撤退!”佐藤和一大声宣布着撤退的命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前面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而后面冲锋的人,根本来不及及时停下,就被前面的人绊倒,然后又是一轮枪击声。
溃败。
一整场战役的溃败不过在一柱香的时间内,黄云长在辽东操练了那么久,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手下的这些新兵蛋子居然这么猛!
是的,这支队伍成立时间也不过是两年时间,两年时间内一直在用秦总督提供的方法秘密训练,而一直到今天,这支军队才得以真正进入战场战斗。
胜利已经近在眼前,黄云长稳了稳心神,命令部下乘胜追击,东瀛人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恋战之心,慌乱中只想逃跑,被明军全部抓获。
这次战役中,杀敌二百三十人,生擒五十人,其中两人为军官,佐藤和一就在其中,同时缴获兵器东瀛长刀三百把,第一代遂发枪二百二十支,马匹两百匹,鸡鸭牛羊钱财若干。
黄云长将队伍一分为二,由他副将将俘虏和缴获的战利品押送回营,他继续向着平壤进发探听情报。
看了一个整场的姜政简直是目瞪口呆,这就是明军真正的实力吗?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可战胜的东瀛人,在明军面前简直就如同菜刀砍西瓜一样,不多时就结束战斗!
姜政吞了吞口水,第一次觉得,自己之前确实有点太大声了。
第 189 章
黄云长带领的刺探队伍, 一直到日暮四合才回到了营地。
前面押送俘虏和缴获战利品的队伍早他们两个时辰回来,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在交战过程中,虽然明军这边没有死亡,但是依然有人受了一些伤,再加上重要俘虏此刻也要把命吊着回话,申兰若所在的军医队伍那边快速忙碌起来,同时后勤也开始清点缴获的战利品,拷问队伍对这些俘虏分开关押, 了解平壤目前的真实情况。
等到黄云长回来的时候,大家也将事情处理妥当了,虽然今日他算是立了大功, 取得了一场胜利, 但是他脸上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 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到了秦修文的军营大帐, 黄云长知道这位秦总督虽然是文人出身,但是说话做事比武将还要干脆,所以并不多做修饰, 而是直奔主题:“禀总督大人,如今平壤这边聚集了两万余名东瀛士兵,对方应该是已经听到了我们明军要替朝鲜复国的消息, 原本这边只有一万人不到, 今日却增加到了两万余人, 而且平壤如今城门紧闭,炮台高架, 易守难攻,对方已经有了防备, 恐怕我们这边哪怕有武器之便,也很难讨到好处。”
平壤是他们必须占据的据点,有了平壤作为大后方,他们的士兵才能安心继续打仗,否则他们无法深入朝鲜腹地进行平乱,没有一个安全可靠的粮食运输渠道,难道让士兵们空着肚子打仗吗?
黄云长知道,这次针对平壤的战役,口号是“速战速决”,必须在三天之内拿下平壤,可是根据黄云长今日的探查,平壤并不好攻下。
若是粮食充足,自然可以慢慢地将敌人围困至死;而现在这种局面,也是可以攻下平壤的,靠着他们的兵力优势,拿弟兄们的命去填,真刀真枪的杀过去,总是能攻下这座城池的。
但是这样一来,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要知道,这不是大明的城池,只是朝鲜的城池而已!他们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黄云长不知道上峰到底如何想的,但是他的心里是不愿意见到这样的局面的。
黄云长带来的消息和白日里拷问俘虏得来的消息基本上一致。
李如松挥退了黄云长,根据这些情报,不难得出,他们在倭国那边有奸细,而倭国那边得到消息的速度也不慢,想来他们在大明也有眼线。
一直以来,攻城战一向是最难打的。
李如松的心态和黄云长有点像,思索了一瞬,忍不住对秦修文道:“秦大人,或许我们可以等到小叶大人那边有了动静,到时候再和倭国人对上也不迟?等到那时,想必倭国人会军心大乱吧?我们便可以以最小的代价,趁虚而入了。”
秦修文凝重地摇了摇头:“不可,倭国人哪怕有一线生机,也要血战到底,必须我们这边也将他们打服了,打怕了,才能彻底灭了他们的心思!否则恐怕会遭到他们更疯狂的反扑。”
秦修文说到这里,郑重地看向李如松,一身军装穿得秦修文身材更加挺拔如松,声音却寒凉如冰:“况且,虽然我们是在帮朝鲜复国,是在朝鲜的国土上作战,但是若是我们失败了,那么下一次作战的地方就是在大明境内了!到时候生灵涂炭的将会是大明的土地和百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有退路吗?”
李如松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这场战争不仅仅关乎朝鲜,同样也关乎大明!
百年来的倭寇扰乱沿海地区的血债,也该这个时候清一清了。
必须在这里就做出一个了断。
不同于秦修文和李如松的凝重,伤病营里却是一片笑声,一个名叫邱四的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下午参加的那场战斗。
邱四人长得不算魁梧,甚至丢在军队里可以说一声弱小,但是口才却是极好的,说起那场小规模的战役简直让人身临其境似的。
“当时我们那些神射手直接就张弓搭箭,嗖嗖嗖三声过去,就是一支接着一支的箭矢射出,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看着围过来的军医们以及没有参加战斗过来看他们的小兵们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邱四吊足了大家胃口,才继续道:“结果,那些倭国人直接倒下了一半,方寸大乱啊,支哇乱叫着想撤退,又被他们的头头喊住了。”
“这个时候黄守备让我们拿枪冲锋,其实当时你们问我怕不怕?我也怕啊!小爷我还没见过血呢!虽然心里怕,但是上了战场了,秦总督早就说过了,那个时候不需要有脑子,上面怎么命令就怎么做,黄守备让冲,那就不能耽搁哪怕一会儿!说实话,当时我这小身板根本就不听自己的使唤,跟着队伍就冲了出去,到了指定地点就开始上膛开枪,心里虽然慌,但是这些动作都是大家每日都练过无数遍,刻在骨子里的,听到喊“上膛”,那是没有一人含糊的,砰砰砰就是一圈扫射啊,打得对方都找不着北了!”
邱四越说越大声,脸色也是涨红了,显然兴奋地很,尤其又这么多人捧场,简直是人生的高光时刻。
周围的人也捧场,气氛正是热烈,突然,外面响起了一声绵长的军号声,邱四说的正起劲的声音戛然而止,身边来探病的人立马站直身体,整肃好服装,小跑步快速出去了。
来看望邱四,两人一个营帐的李木头笑着道:“等我回来再听你吹,邱四,你小子就是能说会道,就是运气差了点哈哈!”
李木头和邱四两人是同村的,年龄相仿,一直住在一个营帐里,平日里称兄道弟,关系很是不错,所以李木头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邱四的腿是回来的路上被乱石绊了一跤,结果直接摔骨裂了,没办法被抬到了伤兵营里。
李木头这样的嘲笑,让邱四恨得牙痒痒,李木头赶紧挥挥手:“我先去挣军功了!”
看着李木头离开的背影,邱四脸上的搞怪的表情瞬间落了下去,心里忍不住祈祷——李木头,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那军号声是拔营的号角,拔营是为何?自然是为了战斗。
全军三万人,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全部整肃好了,开始向着平壤进发。
今夜,天上无星辰,春末夏初的天气已经很是炎热了,但是此时却有一阵阵凉风吹来,草叶摆动,夜色渐浓。
很快,天上慢慢地开始下起雨来,一开始是小雨,接着转成了大雨,且有雨势越来越大的迹象。
秦修文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眯着锐利的眉眼抬头看了看天,心头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个年代夜观天象的钦天监还真不是吃素的,说今夜有雨,就真的有雨。
申兰若跟着军医队伍,走在后端,因为要照顾伤患,所以走的并不算快,但是即使如此,也是一步一脚泥,身上的军服并不防水,此刻只能紧紧地贴着皮肤,冷意一阵阵地传来。
旁人总觉得秦修文一次次的功勋得来的很容易,但是只有走过他曾走过的路,才能知道对方的苦,申兰若这次是距离她心中膜拜的人更近了一步,但是也更知道了对方是在何等艰难的条件下,达到他的目的。
每一步都不容易,但是每一步都在前进。
只是今夜,真的会是一个攻城的好时机吗?
偏偏选择一个雨夜……
申兰若心中忧心忡忡,但是却不能多做什么,只能低着头,咬牙跟上大部队,不让自己落后一步。
倭国这边没有想过,今夜明军就会来攻城。
他们已经收到了消息,明军大约有三万人汇集在平安道以北,正对着平壤虎视眈眈,他们这边增派了一万名士兵,挖战渠、锁城门、布防线,等待着明军的到来,但是今夜大风大雨,虽然上头指示不可掉以轻心,不过底下人却觉得今夜明军肯定是不会过来的。
要打,也要找一个能看得见人的好天气吧!
否则连人都看不清,到时候怎么打?
泼天大雨倾盆而下,整个天地间仿佛被雨水连接成了苍茫的一片,青山绿树匍匐在这夜色之下,仿佛一只只张着血喷大口的猛兽,等待着猎物的靠近。
异动,只在一瞬间爆发!
冲天的火光,划破了浓重的夜色,温暖的红色快速地朝着城楼的方向投掷出去,然后“砰”地一声,炸了开来!
就站在爆炸中心的三个倭国巡逻士兵,还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身体就在顷刻间被炸的四分五裂了!
第一个爆炸声响起了,继而是第二声,第三声,每一次的火光都精准地投掷到了城楼之上,带走倭国士兵的性命。
“敌袭!有敌袭!”倭国人慌乱大叫起来,其实这个时候不用喊叫,所有人都知道了,明军发起进攻了!
惊恐慌乱,看不清敌人的无能为力,想要用炮台上的大炮对着底下炮轰,却发现他们的大炮,在这个大雨天,根本连引线都点不燃!
可是为什么,对方却能不停歇地发射火炮?
疯了!简直就是疯了!
第 190 章
明军的武器已经突破了东瀛人的认知了。
谁都知道, 这火器怕水,一遇到雨天就是歇菜, 引线点不燃也就罢了,弹药也会受潮,还有炸膛的风险,一个搞不好,敌人没有被炸死,自己先被炸死了都有可能。
所以,当明军不断地向他们发射火炮的时候, 东瀛人除了逃和躲,根本没有第三种选择。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得益于秦修文早在七年前, 于卫辉府埋下的伏笔, 当他第一次在“卫辉时报”上宣布征集各种发明创造、专门派人去验证奇思妙想的时候, 就已经为了今天的战役开始筹谋了。
当时的秦修文只是觉得, 泱泱国土,数万万众,自古以来有才华的发明创造者, 从来都不缺,否则如何会有领先世界的四大发明?只是后来的政体、思想,禁锢了许许多多的人去投身于发明创造这件事罢了。
但是秦修文给他们开了一道口子后, 数百年积压下来的人才与思想都开始处于一个井喷状态, 尤其是《专利法案》的颁布, 让许多人明白,原来人生还有这样的可能性!
也就是因为七年前的布局, 才能支撑起大明如此多的变革,才能在这场战役上提供出目前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 最好的防护,才能在这个雨夜中,打响第一炮!
无数次的试验,终于在战场了见了分晓,这些大炮已经类似于后世轻便的迫击炮,弹药和引线都有了防风防雨的特性,在雨天也可以作战。
而对方的火炮却无法点燃,于是乎,在这样一面倒的局势下,城墙上巡逻的东瀛士兵简直就是抱头鼠窜,很多人已经直接放弃了抵挡,匆匆下了城楼,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虽然火炮变得轻便了,但是同时威力也减弱了,在这个时候能够炸死高台上的敌人,但是却不足以将厚实的
城门炸开,趁着他们惊慌失措的那一瞬间,李如松立即带领队伍,高喊了一声:“冲!”
李如松一马当先,冒雨冲了出去,其他士兵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分为几股小队,从各个方向开始向城门进发。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醒了城内已经睡下的主将,此人不是别人,也是个老熟人,正是加藤清正。
原本他就是和衣而眠,一听到动静,立马双目圆睁,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穿好军服,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雨势丝毫不减,甚至出现了阵阵雷声,加藤清正恍惚了一瞬,甚至以为刚刚听到的爆炸声响是不是雷电之声,自己听错了?
但是这念头只有一瞬,很快加藤清正就知道这是真正的敌袭——城东处火光冲天!
很快,从城墙上逃窜出来的小兵过来汇报了城外的情况,加藤清正眉心一跳,心里头更是恼怒异常!
狡猾的大明人!狡猾的沈惟敬!他早就和太阁说过,这个沈惟敬有问题,一定要小心,结果还是中了他们计!
白天的时候被歼灭了一小支队伍的事情,加藤清正已经知道了,但是因为没有逃窜出来的活口,所以加藤清正并不清楚第二代燧发枪的威力,但是看对方在雨夜还能动用火器,就知道当年他们从大明偷渡出来的燧发枪一定不如明军现在使用的!
但是谁又能想到,大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革新了技术呢!
容不得加藤清正再去多想,他立马带上头盔,翻身上马,集合军队就开始往城东飞奔而去。
如今明军朝着城东进攻,压力都在城东这边,好在城门尚未失守,他们还来得及!
此刻加藤清正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掉以轻心,将城门都加固过,否则恐怕此刻明军已经攻入城内!
既然枪支火炮打不起来,那就用弓箭,用投石机,用石块去砸,要想破城,他们做梦!
加藤清正胆量非凡,压根没有因为己方一时处于颓势就心生退意,反而镇定自若地将一万多人的军队派遣往东城,剩下八千余人分散在其余方向的城门处,以防明军狡诈,搞出突袭。
李如松带着军队快速抵达了东城城门脚下,登云梯早就一排排搭好,战士们将枪支绑好在身上,快速登梯,这是他们平日里每日的训练任务,哪怕在大雨倾盆的夜晚,也仿佛是来自本能一般,再加上脚上的胶底鞋子十分防滑牢靠,登梯速度很快。
第一批士兵很快就登上了,但是登上之后,东瀛军队也抵达了,双方人马立马厮杀开来,明军士兵举起燧发枪扣动扳机,虽然站在最前面的东瀛人被打死了,但是后面继续涌上来的东瀛人却悍不畏死,依旧冲锋过来,拿着大刀就要将人砍倒。
李木头就在第一批登梯的人员之中,他动作敏捷地低头,然后推出刺刀直接扎了过去,将对方扎了个对穿,又迅速收回枪支,利用这个间隙,再次快速上膛,扣动扳机,杀人!
这是李木头第一次用刺刀杀人,敌方的鲜血喷了他一脸,他小麦色的脸颊咬的紧紧地,肌肉在微微颤动,但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去怕,此刻的情况,稍一分神,自己就会死!
城门上火光四起,照亮了大家拼杀的脸庞,很快第二梯队的人也来支援,但是第一梯队的三十几个人里面,已经倒下来一半人。
底下还有扛着大圆木不断敲击城门的攻城队伍,哪怕不断有箭矢和石块飞来,倒下来一个人,就马上又有新的人替补上,一刻都不间断。
李木头眼睁睁的看着一向带领着他们的百户长在他旁边被大刀削掉脖子,鲜血喷涌而出,长着络腮胡的脸上怒目圆睁,仿佛还是如同平时一样,呵斥他们这些新兵蛋子好好训练,不许偷懒,但是会在他加练过后,怕他饿着,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个馒头丢给他,让他赶紧吃了。
这是一个待他如兄长如师父般的人,从进军营第一天起,自己就是他手下的兵。
但是现在,百户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啊——”李木头发出了一声暴喝,痛苦、愤怒充斥在他的心头,这个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生死、鲜血、恐惧都被抛之脑后,李木头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字“杀!”
杀光这些狗崽子!
在李如松的指挥下,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后退的,若是一般的军队遇到这样的杀神,早就溃散了,但是加藤清正的军纪一向是最严苛的,他不允许有一个士兵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时候就后撤,曾经有士兵害怕想要后撤,直接被他在后方一刀斩杀,从此以后,他的士兵,只能往前,不能后退。
加藤清正原本以为他们是占了先机的,可是明军太快了!
登梯的速度快,换人的速度快,射击的速度快,哪怕他们在城墙上人数比明军多出来三五倍,但是依旧处于下风!
秦修文站在远方的山坡上,看着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喉咙发干发紧,双目却一直牢牢锁定着战局,整个人如同一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除非能像后世一样,直接有更高阶的武器,否则一场战役下来,难免有生死。
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牢牢占据了上风,秦修文应该感到欣喜,可是他欣喜不起来,只希望眼前的战争能够再快一点结束。
秦修文看了一会儿,见时机成熟,立马接过军旗,在空中挥动两下,无数士兵再次从其他城门去突袭,东西南北七处城门,到处都是明军的身影,北面牡丹峰上也有明军的埋伏,东瀛军队一下子发现,明军这次来的人居然如此之多,四面八方都有攻城队伍!他们根本无法抵挡的过来!
最终,西边七星门率先被撞开,在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中,城门被破!
“冲啊!”
在李如松的带领下,明军一涌而入,双方早就杀红了眼,在城内就开始大战起来,凭借着枪支的威力,李如松的队伍如同蝗虫过境,刚刚拥堵在城门口准备上城楼拼杀的东瀛队伍直接成片地倒下。
加藤清正见情况太过恶劣,直接下令队伍开始奔逃入小巷,李如松自然不会将人放跑,直接下令追击。
然而平壤小巷曲扎,在这里,大范围的进攻是不奏效的,这也是加藤清正的谋划所在。
但是李如松压根不惧,就是论单兵作战能力,他手底下的兵也没有一个是孬的。
双方人马又开始进行了惨烈的巷战,枪支声、刺刀声、肉搏声,在这个雨势磅礴的夜晚,四处响起,城内还剩下的民众惊恐万分,关门闭户,抱头躲在床底下,听着外面的声音,能做的,只是暗暗祈祷,自己能平安度过此夜。
明军队伍见过血之后,越加锋利,而东瀛人也是誓死不降,哪怕叫了翻译在城中大喊:“投降者不杀!丢下武器即为投降!”也不见有几个东瀛士兵投降的,反而是自己这边有些人还想生擒军官,束手束脚的,被杀伤了好些人。
秦修文见此情况,直接下令喊话,见到所有敌方人员,全部屠杀,不必留活口,赏银翻倍!
一时之间,士气大振,明军靠着作战勇猛,以及手握更先进的武器,再加上兵力上也占据优势,虽然在地形上不如东瀛人熟悉,却依旧拿下了这场战争。
等到天光放明,旭日东升的时候,东瀛军队全军覆灭,加藤清正死于战火之中,最终投降两千七百余人,屠一万五千余人,溃逃三千余人。
而明军这边,亡一千三百一十三人,伤两千六百四十二人。
平壤彻底归于秦修文之手,李如松快速归拢军队,脸上甚是喜气洋洋,这点伤亡,实在不算大,能够这么简单就将平壤拿下来,实在已经是运气加实力了。
李如松算的是总账,秦修文看到的却是这么多的尸体堆聚在一起时候的无措内疚,哪怕取得了胜利,却总要有人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这些人,捍卫了国家的威严,守护着后方的民众,理应被称为英雄。
硝烟过后,是打扫战场,看着昔日同伴已经冰凉掉的身体,甚至有些人的肢体还要尽力拼凑起来,喜悦只在心头一闪而过,冷静下来后,更多的是凝重。
跟着一起经历了这场战役的申兰若,忍不住低头痛哭起来,没有人嘲笑申兰若,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
但是大家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现在不是缅怀的时候,就像申兰若和施勤,心里再痛,也要忍住心痛,尽力为每一个伤员进行救治。
很快,军队中对于死掉的士兵名单全部统计好了,每个士兵身上都有一块木牌,记着是哪个队伍,哪户旗下什么名字,统计起来十分方便。
秦修文看着这一串名字的册子,哪怕他习惯性看书一目十行,这次却看得很缓慢,要将这些名字全部印入自己的脑海中去。
平壤的失守,让东瀛人大惊失色,但是还没等人缓过神来,明军的队伍就如同天神降临一般,第三日直接夺取咸镜道、第七日直取黄海道和江原道!
东瀛人用一个月的时间兵临京畿道,夺取汉城,秦修文的队伍只用七日就又从东瀛人手中夺回了朝鲜一半领土,直逼京畿道。
比平壤的重兵囤守不同,另外三道总共的东瀛军队加起来不过两万人,城门等处布置也并没有来得及加固,再加上朝鲜本土官员发现,原本已经板上钉钉要被东瀛吞并的国土,再次被大明夺了回来,复国指日可待的时候,地方上的朝鲜官员总算行动起来,里应外合之下,另外三道的对战就没有在平壤的战斗那么激烈残酷了,同时不是每一股东瀛军队都是如同加藤清正的队伍那般悍不畏死,在发现根本不敌的时候,就已经溃败而逃了。
只要再夺下京畿道,朝鲜复国指日可待,当李昖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就是手舞足蹈,而在东瀛的丰臣秀吉接到这个线报,则是当下气愤地拔出宝刀,直接将身边的矮几劈成了两半!
丰臣秀吉知道自己被大明人哄骗了,在武器上根本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他们的那一点改进革新,与大明现在使用的武器,简直就是有天壤之别!
但是丰臣秀吉是个战争疯子,既然已经选择了开战,他就不会那么轻易撤退,目前他们还占据着朝鲜四道,对马岛还驻扎着十万兵士,大明只有区区三万人,又有何惧!
然而,还没等他下达新的军令,一个他身边的内官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直接跪下低头道:“禀告太阁,闲山岛一带我们遇到了明军水师,他们直接将我军七十艘战船全部击沉,战船上的士兵全军覆没!”
丰臣秀吉长得瘦小,整个人干瘪如瘦猴,虽然已经五十有余,但是他的身形却异常灵活,听到此言,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然后整个人跳到了内官面前,将他直接拎了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内官此刻已经方寸大乱,他的儿子就在其中一艘战船上啊!
见到内官拼命点头,丰臣秀吉一把将他扔下,自己也摇晃了一下身子,扶了一下墙,才站稳了。
七十艘战船全部击沉,上面的士兵至少有近一万人,怎么可能就全军覆没了?
他们东瀛人谁不会水,就算是战船被击沉,也可以弃舟而逃,怎么会如此?
怎么会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