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瑞安冷静下来后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事情被自己搞得一团糟:“对不起阿尔泰,我不该这样对你的。”
伤害都已经造成了才开始道歉,自己简直就像那种不可饶恕的家暴男一样。
阿尔泰咳了几声,然后在胸膛上的青年急忙要离开的时候按下对方的腿弯,让对方重新坐稳,然后开口:“没关系,你让我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谢谢你,瑞安。”
第一次听到阿尔泰这样认真地叫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小牧师”之类的称呼,听得瑞安耳尖开始泛红。
冷静一会后,他开始重新梳理乱作一团的大脑:“不行,你不能这样轻易地原谅我。我差点把你掐死,还割断了你的长发……我需要付出等同的代价,然后你才能选择原谅我。”
阿尔泰听见这话,差点被自己的血呛到,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本想说“你其实掐不死我”,但又怕伤到对方的自尊,最后开口:“这件事先放一放,等会再商量,你先帮我擦一下脸上的血吧。”
“好的。”瑞安才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坐人胸口上了,赶紧起身,“我用治疗术帮你吧。”
他翻身下床,用治疗术将阿尔泰脸上的伤口全部愈合:“治疗术对这些伤口是有效的,为什么对这道伤口却没有作用呢?”
说着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那道裂口泛白的边缘。下一秒阿尔泰的胸部肌肉陡然绷紧,吓得他迅速收手:“弄疼你了吗?对不起。”
“没……”阿尔泰汗都冒出来了,只能无奈地舔舔犬齿,然后咬牙挤出一句话,“有点痒。”
“痒的话证明伤口在愈合,这是好事。”瑞安有些高兴,看着对方脸上伤口愈合后剩下的满脸血迹,犹豫片刻,拿起对方床头的训练背心,“手头没东西,这是你自己的背心,将就着给你擦一下吧。”
“不用了,我自己擦吧。”阿尔泰黑着脸捏住那条背心随手丢开,然后自己用手抹了一把脸。
瑞安看着他的动作,心想这人怎么连自己的衣服都嫌弃。他扫了一眼房间内,突然发现自己门都没关,于是走过去把半掩着的门关上,一回头就看到阿尔泰已经撑坐起来,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
他思索片刻,说:“你已经答应我不会再伤害自己了,那以后也不用再去风俗店了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那种糟糕透顶的地方吗?”阿尔泰仿佛被打开了什么闭锁多年的诚实匣子,“一直以来,我不敢让旁人知道我体内流着的是魅魔之血然后被追杀,也不愿跟那些人虚与委蛇骗取能量来维持体内魅魔血肉的生命力。”
“旁人得知我是人族与普通魔族的混血,只会觉得厌恶反感,无法产生那些可以供我汲取能量的情感。”
“所以我需要那些流连风俗店的传闻,许多无聊的人一见到我就会产生那些情绪……”阿尔泰的表情很平静,“也许是因为我身上人类血肉在不断反抗,所以那些情感的味道,非常恶心。”
听到这里,瑞安终于明白阿尔泰面对“进食”的那种排斥究竟是为什么了。这样的矛盾一直折磨着阿尔泰,让他感到痛苦与窒息,甚至失去了对生命本身的感受。
自己曾对他说过,所有生命的生存方式都值得尊重,但他的生存方式从一开始就是冲突的,是无解的命题。
“现在我的猜想终于得到验证,不进食并不会让我死亡,只不过是会失去魅魔天生自带的愈合能力而已。”阿尔泰摊在床上张开双手,“而今天这道伤口超出了我后天修行所得到的愈合能力,所以才迟迟恢复不了。”
“不用进食,也不用再去什么风俗店了。这道伤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过几天就好了。”
“但是……”瑞安犹豫一番,还是选择直言,“你刚才和诺亚战斗的时候,力量和耐力都比以前下降了许多。”
勇者陷入沉默。
瑞安见状,戳破真相伤到对方自尊而产生的愧疚瞬间攀升到顶点,得想个办法挽救勇者的自尊!
目光一转看见勇者那头狗啃似的粉发,绝佳的主意诞生了:“阿尔泰,你要不要割我的头发?就当是我割断你头发的赔礼。”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时间修剪头发,如今他的头发长度已经到肩膀附近了。
虽然猜到牧师是想安慰自己,但勇者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更深的沉默——在小牧师眼里,我是割断同伴头发会很高兴的变态吗?
阿尔泰沉默片刻,开口:“你过来一点。”
然后就看到一个乌黑的发顶——小牧师双手撑在床边,将自己的脑袋凑到他面前,脖颈用力伸直,漆黑柔软的发丝轻柔地搭在那节白皙的后颈上,看起来很有光泽感。
像一只皮毛顺滑靓丽的小猫咪,执意要让人摸摸自己的小脑袋。阿尔泰在心中强烈谴责自己,然后手痒难耐地捏住对方后颈处的一撮发丝,轻轻捻动。
“留长一点吧……”
脱口而出的瞬间才意识到不妥,阿尔泰立马解释道:“是这样的,你割断的是我的长发,所以公平起见,你也得先留长发……再、再让我来剪。”
瑞安闻言抬起头,他觉得自己肯定不像阿尔泰那样适合长发,但是为了安抚对方的自尊心,还是点头答应了:“你说得很有道理,那等我头发长长了再来找你赔礼!”
“……嗯。”
头发的事情告一段落,瑞安的目光落到勇者的伤口上:“这个伤口,要几天才能好呀?”
勇者摇摇头:“不确定。以前的话,小伤眨眼间就好了,大伤也只不过是一个小治疗术的事。”
瑞安思索片刻,突然有了想法,但是……他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阿尔泰,你上次尝了一点我的情绪,那我的情绪是什么样的味道呢?”
他记得当时对方似乎并不反感。
阿尔泰心里像是被踩了尾巴那样慌张,面上丝毫不显:“就是清水那样的味道。”
牧师神情认真:“能给你提供生命力吗?”
勇者不露声色:“一点。”
“那太好了,这样我就能帮到你。”牧师的双手依旧撑在床边,抬眼注视着勇者,“让我帮你恢复伤口吧,哪怕只是一点点能量。”
“我知道我不应该逼你吃我,但是……是我杀死了你,所以我希望你能藉由我的一部分,完成自己的新生。”
“让过去的伤口愈合吧,我想看到全新的你,好吗?”
一瞬间,阿尔泰觉得自己被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又杀死了一遍,此刻的他已然成了一团温暖的血肉,在青年的怀里融化。
可青年还是不肯放过他,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他的额头上,他听见青年疑惑的鼻音:“嗯?”
阿尔泰挤出一声叹息:“我投降了。”
瑞安总感觉阿尔泰的话另有深意,不过当务之急是要让对方恢复生命力。
“我该怎么做?是不是需要拥抱?”说着就张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抱住对方。
阿尔泰看着怯生生塞进自己怀里的小牧师,舔了一下自己的犬牙,最终还是没把“只要双眼直视就好”这句话说出口。
他深深地呼吸,感受着怀里暖融融的一团,在怀中人询问“好了吗?”的时候,伸出手臂搂住对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没好,如果想要让我的伤口愈合,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你情绪中的能量比较稀薄,所以我需要很多很多,可能会有点粗鲁。”
“……也需要很长时间。”
“感谢你,为我做出的所有努力。”
==
牧师学院。
“麦尔妲!你看到诺瓦了吗?”
“没,早上倒是看到他了。”
“这家伙肯定又躲到哪里偷懒去了!他这次的观后感还没交呢!我非要把他揪出来不可……”
麦尔妲看着对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古怪的不安。
魔法使学院里,牧师首席泽斐突然出现在课堂上,他眼底冰冷,面上却十分和善地冲周围学生打招呼,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校园的一角,弗伦奇面无表情地接过对方的钱,将一本书递了过去。
刚下课的林恩老师满脸憔悴地捧着一摞书,站在不远处冲弗伦奇喊道:“弗伦奇!时间差不多了,快来吧!”
==
成功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阳,但是瑞安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触,他疲惫地微笑着,只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念成佛,快要超脱于世间。
世间的纷扰都不再能牵动他任何情绪,原来这就是出家人的心态吗?
昨天,瑞安没过多久就彻底领会了勇者话语中的意思。作为一个欲望寡淡的人,他很快就感觉自己变得干干瘪瘪,接下来勇者就像系统骂骂咧咧的那样用尽一切手段来引诱他,甚至还让他触碰了魔纹。
破碎的、灼烫的魔纹仿佛现在还印在他的手心里。
阿尔泰神清气爽容光焕发,首次以短发模样出现在队友们面前。凯兰点头表示尊重,这很正常,但奇怪的是精灵竟然没有对勇者的新模样冷嘲热讽。希尔维乌斯只是瞥了一眼,然后冷哼一声攥紧自己手中的法杖。
柏得温兴高采烈地出现,说他们完成了圣骑士的考验,现在可以带他们前往圣殿了。
出于兽人族的警觉,柏得温敏锐地发觉瑞安今天有些不同,好像所有邪恶的品质都离他而去了。事实上瑞安本来就没什么邪恶的品质,所以此刻看起来——像童话中的天使。
“瑞安,你看起来……”柏得温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好像在发光。”
瑞安迷茫地冲他笑了笑。
“骑士大人,很高兴又见到您了!不过我们的牧师就不用您多操心了。”阿尔泰笑着挤到柏得温面前,带着一种炫耀的语气说,“我会照顾好瑞安的。”
凯兰听到阿尔泰脱口而出的称呼,眉心一跳,湛蓝色的双眸下意识地望向瑞安的方向。
只见青年神情平和,暖和的阳光在他的脸侧晕出一圈光晕,看起来毛茸茸。奇薄的眼皮上有淡色的脉络,眨动间,睫毛将阳光都切散,黑曜石般的瞳孔捕捉到凯兰的目光,紧接着柔软的视线就投了过来。
这一刻,凯兰连原本正在思考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全身心地承受自己心中巨浪的拍打。
“我们到了。”柏得温停下脚步,“前面就是圣殿。”
第32章
与瑞安想象中神圣辉煌的圣殿不同,面前的建筑风格并不华丽,整体色彩由大面积的素净色构成,显得庄严而不容侵犯。
“先在这里稍等一下哦,会有人来迎接。”柏得温说着,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球开始抛接游戏,时不时还会用头顶着玩。
蓝色的头发上下起伏,除了瑞安以外的几个冒险者都不太能欣赏这样的情景,只是无声伫立着。
瑞安看着眼前这一幕,面色淡然地想:可爱。
又一次高高抛起,柏得温想用头顶接住,但球出乎意料地斜飞出去,以一个极其迅猛的速度直直冲向面前的庄严建筑。
柏得温陡然表情失控,慌忙地脚下一蹬就冲出去试图救球。
这时,圣殿中走出了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眼看着柏得温的战绩又要再添一笔,瑞安不禁出声:“小心!”
只见那个男人表情丝毫未变,一手捉住正面袭来的球,一手按住猛冲过来的柏得温的蓝毛脑袋,一连串动作极其丝滑。捏住球的手缓缓从面前放下,露出一双墨绿色的眼睛。他的眉骨较高,阳光打下来产生了很深的阴影,显得墨绿色的眼眸更暗。
空气仿佛凝结成冰,柏得温讪讪地站直身体。
瑞安缓缓回神,一时恍惚将来人眉眼间的阴影看成戴着墨镜的模样,立马以极快的反应速度憋住笑意。
“你们好,我是陆斯恩。”
瑞安笑不出来了,原来柏得温的球真的会自动瞄准所有圣骑士!
黑发绿眼的男人面容冷峻,眼神环视一圈,在黑发黑眼的青年身上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又很快移开。
“诸位请跟我来。”
众人跟随圣骑士长陆斯恩来到顶层的大厅。这里的穹顶很高,或许是由于阳光的照耀,周围的空气都带上了一些舒适的温度。大厅内部空间开阔,装潢和外部一样也是大面积的素净色,气氛也非常肃穆。
陆斯恩表示众人可以随意就坐,在所有人都入座后,他站在主座旁开口:“加布利尔已经将大致情况汇报给我,感谢诸位所做出的贡献。冒险者们,你们是为感染者之事而来吗?”
阿尔泰正色道:“圣骑士长大人,那我们就开门见山了。圣骑士领居民区内的克里斯汀夫人如今时日无多,而她的孩子科里几年前在战场上意外被感染,变成了感染者。希望您能准许克里斯汀夫人再见孩子一面。”
“抱歉,这不合规定,我无法答应你们。”陆斯恩说。
在刚见到这位冷硬的圣骑士长时,大家心中便同时升起些许不好的预感,但没想到会被对方拒绝得这么快。
心直口快的精灵问道:“反正感染者又不会传染,见一面怎么就不合规定了?”
“收容感染者不仅是出于对普通居民的保护,也是为了保护那些感染者自身。”陆斯恩说,“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亲近之人变成感染者之后,还要被人议论纷纷。”
“私底下让她见一面,不暴露不就行了么?”
陆斯恩沉声道:“规定一旦被打破,总有一天会被他人知晓,到那时所有规定都会遭受质疑。”
“连将死之人的遗愿也不能通融吗?”希尔维乌斯捏紧拳头,“她去世之后,这件事会被埋进土里,这样也就不会暴露了。”
陆斯恩表情不为所动:“既然那位夫人时日无多,那再见彼此也是徒增伤感,不如不见,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生活吧。更何况,感染者或许也不愿意被亲人见到自己畸变后的模样。”
话音消散在空中,气氛随之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打破了大厅中的寂静:“感染者的情况很特殊,可能跟昨日王国特里德安学院那位感染者的情况有一点联系……”
众人望向声音传来的位置,黑发黑眼的青年举起一只手,刚才的那句话便是从他口中吐露出来。
见众人齐齐地望过来,瑞安的耳尖开始发红,在黑色的发丝中白里透红格外显眼。面前的桌子对他而言可能偏高一些,所以他的坐姿格外挺拔,肩背又薄又直,脖颈也显得很修长。
坐姿端庄的小猫发言人……阿尔泰看得心里痒痒的。
陆斯恩直视着青年漆黑透亮的双眼:“请继续。”
“小猫发言人”紧张地清嗓,开始自己的发言:“克里斯汀夫人的孩子科里曾经是一名骑士,在一次清剿深渊种的作战中意外感染。深渊种无法感染别的生命,所以像科里这样的情况非常特殊。”
“昨日那位感染者也是在完全没有接触深渊的情况下被意外感染,依靠双重人格才勉力维持理智,目前的情况大概是主人格下有轻微感染症状,副人格则完全畸变为深渊种。我和他在交谈的中有聊到他是如何被感染的……”
圣骑士长眉心一紧,墨绿色的眸中眼神犹如实质,以至于瑞安在慌乱之中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呜、我听他说……”他及时压下口中不太得体的声音,但接下来的发言仍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发音稍显含糊,“他的弟弟陷入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悲伤之中,所以副人格作为哥哥来替他承受这一切。‘痛苦……化作混乱与失序,随之而来的是血肉撕裂翻涌’。我想,这就是他受到感染后发生畸变的过程。”
“不是受到深渊的直接感染,听他话语中所表达的意思,感染源似乎与‘痛苦和悲伤’有联系。”瑞安鼓起勇气,直视那双锐利的墨绿色眼眸,“虽然听起来有点离奇,但我所说的都是真话。感染者的精神状态比想象中更加重要,希望您……可以重视这件事。”
眼前的青年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成长。凯兰注视着瑞安,恍然发觉自己心中的那个破口正在被不知名的事物填充起来。
陆斯恩沉吟片刻,说:“你的意思是,如果科里见不到家人,就会立马陷入痛苦与悲伤,然后完全畸变成深渊种?”
瑞安闻言一愣,怯生生地说:“可能……也没有这么快。”重音放在“这么”二字上。
“行了,陆斯恩,别欺负小孩。”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彻于大厅之中。
圣骑士长蹙眉望向身后,语气严厉:“圣灵阁下,您在偷听。”
圣灵阁下?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纯白色的人影,个子不高,充其量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祂浑身上下都是白色,更准确的说,是没有任何颜色。像是所有色彩都被褪去,连阴影都比旁人更淡,因此在所有人眼中看起来毫无层次分别,有种面目模糊的诡异感。
“圣殿是我住的地方,我在哪里都不算‘偷听’。”人影在陆斯恩身旁的主位上坐下,不紧不慢地说,“这样吧,让那个孩子去见一面,然后把她送到这里来陪我吧,这样就不用担心后面的事了。”
孩子……是指克里斯汀夫人?也对,圣灵阁下诞生至今已有两百多年,祂的年龄无法以寻常人的方式估量。
陆斯恩眉头紧锁:“是,圣灵阁下。”
“那就由你去处理这件事,接下来让我跟他们单独聊聊。”
虽然刻板严厉的圣骑士长颔首后离开了,但是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传说中的圣灵阁下!瑞安心中的紧张感不降反增。
“孩子,我对你刚才所说的事很感兴趣。”
瑞安茫然地环顾四周:谁?我吗?
面目模糊的人影似乎是笑了笑,接着重新开启了沉重的话题:“精神彻底崩溃的感染者必然会完全畸变,最终沦为深渊种,这样的悲剧已经数不胜数。而你刚才说——痛苦也可以作为感染源,可以跟我讲讲你的发现吗?”
“圣灵阁下,对不起,我没有切实的证据,只能保证我说的都是真话。而且这只是情急之下产生的猜测,不一定是正确的。”瑞安愧疚地垂下眼皮,从下垂的眼尾处到耳尖都呈现出一片淡粉。
“孩子,不需要道歉。圣骑士学院对深渊的研究也是在不断试错中一路走来的,如今深渊污染不断扩大,任何新发现都弥足珍贵。”
瑞安心中十分感激,将思绪梳理一番后开口说:“那位感染者名叫诺瓦,我和他是朋友。他的副人格自称诺亚,说想感谢我对他弟弟诺瓦的照顾,所以他愿意与我交谈。我觉得诺亚告诉我的应该都是实话,如今他也自愿来到圣骑士领接受治疗,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些事上欺骗我。”
“他们的父亲是骑士,在战场中牺牲,尸骨未存。诺瓦在阅读一本名叫《骑士之歌》的诗集时由于思念父亲,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他无法承受这些痛苦,于是诺亚便替他承受这一切,随后诺亚就出现了畸变症状。”
“诺亚说自己依靠着诺瓦的支持才能在畸变中保持理智,但他完全变成深渊种后,力量仍在不断增强,以至于诺瓦也受到了影响。体表出现的怪异变化令诺瓦感到崩溃,诺亚为了保护诺瓦,只好彻底暴露自己的存在。”
“嗯……听起来的确像你说的,极端的痛苦似乎传递了深渊污染。”圣灵点点头,“我会安排圣骑士去调查此事。”
“那太好了,谢谢您愿意相信我。”瑞安没想到自己的猜测会被圣灵阁下重视,抿着嘴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他含笑的眉眼和唇角被阿尔泰与凯兰收入眼底,两人不约而同偏头的动作过于相似以至于这一幕略显古怪。
瑞安与圣灵的交谈才进行了一会,他们的通讯水晶就同时收到了委托完成的提醒,报酬也紧跟着到账。那位圣骑士长虽然刻板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的办事效率着实高得惊人。
既然克里斯汀夫人的委托可以暂时告一段落,那接下来就是……
“圣灵阁下。”阿尔泰开口,“我们小队此行的最终目的其实是讨伐魔王,所以接下来会向深渊继续前进。我们希望能向您寻求一些祝福的力量。”
“哦?”圣灵似乎很高兴,“十多年过去,终于又有勇者的队伍来到我面前了。”
瑞安心里其实对圣灵口中的上一波勇者小队有些好奇,但是现代人的思维又使他乱七八糟地考虑起个人信息隐私问题。
胡思乱想中,听见圣灵开口:“但是,你们需要先向我证明,自己是正直之人。”
圣灵说着,伸出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可以看清每个人在这片驻北大陆上的生平,虽然大部分都是模糊的事件走向,但其清晰度会依据你们的记忆深度发生不同的改变。”
“——你们敢接受这个考验吗?”
瑞安这才发现圣灵阁下一直眯着眼睛,只不过由于祂浑身没有任何色彩,所以自己先前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有什么不敢的?”精灵带着一点傲气,“就算把我的生平放在光屏上给所有人看,我都能接受。”
“好!”圣灵合掌,“不愧是正直之人!这样吧,不需要给所有人看,只要你们几人共同面对就够了,正好也可以增进你们队内对彼此的了解。”
系统像是知道瑞安心中陡然升起的担忧,及时开口缓解他的慌张。
【不必担心,祂只能看到这一世。】
这下瑞安也能像希尔维乌斯那样理直气壮了,他冲圣灵点点头。
凯兰也毫无异议,阿尔泰似乎略有不满,但最终也点头同意了。
“那……先从谁开始呢?”
第33章
“我先来吧。”战斗中顶在最前面的凯兰此刻率先出列。
圣灵将手一挥,众人面前出现一个飘浮在空中的光屏,然后祂对凯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凯兰的生平如他之前所说,一切都在朦胧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的家人比较好辨认,还有克里斯汀夫人身上的暖色光晕。
分界点在那次作战之中,一道狰狞的伤口与模糊的世界相比格外清晰。再后来他成为冒险者,与小队几人邂逅……
“你们什么时候晚上出去说话了?”精灵满脸不解,“怎么还冷得抱在一起取暖?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希尔维乌斯的话让人很想辩驳,但是瑞安望着画面中清晰得分毫毕现的自己,不知为何有些尴尬起来。
凯兰沉默不语,但脸上也开始泛红。
“很好。”画面突然消失,圣灵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一名正直友爱的骑士,后面的就不用再看下去了。”
接下来是阿尔泰。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勇者的童年十分单调,能够辨认出来的只有手中的剑、掌心的血、面目模糊的老剑士……还有满身是伤的他自己。那位老剑士会定期给阿尔泰喂药,但看到后面瑞安才陡然发觉——那是在磨平阿尔泰的四颗犬牙。
感受到瑞安担忧的目光,阿尔泰心里像是收到了什么毛茸茸小动物的轻舔作为安慰。他试图挽回一点面子,无奈地摊手说:“毕竟不是纯粹的人族,而且修习剑术总要吃苦的。”
后来阿尔泰在成年那日长出了一条很有魔族风格尾巴,紧接着却被老剑士砍去。等到老剑士去世,四处漂泊的他出于生活所迫便成为了冒险者。
当然,去风俗店只是装风流,其实躲起来偷偷自残的事最终还是暴露了。
精灵虚着眼睛说:“你的癖好真怪啊……”
勇者面色不虞地磨了磨牙,懒得跟精灵多说。
往后的画面中,一个黑发黑眼的温柔青年变得越来越清晰。湿漉漉的漆黑瞳仁,无害的下垂眼,长而上挑的睫毛和眼尾处的淡粉色,雪白面颊旁的乌黑发丝,沾染血迹的唇角,唇齿间的小白牙……
小队几人看着逐渐高清的画质,不约而同地脸红起来。
精灵本来还觉得这个半吊子勇者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大不了以后不再喊他半吊子,却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开始惦记着要勾引瑞安!
“可以了吧!身为队长,欣赏一下小牧师的美貌有什么不对?”阿尔泰急冲冲地打断画面,“表达了队友之间的和谐友爱,我也是正直之人。”
下一个轮到希尔维乌斯。
开头的画面也很模糊,只有精灵本人格外清晰。他在精灵族中的身份似乎很不简单,因为周围的模糊色块对他的态度都格外尊敬。然后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精灵幼崽,始终保持着雌雄莫辨的面容,但逐渐长成了一个健美猛男。
瑞安:?
他看看画面,又看看现在的希尔维乌斯——真的是同一个精灵吗?
瑞安潜意识里认为身为魔法使的希尔维乌斯应该跟身为牧师的自己差不多,都属于肌肉含量不高的类型。
直到此刻他才突然发觉,这位精灵魔法使的肌肉线条其实很明显。虽然和画面中的猛男相比已经薄了很多,但仍能从他生气时肌肉鼓起的模样中看出一点端倪。
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训练痕迹”吧……瑞安想起自己那点可怜的腹肌轮廓,心里叹了口气。
“太丑陋了,毫无美感。”希尔维乌斯看着画面中的自己,面露嫌恶。
精灵觉得像瑞安那样薄薄的肌肉就恰到好处,很有美感。瑞安的手也很修长,用力拉扯东西的时候显得骨节很分明,带着微凉的温度,打在人的皮肤上,伤处透出的灼烫感也会被瞬间安抚下来。瑞安的性格很温柔,所以他所施予的伤害和控制也都是很柔软的触感……
精灵想着想着突然伸手去碰自己的耳朵,趁机遮住脸上的羞赧。
接下来,画面中的希尔维乌斯愤然离开精灵之森,看起来是想穿过边境大森林前往人族的城镇。他在边境森林中顺手救下了一个黑头发的人类小孩,光屏中的画面没有任何声音,众人只能看到他试图与人类小孩沟通,但稍显模糊的小孩没有理他。
精灵的生命很漫长,一生中遇到的人、经历的事极其繁多,因此他们有着独特的记忆方法。看似被精灵遗忘的事情,其实只是被暂时储存在角落,一旦被外界触发便可以重新提取出来。
希尔维乌斯宛如瞬间被雷击中,封存多年的记忆纷纷涌现。
精灵王储自母树中诞生以来,便在族中长老的逼迫下锻炼体魄,修习一切战斗招式和攻击魔法,从未有过片刻停歇,也从未运用过精灵族曾经引以为傲的治愈天赋。他早就对此感到厌烦,所以在后来得知真相时也格外愤怒。
深渊感染爆发后,精灵族内便产生了分歧,形成生命与斗争两派。生命派坚守着古老精灵的生命理念,占据主导的斗争派意图以亲手打造的王储来证明他们变革的正确性。他所经历的一切只是“被打造”,心中的挣扎纠结在此刻也显得格外可笑。
纯白之战中精灵族选择自保,自此声名狼藉,而斗争派所寻找的出路竟然是以剥夺生命的方式来树立威信,建立起足够高的地位后再开始解救大陆生命。先不提这与精灵族风格大相径庭的行事方法,完成一切后又该如何解救大陆生命?难道用精灵族的血肉作为恩赐或奖赏吗?这怎么可能是精灵族的未来出路!
于是希尔维乌斯带着受挫的高傲与无解的怒火,毅然决然地离开精灵之森。
但他刚离开领地就被边境之森的严寒上了第一课——精灵族的领地在生命母树照拂下,一年四季都保持着最适合疗愈的温度,希尔维乌斯离开得那么决绝,此刻却被边境的寒冷打了个措手不及。
被迫练就的强健体魄勉强使他抗住风雪,他不能迟疑必须尽快穿过边境森林。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听到风雪中夹杂着杂乱的野兽低吼声。顺着声音过去,看到了令他震惊不已的画面——在群狼环伺中,一个黑色头发的人类小孩正跪在地上死死地掐着一个成年人的脖子。被掐的那人倒在地上,黑白色的裙装大半都被血浸透,看起来已经死去一段时间了。
这么小的孩子,面对狼群的威胁仍执意要剥夺对方的性命?
希尔维乌斯无法理解斗争派,此刻也无法理解这个古怪的小孩。
狼群几次想往前冲,可小孩周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事物正不断威吓着它们。希尔维乌斯看了一会,心想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类,他需要知道这个小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掏出猎刀,找出头狼给它来上一记,狼群很快就退去了。
希尔维乌斯用雪将刀锋擦拭干净,打量着那个小孩——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小脸,脸颊和眼尾一片绯红,垂着眼皮的时候睫毛看起来很长,上面还沾了几片未融化的雪花。身上穿得还算厚实,看起来他的家人应该挺疼爱他的。
许久后,他问:“你为什么要杀她?”
小孩没回答,好像连眼神都欠奉。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他在风雪中提高声音,“你剥夺了她的生命。”
小孩跟个小雪人似的一动不动。
希尔维乌斯也倔了起来,他今天非要得到这个小雪人的答案不可!向小孩走过去,距离近了才意识到尸体的不对劲——如果是小孩掐死了她,那她身上不可能有这么多血。
来到小孩身边,小孩没有看他,但他发现小孩的动作与其说是掐,更像是捂着对方的脖子。他立刻蹲下来,伸出自己的手盖在小孩的手上,那双小手跟尸体差不多温度,已经彻底冻僵了。
“我帮你暖暖。”他想将那双小手拿起来拢进掌心,但完全拿不起来——竟然是被尸体脖颈处涌出的血冻住了。
倒在地上的女人被野狼咬断了脖子,而小孩之前的动作是为了替她捂住伤口,想要阻止生命的流逝。
意识到真相后的希尔维乌斯一时无言,静静地用自己的体温融化那些冻在小孩手上的冰血。半响后,他说:“抱歉,我刚刚误会你了。”
“你家在哪?作为赔礼,我送你回家。”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会说吗?”
小孩终于抬起头,圆圆的黑眼珠望了他一眼。希尔维乌斯从没见过如此剔透的黑色眼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原来你不会说话。”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单方面输出,他终于从小孩的反应中推测出前因后果:“你家里人因为你不会说话,所以不要你了?”
“哦,那你挺可怜的。”又补了一句,“你的家人很坏,我的也差不多。”
见小孩看过来,希尔维乌斯才继续说道:“不过,是我不要他们了。”说完,露出颇为高傲的笑容。
似乎从小孩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丝无奈,不过这种小事不值得在意,他打算将小孩抱起来:“她已经死了,你再捂着也阻止不了。她虽然没有把你丢出去吸引狼群注意,但还是听从那些人的吩咐把你带过来丢在这里,她是帮凶。”
小孩不愿离开,剧烈地挣扎起来。
“别乱动,我是在救你!”
下一秒,他就在怀中小孩的挣扎下摔进雪地里。小孩骑在他胸前,举起被冻得毫无知觉的小拳头往他脸上砸。
完全不疼,就像雪花落在脸上,他差点想发出刻薄的嘲笑,但最终只是闭上眼睛,没有理会小孩的无效攻击,语气平平地说,“你知道你冒犯的是什么人吗?我可是精灵一族的王储,从来都没有精灵敢骑在我身上。”
“……也没有精灵敢打我。”
不知过了多久,希尔维乌斯的脸上突然感觉到一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触感。
他睁开眼,瞬间被眼前那双湿漉漉的、漆黑透亮的瞳仁摄住了——黑发黑眼的小孩微微颤抖着,低声啜泣的同时还在竭力压抑泄露出来的一点声音,像一只拼尽全力、受尽委屈却仍然无人收留、无家可归的白爪小黑猫。
那双眼睛中有悲伤,有歉疚,有面对现实的不解,也有遭遇死亡的无措……太过复杂以至于他有点不忍直视,这么小的生命竟充斥着这么多冲突。
雪花一样落下的小拳头变成了满含歉意的触碰,冰冷的泪珠落在希尔维乌斯脸上,使他后知后觉地开始产生幻痛。
思索良久后,精灵摸摸口袋,从里面摸出一朵白色的野花。
这种花在精灵之森内随处可见,而在他离开时这一朵恰好落在他眼前。他不知道自己这趟寻找答案的旅程有多长,带上小野花也算是给自己留个纪念。而现在他决定让这朵小野花成为精灵和人类和解的象征。
“小人类,既然你诚心向我道歉,那我就原谅你吧。”
“这个给你。你不愿意发出声音的话,就收下它,意思是我们和解了。”
成功将小野花赐给小人类后,精灵起身拍拍雪,开始在冰天雪地里挖坑,小孩在一旁跟个小雪人似的乖乖捏着那朵花。
最后他们一起把冰冷的女佣埋在雪地之下,逝去的生命便成了一个又白又圆的雪堆。
“这下我们可以走了吧?”
希尔维乌斯低头,发现小孩正盯着手中的花:“这么喜欢?”
小孩点头。
“那就收好。你不会魔法,这朵花大概只能坚持到明天了。”
听到这句话,小孩突然跑到雪堆旁,用手将顶上的雪扫开一层,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白色的小野花插上去,最后再将一点雪堆在细细的花茎底部作为固定。
小小的人类站在风雪中,身旁是象征着死亡的雪堆,而死亡之上,有一朵不起眼的白色小花在冰天雪地中盛开。
精灵应当歌颂生命,但太过年轻的精灵王储此时还无法理解生命。
希尔维乌斯看着眼前,死亡与生命相互交织,毁灭与新生冲突碰撞,他的心脏处骤然传来一股宛若被小小的火苗灼烧的痛感。这种痛感一路向上蔓延到喉咙,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孩当然不知道精灵正忍耐着突如其来的心痛,他做完这一切后才回过头,用那双透亮的、稍带湿痕的漆黑眼眸,在一瞬间穿透重重风雪。
长长的睫毛扑簌着抖落几片雪花,再次睁开眼时,逐渐与面前眉眼温和的青年重合在一起。
希尔维乌斯如梦初醒,愣愣地看着瑞安。
——是你啊,小人类。
第34章
众人所看到的画面中,精灵抱着五官稍显模糊的黑发小孩,脚步不停地穿过边境森林。
在边境大森林中,除了野兽和严寒,更让精灵担心的是该如何喂饱小人类。他自己啃点冻坏的野果就能凑合,不用担心什么毒性,但小人类就像小雪人那样脆弱,需要小心呵护。
他抓来一只雪兔,看起来蛮可爱的,蹬人也很疼,感觉小人类应该会喜欢吃。
用魔法烤成不可名状的事物,从中挑挑拣拣选出可食用部分递给小人类。精灵看得出小人类没心情也没胃口,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吃掉了,最后静静地窝进他的怀里睡去。
暖融融、软绵绵的一小团,有心跳声,不仅会脆弱地哭泣,还能坚强地打人,这一切都令他感到很震撼。
希尔维乌斯抱着小人类加快脚步,花了两天时间穿过边境森林。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寻求真相的旅程一定凶险异常,所以不能带着小人类去冒险,而幸运的是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育幼院。
在询问过小人类的意见后,他将对方送到育幼院门口,敲敲门,从口袋里掏出一些宝石交给前来开门的院长。
院长有些惊讶,迅速拿来一条毯子包裹住小人类。
希尔维乌斯心里很满意,准备离开时,手中却被那位院长塞进一条灰扑扑的保暖披风。这非常不符合他的审美,但他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紧接着一只小手拉住他,示意他低一点。
他蹲下来后,猝不及防听到“啾”一声,小人类竟然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你……你!”
“我知道你非常感激我,但是……你、你怎么能这样表达谢意!”希尔维乌斯脸色爆红,此时已经完全不需要什么保暖披风了,“太不矜持了……亲吻什么的……”
他逐渐没了声音,静静地与小人类那双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的下垂眼对视,许久后才轻声道:“以后……不要亲别人。”
“……这次就算了。”
落荒而逃的精灵突然很庆幸自己选择在那天离开精灵之森,很庆幸自己能救下小人类。
斗争派的方式一定是错的,接下来他会亲自找到精灵族的出路,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深渊污染、拯救大陆生命。如果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去解决制造问题的家伙——魔王!
那时的心潮澎湃在眼前重现,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希尔维乌斯被无声地“啾”额头后,面前人类小孩的五官骤然清晰起来。
黑曜石般的眼瞳,微微下垂的眼尾处缀着长而上挑的睫毛,雪白的脸颊上有一抹红晕,乌黑柔软的头发乖顺地垂下来。
这是……小时候的瑞安?!
当瑞安看到画面里那不可名状的、很难用食物来形容的事物时,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与精灵不同的是,人类很难清晰地回想起自己的幼崽时光。关于自己是如何来到育幼院一事,瑞安并没有太多印象,只是听老院长说起过那位好心人的模样——头戴兜帽,身形健壮,看起来将要踏上一段漫长的征途。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小时候在边境森林中救下他的好心人原来是希尔维乌斯!
“你竟然给这么可爱的小牧师吃这么可怕的东西?!”勇者怒视着精灵,然后转头对圣灵说,“圣灵阁下,他有罪!这简直是虐待儿童!”
“冰天雪地里有吃的就不错了。”希尔维乌斯从刚才的社死中回神,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攻击性,“虽然是第一次烤肉,但我做的东西不可能难吃!小瑞安都吃完了。”
“难怪小牧师不爱吃野外的烤肉。”阿尔泰正准备冲精灵翻白眼,发现瑞安正看着他,顿了一下,把白眼收回来了。
“我只是有点不习惯那样的吃法。”瑞安也没想到阿尔泰会注意到这点,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他们在野外烤出来的肉真的很难吃。
希尔维乌斯有些受挫,求证般的目光望向瑞安,然后就看到对方冲自己弯起眸子,用带着一些感慨的语调说:“希尔维乌斯,谢谢你救了我……”
“——我们能再次重逢,成为队友,真的太好了!”
精灵有一瞬间的出神,愣了一下才缓缓点头。
画面还在继续。希尔维乌斯告别小瑞安后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人和事,也错过了许多。但他毫不在意,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格格不入的精灵,看不懂也无法理解的那些事,错过就错过吧。
唯一感到可惜的是,再也找不到刚离开精灵之森见到第一个人类时那种内心的触动了。
独自行动很自在,可太过自由的下场就是——难以维持生计。原先过分健美的身材逐渐消瘦,成了如今的模样,他自己倒是觉得比以前顺眼许多。但是在人类社会中,精灵王储也要努力讨生活,最后他成为了冒险者开始接取委托。
那时精灵族的名声比现在更差,但强大又好忽悠的精灵魔法使谁不想要?作为他的队友,只要将怪物聚在一起,等他的魔法吟唱完毕,报酬就能轻松到手。
可希尔维乌斯离开领地就是因为不想走上那种剥夺生命的道路,如今却要在队友的催促下不停地完成杀怪委托,这令他深感烦躁。
直到那天,他的队友们甚至想要让他杀人。
“不去。”
“哎,为什么不去?他们啥也不干就有钱往兜里跑,咱们累死累活才赚这么点,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干完这票,接下来咱们就能潇洒一番,不用再接什么杀怪委托了!”
“如果你真的累死累活,不可能至今仍是个穷鬼。而且,你不是每天都在潇洒么?”希尔维乌斯冷冷地说,“连同类都想杀,恶心。”
“你!”
“好了好了。”那时的队长出来打圆场,“那我们暂时先不接那个委托了,继续去杀怪吧。魔法使快来,总不能跟钱过不去嘛!”
而今天杀怪的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落石魔法施放完,竟然漏了一只小怪。早上跟他起争执的队友慌忙间举剑迎击,被小怪撞到在地,还把自己的手腕给折了。希尔维乌斯没有说话,瞥了对方一眼,转身离开。
第二天冒险者之间便开始传言,说那个脾气不好的精灵魔法使误伤队友还不肯道歉。紧接着传言愈演愈烈,最后变成——那个精灵魔法使仇视所有人类,故意打伤他的人类队友来泄愤。
希尔维乌斯懒得理会这种无稽之谈,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当个蒙在鼓里的傻子供人取乐。他直接找那个队友吵了一架,把对方骂得哑口无言,然后向队长提出退队申请。
只要他想走,没人能留得住他,但是随着谣言的变味,逐渐没有冒险小队愿意接受他了。总有一些古怪的人盯着他,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限放大扭曲,然后笑嘻嘻地作为谈资,站在自以为的高台之上,呼吁所有人抵制这个傲慢邪恶的精灵。
希尔维乌斯差点就要理解斗争派的想法了。
但每当这时他又会想起一个饱含着温柔谢意的吻——人类也不全是无可救药的生命,再试试吧。
后来,冒险者中三个没人要的讨厌鬼某一天凑在一起,组成了一支冒险者小队。
在精灵觉得讨伐魔王无望、心中火苗即将熄灭的时候,半吊子勇者队长突然拐回来一个小牧师。牧师浑身上下都很符合希尔维乌斯的审美,而且还有着一双温柔的下垂眼,漆黑透亮的眼眸每次都会令他不自觉地深陷其中。
希尔维乌斯狼狈地掩饰着自己的表情,心中对这位牧师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但没想到他们三个谁也没逃掉,就这样和新来的牧师一起,踏上了讨伐魔王之路。
“精灵的生命十分漫长,我们就看到这儿吧。”圣灵挥手将画面打散,“接下来是这位聪明的牧师。”
瑞安的记忆与凯兰相似,小时候的画面都很朦胧。其中有一段模糊的画面可以根据希尔维乌斯的记忆推测出来,那是他和精灵的初遇。
在育幼院安定下来后,瑞安慢慢地从小团子成长为青涩的少年,周围人的面孔 都在逐渐变清晰。画面前的众人看到了那些人脸上的失望,看到老院长满含鼓励的眼神,但身为主角的少年始终很朦胧。
朦胧的少年身影进入学院,在一群不长眼的混蛋的干扰下成长为挺拔修长的青年,然后与清晰的粉发勇者相遇。
阿尔泰当时救人其实只是顺手,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瑞安却认认真真地记住了他。看着画面中的自己,他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与嫉恨——要是能再早一点遇见瑞安,再早一点……
后来,稍显模糊的青年加入了现在的小队,几个队友看着画面中自己清晰的神情,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们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识到那时候自己幼稚傲慢嘴脸,仿佛只有自己正背负着最重大的使命,是大陆上最委屈的人。
——那时候的他们,竟然敢这么冷漠地对待瑞安。
瑞安不知道几个队友为什么突然都陷入了低气压中,一个个看起来都想把画面中的自己揪出来打死。还没将疑惑问出口,就听见阿尔泰说:“瑞安你别担心,我在……对自己生气,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蠢了。”
瑞安还是很迷惑,看了一眼希尔维乌斯,对方正盯着画面中的精灵咬牙切齿,又看了一眼凯兰,也是面色低沉。
算了,等他们气完再说吧。
他看向圣灵,陡然发现对方眼眸中的瞳孔是散开的,那双眼睛正专注地望着他,纯白眼睛的主人缓缓开口:“我知道了。”
圣灵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像是在做“嘘“的动作。
在明白圣灵的意思之后,瑞安打了个寒噤。
第35章
“你们都通过了考验,我很高兴。”
圣灵的语气依旧是那样和善,但瑞安却丝毫不敢松懈。系统说过圣灵只能看到这一世,那祂究竟知道了什么?
能让圣灵主动隐瞒的事,除了系统和转生以外,瑞安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曾经,我的力量能让骑士们在深渊旁与深渊种作战而不被感染,但如今这份力量已经快要熄灭了。”圣灵重新眯起双目,无人能看清祂脸上的神情,“我只能帮你们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深渊污染,一旦你们过于接近深渊,我也无法保证其后果。”
“不能接近深渊那我们还怎么讨伐魔王?”希尔维乌斯说,“我想要进入深渊,因为魔王极有可能就藏在深渊里!”
凯兰沉吟道:“魔王如果藏在深渊中,应该也会被深渊感染。”
“也许魔王已经变成深渊种,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来维持着自己的理智。”阿尔泰这样推测。
“难道他脑子有病吗?好好的魔王不当,去当深渊种。”希尔维乌斯迅速推翻勇者的猜测,“我觉得魔王肯定是找到了免疫深渊污染的方法。这样他就可以安全地藏在深渊里,操纵深渊污染扩大,等大陆被完全污染后,他再从深渊里出来,不费吹灰之力统治整个大陆。”
凯兰说:“希尔维乌斯先生的说法也有道理。也许魔王藏在一个不会被深渊污染侵害的安全地,打算等深渊毁灭驻北大陆后再现身。”
队友们的讨论让瑞安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些许。他想,如果将凯兰和希尔维乌斯的推测结合,那就是深渊之中有一处安全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魔王只要藏在那里就不会被深渊污染,只需静待深渊污染危及整个大陆即可。
瑞安望向圣灵:“二十多年前,埃尔罗伊二世是在您的启示下开始召集勇者讨伐魔王。”
下唇的伤口再次豁开,突如其来的痛感令他犹豫片刻后,问出一个颇为冒犯的问题:“您的意思是……杀死魔王就能解决深渊危机吗?”
小队几人瞬间安静下来,在放缓的呼吸中,他们得到了圣灵的回答:“是的,深渊会与魔王一同消逝……”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圣骑士长陆斯恩神情严肃地走进来。
瑞安好奇地望过去,在和男人的墨绿色眼眸对视时,感觉对方似乎顿了一下。
“圣灵阁下。”陆斯恩开口,“那位克里斯汀夫人是感染者……”
“什么?”瑞安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声音不大,却还是被男人听到了。
陆斯恩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她在见过科里后便告知一旁的骑士,要求收容自己。她自愿成为深渊感染的研究样本。”
“怎么会这样……”凯兰喃喃道。
“克里斯汀夫人说她在得知科里被感染后一直忧心对方。某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手臂上长出了古怪的鳞片,然后并未告诉他人而是选择动手将其拔去,从那以后,陆续出现的畸变特征也都被她自己切除了,所以她的畸变程度至今仍维持在较低的水平。”
陆斯恩看向瑞安,沉声道:“也许正如你说的那样,痛苦成为了感染源。”
瑞安心中一团乱麻。
一开始他只是情急之下根据诺瓦的情况才提出了这个猜想,然而科里是在战场上被感染的,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受了伤觉得心里苦或者突然开始思念克里斯汀夫人然后痛苦到开始畸变,所以这个猜想并不能解释科里的情况。但他从没想过克里斯汀夫人也会被莫名其妙地感染……
痛苦与思念——与诺瓦的情况非常相似。
“不,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圣骑士长大人,能不能让我们见一下克里斯汀夫人和科里?还有,你们调查过克里斯汀夫人家里的情况了吗?可不可以让我们也去调查一下?”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后,瑞安又开始咬自己惨不忍睹的下唇。
男人没有回答,神情中有一丝稍纵即逝的不忍。
“瑞安。”阿尔泰突然把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别咬自己了,这个更耐咬一点,你咬吧!”说完,很做作地摆出隐忍的表情。
瑞安被莫名其妙地逗笑了一下,用手将眼前的爪子按下去——咬什么咬,又不是什么小狗,还要挑更耐咬的磨牙玩具。
见青年紧绷的脊背终于松弛些许,阿尔泰也呼出一口气,转而对陆斯恩说:“圣骑士大人,我知道您信不过冒险者。”
“但是您看,他叫凯兰,曾经是一名骑士长,从小在圣骑士领长大,身家清白,父母都是圣骑士,说不定他小时候您还抱过他。刚才他也通过了圣灵阁下的考验,是正直之人。”伸出手做推销状,“不如让他去跟克里斯汀夫人和科里沟通吧!”
“他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不会刺激到感染者,不会泄露任何消息,而且很可能会得到更加有效的信息。”
话音刚落,凯兰和瑞安都紧紧盯着陆斯恩,把他盯得眉头紧锁,思忖许久后,终于点头。
阿尔泰再次开口:“还有,相信骑士大人们肯定已经在调查克里斯汀夫人家中的情况了,她的感染方式与那位名叫诺瓦的感染者非常相似,而最熟悉诺瓦的情况的人,正是咱们队里的小牧师!所以等骑士大人们调查完之后,能不能让我们也去调查一番呢?”
“万一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小牧师也能及时发现。隐患,自然是越早发现越好,您说是吧?”
青年的下垂眼随着勇者的话音而动,再次眼巴巴地望向陆斯恩,简直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就连主座上的圣灵阁下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良久后,陆斯恩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到时候我会派人通知你们,希望你们真的能给我带来有用的信息。”
“接下来还有事需要我去处理,先告退了。”男人说完,脚步不停地离去了。
瑞安看着那个刻板无情的圣骑士长的背影,没想到阿尔泰真的能说服他:“阿尔泰,你好厉害!”
“没有没有,多亏了咱们队里都是正直之人。”勇者假装谦虚一番,瞄了眼另外两个队友,然后悄悄凑近瑞安,说,“可以给我一点奖励吗?”
“嗯?”瑞安跟着他的动作,附耳过去,然后就听见勇者说:“回去再告诉你。”
这时,希尔维乌斯突然问道:“圣灵阁下,切除畸变特征真的可以控制感染程度吗?”
“是的,其实当年那场战争中,许多感染者就是靠这种方法坚守在战场上继续战斗的。”圣灵此时的声音毫无起伏,“但即便切除了畸变部位,失序与混乱仍在叠加,不断影响着感染者的躯体与精神。那些勇敢的感染者们最终只有两条路——长出无法切除的特征,或是精神彻底崩溃。”
“一个人如果能完全畸变为深渊种而不崩溃,那么他血肉中的秩序也会逐渐趋于稳定。到那时,寻常刀剑与攻击魔法几乎无法伤到他,只有找到正确的弱点,才能彻底帮他解脱。”
听到最后一句话,瑞安想起诺亚的翅膀。用系统的话来形容,那些翅膀上的羽毛具有极高的防御力和魔法抗性,他们完全无法对其造成有效伤害。最终是他和阿尔泰相互配合,靠偷袭才成功击中了羽毛下的眼球。
如果当时的诺亚对他们抱有恶意,只需将羽毛下的所有眼球都展露出来,在场之人一个也逃不了。
“不过,这都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不需要太过担心。”圣灵缓声道,“昨天的情况我也已知晓,你们都是很强大的冒险者,应该很少会有深渊种能令你们感到为难。我很期待你们以后的表现。”
“听到您这样的话语,顿时觉得我们昨日遭受的那点挫折都不算什么,感谢您认可我们的实力。”阿尔泰说,“如今看来,我们得在圣骑士领待久一点了,日后动身出发前再来请您加护吧。”
在他们准备告辞的时候,圣灵叫住了瑞安。
瑞安有些惊讶,蹲下来望着缓缓走近的圣灵,听见对方轻声说:“小心陆斯恩。”
瑞安脑内瞬间闪过各种各样的阴谋论。还没等他露出惊骇的表情,纯白色的人影再次开口:“他是黑发控,还喜欢可爱的事物。你很可能已经被他盯上了!”
瑞安:……
成功摆了一道自己的骑士长后,圣灵微笑着目送勇者小队离开,模糊面容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再次被冰冷的神性取代。
==
在他们即将离开圣殿时,那位既是黑发控又是可爱控的严肃圣骑士长突然出现。似乎是因为克里斯汀夫人和科里都愿意与凯兰沟通,他并没有注意到瑞安警觉的目光,就步履匆匆地带走了凯兰。
接下来只能静静等待通知了。
三人回去以后决定先各自回房休息,瑞安望着阿尔泰即将关上的房门,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于是迅速伸手把他的门给按住了。
阿尔泰愣了一下,抬头看去,面前的青年用那双可爱的下垂眼看着他,双眸中满是真挚,纤巧的鼻尖再往下是淡色的嘴唇,下唇上还残留着一点暗红的血迹。
嘴唇轻启——
“阿尔泰,你想要什么奖励?”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重视自己——这一瞬间,他兴奋得几乎快要失控,差点以为自己的恶魔血脉都要觉醒了。但他很快又想起那些在瑞安眼中所看到的画面,涌上来的欣喜与兴奋消失殆尽。
那时候的自己有多么虚伪,他再清楚不过了。瑞安所有的努力与真诚,他明明都知道,却一直冷眼旁观……事到如今,他只觉得自己无比卑劣,这样的自己怎么配得到瑞安的关心,又怎么配向对方讨要奖励呢?
瑞安发现阿尔泰表情不太自然,以为对方现在才意识到讨要奖励的行为很幼稚,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他听见对方故作轻松地说:“其实,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需要什么奖励。”
真少见……瑞安不禁起了一点逗弄的心思:“好吧,相信你对我说的一定都是实话,我不会强迫你的。”
勇者沉默片刻,支支吾吾地再次开口:“当然了,我又不像那个长耳朵精灵……虽然你、亲了他的额头……但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还好吧,我不怎么在乎。”
“……我这次伤口好得太快有点不习惯,回去躺一会。”
阿尔泰说完就想躲回房间里,但紧接着又脚步一顿。
瑞安匆忙间只抓住了对方的小拇指,来不及多想,便捏着那根小指说:“阿尔泰,你过来。”
勇者启动脚步来到他面前。
“下来一点。”
勇者如临大敌地弯下腰。
“啾”一声。
很轻,但对此时的勇者来说简直是震耳欲聋的声响。
“好啦你快去躺着吧!”小猫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阿尔泰呆呆地回到房间,“嘭”关上门,愣了一会才脱力般靠在门后,颤抖的双手捂住通红的脸:“怎么……真亲啊……”
先前缠绕在心头的自责与愧疚早已被抛在脑后,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思考那些负面情绪了,脑海里全是小牧师——好软,要疯了。
另一头,飞速跑回自己房间的瑞安在进门的同时伸手捂上自己的脸颊:“怎么会……这么响啊!”
怎么会像小孩子那样亲得叭叭响?!
“太丢脸了……阿尔泰会不会嘲笑我啊……”
【嗤,他现在指不定都乐死了。】
“不要乐死啊……”瑞安沉浸在自己的社死中无法自拔。
“咚咚”传来两下敲门声,他摸摸自己的脸,确保不再发烫后才起身去开门。门一开,看见希尔维乌斯正站在外面。
金发紫眸的精灵神情晦涩,此刻的他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高傲:“瑞安,我想和你谈谈。”
第36章
“好的,你先进来坐吧。”
瑞安让希尔维乌斯坐在房间内唯一的椅子上,然后自己坐在床边,仰头看着对方。
希尔维乌斯望着瑞安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知不觉出了神,许久后才缓缓开口:“我很高兴,看到你活着长大了。”
瑞安:……
话虽这么说,但也不能这么说吧。
还没想好该怎么接话,精灵便再次开口:“我还在精灵之森的时候,对生命的认知很浅薄,以为所有生命都像外表所呈现的那样。直到遇见你……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被你生命中的冲突与矛盾吸引住了。”
“精灵族为一个分歧争吵了几百年,以至于如今已经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生命,多么可悲。我为了寻找精灵族的出路而离开精灵之森,想要证明生命是值得颂赞的,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认清过生命真正的模样,生命比我想象中的更为复杂、可怕。”
“你是我诞生以来遇见的第一个人类,也令我坚定了想要拯救大陆生命的斗志。但不知不觉中,我面对生命的态度已然变成了不去理会、想要逃避……我开始畏惧生命了吗?”
精灵的语气并不强烈,当一件事情在心中反复思考了几百回几千回,终于吐露出来时,多余的情绪早已被消化殆尽。
瑞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希尔维乌斯,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事物执意要压下其高昂的头颅。他想起之前在书中所看到的内容,精灵族有着引以为傲的治愈天赋,希尔维乌斯口中所说的分歧也许就是指精灵族曾经专注疗愈如今却选择攻击魔法的转变吧。
“希尔维乌斯,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或者说,你是怎么发觉自己变了的呢?”
“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我……”希尔维乌斯眼皮颤了颤,“我没能在一开始就认出你,甚至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找到方向。”
“那,你会后悔吗?后悔离开精灵之森,后悔第一个遇到的人类是我……也许,是我干扰了你对生命的理解。”瑞安注视着他,眼神柔和而宁静,仿佛在说“后悔”也没有关系。
“不,这一点我绝对不会后悔。”希尔维乌斯即答,“倒不如说,我那时就应该直接把你带回精灵之森。”
瑞安哭笑不得:“那时候的我胆子这么小,一定会拒绝你的,我们之间也不会有如今的重逢了。”
希尔维乌斯有些怔神,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你刚才说自己根本没找到方向,但是,从精灵之森出发,坚定不移地朝着深渊前进,这就是你的方向。只不过起点与终点间的道路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迂回曲折的。正如你现在产生的疑惑,这也是一种校准方向的过程。”
“至于生命……普通人的生命与精灵相比很短暂,我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生命本身。不过,曾经有一个小生命让我认识到生命的可爱与可怕。”
“我养过一只小狗,咬人、闯祸无恶不作,甚至会执着地毁灭它所看见的一切事物。”瑞安用手比划了一只幼犬的模样,接着说,“怎么会有如此邪恶的小生命?”
“但是,无论发生什么,它总会坚定地、毫不迟疑地找到我、奔向我,用一生与我相伴。我能感觉到它对我的爱,就好像只要我在它身旁,世界毁灭也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拥抱它、抚摸它,直到世界毁灭前的最后一秒。”
谈及曾经的那只小狗,瑞安眼中逐渐泛起浅浅的泪光。
“它总是平等地厌恶所有同类、一副只要主人就够了的模样,实际上如果有其他小狗加入我们的游戏,它也会玩得格外开心。以前我并不喜欢犬类动物,但是我爱它,所以我也愿意去爱它的所有同类。”
“生命很复杂也很难懂……一个独立的生命拼尽全力、毫无保留地去爱另一个生命,我觉得这本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生命可以很可爱,也可以让人觉得很可怕。希尔维乌斯,你认为自己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生命,但我能感受到你心中的确一直有着对生命的向往。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令你始终向往生命呢?”
“也许是像我对小狗的爱屋及乌,也许是其他别的感情……一定有什么在支持着你的初心,让你始终对生命怀有热爱。”
希尔维乌斯望着瑞安,这双连睫毛都被泪水打湿的漆黑眼眸,仿佛又将他带回了当年的风雪之中。那时他带着满腔怒火离开领地,其实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方向,只能在边境森林中漫无目的地徘徊,心里想着先去人类的城镇看看再说。
随着野兽的低吼声传来,他找到了第一个方向——看着那双眼眸,他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知道小人类对生命的看法,于是便迈开步伐,向对方走去。
精灵与他的小人类邂逅、告别,随后毫无方向的精灵有了方向,从此怀着坚定的信念,踏上了漫长的探寻之路。
如今,精灵终于放下心中的高傲,不再被所谓生命概念所束缚后,才发现自己其实只是因为一双人类的眼眸而开始向往复杂鲜活的生命,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当年的小生命长大后成了如此优秀的青年,然后他们相逢、相知……简直是奇迹。
想到这,希尔维乌斯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情感。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但最终只是将手虚拢在对方脸侧。
瑞安见到他的动作,眼中有些许讶异,但很快又露出理解的神情,微微偏头靠近他的掌心,黑曜石般的眼眸望向他,缓缓开口道:“那么,你会喜欢……像我这样的生命吗?”
刚说完,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歧义,青年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几瞬就放弃挣扎,任由白皙的脸颊染上浅粉。
“我会的。”希尔维乌斯注视着眼前的青年,认真地说,“谢谢你,瑞安。”
人可以因为一棵树而爱上整片森林,那么他也会因为一个可爱的小人类而想要努力一把,去试着拯救所有生命。
==
“克里斯汀夫人与科里的感染方式应该是不同的。”这是凯兰回来以后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希尔维乌斯问,“因为他们的畸变症状不同吗?”
凯兰摇摇头,眼神落在自己的左手上:“科里负伤将死之际,被两个年轻的治疗师所救。那两个治疗师,很可能与深渊教团有联系。”
“啊?深渊教团不是已经被剿灭了吗?”
阿尔泰瞥了一眼希尔维乌斯:“如果深渊教团当年并未被赶尽杀绝,那他们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也许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是的。”凯兰抬头说,“科里的感染极大可能是深渊教团的阴谋,而……克里斯汀夫人与诺瓦的感染中没有深渊教团介入的痕迹。”
“那就是说,除深渊以外可能又出现了一种新的感染源,或者深渊的污染产生了进化。”希尔维乌斯垂眸,“不论哪种都是最糟糕的情况。”
阿尔泰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瑞安:“那个很多翅膀的诺亚,之前你让我们不要直视他羽毛下的眼球,是为什么来着?”
“那个叫泽斐的学生曾经因直视眼球而陷入意识模糊,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后面的记忆。诺亚告诉我说泽斐当时差一点就疯了……”
“直视那些眼球,似乎会使人精神崩溃——如果深渊种能够使人精神崩溃从而产生畸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像一种精神污染。”瑞安眸中闪过一丝光亮,这与系统所说的意思逐渐吻合起来。
凯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神情凝重:“如果这种精神污染通过痛苦与思念来传递,确实让人防不胜防。”
"克里斯汀夫人和诺亚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共同点,人的精神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污染,不然现在满大街都是感染者了。"阿尔泰说。
希尔维乌斯发出一声冷哼:“到时候某个半吊子勇者就可以当上他梦寐以求的后勤人员,去安抚居民们的情绪,让他们别被污染精神。”
“上次冒充后勤人员只是权宜之计,但你在大家面前摆臭脸才更像是一种精神污染吧!”
听着耳边热闹的争执,瑞安有些心不在焉。毫无征兆的感染在他们的推测下开始显露端倪,但他总觉得还有什么没能触碰到的关键信息。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太阳落下又升起,在几日后终于等到了消息。
时隔许久,小队四人再次来到克里斯汀夫人家中。这里已经被骑士们反复调查过几回,颇有人情味的他们并没有打乱原本的陈列,但是瑞安上次感受到的“家的温暖”已消失殆尽。
瑞安来到克里斯汀夫人的厨房,看到刀架上空空如也,心中既有难过又有震惊。
如果克里斯汀夫人能早点告诉他们,或者他们要是能早点发现她身体不适……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对于克里斯汀夫人来说,最后能见到科里,能为深渊感染的治疗研究做出贡献,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深渊才是真正错误的存在,还有为一己私欲而利用深渊的深渊教团。
克里斯汀夫人的家不算大,小队四人分工,很快就完成了调查,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收获。
“咦?这么小的空间竟然还能用书架作为分隔。”希尔维乌斯震惊于这个巧思。
“书架?原来克里斯汀夫人也喜欢看书啊。”
阿尔泰走过去,弯腰在书架上翻了翻,从中抽出一本书,并举起来向大家展示:“看吧,这本书在圣骑士领内真的很受欢迎!”
瑞安闻言望去,看到了十分熟悉的封面——《骑士之歌》。
“瑞安,我记得你之前好像提过……”
电光石火之间,先前的种种疑点串联在一起,瑞安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像是点燃的引线,危险的燃烧声正在迅速逼近!
“是的。”如同一只被吓懵的小猫,瑞安呆呆地看向阿尔泰,“诺瓦有也有一本《骑士之歌》,但他的那本书已经被藏书馆里的书虫吃光了,而且书虫吃完之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书上的文字有问题……”他的喉咙格外艰涩,需要非常努力才能继续发声,“——圣骑士领的居民们可能有危险!”
第37章
小队四人立即将这个发现上报给陆斯恩。瑞安本以为这位刻板严肃的圣骑士长会再问些什么,没想到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即刻整队动身。
为避免引起恐慌,陆斯恩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展开调查,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一周后他们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圣骑士领的居民区内确实有感染者,甚至感染者的人数将近占圣骑士领内总人数的十分之一。
其中大部分都是毫不自知的轻度感染者,体表尚未出现明显畸变;剩下的小部分则与克里斯汀夫人情况相似,他们一直在暗中切除自身畸变的部位。
“为什么……这么多?”瑞安喃喃出声。
柏得温正绕着桌子走来走去,然后又停下来问道:“这本书读起来有这么痛苦吗?为什么痛苦会把人变成感染者啊?”
“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圣骑士奎莉用指尖在桌面上轻点,“《骑士之歌》,在圣骑士领内大受欢迎,很明显是针对圣骑士领而来的阴谋。这些书的来源毫无疑点,与普通的书籍混杂在一起,但最早可以追溯到两年前,证明对方的布局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两年前,凯兰也是在那时候受伤,不久后他便离开了圣骑士领,所以对这些情况无甚了解。
“瑞安先生说这本书中的文字被书虫吃光之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说明两点,一,文字中蕴含着深刻的情感,二,书虫无法消化这些文字。如此特殊的诗集,对方是如何制作出这么多的呢?”
柏得温挠挠头:“用魔法变的?”
“魔法的本质是一种交易,不能凭空制造物品。”希尔维乌斯开口,“魔素的本质与书虫相似,它们的状态更像是能量。不具有生命也就不会被深渊感染,所以魔法造物理论上是不可能成为感染源的。”
奎莉点头:“这些书应该来自同一个母本,我猜测对方可能是用炼金术将其复刻,然后进行传播。”
“炼金术?”瑞安睁大眼睛。
柏得温好奇地问:“这不是个传说吗?原来真的有人会炼金术啊!”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也没见过真正的炼金术。对方应该是一个组织,复刻诗集与传播诗集分别由不同的人负责。”奎莉神情冰冷,“这种玩弄情感、利用人性的恶心手段,很难不让我联想到当年的深渊教团。”
“残存的鼠辈藏匿了这么久,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冷冽的话音落下,柏得温随之发出示威般的“呜呜”声。
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面面相觑表示尊重,但在圣骑士奎莉伸手扶额时,名为尴尬的情感还是没放过大家。
“咚咚”的敲门声解放了大家的脚趾,柏得温跑过去开门,走进来一个身穿素色长袍的女生,深褐色长发束在脑后,有着小鹿般的棕色眼瞳——
是凯兰的妹妹凯娜。
凯娜一进来就发现自己的母亲和哥哥竟然同时在场。她不动声色,保持着严谨的学术模样,开口道:“感染者家中的《骑士之歌》书页上均有轻微的深渊种气息,这些气息不具有感染生命的能力。目前仍在流通的《骑士之歌》中检测出异样的数量较少,大部分为正常的版本。”
“竟然混在一起,太阴险了。”柏得温愤愤道,“要不直接禁止大家购买这本书吧,全都收缴上来才比较保险。”
奎莉轻轻摇头:“先前的行动已经引起了部分居民的担忧,接下来如果我们动作过大很容易会造成恐慌,那就正中对方下怀了。先用正常版本去替换那些流通中的诗集吧,还有居民家中的那些也要妥善处理……”
瑞安知道接下来就是骑士们的任务了,而他们四人也将再次启程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你们所形容的精神污染,我已经大致理解了。”奎莉将目光转向他们,在凯兰身上稍作停留后继续说道,“我们会在行动中多加注意,尽量避免那些会刺激居民精神的行为。”
“再次感谢你们为圣骑士领做出的贡献,今后圣骑士领将永远欢迎你们的到来。”
==
启程前,四人来到圣殿顶层请圣灵为他们进行加护。
绸缎质感的光芒笼罩在他们身上,随即迅速溶解开来,面目朦胧的人影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感谢您的加护。”
圣灵半阖双眼注视着他们:“你们仍坚持要进入深渊吗?”
阿尔泰顿了一下,说:“您觉得,进入深渊是送死的行为吗?”
“在我看来,这与直接牺牲无异。”圣灵的话语略显直白。
希尔维乌斯也直截了当:“不进入深渊,难不成还有更好的办法?”
瑞安回想了一下之前在书上看到的内容,问道:“当年纯白之战……国王与魔王共同合作,您知道他们是如何取得最终胜利,让深渊陷入沉寂的吗?”
圣灵并未睁开双眼,但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肃穆:
“杀死战场上所有的深渊种,包括深渊底部的那些,一个不留。”
圣灵降生后,祂的加护使战场上的骑士与战士们得以免疫深渊侵染。只要不再有新的感染者出现,杀光所有深渊种就能终结这场深渊污染带来的战争。
瑞安思忖道:“现在有没有办法能让您的力量恢复到当年的程度呢?”
宛若始终在等待着这一时刻到来,祂神情平和地开口:“我并不是救世者。即使在当年,我能做到的仅仅只是将人类的作战区域扩大到距离深渊极近的地方而已,无法保护到那些进入深渊的人。”
“进入深渊的人会在一瞬间完全畸变为深渊种,但躯体无法承受过快的畸变过程,所以最后都会彻底崩溃成一滩血肉。”
祂的话语令四人身临其境般地感受到那时人们的绝望。
“面对这样残酷的场景,大家仍没有放弃希望,终于有了新的发现——感染者可以进入深渊,但在深渊范围中,畸变的进程也会逐渐加快。”
“那时活下来的圣骑士早已被感染,他们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说要在自己完全畸变前杀光下面的深渊种。紧接着幸存的感染者们都自发地跟上他们的脚步,进入深渊后再也没回来。”
“真正的救世者不是我,我只是照亮深渊的火把而已。我的双眼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不详的黑雾之下,深渊底部再也没有深渊种的痕迹了。”
祂未睁开的双眸中透出沉重的悲伤:“感染者和深渊种全部死去之时,这场战争才终于被划上句号。”
不曾记录的牺牲比想象中更加残酷、震撼。
感染者不具有传染能力,但这样的事实并不能让人们以平和的目光看待感染者。纯白之战中的感染者们自愿牺牲,为大陆争取了上百年喘息时间,也使得新的感染者能像如今这样与人们相处合作,共同研究对抗深渊的办法。
“早在埃尔罗伊二世开始召集勇者之前,就陆续有几个人找到我。不过,他们在得知这个真相后都放弃了行动,选择回归日常生活,安稳地过完自己余下的人生。”圣灵掀开一点眼皮,注视着瑞安,“他们是,像你……们一样的人。”
瑞安心头一震,下意识攥紧自己的手指。他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圣灵这句话的含义,祂说的那些人可能……是系统曾经的宿主?
“我还以为是什么先驱者,竟然这就退缩了?”希尔维乌斯冷哼一声,“那他们也不过如此。”
阿尔泰注意到瑞安的紧绷,开口说:“当年进入深渊的都是感染者,魔王并没有进入过深渊,这样一来,魔王现在藏在深渊里的可能性也变小了。说不定他正躲在深渊旁边,那我们也就不需要进入深渊以身犯险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退缩,因为一切都需要我们亲自去见证。”
魔王也许正满怀恶意地静待大陆毁灭。如圣灵所说的那样,只要杀死魔王,深渊也会随之消逝,这样才能彻底终结这场持续几百年的大陆危机。
“很高兴能看到你们如此坚定。”圣灵露出淡淡的笑容,“祝愿你们凯旋。”
==
离开圣殿,他们迎面遇到了凯娜。对方似乎是特地在这里等待,一见到他们便走过来,说:“你们马上就要出发了对吗?”
“是的,不过也没那么着急,有足够的时间让你们兄妹俩告别。”阿尔泰开口,“那我们去旁边避一避?”
“不用,我跟他没什么话好说的。”凯娜看都没看凯兰,转头对瑞安说,“瑞安,我是来找你的。”
她挽着瑞安的手臂,将他带到一旁后才继续开口:“是关于诺瓦和诺亚的事。”
“诺瓦的情况怎么样了?”瑞安担忧地问。
“你放心,诺瓦的意识已经在逐渐苏醒了。我今天来主要是帮诺亚带个话。”
“诺亚有话要告诉我吗?”
“嗯,诺亚说,你上次最后的那句话是错的。他不理解你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说自己想了很久才意识到是你说错了。”凯娜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匣子,“诺亚想把这个送给你,说这是奇迹。但是上面审批没通过,所以我不能交给你,只能让你看一下了。”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小块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是一片三分之一大小的残羽。
瑞安压下心中的疑惑,对凯娜说:“好的,谢谢你凯娜。”
“没关系。”凯娜将匣子收起来,然后把瑞安交还给他的队友们。
阿尔泰悄悄给了凯兰一肘子,凯兰干巴巴地开口:“凯娜,我走了。”
凯娜不说话,沉默许久后才看向凯兰,轻声问道:“哥,你不跟父亲母亲告别了吗?”
凯兰摇头:“你帮我跟他们提一下吧。”
“才不帮你!”凯娜说完,气鼓鼓的撇开脸。
他们告别凯娜之后继续前进。在即将走出居民区的时候,四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下来。
凯兰站定,最后回头望向圣骑士领内努力生活着的居民们。
突然,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传入瑞安的耳中:“母亲……天上、是什么……”
她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惊惧至极的尖叫声乍响:“啊——!!!”
瑞安骤然抬头,毛骨悚然的恐惧感令他浑身僵硬。
阿尔泰冷冽的声音响起:“看来……我们一时半会走不掉了。”
第38章
“啊!!!”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瑞安觉得自己应该赶紧采取行动,什么都好,只要让自己动起来。但是无形的恐惧已经接管了他的躯体,他竭尽全力也无法调动起自己的四肢。
“见鬼!!”
抬头望去,上空悬浮着一个极其怪诞的存在。它的轮廓边缘时隐时现,身躯呈蜿蜒扭曲的圆筒状,长有多个满是细小獠牙的嘴巴和许多浑浊的澄黄色眼睛,半透明的表皮上鼓起密集的暗色脓包,肿胀的触手不断在它身上生成与消解,每一次变化都伴随着类似于管道中回荡的汩汩声。
一种突兀的风声由远及近,瑞安看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房顶被缓缓压垮,但眼前确实空无一物,仿佛有几个无法被观测到的圆柱正在将房屋从上往下压扁,地面也随之下陷。
凯兰胳膊一抄迅速把瑞安拦腰抱起,小队向圣骑士领中央撤去。等到他们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可怕的动荡似乎暂时结束了。
回头去看刚才的位置,那里留下了五个规律排列的圆坑,坑中无论房屋还是树木都被整整齐齐地压平。
“这是什么鬼东西?是脚印吗?”希尔维乌斯不可置信地问道。
那可怖的怪物能浮在空中,但并没有任何翅膀类的生物器官供它飞行,再联想到希尔维乌斯的猜测……
瑞安打了一个寒噤,终于感觉自己取回了四肢的掌控权,赶紧拍拍凯兰的手臂表示自己可以了。
凯兰见青年脸色苍白脚步虚软,关切道:“还撑得住吗?”
“嗯,我可以的。”瑞安望着眼前混乱至极的场面,声音发堵,“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希尔维乌斯环视一周:“已经有骑士赶到现场引导居民们逃离了,我们也去帮忙吧。”
一个黑乎乎的不明物体被风席卷着向他们袭来,阿尔泰抽剑将其劈开,原来只是个空掉的花篮。他摇摇头:“在圣骑士领之中只有骑士能带给人们安全感,我们这几个外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只会让他们更恐慌。这个怪物的行动似乎会带来强风,那些骑士们此时不方便分心对抗那些突然飞来的物体,我们……”
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的房屋与树木自上而下崩裂,如同孩子用心堆砌的沙堡被大人漫不经心地踩在脚下,人们的努力所得顷刻间化为乌有,毫无反抗地变成了沉默的圆坑。
地面下陷的连锁反应带动了周遭的事物,一棵过于倾斜的树发出噼里啪啦的断裂声,轰然向着逃窜的人群倾倒。
瑞安迅速抽出魔杖制造一堵空气墙挡住断裂的树干,几次深呼吸后,逐渐冷静的目光投向地面上凭空出现的古怪圆坑,说:“像圆形的趾尖。”
阿尔泰也看向地面:“确实是那东西的足迹,被长耳朵猜对了。它在前进,必须尽快通知圣骑士!”
圣骑士领外围是平坦开阔的骑士营,怪物的足迹与其周身伴随的强风不会有特别明显的影响,一旦它进入居民区游荡,后果就完全不同了。
半空中的怪物缓缓扭动躯体,触手时隐时现,似风啸似笛哨的刺耳声音一阵阵传入人们的耳中。
在骑士保护下逐渐有序撤离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骚乱,人们尖叫着退开,中间的空地上有一个摔倒的男人,脚踝处冒出崎岖的肢节,那些不受控制的鬼东西不仅将他自己绊倒,还勾住了别人的裤腿。
——是感染者。
居民中还有一些轻度感染而不自知的人,此刻在极端恐惧催动下产生了明显畸变的症状。怪物并没有一现身就肆意伤人,它,或者说幕后之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激起极端情绪!
“圣骑士一定已经知晓此事,在他们赶到前……”瑞安与凯兰对视一眼,咬牙用略微颤抖的嗓音说,“我们去拖延怪物的脚步!”
希尔维乌斯注视着瑞安,下一秒伸手用掌心捂了一下他冰凉的脸颊:“听你的,上了。”说完转身取下背后的法杖,紫色的眼眸锁定半空中的怪诞存在。
阿尔泰见状恶狠狠地舔着自己的犬牙,把手中的剑换到左手,空出来的右手摸摸瑞安头顶的黑发:“别怕。”然后把剑换回右手,向怪物的方向走去。
瑞安呆滞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看向凯兰:“你也需要加油吗?”说着就张开自己的手臂。
高大沉默的青年用湛蓝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瑞安,然后几步来到他面前,弯腰埋进他的颈窝,单手在他单薄的脊背上按了一下:“加油。”
==
【半水螅状的深渊种,身体部分呈半隐形状态。】
怪物悬浮的高度大约在三层楼往上,没有任何器官的帮助便能在空气中自由移动。
它的动作不如勇者敏捷,但勇者的每一次攻击却并不是都能落到实处。随着剑锋快速划破空气,隐形的怪物肢体仿佛彻底消失一般,等到再次显形时依旧是先前的模样。
【可以通过声音判断它的位置。】
伴随着单调嘈杂的风声,重新显现的鼓胀触手袭向勇者,他迅速从屋顶跃下。
“砰砰砰”一连串开裂的声音,挥空的触手击中他刚才所站位置,屋顶裂开一道大口,断口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干裂,“轰隆隆”地向两侧塌陷下去。
【它的攻击可以无视表面防护,损伤表现为脱水风炙。】
瑞安双手拢在嘴前,高声提醒:“不要被它直接击中身体上的任何部位!”
阿尔泰和凯兰应声,希尔维乌斯则站在远离建筑的开阔地带,手中法杖前倾:“让开。”
勇者与战士后撤的瞬间,漫天的水箭逐渐凝实,然后齐齐地刺向怪物。满含锐意的水箭在击中怪物躯体时四溅开来形成数不清的水花,水花分散又凝聚,短短几瞬就聚集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柱,完完全全将怪物包裹在其中。
怪物扭动躯体,刺耳哨声穿透水柱,紧接着水流在它周围旋转,并且不断加快,转瞬间整个水柱四散飞溅。
数不清的水珠被抛向上空再缓缓自由下落,化作圣骑士领内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希尔维乌斯用法杖顶部在面前画了一个圆形范围,说:“它的移动范围就在足迹的百米以内,但寻常物理攻击对它没用。”
“砍上去的手感像是有一层护甲。”阿尔泰抬起持剑的那只手,“怎么深渊种都喜欢来这套?”
【附魔武器、火焰以及雷电应该能对它造成正常伤害。】
听到系统的分析,瑞安也并不觉得高兴:“火焰和雷电类的魔法也许能起作用,但是……”
“……他们还没完全撤离。”精灵望了一眼远处纷乱的人群。
一旦在居民区内使用大范围的火焰和雷电魔法,相比那只怪物,人们所受到的威胁和伤害可能会更大。
至于附魔武器……瑞安看向队友们手中的剑。
“哇哦!”阿尔泰看向手中的长剑,寻常的剑锋上竟然燃起了灼热的火焰,“这太厉害了!就是有点烫手……”
瑞安擦擦脑门上不存在的汗珠。他把牧师的锐刃魔法稍作改动,结合了一点火球术,也算是给勇者的长剑附上魔了。
“但是这只是强行将火焰附在剑上,会逐渐熄灭,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重新施加魔法。”瑞安在说话同时给凯兰的长剑也附上火焰,“我会尽力维持这个效果的,去吧。”
炙热的火光映在二人眼中,他们点头,纵身向怪物跃去。
这次攻击的效果很显著,附有火焰的剑刃的确可以在怪物身上造成正常的伤害,当然前提是持剑人得准确击中怪物那时隐时现的丑陋躯体。
瑞安捏紧魔杖盯着战况,分心瞄了一眼地上的圆坑。怪物很久都没有移动过那个诡异的脚步了,他们继续保持这样的行动这样就能拖住它。
接下来只要等圣骑士到场,居民也完全撤离……
哨音那般尖锐的风声刺入耳膜,四人抬眼望去发现怪物体表的触手在它制造的狂风中全部消解。
无形的风会是什么形状?下一秒瑞安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上下两端粗、中间细的风柱旋转着不断扩大,裹挟着一切不坚定的事物声势浩大地向他们袭来。
阿尔泰和凯兰离怪物生成的风柱太近,他们来不及躲闪了!
瑞安举起手中的魔杖毫不迟疑地施展出屏障魔法护住勇者和战士,但眨眼间带着彻骨寒意的风柱已经扩散到他眼前。
“瑞安!”
希尔维乌斯的屏障笼罩下来,瑞安高举的魔杖却已经被狂风搅碎,一股钻心的痛感在他的指尖爆发开来。
他浑身一震,没有吭声,但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强忍着剧痛望向自己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被完全掀起,不翼而飞,三根手指的指尖都是血肉模糊的模样,其中食指尖还能看到一点白色的骨头。
伤处的皮肤很快开始脱水,边缘既像是被火烧了一圈,又像是被风干焦化,幸好伤口没有继续扩大。瑞安苦中作乐地想,这样一来都不用止血了。
“怪物制造的风有古怪……”他试图用努力的发声方式来抑制自己的颤抖,“可能是深渊魔法!”
希尔维乌斯焦急地问:“瑞安,你的手?”
“怪我自己把魔杖伸出了你的屏障范围。”瑞安疼得直吸气,用颇为苦恼地语气说,“魔杖没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空手施法。”
“明明我们精灵一族有治愈天赋,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希尔维乌斯红着眼睛,“让我试一试。”
“我先用水把那鬼东西再困住一会,然后马上给你治疗!”精灵说着便转过身,长长的法杖往地上一杵,口中开始吟唱咒语。
浑浊的黄色眼珠遍布于怪物身上,那些眼珠似乎不能视物,毫无规律地胡乱转动一阵,然后它的神情像是锁定了吟唱中的希尔维乌斯。
阿尔泰警觉地察觉到了问题:“糟了,是声音!”
一股无形的气流极快地略过两人,希尔维乌斯只听到似气流又似水流的汩汩声,紧接着他竟然被周身的所有气流挟持了!他的每个动作都因持续不断的阻力而变得缓慢,不仅无法自如移动,而且整个人仿佛在怪物吸力下正逐渐向其滑去。
希尔维乌斯浑身紧绷,踩在地上试图对抗这种围绕在周身的古怪力量,瑞安也抱紧他的腰像拔河那样使劲往后拉,但他们与怪物的距离仍在逐渐减小。
怪物的皮肉隆起又塌陷,几条触手再次显形,一齐向浑身僵硬的精灵劈去。凯兰冲过来持盾顶在他们前面,挡住那些拧成一股砸下来的触手。
双方僵持不下,几息之后凯兰手中的盾上突然传来崩裂般的声音,紧接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风化开裂。
瑞安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凶险的征兆。他从希尔维乌斯的腰间探头,腾出自己的右手,骨肉分离的指尖仍在颤抖,飞快地开始勾勒符文。
——拜托了一定要成功!
阿尔泰举剑砍向那股触手,但助跑距离太近导致蓄力不足,剑锋的火焰也已经熄灭,一击之下无法突破怪物的护甲。
咔嚓咔嚓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宛若灾难来临前的钟鸣,凯兰顶在臂前的盾牌陡然四分五裂。
四人下意识盯着盾牌的碎片,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无暇顾及周遭的一切动静。
嗖——
一道耀眼的流光划破气流,以极其惊人的力道打在绞作一股的触手上,发出嘭一声巨响。
在触手被击中的瞬间,阿尔泰被反作用力和瞬间爆发的气流推开,千分之一秒内他们眼前豁然展开一道屏障,希尔维乌斯颈间青筋鼓起猛地挣脱气流束缚,凯兰松开盾牌小臂并拢举起站在前方半步不移。
聚拢的触手在箭矢的巨大冲击力之下,被不容抵抗地击散开来。四人终于得以喘息,扭头看向流光飞来的方向——
浅金发色的男人闭着眼,身后是纷乱逃离的人群背影,而他长身独立在人群之外,手中举着一张铁灰色的大弓,与人们逆向,缓步朝这里走来。
曾经的圣骑士,也是凯兰的父亲——赫伯特。
“孩子们辛苦了。花费了许多时间才找到我的老伙计,希望没有来迟。”双目紧闭的男人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奎莉不许我睁眼,要是被她知道了的话……”
“……又要惹她掉眼泪了。”
第39章
装满箭矢的箭囊挂在男人的腰侧,显得有些不羁。这位曾经的圣骑士闭着眼睛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将弓弦拉成满月,然后掀开一点眼皮,露出了与凯兰如出一辙的蓝色虹膜:“……在她赶来之前用完吧。”
力道极强的箭矢接二连三地撞击在怪物的躯体与触手上,尽管没能破开它的护甲,但强行限制了它的行动,令它节节后退。
瑞安借机拉上希尔维乌斯后撤,稍稍远离战局后他才反应过来:“我竟然做到了?”
在失去魔杖的情况下,竟然成功施放了屏障魔法!
【魔杖和法杖不过是引导魔素的媒介。只要让魔素听你的话形成魔力回路,不需要任何媒介就能施展魔法。】
【你不是他们,你的思维从来都不会受到这个世界的限制。】
【在这里,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
系统所说的这一番话,在瑞安听起来竟觉得有些温柔。
“嗯,你总能让我感到惊讶。”希尔维乌斯捏住他的双肩,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手上的伤。”
瑞安刚才乱动得起劲,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股钻心的疼。
他眯了一下眼睛不敢去看自己的指尖,想起凯兰手心的伤口,苦笑道:“深渊魔法造成的伤口,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恢复了,不用着急……”说着便想把受伤的右手往后藏。
希尔维乌斯像逮小鸡那样一把抓住他试图躲闪的手腕,紫色的眼眸凝视着那惨不忍睹的指尖,用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对准那些伤口,“我能帮到你……我应该能做到。”
半响后,瑞安听着那边金铁交戈的声音,看着自己指尖毫无动静的骨肉,讷讷地说:“要不,等会再……”
“有小刀吗?”精灵打断他的话。
“啊?”瑞安不可置信——难道这就要截肢了吗?
他犹豫片刻,用左手掏出腰包里的短剑,咬咬牙,心一横便递给对方。
希尔维乌斯并没有完全接过,而是捏在剑鞘部位,将剑柄对着瑞安:“拔出来,然后捅我。”
瑞安以为自己痛到产生幻听:“啊?”
“请伤害我。”
精灵的紫色眼眸闪过一丝幽暗:“他们从来都不肯教我如何使用天赋,不过没关系……只要这样,我就知道该怎么用了。”
“不要!”瑞安断然拒绝,并且想从对方手中收回那把短剑。
希尔维乌斯没有抵抗,任由瑞安收回短剑。他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突然张口咬上自己的指尖,力道之大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指骨咬断。
“你疯了?!”瑞安的右手还被精灵捏着无法动弹,情急之下抬起左手,一巴掌打在对方脸上。
精灵的意图被猛地打断,半边脸颊瞬间浮现出一片骇人的红。他没有理会自己那几乎快被咬断的指尖,而是保持着脸被打歪的动作闭上眼睛,像在思索些什么,几息之后转头看向面前惊怒交加的黑发青年,没挨打的半边脸颊也泛起红晕,紫眸晦暗幽深:“谢谢。”
面容狼狈的精灵再次将掌心对准黑发青年受伤的指尖。这一次,精灵掌心渐渐氤氲出薄绿色的光晕,被诡异力量剥离开来的骨肉逐渐贴合,碳化的边缘逐渐由黑色变为红色,开始生出新的肌理。就连精灵自己指尖上深可见骨的牙印也在缓缓愈合。
瑞安上一秒还生气,下一秒就被眼前的画面震惊了,随即就是格外难耐的麻痒感,从指尖一路攀升到脊背。等到神奇的治愈过程结束,他已经被指尖的瘙痒逼得快要崩溃,最后眼泪汪汪地看着希尔维乌斯说:“谢谢你……”
“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么?”精灵略有不满地打量了一下青年的指尖。
伤处皮肉重新生长,指甲也长出了大半,不过整体看起来就像刚被门夹过那样,皮下透着骇人的紫红,剩下的就得靠瑞安自己恢复了。
瑞安看着精灵脸上的红肿:“对不起,刚才打了你……”说着,就想用自己的手背给对方降温。
希尔维乌斯坦然地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去,垂眼看向青年稍带泪水的湿润黑眸:“没关系……这样很好。”
瑞安摇摇头,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是想为我治疗,我很感激,但这样的方式……我不喜欢。”经过阿尔泰的事之后,他真的不愿再看到队友做出自伤行为了。
“我相信没有什么事会难得倒你……”他用微凉的手背轻轻摩挲对方肿胀的侧脸,“以后不许这样做,答应我吧。”
温声吐露出的话语中蕴含着坚决的态度。
精灵感受着脸侧的疼痛与肿胀,青年微凉细腻的手背皮肤给他带来了一种轻微发麻的愉悦感,那种感觉从脊背攀升到头皮,令他头晕目眩。
“接下来,我们该重回战局了。”
瑞安再次将思绪投入到战况中,生疏地使用起自己仿佛被门夹过的指尖。以往用魔杖施法时,他可以通过魔杖感受到魔素的反馈,然后较为精准地控制引导的魔素量,并且推断出这次施法是否能成功。如今不借用魔杖,施法宛如盲人摸象,也不知道自己在空气中引导的魔力回路究竟对不对,唰唰唰地尝试几次,终于成功给勇者和战士的剑锋附上火焰。
沉浸在“摸象”中的瑞安并没有注意到,阿尔泰俯身躲开一条触手后趁机弯腰拍灭自己腿甲上突然燃起的火焰。灭掉自己身上的火之后,勇者心有余悸地回头,发现战士的肩甲边缘也冒起一簇小火苗。
凯兰莫名其妙地觉得这簇火苗很可爱,以至于身体还在战斗中,心中却产生了一股想要回头看一眼火苗主人的冲动。
他压下这股冲动,正准备拍灭这簇火苗时,倏地飞来一支箭穿过焰心,扑灭火苗的同时直击向他面前袭来的触手。
“凯兰。”远处的男人保持着持弓射击的姿态,半阖的眼皮间露出蓝色的虹膜和微微泛白的瞳孔,语气平缓,“作战中不能分心。”
听见父亲的提醒,凯兰立刻凝神盯紧怪物。
赫伯特再次摸出一支箭,刚搭上弓,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沉稳而又迅捷的脚步声。他动作一顿,方才淡定自若的神情荡然无存:“奎莉……”
圣骑士奎莉脚步未停,只在越过赫伯特时冷冷地瞥去一眼。她在跑动的同时拔出腰间长剑,锐利的目光锁定半空中的怪物。
一个身影更快地越过她,助跑过后蹬地而起,顶着一头扎眼的蓝毛凶猛地扑向怪物。眼看就要骑上怪物的半边身体,下一秒怪物的身形却突然隐去一半!
“怎么耍赖啊!”柏得温一举扑空,呈抛物线状下落,双脚落地滑出很远的距离才堪堪停下。
奎莉紧随其后,手中长剑散发着绸缎般的辉光,一击便给怪物造成了明显的伤口。
瑞安正惊叹于这一剑的威力,然而奎莉却蹙眉扭动着手腕,开口道:“有护甲。”
深渊种的躯体鼓动一番,那道伤口悄然消失了。
柏得温挠挠头:“圣灵阁下的祝福好像对它没什么影响……”
瑞安赶紧将他们刚才所了解到的怪物特性告诉这几位骑士,说到一半时却突然对上一双极深的墨绿色眼眸,吓得“呃”了一声才终于把话说完。
“火焰和雷电?”陆斯恩上前几步道,“多谢。”随后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佩剑。
奎莉扫视一圈后开口:“居民还未完全撤离,最好能将深渊种原地格杀。”
“嗯。”
小队四人一齐退到战局之外,看着这几位骑士相互配合牵制着半空中的深渊种。
嘈杂的风声持续不断,怪物隐去的肢体再次显形,周身所有触手忽然被看不见的气流搅碎。
瑞安瞬间意识到怪物正在用深渊魔法生成像刚才那样的风柱,高喊道:“小心!风柱会不断扩大!”
他和希尔维乌斯一同展开屏障。战局中上蹿下跳的柏得温也立刻取下背后的盾牌往身前一立,另外几位骑士都退到他身后,淡蓝色的屏障从盾上展开。
“他们用的都是附魔武器呢。”阿尔泰感叹道。
特制的武器只需要武器持有者往其中注入魔素便可以维持长时间的附魔状态,而且也不会出现发烫或导电等危险现象。
队里唯一更新过武器的希尔维乌斯冷笑一声,但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嘲讽就迅速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此刻风声变得更刺耳了!就好像有许多个肺活量惊人的初学者在对着众人的耳朵狂吹笛哨。
深渊种浑身时隐时现的频率变得更快。所有人死死盯着它的动作,直到身后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才终于意识到对方的意图——它不想和他们纠缠了。
它要去追那些居民!
骑士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自己的进攻频率,但是他们的攻击却屡屡落空。
“不是隐形。”陆斯恩沉声道,“它有一部分躯体并非物质构成。”
奎莉点头:“它在挪用非物质的躯体来对抗攻击。”
“糟了!不能让它走!”柏得温大叫,“它的腿呢?得砍掉它的腿!”
众人集中攻击起那五个圆坑的上空,但是丝毫没有击中的感觉。
很快,房屋建筑又出现了新的一排凹陷。眨眼间,陆斯恩便已冲到下陷的屋顶一侧,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剑锋重重砍向空中——
铛!
“我的攻击无效。”陆斯恩的眸光寒冷至极点,“精灵魔法使,拜托你……”
一个极其灼热的火球飞向脚印上方,所过之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火球在屋顶上空击中了某种肉眼无法观测到的事物,紧接着像一个熟透的西瓜砸在地上那样瞬间四散飞溅。
精灵脸色难看地攥紧手中法杖,众人看到五个圆坑所构成的足迹再次完整落下,而待足迹彻底产生后,针对足迹上空的所有攻击都只会落到空处。
赫伯特的箭囊已经空了,他用力闭上眼,缓了几秒才再次睁开:“只能在其下落的过程中进行攻击……”
“……但是所有攻击都无效?”柏得温难以置信地说。
怎么才能阻止深渊种的脚步?
瑞安怔怔地望着一排排房屋破碎,各种色彩的碎片被震到空中,再缓缓下落……还有一条缀着洁白羽毛的美丽风铃,不知道它被人们寄予了什么样的美好祝愿,此刻完好无损地落在那不详的圆坑中。
羽毛?
瑞安突然想起出发前凯娜给他看的那片残羽。诺亚的羽毛也是这么可怕,所有攻击都对那些羽毛无效……所以,为什么诺亚想送给他一片残羽?
他心头一震,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猜测——当时他的风刃,是先切断了诺亚的羽毛,然后才攻击到其下的眼球吗?
又一排建筑物开始缓缓下陷,远处依稀能听到人们的尖叫声。
瑞安茫然地抬起颤抖的手,一道无声的风刃悄然掠过。
足迹的上空突兀地划出一捧黑色的粘液,正溅在下陷的石墙之上!
第40章
瑞安终于明白诺亚所说的奇迹了——他那时并没有抓住准确的时机,而是以略微偏差的角度将那排羽毛尖端一齐切下。
所以,现在的他也可以阻止深渊种的步伐。
这个发现让他很高兴,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心中却有些不安呢?如果继续思考会令自己感到害怕,那就先不思考了。瑞安逼自己不去注意周围所有人的反应,专心地等待下一次时机。三个队友也飞速反应过来,牢牢将他护住。
陆斯恩将目光投向那个被队友围在中央的黑发青年,眸中闪过一丝探究,很快又举剑对准空中时隐时现的深渊种:“上了。”
“我们去牵制空中的那部分。”奎莉落下一句话,即刻倾身而上。
“诶?瑞安不是牧师吗……”柏得温喃喃自语,然后把头一阵猛甩,嗷呜一声赶紧加入战局。
怪物早已注意到足下的动静,但在三名骑士相互配合牵制下分身乏术,就连那股用于捕获猎物的气流都被希尔维乌斯化解。
又一道风刃飞出,瑞安逐渐开始理解那种常被阿尔泰挂在嘴边的攻击手感。他的风刃不像希尔维乌斯施展的风刃术那样具有极其可怖的威力,但他可以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每一击都会对怪物造成一道风刃所能产生的标准伤害。伤害值虽小,却可以无视怪物的护甲与魔法抗性。
好像……在用指甲刀给深渊种修脚?
打了个寒噤,瑞安赶紧停止脑内的可怕联想,现在要抓住那无法观测的足迹下落时机,尽可能多地施放风刃。嘴里喃喃着“在修了在修了”,忍着汗水流进眼中的刺痛,丝毫不敢分神。
圣骑士领内的气流杂乱无章,呼啸的风声夹杂着人们的惊呼一同传来——有部分安置在圣殿附近的居民们望见了模糊的暗影!
而空中的深渊种仍在加快脚步。
随着一连串风刃再次划破空气,尖啸的狂风骤然静默,同时那空中的怪诞身影也消失了,众人耳边只剩下乱窜的风声。
他们身后一路的断壁残垣中,黑色黏液从各种边边角角滚落下来,越来越多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滩不详的污渍。
“消失了?”柏得温动动鼻子开始四处嗅闻,但是环境中的各种气息早已被先前的狂风吹散。
赫伯特闭上眼,伸出一只手按了按自己跳动的太阳穴。侧耳倾听,几秒后开口道:“还在。”
他依旧可以听到那种古怪的、像是在管道中回荡着的汩汩声,不过声音的位置降低了些许……
“那里!”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头,赫然发现身后不远处竟有着一大滩像沥青又像淤泥的东西。找到正确的位置后再仔细倾听,这滩污渍上空的确有极轻的汩汩声和稍显不自然的混乱风声。
“彻底隐形了吗?”柏得温盯得眼睛都开始发酸,索性走到污渍旁,调整了一下手中的盾牌,将其用力往上一抛。盾牌被抛到上空,穿过一团空气后旋转着落下,重新回到柏得温手中。他摇摇头:“好像在另外一个维度那样,我的盾什么也碰不着。”
“它把非物质性的那部分躯体都移动到体表了。”陆斯恩沉声道。
“那它的另一部分身体……”奎莉思考片刻,“加布利尔能派上用场,可惜他不在。”
刚刚还在逼自己不要深思的瑞安,如今连理解别人的话语都有些费劲。听到凯兰的老师、圣骑士加布利尔的名字,他喘息着望向凯兰,希望对方能帮他解惑。
凯兰开口解释道:“老师可以为自己的箭矢附上雷电之力。”见瑞安如此疲惫,他感到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说话也是一件很吃力的事,瑞安选择偷懒,只点了一下头,然后用节省下来的力气走到污渍旁,哆哆嗦嗦抬起手对准上空。
第一道风刃落在空处。现在不能再节省力气了,他咬咬牙继续施法,标准大小的风刃接连飞出,其中击中目标的手感却只有一半,而且位置分布非常随机。
“这样太费时间了。”希尔维乌斯当然知道瑞安体力不支的原因,为了治愈深渊魔法造成的伤,短时间内调动太多自愈潜能,此刻的瑞安一定又累又困又饿,需要尽快休息或者补充体力才行。沉重的法杖前倾对准空中:“用足够大的火球直接轰掉吧!”
“万一没击中,你想让这里也变成一大片火海吗?”勇者开口打消了精灵的冲动。
希尔维乌斯的风刃是伤不了怪物的,如今竟然只能依靠瑞安的风刃。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黑发青年身上,青年的脸色在乌黑发丝的衬托下苍白得惊人,仿佛下一秒就会脱力晕倒。
但他最终还是稳住了,左手托在右臂下方,泛着紫红色的指尖在颤抖中绷直,白皙肌肤上的青色脉络从手背向下延伸至滑落的衣袖中,看起来格外显眼。以如此脆弱不堪的姿态,再次释放出一串锐意的风刃。
由于无法观测到怪物身体的分布,瑞安的命中率并不高,所以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速度最快、弹道平直稳定的风刃。
他深知自己现在一旦放下手就再也没有举起来的力气了,所以无论有多痛苦都必须保持绷紧手臂伸展指尖的姿态。
随着他的动作,空中气流变得杂乱无章,空中不断出现一蓬蓬飘落的灰烬。
瑞安感觉自己所能击中的部位在逐渐变少,怪物的躯体似乎越来越小了。唯一奇怪的是,灰烬飞出的位置也在缓缓下降。
骑士营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一匹健壮的黑马向众人疾步奔来。黑马上的骑士隔着老远就开始喊:“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马上的人之后,柏得温急冲冲地朝对方喊道:“是深渊种!带上你的剑赶紧来帮忙!”
“声音不对……”赫伯特眉心一紧,“在降低,它要逃了!”
隐形的深渊种打算从那滩污渍进入地下!
不远处的骑士闻声而动,加快的马蹄声迅速逼近。中途黑马突然偏了一点角度,冲向凸起的废墟,矫健的四蹄在最高处用力一蹬,凌空跃起!
瑞安强忍着从头顶扩散到两侧太阳穴、快要裂开般的疼痛,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半句话:“还差一点……”他已经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了。
——谁来都好,不能让深渊种逃入地下!
骑士起身踩在马鞍上,出鞘之剑燃起灼灼烈火。他举剑纵身一跃,烈焰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带起一阵空气的爆鸣,猛地破开杂乱的气流,直至刺入地下才停止。
地面上的污渍在剑身烈焰之下逐渐化作一层薄灰,随风四散。
“奥斯蒙!你今天的黄头发真亮啊!”柏得温喊道。
骑士拔剑起身,反手甩去剑上的余焰与尘土,收剑回鞘:“我是天生的红发,但你是色盲。”
见深渊种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化为飞灰,瑞安终于放下心来,下一秒竟浑身脱力软倒下去。但想象中的触地感并没有到来,陌生的骑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谢……”感谢的话语还没能说完,瑞安就彻底昏睡了。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觉得这位骑士的红色头发好像有点眼熟,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因此也全然不知红发骑士在看清他五官的瞬间脸色大变。
==
睡了漫长的一觉,瑞安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发呆。
——被软绵绵的被窝吃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思绪终于回笼,一扭头顿时被床边的三个脑袋吓得不轻。
三个队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希尔维乌斯抢先开口:“瑞安,你终于醒了。”
阿尔泰主动为他讲解现状:“不用担心,一切都解决了。这里是圣殿,你可以安心休息。”
瑞安被队友们盯得脸颊快要着火。他赶紧想了个话题,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呀?”
凯兰:“今天是第三天。”
“这么久啊……”被窝真的太可怕了!
“对了!”阿尔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那个臭小子,我们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
“好的。”瑞安连连点头,接着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等等……你们教训了谁?”
“奥斯蒙啊,就那个红毛。”阿尔泰理所当然地说,“之前我们都看到了,他就是那个在学院里带头欺负你的混蛋!没想到这坏家伙现在竟然是第三骑士团的团长!”
瑞安这下彻底清醒了,他终于明白当时那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王国特里德安学院中,骑士方向的学生毕业后可以直接进入圣骑士领的骑士营,就像是毕业包分配那样。而奥斯蒙正是骑士学院的一名贵族学生,骑士学院有好几门需要与牧师学院合作的课程,他们俩因此也产生了一丁点交集。
回想起这一丁点交集,瑞安刚要开口解释,却被突然传来的咚咚两下敲门声打断。
门外正是被“教训”过的奥斯蒙。他一进门,目光就锁定了床上的黑发青年。
当年的奥斯蒙也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对方,瑞安在同龄人之间总是格外突出,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黑白分明的眼眸清冷扎人,但是下垂的眼角与眼尾的睫毛又很是温柔可爱。为人青涩谦逊,处事认真,实际上又从不把旁人的把戏放在眼里,没有什么事物能绊住他逐渐前行的脚步。
你认真待他,他也真心为你;如果你想引起他的注意而故意捉弄他,那完了,从此他就温和友善地把你当作一团空气。
奥斯蒙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在一个普通的牧师借读生身上同时看到乖巧与乖张两种个性,这让他越来越移不开眼。如今再见到瑞安,他发现自己当初的心潮澎湃时隔多年从未退去。
“他答应要来给你道歉。”阿尔泰抱臂望了门口的红毛一眼,说,“还算守信。”
瑞安看向门口的人影,不得不感叹奥斯蒙竟然撑得住这宛若理发师托尼自行发挥精心调配而成的、可以称之为时尚潮流前沿的高饱和正红色。
当年的奥斯蒙长着一张标准的桀骜不驯坏学生脸,搭配这个发色更是嚣张得没边,如今也许是骑士营中的历练沉淀了他的气质,看起来更加沉稳坚毅。
“嗯,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奥斯蒙应声,同手同脚地走进房间,很镇定地站在瑞安面前,“当年的事情对不起。”
提到这个,瑞安有些无奈:“你又没有欺负我,不用道歉的。”目光转向三个队友,事到如今,他必须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了,“其实当时只是个误会,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那是骑士学院与牧师学院共同的一门课,讲的是如何在作战中更加高效地行动。老师在课堂上布置任务,让大家合作采集蜂兽巢穴中的蜜。
其实这个任务一个人就能完成,既然老师只说合作,并没有强制要求同学之间组队,瑞安便打算钻个空子,独自搞定任务。他心中盘算着行动计划,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魔杖当成笔转了起来。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恢复全部记忆,回过神来便对这种仿佛刻在自己骨子里的转笔行为感到十分诧异。
不能什么都往骨子里刻啊!
动作一顿,魔杖就掉在了地上。瑞安这才发现自己身旁的空位上不知何时竟坐了一个人——是骑士学院的奥斯蒙。
他之所以知晓奥斯蒙的名字,是因为对方的红发实在是太红太显眼了。瑞安经常能看到一群人谄媚地围在奥斯蒙身旁,可每当有组队打怪的课堂任务时,他们却从来不与他合作。
这个奥斯蒙似乎没什么真心待他的朋友,挺惨一小伙。这样想着,瑞安埋头去找自己掉在地上的魔杖。
一低头便被奥斯蒙坐姿震惊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骑士总是骑马,对方的坐姿格外豪迈,而他的魔杖正落在对方的鞋前。
瑞安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够,够不着。正常人看到身旁的人弯腰下去捡东西,怎么着也会稍微让一让的吧,可这家伙怎么纹丝不动啊!
他苦恼地想着,为了避免碰到对方,只好保持手臂微弯的姿态,努力把腰塌下去,手指伸展到极致,腕骨都开始轻颤的时候,终于碰到了魔杖。
接下来只要用指尖勾蹭一下,让魔杖再往自己这边滚动一点……拿到了!幸好他的手足够长,要是拼尽全力都够不着的话,场面就非常尴尬了。
瑞安松了口气,一抬头就是嘭一声巨响——竟然撞在了桌子上!
脑瓜子震得嗡嗡的,幸好没碰到旁边人的腿。打算继续起身,可之前捡魔杖时他把上半身压得太低,塌下来的腰使不出劲,全身的重心顺势向前倾,紧接着就一头磕在了旁边人的膝盖上!
瑞安眼前天旋地转,却仍能清楚地看到那条腿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这一瞬间,他得知了自己的死因——社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