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诸多糗事之后,瑞安本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情绪也足够稳定,接下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不会轻易感到尴尬。
就连刚刚在敌人面前连撞两次墙,也未能引起他心中的波澜,如今却被林恩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击溃了。
这一瞬间,飘忽在空中的旁观者视角骤然消失,他仿佛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长长的睫毛扑扇几下,仿佛想用眼中的小花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面前一身教徒打扮的人的确是那位模样平凡的大陆历史学老师,但即使是笨重的黑框眼镜也难掩其眼中的狂热。
“额……”回过神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瑞安斟酌着回应道,“非常感谢你的邀请,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感染者,我觉得自己还不足以承担起这个……伟大的使命。”
“不,你可以的。”林恩迅速接话,脸部平缓的线条绷得极紧,很快又放松下来,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紧盯着瑞安,“我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有这种奇妙的预感。”
林恩忽然直起身后退几步,像个正经老师那样开始讲课:“人类的身体一直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它遵循着自己的一套秩序,即使受到外界干扰也很快会找回自己的秩序,然而深渊的感染会彻底打破这种规律。”
“我研究过许多感染者,然后发现无论是什么种族,其大脑所在的部位秩序最为坚定,所以几乎所有初期感染者的头部都不会产生变化。”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笑着说,“有变化的那些很快就死了。”
“当感染者到了中后期,一旦头部发生畸变,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接下来他会在全身血肉的崩溃之中死去。”
林恩停顿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搭在水晶表面轻轻摩挲,似乎是想要透过那层水晶去触摸内里的黑发青年。
“瑞安,你与普通的感染者都不同。”他用极为笃定的语气说道,“你成为感染者之后是先从头部开始变化的,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瑞安没想到自己的畸变竟然是这么特殊的情况。仔细一想,除了诺亚以外,他确实没见过头部发生畸变还存活着的感染者……可是林恩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畸变情况。
脑中闪过一丝灵光,他想起自己被抓来之前看到的那只单眼小鸟。
“你一直在监视我吗?”
“也没有一直啦。”林恩笑眯眯地说,“没想到你能伤到圣骑士领里的深渊种,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那只突然出现的深渊种与你有关吗?”瑞安撑在裙摆上的手悄悄捏紧。
“嗯,我让那只小家伙去闹一场,其实是为了救人啊。”对方面露感慨,“你还记得诺瓦那个孩子吗?”
“他的另一人格撑过了畸变的所有阶段,最后还完成了头部的变化,因此获得了感染心灵的强大力量——是的,在完成头部的转变后,感染者就可以感染他人的心灵,从而传播深渊的福音!瑞安,你也可以做到这一切,而且你能做得比他更好!”
瑞安虽然看不清林恩脸上的神情,但是对方这种狂热的语气已然令他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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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格离完美的深渊种还差最后一步,可惜诺瓦本人在最后关头拖了后腿,似乎产生了一些崩溃……我就说不该放养的!从一开始就应该给他提供最好的环境,这样也不会被圣殿中途截胡了。只有我能救他,圣殿那群人什么都不懂,这样下去他们会毁掉大陆的未来!”
他愤愤地说着,语气一转又变得欣喜:“幸好,我发现了你的特殊之处。那时我就觉得跟着你一定会有新的发现,果然,你给我带来了更大的惊喜。”
“是那只小鸟吗?”瑞安突然开口问道,“它少了一只眼睛……”
“在我这里。”林恩拨了一下眼皮,露出来的眼瞳下方赫然出现了另一个极小的眼瞳,“我可以看到它的视野。这只是我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做出的一个小尝试,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获得了更完美的你。”林恩转头再次开始欣赏水晶中的瑞安,“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我会竭尽全力,让你在最好的环境里完成最终蜕变。我的理论是正确的,只要有你在,我就可以实现拯救世人的宏愿。”
瑞安的心脏仿佛被攥了一下,他看到平静的湖面泛起波澜,然后又听见自己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拯救世人呢?”
林恩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深渊是如何诞生的吗?”
“最初那只是一道小小的裂缝。”他自顾自地开始讲述,“当时人族与魔族因领地相邻而斗争不断,自魔王诞生后,两族之间的战火才终于停歇。曾经战火交织的地方突然出现了这样一道裂缝——人族望着那条裂缝,期望它能将那些可恶的魔族隔绝开来,而魔族望着那条裂缝,心中也怀揣着对人族的怨恨。”
“要知道,思维和情感其实都是无形的能量。于是短短几天,那条裂缝就在大家的期待之中不断扩大——充斥着极端恶意的深渊就这样诞生了。”
“源源不断的恶意很快就超过了深渊能够容纳的上限,它不断扩大,超出上限的怨恨也跟着满溢出来,开始污染一切生命。所有大陆生命的怨恨,当然也需要整一个大陆来容纳,所以深渊仍在扩散,并且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瑞安点点头:“那么按照你的理论,驻北大陆是一定会毁灭的吧。”
闻言,林恩笑着摇摇头,眼神柔和地看着他:“不一定如此,我认为深渊的能量是通过污染其他生命的方式来进行消耗的。只要有足够多的人被深渊污染,深渊就不会继续扩大,这样驻北大陆也能够得到拯救。”
“当然,这种方式听起来非常残忍,谁也不知道究竟需要牺牲多少人,才能耗尽深渊中的极端恶意。相比之下,我有更好的方案。”
深渊教团的人在跟他谈“残忍”,瑞安觉得此时自己应该露出讽刺的表情,但是对方的神情太过认真,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能继续聆听那“实现宏愿”的手段。
“驻北大陆面临毁灭危机,在大陆上生活的我们需要活下去的力量……那么力量从何而来呢?”
“深渊的污染正是一种筛选与进化啊!危险与机遇并存,污染所带来的痛苦正是对我们的磨砺,只有直面危险才能获得机遇——完美的深渊种是不老不死的,许多人毕生所求的不正是这个吗?”
“当然,像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林恩推了一下眼镜,语气诚恳地说,“比如我吧,我就不想追求不老不死那种强大的力量,但是如果可以稍微延长一点寿命,或者让身体更加强健,谁又能拒绝呢?”
“具有魔法天赋的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做到这些,可没有魔法天赋的人只能碌碌无为地过完短暂的一生。只有在深渊面前,所有生命才真正处在绝对平等的地位上。”
“我想要让大家都能抓住这个机遇,为此,就需要一种更为温和的感染方式——从心灵开始侵染。”
“尽管感染方式变得温和,但畸变仍然是一种痛苦的磨砺,感染者一旦精神崩溃,血肉秩序就会完全紊乱,进而导致死亡。他们需要精神上的支柱!”
林恩摘下眼镜,跪坐在水晶容器边上。他看到其中端坐着的青年此刻垂下眼睫,窄窄的阴影投在柔软的眼睑之下,水晶折射出的光纹在那苍白的肌肤上游走,昔日的温暖笑意仿佛被冰冷的神性取代,头顶的“纯白王冠”更为其增添了一丝诡异的圣洁感。
教书多年的他,在教团中也见识过许多大场面,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得连眼角都开始抽动:“瑞安,你可以让人类变得更加强大。”
“我知道,身为普通人,这样的重担突然压在你肩上,你一定觉得十分惶恐。”林恩眼中的狂热不知何时已被虔诚取代,“不必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只有我才能帮助你。”
“让我成为你的垫脚石,去完成拯救世人的伟大愿望吧。”
听完这些话,青年的睫毛颤了一下。
普通人吗?
对方其实说得挺好的,瑞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换做之前他可能还会对此产生一些共鸣,但现在……系统早就嘲讽过他,异界来客不要再自欺欺人地装普通人了。
林恩不愧是老师,思维敏捷,口才也很好,如果他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肯定早就被忽悠着入教去当什么吉祥物了。可听完这些“拯救世人”的计划,他却更加思念自己的队友们,只想赶紧回到队伍里。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不能直截了当地拒绝林恩,万一对方被激怒之后采取什么强硬的手段,他就更不可能找到逃跑的机会了。
片刻后,水晶容器中的青年突然抬眸,长睫下是黑曜石般的眼眸,白色异形的瞳孔略微扩散,被其注视着的林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青年弯起那双极具非人感的眼睛,冲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好啊,那你想怎么帮我呢?”
“如果你不能令我感到满意,我选择其他人……也是可以的吧?”
话音刚落,林恩着急忙慌地膝行几步,将掌心贴在水晶容器上说:“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瑞安见状却敛起了所有表情,目光轻轻地扫过对方,直到看见对方喉结微动才重新展露出微笑:“继续。”
第52章
闻言,林恩紧绷的五官终于放松下来。
他压下心中的狂喜,像个平凡又年轻的大陆历史学老师那样腼腆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只要您在我的帮助下顺利完成蜕变,一定能成为最完美的深渊种。届时,您不仅可以将进化的福音带给我们所有人,还能运用操纵心灵的力量来稳定感染者的精神状态。”
“您的洁白羽冠会成为我们在黑暗中前行的指引,这样一来绝大多数的人都可以通过深渊的考验,拥有能够在逆境之中存活下来的力量!”
话音逐渐激动,瑞安听到周围传来动静才意识到此刻他们关于救世的交流正被其他教徒们围观着,不动声色地尴尬起来。
林恩说着便打算站起身,下一秒又突然停下动作,因为他看见水晶容器中的青年朝自己抬起手,指尖向下划过空气,在地面上轻点两下。
“我想看着你。”青年如是说道,“可以请你继续保持这个高度,正视我的眼睛说话吗?”
碍于如今的视力,瑞安不能像以前那样通过观察微表情来判断林恩的心理活动,但他知道一旦让对方占据主导,接下来的发展就会越来越失控,所以他必须得在一定程度上占据上风。
瑞安以前从来没有像这样用上位者般的态度对人说话,话一出口总有种心虚的感觉,幸好对方并未察觉。
“当然可以。”
林恩再次跪坐下来,专注地凝望着瑞安的双眼,同时朝身旁抬了抬手,说道:“您之前所在的房间就是进行蜕变的最佳场所,只是太过简陋了一些。我让他们将您的房间重新布置一下,这样您在里面的生活也会更加舒适。为了让您完成最终的蜕变,还得委屈您在里面待上一段时日。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定会尽量满足。”
“好吧。”瑞安点点头,思忖片刻,说,“按照你这样的说法,只需要我一个人成功变成深渊种就足够了吧?那些房间会加快感染者的畸变进程,许多感染者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他们也要在你的计划之中完成蜕变吗?”
他想起之前“管家”所说的贵族间的传言,还有那些罪恶的器官交易,微微蹙眉:“你培育深渊种肯定还有别的打算吧。”
深渊教团被多次清剿,如今却仍能在地下建立起像模像样的据点,究竟是谁在背后支持他们?
林恩并未否认:“您比我想象中更加敏锐。空有头脑是不够的,再厉害的学者也会为生计发愁,更何况我只是个薪资微薄的大陆历史学老师,为了实现伟大的宏愿,我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
柔和的嗓音也难掩瑞安语气中的冷意:“强行催化感染者的畸变,然后将感染者的器官和肢体贩卖给贵族?”
“以前确实有人会这样做,但现在不会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他冷下脸,异形的瞳孔显得格外诡异,“差点忘了,许多人之所以会被感染就是因为深渊教团的诡计。声名狼藉的你们现在来跟我说要温和地传播感染,要大家一起拯救世人,这是真的吗?”
“我已经是感染者了,必须成功蜕变成深渊种才能活下来,我的身后没有退路。但是谁又能保证你不会因一己私欲而背叛我们的约定?”
“有一次妥协,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最后,是不是我也会被你拆得四分五裂……”
后面的话瑞安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此刻的林恩已然泪流满面。
“没想到您竟然对我有着这么深的怀疑……”林恩任由泪水落下,眼中充满哀切,“是我的错,从您在这里见到我的第一面起,就已经在怀疑我了吧。”
“没想到您竟然知道深渊教团……哦对,之前您潜入学院的时候是我安排您在王国书库里清理书虫的,那里有一些书籍记载了深渊教团曾经的恶行。曾经的深渊教团完全是一群憎恨驻北大陆的疯子为自己所找的借口,他们所行之事罪大恶极,我绝对不会为他们辩解半句。”
话音一转,他恳切地说:“但如今的深渊教团已全然不同,在我的带领下,大家团结一心为大陆的未来而奋斗。我们仅有的私心,也只不过是想要成为那一批进化的先驱者罢了。”
“不过,在您出现之前,我们的方向并不清晰。所有关于深渊的研究都离不开生命,生命是无法试错的,所以……那些房间中的感染者都是自愿走上了这条道路。”
“不瞒您说,起初我对您的确有一丝怀疑,不过现在我已经彻底明白了,想要获得信任,我也必须交付出我的全部信任。您说自己身后没有退路,我亦是如此——等到您完成蜕变的那一刻,我与教徒们也会立刻斩断自己的退路。”
“成功,我们将一同翻开驻北大陆的全新篇章;失败,我们会一同成为殒身的先驱者,成为黑暗中燃烧殆尽的灯芯,成为人类进步道路上的破碎基石!”
语毕,林恩目光灼灼地望着瑞安,眼泪还在静静流淌。
听到周围窸窸窣窣的动静,瑞安知道对方这一番话一定打动了不少教徒,他心里也有一些触动。林恩老师哪还需要什么能感染心灵的完美深渊种,明明靠演讲就能感染大家了。
“好吧,我可以给你足够的信任,希望你接下来能让这份信任更加坚实。”他朝林恩弯起眼睛,掩盖了眸中的平静,“话题太沉重了,为了不影响我的精神状态,你先把眼泪擦擦,我们谈点别的吧。”
等对方擦完眼泪,瑞安才用感慨的语气说道:“当初我在圣殿安排下潜入王国特里德安学院,就是林恩老师来接引我的……真没想到,你不仅是那些学生的老师,还是深渊教团的老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任务结果了吧?”
林恩摇摇头:“我完全弄错了。上头说是要找学院中潜藏的恶魔,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找弗伦奇的。”
“弗伦奇是恶魔?”瑞安惊讶地睁眼,“他不是没有魔法天赋吗?”
“他是先天残缺的血魔,所以体内没有魔力。”
瑞安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蒙在鼓里的事:“这么说,他也是深渊教团的成员吗?”
“是的,您每日服用的汤剂就是他亲自调配的。”
真是深藏不露啊……
“你选择在学院里任教,是因为那里有许多感染者吗?”瑞安问。
“我哪有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只不过是想找个普普通通的工作混混日子罢了。”林恩的表情有些腼腆,“我之所以能发现诺瓦那孩子的特殊情况,其实是因为那只小鸟——它叫淘气包。我把它放养在王国书库后面的林子里,没想到会有意外的收获。”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之前确实走了许多歪路……幸好您出现了,您一定是正确的方向。”
“我会努力的,但是你最好还是别把所有期待都压在一个人身上。”瑞安认真地说,“万一我失败了,你们的希望不就完全破灭了吗?”
“不会失败的,我知道您的内心有多么稳定,您头上那纯净又美丽的构造足以证明这一切。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帮助您维持血肉的秩序。”
“谢谢……那能先放我出去吗?”瑞安用指节敲了敲水晶容器的内部,“我想看看这里的情况,而且我在里面坐了太久,腿都开始发麻了。”
林恩面露为难:“现在的您还处于蜕变的初期阶段,任何细微的环境变化都有可能对您的蜕变产生影响,所以安全起见最好还是……”
“我现在感觉自己的情况很安定,不会有问题的。你不会连这点信任都没办法给我吧?”他抿起嘴角,“而且……我还想让你为我检查一下身体的变化情况呢。”
闻言,林恩喉结微动,许久后发出一声轻叹,说:“您已经有许多天没有接触过外界了,身体可能会有些敏感。”
他用手上的戒指打开水晶容器,在与其中青年四目相对之时,他的眼角再次难以抑制地抽动了一下:“请……小心一些。”
瑞安先是活动了一下手脚才缓缓站起来,拢起过长的裙摆,小心翼翼地从里面跨出来。在足尖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林恩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好冰!
没想到房间里那个微凉的地面竟然有保暖作用,还是说真的是由于他太久没接触外界环境才会有这样刺激的感受吗?
但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瑞安稳稳地踩在地面上,当完全走出水晶容器的那一刻,冷静地打了个寒颤。
“还好,这点程度我可以忍受。”他自我安慰般地说道。
林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很高兴能亲眼见证您的坚定意志。”
瑞安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很有嘲讽意味。
“那接下来……”林恩的嗓音有些发颤,“可以让我为您检查身体了吗?”
瑞安转过头,神情莫测地盯了他一会,说:“可以啊……但是你要其他教徒都离开这里,只有你可以检查我的身体。”
“……好。”
林恩抬手,周围传来轻微的响动,没过多久就彻底安静下来。
“他们都走了。”
瑞安背对着林恩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将松垮的领口缓缓拉开。借由无袖的设计,他可以轻易地将双臂抽出来,交叠的领口向两旁打开,上半身的布料落于腰间,在腰部的收紧处停止下坠。
“你刚才也说了,我现在对外界的刺激很敏感。”他回头望向对方,笑眯眯地说,“所以你只能站在那里,隔着这一段距离进行检查。”
“你不可以碰我,不要影响我的蜕变。”
第53章
“我……”林恩看着眼前这一幕,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瑞安的头发似乎许久未曾修剪,与在学院那时相比看起来长了许多。
那些乌黑的发丝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简单拢在颈后,随意地向后一抛,散落在脊背上,竖脊肌的弧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这道背影。另一只手在腰窝下方提着垂落的长袍,曲起的指节顶着腰间借力,在皮肤上按出了一个小小的凹陷。
“你想说什么?”瑞安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便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情况:“我每天都有好好检查,身体上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背后的情况我看不到,毕竟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林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却哑得惊人:“抱歉……今后您在这里的生活会更加舒适。”
“谢谢。你检查好了吗?”
“抱歉……”他磕磕绊绊地再次道歉,终于回过神开始检查。
也许是因为过于苍白的肤色才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氛围,眼前这具青年的躯体其实并没有那么瘦弱,是颇具观赏性的薄肌身材。不过较成年男性而言,还是稍显单薄,从那嶙峋的腕骨便可见一斑。
“……您的肩胛骨过于明显了,比起学院那时瘦了许多。”
瑞安忍不住在心中小声腹诽,他一顿饭都没吃上就被抓过来了,在这里每天喝汤能不瘦吗……
“您的身体情况的确非常稳定。”对方继续说道,“污染所带来的畸变会对躯体和精神带来极大的痛苦,您一定深有体会。尽管如此,您的血肉依旧维持着自己的秩序……”
林恩的表情看起来很感动,仿佛下一秒又要落泪:“您是我们的希望。”
听到这句话,瑞安尴尬得无言以对,只好胡乱地点点头,头顶的羽翼也一阵乱颤。他慢吞吞地开始穿衣服,想起了那顿没吃上的大餐,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能吃点除了汤剂以外的食物吗?”
毕竟还在“长身体”呢。
在那股期待的目光中,林恩吞吞吐吐地回答道:“理论上来说……其实,不太建议您食用其他成分复杂的食物……”
懂了,这个理论是吃什么补什么……瑞安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喝了太多汤,所以脑子里也进水了,听到林恩说的那些理论都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他张望一番,多亏了他的破视力,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不过,他突然想起系统之前说过这里是最底层,这不就意味着现在他离那只悲伤的深渊种很近?
瑞安忍耐着脚底冰冷的触感,故作自然地开始四下走动。
林恩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像一个刚把梦寐以求的名贵猫咪接回家的铲屎官那样,想要靠近又不敢,眼中又是渴望又是担忧,看起来不太正常的样子。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亦步亦趋的林恩,心中一阵恶寒:“你太近了,你的眼神会让我感到很紧张。”
林恩见青年抿起嘴,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悦,他脚步一顿,停在原地说:“抱歉……我会控制一下自己,尽量不冒犯到您。”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头也埋了下去,紧接着就听见青年叹了口气说:“算了,你过来吧。”
瑞安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问他:“这里是不是有一只能加快感染者畸变的深渊种?”
“是的……您是想见见它吗?”林恩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解释道,“它的状态异常复杂,介于生与死之间,只剩下杀戮的本能,会无条件摧毁所有接近它的事物。对于它的研究,我们多年都未有进展,所以您最好不要接触它。”
“你放心,我不接触它,只是想靠近一点看看。既然你能研究它,应该也提前做好了充足的防护措施吧。”
为了看清对方的表情,他向林恩那里凑近了一点,但还没等他分析出其中的含义,对方就妥协了:“好吧,我带您过去。”
林恩在前方引路,带着瑞安朝某个方向走了一段距离。
“它就在那里,您千万不要过于靠近。”
面前是极其高大的透明墙体,瑞安知道这应该也是那种特殊的水晶,只不过这面墙比他之前碰到的那些都要厚得多,可见其内的深渊种有多么危险。
里面黑乎乎的一片,瑞安眯起眼睛努力许久,直到双眼逐渐适应后,终于看出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是铺天盖地的黑色丝线。
准确地说,那是黑褐色的丝状物,丝丝缕缕黏连在一起,从意想不到的边角处垂挂下来,宛若腐败晦暗的巢穴。
他曾见过这些黑褐色的丝状物化作锐利的尖刺,一瞬间就能将那些从高空坠落的怪异人体戳成筛子,随之而来的就是那沉重到令人心脏发疼的哀恸。
想起那些痛苦,他抑制住了身体的畏惧,但是头上的羽翼却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您还好吗?现在任何刺激对您而言都是一种伤害,您还是别……”
瑞安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平静地说:“放心,我是个普通人,最明白的就是趋利避害的道理,我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他的嗓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信服力,林恩闻言终于收起了紧张过头的态度:“那就好,我相信您。”
瑞安的目光顺着那些线条移动,尽管它们杂乱无章,却有着相同的趋势,缓缓汇聚到了同一处,形成一个上尖下宽类似于圆锥体的东西。那东西的表面并不光滑,凹凸起伏,有点像人的形状,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单膝跪地的人形。
“它是人变的?”
“是的,起初这个人应该是在最后关头蜕变失败了,但它并没有完全溃烂,而是被卡在了生与死的状态间,挣扎了许多年。”林恩也将目光向里面投去,语气有些感慨,“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它?它的血肉已经完全干涸,从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变成了那些黑色的丝状物,这也是它的攻击手段。无论是生命还是物体,所有事物在靠近它的一瞬间都会被那些丝状物彻底摧毁。”
“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就一直是这个状态了。深渊种的血肉不会传递深渊污染,但仍有许多贵族子弟在移植深渊种器官后产生了额外的畸变,然后理所当然地就被家族抛弃了。”
“失败品会被丢进这个‘人造深渊’内毁尸灭迹,成为这只深渊种的燃料。”林恩娓娓道来,“这是一座生命的熔炉,每当它杀死生命,就会产生强烈的情绪,这种能量可以促进感染者的畸变进程。目前为止大部分感染者的蜕变都失败了,成功的那些也仅仅只是深渊种中的残次品。尽管如此,那些贵族还是会源源不断地送人过来。”
“以深渊教团的罪恶为幌子,人心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瑞安侧头问他:“你想要拯救的世人也包括了这些人,你觉得值得吗?”
“有冲突才有动力,人类的发展需要冲突与矛盾。”林恩笑道,“世人有好有坏,既然要拯救世人,当然好的坏的都要救。”
“……你的思想觉悟真高。”
瑞安不打算跟邪恶教团的头子交流太多思想问题,万一把自己带偏了就不好了。
重新看向巢穴中的人形,他觉得那种单膝跪地的姿态很眼熟,人形的左侧下方斜靠着一个较扁的事物,右边似乎还落了一根短棍。
好像是……骑士的盾与剑?!
瑞安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眼熟了,因为凯兰当初也是以这样的姿态单膝跪地……
“它曾经是一名骑士?”他的声音细微地一颤。
“是的,它当初或许是在将死之际被深渊感染,重新获得了血肉的活力,所以又强撑着回到作战中,最后才力竭倒下。”林恩平静地叙述着,“深渊的污染就像潮汐,有涨有落,当年一定已经蔓延到了这里,如今却退去了。不过这些年来深渊裂隙不断扩大,等到下一次污染蔓延的时候,应该能吞没半个大陆吧,我们的时间很紧迫了。”
瑞安将手搭在厚厚的水晶壁上,心中思绪纷乱。
如果这名骑士是在战场上死去的,他是……想回家吗?
林恩见青年对此很感兴趣,便继续谈论起这个深渊种:“说起来,它曾经差一点就彻底崩溃了。那时候有个教徒捡到了一本歌颂骑士的诗集,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将那本诗集抛了进去,想看看能不能给它一点求生的意志。”
“那本诗集瞬间被丝状物包裹住,然后再也看不见了,八成是灰飞烟灭了吧。不过神奇的是,它的躯体溃散居然停止了。”
“唉,情感果然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啊。”
瑞安骤然抬眼:“那本诗集是……《骑士之歌》?”
“没错,这件事您一定明白。”林恩笑眯眯地说,“那本诗集可以用炼金术复刻出来,再借用它溃散的躯体尘埃,就可以温和地感染人们的心灵——这是我们的第一个计划,也因此收获了诺瓦,还有最完美的您。”
“但是就因为这个计划,产生了那么多无辜的感染者,他们就该被白白牺牲吗?”瑞安冷着脸,语气像是结了冰。
“再温和的感染也无法屏除后续畸变所带来的痛苦,普通人并没有那么坚定的意志,稍稍一点刺激就会令他们的血肉完全失序。”林恩表情不变,迎上青年冰冷的目光后开始变得狂热起来,“只要您完成蜕变就能操纵他们的心灵,让他们获得精神上的安宁,这样一来大家就都能得到拯救了!我将亲眼见证您成为救世主!”
瑞安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勾起嘴角轻声说:“疯子。”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情绪。
他想要将这一切全都摧毁,想要看到对方脸上露出希望破灭后的绝望神情。
天呐……
他冷静地想——我变坏了。
第54章
“历史上所有的先驱者,在一开始都被人们称作疯子,我不讨厌这样的称呼。”林恩并不生气,“不过您现在应该回去休息了。”
“今天上面也准时投放燃料,等到那只深渊种再次爆发,您在外面逗留很容易会受到伤害。”
瑞安的胸膛明显地起伏着,但他很快又调整好了呼吸,垂下眼平静地开口道:“我有点累,不想用脚走回去,你可以把那个容器搬过来吗?”
林恩闻言微笑道:“当然可以……来人!”
身着白袍的教徒鱼贯而入,瑞安的眼皮颤了一下,轻声说:“如果是你亲自去搬的话,我就能感受到你是重视着我的……”
“你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吗?”
游刃有余的笑容僵住了,林恩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诧异。面前的青年在说这句温和无害的话后也一直垂着眼,他终于可以确定对方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可以。”
林恩艰难地吐出这句话,然后卷起袖子走回去,硬着头皮开始搬动容器。
显然,崇高的理想并没有带给他超于常人的力量,这位邪恶教团的领头人在身体能力方面,与平凡的学院教师也没什么不同,似乎比畸变前的瑞安还要差一点。
看到这一幕,瑞安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丝小小的歉疚。他迅速掐灭了那丝歉意,听着林恩从喉咙里发出艰难又费劲的声音,确实让人觉得很解气。
最终,黑发青年像一只名贵的宠物猫那样端坐在水晶制成的容器里,被之前送他过来的那位教徒再次送回房间。
在被对方从容器里抱出来的时候,瑞安感觉自己腿弯处的软肉被什么东西硌到了,应该是对方左手带着的戒指。
只要有这枚戒指,他就可以打开那些特殊的水晶壁。
“你的力气好像很大。”
臂弯中的青年突然开口对自己说话,教徒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愣愣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动作轻柔地将青年放下来。
瑞安站在地上,扬起脸看向面前的教徒:“所以……你也像林恩那样,希望我能尽快熬过痛苦,成功蜕变,然后拯救你们所有人吗?”
对方没想到青年会和自己说这么多,他的语言系统陷入混乱,舌头也像是打了结,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算了……”那种熟悉的痛感已经逐渐涌了上来,瑞安不想再等对方的回答,转身径直走回房间里。
“好像、您什么也不用做……”教徒磕磕绊绊地开口说,“我……只要、看到您的存在……我就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让我去办……我、我的全部生命都是属于您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教徒红着脸低下头,一把抱起容器迅速离开了。
瑞安不舍地望了一眼教徒的左手——他不想要对方的生命,现在他只想要对方的戒指。
目光转回房间内,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看清里面的布置后还是大吃一惊。从外往里看还不太明显,真正身处其中后他才意识到现在这间牢房已经不再是空荡荡的冷硬模样,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蓬松绵软的物件,温馨得像个婴儿房。
【看起来他们把你当成教团的公主了。】
“放过我吧……”
瑞安在刚才和林恩交锋的时候半点都不敢放松,而这些夸张过头的布置极其有效地放大了他浑身的疲惫和酸痛。他脚步虚浮地走到床边,发现那张床上还多了一个吸睛的大白鹅抱枕。
这一看就是系统曾经的宿主给异世界带来的影响,他可不相信驻北大陆的原住民会把孩童的玩偶做成凶恶至极的大鹅怪模样。
难以形容的不适感从骨缝中蔓延开来,痛感还没有达到顶峰,但是这样隐隐约约的难受更让人烦躁。瑞安抿着嘴坐在床上,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大鹅玩偶的雪白长颈。
玩偶的做工和针脚都很细腻,他不禁想起了勇者买给他的那对雪白猫耳,手感比这只大鹅还要好。
摸着摸着,瑞安的牙齿也开始隐隐作痛。他望着大鹅玩偶的修长脖颈,感觉现在自己只要一口下去就就能咬断对方的要害……
等等,他在想什么啊?
这不对劲……
把脸猛地埋进大鹅玩偶的身躯里,他现在头疼牙疼眼睛疼,连耳道里都很疼,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产生奇怪的想法。
……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可是,真的能熬过去吗?
“看来你还挺喜欢的,不枉我被他们拎过来忙活了一上午。”走廊里传来管家原本的嗓音,“这是小孩子最喜欢的玩偶,在驻北大陆上风靡多年。”
瑞安抬起头,失焦的目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个房间原来是你布置的啊?”
“是啊,公主殿下还满意吗?”对方依旧顶着管家的面容,但他不再故作老态,脸上的表情如正常的青年那般生动,“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在伺候贵客这方面,那些神神叨叨的教徒可比不上我。”
“的确很舒适,可是……我是二十五岁,不是五岁。”
说出这句话的青年此刻坐在床边,像一只仰起头冲人类喵喵抗议的小猫,但爪子还在还一刻不停地踩奶。
管家忍不住轻笑一声,说:“捏着玩偶不撒手,这句话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瑞安闻言唰地把头扭回去了,侧脸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
管家猜到他现在肯定又在忍痛,有点小脾气再正常不过了,便自顾自地开口:“无论几岁,也都是尊贵的公主。看起来你应该是跟林恩达成了什么交易,他们现在简直把你当成了最珍贵的宝物。”
“是我小看你了……说不定你还真的能得偿所愿。”
最后的话音渐隐,瑞安再次转头,将脸朝向对方:“你又怎么能确定,我之前的愿望没有改变呢?或许……我现在真的被林恩说服了呢?”
说完,他勾起嘴角,在纯白羽冠和异形瞳孔的加持下,眉眼间的无害瞬间消失殆尽,浅淡的笑容中竟透出一丝妖异。
“你不会的……”管家想都没想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但在看到青年此刻的模样后,神情一滞,原本笃定的语气略显犹疑,“不会吧……”
管家少见地露出这种表情,瑞安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看来你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我不逗你了。”
随着这一笑,那种诡异的非人感消散了,管家这下也明白过来自己被对方玩弄了一道:“你真是……”比他想象中更加坚定。
“不过,他可没我那么好糊弄,你小心玩脱了……”
“好了,我明白的。虽然当初就是你把我抓过来的,但还是谢谢你的提醒。”瑞安躺在床上,翻个身背对着对方,“我现在心情不好……我要是失去理智,一口下去就能把你的手指都咬断,别太小看我了,你快走吧!”
“这么凶?”管家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摇摇头转身离开了,“我还是挺惜命的。”
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之后,寂静中的疼痛感被无限放大。瑞安抱着那只大鹅玩偶蜷缩在床上,杂乱无章的呓语不经过耳道便能直接刺入大脑之中。
其实林恩有一点说错了,不需要什么燃料,他能感受到那名腐朽的骑士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深沉的遗憾与哀伤。
瑞安艰难地把手伸出去,在床边摸了几下,很快就摸到了一只狗头。他松开大鹅撑坐起来,惨白的脸颊上毫无血色,撸了一会凶兽的大脑袋,看见床头空无一物,便问道:“今天没有汤剂了吗?”
“今天的药调整了配方……”身后传来了毫无起伏的声音。
一个瘦削的少年打开水晶壁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小瓦罐。灰黑色的短发,深棕色的虹膜——是治疗师学院的学生首席弗伦奇,也是林恩所说的真正潜藏在学院中的恶魔。
“刚调制好,所以我直接给你送过来了。”弗伦奇的语调很平,“之后会再加强一点镇痛效果,但不会很多,因为对身体不好。”
瑞安又摸了一会凶兽的头颅才慢吞吞地将目光转移到少年的脸上:“谢谢,放下就好。”
弗伦奇走过来把瓦罐放在床头,然后退回到刚才说话的位置,沉默地站在那里。
直到瑞安将瓦罐里的浓汤喝完,他还是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什么不离开?”瑞安放下瓦罐,转头看他。
弗伦奇被那双黑眸中的小白花看得愣了一下,许久后挤出一句话:“我不知道。”
瑞安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你知道《骑士之歌》这本诗集吗?”
“嗯。”
“你知道这本诗集具有感染精神的力量吗?”
“嗯。”
瑞安叹了一口气:“所以学院里流传的那几本……都是你帮他们带的吧?”
“是的。”弗伦奇的脸上平静无波。
“这本诗集本身没有错。”瑞安没有指责他,只是认真地向对方解释,“但是有人在用炼金术复刻的时候,里面掺入了深渊种的尘埃。而深渊种并没有没有完全溃散,它的悲伤就这样与那些尘埃共鸣,给许多人带去了不好的影响。”
“嗯,我知道。”弗伦奇说,“是我用炼金术复刻了那本书。炼金术是我们家族的天赋能力。”
瑞安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什么?”
第55章
话音刚落,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凶兽瞬间呲牙,冲弗伦奇发出威胁的低吼。
而少年并没有看向凶兽,只是紧紧地盯着瑞安,张口想要解释什么。
他们眼前的空气开始扭曲变形,瑞安见状迅速伸手搭在凶兽的额头上,在瞬间平息下来的气氛中用细白的指尖挠了挠那片蓝灰色的皮毛:“没事没事……”
“抱歉,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寻找恶魔才来到学院里的……”弗伦奇说。
瑞安心平气和地抱怨道:“你把我彻底蒙在鼓里,真坏啊。”
“……嗯。”
“我说的并不是‘你是恶魔’这件事——那时候如果我直接询问你的身份,你肯定会告诉我的吧?”
弗伦奇如实回答:“是的,我天生就没有魔力,但是我确实是血魔。”
“作为恶魔,你并没有害人,所以我说的‘坏’不是指这个。”瑞安摇摇头,然后低声问道,“林恩让你复刻那本诗集的吗?”
“是的。”
“那么,你帮助林恩传播深渊污染,你是个纯粹的坏蛋。”
不知为何,在听到青年严肃地做出这样的论断,弗伦奇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地颤了一下,几乎是慌乱地发出疑问:“为什么?”
瑞安对于少年的疑惑毫不意外,只是惊讶于自己竟然一下子就能理解对方的想法,他一字一句地说:“深渊污染这件事比欺骗我要严重得多。”
“弗伦奇,我对你感到很失望。”
他不觉得残忍,继续将这些失望掰开揉碎,一点点解释给对方听:“你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也知道所行之事的后果是什么……也许,你并不怎么在意他人的死活,杀人和救人在你看来没什么不同,所以林恩让你做什么你就直接做了。”
“你身为治疗师,同时还掌握着炼金术,你可以帮助他人,也可以伤害他人,但是你要知道,伤害比帮助要简单得多,也更容易失控。我不知道血魔是如何成长的,现在的你显然还没成熟——你心中没有珍惜、在乎的事物。”
“如果有一天你的炼金术伤害到了你所在意的人,万一对方像现在我一样……”
瑞安摸了摸自己头顶的角和羽翼,看向对方的时候,异形的瞳孔微张,“被深渊感染,承受着痛苦与折磨,日渐走向衰亡。你会觉得后悔吗?”
“到那时候,你就只能独自吞下这枚苦果了。”瑞安最后望了一眼弗伦奇,然后背过身躺下来,“你走吧,我现在不太想见到你,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也希望自己真的能活到那一刻吧。
现在的他,连对方眼中的惊慌失措都已经无法看清。
许久后,少年抱着空掉的瓦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房间。
耳边的动静消失,瑞安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没想到潜藏的恶魔一开始就被他误打误撞地碰到了,但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变成深渊种的诺亚。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决定跟系统闲聊一下:“原来炼金术是血魔的天赋吗?”
【我确实知道有这样一支血魔家族。】
【他们的血液对于各类金属、矿物等非生物都有着特殊感应,所以准确地说,他们的天赋能力并不是炼金术,只是在运用炼金术时格外得心应手罢了。】
“这么说,弗伦奇应该就来自于那个血魔家族吧。”
【不过那一支血魔很早就已经灭族了。】
【他们全族醉心于研究古老禁忌的炼金术,在一次意外中引燃了体内的魔力,血脉相连的所有族人无一例外全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看样子刚才那只血魔是因为先天缺陷体内不具有魔力,所以才能逃过一劫。】
听到这样惨烈的情况,瑞安一时无言。
一个人的成长环境,会对他长大后的思维和观念产生极大的影响。弗伦奇是在深渊教团中长大的,在这样贫瘠的环境中,又怎么能指望有人来教会他什么是同理心呢?
这样一想,瑞安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有些残忍了。不过,他是人不是神,无法拯救每一个被深渊教团荼毒的人。
毁灭比拯救要容易得多……那么,只要毁掉就好了。
“我真的变坏了……”瑞安喃喃自语道。
【……】
“……跟魔王一样坏。”
【……算了吧你。】
这一阵疼痛似乎熬过去了,按照现在的速度,也许他撑不了多久就会完全畸变。
瑞安也曾想过采取一些手段来控制畸变速度,毕竟这个房间里的锐角很多,看起来很方便……但是那只凶兽会从所有小于120°的角中突然冒出头来,阻止他伤害自己。
不仅仅是利用空间移动来送饭,它还同时起到了安全监督的作用。
思绪开始发散,瑞安蜷缩在床上,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母。他回忆中的父母形象永远是疏离又温和的,他们给他提供了很好的物质生活,给予他口头关心。
小瑞安很满足,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的,但直到环顾四周,他才发现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他的同龄人都在父母的爱意中长大。
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像一个满是孔洞的海绵,不断汲取着自己双眼所见到的全部爱意,并且从中学会了如何去爱别人。
缺乏爱意的人,最懂得如何给予别人爱。
学会这一切后,他开始报复性地、不遗余力地去关爱别人,仿佛要将自己的最后一滴血也全部用尽,只要这样做,他就会觉得很满足。
他从来都没有恨过他的父母,只是想着将来或许会有那么一天,父母回到家中,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成了一具空壳,到那时他们会不会出于愧疚,给予他梦寐以求的爱呢?
幸好,他并没有被这些幼稚的、不成熟的想法困住自己的一生,因为小狗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
小狗永远爱他,永远忠诚于他,只有死亡才能终止这一切。
被这样的爱意填满,他终于可以沉沉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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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家里等着我。
“……想……”
——是的,我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
“想……”
——名字我们已经想好了,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就叫她诺玛,如果是男孩子……
“……帮帮我。”
“我会的。”瑞安倏而睁眼,失神地看向虚空中,“等我去找你。”
话虽这么说,现在的他连起身都有点困难了。
那天瑞安依靠着这副唬人的外表,才能勉强在与林恩的交锋中不落下风,如果不能与对方面对面交涉,失去了外表上的蛊惑后,林恩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进而对他心生防备。果不其然,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林恩,并且受到了更加严密的保护和监视。
也许是因为那天得知了太多惊人的秘密,受到了太多刺激,畸变的痛苦陡然加剧。虽然有系统和凶兽的陪伴,瑞安还是觉得自己已经离极限不远了。
系统说今天是第八天,现在的他就像一个撒满种子的花圃,只要精神稍一放松,身上就会瞬间“繁花盛放”。
尽管如此,瑞安心里其实并不急躁,首先急也没用,其次他一直将理智清醒的一面表现在监视者的面前,简单却有效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林恩一定还在关注着这里,应该是想磨一磨他,然后等到最后一刻再出现,念叨着“只有我才能帮您”,逼他心怀感激地接受。
想到这些,瑞安就牙齿发痛,想要咬些什么来泄愤。
凶兽期期艾艾地凑过来,然后就被轻轻地踹了一脚。
“走开,洛威斯……”不想吃你。
“您还好吗?我的救世主。”
“才几天不见,您怎么将自己折腾成了这么虚弱的模样。”林恩施施然来到房间之中,凶兽刚呲牙就被他的目光吓得噤声,“没想到您还给我随手做的小玩意起了名字——洛威斯,无畏的勇气吗?”
说完,还落下了一声轻笑。
瑞安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只有轻轻起伏的胸膛能够证明他还活着。
“我说过,只有我可以帮助您渡过难关。瞧我给您带来了什么?”林恩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下去,“这瓶珍贵的药剂可以帮到您。”
“曾经,我们在深渊附近发现了一个怪人,痴痴傻傻不会说话,但却能好好地活在深渊附近,甚至身上丝毫没有出现被感染的症状。”
“我们试图捕获他,但是那家伙力气大得惊人,教徒们一时不察便被他挣脱了,最终捕捉失败,只带回了一点血液。”
“神奇的是,这一丁点血液可以让感染者平静地死去,甚至死后的躯体也不会溃散成一滩血肉。我将其研究改良,然后交给弗伦奇制成了这瓶药剂,它不再致人死亡,甚至可以安抚感染者的血肉秩序。”
林恩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将手中的药剂轻轻摇晃,药液撞击瓶壁发出细微的声响。
“可惜血液只有这么点,提纯后制作成药液就更少了,这是仅剩的最后一点药剂——您想要的话,可以试着求我。”
听到最后一句话,蜷缩在床上的青年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将长发铺散开来,然后轻轻掀起那纤薄得能透出细小血管的眼皮,将异形的瞳孔露出一半。
那朵愈发生动的白色小花收缩了一下,一瞬间林恩浑身都萦绕着被锁定的危机感,原先笑眯眯的神情也跟着消失了。
明明还虚弱地躺在床上,瑞安却能睨着站立在床边的人,半晌后露出了温和无害的笑意:“你搞错了一件事,现在真正应该感到绝望的人——其实是你。”
他将左边的小臂支起来,骨感的指节在冷光下近乎于通透的玉石,嶙峋的手腕向后折去,轻而易举地超过了人体的极限。
咔嚓。
森森的白骨穿透皮肤,猩红的血液极其缓慢地向外流淌,仿佛体内已所剩无几。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崩裂声,在林恩震惊的目光中,断口处的骨刺向外延伸,蜷曲成一团红白相间的“花骨朵”。
“好看吗?还可以给你,看更多……”
青年痛苦地喘息着,又笑着望向他,漆黑的长发散落在床面,仿佛重击之下溅射开来的血迹。
“我应该还没摧毁你的希望吧?呼……如果你愿意求我的话,我可以试着继续保持理智,坚持得更久一点……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您可真是令我感到佩服。”林恩的声音中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竟然还能利用自己的畸变来玩弄别人。”
他快步走到床边,绕过那朵令人心惊的“花”,一把掐住青年的下巴,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给对方喂药。
瓶中装着醴红的药液,大约只有四分之一这么点,所以晃动间发出的声音也格外清脆。
在确保药剂一滴不剩的进入青年柔软的喉咙并且被彻底吞咽下去之后,林恩动作轻柔地摩挲了一下青年口中的尖牙,沉声道:“您可一定要坚持下去。”
说完,便神色不虞地离开了。
瑞安这才倒吸一口凉气,面目扭曲地咳嗽起来:“这不会是……咳咳咳……辣椒油吧?”
他现在喉咙里又辣又烫,简直就跟生吃辣椒素一样!但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恩应该不会突然拿什么怪东西来害他。
【这不是挺有效的吗?人都活了。】
“咳、咳咳……”
瑞安咳了好一会,终于平复下来后,感觉自己浑身的肿胀感都消失了,折断的手腕也已经恢复如初。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血肉的秩序,一切都运转如常,好得不能再好了。
幸好他之前早早地开始装病,没有用最后的理智强撑着去面对林恩,不然很可能在一开始就会向对方屈服,更别提反过来威胁对方。
“你知道那是谁的血吗?”
【……不知道。】
“好吧。”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瑞安也就不再纠结自己究竟喝了什么。现在好不容易活了,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去见一下底层的腐朽骑士,然后逃出去。
为此,他得先想办法拿到教徒手上的那枚戒指。
第56章
直接动手肯定是行不通的。
如果说瑞安之前的战斗力足足有五,那么现在成为感染者之后可能只剩一了,更别提这里到处都是禁魔法阵,限制了他所有的攻击手段。
林恩之前说,像诺亚那样成功完成头部畸变的深渊种,不仅可以传播精神污染,甚至还能操纵他人的思维,听起来就像催眠一样。
如果他能够掌握这种操纵他人思维的能力,就可以轻松拿到教徒手中的戒指。
但是……
想到诺亚,瑞安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他们小队与对方作战时的画面——面对所有攻击都无效的羽翼,还有直视便会造成精神污染的羽下眼球,铺天盖地的羽翼宛若令人绝望的天堂之门。
如果继续推动畸变,他也会逐渐丧失人性,最终变成像诺亚一样的存在吗?
头顶的羽翼突然抖动了一下,唤回了瑞安的思绪,他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那些羽毛。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很好地控制住这对羽翼,它们总是会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动起来。
瑞安重整思绪,驳回了刚升起的念头——如果只是为了逃出这里就放弃人类身份选择成为深渊种,听起来完全是本末倒置。
那……智取?
可能是因为不久前和林恩交锋的时候消耗了太多脑细胞,也可能是由于畸变的影响,瑞安脑内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了许久,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智取。
不管了,先想个办法把教徒骗进来再说!
瑞安猛地撑起身,紧接着手腕一疼,唰地又跌回床上。
“嘶……”
【现在知道疼了?】系统语气凉凉地说。
【刚才折自己手腕的时候倒是气势十足。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个变态没被你唬住该怎么办?】
“对不起,下次……下次不会再这样做了。”
谈及此事,瑞安自知理亏。刚才肾上腺素飙升时完全忘却了身体的感受,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疼起来,手腕的断口处虽然已经愈合,但还是像腱鞘炎发作时那样不断作痛,十分难耐。
被赋予“洛威斯”之名的凶兽从角落里冒出来,想要舔舔青年以作安慰,但下一秒那根中空吸管般的可怖长舌就被青年精准地抓住了。
“不要用这个舔我。”
看着洛威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般的模样,瑞安擦了擦手,开始对它指指点点:“刚才被林恩盯了一眼就吓得不敢动弹,亏我还给你起了这样的名字。”
“想让我高兴的话……你下次就用这根舌头去狂甩林恩的脸吧。”说完,便故作生气地用白生生的脚背顶开了凶兽的大脑袋。
令瑞安没想到的是,洛威斯竟然顺势后仰,噗通一下倒在地上,掀起一阵气浪的同时像撒娇的巨型犬那样冲他露出自己的肚皮,看得他又好气又好笑。
“谁教你的呀……怎么越来越像狗狗了?”
再狰狞的凶兽也有着柔软的肚皮,瑞安有点心痒,当即坐起身将双腿垂在床边,伸出赤裸的脚踩住了洛威斯腹部的皮毛。
热乎乎的,有点扎还有点痒。
凶兽看起来丝毫不生气,甚至还很享受。低沉有规律的震动不断从脚心传上来,瑞安一边踩一边忍不住嘀咕:“洛威斯,你是一块大号自热地毯……”
【你还想不想从这里脱身了?】系统突然出声。
【敌人的宠物有什么好玩的?】
【这只假狗很有意思吗?】
面对系统突如其来的三连,瑞安抿了一下嘴角,轻声道:“这里这么无聊,你又不陪我玩……”
【……】
“你之前说会陪着我,可是你连身体都没有。”
【……】
【……我想想办法。】
瑞安并没有当真,以为它只是破防了,便安慰道:“嗯嗯,我相信你可以的。”
被系统这样一闹,他也没心思再玩洛威斯了,用脚背拨开对方让它别再挡路。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目光一转,发现一缕长发正垂在小臂外侧。
应该是受到畸变的影响,他的头发长得飞快,才短短几天竟然已经这么长了。
思忖一番,瑞安拿定主意,慢吞吞地走到水晶壁旁,启唇道:“有人吗?请帮我一下——”
话音刚落,一名白袍教徒就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中。对方快步走过来,略显紧张地问道:“您、您有什么吩咐吗?”
瑞安扬起小脸,眯着眼睛分辨了一会,终于认出来人:“今天是你呀,又见面了。”
对方正是那位“搬运”过他的教徒。
教徒闻言脸红了一瞬,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可以麻烦你进来帮我梳理一下头发吗?”瑞安捏着自己的肩膀,眉头轻蹙道,“我现在不想自己动手。”
“好、好的。”
教徒伸出手,用戒指触碰了一下水晶壁。
他太过紧张,完全没有发现对面青年的眼睛正跟随着他的手指动来动去,像一只锁定逗猫棒的小猫,满脑子都是坏心思。等他放下手,青年也迅速收敛了自己的眼神。
“进来吧。”瑞安没有去看水晶壁上缓缓合拢的门洞,转身径直走向床边,“我坐在这儿可以吗?”
教徒一愣,望着那道毫无防备的清瘦身影,磕磕绊绊地说:“可、可以的。”
脚步声逐渐接近,可瑞安等了许久都不见动静,只好面带困惑地回头。
教徒无措地举着双手:“抱歉……我没、没带梳子。”
瑞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看着对方的手露出浅笑:“没事,你可以直接用手指,轻一点。”
“……好。”
教徒用一个别扭的姿势驯服了双手,掬起一捧黑发,再张开五指,极其轻柔地梳理起来。
冰凉丝滑的发丝从指尖一点点漏下,他的思绪也随之倾倒而出,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专注地为青年梳理头发。
乌黑的发丝间还能看见青年白净的后颈和挺直的脊背,纤细修长却不可摧折。
顶部的光线投射下来,瑞安看着对方影子的动作,大脑转动许久,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只好攥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用疑惑的语气说道:“我的手,好像跟你的不太一样。”
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按照这个话题发展下去,他很可能就要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强抢戒指了。
瑞安破罐子破摔,回过身向教徒举起自己的右手,他的眼睑因心虚而开始泛红,但还是直直地注视着对方。
“我们比一下?”
教徒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只秀窄修长的手上,掌心中的每一道掌纹看起来都是那么柔软纤巧,淡粉色的指尖不太圆润,而是尖尖的,透着珠贝般的微光,像小猫爪子那样直直地往人心上挠。
这样的手,即使沾染上肮脏的血,看起来也一定是很干净的……
见教徒呆呆地举起右手,瑞安笑了一下,目光微不可查地扫过对方左手上的戒指:“你应该把左手交给我。”
两只手在慢慢靠近,突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苍老的咳嗽声。
“咳咳……”
两人的动作瞬间停住,教徒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瑞安见状趁机一把捏住对方的手指。
来人竟然是管家。
他神情严肃地敲了敲水晶壁:“上面集合。”
听到这句话,瑞安赶紧薅了一把教徒的戒指,糟糕的是没能成功,只得迅速收手,用笑容掩盖失望:“没事,你先走吧。”
教徒满含歉意地冲他颔首,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二十五岁的人了,还要跟人比手的大小吗?”教徒一走,管家就恢复了原本的音色。
瑞安见他慢悠悠地打开水晶壁往里走,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手,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幽怨。
管家被这样的眼神看得一愣,了然道:“看来……是我坏了你的好事?”
瑞安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跟对方多做纠缠,注意到对方今天忽然戴起了手套,顿时产生了不好的猜想:“你要去抓别的感染者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
“既然你并不信仰深渊,为什么要为深渊教团做事呢?”他犹豫片刻,继续说,“如果只是想消磨余生,你完全可以离开这里,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管家摇摇头:“我没什么想做的事。”
“那就去找。”瑞安说着就想站在床上提高自己的气势,但又觉得这样很幼稚,最后不伦不类地蹲在那里,双手搭在膝盖上,“先说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话可以好好说,不可以突然大喊‘你懂什么’然后愤怒地跑掉。”
“你已经替父亲报仇了,我相信他也不希望你一直被困在原地。你身手不错,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冒险者,自由地行走在驻北大陆上。反正都是消磨余生,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那些新鲜事物呢?”
他的视力不太好,所以每次与人对视的时候都格外努力。
“选择的权利在你手中,我并不想干涉你的人生,只是希望你能随心而活。”
“这样吧……”他捏了一下膝盖,认真地询问道,“既然你说你是拿钱办事,如果我给你很多钱,可以请你为我做事吗?”
传入耳中的话语天真而动人,管家垂下双眼不愿直视青年,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许久后化作一声轻叹:“凡事都是有先来后到的……”
带着心中微妙的怯意,他终于抬眼,自知目光太过沉重,只在青年身上停留了一秒就迅速移开了。
“公主殿下,你的委托来得太晚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啊!
瑞安瘪瘪嘴,然后听到对方话音一转:“那个……如果你不要了的话就给我吧。”
顺着管家的视线望过去,竟然是他先前用来吓唬林恩的那团骨刺。手腕的断口迅速愈合后,那团骨刺就孤零零地落在了床上,红红白白的,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这个干什么?收集吗?”
管家轻笑一声,没有多做解释:“不会白拿你的,我用别的东西来跟你交换。”
“算了,直接给你吧。”
未来是死是活都还没个定数,他留着这个也没什么用处。
那团骨刺连瑞安自己都不忍直视,他小心翼翼地拾起来递给对方,叮嘱道:“不许用来搞什么献祭、炼金术还有深渊魔法之类的,不然我变成深渊种也不会放过你的。”
“放心吧,我不像林恩那么变态。”管家伸手接过,浑然不在意自己的白色手套被血染红,很随意地问道,“那只被你养成狗的怪物呢?”
“你是说洛威斯?”瑞安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有外人在的时候它就会回到角状空间里去,我也不知道它去哪了。”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问题的答案,问完便转身朝外走,打开水晶壁后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晚,怎么人都跑到上面去了……”
瑞安霍然睁眼,望着水晶壁上逐渐合拢的洞口,心里很不平静。
“系统,现在是什么时候?”
【第八天,深夜。】
往好处想,也许是他的队友们找过来了,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好机会。
之前他决定要去帮助那名腐朽骑士,并不是因为圣母心泛滥,他记得林恩说任何靠近对方的事物都会被瞬间摧毁,所以那里应该是无法设置禁魔法阵的,甚至深渊教团也很可能要用到魔法去封印或者维持那名腐朽骑士。
那的确是最危险的地方,但与此同时,他的魔法也不再受限——他能用攻击魔法让那名骑士彻底解脱,也能给深渊教团放一场盛大的烟火!
问题回到最初,刚才他没能成功薅下教徒手上的戒指,现在人都走光了,该怎么办?
角落里冒出一股烟雾,蓝灰色的脑袋从烟雾中显现。瑞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洛威斯张开大嘴,啪嗒一声,什么东西从獠牙间掉了出来——
竟然是一根血淋淋的断指,关节处还卡着一枚戒指!
第57章
“你……”
瑞安的第一反应就是洛威斯去帮他咬人了,但刻在骨子里的养狗经验又使他迅速冷静下来。
他调整呼吸,仔细检查那根断指后发现了疑点——断指截面处的伤势,看起来并不像是被洛威斯咬断的。
更何况凶兽那一口巨大的獠牙不可能如此精准地将一根小小的手指从指根处咬下来,这点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骨节完整,伤口处的皮肉朝着同一方向撕裂,看起来更像是被掰断然后拧下来……
某个教徒的手指被掰断之后掉落在某处,洛威斯发现其上的戒指,就直接把断指叼过来给他了?
顺着这个离奇的猜想,瑞安倏地想起刚才管家拿走了他的骨刺,说会用别的东西来交换,还在离开前特地问了一句洛威斯……他该不会就是这个意思吧?
打开困境的钥匙终于到手,但是瑞安心情却有些压抑——明明是那个家伙亲手把他抓来的,现在却又用这样的方式助他脱困。
手臂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是洛威斯在蹭他。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瑞安捧起凶兽的下巴,给它仔仔细细挠了一回,然后用额头用力地贴了贴对方的颈侧,轻声道,“对不起,洛威斯,我必须要走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带洛威斯一起离开,但是洛威斯是林恩创造的,对方手里肯定掌握着限制它的方法,如果贸然带走它,可能会让它受到伤害。
瑞安擦去断指上的血迹,一根手指的血液量并不多,把表面擦净后就呈现出不详的灰白色。他戴上那枚戒指,然后撕开裙摆裹住断指,将其系在腰间。
既然管家选择为他提供帮助,如此决绝地迈出了这一步,那么他也希望对方能做出正确的决断,去寻找除了仇恨以外的人生方向。
==
上一次被装在水晶容器里,无知无觉地就到了底层,过程极其轻松,而这一次只能靠他自己了。
走廊边排列着感染者的房间,里面时不时传出一些异常的动静,但如今时间紧迫,瑞安急着驯服双腿,不敢分神。
用腿跋涉的记忆已经很渺茫了,此时他沿着环形走廊一圈一圈往下走,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畸变之后体力下降得有多么夸张。
赤裸的脚踩在地面上又冷又疼,仿佛下一秒就会支持不住然后瞬间变回鱼尾……
打住!不能再继续联想下去了!
“要不我直接抱成一团滚下去吧,这样比较快。”瑞安异想天开地说。
【要不直接走回去睡觉吧,多舒服。】
瑞安:……
自从他喝下林恩带来的药剂,浑身的肿胀感都暂时消失之后,肩背处隐隐残留的那种疼痛就格外突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那里生长发芽。
他不敢细想,但是随着体力不断下降,肢体的失控感逐渐上升,这种预感也愈演愈烈。
突然脚下一软,眼看着就要实现“抱成一团滚下去”的糟糕方案,下一秒竟跌进了厚实的灰蓝色皮毛里。
凶兽从走廊的夹角里冒出来接住了他!
“洛威斯……”
待瑞安站稳后,洛威斯伏在地面上,似乎是想载他一程,他也就不再逞强,小心翼翼地攀上对方的脊背。凶兽的尾部立着一列尖锐的长刺,瑞安抱着它的脖颈,努力离那些长刺远一点。
“谢谢你。”
这下,瑞安终于有余力去观察周围的房间。这里的感染者比想象中少一点,许多房间此刻是空着的,而那些感染者……难怪他刚到这儿的时候一件衣服都没有,这里几乎所有感染者体表都有较为严重的畸变,他们已经不太能穿得上正常的衣服了。
他收回目光,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现在只有尽快逃出去通知圣殿才能解救这些感染者。
有了洛威斯的帮助,瑞安很快就来到了最底层,期间连一个教徒都没有看见。
刚从洛威斯背上爬下来,还没来得及向对方道谢,那么大一只凶兽就瞬间从眼前消失了。也不知道它是从哪个角溜走的,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瑞安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到处走来走去,最后在系统的指示下才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位。他侧身靠在水晶壁上喘了一会气,抬手将戒指顶上去。
这里的水晶壁厚度很夸张,所以需要花费更多时间等待水晶的消解。
当那道洞口终于贯通,仿佛尘封已久的棺柩被骤然揭开,死亡的寒冷与腐臭扑面而来。
肩背的疼痛逐渐加剧,瑞安迅速朝里面爬去,生怕稍慢一步洞口就会开始合拢。
很快,那种熟悉的悲伤再度涌现,太过浓重的哀切使空气也凝结成固体,让他产生了一种快要窒息的错觉。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里面那股可怖的恶臭。越是往里,腐朽与死亡的气息就越浓重,直冲鼻腔的是类似于有机物腐烂、发酵后产生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成了折磨。
等到瑞安终于穿过水晶壁,脚还没落地,耳边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黑色的沥青以极快的速度向他涌来,沿着光裸的足尖向上蔓延,转瞬间就攀升到了肩膀。
瑞安极力挣扎起来,但是这些黏浆就像是非牛顿流体,越是向外施力,感受到的反馈就越令人绝望。
他如同一只被树脂包裹的小昆虫,无力反抗琥珀的形成,很快就被彻底吞没了。
没想到自己不是被那些黑色物体戳成刺猬,而是被它们淹死的!
氧气已经在剧烈的挣扎中耗尽,视野中一片青黑,昏沉的大脑开始产生幻觉,他突然想起了那本《骑士之歌》。
就在这时,异变的预感在脑内轰然炸开,剧烈的痛意来势汹汹,他不禁缩起肩膀。
削薄的肩胛在剧痛中凸起,宛如振翅欲飞的蝴蝶。
直入骨髓的撕裂感贯穿全身,在耳边的嗡鸣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开了背部的皮肤,曲折着向外延伸。
眼前的黑暗也在这一瞬间被撕开,瑞安终于得以喘息,疼痛感使他神志清明,高声喊出那本诗集最后的赠言:
“愿所有骑士都能一往无前,成为所爱之人的方向!”
瑞安以为自己是在高声喊出这句赠言,但实际上刚松开牙关的那一刻,他就被那些黏浆彻底侵入了。
柔软湿黏的物质带着令人心惊的腐朽气息,将话语堵在口腔之中,他的思绪再次陷入混乱。
就在他以为自己没能传达出那句话语、彻底感到绝望的时候,他的睫毛、发丝和指尖同时感受到了轻微的拉扯感,活物般的黏浆开始往下滚落。
周身的黑暗缓缓褪去。
“咳……咳咳咳……”
刚喘了一口气就难以抑制地往外咳,口鼻之中喷出的都是那种柔软湿黏的诡异物质。直到那些黏浆被尽数咳出,瑞安心有余悸地摸摸喉咙,每一根手指都在抖个不停。
刚才系统似乎说了什么,但他耳边萦绕着尖锐的嗡鸣声,一个字都没听清。
“你……刚才……说了什么……”嗓子里还残留着被胃酸灼烧的痛感。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你的身上……出现了新的畸变症状。】
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杆,被背部传来的拉扯感吓了一跳:“嘶……”
【看形状应该是翅膀的臂骨。】
听到系统的话,瑞安侧头望去,纤细雪白的骨骼从他身后舒展开来,与鸟类的臂骨结构相似,弧度优美,又轻又长,只是没有任何覆羽和飞羽,只有斑驳流淌的血迹和缓缓滴落的血珠。
这一幕对于他这样纯粹的人类而言,实在是非常震撼。
瑞安知道这是因为刚才深陷危机,情绪失控才导致了畸变骤然加速,但接下来的路依旧危机重重,他必须将畸变程度控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
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些新生的中空骨骼很稚嫩,根部也不太牢固。
只犹豫了一秒,他就抬手往后伸,摸索着找到了一个比较顺手的施力点,紧紧攥住那里。
【你……】
咔嚓!
比想象中更清脆,新生的臂骨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掰断了。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断骨的钝痛沿着脊柱直冲大脑,瑞安剧烈地颤抖起来,全身都被那一瞬间沁出的冷汗打湿了。
苍白至极的皮肤如同刚从水里爬起来那样泛着湿漉漉的光,可怜得令人心惊。
还剩一根……
他缓了一会,在疼痛的余韵还未消失之前,伸手攥住了另一边,紧接着手下骤然发力,失去血色的唇间泄出一声短促的痛叫,掩盖了断裂的脆响。
那声痛呼听起来又细又尖,像小兽的悲鸣,仅一下就极快地消散在空气中。
这应该比管家掰断手指更痛吧……
瑞安开始胡思乱想,最后判定自己更胜一筹。
“这样……就可以、坚持得久一点……”
系统一直没出声,他便虚着声音向对方解释,但对方还是没有回应,似乎是气得不轻。
过了一会,瑞安小声问道:“这里有禁魔法阵吗?”
【没有。】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确实不太开心,只能等这件事结束后再哄了。
如他所料,这里没有禁魔法阵,解除施法限制后他也有了自保的能力。不过为了避免引起腐朽骑士的敌意,他并不打算过早地使用魔法。
稍事休息,等到身体的疼痛程度减轻并且不再妨碍行动之后,瑞安继续朝着那名腐朽骑士的方向前进。
刚迈出一步,脚下传来噗叽一声,他确定自己踩到了某些不能细想的事物,头顶的羽翼不受控制地扇动了一下,心里也开始疯狂动摇。
身旁的黑色黏浆隐隐有变尖的趋势,他迅速开口:“我是来帮你的,我会帮你……”已经坚持到这儿了,怎么能因为没有鞋子而退缩!
话音刚落,黏浆缓缓褪去尖锐的形态,重新融入黑暗之中。
瑞安硬着头皮继续走,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对身与心的巨大考验,头上的角羽时不时颤动一阵,仿佛在替他做着徒劳的挣扎。
终于来到了腐朽骑士的面前,令他意外的是,这里没有腐臭与寒冷,也没有狂乱与悲伤。这里就像台风眼一样,宁静又安详,让历经苦难的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一刻,青年浑身都是细小的擦伤,苍白的皮肤上沾着干涸的血沫,白色的裙摆早已被黑色的黏浆弄得脏污不堪。
可青年的脊背依旧挺拔,先前的苦难都没能扭曲他的神情。他平静地注视着荒芜中腐朽的骑士,启唇道:
“我来了。”
第58章
显然这名骑士已经没有回答的能力了。
深渊教团多年以来都未能深入腹地,因此他们判断这是一只介于生和死之间的深渊种。
但是瑞安亲身踏入腐朽之中,所以他看见了真相——活着的死亡终究只是死亡,这名腐朽骑士已经只剩下一具空壳。
准确地说,这具勉强形似骑士的躯壳其实是由蛛网状的黑色黏浆堆叠而成,这样想来所谓的“摧毁一切”,不过就是像寻常骑士那样在战场上杀敌到最后一刻罢了。
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这具躯壳呢?
“无论是悲伤、遗憾还是痛苦,只要你愿意的话,都可以告诉我。”瑞安对着腐朽骑士的空壳说,“现在的我可以承受这些,我会好好听完的。”
话音刚落,陡然爆发的耳鸣袭向了他的大脑,在眼前仿佛被白光笼罩,有什么无形的内容被强行塞进他的认知中。
“孩子的名字已经想好了……”
“……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就叫他诺瓦……”
“一生平安顺遂,这样就很好……”
“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可千万别像你一样……当个骑士整天不着家……”
“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的嘛……我会尽快回来……”
瑞安向前跌了一步才重新站稳,在看清眼前的画面后瞳孔微缩。
腐朽骑士只剩下一具空壳,而在那破败中空的胸膛里竟然嵌着一本完好无损的书,书页老化得很严重,而那些黑色的物质挨挨蹭蹭地黏在这本书旁边。它们可以像尖锐的利刃那样刺穿畸变的躯体,也可以像质地柔软的棉花那样轻轻托起珍爱之物。
陈旧的封面上字迹黯淡,但还是可以看出其字形极其清秀,上面写着——致我的骑士。
《骑士之歌》的母本并没有被摧毁,而是被腐朽的骑士保护在了自己破败的胸腔之中。
“我……想……”
——对不起。
没能陪在你身边,没能和你一起看着孩子长大,没能守护好我们的家……没能活着回来,对不起。
“原来,是你的遗憾和自责。”
这名腐朽骑士是诺瓦的父亲。
知晓真相的青年垂下眼睫,一道无声的湿痕划过脸颊。
“系统……”
【嗯,等他彻底消散后,便不会再与那些诗集中的尘埃共鸣了。】
“这些情感,我会帮你传达的。”他抹掉下颌处的泪珠,然后伸向腐朽的骑士,手背上干涸的血迹被浸湿后晕染开来,惨白的指节轻轻颤抖,“请你解脱吧……”
这时,一道强光自身后乍现,将瑞安与腐朽骑士一同照亮。
“您总是能令我感到惊讶。”
听到林恩的声音,他的心脏瞬间收紧。
随着厚重的水晶壁被缓缓打开,对方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了进来。
“想不到您竟然能走到那里。”他站在明亮的白光之中,止步于水晶壁外,对着长身直立于黑暗中的青年说,“您已经玩够了,请回来吧。”
瑞安并未回头,只是将自己的呼吸放缓,静静等待。
“那只深渊种很危险,而且它经不起消耗,不能成为您的玩具。”
林恩就像是看到刚抱回家的幼猫趁人不注意就攀上了窗帘,小爪子钩在上面摇摇欲坠的危险景象,他压下心中的焦急,用哄骗似的语气说:“您猜猜我们忙什么去了?”
“——给您带来了新的玩具。”
听到这句话,瑞安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变得很缓、很沉。
见青年终于回头,林恩的语气中也带上了笑意:“先前我跟您提到过,那个血液对感染者有特殊作用的怪人……我们抓到他了。”
“时隔多年,这是多么奇妙的缘分!有了他,您就不必担心接下来的蜕变,我们此番计划注定会取得成功。”
瑞安眯起眼睛望过去,目光掠过领头的那条人影,地上有一团醒目的大色块,在一众白色三角形的对比下,看起来红红黑黑,模样凄惨。
他心里一紧,但依旧保持着脸上的平静,用随意的语气说:“看起来好像快死了……你不是说他的血很珍贵吗?”
“您放心,这家伙的骨骼和肌肉比许多兽人还要强悍,寻常枷锁很难穿透他的身体,好几次都差点让他挣脱了。”
瑞安故作怀疑:“你们有这么多人,怎么会连一个傻的都抓不住?”
“正因为他是个傻子,无知者无畏,费了我们不少功夫。”林恩笑着说,“我目前还无法判断他的种族,只能等以后慢慢研究了。”
话语间,倒在地上的家伙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啧。”林恩动动手指,蹒跚的人影便被再次打倒。
“这么硬,想再全部打碎一遍真的很费时间……”他发出无奈的叹息,目光转向黑暗中的青年,“您可以回来了,请小心一些,不要惊动您身旁的深渊种。”
“别打他了……我不想看到太过残忍的画面,眼睛会痛。”瑞安闭上双眼,极其缓慢地揉了揉山根,“他现在什么情况?”
【死不了。】
“他的自愈能力很强,打碎的骨头已经开始愈合了。”林恩以为青年是在问他。
瑞安听到自己浅浅应了一声,在所有人的瞩目下,慢吞吞地朝林恩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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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极有可能是深渊教团的一处据点。”凯兰的眼中布满血丝,“老师他们会从正面突破。”
阿尔泰闭着眼在空中嗅闻:“很近了……”
尽管心中焦急,希尔维乌斯还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嘲讽对方废物。他攥紧手中的法杖,顶着一头凌乱的金发,沉默等待。
“那边。”勇者擦了一把鼻间落下的猩红,向着所指方向奔去。
或许是因为身长优势,战士的步子更大,率先到达了勇者所指之处:“这里什么都没有。”
精灵二话不说将法杖前倾,施展了几种探查类魔法,却都毫无回应。
——毫无回应才正是最大的异样。
“下面应该有东西。”手中的法杖缓缓浮空,希尔维乌斯哑着嗓子说,“我把这里炸开。”
“小心点。”阿尔泰沉声道,“伤到瑞安我就杀了你。”
“少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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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两步……离得近了,瑞安才终于看清那个倒霉蛋的模样。
也不知道这个倒霉蛋为什么时隔多年又栽在了深渊教团的手上,他挣扎着撑起身,着地的四肢以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身上穿刺着奇形怪状的枷锁,那张跟调色盘一样,青紫红黑惨不忍睹。
虽然这样说会显得很自恋,但是瑞安总觉得对方好像在看自己。
不会吧……
又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对方的确是在看他,甚至还……看呆了?
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看的,这个倒霉蛋都已经这么凄惨了,竟然还能看着他发呆——清澈的冰蓝色虹膜,深邃的黑色瞳孔,这双独特的眼睛盯着一处静止的时候,看起来就像哈士奇那样“睿智”。
此刻,这道“睿智”的眼神正紧紧盯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种强烈的惊叹和直白的喜爱,看得他耳尖发烫,脸上的冰冷神情也差点破功。
瑞安知道自己对幼崽有着奇妙的亲和力,而这个家伙……傻傻的,看起来心智就和幼崽差不多,所以才会被他吸引住的吧。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内成型,放缓的心跳也逐渐开始加速。他眯起眼,露出一个有些调皮的笑容,松开牙关,柔软的唇瓣缓缓开合,无声地说——
过来。
然后转身抬手,灼目的白光“嗖”划破黑暗,瞬间将腐朽骑士击散!
这一击干净利落、轻巧迅捷,却仿若一刀劈开风浪,辅天盖地的黑丝陡然化作飞灰,声势浩大地向两侧打着旋上升。
地面上残余的黏浆活物似的涌动起来。
与此同时,全身骨头都被打碎的家伙突然站了起来!众人猝不及防被他挣脱,只见他跌跌撞撞冲入黑暗,狼狈地摔进了黑发青年身前的泥泞中。
青年俯下身,半搂着他,在象征着治愈的绿色光晕中柔声道:“我会治好你,有点疼,别怕……”
虬结的筋络被扭转拧正,七零八落的断骨开始重生,豁开的皮肉逐渐愈合,发出令人心惊的撕扯声。但这个倒霉的家伙连半点注意力都没有分给自己的身体,没有挣扎也没有痛呼,只是呆呆地盯着青年好看的侧脸。
“嗯,你做得很好。”瑞安用指腹抹掉对方脸上的淤泥,“现在感觉怎么样,站得起来吗?”
倒霉蛋愣愣地点头。
“抱我。”
紧接着他就被对方一把搂住了腰。
“不是这样抱……”瑞安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赶紧凑到对方耳边,压低声音解释道,“接下来我们要跟他们玩一场逃生游戏,你把我抱起来,我们一起行动。”
青年颈侧的肌肤像新雪那样白,就连那股微凉的气息似乎也带着治愈般的魔力。
“我会用魔法保护你,为你抚平一切伤痛。”
话音刚落,瑞安就被面前这个倒霉蛋猛地抄起来抗在肩上,迅速向旁边一闪。
嘭!
一只血迹斑斑的铁钩砸在他们刚才所站的地面上。
瑞安暗自心惊,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姿势完全不对!
这个倒霉蛋仅用一只手就能将青年两条腿的腿弯完全箍住,另一只手则扣在了腰后偏下的位置。
腿弯处的皮肉又细又嫩,连稍微粗鲁一些的动作都受不了,但现在情势危急,他只能手足无措地挂在对方肩上,手臂紧紧夹着对方的后颈,防止自己滑落。
“您真是太调皮了。”林恩的嗓音不复温和,透着深渊般的森寒,“看来这段时间我对您太好了,才让您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
“虽然我很不喜欢这样做,但有些学生确实需要管教一番才能成才。”
“抓住他们,别让我们的救世主伤得太重。”
似乎是忌惮地面上涌动的黏浆,教徒们并未直接走进黑暗中,他们取来了许多钩爪状的器具,围在打开的水晶壁前虎视眈眈。
瑞安小声提醒道:“游戏开始了,我的眼神不太好只能尽力用屏障挡一下,主要还是得靠你来躲避那些攻击。”
也不知道倒霉蛋听懂了没有……
想起那道“睿智”的眼神,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听不懂也没关系,我可以配合你的动作……如果他们进入了我的视野范围内,我就用魔法把他们打出去。”
几秒后。
“唔……”瑞安用手臂夹了一下对方的后颈,耐不住地说,“换、换个姿势……”
第59章
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理解,瑞安将自己想到的解释都一股脑倒出来:“你看,这样子抱的话,会影响到你的动作,对我的视角也有很大的限制,可能没法及时发现敌人……”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打断了他的话语,仅仅只有一瞬,他发现竟然自己腾空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坐进了对方的臂弯里。
他的大腿被对方的一只手托住,因缺乏运动而显得绵软的腿肉从其张开的五指间肉鼓鼓地挤出来。
掌心好烫……瑞安咽下差点泄露的惊呼声,被陡然升高的视角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虽然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小孩子才会像这样抱起来,坐在大人的手臂上,但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抱得这么高,除了紧张以外,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兴奋。
这个倒霉蛋仅用一只左手就托起了怀中的青年,他还邀功似的将空出来的右手展示给青年看。
像个傻狗一样……
看着那双酷似哈士奇的冰蓝色眼眸,瑞安忍不住产生了这样冒犯至极的想法。
“对不起……”他迅速为自己脑内产生的想法道歉。
倒霉蛋:“?”
不过,他的疑惑只持续了半秒就被完全抛到脑后。
怀中的青年被骤然托高,紧张地用自己柔韧的手臂环抱着他的头,一条胳膊枕在他的脑后,同时手腕内侧的肌肤还贴在他额角处,那种细腻的触感令他振奋不已。
也许是怕自己会妨碍到他的视线,青年无意识地将手掌搭在他的额头上。从他的视角望出去,可以看见一根修长白皙的小指正僵硬地绷在空中,看起来分外可爱。
倒霉蛋躲开一只飞来的铁钩,布满红黑血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将搂在臂弯中的青年又收紧了几分。
这样的动作给瑞安增添了一些安全感,他收拢思绪,回想起自己刚才击散腐朽骑士躯壳时发出的一击。
他似乎在情急之下直接调动了空气中的魔素,这一击与他曾经使用的魔法都不同,手感很奇特,内敛快速,虽然不具有任何属性,但的确能直接产生实质性的伤害,是从未见过的攻击魔法。
身为牧师,瑞安成功施展出了许多攻击魔法,但同时他也发现自己无法将魔素稳定地转化成具有攻击效果的属性——水球和火球连维持形态都很勉强,只有风刃略微稳定一些。
难道只有将魔素引导为特殊属性才能攻击吗?
想到这,他眯起眼看向自己目力所及的最远位置,抬手的瞬间,接二连三的白色光束轻盈地划开空气——
一连串炸响过后,地面上赫然出现一排圆形凹坑,黏浆与泥泞四溅,周围教徒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
“倒是小看您了……”看见这一幕的林恩表情未变,不紧不慢地说,“但如果您再这样做下去,很快就会后悔的。”
“别再挣扎了,现在回头您还可以少吃一点苦头。”
林恩的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开始震颤,摇晃了一阵才渐渐停下。
所有人同时听到上方远远传来一阵爆炸似的响动,灰尘弥漫,细小的石砾不断掉落下来。
上面出事了?
瑞安高兴地捏了一下拳头,不管怎么说,场面越混乱就对他越有利。他拍拍身下的倒霉蛋:“拉开距离,我们往里面走。”
“就凭那个空有蛮力的傻子,您该不会以为他真的能帮您逃出生天吧?”林恩推了一下眼镜,冷冷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倒霉蛋带着瑞安躲开两道钩爪,第三道则被他的屏障挡住。屏障的光芒亮起,瑞安目光一转,发现腐朽骑士消散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来不及分辨,光芒又暗了下去。现在情况危急,好奇心会害死猫,他赶紧收回目光,搂住身下之人。
倒霉蛋的断骨愈合后,动作比瑞安想象中更加迅捷,至今都没有被那些钩爪击中过。这样的念头刚一浮现,他就看见这个倒霉蛋跨出一步后突然下蹲,左手还稳稳地托着他,右手竟然朝着地面伸去。
瑞安心里一紧:“不能停下来!你在……”
下一秒,不知从何处袭来一只铁钩,勾住了这个倒霉蛋的右臂。他仿佛全然不知疼痛为何物,固执地将自己的右手举起来,铁钩扣住的伤口被用力撕扯,在瑞安眼前缓缓豁开,殷红的血甚至喷溅到了瑞安的脸颊上。
那只铁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而倒霉蛋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名牌。名牌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熔化形状,中间的字迹斑驳不清,里面还嵌着破碎泛黄的纸片。
“给你。”嗓音低沉,口齿清晰,听起来与常人无异。
他躬身用脊背护住怀里的青年,直到对方接过那枚名牌,才继续跑动起来。
“谢谢……”瑞安没想到倒霉蛋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张开一道屏障,嗓音有些发堵:“你感觉不到痛吗?”
对方把他往上托了一把,回答道:“痛。”
意思是能感觉到痛,但是他不在乎……
闻言,瑞安的心情极其复杂,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恩会说这家伙难抓了。搂紧对方的脖子,俯身为其治疗右臂:“疼痛是不好的意思,你应该避开它。”
绿光氤氲,撕裂的伤口缓慢愈合,瑞安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刚治好的伤口。这一碰他才发现不对,倒霉蛋的右臂有些崎岖——先前被打碎的骨头的确长好了,但并不是以正确的角度。
往倒霉蛋的身上一通乱摸,也许是因为被打得太碎了,那些骨头在愈合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些错位。
这个家伙竟然一直承受着这样的疼痛,还将他牢牢护在怀里,带着他躲避危机。
瑞安并未发现对方的脸颊早已一片通红,他陷入震惊中说不出话来。明明只是初次见面,为什么这个倒霉蛋会这么相信他,为什么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真的,太傻了……
脑内泛起一阵晕眩,他的思绪被彻底打断。先前施法时魔素连续不断地经过他的躯体,似乎引起了体内血肉的混乱。
现在这种混乱感越来越强烈了。
熬过这阵眩晕后,他们眼前出现一面峭壁,看来这里就是最深处。如果没猜错的话,像这样的峭壁上是很难布置禁魔法阵的,以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在竖直往上的这片空间内应该都可以正常调动魔素。
这里原本是腐朽骑士的领域,主人消散之后,那些残存的黏浆也逐渐化为飞灰——如今那些教徒已经可以踏入这片无主的领域了,包围圈正在不断缩小,所以……他们只能往上走。
压下那种晕车般的反胃感,瑞安调整呼吸,对身下之人说:“我会用气流拖着你……带我、爬上去。”
倒霉蛋二话不说就攀了上去,他急忙跟着勾勒出魔法回路。完成施法的瞬间,脑内又是一阵眩晕,魔素流动引起的混乱还在加剧,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可他必须坚持下去。
——为自己,也为了这个倒霉蛋。
林恩远远地望着这一幕,神情冷得快要结冰。
“老师,我们也跟着爬吗?”
听见身旁教徒的话,他叹了一口气:“爬什么爬,让他们挣扎去吧。”
“刚才的爆炸声有古怪,让其余的人做好转移准备,这里的东西都不要了。”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们几个留在这里陪他们玩,剩下的跟我来吧,我们直接传送到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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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魔法的帮助,他们的攀升速度很快,周围也开始逐渐变亮。
“你不舒服。”倒霉蛋的语气很笃定。
瑞安刚要否认,脑内突然像是被重锤砸了一记,萦绕在两人周围的气流瞬间消散。
骤然来袭的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他们的下坠趋势陡然停住。
瑞安头晕目眩地抬眼,发现倒霉蛋的右手五指张开,深深地抠进石壁中,竟然就这样徒手攀在了上面。
“你……你来自兽人族吗?”这也太厉害了。
倒霉蛋学着他之前的语气说:“别怕。”
瑞安心里有些感动,但是这样的感动也不能掀开牛顿的棺材板,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不知道这个野人似的家伙以前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他的肢体力量的确很强悍,可就算是真正的兽人族,想要徒手爬上这面石壁也十分困难,更何况他还必须腾出一只手来抱自己。
下一秒,倒霉蛋把怀里的青年搂紧,手脚和腰腹同时发力,竟然真的往上蹿了一截。
“换、换个姿势……”事到如今只能相信这个倒霉蛋了。瑞安咬咬牙说:“换我来抱着你,你用两只手爬,这样稳一点。”
他不再迟疑,一把捞起碍事的裙摆挂在自己手臂上,双手搂住对方的脖颈,裙下露出的两条长腿圈住对方的腰腹,小腿在对方腰后交叠收紧。
被圈住的家伙很明显地顿了一下,浑身的肌肉都跟着紧绷起来。
艰难地做完这一切,瑞安感觉自己就跟树袋熊一样挂在了身前的“大树”上:“我好了。”
发现对方僵硬得像个新雕出来的石像,他下意识地夹紧膝盖,然后又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抱歉,我怕自己抱不住会掉下去。太紧了吗……”
倒霉蛋摇摇头,满是血痕的那张脸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将空出来的左手也抠进石壁里,继续往上攀爬。
瑞安的手脚很快就酸软起来,紧贴在一起的皮肤也被磨得发烫。他咬牙坚持着,等到周围开始变亮,迅速抬头向上望去——是环形走廊!
“我、坚持不住了……上面、先翻到里面去……”
倒霉蛋的动作很敏捷,他用力往上蹿了一节,很快就翻进了环形走廊里,然后迅速将手脚脱力的青年重新扣进怀里。
“谢、谢谢……”翻进走廊的那一刻,瑞安不受控制地松开了双手,幸好对方及时察觉到这一点,紧紧地抱住了他。
倒霉蛋轻轻摸了摸青年的后背作为安抚,在摸到两节纤细中空的断骨时,动作顿时僵住了,紧接着搂着青年的胳膊用力收紧。
瑞安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剩下,能这样被对方紧紧抱着,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感。他听到对方问:“不爬?”
“你想出去。”冰蓝色的眼眸里全都是他的身影。
“不爬,我们先沿着走廊往上逃……听好了,万一遇到那些白袍人,我们就翻出去。”失去气力的青年声音似乎格外温柔,“翻出去之后我就能用魔法保护你了……”
“……我们,要一起出去。”
第60章
这附近的土壤比想象中更松,但精灵没什么耐心,直接将土石连同其下的机关暗门一起炸了个稀碎。
映入眼帘的是一节弯曲的走廊,旁边有一排空荡荡的房间,里面的布置如牢房般简陋。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味。
瑞安被抓去之后就一直被关在这种破地方?!
三人迅速跳进去,发现这道走廊呈环形结构,中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们之前所感受到的那股不祥气息正是从这片深渊中散发出来的。
走廊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三人之间的气氛也是一片死寂。
自从瑞安失踪以后,他们三个人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相处模式,像三具尸体凑巧同行。与最开始相比还算是有点礼貌,但也不多。
即使是从很久以前就互看不顺眼的勇者和精灵,现在也吵不起来了。
其实对于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三位数的长生种而言,维持表面和谐是很简单的事,冷嘲热讽、互翻白眼之类的行为太过幼稚,他们本就没有必要这样做。
当初,勇者不知道从哪里拐回来一个牧师,黑发黑眼,皮肤白得发光。他的身高在一众冒险者中并不突出,却显得修长挺拔,静静站在那里的时候,看起来像某种干净独特的工艺品,让人移不开眼。
小牧师性格很好,乖巧善良,就是胆子有点小。无论是淡粉色的眼睑,还是其内包裹着的漆黑透亮的瞳仁,似乎都很容易被浸湿。
精灵和战士表面上一副淡定的模样,其实包括勇者自己在内,他们从来没见到过这么特别的冒险者,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相处,生怕自己动作幅度过大,或者嗓门太响,会把对方吓跑。
牧师也努力着想要融入他们,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有点害怕他们。
直到有一天,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勇者和精灵在一件小事上莫名其妙地就相互怼了几句,像两个幼稚鬼一样。战士依旧沉默不语,只是在心里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软乎乎的牧师则满脸担忧,犹豫片刻后,竟然鼓起勇气站出来安抚他们。
弱小无害的青年,在这时突然展现出了他们没见过的一面。他的嗓音清亮柔和,唇齿间的咬字很特别,有着与他人全然不同的韵味。
精灵还在盯着那双黑润的眼眸出神,眼眸的主人已经思路清晰地把事情梳理完毕。
从他口中吐露出来的话语,即使是无聊的说教,也让人生不起丝毫反感。左边哄一哄,右边夸一夸,最后还不忘端水,和嘴拙的战士相视一笑。
三个硬邦邦的精英冒险者从来没喝过这样的小甜水,浑身都轻飘飘的,心里也软成了一片。
从那以后,牧师似乎就不那么害怕他们了。
于是勇者和精灵自己也没意识到,这样一点小事就要吵起来的幼稚行为,似乎逐渐变成了吸引牧师注意力的一种手段。
然而如今小牧师不见了,他们连互翻白眼都嫌耽误时间。
沿着走廊继续下行,三人看见了几个被关在牢房中的感染者。这些感染者的畸变症状都很严重,看起来古怪至极,几乎不成人形。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没有在里面找到瑞安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勇者脚步一顿,然后迅速迈开大步朝着走廊外跨了出去,纵身翻进下一层走廊。
冷粉色的双眼在半空中就锁定了自己的目标,如同一只展开捕猎行动的猎豹,迅速朝对方拉近距离。
精灵和战士神色一凛,当即也跟着翻了下去。
只见下层的走廊上有一个破破烂烂的男人,怀中牢牢护着一个纤细身影,此刻正神情戒备地望着他们,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带着一种不通人性的警惕。
那个男人侧过身,一手托着怀中人的臀部,另一手五指张开护在对方发顶上,同时用自己的肩背掩住对方。但他怀中之人似乎是一个身量修长的青年,无法被他完完全全地塞进怀里。
青年此时毫无反应,漆黑长发如同瀑布般散落下来,部分发丝被血浸湿后凌乱地裹在男人线条分明的手臂上。在青年的发顶上,一些洁白丰满的羽毛从男人指间钻了出来。
无力垂落的四肢上沾着许多干涸的血痕,病态苍白的肌肤仿佛薄得透光。
从那皮肉之下的骨骼弧度,他们便能笃定——
那是瑞安!
“把人交出来!”精灵一时心急,脱口而出的语气并不和善。
对方想也没想,护着怀中人迅速退到环形走廊边缘。
“你好……”那个戒备的男人明显是刚逃出来的,看样子似乎是在保护瑞安。阿尔泰压下强抢的冲动,缓声道:“你怀里抱着的人是我们的队友,非常感谢你对他的保护,现在请把他还给我们吧。”
实话说,他现在的语气也没真诚到哪里去,强行装出来的和善听得人头皮发麻。
冰蓝色的眼睛此刻闪现出惊人的“睿智”。男人摇摇头,胳膊一收,将怀里的青年护得更紧。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凯兰发现青年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我……睡着了?”
青年的嗓音中还带着困倦,听起来软软糯糯,却令在场的所有人精神一振。
紧接着,三个冒险者就看见那双赤裸着的长腿往上一抬,缠住了陌生男人的腰腹,白生生的手臂从那家伙的腋下穿过,紧紧搂住对方的肩背。
虽然现在吃醋有些不合时宜……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下脸,死死盯着那个陌生男人,仿佛目光就能杀死对方。
“瑞安!”
是希尔维乌斯的声音……
瑞安终于反应过来,把脑袋从倒霉蛋的怀里探出来,弯起眼睛欣喜地说:“你们找到我了!”
刚才倒霉蛋抱着他一路往上,幸运的是,期间他们没有遇见任何教徒。
在行进间轻微的摇晃之中,倒霉蛋的怀抱太有安全感,以至于疲惫不堪的瑞安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系统也一直没有出声叫醒他,现在眼睛一睁就能看到自己的队友,他的心里实在是很高兴。
“没事了,他们都是我的队友,我们现在安全了。”他拍拍倒霉蛋的肩膀,本意是想让对方可以放松下来,却没想到对方的身躯更加紧绷。
高大的凯兰径直走过来,在倒霉蛋戒备的目光中停下脚步,沉声道:“辛苦了,我来抱他吧。”
说完,湛蓝的眼眸未在对方身上停留,而是转向其怀中的黑发青年。
“嗯,你也休息一下。”瑞安轻抚倒霉蛋的后颈,“我太沉了,让凯兰抱我吧。”
听到青年这样说,倒霉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怀中珍宝交给那个大个子。
感受到缠在自己身上的腿缓缓松开,顺着自己腰侧滑落下来,然后被别人拢在掌间,那双柔韧的手臂也搂住了别人的脖颈……
他被打断骨头都没落下来的泪水,突然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然而瑞安没能看见这一幕,他窝进凯兰的怀里,嗅到了风尘仆仆的气息。勇者和精灵争先恐后地围过来,看起来都不复往日那般光鲜。
“对不起,这些天让你们担心了。这里很难找吧,辛苦你们了。”
短短几天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牧师身上的脆弱与疲惫,令他们心疼得无以复加。瑞安瘦了许多,窝在凯兰怀里看起来仿佛只有小小一团,久未见光的肤色呈现病态的苍白。
象征着畸变的角和羽翼如今更加丰满,乌黑的发丝竟已及腰。
“瑞安,你的眼睛……”希尔维乌斯突然开口,声线略微颤抖。
“嗯?其实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一点点模糊。”瑞安弯起眼睛笑了笑,然后将双眼睁开,冲对方指了一下自己的瞳孔,说,“你看,这像不像你当年送我的白色小花?”
“那时候没能告诉你,希望现在说还不算太晚——我很喜欢,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精灵瞬间一愣,眼眶迅速开始发烫。
“不用担心,只要有你们在,我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瑞安只是如实表达出心中所想,但说出来之后才觉得在敌人的地盘不适合谈这个,太过煽情会影响大家拔剑的速度:“这里是深渊教团的地盘,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
“嗯。”
勇者的声音异常沙哑。
瑞安失踪的这些天,阿尔泰感觉自己一直处在生死不明的状态中,双脚踩在地上,却像是幽魂般飘在空中。
直到现在,他终于见到对方,心脏陡然开始跳动,撞得他胸腔都开始发疼。他终于明白了,小牧师并不是掌管了他的生命,而是成为了他的生命。
“我们走。”
瑞安终于见到队友,才说了几句话,疲惫感就再次弥漫开来。闭目养息的时候,感觉到凯兰抱着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并未睁眼,伸手摸了摸对方的下颌:“我答应过,要成为你的主人……别怕,我回来了。”
明明是很轻的声音,凯兰却觉得自己除此以外其余什么都听不见了。
还未等他想出该如何表达心中之情,脚下的走廊轰然一震,接着便剧烈摇晃起来。
他们加快步伐,沿着环形走廊一路往上,还未到达地面就听见远远传来交战之声,想必那些深渊教徒已经和骑士团对上。
上到地面,天色已经大亮,而在他们不远处赫然立着一大群白袍教徒,为首之人是神情晦涩的林恩。
马蹄声由远及近,两队骑士纵马而来,转瞬间便与那群白袍人开始交战。林恩毫不关心身后战况,只是深深地凝望着被队友抱在怀中的黑发青年:“您,先前对我说的话……都是骗人的吗?”
“您说会选择我的……”
“可是……”瑞安闭着眼,在凯兰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不听我的话,还总是想要压制我。”
声音轻缓地宣告。
“你不乖,所以我不要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