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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第171章嫉妒

    “乘月,你恨我吗?”皇帝问。

    沈乘月摇了摇头:“谈不上。”

    “我明白了,”皇帝颔首,“朕只是觉得……你是唯一一个我能与之聊聊真心话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理解我的人。”

    “通常我们把这种人称之为知己,而不是把她们纳入后宫。”

    皇帝苦笑:“皇后之事我不会再提了。”

    “谢陛下。”

    “我能和你聊聊吗?”

    “陛下请讲。”

    “朕登基数月以来,每每面对百官,常常有一种在表演的感觉,有些时候,皇帝和戏子其实是很相似的。”

    “除了您的确坐拥天下。”

    “……的确。”

    “您大概是太累了,”沈乘月堵了他一句,开始认真帮忙分析,“陛下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没法放松下来。”

    “因为您每每想到为了登基付出了什么,都生怕自己不能做个明君,怕辜负了那些牺牲?”

    “……”

    “这话太过了?”沈乘月挑眉,“对不住,我可不想担上妄测君心的罪名。”

    “看来你对朕心里还是有气,”皇帝叹息,“尽情说吧,除了你也没人敢对朕说实话了。”

    “陛下,”沈乘月也跟着叹息,“试着多休息休息吧,这样下去,您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对大楚朝堂实在无益。”

    “……”

    “摒弃私人角度,作为臣子,我是希望您能保重身体的。”

    “好。”

    沈乘月没太把皇后这件事放在心上,出了宫,就径直前往郡王府,先太子的遗孤封了郡王,正和母亲一同居于此处。新帝既已登基,他们继续住在皇宫里自然是不合礼数了。

    “沈姐姐,你来啦。”小郡王现在只有八岁,看到沈乘月,挺腼腆地问了个好。

    沈乘月摸了摸他的脑袋,她和郡王府中人已经算得上熟悉了,几个月间她经常过来探望,不论真情假意,多多少少也要做个样子,让其他人知道朝中还有人惦记着这对儿孤儿寡母,免得外人怠慢了去。

    “沈大人,”沈乘月陪小郡王玩了会球,曾经的太子妃得了下人通传,向她走来,客客气气招呼她喝茶,“不必总是惦念我们,廖大人昨日才送了批东西过来,这里什么都不缺的。”

    廖大人就是先太子太保,曾经在宫里大打出手,锁喉对手的那位,如今调进了礼部任职。

    沈乘月点点头:“廖大人有情有义。”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有些奇怪,廖大人与先太子有师徒之谊,照顾他的遗孤也算理所应当。但沈乘月以往除了在朝堂上有不同政见时驳斥过先太子,私下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此时未免显得过于积极了些。

    京城里已经有人在传她对先太子爱而不得、痴心一片了,听说这传言的人常常会一拍脑门,觉得这解释异常合理,怪不得沈大人至今未有家室,原来是心系太子。

    沈乘月偶尔听说,只是一笑而过,不甚在意。只是那段时间,沈府附近一卖胡饼的店铺老板眼神里充满了对这段凄美爱恋的怜悯,沈乘月每早上朝顺路在那里买早膳时,老板都指使小二给她的胡饼里羊肉馅塞得鼓鼓囊囊,与旁人不同。

    沈乘月欣然接受了这点优待。

    朝中的大臣们自然是不甚在意这传言的,顶多是和她关系不错的调侃了一句。她有政绩有实权,些许小事,连政敌都懒得去加以利用。

    沈乘月没有在郡王府待上太久,就离开这里前往户部衙门,从侧巷抄近路绕过去,正巧碰见王至宝在翻墙。

    犹记得她刚刚学会翻墙时,她爹王伍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你跟谁学的翻墙?”

    “沈大人啊,”王至宝答得顺畅极了,“这样很方便,爹你要不要学?”

    “……”

    几年过去,张山王伍都已经能独当一面,王至宝小姑娘也十分熟悉各司的运作,沈乘月一句话,就由她跑前跑后来协调各司,指派合适的人手来完成任务。

    今日她这一翻墙,恰好就落在沈乘月的马边,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大人?”

    “又翻墙出去买吃的?”沈乘月坐在马上俯视她,“县试准备的如何了?今年你可要下场了。”

    想不到有朝一日,沈乘月竟扮了一回督促人进步的角色,她板着脸,试图吓唬吓唬小姑娘。

    王至宝吐了吐舌头:“小的勤勉苦读、孜孜不倦,绝不敢辱没户部威名,绝不负侍郎大人厚望!”

    “油嘴滑舌的,不愧是我带出来的,行了,去吧,买什么吃的别忘了给我带一份。”

    “是!”

    进了户部,沈乘月先处理了几封文书,如今做了侍郎,每日要处理的东西反而比做一司郎中时少了些,各司都已经被她精简、加薪了一遍,一些繁琐的文书他们先处理过,悬而未决和比较重要的才会递到她面前,省时省力。新科进士们刚刚融入这里时,都有些震惊于户部如今的雷厉风行。

    偶尔这批新科进士和进了其他官署的同科相聚聊天,才得知同科们还在到处找房子,有的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干脆在百姓自家住的小院里租了间屋子,共用一间院子和茅房。如此和陌生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自然不甚舒适,经常觉得吵嚷,却也没什么办法。

    同科又问起陆远他们在户部的近况,陆远和朋友们对视,怕刺激到同科,没好意思说是沈侍郎亲自给他们找好了房子,还垫付了一年的租金。还是同科见他们支支吾吾,闹着要去他们住处看一眼才露了馅。

    同科们望着眼前几进的小院,院落简约雅致,虽无精心护理的花草,却有几丛竹子立在院中,颇具生机。院子里放着石桌,此时夕阳洒下几道余晖,已经能让众人想象得到,平日里主人家坐在院子里读书写字是何等闲雅。

    同科们歆羡不已:“我的房子它甚至漏雨,我又不会修缮,只能拿个瓦盆接着。你这房子是哪里找的?”

    到了这份上,陆远也不好再隐瞒:“我们沈侍郎帮着找的。”

    “为什么?”

    “为了让大家安心做事吧?”

    “大家?”同科们敏锐地抓住了他的用词,“你的意思是不止你这个二甲传胪有此待遇,而是所有进了户部的人都有?”

    众人纷纷点头:“都有。”

    “都是这样的小院?”

    “都是。”

    同科们颇悲愤地晃着陆远的肩:“我们的居所简直是天壤之别,公理何在啊!”

    一旁房中人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一中年女子走了出来:“远儿带朋友回来了?留下用顿饭吧!”

    “这是家母。”陆远介绍。

    同科们连忙见了礼:“我们在外面用过膳了,就不叨扰了。”

    陆母笑了笑,和他们客套了几句,才转身进了屋子。

    同科们立刻把陆远包围了起来:“你还把母亲接进了京城?”

    “我们之前就商量着想把父母接过来,”其他人接过话头,“沈侍郎听说了,就帮忙安排了。她体谅我爹娘年迈,特地打了招呼,一路都有人护送,用最稳妥的路线和最安稳的牛车把人送进了京城。我爹还挺高兴呢,说从来没出过这么舒服的远门。”

    同科们快嫉妒哭了:“我们还居无定所呢,你们倒是把家人接过来就此安家了!”

    “谁让你们当初不进户部呢?”

    “我们哪儿知道户部的福利这么好?!”

    这边一片哀嚎羡慕,沈乘月对此自然一无所知,她认认真真管理着户部事务,到了休沐日就去探望了妹妹,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新鲜事分享给她。

    “你是说,皇帝本人邀请你当皇后,”沈瑕瞪大眼睛,“而你整整五天后才想起来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亲妹妹?”

    第172章 第172章苍蝇附骥

    “你激动什么?我已经拒绝了,又不是我答应了做皇后却不告诉你,”沈乘月不解,“而且你是最先听说这消息的人,祖母和父亲面前我都没提过呢。”

    “那是皇帝,九五之尊!”沈瑕抢走她的酒杯,“你拒绝了就结束了?他若真想让你做皇后,有的是手段令你屈服!”

    “瞧你说的,”沈乘月一乐,“他是要我做皇后,又不是要我做仇人,怎会用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来逼我?”

    “他怎会明目张胆?”沈瑕气得想用酒杯砸她,但到底还没失去理智,忍住了,“以你的智慧,他若用些隐晦的手段,你察觉得了吗?”

    “说事就说事,你总攻击我的智慧做什么?”沈乘月捧着自己心爱的装满了智慧的脑袋,“我可是今科探花,沈探花!”

    探花?沈瑕想砸她个脑袋开花:“你……”

    “我怎么?”

    沈瑕深吸一口气:“他是皇帝,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一个暗示,一个眼神,就会有人帮他达成愿望。”

    “是啊,有权真好。”沈乘月没心没肺地感叹,把腿搭在石凳上,一派悠闲情态。

    “你个……”沈瑕握了握拳,及时想起自己打不过姐姐,只叹力到用时方恨少,“如果你周围人的态度都突然变了,如果你在官场上举步维艰,你所有的想法、政令都被挑毛病驳回,所有人都在若有若无地针对你、排挤你、找你的麻烦,你觉得不舒服却找不到源头,每天都在怀疑自己多想,在被逼疯的边缘徘徊,你还会坚持做官吗?”

    “不会啊。”

    “那你……”

    “跑路呗。”沈乘月耸肩。

    “那爹爹怎么办?那些人也可能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他。”

    “他跟我一起跑呗。”沈乘月答得轻松极了。

    “……”

    “我明白你的意思,”沈乘月笑了笑,“你是担心如果陛下用这种方法逼我,我做官做得不舒坦就只能答应做皇后。但我不会,妹妹啊,人生又不是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沈瑕沉默。

    “以你的聪慧不会想不到退路,庙堂江湖、市井山野都是归处,”沈乘月重新抢回了自己的酒杯,举壶斟满酒液,“你这是关心则乱了。”

    “谁要关心你?”

    沈乘月笑着摇摇头:“我觉得陛下不会用这种法子,我又不是什么传国玉玺、绝世瑰宝,让他非我不可,宁愿用这么下作的法子也要得到我。”

    “你太低估自己了。”

    “哟,夸我呢?够新鲜的。”

    沈瑕送上白眼。

    沈乘月劝道:“别担心了,陛下不是这种人,他还是有些底线的。”

    “他放任先太子去死前,你也不知道他是那种人。”

    “这个嘛……”沈乘月略作思索,发现自己确实无法反驳。

    “你为什么不想做皇后?”沈瑕问。

    “你这顺序反了吧?先吓唬我一通,才问我为何不愿,”沈乘月奇道,“难道不该先问缘由,再给我分析陛下可能会有的手段吗?”

    “结果才重要,原因不重要,”沈瑕抿唇,“只是闲谈时随口问问你罢了。”

    沈乘月想了想:“苍蝇附骥,捷则捷矣,难辞处后之羞;茑萝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攀之耻。”

    “你是说你不想依附于他?”沈瑕挑眉,“很有道理,但不大像是你会宣之于口的理由。”

    “倒也不是,只是时不时拽一段古人云,能显得我这个探花很有修养。”

    “……可你甘心吗?你现在是探花,三品侍郎,如果真要你放弃一切,你可舍得?”

    “心为形役,尘世马牛,身被名牵,樊笼鸡鹜。”

    “差不多得了,我知道你读过书了。”

    沈乘月笑笑:“其实没什么高远的理由,我拒绝只是对他没那种感情,不想和他一起生活罢了。功名利禄也没什么放不下的,等等,功与名可以放下,但利与禄嘛……让我再想想。”

    沈瑕眼看着姐姐的脸皱成了一团,显见是十分纠结。

    半晌,沈乘月才摇了摇头:“也不是不能放下,钱没了再赚就是,远离名利,一人一舟,江海寄余生,倒也清闲自在。我还有点力气,可以靠捕鱼养家糊口。”

    “养家?”

    “对啊,”沈乘月理所当然道,“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祖母、爹爹和你。”

    沈瑕白她一眼:“谁说我们要和你一起放下名利了?我可要留在京城这繁华地富贵乡做我的平瑜郡主呢。”

    “那敢情好,我不用捕鱼了,你可以接济我们!”沈乘月为自己的天才构思洋洋得意。

    “去你的。”

    沈乘月大笑起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沈瑕一看便知,在姐姐眼里皇帝的威逼压根不会发生,不过是见她担心,故意逗弄她开怀呢。

    也罢,沈瑕轻叹,姐姐就是这般万事不萦于怀的性子,反正有自己替她操心呢。

    “不说这个了,”沈乘

    月环顾四周,“这是什么?你在养花?怎么就养了这么突兀的一朵?”

    两人对坐的亭子下,蜿蜒的石子路上开出一朵小花,不知是谁给它搭了个小帐篷用来防风,大概也是免得有人不小心踩到它。

    “不是我养的,不知从哪儿飘来的种子,自己在亭子下扎根了,我就随手浇浇水。”

    “小帐篷也是你搭的?还挺可爱的。这是什么花?”

    “不知道,”沈瑕并不识得,也不在意,“兴许是野花吧。”

    沈乘月摇头晃脑道:“野花艳目,不必牡丹,村酒酣人,何须绿蚁……”

    沈瑕头疼地打断她:“虽然我很高兴你中了探花,但真的不必见缝插针地展示你的才华横溢。”

    “我粗俗你不喜欢,我有才华你也不喜欢,真难伺候。”

    沈乘月拎起一边的水壶,把帐篷掀开,给小花适量浇了浇水:“其实你不必特地保护它,这种能在石子路里开出的花通常很坚韧的。”

    沈瑕下了逐客令:“见你就烦。”

    “那我走了。”沈乘月洒脱来去,一句话说完,已经飘然上了墙。

    “等等,”沈瑕却又叫住她,“如果你发现周围有什么不对,哪怕一丁点周围人的错漏、任何让你不舒服的地方,都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沈乘月留下个灿烂的笑容,纵身跳下墙,消失在沈瑕的视线里。

    沈瑕叹了口气,俯身戳了戳亭子下那朵小花,又把那顶小帐篷盖了回去。其实沈乘月独当一面久了,凡事自有决断,可亲人之间,大概就是这样忍不住要彼此牵挂吧。

    第173章 第173章后宫空置

    沈乘月走在街头,街上人熙熙攘攘,她经过一身着缎袍、富商打扮的男人,眼睁睁看着他被一个瘦小男子撞在肩上,那一瞬间指头上的金扳指被撸走,而他竟一无所觉。

    这是撞到她手里了,沈乘月挑眉,跟上了那瘦小男子,在转弯处,也用力将他撞了一个趔趄。男子看她一眼,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片刻反应过来不对,连忙一摸胸口,发现偷来的赃物已经消失无踪。

    他回头去找沈乘月,却哪里还能见到她的影子。再转头,看到街边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向自己逼近。

    另一边,富商还没走出多远,忽见人群里一女子对他一笑,抬手向他抛过来一件金灿灿的物事,他下意识抬手接住,细看下竟是件金扳指,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丢了贵重物件,连忙要向那将物归原主的女子道谢,举目四顾间却也再找不到她的踪迹。

    沈乘月融入了人群,深藏功与名,却忽听得一声“沈大人”,抬头望去,见路边酒楼二层窗口有进了户部的新科进士在朝自己招手:“沈大人,上来喝一杯吗?”

    “好啊。”沈乘月欣然接受邀请。

    倒是和进士一桌的同科们吓了一跳:“你和你上司一起喝酒?!”

    “又不是第一次了,沈大人很平易近人的。”

    不多时,沈乘月上得楼来,饮了杯酒,桌上和她不熟悉的人显见十分紧张,把腰板挺得笔直。她一入座,他们就成了陪客。

    “户部还管捉贼?”大家显然是把刚刚的事看在了眼里。

    “个人兴趣,”看着他们的神色,沈乘月又补了一句,“我是指捉贼,不是指偷东西。”

    众人失笑。

    沈乘月看出有人挺紧张,没问他们最近在其他司部担任什么职位,当差当得如何,只是捡了几件最近京城里发生的趣事说了,不多时,桌上便一片笑语欢声,众人都放下了那份紧绷。

    沈乘月和谁都能聊几句,几杯酒下来,在座所有人都觉得她亲切。她却也没待太久,喝了几杯,就抽身离去,顺便到楼下找掌柜结了这桌的帐。

    楼上众人还在聊天,有人不免羡慕:“沈大人人真不错,若是我上司看见我在外面喝酒,哪怕是休沐日,第二天怕也要损我一句,说我不好好在家想想文书怎么写,倒是有空闲去灌黄汤。”

    “别说休沐日了,前两天朝班日我们下午出来喝酒,被沈大人撞见了也没说什么啊。”

    其他人不免讶然:“下午不是要去衙门当值?你们怎么敢溜出来喝酒的?不怕被革职?”

    “我们户部只要完成当日手头的活计,就可以下衙,爱做什么做什么去,怎么你们不是吗?”

    对面的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看我们的表情像是吗?”

    “哦……哈哈,”户部的人打了个哈哈,“不说了,喝酒!”

    酒过三巡,明日还要上衙,大家也不敢喝太多,互相倾诉了刚刚入朝的遇到的难题与苦闷,便凑了银子,下楼要结账,却被告知刚刚一位姑娘付过账了。

    众人几乎是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几乎想扑倒在户部大门口,问一句可还招人否。

    ———

    又是一日早朝,金銮殿外等待上朝的百官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些闲话或朝事。最近朝中没什么大事,其中几位大人便聊起了皇帝后宫空虚的问题,决定待会儿早朝上奏,劝陛下广纳后宫。

    此事不涉及私密或党争,没什么可避着人的,几位大人讨论得光明正大,路过的人也就跟着听了一耳朵。

    沈乘月经过的时候,和几位大人打过招呼,正听他们说什么子嗣单薄,便也驻足听了两句。

    何止是单薄,目前陛下膝下就只有淑妃所出的一个孩子。考虑到历朝以来皇子折损数量之高,众位大人的担忧似乎也不无道理。

    沈乘月很想插一句话,说只有一个孩子的话折损的可能反而低些,但这些人未必听得进去。

    其中和沈乘月交好的一位大人见她欲言又止,不由问道:“沈大人也关注此事?”

    “当然,”沈乘月积极点头,“我一向关心陛下后宫。”

    “那待会儿一同上奏?”

    “也好。”

    不多时,皇帝驾到,早朝开始,例行议过天南海北民间事,帝王问起众卿家可还有本要奏时,便有人站了出来。

    “陛下登基日久……”

    一听这开场,皇帝就开始皱眉,对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心知肚明。

    果然,此人下一句便是“后宫空置,子嗣单薄”,他说完,又有下个人跟上“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当广纳嫔妃,多子多福”。

    而皇帝没法用“私事”这一借口来堵百官的口,当了皇帝,身上就没有私事,一切都是公事天下事。

    “过段时间再说吧,”皇帝使出拖字诀,随口搪塞道,“朕目前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后宫。”

    然而这不是他想搪塞就能搪塞过去的,百官的套话已经准备好了,自然要好生表演一番为国尽忠。

    皇帝坐在龙椅上,尽量放缓心思耐心听着这些换汤不换药的言辞。也不知这些官员是怎么想的,同样的话第一次说时他不肯应,难道说个十次八次他就会妥协吗?这群

    人难道是试图用“唠叨”达成目的?

    也怪不得父皇在位后期开始整治百官,任是脾气再好的人怕是受不了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啰嗦。

    正当皇帝耐心即将耗尽之际,正见沈乘月站了出来,他怔了一怔,甚至还多问了一句:“沈爱卿有何本要奏?”

    “启奏陛下,后宫空置日久……”

    沈乘月一开口,与刚刚几位大人一模一样,连开头的套话都是照搬过来的。皇帝怔怔地望着她,心下一时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管皇后之事成与不成,沈乘月在他心目中总是一位难得不虚伪的官员,她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更不会过多关注这种并不涉及民生国体之事。如今怎么却……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提议让她……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沈乘月已经话锋一转:“陛下短时间内既无广纳后宫之意,如今后宫空置,宫人富余,不若将今年宫女太监之遴选一并取缔,令百姓休养生息,陛下意下如何?”

    其他官员不由侧目,说好的关心陛下后宫呢?感情这就是你关心的方式?

    眼尖的官员,正看到龙椅上的陛下抬手,似乎是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第174章 第174章削减人手

    “参见陛下。”御书房里,沈乘月对帝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沈爱卿免礼,何事求见?”皇帝看着她,面露犹疑,“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笑得有些奇怪。”

    “陛下,您几日前于朝上应了削减太监宫女之事,”沈乘月笑道,“所以臣近来连夜拟了个章程。”

    “嗯?”皇帝用力回忆,“朕不是只应了取缔今年宫人选拔吗?还有其他的?”

    “陛下过目成诵、博闻强记,洞察力和记忆力都令臣惊叹。”沈乘月恭维。

    “这有什么好夸的?前几天才发生的事,朕忘了才奇怪吧?”皇帝觉得好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写了份折子,”沈乘月在皇帝示意下,把折子递上御案,“每座宫室需要多少太监宫女都经过我的严密计算,目前人员之冗余实在不容小觑。”

    “图穷匕见啊。”皇帝感慨。

    “什么?”

    “没什么,”皇帝看着折子,叹了口气,“那沈爱卿打算怎么解决此事呢?”

    “首先,取缔未来几年内的宫人遴选,除非眼下这批宫人被放出去了,不然至少十年内宫里都用不上增添人手。”

    “……那万一朕将来还要纳妃立后呢?”

    “让娘娘自己带丫鬟进宫?”

    “嗯?”皇帝瞪眼。

    “我是说,到时候臣定亲自为娘娘挑选忠心不二的宫人。”

    “目前的理由不足以说服朕。”

    “大楚宫女和太监选拔以自愿为先,在那些凶年饥岁、荒时暴月,成为宫人为很多人提供了一条活下去的路,这一点也许无可指摘,”沈乘月正色道,“但如今乃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进宫对他们而言已经成了一种……负担。”

    皇帝蹙眉:“此乃大楚祖制,百姓自愿进宫,比之几朝之前强征百姓家中适龄儿女,已经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

    “的确是自愿,但有赖先皇和陛下的励精图治,如今物阜民安,百姓们鲜少会生出把自家儿女送进宫里为奴为婢的念头,如此一来,每次宫人遴选人数凑不够时,地方官怕惹怒天子,又会如何施为?好听一点叫说服,难听一点就叫强迫。”

    “你继续说。”

    “宦官一旦进了宫,就很难再过上正常生活,要在宫里待上一辈子,到了年老才能放出宫去,他们的晚年生活多半也较为凄凉,”沈乘月道,“宫女则十五到二十岁进宫,二十五岁以上才能离开,若是得了主子青眼要留她们,那就要留下,留宫三十年者亦有之,宫里由宫女留成嬷嬷的人数和名单我记在奏章第三折了。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活计是这样的?一入宫门就失去了自由,规矩森严,数年之间,和家人一面都见不得。”

    “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取缔未来几年遴选,朕也不是不能应。”

    “还有,宫女太监遴选时都要相貌周正的,免得伺候的时候惊吓贵人,”沈乘月摇了摇头,“说真的,陛下,您有这么容易受惊吗?”

    “……没有。”

    “所以,臣提议改制。”

    “你所图甚大啊,看来不只是为了未来几年,改制可是要延及后世的,”皇帝翻阅着折子,“我看见你写在后面了,宫女任职两年可离宫,离宫后,每人有两个月的犹豫期,可以在两月内选择续签两年契书,重新返宫。”

    “这样对她们而言,这就成了一份活计,做上两年,攒一笔银子,就可以离宫,自愿的百姓也许反而会更多。”

    “想法很新颖,就是有点不顾朕的死活,”皇帝无奈,“如此频繁更换人手,若有刺客或心怀不轨者混入其中……”

    “陛下您没有什么大内高手潜伏在侧吗?”沈乘月环顾四周,甚至还探头看了看房梁,“再说若真有什么势力想刺杀您,不轮换也有办法混人进来行刺。”

    “所以就随便他们了?!”

    “臣是说,我们应当严格审核人手,尤其要把控御膳房、御书房、寝宫、太医院等各处人选。”

    皇帝叹了口气:“两年太短了,三年一轮换吧。”

    这就是应了,沈乘月恭谨应声:“是。”

    “还有,”皇帝炫耀道,“朕身边的确有大内高手。”

    沈乘月竖起拇指:“真厉害,臣半点也没发现他们的行迹!”

    皇帝瞪她一眼,继续翻看折子:“我看见你连宫女等级、升任掌事的标准都写了,这些就不劳沈爱卿操心了。”

    “是。”

    “太监呢?”皇帝摇摇头,“他们就不能几年一轮换了吧?”

    “的确,所以臣提议,干脆取缔宦官制度。”

    “什么?”

    “大户人家使用侍从、小厮,都是平常,为何宫中一定要用阉人?”

    “宫中女眷众多。”

    “陛下您只有……”

    皇帝打断了她:“我是指后来者,如今改制,大楚今后的帝王当如何?”

    “宫中分为内宫外宫,内宫只允宫女进入,不许侍从踏足便是。”

    “历朝历代以来,可从没有取缔太监的说法。”

    “历朝历代以来,却有太监乱政,乃至几近亡国的说法。”

    “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您生气了?”

    “……没有。”

    沈乘月见缝插针地奉承道:“陛下恢宏大度,胸襟宽广,您年轻锐气,能大刀阔斧改制者,舍你其谁……”

    “行了,别给朕戴高帽了,继续说吧。”

    “所以,臣以为,太监不是非用不可,取缔他们只是会让居于一个王朝最高位的那些人觉得有些麻烦罢了。”

    “你对父皇也是这么说话的?”皇帝不由发问。

    沈乘月想了想:“先帝宽仁……”

    “别奉承了,你一说好话,朕就不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上一句绝非假意。”

    皇帝沉默下去。

    “这变动太大,朕得仔细想想,”皇帝继续翻着沈乘月递上来的折子,“怎么后面还有?”

    “后面是现有的宫人削减计划,”沈乘月道,“目前宫人冗余,尤其一些无人居住的宫殿,实在不需要特意留人日日打扫。”

    “你的意思是?”

    “也许可以适当放出去一批宫女太监,”沈乘月提议,“这些人愿意回乡就回乡,若不愿意就继续留宫,再不济也可以跟着臣做事。”

    皇帝恍然:“你户部人手不够,盯上朕的人了?”

    “臣只是觉得宫中人多半训练有素,”沈乘月道,“每次出海总是需要大量人手的,他们跟着我,一去两年,结束之后可以休息一年有余,回乡访亲探友,一年后再聚集起来重新出发,比在宫中也松快些。当然,一切全凭自愿。臣只是想为陛下分忧,给宫中冗余人手一条出路。”

    “……”说是分忧,但没有沈乘月,皇帝压根就不会有这份忧。

    沈乘月看出了他的不情愿:“陛下,臣真的是为您分忧,现在您相当于在拿自己的钱养一群根本不需要的人手。我把人调到户部,那就是国库出钱,陛下的私库里能省出很大一笔银子。”

    皇帝略作思索:“朕有个条件,你得在朝上提起此事,号召百官跟着朕一起勤俭。”

    “这是自然,”沈乘月应下,“陛下能否派人帮我问问宫人们的意愿?”

    “你要多少人?”

    “臣能不能……”沈乘月比划着。

    “可以,凑过来吧。”

    沈乘月站在皇帝身侧,俯身翻到折子一页:“勤政殿二十人,长信殿二十人,永宁、长定、广阳等空置殿宇所有人,浣衣局一百五十人……”

    “一百五十人?”

    “陛下您看,浣衣局要洗后宫内几乎所有妃子宫女的衣物,但现在其他殿里的宫女都减少了,浣衣局的人就不用洗那么多衣物了,自然也可以跟着大量缩减了。”

    “……”好像很有道理。

    “司礼监……”沈乘月及时接收到皇帝的眼神,“司

    礼监就不动了。还有这个内织染局,专门负责染造宫中陛下娘娘等所用绸缎,臣私以为留下两位师傅和一些小工就足够了,其他人可以到臣这里负责染造新鲜图样的缎匹,远销海外,为国库换来真金白银。”

    “……”

    “另外还有御膳房……”

    “想都别想。”皇帝及时阻止了她的痴心妄想。

    “那臣继续说下一个,”沈乘月能屈能伸,“针工局、巾帽局和银作局也是同理,臣深知陛下和娘娘各种场合都需要端庄华贵,但真的需要数百人专门来制衣饰吗?”

    “朕有几百人负责制衣?”皇帝并不清楚这个。

    “近千人了,这还是先帝时削减过一次的结果。”

    “好,你削吧,”皇帝点了点头,“留下些能随时维持朕穿着得体的人数即可。”

    “是。”

    “还有太医院……”

    “这个算了,关键时刻太医院太重要了。”

    “臣明白,”沈乘月颔首,“臣不敢削减太医院人手,只是想知道,能否请太医们闲时出宫讲学,我会付给他们高额酬金。当然,臣明白有些医术不便外传,一切听凭太医们的意愿。”

    “这个你自己去问好了,”皇帝不以为意,“但一次最多请一个,太医院里永远要留人。”

    “这个臣自然知晓,”沈乘月应声,“还有金马殿、延年殿……”

    皇帝的眼神逐渐开始发直:“还、还要继续吗?”

    “就快结束了,陛下您看这里,”沈乘月还画了图,此时示意他去看,“这周围几个殿宇有人手重叠。”

    “你定就好。”

    “还有这里……”

    “差不多了吧?”皇帝终于忍不住,又开始掐人中,“再削减下去,朕接下来怕要亲自洗衣做饭了!”

    “怎么会呢?考虑到帝王职能,让您自己洗衣做饭属实是耽搁时间了。”

    “……怎么你还真考虑过?”

    第175章 第175章玩法

    户部衙门。

    尚书出门时,迎面撞见沈乘月领进来的人群,左右打量了一遍,连忙把她拉到一边:“这些人哪儿来的?”

    “宫里来的。”

    “看出来了,”尚书就是看出他们的服色才有此一问,“怎么回事?”

    “管他们哪儿来的,以后就是咱们户部的人了。”

    “什么意思?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沈乘月笑道:“是陛下体恤户部人单势孤,特地把这些训练有素的宫人们派来帮忙。”

    “陛下只体恤户部,不心疼心疼吏部礼部?”尚书一个字也不信,“你到底做了什么?陛下又哪儿惹你了?”

    “瞧大人您说的,哪里的话?下官只是说服陛下,目前宫人冗余,削减一部分并不会对他的日常生活造成任何不便。”

    “真的不会?”尚书迟疑,“这些人手是永久派给户部的?还收回吗?”

    “等他发现不便后也晚了,陛下金口玉言,如何会反悔?”

    “你……”

    “我说笑的,大人,”沈乘月摇摇头,“我哪敢欺骗陛下?真要让他感到不舒服不方便,他就算不从咱们这儿反悔,也随时能召新的宫女太监入宫。那可是富有四海的君王,欺骗他对我的计划没有任何好处,说实话才能争取到他的支持。”

    “你明白就好,”尚书又打量了一遍那群宫人,“你打算给他们安排什么职位?”

    “这只是第一批愿意来户部的宫人,”沈乘月翻着名单,“里面有不少手艺人,在咱们这儿很好安排,反而在宫里待着给皇帝制衣着实浪费,宫宴上也没见谁夸过一句陛下您今日这件明黄色流彩暗花绣纹衮服真好看。”

    “谁会放肆地盯着陛下穿着?符合礼制就好,不对……”尚书险些被沈乘月的思路带偏,“给陛下制衣是一种荣誉,他们怎会轻易答应离宫?”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为了荣耀在宫里空耗一生吧,”沈乘月耸耸肩,“再说我给的钱多,休沐也多。”

    尚书露出一个肉疼的表情:“多少钱?”

    这话又被沈乘月教训了:“大人,目光放长远些,比起能赚回来的真金白银,这点投入算什么?”

    “好好好,你看着安排吧,我去文华殿了。”

    “大人慢走。”

    手艺人们都带了几件自己的成品给沈侍郎审阅,沈乘月快乐地搓着手:“这个好看,那个特别,我都想要,请问多久能产出一批?”

    她快乐,这些手艺人也觉得快乐。他们在宫里月俸并不算高,主要是靠各宫主子给的赏钱活着,制出漂亮衣服、染出华彩锦缎,让主子满意了,就能拿丰厚赏银。但新帝登基以后,后宫只有一个淑妃,还日日闭门不出,他们送去的东西她看都不看一眼。从此大家只给皇帝做衣服,做得好了没赏赐,做得不好要受罚,一听有机会跟着户部赚大钱,哗啦啦跑了一半,只剩下一些坚信最好的手艺要货与帝王家的人还在坚持。

    其实这些人原本也有些忐忑,但沈乘月嘴甜,捧着脸就是一通猛夸,在内织染局直把大家的手艺夸的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他们这些宫人何时被朝廷命官这样吹捧过,晕晕乎乎地就点了头、按了手印,出门和针工局、巾帽局的一对账,才发现她对每个人都是这么夸的。大家拍着大腿直呼上当,却也晚了。

    待迟疑着到了户部一看,侍郎特地等在门外迎接,不管真心假意,至少尊重的架势是摆足了,签的契书也条件丰厚,还给了足够的时间回老家探亲,大家也渐渐放下了防备。

    对于并非手艺人的普通宫人,沈乘月也问过识不识字、有何擅长,又迅速把人安排到相应的职位上,余下一部分则前往闽中,大楚的船队将在这里出海,他们需要参与一些出海前的适应训练。一日之内决定了所有人的去处,速度之快令人讶然。

    在某种特定的环境里,大家习以为常,可能不觉得有多辛苦,但一旦脱离了那个环境,发现外面的生活如此鲜亮,立刻反应过来,不知从前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宫里规矩森严,住宿条件差,连说话都不能太大声,早起晚睡,就算没活计派下来也要做出个忙碌的样子,稍有不慎就要挨上级的责骂,提心吊胆的,就算担了个给帝王制衣的名头又如何?真正尊重他们的又有几人?

    到了外面一看,原来日子是可以这样过的,原来上司是不需要板着脸动辄打骂下属的,原来人生一世其实是没那么多规矩要守的。

    离宫后,大家好像又重新活了一回。消息传回宫里,那些还在坚守的宫人听了,难免意动,最后沈乘月不得不叫停,因为再继续下去,皇帝陛下可能真的要靠自己洗衣做饭了。

    最近皇帝看她的眼神里多少透着两分怨念,不过仍然如约在朝上公开下旨改制。百官听了,意思意思反对了一番,就任他去了。反正百官一向不满太监掌司礼监大权,废了宦官制度对他们有益无害。再说宫人减少对百官也没影响,吃苦的是皇帝本人,他愿意吃苦就吃去呗。

    不料百官议完此事,沈乘月这厮忽然站了出来,拍了一通马屁,说什么皇帝克勤克俭,为天下万民表率,陛下的品行如月亮般皎洁,陛下的智慧如星子般浩渺,陛下的恩德如河流般滋润大地,陛下的风骨如栋梁之木支撑着朝堂……说到动情处,还抹起了眼泪。

    百官一听,觉得这不行,风头怎能让她一人独占,皇帝怎能让她一人阿谀?连忙纷纷站出来,也恭维了几句了帝王。

    沈乘月这天杀的忽又话锋一转,说自己愿意效仿陛下,削减府中下人,节省开支。

    其他人一听,可就不想跟上了,正准备安静装傻,沈乘月忽然抖开她手里那份小抄,把京官各府下人总和与每年要耗费银两总数报了出来。

    众人一怔,感情这是有备而来?

    皇帝也被这数额吓了一跳:“多少?”

    百官看沈乘月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不善,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没事

    又折腾些什么?先帝的时候其实已经让百官节俭过一回了,但没过两年大家就故态复萌,不料如今又撞上一次。

    有人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说这是在给百姓提供职位,维持民间稳定。

    不等皇帝开口,沈乘月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皇帝示意太监取过来,呈到御前,随手翻了翻:“不到十口之家,要几百个家奴,委实是铺张了些。”

    他没点名道姓,大家也不知道他指的是谁,符合这条件的先自慌乱起来,咬了咬牙,只得一一主动站出来说自己也愿效仿陛下削减下人。

    “如此甚好,”皇帝也不跟他们客套,直接点了头,“下人们失了养家糊口的活计也不好办,这样好了,令这些裁出来的下人去户部报道,由沈侍郎统一负责安排个去处。”

    “是。”

    莫说他们,连户部尚书都觉得奇怪,待下了朝连忙拉住了沈乘月:“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一次得罪了多少人?”

    “陛下要求,我照做而已。”

    “陛下为何这么做?”

    “要么就是自己节俭看不得别人舒服,要么就是真的想整治世家,拿这事开个头而已,您选一样。”

    尚书叹息:“你这是要走孤臣直臣的路子啊。”

    沈乘月笑了笑:“不,我这是随时要跑路的玩法。”

    第176章 第176章打砸

    “最近户部有一笔大进账,怎么回事?”户部尚书最近一直待在文华殿,季末例行翻账本,见到一笔大额进账,忙召来户部现今实际主管者沈乘月来询问。

    沈乘月从不做假账,没什么可担心的,自然是对答如流:“一笔是宫里出来的那些手艺人带来的,打出曾为皇帝制衣的名号后,果然有不少有钱人争相竞购他们的制品,利益丰厚,所以我打算先在大楚境内敛财一波,来日再销往海外。”

    “不错,还有一笔呢?与典卖宅地有关?这么大一笔进账,是卖了多少宅地?这里记载得不大清楚。”

    “只有一座,”沈乘月清了清嗓子,“我说服陛下卖了冀州行宫。”

    “行宫?我没听错吧?”尚书觉得实在离谱,“陛下竟同意了?”

    “是啊,”沈乘月理所当然地点头,“陛下忙于政事,几年都未必能抽空去得了一次冀州,留着那偌大的行宫,每年都是一大笔维修养护的支出,还得养着那里的下人,不如卖掉,一了百了。”

    “那是百年来大楚帝王避暑的行宫!”

    “避什么暑那么奢侈?在御书房加点冰盆多省力。”

    “……”尚书揉了揉眉心,“行宫你说卖就卖?卖给谁了?谁有那么厚的身家能吃下堂堂冀州行宫?”

    “卖给了花期酒约的老板。”

    “花期酒约?”这商号名头太大,尚书也是听过的,“他们要拿行宫做什么?”

    “不清楚,她可能还没想好。”

    “你得盯好了!”尚书紧张起来,“若是把行宫改成了花楼赌场,你让皇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不会的,”沈乘月保证,“臣自然考虑过,这些都在签订的契书里有过约定。”

    “不对啊,”尚书又起了疑问,“这典卖行宫的银子该进陛下的私库才是,怎么到了咱们户部账上?”

    “陛下也是这么想的,但臣查证过户部典籍,百年前建行宫的银子就是国库出的,”沈乘月回道,“如今这典卖的银子自然也该进国库。”

    “那敢情好,”尚书想了想,不免又问,“陛下对你卖行宫之事反应如何?不抵触吗?”

    “还好,”沈乘月如实道,“不过我提议干脆将西京行宫也一起卖了时,陛下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什么胡话?”尚书奇道。

    “他……”他试探着问沈乘月,是不是请她做皇后的提议惹恼了她,“唔,陛下的胡话还是别外传的好。”

    尚书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好,给户部进账这很好,但是沈侍郎啊,千万也别把陛下逼得太紧了,他不舒服就要开始折腾百官了,凡事要张弛有度。”

    “属下明白,”沈乘月难免又解释了一句,“其实我虽然卖了行宫,但也在契书里约定好了,陛下驾临冀州时随时可以征用,他不吃亏。”

    “……也好。”

    ———

    当天,沈乘月下衙,一路思索着拿冀州行宫做点什么,也许维持原样最好,只是改成对所有人收费开放的避暑山庄,大概会有很多人愿意住进来沾沾“龙气”。她盘算着未来几年的进账,欢快地蹦跶着回了沈府。

    她回自己家倒是一般不翻墙,此时从正门进去,一进府门,便看到了前院遍地的礼盒,不由一怔,问一旁的沈照夜道:“怎么回事?爹你受贿了?”

    “这些都是指名道姓送给你的。”

    “爹你替我受贿了?”

    “能不能说点正经的?”沈照夜没好气,“我也刚下衙回来。”

    沈乘月看着那棕红漆木,皱了皱眉:“我看这礼盒怎么像是抬盒?”

    抬盒,就是盛放聘礼或嫁妆的盒子,眼下这些礼盒无论大小、材质、雕刻图案都与抬盒相似得很。

    沈乘月抬手数了数:“哟,还是双数,更像是聘礼了。”

    大楚的习俗,不管嫁妆还是聘礼,都是取双不取单。

    沈照夜叹气:“的确像,我乍一看见,还以为是杜府送来的呢。”

    “你说杜成玉?不会,他不可能不跟我商量一句就私下搞这事,”沈乘月摇头,“哪怕是我们故意互相捉弄寻开心的时候,他也不至于用这种法子,除非……礼盒里待会儿会钻出来一批无毒的蛇。”

    沈乘月小心地戳了戳礼盒,想确认里面有无活物。

    沈照夜本来心下纷乱,此时也难免问了一句:“你怎么会这么想?杜家小子曾经给你送过一箱子蛇不成?”

    “没有啊,是我给他送过蛇,不过隔了这么久他应该不会突然报复我吧,”沈乘月耸肩,“他出去单独住的时候我给他送去吓唬他玩的,他还把那条蛇养了起来。不过他应当能考虑到沈府有老人,不会用这种方式吓人,他这人虽然看起来不着调,但还是挺有分寸的。”

    “还说别人看起来不着调,我看你最不着调,”沈照夜白了女儿一眼,“不是他送的,是廷尉府送来的。”

    “廷尉府?不认识,”沈乘月艰难在记忆中搜寻,“找我办事的?他们是有什么预算要找户部批示?”

    沈照夜提醒她:“廷尉府是淑妃娘娘的母家。”

    “哦,”沈乘月恍然,随口哦了一声,又忽然大悟,“哦……”

    “你这两声抑扬顿挫的哦,到底代表了什么?”

    “第一声代表哦,原来是淑妃母家;第二声代表哦,我大概猜到原因了。”

    “说来听听。”

    沈乘月不答反问:“送礼来的人有没有留话?”

    “问过了,没有。门房说要去通报,他们却硬把东西塞进来就走了,门房没来得及拦人。”

    沈乘月暴力拆箱,拆出了一箱玄纁束帛:“看吧,的确是聘礼。”

    沈照夜认真看着她:“乘月,廷尉府没有适龄男儿,不可能突然给你下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和宫里有关?”

    沈乘月迟疑:“我觉得爹爹你应当已经猜出来了。”

    “陛下要你进……”

    “嗯。”

    沈照夜扶住一旁廊下立柱:“你一定是拒绝了。”

    “当然。”

    “你觉得……今日之事,有没有可能是陛下授意?”沈照夜说着说着又自己否决了,“不,应当不会。”皇帝再怎么离谱,也不至于授意妃子的母家去帮他迎娶新皇后。

    “嗯,不会是陛下授意,我觉得他已经放弃这个念头了。目前为止,他除了问过我一句愿不愿意,还没做过其他什么。”

    “是廷尉府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自作主张?还是为人挑拨?”沈照夜摇头,“无论如何,这方式都不太高明,我还没搞明白他们到底是想让你进宫呢还是不想,他们有什么立场替陛下下聘?是不是在故意羞辱你?”

    “是不高明,若是他们有脑子,也不至于杀了人后那么快就被发现了。”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沈照夜的表情很精彩。

    “得了吧,别假装您半点没猜到端倪。”

    “我在淑妃兄长去守陵时的确有所猜疑,”沈照夜承认,“但对外的说法是他在那场叛乱中只顾着保护自己的家人,不听命令,延误了战机。也算说得通。”

    沈乘月生怕冤枉了人,还特地多拆了几个箱子,确定是里面装的是聘礼无疑,才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东西是上乘,我觉得廷尉府本意不是要羞辱我,而是真心想让我进宫。”

    “廷尉府一直在坐冷板凳,这次应当是不知怎么猜到了陛下的心思,想用你来卖个好,主动为陛下解忧,借机翻身。”沈照夜猜测。

    “太蠢了,”沈乘月评价,“人

    非草木,他们莫非以为杀了陛下的侧妃和儿女后,只要送上一个让他满意的新女人,再诞下两个孩子就能一笔勾销?这种行为只会不断提醒皇帝曾经的事,不如安静下来什么都别做。”

    “这是把你当什么了?用来讨好陛下的货物吗?一路扛着抬盒过来,不知被多少人看在眼里,外面怕不是要开始传你快进宫做娘娘了!”

    “嗯。”

    看她波澜不惊,沈照夜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些:“可能他们也是在向你卖好,送上礼物表明他们站在你这一边,让你进宫后莫要针对淑妃,莫要针对廷尉府。但这一切……”

    “这一切建立在我愿意进宫的基础上,”沈乘月接话,“才叫卖好。”

    沈照夜摇头:“他们竟没考虑过你不愿意,眼界如此……他们应当也不知道你已经拒绝了陛下,只是探听到一点意思,就开始动作。”

    “皇帝惹出来的破事,”沈乘月盘算,“这回西京行宫我也要定了。”

    “什么?”

    “没什么,叫人把这些东西搬回去好了。”

    “就这样,不翻脸?”

    “当然要翻,他们不要脸面,我还给他们留着做什么?”

    “好!”

    沈乘月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队扛着抬盒的家丁,招摇过市,引了不少人来围观。

    到了廷尉府,她纵身跳下马,先礼后兵,扣响了门环。

    门房开了大门,看到一行人,吓了一跳,连忙请她稍候,自己去通报一声。

    沈乘月对身后众人偏了偏头,众人会意,大步上前就要硬闯。

    “哎,你们怎么这样?”门房吓得连忙要关门。

    沈乘月微一抬下巴,示意众人动手,立刻有人在大门四角处黏了火药。她已经很久没用过这玩意儿了,的确有些想念。

    “不想受伤就站远些!”有人高声提示里面的门房,随即点燃了火药。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廷尉府的大门被炸得四分五裂,零落在地面,露出后面闻讯赶来的廷尉及夫人两张呆滞的面孔。

    沈乘月无需开口,只抬眼扫了廷尉府匾额一眼,便有人拿竹竿将那东西用力捅了下来,摔在地上,碎成两半。

    “你,你……”廷尉颤着手指向她,“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沈乘月轻笑,转头吩咐众家丁,“砸,通通给我砸,我赔得起。”

    “是!”一声令下,家丁们纷纷冲进廷尉府,见什么砸什么。出发前,沈乘月已经许诺过砸烂一件给多少银子,因此他们此时格外卖力,廷尉府的下人们拦也拦将不住。

    “你不怕我参你一本?!”

    “自做官第一天起,我就听过这种威胁,”沈乘月想起了当初的李郎中,“但我现在还站在这里,威胁我的人已不知去了何方。”

    廷尉府的小儿子冲出来要踢打沈府家丁,被沈乘月扭住手臂按在了门框上。她这一手毫不留情,痛得他大叫起来。

    “快把人放开!”廷尉夫人心疼道,“沈大人咱们有话好说!”

    “现在知道有话好说了?晚了,”沈乘月手下加重力道,又逼出了几声惨叫,“强行把抬盒抬进沈府,世上可没有这样好好说话的理。”

    大概是她最近无论是对新科进士,还是对户部众下属,都表现得太温和太好说话了,以至于廷尉府打听她时,没做好功课。但凡他们仔细想想,都该清楚,户部掌天下钱粮,而沈乘月掌一部大权,这样的人,不管是要开罪还是要讨好都该小心些。

    百姓们看热闹的眼神透过仅剩的门框,落在廷尉府几人身上,刺得他们又急又怒,廷尉府得罪了陛下,本就大不如前,但至少外人不知真相。如今连仅剩的一层遮羞布都被沈乘月揭开,从此面子里子都落不得好。

    眼看廷尉已经控制不住地眼泪纵横,沈乘月才施施然上前,将手中折扇压在他肩上,强行让他稍稍屈了腿,和自己处于同一高度,才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廷尉大人,做事前先动动脑子,想想清楚,别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第177章 第177章独苗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廷尉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但嘴上却不肯轻易向一个年轻人服软,“我唐府传承百年,祖上世代为官,岂容你如此欺辱!”

    “那廷尉大人打算拿什么跟我斗呢?”沈乘月始终压着他的肩,逼他平视自己,“无论我是做侍郎还是做皇后,你在我面前都没有任何胜算。”

    “你……”

    “最后提醒你一次,不要妄自把你想要的东西代入给别人。”

    廷尉夫人咬着牙行了个礼:“这次是我们错了,请沈大人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沈乘月轻笑,“还要我如何手下留情?我明着砸你一府,已是留了情面。若是背地里出阴招,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廷尉府几人再说不出话,沈乘月放眼一望,见庭院已经被砸得七零八落,高声道:“收队!”

    “是!”一声令下,众家丁便将手里已经举高的物件轻轻放下,集结在沈乘月身后。

    “好自为之。”沈乘月留下一句话,便收了扇子,再没多看几人一眼,轻巧地踏过满地的碎片,翻身上马离去。

    她这潇潇洒洒地一来一回,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百姓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过这么直白的热闹了,虽不知谁对谁错却也直呼起爽快来。

    这事儿闹得不小,当晚京中百官便都有听闻,有人听得直摇头,本朝廷尉一职本就没有前朝那般实权,

    廷尉府大概是被排除在大权之外太久了,竟忘了掌实权的臣子手里有多大的力量。沈乘月看着软和,但若没点手段,怎么坐得稳目前的位子?

    沈瑕大概是唯一一个觉得遗憾的,听了事情始末,不由摇了摇头:“你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咱们借机往廷尉府里栽赃些金银珠宝、账本文书、巫蛊厌胜、玉玺龙袍,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搜出来,岂不快哉?”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沈乘月连忙劝解:“冷静点,不至于,廷尉府罪不至此。”

    沈瑕耸耸肩,显然是不认同她,却也懒得争辩:“随你。”

    “此事到此为止,”沈乘月提醒,“你可别对廷尉府出手了。”

    沈瑕不耐烦:“知道了,从我眼前消失吧。”

    沈乘月趁她不备,跳起来在妹妹头上揉了一圈:“乖。”

    在沈瑕怒目而视中,沈乘月大笑着翻墙跑了。

    第二天早朝开始前,户部尚书在门口把沈乘月拦住,拉到一边:“你昨天怎么回事?上朝前先跟我通个气。”

    沈乘月一乐:“您是说串个供?”

    “少贫嘴。”

    沈乘月只得把此事简略道来,末了总结道:“事情就是这样,陛下想让我进宫,廷尉府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自作聪明搞了这一出。”

    尚书大怒:“我为陛下鞠躬尽瘁,他竟想挖我户部的墙角!”

    “您关注的是这个?”沈乘月无奈,“反正我觉得我没错。”

    “你没错,砸得好!”尚书还记得压低嗓音,再次确认道,“进宫的事你拒绝得够斩钉截铁吗?没打算反悔吧?”

    “你问我?”沈乘月反问,“若是不考虑陛下的个人喜好,他觉得您是合适的人选,您能答应进宫吗?”

    “五品以下我可能就去了,”尚书仔细想了想,“但咱们二三品又有实权,没必要了,你立刻给我打消这个念头!”

    沈乘月惊讶地看他一眼:“您还挺实际。”

    “闭嘴,听我给你分析其中利弊,”尚书继续劝道,“我知道当皇后大有好处,什么统领六宫、位置尊崇就不说了,最大的益处就是你的骨血能当上太子,乃至至高无上的君王,从此全家跟着荣华无两。但从今上的经历来看,那位子花落谁家可不保准啊。再说万一你生了个废物怎么办?还得防着其他孩子各方面都超过你的孩子。没有咒你的意思,但你拼命为孩子谋划,熬个几十年才能当上太后,说不定还熬不到呢。不如现在就努力往上爬,位极人臣,咱们拼孩子不如拼自己……”

    “……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沈乘月听得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连忙打断他。

    “这话确实不大恰当,”尚书承认,“但我才刚刚得知这个消息,心乱如麻,说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不用试图说服我了,我不会反悔!”

    “那就好,”尚书放下心来,“砸廷尉府的事待会儿你别开口,有人参你,我就站出来把事情揽到户部头上,说是因为户部公务发生了龃龉,谅廷尉府的人也不敢多话。”

    “谢大人。”

    “不用谢我,本官可就培养了你这么一棵独苗当继任者,你别给我断在这儿!”

    “……是。”

    不料待上了早朝,却无人提起这桩事,不但政敌没拿此事来攻讦,就连廷尉本人都站在队伍里,低着头不言不语。

    下了朝,沈乘月求见了帝王,于御书房里,开门见山问道:“是陛下提前打了招呼,才让朝上无人提起此事?”

    “朕理当如此,”皇帝看向她,“事情都是我惹出来的。”

    “确实。”

    皇帝苦笑:“沈爱卿还真是直白。”

    “臣还是要谢过陛下,”沈乘月迟疑,“敢问陛下,消息是如何泄露的?”

    皇帝一指门口,沈乘月注意到门口立着的当值太监似乎是换了一个。

    “朕最近与沈爱卿共处一室的时间太久了,”皇帝继续道,“而你又是朕近期接触过得唯一一名女子,便有人生了疑问,到处打探。”

    “原来如此,”沈乘月又回头看看,“所以您计划一直敞着御书房的大门?”

    “嗯,”皇帝颔首,“我们坦坦荡荡,并无逾矩,不如光明正大让人看看,免得又有人胡思乱想。”

    “冬天也开着?”

    “……好问题,”皇帝挑眉,“这就是另一个好处了,冻得大臣们瑟瑟发抖,他们就会尽量言简意赅了。”

    “有道理,”沈乘月从怀里摸出本折子,说起正事,“陛下,这是卖掉冀州行宫那笔银子的花销。雍州那边今年因旱减产,这笔银子一部分用于拨款建造大量新改装的耧车和水车等农具,准备送与雍州百姓。还有一部分拨于太行山东麓加固筑堤,另外还购置了宁陵一代很多果农积压在手的瓜果,运往京城并沿途售卖,余下的用在百官月俸等花销上,折子中都有记载。”

    皇帝认真翻阅:“不料卖了一座行宫,竟能做这许多事。”

    “陛下心系百姓,宁愿牺牲自己的便利,也要还利于民,当真爱民如子,又敢想敢做,不循旧俗……”

    “等等,”皇帝打断她,“沈爱卿你为何要给朕细看这些花销?”

    沈乘月真诚地望着他:“我以为陛下会很开心。”

    “朕的确开心,但……你真的不是为了说服朕继续卖掉其他行宫?”

    “陛下怎么会这么想?”

    “没什么,”陛下握着折子,“让朕再看看。”

    “臣告退。”

    这事儿不急,沈乘月先铺垫了一波,以退为进,告退离开。

    走出御书房不远,她经过拐角处,便遇到一名宫装女子。

    沈乘月躬身行礼:“臣见过淑妃娘娘。”

    “本宫一直想见见沈大人,我知道陛下他是真心想……”

    “臣拜别淑妃娘娘。”

    “什么?”

    沈乘月没听她说什么,礼数周全地施了一礼,随后转身一溜烟地跑了,淑妃望着她健步如飞的背影,大概是实在没见过这种人,愣在原地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第178章 第178章计较

    “没用的东西,你跑什么?”听说了此事,沈瑕对姐姐恶语相向。

    沈乘月不满:“我遇到的事,不分享给你听你要生气,讲给你听你又要骂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让你听听她说什么。”

    “不听不听就是不听。”沈乘月在躺椅上打了个滚,椅子空间太小不够她施展,险些连人带椅子滚落在地上。

    沈瑕咬着牙扶了一把椅子靠背。

    “反正淑妃娘娘要么是继续劝我入宫,要么是替父母道歉说情,”沈乘月继续道,“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必听。”

    沈瑕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沈乘月反应过来,将她一指:“你根本就是想看我对付她!”

    沈瑕真的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她只想看姐姐收拾别人,而对手不分男女,不辨老少,不拘身份,不论善恶,她就是单纯想搞事。

    多乖巧的妹妹,多纯真的癖好。

    “是又如何?”沈瑕丝毫不以为耻。

    “忍了那么久风平浪静的日子,难为你了,”沈乘月阴阳怪气,“快憋疯了吧?”

    “……”沈瑕抬手推倒姐姐的躺椅,沈乘月在椅子倾倒的前一刻像一片云朵般轻盈地飘开,掠上了旁边的树梢,衣袂飘飘,得意洋洋一回望。

    “有进步。”

    “当然,”沈乘月踩着那仿佛随时要折断的树枝,“万一哪天要从庙堂跑路去江湖,这看家的本事可不能落下。”

    “你责任心太强,太有担当,”沈瑕断言,“短时间内跑不了的。”

    这话大概没说错,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两年。

    沈乘月已经升任二品户部尚书,位高权重,处尊居显。

    随着新一科会试结束,朝中也渐渐有了女官的身影。

    除此之外,一切都没怎么变。沈乘月还是会偶尔在下衙时翻墙进郡主府,

    和妹妹共饮一杯,分享近来的新鲜事。

    “新科有个小姑娘,姓柳,排二甲前列的,学问不错,人也聪明,锋芒毕露,就是说话太难听,”沈乘月笑着和妹妹说话,“我就把她要到了户部。”

    沈瑕送上白眼:“喜欢说话难听的你找我啊,出去受什么虐?”

    沈乘月失笑:“就是怕她在外面得罪人,误了官途,才把她要了过来,没想到人家还挺不情愿。”

    “她不情愿?”

    “可不是嘛,前两天刚把我抢白了一顿。”

    沈瑕皱眉:“怎么回事?”

    “前两天萧遇来户部办公事,我和他聊了几句,又把他送出了门,”沈乘月无奈,“被小姑娘看见了,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了我半天。我问她怎么了,她反问我那是不是我曾经的未婚夫。”

    “我大概猜到这段对话的走向了,”沈瑕摇摇头,“你继续说。”

    “我当然据实作答,然后小姑娘挺生气,问我为什么和萧遇有说有笑,还说他当年退了我的婚事,如今我做了二品权臣,比他还要高上几级,此时应当高高在上,对他爱搭不理,才叫报复,”沈乘月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小姑娘说话还挺有意思的,若不是她在指责我,说不定我会很欣赏她。”

    “乱七八糟的,哪里有趣了?”

    “我解释说,我和萧遇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退个婚而已,又没闹到你死我活,我也没想报复他,”沈乘月继续道,“她说她对我很失望,她原以为我是那种杀伐果断的性子,没想到见面不如闻名。”

    沈瑕面色平静:“然后呢?”

    “没然后了,对话结束了。”

    “她说对你很失望,这你就忍了?”

    “我忍了啊,年轻人嘛。”

    “看来这姓柳的才华不错,这样你也忍下来了。”

    “人总有缺点,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得兼,上哪儿去找有才华有本事锐气十足却既谦卑又没脾气的?”

    “你啊,这两年你的脾气是越来越好了。”

    “我是被生活打磨成这样的,”沈乘月叹气,“对了,说到萧遇,上次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他在郡主府门口,我就又溜走了,你们两个怎么样了?”

    “我们和好了,”沈瑕淡淡道,“现在算是可以互相聊几句的朋友关系了。”

    “进展不错,”沈乘月竖了个拇指,“照这样下去,也许到你们五十岁的时候,就可以坐下来下一盘棋了。”

    “你说话这么毒,怎么不对你那姓柳的小姑娘用上一用?”

    沈乘月无所谓地耸耸肩:“何必与年轻人认真计较?再看吧。”

    第二天,沈瑕提了食盒,去户部给姐姐送饭。

    郡主要给尚书送饭,自然被热情地迎了进去。

    沈乘月看到妹妹挺惊讶:“这一次不会还是空食盒吧?”

    当初沈乘月在海外贸易司任职时,曾被人唇枪舌箭地围攻了一通,沈瑕听说后,随手拎了个空食盒用送饭的借口去见了姐姐一面。如今几年过去,当初发生了什么事、被骂了什么话沈乘月大概都忘了,却还记得妹妹那只空空如也的食盒。

    “不是,”沈瑕这次从容得多,“有郡主府厨子做的杏酪鹅和荔枝酒。”

    “你这是怂恿我上衙时饮酒啊。”

    “你先用膳,我在衙门里逛逛。”沈瑕举步就要往外走,在门口,被一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女子撞了一下。

    她挑了挑眉,站在门口,眼神跟了过去。

    只见那女子径直冲到了沈乘月面前,后者举着半只鹅腿,无奈地与她对视:“柳检校,你有何事?”

    “沈大人,是你让人把我拦下来的?”

    沈乘月咬了一口鹅腿,用鼻音挤出一个“嗯”字。

    “为什么?!”

    “这是怎么了?”沈瑕浅笑吟吟,踱步到两人之间,轻轻柔柔地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

    “我是你们沈大人的亲妹子,”沈瑕挂着温和无害的笑意,“她在用午膳,有什么事你先和我说说,我也帮你劝劝她。”

    被称为柳检校的姑娘迟疑地看她一眼,大概沈瑕的确装出来了那种令人信服的温文尔雅,她最终还是开口道:“户部的文书处理起来,比其他所有司部都更迅捷,立竿见影,事半功倍,我想把这套法子传授给其余各部,却被沈大人派人拦住了,这岂不是藏私?你来评评理!”

    沈瑕和沈乘月对视一眼,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样,姐姐,要我说就让柳检校去试试不好吗?”

    沈乘月咬着食物,唔嗯了两声以示抗议。

    沈瑕看向柳检校:“姐姐这就是答应了,快去吧。”

    沈乘月猛地一拍桌子,柳检校迟疑:“这不像是答应了啊。”

    沈瑕怂恿她:“没事,你去就是,姐姐这边我帮你说话,你是一心为了大楚朝堂着想,我们怎好拦你?”

    柳检校最后看了沈乘月一眼,见后者没有继续反对的意思,终于点点头,坚定道:“那我去了!”

    沈乘月安静用完了午膳,浅酌一口荔枝酒,才看向沈瑕:“何苦让年轻人去碰壁呢?”

    “你不让她去撞南墙,她反而怨你藏私,”沈瑕一听就知道其中有什么问题,她就是故意让柳检校去碰壁的,“就像我当初第一次试着煮面,我觉得这难道不是有手就行?结果煮出来,就看到很多根面根部黏在一起,中间的没熟。有些事不亲自做一次,她不会明白的。”

    “倒也不用给我举这么浅显易懂的例子,”沈乘月托腮,“她怨我就怨我,反正对我没影响,她又不能一刀砍了我。”

    “别这么大度,我看着碍眼。”

    “……”

    沈瑕在户部赖着不走,沈乘月看出她的心思,也不赶人,两人静待了一下午,终于在临下衙时分,等回了满脸郁色的柳检校。

    “事情进展如何?”沈瑕对着她笑靥如花。

    “他们都不肯接受,听都不听就要赶我走,”柳检校茫然摇摇头,“我不明白……这是很好的法子,他们为何不听不用?”

    “若是他们肯听肯用,何必等到今天?”沈乘月试着点拨她,“每个司部都有它们运行的一套规矩,你不了解其中法则,就不能把自认为的好东西强行塞给他们,自己下去想想吧!”

    柳检校愤恨地看她一眼。

    沈瑕笑道:“姐姐,我去送送柳检校。”

    “你……”

    “姐姐你就别管了,”沈瑕不由分说,揽着柳检校出门,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对姐姐有什么意见?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在家的时候我也受不了她。”

    “我不是对她有意见,”柳检校摇头,“我以前很崇拜她的,她毕竟是唯一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官嘛。只是当真见面后觉得……她这个人太爱和稀泥了,大概是被官场染上了几分圆滑,一点都没有棱角,有些事她自己不去做还总压着我,不许我做这做那,我时常觉得会不会是她不愿意其他女官冒头,才会显得她这个位高权重的女官很特别……”

    “你说什么?”沈瑕笑意不及眼底。

    “我不是想说她坏话,你看,我听说过你的学识很好,做出的诗文曾名满京城,但你是她亲妹妹,她都没有想让你也做官的意思。她身为难得的女官,却根本不在乎女子的权益……啊!”

    走到拐角无人处,沈瑕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用全力将人按在了门上,柳检校完全没有防备刚刚还笑意盈盈的沈瑕,被生生吓了一跳。

    “还在好奇为什么其他司部中人不肯听你的吗?因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什么?”

    “文官是一个利益集团,你开口就要他们像户部一样精简人员,你疯了吗?触及他们的利益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你有这个本事吗?被赶走算好的,当真闹大了还不是要我姐姐来保你?”

    “……”

    “我不管你对我姐姐到底有什么意见,柳检校,”沈瑕威胁起人来,仍然是轻声细语,“但你最好记得,我杀过人,很多很多人。”

    “我知道你刺杀过夷狄可汗,你是在威胁我,如果我不服你姐姐的管教,你就要对我动手?”

    “不,我想提醒你,我姐姐杀过的人比我还多,你今日所见的她,不过管中窥豹,你根本不了解她是什么人,不知道她走过什么路,你没有资格评价她,”沈瑕手指用力,“你今日看到的圆滑,是她为了混迹官场付出的代价,而她根本不喜欢做官,你以为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坚持?”

    “……”

    “她从来不说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她从不提那些为了户部奔波煎熬的日子,从不讲些沉重的大道理,从未高呼些振奋人心的口号,”沈瑕死死按住她,“她从来不说作为女官,她不敢行差踏错,生怕有人因为她的失误而对女官这个群体产生猜疑。所以你敢说她不关心不在乎,但她若不在乎,就没有今日的你。”

    “……”

    “姐姐纵容你,因为你没有触及她的底线,但我没有底线,我随时可能发作,”沈瑕放开她,拍了拍她的脸,“我不

    管你服与不服,装也要给我装出几分尊重来。听懂了吗?”

    第179章 第179章翻滚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沈瑕退后一步,垂着眼睛看着大口喘息的柳检校,仿佛在看一只不值得在意只是有些讨人厌的蝼蚁。

    柳检校原不该怕她的,但对上沈瑕的视线却莫名有些心底发寒。她出身虽非大富大贵,但父母对她极好,自她表现出于读书一道的聪颖后,更是着意培养,她被保护得很好,又难免因为读书绩业超过许多同龄人而心高气傲,她没见过太复杂的人,没经历过太复杂的事,不明白为何有人可以上一刻还笑靥如花,下一刻就凶神恶煞。

    “这是怎么了?”一道女声传过来。

    是沈尚书!得救了……

    柳检校心下刚刚浮起这个念头,又是一怔,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把与己不和的沈乘月视为拯救者。

    大概她身上的确有那种平和可靠的气度。

    沈乘月向这边走来,柳枝垂下挡了她的路,她便用折扇轻轻挑起了那柔软的柳丝,分花拂柳而来。

    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杀过很多人的模样,柳检校正胡思乱想着,沈瑕踏前一步,迎了上去。

    柳检校盯着沈瑕,突然意识到她定然要抢先反咬一口,带着她那虚伪的甜蜜笑容……

    但沈瑕装都懒得装了,大概是清楚一定会被识破,只是耸耸肩:“如你所见。”

    沈乘月上前扶起柳检校:“你还好吗?”

    沈瑕哼了一声,转身走远了。

    柳检校有些别扭地挣开沈乘月的手:“用不着你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我的确是在唱红脸,但我妹妹可不是在唱戏,”沈乘月安抚道,“不过你别担心,她若当真对你出手,我会批评她的。”

    “……”柳检校震惊地后退了一步,她可是威胁要杀我,她若真把我杀了,你只是打算批评批评她?

    “我们谈谈?”沈乘月邀请。

    柳检校不觉得自己有拒绝的余地。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我荐你去弘文馆修史,你每天埋头和文字打交道,不需要改变自己,”沈乘月开门见山,“第二,为了做官,学一学何时该隐藏、何时该释放你的棱角。”

    “你在威胁我?”

    “你真的该学学怎么理解别人的言语了。”

    “那就是你是想让我像你一样,为了高官厚禄,改变真正的自己?”柳检校抿了抿唇,“你知不知道在很多读书的女学生眼里,你就是一段传奇,一种信仰,你就是这样给后来者提建议的?建议她们改变自己?”

    “我不是建议你改变,只是提议你在合适的时间学会隐藏。”

    “有何区别?”

    “我不是要你同流合污,而是要你和光同尘。”

    “……”

    “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和我比较,”沈乘月又道,“你想复刻我的路。”

    “……”柳检校并没有否认。

    “我的路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容易,首先,你得先救下一位皇帝的命。”沈乘月开了个玩笑。

    柳检校被这一套连消带打的,终究是再提不起怒火。

    “我知道我看起来轻轻松松,但我也经历过很多艰难困苦,我也妥协过,做过自己并不情愿之事,我为一些事拼过命。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积累,积累学识,也积累心性,”沈乘月道,“没有什么能一蹴而就,除了少数幸运儿,其他能登顶之人都是厚积薄发的结果。我知道你自傲于学识,但放眼朝中,有识之士不知凡几,千万别把自己当成唯一的聪明人。”

    柳检校沉默下去,半晌才又问道:“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沈乘月笑了笑:“其实我很喜欢你这个人。”

    柳检校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有这么惊讶吗?”沈乘月看着她的表情,“我是二品尚书,我若不愿意,你怎有机会一次又一次不经通报闯入我的屋子?我若真想打压你,就任你去闯祸好了,何必派人拦你?”

    “竟是这样……”

    “我很欣赏你的锐气,”沈乘月笑道,“只是这锐气能不能别总对着我用出来?”

    “……”柳检校低了头。

    “隐藏和改变究竟有什么区别,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沈乘月拍了拍她的肩,“也希望有朝一日,你也会站在这里,耐心地对锋芒毕露的新人讲一讲你的体悟。把这种精神传承下去,继往开来。”

    “……好。”

    “今日之事,你自己想想,想明白了,就来找我,说一说为什么不该去其他司部传授你那事半功倍的法子。”

    “是。”

    “去忙吧,”沈乘月温声道,“还有,稍微长点心眼儿吧,你在我妹妹面前说我坏话,想什么呢?”

    柳检校红了脸:“所以,沈大人的妹妹也是为了让我能听进去您这番话,故意吓唬我的是不是?”

    “那倒不是,她认真的。”

    “……”

    和她聊过后,沈乘月沿着走廊行进,在花园里找到了沈瑕。

    “你那红脸唱得怎么样了?”沈瑕一猜就知道她做了什么。

    “辛苦你了,”沈乘月上去给妹妹揉了揉肩,“郡主大人居然来帮我吓唬小姑娘。”

    沈瑕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怪你自己心软,直接把人扔到随便哪个边缘位子,蹉跎几年,把心气磨干净了,再召回来,岂不是你指东她不敢向西。”

    “何必呢?都是家里好好养出来的孩子,到我这儿做份工而已,倒要磋磨起人家来了。”

    “你真麻烦,”沈瑕不满,“依我看她根本不堪大用,随随便便就被我把话套出来了,太蠢了些。”

    “你看谁不蠢?”

    “她对你不敬,”沈瑕继续不满,“你不该包容她。”

    “那你以前坑我的时候,我也不该包容你?”

    “我不一样,”沈瑕理直气壮,“我值得,我有脑子。”

    沈乘月大笑起来:“好好好,你值得。”

    沈瑕意犹未尽:“反正我来都来了,你这儿还有没有其他人需要吓一吓?”

    “没有了,我都能解决,但很高兴有人愿意这样维护我,”沈乘月虽然不在场,却也猜得到她大致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谢谢你。”

    “就算是你错了,我也会去威胁对方,”沈瑕在这方面毫无道德可言,“何况你又没错。”

    “那我得提醒自己今后千万别行差踏错。”

    “算了,我走了。”沈瑕起身,拍了拍裙摆。

    “我跟你一起,也到了下衙的时间了。”

    “去把食盒给我拎上。”沈瑕指挥。

    “遵命,郡主大人。”

    两人到了郡主府大门前,沈瑕回头要说话,才发现姐姐不知何时消失了,待她进了门,看到提前翻墙进来的沈乘月盘腿坐在草坪上。

    “跟我一起回来你还要翻墙?”

    “习惯了。”

    “做贼的习惯?”

    “就你府上这点东西我都懒得偷。”

    “把食盒给我,”沈瑕伸手,“明日宫宴上再见吧。”

    沈乘月不理她的逐客令:“好烦,怎么又是宫宴?”

    “别抱怨了,你从小到大不是参加过很多次了?”

    “那不一样,以前跟着爹爹,又没人指望我去应酬,”沈乘月后仰,平躺在草地上,“当官以后才发现真的好无趣,跟人聊着聊着菜就凉了,我出海躲过了两次,这次还是得去。”

    沈瑕踢了踢她:“起来,别把官服弄脏了。”

    “没事,我做了好多件一模一样的呢,”沈乘月不肯起身,“当官就是这点还不错,公开露面都可以穿官袍,不用费心搭配,我穿官袍还恰巧特别好看特别潇洒。”

    “别自卖自夸了。”

    沈乘月不但不起,还开始在草地上翻滚:“宫宴,不想去,救救我!”

    “你多大了还在地上打滚?”沈瑕捂了捂脸,颇觉丢人。

    “嘿嘿。”

    第180章 第180章宫宴

    再怎么不情愿,沈乘月第二天还是沐浴更衣,前往宫中赴宴。

    官袍分朝服、公服、常服三种,今日穿的是常服,腰系束带  ,宽袍大袖。一袭紫色绸袍穿在她身上,平添了几分富贵气派。

    天气暖和,宫宴就摆在室外一座小园林中,有假山有花树有湖水,皇帝孤身坐在正位,淑妃落座在他左下首。百官齐声朝拜过后,方才携家眷各自入座。

    沈乘月倚在椅背上,手握玉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人说话。她的位置比较靠前,毕竟目前朝中官职高于她的,十根手指就数得出来。

    再往前,还有几位出身宗室的王爷公主。沈乘月觉得无趣的时候就喜欢一心二用,一边和人说话,一边在脑子里盘算着宗室这些闲人每年能从封地拿到多少钱粮。对面的一位王爷莫名被她打量得浑身发毛。

    宫宴上一向没有太多规矩,皇帝不愿拘着大家,每个人都可以离开自己的座位,随意和其他人说说话。

    偶尔会有人来向沈乘月敬酒,她来者不拒,谁敬的都喝,对他们口中的话一律回以“的确”“好说”“再议”等一系列敷衍的字词。

    如果沈乘月还是白身,这样说话只会显得欠揍,但她如今是正二品,便有人夸她是沉稳持重,贵人风范。

    待冷盘撤去,宫人端上热菜,沈乘月连忙趁热夹了几筷子,生怕再被人缠住,硬生生把美味耗凉。

    远处的沈瑕投过来一个眼神,大概是在调侃她,沈乘月知道这家伙八成不怀好意,也懒得去细细解读。

    其他人并不在意上菜时间,仍然四处聊着天,毕竟有资格参加宫宴的人家,谁也不缺这口饭菜。沈乘月在户部待久了,老毛病犯了,又开始计算这一晚上要倒掉的饭菜价值几钱,越算越心疼,想建议皇帝下次宫宴干脆给百官吃野菜算了。

    不多时,有歌舞班子于园子中央开始了轻歌曼舞,沈乘月早就把皇宫中的乐工弄出了宫,只留了一支班子,恰巧还是皇帝最不喜欢的那支班子,于是他大手一挥,干脆解散了宫廷教坊。

    此时的歌舞班子是从宫外请来的,皇帝大概不是很看重这个,只靠一支班子奏了乐又演了舞,来来回回也没换个新鲜面孔,大有把这方面预算一省到底的架势。

    文武百官敬了几轮酒,渐渐也有些微醺,除了少数喝了酒就要发酒疯的,大部分人并不介意在这种场合饮酒。这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传承,大家总觉得喝了酒才好说话。

    沈乘月一边听人说话,一边弹着玉杯,和着鼓点数着舞姬的舞步,她很熟悉这只舞蹈,知道每一个节拍,清楚她们下一步会踏在何处。

    她忽然皱起了眉:“不对,乱了。”

    “什么乱了?”一旁的官员随口问道。

    “节拍乱了。”沈乘月站起身来。

    惊变正是在此时发生。

    起舞的队伍中,当先的两名舞女踏前一步,这是舞曲里的徘徊步,下一个节拍该当退回,她们两人却径直继续向前踏去。

    在场最熟悉舞曲的沈乘月已经一拍桌面,从桌子上方纵身跳过,一阵风般掠了出去。

    一旁的几名鼓手琵琶乐师几乎是和她同时动作,从琵琶、大鼓里抽出一柄柄长剑,向帝王的方向猛扑了过去。

    “啊!”有人尖叫起来,反应快的人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场刺杀。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有人吓得转身就跑,但绝大部分人硬生生克制住了逃跑的冲动,诚然命更重要,但皇帝被刺,他们转身就跑,今后大概也不用再混官场了。

    沈乘月手里扣着两只玉杯,全力掷向两名舞女后心穴位,把人猝不及防之下打得一个踉跄,自己径直掠过她们,抢到了皇帝身前,与他愣怔的眼神对视上的那一瞬,抬腿把他踢进了身后的湖里。一手拎起淑妃衣领,如法炮制,把人丢进了湖。

    刺客九成九是冲着皇帝来的,但考虑到淑妃坐得离他太近,刺客说不定也会顺手给她一刀,沈乘月也就顺便把她扔下去了。

    她当时确实没多想,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觉得人躲在湖面下,让刺客摸不清位置会安全些。

    沈乘月这一套动作迅捷如风,百官眼花缭乱下,险些把她也当成了刺客一员。

    随后她转身迎上了扑过来的几名乐师,那些人不想与她纠缠,想迅速突破她冲往湖边,沈乘月却如何能让几人得逞?她矮身下腰躲过当胸刺来的一剑,手里摸到陛下桌面上的杯盘,用力砸碎,握住一片尖锐碎片,腰肢一扭,躲过竖劈下来的剑,反撞进一名刺客怀里,手下用力,把那碎瓷片捅进了他的脖颈中。

    血液喷涌在她的紫袍之上,那琵琶乐师向后倒了下去。沈乘月与他过了两招,实际上不过短短一瞬。武官们此时自然反应过来,一场针对皇帝的刺杀就发生在他们眼前,冲在最前的居然是位文官,让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众武官虽进宫时身上不曾携带兵刃,却也不好见死不救,勇猛地冲了上来。

    沈乘月已经杀了一人,夺了一剑,见己方救兵赤手空拳冲过来,取舍之下高喝道:“李将军,接剑!”

    她喊的这位李将军自幼习武,又上过战场,身材高大,勇猛有力,总之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武艺上都比她更强。危机关头,把最好用的兵刃给最强的人,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这大概是经历过战场的人才有的觉悟。

    这种时刻,沈乘月既不贪斩杀刺客之功,也不牢牢握着剑保自己的命,反而把剑让了出去,这种觉悟在很多人身上是看不到的。连李将军心下都不由微怔,于空中精准接住她掷过来的剑:“好!躲到我身后来!”

    但一剑当头刺来,沈乘月哪还有时间躲过去,连忙矮身一个翻滚,滚到了皇帝的桌案下方,听到那追着自己来的剑劈入木头的声音,耳畔发麻。

    眼见李将军已经提剑冲到近前,几名刺客情知再碰不到帝王衣角,愤恨之下想把沈乘月这只拦路虎弄死,给黄泉路上多拉个垫背的。有人跟着矮下身子,将剑刺向桌下的沈乘月,她却猛地站了起来,将桌子顶在身上,把桌板抡得虎虎生风,击开了刺来的长剑。

    没有兵刃,就把周围的一切变成兵刃。

    这桌板却当真好用,胡乱抡将起来,不讲章法,乱冲乱撞,反让几名刺客不知如何施为。武官们受到启发,也抡起桌子开始砸向刺客。有人的脑袋被抡中,直接砸扁了去。

    座上百官鲜少直面过这样的血腥与野蛮,已经看呆了。

    很快,沈乘月听到了李将军的长剑刺入刺客身体的声音,也看到了侍卫匆匆围上来的身影,知道大局已定,并不恋战也不贪功,瞥见个空当连忙抽身,踩着鲜血和脑浆离开了混战的范围。

    她在湖边望了一眼,淑妃头冠太重,坠在湖里,被两个人扶着才露出了水面,皇帝也略显狼狈,他身边也正立着一人,这几人服色与普通侍卫不同,大概是皇帝身边的大内高手。

    沈乘月恭敬发问:“陛下,娘娘,你们还好吗?”

    “谢谢沈爱卿,反应很快,救驾有功,”皇帝一边吐水,一边抹了一把沾在脸上的水草,“但下次尽量别把朕踹进湖里了,朕身边有高手压阵。”

    沈乘月顶着满脸血迹,露出一个并不怎么歉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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