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喜梨额角抽了抽, 小声:“闻棠已经有半个月没传消息回来了,咱们的人现在也联系不上她。”
赵时昨一听,气笑了:“本宫让她去找个人, 她倒好, 人没找着,把自己给弄丢了?”
“可能是出了些什么意外……”喜梨也有些无奈, “奴婢已经另外让人去找了。”
赵时昨收回视线,低头,对上喜鹊儿眼巴巴看过来的目光,她伸手在喜鹊儿圆脸上揪了一下,道:“放心,本宫既然答应了替你找阿姐,那定然给你找回来, 大不了, 本宫亲自去给你找。”
喜鹊儿点头,还用手比划了一下,让赵时昨去找她阿姐的时候一定也要带上她。
赵时昨点头答应了。
眼前的小姑娘立马笑了起来, 笑得十分可爱,赵时昨忍不住要伸手再揪她脸蛋的时候,廊桥那边的人也看见了她。
小安高兴的喊着:“殿下回来了!”
一边喊还一边往这里跑,嘴里不断嚷嚷着:“殿下!”
赵时昨听着, 也觉得这小丫头还是有些吵了,没等小安跑过来,她转身便走,她平常本就走得快, 这一下走得更快了,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喜梨一边偷笑一边跟上去, 追在赵时昨身后道:“妹妹比姐姐可活泼太多了。”
“殿下怎么走了?”刚从廊桥跑过来的小安就看见赵时昨离开的背影,一脸的疑惑,看了看一旁的喜鹊儿,对上喜鹊儿无辜的眼神。
喜鹊儿不会说话,小安也看不懂她比划的,一看见喜鹊儿,想起来方才在廊桥上看见喜鹊儿冲赵时昨比划的一幕,她立马好奇的问:“殿下能看得懂喜鹊儿你比划吗?”
喜鹊儿点头。
殿下不只是看得懂,有时候也会跟着一起比划呢。
“哇!殿下是怎么做到的?”小安惊叹。
谢绝衣也从廊桥那边过来了,正好听见她跟喜鹊儿在说这事儿,当下笑起来:“自然是学的。”
“那我也要学!”小安积极举手。
谢绝衣脸上的笑深了许多:“正好,原先你在家里时字帖写到第几页了?书读到第几本了?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可就要继续读书练字了。”
“啊……”小安哀嚎,想起了从前每日读书练字的痛苦日子。
赵时昨急着离开倒也不只是因为躲小安,她也是想起来了一些事情要办。
把徐锦程的这个案子交给陆镇鱼去办,当然不是为了为难陆镇鱼,实际上,在陆大人到了刑部,早就等候在此处的元松就将备好的东西给了他。
等看完赵时昨给备好的这些东西,陆大人就也明白了。
皇上并不是要拿陆家开刀,相反,这是把立功的机会直接递到了他们手上啊。
要查的其实赵时昨早就查好了,剩下的不过就是收尾。
于是到了第二日,孟冲山和赵广卿等人直接在朝堂上提起此事时,垂首站着的陆寄仁眼皮跳了跳,寻思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说话。
上方嘉帝语气温和,垂眼看着这些人:“哦?那你们觉着该如何?是要朕严查此事?”
严查?当然要严查!
孟冲山等人心里一喜,面上不敢显露出来,脑袋垂得更低,齐声应和:“臣,恳请皇上严查!”
“请皇上严查!”
“……”
“既如此……”嘉帝徐徐看向陆寄仁,“刑部昨日就开始彻查此案,如今可有结果了?”
孟冲山几人神情疑惑,互相看看,隐约已经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可他们已经向长公主接过此事,必定要有个结果,此刻想撤身也已经来不及了。
而陆寄仁心下了然,知道到自己说话的时候,于是往旁边走出一步,道:“回皇上,现已查明那马庄管事确实是宁国探子,潜伏我国多年,于四年前替长公主打理那马庄,借由马庄与朝中各朝臣府上多有联系,借此收拢消息……”
从陆寄仁说出徐锦程乃是宁国人的时候,孟冲山等人脑子“嗡”的一声,胆小些的,已经支撑不住,白着脸瘫坐在地上,满脑子都是怎么可能?那不是长公主手底下的人吗?怎么又是宁国那边派来的人了?
从此刻开始,此案就已经不再是一个马庄的事情了。
等陆寄仁说到后面,那些还站着的朝臣,有大半虽然没像孟冲山等人那样,但也出了一身冷汗,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开始反复思索家中子弟可有去过那马庄,与那徐锦程到底有多少交集,这期间又是否多嘴说过些什么……
一旦查出些什么来,莫说他们自己的仕途,一家老小全都给送进去!
等陆寄仁说完,嘉帝这才出声问:“既查出这些,那徐锦程既然也是长公主的人,马庄亦是长公主府的,可有去长公主府查过了?”
孟冲山等人听着嘉帝以温和的嗓音说出这番话来,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不论同僚们在想些什么,陆寄仁只公事公办,直言正要向嘉帝禀明此事,好带人去长公主府查。
毕竟那是长公主府,且事关长公主,好歹也是皇上的亲姑母,要查也得先问过皇上才能查。
嘉帝连犹豫都没有,语气都没变化一下:“该查就查,方才孟大人等人所说你们不都听见了?不但要查,且要严查!”
陆寄仁连忙领旨。
还没散朝,长公主府就被围了,来围了长公主府的倒不是金鳞卫,而是陆镇鱼领人来的。
他骑在马上,清俊的脸上挂着笑,垂眸看着底下拦在长公主府门外的管事,不过片刻,便有侍卫也从府里出来了,拦在府门外,和陆镇鱼领来的人呈对峙之势。
长公主未出嫁前便得宠,后来同胞兄长登基,这长公主府的府址还是她自己亲选的,因她一句不满意,便将原来建在此处的府邸给推翻了,另建了如今的长公主府,府里任何一处请的皆是宫中工匠所设计建立。
这么大的府邸自然也得有足够多的侍卫。
于是先帝又给自己这皇妹亲点了五百侍卫,供她差使。
眼前这些侍卫就是。
陆镇鱼过来时就料到了这一幕,知道这差事难办,但也没有要退的意思,毕竟圣旨都已经下了,背后有皇上,管她什么长公主不长公主的,他陆镇鱼可没在怕的。
“皇上有令,长公主这是何意?要违抗皇命么?”陆镇鱼坐在马上,笑看着这公主府,“那可就真将罪名给坐实了啊。”
“不知皇上给我长公主府安了个什么罪名?”清亮的声音从长公主府里面传出来,一行人施施然往这边来,走在前头的一身华服,正是长公主本人。
她身侧有个年轻人,一边走一边伸手扶她,看五官眉眼倒是和她有几分像。
陆镇鱼瞧见长公主的时候就愣了一下,总感觉这张脸看着眼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
他定了定神,正要开口,就听已经走到府门口的长公主继续道:“本宫那好侄女抢了本宫的马庄,本宫谅解她年幼不懂事,没进宫去计较这事儿,皇上倒好,这是要先给本宫定个什么罪名?打算再帮他那亲妹妹抢什么?抢本宫的公主府么?”
“皇姑母这公主府倒确实不错。”微哑的嗓音当即从陆镇鱼身后响起。
陆镇鱼一听这声音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他想起来为何会觉得长公主眼熟了,十七和她就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双凤眼,明艳又凌厉。
这一下,从昨日开始囤在心头的一些疑惑也都解开了。
原来十七就是宫里那位十七公主啊!
陆镇鱼恍然,坐在马上一回身,看见翻身下了马,大步朝这边走近的赵时昨。
赵时昨今日也挽了发,只是衣裳依旧单薄,腰间还悬挂着一个白色的面具。
陆镇鱼见过那个面具,是一个嘴部有残缺的面具,十七偶尔会带在身边,他回过神,翻身下了马,朝赵时昨行礼:“草民见过十七公主。”
赵时昨瞥他一眼,收回视线,目光扫过长公主府门前那些侍卫,红唇微弯:“皇姑母是打算抗旨了?”
她直直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对上她的目光,莫名一阵心悸,抓紧了身侧青年的手,青年正要说话,她就将人往身后拽了拽,厉声开口:“你就是十七?”
赵时昨却没回她,问了一句:“陆镇鱼,你没说?”
“都说了啊。”陆镇鱼立马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连忙回,“我一来就说了徐锦程是外国探子,如今皇上要查长公主府是否也与外敌勾结,我可都说了,就是没人听。”
赵时昨颔首,表示知道了,抬脚继续往前走,嗓音扬起,带点不耐烦:“你应该比本宫更清楚本朝律法。”
“殿下说的是!”陆镇鱼直起身,脸上笑意一敛,一挥手,“今日皇上下令彻查长公主府,如有阻拦者,一律当通敌同犯,杀无赦!”
“你们敢!”长公主厉声。
她很快就知道赵时昨和陆镇鱼等人敢不敢了。
赵时昨走得快,看着手上并没有拿任何武器,她走近时,拦在最前头的侍卫还是有些忌惮她的身份,下意识想退,身后便有人提醒:“你们可是长公主府的侍卫,先帝亲赐,你们敢退?”
于是想退的都停下了步子,举着长枪拦在赵时昨面前。
赵时昨脚步不停,直逼上前,伸手一握,拽住了那把长枪,往身前一拽,抬脚就将拽过来的人踢飞了出去,手中长枪灵活转了几圈,成了她暂用的武器。
第32章 032.
长公主也没想到赵时昨会真的动手, 真动起手来,公主府的五百侍卫就算是全部出动也拦不住人。
她气得捂着心口像是随时会一头厥过去。
一旁她的儿子连忙扬声:“谁让你们拦着的?还不赶紧让开?那徐锦程潜伏我们府上多年,骗过我母亲, 多亏了皇上查出这人……”
赵靖荣三言两语将长公主府的关系撇清, 将拦在前面的侍卫呵斥着退下,一副大大方方任由搜查的模样。
陆镇鱼带着人就进去了。
长公主府太大, 搜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赵时昨在里面逛了一圈,越逛越满意。
长公主站在长廊底下,看着她的神情就气不打一处来,抓着身侧儿子的手怒道:“她还真打算抢了本宫的长公主府不成?”
赵靖荣也在看着那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反倒并没有像他母亲那样愤怒, 甚至还笑了起来, 意味深长道:“既然她这么喜欢公主府,日后自然让她住进来,也算是我这个兄长的一片好心。”
一旁长公主听见他这话, 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
母子俩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那母子俩在笑什么呢?”陆镇鱼走到赵时昨身边,回头看了一眼,轻嘶了一口气, “看得我发毛。”
他伸手摸了摸后颈,老感觉后颈起了一片小疙瘩。
赵时昨也回头看了一眼,那边赵靖荣就朝她走了过来,等走近了才笑着出声:“说起来我跟十七妹妹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
“那可未必。”赵时昨打断他的话, 瞥了他一眼,想到了过往一些事情, 意味不明笑了一声。
这一下轮到赵靖荣觉得后背发毛了,甚至无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离赵时昨远了一点,原本准备好的一番话这会儿也说不出了,生生咽了回去,噎的出不了声儿。
赵时昨径直走了,陆镇鱼跟在她身边,走了没几步,也笑了一声。
赵时昨起初没搭理他,直到陆镇鱼走在她身边接二连三的笑出声,笑声古怪,赵时昨单纯觉得吵,扫了他一眼,皱眉:“你干什么?”
“啊……我在想你刚刚那一下到底怎么笑的,效果这么好。”陆镇鱼比了个大拇指,“看他一过来就是要废话的样子,你倒好,一句话就把他那些废话全堵回去了,我也学学,日后再碰见这样的多省事儿啊。”
赵时昨没话说。
长公主府够大,搜查很费了些时间,等快结束的时候已然是下午了,自然是没有查出长公主府与宁国有什么勾连的证据来。
但赵时昨和陆镇鱼都没见丧气,陆镇鱼摸着打鸣的肚子,自顾自和赵时昨说着待会儿去哪里吃饭好。
“城东那边开了家新店,那一盅鱼汤堪称一绝,去不去吃?”
就在两人要出长公主府的时候,赵靖荣追了上来,朝赵时昨道:“我想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咱们之前见过?什么时候?若是真见过我不该忘了……”
赵时昨脚步一顿,回头去看他,道:“自然是见过的,那一回你被我吓得连滚带爬,涕泗横流,能忘?”
赵靖荣僵着脸,又勉强笑了笑:“十七妹妹爱开玩笑,怎——”
他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终于想起来这回事儿了,看着赵时昨的目光里逐渐变得震惊起来,那张本就有几分病态的脸顿时更白了。
“那是你?!”他脱口而出,上下打量着赵时昨。
赵时昨见他终于想起来了,懒得再和他多废话,转身就走。
等她和陆镇鱼带着人走远了,赵靖荣还站在原地,神情逐渐有些恍惚了。
好一会儿,等他转身回到长公主府里,长公主正靠在美人榻上,闭着眼,眉头皱的没有那么厉害了,身旁正蹲着几个年轻男子,捶腿捏肩,轻声细语说着话哄她调剂心情。
赵靖荣一进来就问:“母亲,您知道她就是被舅舅关——”
“靖荣!”长公主骤然睁开眼,目光凌厉看过去,嗓音拔高了。
原本围在她四周的年轻男人们吓得一哆嗦,纷纷低头跪在了一旁。
长公主挥袖,等人都出去了,她这才看向自己儿子,目光触及赵靖荣略微有些苍白的面色,神情柔和许多,伸手拍了拍一旁:“你过来坐。”
赵靖荣乖乖坐过去,靠在她身边:“母亲,您方才是怎么了?”
“靖荣,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绝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提及此事,母亲方才也是一时情急,下次你可不能再这么莽撞了。”长公主伸手抚了抚他的脸,说着说着,眉头又紧皱了起来,“你最近又瘦了许多,面色也差了些,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喝药?”
“现在这药方喝着有什么用?一点用处都没有……”赵靖荣坐直了身体,看着长公主,眼神里有压不住的兴奋,声音却压得更低,“母亲,我想喝回原来的药。”
“你疯了吗?”长公主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忘了你舅舅是怎么死的了?那该死的赤明真人骗了你舅舅,也骗了我们,害得你妹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不说,还害死了你舅舅……”
她握紧了手,精致的脸上透出怨恨。
赵靖荣却打断了她的话:“母亲,舅舅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死的!”
“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是因为什么?太医那时候都说——”
“母亲,您到现在还信宫里那些太医啊?平常看些小病小痛的他们还行,可我和舅舅这样的,不还得靠赤明真人吗?不过这些不是重点。”赵靖荣眼睛很亮,兴奋让他往长公主面前逼近了许多,“母亲,您知道吗?我最近偶然听说了一件事儿,舅舅其实是……”
他没了声音,只用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
长公主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躺不住了,坐直了身体:“怎么可能?若是这样那可是弑君……”
“弑君?说不定是弑父呢。”赵靖荣轻声,冷笑了一声,“您别忘了,如今坐在那皇位上的是谁,他既然敢对皇叔他们下手,也难说当初舅舅的死……总之,母亲,既然舅舅不是因为赤明真人那个方子死的,那就说明他给我的那个方子也还有用,我也觉得还是从前那个方子好,叫我有精神,也更舒坦些,您不是也说我现在又不好了吗?”
虽然赵靖荣的话让长公主心里震惊,但她从前也不是没有猜测过,毕竟当初嘉帝登基时闹得事情可不小,连她另一位皇兄永昌王之后也是做出那样的姿态,甚至还特意给她递过信,虽没有仔细说当时宫内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再三提及叫她能别进宫就别进宫。
那会儿她自己刚病过一场,本来是要进宫的,可驸马又病了,再加上勤王已经离京,局势已定,左右她还是她的长公主,过的日子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宫里没了她皇兄和赤明真人,她与太后也不熟,也就没怎么进宫去了。
现下得知先帝很可能是被人杀的,她先震惊,还有些愤怒,但很快注意力就被赵靖荣给转移开了。
比起已经死了的人,她更在意自己的儿子。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药确实该吃回来,只是……”她笑看着赵靖荣,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当初不是你自己嫌弃那药难喝的么?那会儿还得我求着你喝,你才肯赏脸……”
“那会儿我是担心妹妹。”赵靖荣笑,“但现在,看见赵时昨,我知道了妹妹不会有事,既然妹妹不会有事,我喝了那药也能好起来……”
“就你会说……”
……
赵时昨再回到宫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比起白天,这个时候的气温又要降下不少,可她赤脚踩着软木屐快步走着,袍角飞扬,她却没觉得有丝毫的冷意。
相反,这凉风让她舒服不少,只是体内更深处烧灼似的隐痛是无法缓解的,她也习惯了忍受。
等离景仁宫近了,还没有进去就先听见了里头传出来的笑闹声。
她没觉得吵,甚至加快了脚步,走得更快,快的像是要飞起来似的,手里拎着的东西倒是始终稳稳当当的。
她一进去,坐在廊桥底下的人就看见了她,立马起了身,欺霜赛雪似的脸上有了清浅的笑意。
“殿下回来了!”小安兔子似的往她这边跑,喜鹊儿就抱着一只兔子在后头跟着,既要跟着跑,又舍不得放下怀里的兔子,还得怕兔子和自己一起摔了,跑得吭哧吭哧的,脑袋上扎着的两个小丸子有些松了,跟着一弹一弹,可爱极了。
赵时昨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甚至在喜鹊儿跑近的时候,伸手捏了捏她头上两个丸子。
松软的,柔顺的,好捏。
但她很快松了手,越过两个小孩儿走向后头的那人,等握住了谢绝衣的手,赵时昨才算是真正舒服的喘了口气。
她极其自然的将手指挤入这人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着:“吹了多久的风?怎么没抱着手炉?”
明明喜欢极了谢绝衣手上的凉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又与她的喜欢截然相反。
赵时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朝灵云那边看了一眼。
灵云心里一慌,都想跪下了,谢绝衣反握住赵时昨的手,另一只手贴着赵时昨的脸蹭了蹭,见这人果然舒服的舒展了眉心,甚至在她的手要离开时还朝她偏了偏头,像是主动将脸贴过来蹭她的掌心。
谢绝衣心口一软,唇角笑意更深,轻声道:“妾身算着殿下这个点该回来了,就没抱手炉,手炉原本拿了的,殿下若是不信,往廊桥上看就知道了。”
第33章 033.
廊桥那里还放着她先前抱着的那个手炉。
赵时昨目力极好, 看一眼就知道了,更多的还是被谢绝衣哄的极为舒坦,轻哼了一声, 没计较此事。
倒是身后小安追了过来, 好奇的问:“殿下,您从宫外带了什么东西回来吗?好香啊!”
喜鹊儿不会说话, 只是凑近了,抽动着小鼻子仔细闻从赵时昨手上食盒里传出来的味道,越闻眼神越亮。
小安有样学样,小脑袋都快磕赵时昨手上了,嗅了嗅,突然惊喜的蹦起来:“我闻出来了!是鱼汤!阿姐最爱的鱼汤!”
赵时昨低头看着这一幕,挑眉笑了一下:“小狗鼻子。”
她举起手里提着的食盒, 见谢绝衣也在往自己手上看, 就解释了一句:“陆镇鱼说这家店的鱼汤不错,本宫就买了一份,你不是爱吃鱼么?尝尝, 若是不好吃,本宫再去找陆镇鱼算账。”
正好也是快到晚饭时间了,喜梨去传饭,等着的时间里先拿来了几个小碗, 把赵时昨从宫外买回来的鱼汤给分了。
鱼汤装在一个小汤盅里面,并不多,被赵时昨从宫外提进来,一路上是一点也没洒, 稳稳当当的,就是……
“多了两只小馋猫, 这鱼汤怕是有些不够分啊。”喜梨掩嘴笑起来。
“尝尝味也够了。”赵时昨道,看着谢绝衣,“若是喜欢,本宫带你出去喝。”
刚熬好的肯定也更好喝。
“殿下要带阿姐出宫吗?我也想去!”小安第一个举手。
谢绝衣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一转,扭脸朝她道:“今日叫你读的书可都读完了?字帖我还没看的,待会儿吃完饭我再看……”
小安立马闭了嘴,不说话了。
赵时昨支着下巴看着这一幕,瞧瞧安静下来的小安,又看看谢绝衣,觉得有趣极了。
她突然想起来一些事儿,于是朝小安问:“你会放风筝么?”
“会的!”小安又高兴起来,偷偷看了谢绝衣一眼,“小时候放得多,那时候最爱的就是放风筝了,可后来再大些,就放得少了。”
她叹气,小小的脸显得苦大仇深:“要念书可真是太痛苦了。”
小些时候,她不爱吃饭,阿姐为了哄她吃饭就说带她去放风筝玩,现在么,她要是不吃饭?
谢绝衣直接给她收了碗筷,不吃就不吃,饿着吧。
小安说起这些,表情也跟着配合搞怪,不叫人觉得讨厌,只觉得有趣好玩。
谢绝衣都忍不住笑,见赵时昨一脸兴味,她还轻声解释:“她长大了,自己知道饿肚子难受了。”
长大了,就算不入学至少也得会识字。
赵时昨闻言轻点了头,问她:“都你教她?”
“嗯。”谢绝衣点头,迟疑了一瞬,轻声,“以前只能妾身教她,如今……若是可以,妾身还是想给她找个好先生。”
她看着赵时昨,如今谢梦安能在宫里待着是因为赵时昨,能不能找个好先生,还是得看赵时昨。
可赵时昨却没有接她这话,而是垂了眼,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小碗里,小碗已经见了底,眨了眨眼睛,问她:“这鱼汤好喝么?”
“好喝的。”谢绝衣点头,“殿下也该尝尝。”
她原先以为赵时昨在宫外已经喝过了,后来分吃鱼汤的时候她又提过让赵时昨再喝点,赵时昨却没有要喝的意思,这会儿又问,大概是没喝过了。
赵时昨确实没喝过,闻言也只是应了一声,没说要不要喝,只道:“明日若是天气好,带你出宫去喝。”
晚饭没吃完,赵时昨就走了。
直接去找她皇兄。
嘉帝这个点还在御书房里待着,听见她进来,头也没抬,倒是鼻子动了动,问了句:“晚上喝鱼汤了?”
一旁候着的李德海低声:“景仁宫那边今晚似乎没要鱼汤。”
“嗯?”嘉帝这才抬头看向赵时昨。
赵时昨已经几步走到了他桌前,道:“从宫外带回来的鱼汤,陆镇鱼说好喝,她说确实好喝。”
“谁?”嘉帝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后面说的那个人是谁。
还是李德海脑子转得快,连忙道:“应该是指梅妃娘娘,听说娘娘爱喝鱼汤。”
嘉帝手里的笔“啪”就放下了,看着赵时昨:“特意带了鱼汤回宫?”
“嗯。”赵时昨应声,“她爱喝,陆镇鱼说那家鱼汤不错,本宫就去买了。”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就是买个鱼汤么?
谢绝衣爱喝,她就去买了呀。
要是谢绝衣爱吃别的,她也会去买,左右于她来说都不是一件什么困难的事情。
嘉帝有些酸:“她喜欢你就去买,还特意去买了宫外的?那朕爱吃的——”
他猛地想起一些事儿,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起来,眉眼间温和都散了不少。
可赵时昨伸手从袖子里摸了摸,摸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往他面前一放,就放在那本摊开的奏折上,神情依旧平静,语气和方才没什么差别:“路过东街时瞧见有人在卖这个,我就买了。”
“什么东西?”嘉帝神色缓和,嘴里问着,手上动作也快,直接去拆那个油纸包了,甚至显得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
李德海也很好奇,偷偷伸长了脖子去看。
油纸包很快就被打开,看见里面黑的白的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面点还是糕点,李德海愣了一下,琢磨着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嘉帝抓着油纸的手却抖了一下,他低垂着眼没有去看赵时昨,沉默了许久才稳住了眼里的情绪,这才去看赵时昨,笑问:“现在外头还有这东西卖?”
“有的,一个老婆婆在卖。”赵时昨回忆了一下,“大概是许久没人卖了,好多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也没什么人买,好在她做的也不多。”
她就全买下来了,用油纸包着带了回来,哪知道变成了这个模样。
“看着不大好看,但味道应该没怎么变。”嘉帝道,指尖抽搐了一下,直接伸手去拿。
这只是一种民间才卖的糕点,一种带馅儿的糯米小饼,馅儿是糖水,掺了些炒过的芝麻,吃起来又香又甜,还糯。
只是吃起来那糖水会往外淌,吃相不太雅观,宫里的主子们都不大吃这东西,也就没有厨子会做。
但嘉帝爱吃。
他也许久没吃过了。
这东西不经放,赵时昨揣着带回来就挤压成了这个样子,外面的糯米皮都破了,里面糖水全淌了出来,又黏在一起,看起来才这么一副不大美观的样子。
嘉帝伸手揪了个不成样子的饼下来,咬了一口,因为已经破了也就没有淌糖汁儿,但味道还是记忆里那个味道。
只是再吃起来,始终没有那时候第一次吃上时那样惊喜高兴的了。
嘉帝没停,还是在吃。
赵时昨转身坐去了椅子上,问了他一件事儿:“皇兄,去哪里能找到最好的先生?”
“国子监啊。”嘉帝想也没想就道,“天下最好的先生,除了那些隐居避世的,几乎都在那里了。”
答完了他才问赵时昨:“你问这个做什么?给那个小姑娘找先生?”
这会儿他倒是敏锐了,一下猜到了赵时昨要干什么,总不可能是给她自己找先生,她要是能沉得下心来念书,这会儿坐在皇位上的就是她。
“嗯。”赵时昨点头,问题得到了答案,她起身就要走,“那就叫他们去景仁宫教小安。”
“那怎么行?”嘉帝抬头,“国子监的学生那样多,你让那小姑娘去国子监不就好了?还有不少同龄人,也能玩到一起去,那个年纪的小孩儿都爱玩。”
赵时昨暂时没给答案,想着得回去问问小安自己的意愿,要是小安愿意去国子监,那就去国子监,要是不愿意去,那就把先生叫到景仁宫来教她。
可回了景仁宫,刚进寝殿,赵时昨便看见今夜多了个人。
小安披散着头发坐在椅子里,脸埋在斗篷领子里面,噘着嘴,不大高兴的样子,灵云正在一旁哄她。
谢绝衣蹙着眉坐在床边。
赵时昨一进来,看见这一幕,脚步一顿,神情略有些疑惑:“这是在干什么?”
这个点,小安该回她自己殿里睡觉了,而不是坐在这里。
为了让小姑娘不害怕,喜梨还特意让小安和喜鹊儿一起住的,正好两个小姑娘玩的也好,昨晚上小安和喜鹊儿一起也睡得不错。
“殿下。”谢绝衣见她回来,起身往她这边走。
小安先一步起身,跑到了赵时昨面前,仰头眼巴巴看着她,语气里全是期待:“殿下,我可以和阿姐一起睡吗?”
她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可阿姐就是不同意,说夜里殿下也会睡在这里,但是那么大一张床,多她一个怎么了?她都还没长大,又不占地方。她昨晚上没和阿姐一起睡是因为太累了,根本没反应过来,今日缓过来些了,她还是想跟阿姐一起睡。
小安觉得,殿下这么好的人,一定也会答应的。
可赵时昨听她说完,想也没想就道:“不行。”
说完,她就喊喜梨:“抱小安出去。”
外头守着的喜梨立马进来了,俯身抱着小安要出去。
小安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到了门口了才想起来磕磕绊绊问一句:“殿下,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和阿姐一起睡?小安委屈还有些疑惑。
赵时昨站在殿内回头看她,微微皱着眉,语气却十分直接霸道:“因为本宫要和她一起睡。”
等小安被喜梨抱着走了,灵云也退了出去,赵时昨抬脚走向谢绝衣,开口就是:“送小安去国子监吧,那里的先生都很好。”
她原本想着问问谢绝衣和小安的意见,但她现在觉着小安的意见也不是那么重要了,皇兄说得对,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更需要玩伴,有了玩伴就不会总缠着阿姐了。
谢绝衣:“嗯?”
回过神来后也有些惊喜:“可以吗?”
她自然知道能去国子监的都是些什么人,既惊喜,也有些担忧。
“自然可以。”赵时昨点头,握住她的手,凉凉软软的很舒服,但又拉着人往床边去,“睡觉吧,明日一早就送她过去,你也早些安心。”
她也是。
小安上学的问题解决了,谢绝衣确实安心,这一夜靠在赵时昨怀里睡得很好。
小安虽然闹着想和阿姐一起睡,可被喜梨送回了自己殿里也没哭闹,她侧躺着,看着一旁的喜鹊儿,喜鹊儿已经睡着了,枕头边还趴着一只兔子。
她戳了戳那只兔子,把兔子戳醒了,又想去戳喜鹊儿的脸,但手已经快碰上了又放轻了力道,只轻轻挠了挠就收回了手,自顾自嘀咕了一句:“殿下太过分了,竟然抢我阿姐!”
第34章 034.
第二日一早, 直到自己要去国子监上学的时候,小安就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一屁股就要往地上坐,身边喜鹊儿眼明手快, 直接拽住了她, 后头还有个喜梨拉着她的衣领子。
“我不去不去不去!我不要去上学!”小安蹬腿,蹬了几下就感觉有点不太得劲儿。
毕竟被人揪着后领子蹬腿和自己坐在地上蹬腿感觉完全不一样。
即便看不见, 小安都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肯定很滑稽。
她蹬不动了,低垂着脑袋,像一朵焉巴掉的小花。
“要么去国子监,要么去宫外私塾。”赵时昨坐在桌边,看着她耍赖也不为所动。
一旁谢绝衣也点头:“小安,你自己选吧,去国子监还是私塾, 如果去私塾, 那你就得住到宫外去。”
“我就非得要上学吗?”小安不满,“喜鹊儿为什么不要?”
“她比你学得早,懂得也多。”赵时昨直言, “她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她师父四处给人看病,即便她不会念书,可她的医术就算是宫中御医也未必强过她。”
“真的吗?”小安震惊,猛地看向身边的喜鹊儿。
喜鹊儿露出一个不大好意思的笑, 想了想,摇了摇头,伸手比划了几下,有些方向她或许比那些御医强, 但遇到有些问题,她也得向那些老御医们请教呢。
师父把她送进宫留在殿下身边时就叮嘱过她, 叫她能学多少算多少。
跟着殿下住到景仁宫之前,她就在太医院那边住了一两个月,学了不少东西。
“那我跟着喜鹊儿学就好了啊!”小安眼睛一亮,朝喜鹊儿伸出双手,“喜鹊儿,你来当我老师吧!我就跟着你学医!”
“你跟着喜鹊儿学?”谢绝衣微微笑了笑,问了句,“你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么?”
“你连和喜鹊儿正常交流都费劲儿,你怎么跟她学?”谢绝衣收起了脸上的笑,语气压低了些许,多了几分严厉,“谢梦安,这个学,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去上,你想学医也可以,就算要学医,你也得先去国子监上学,日后连字都不认识,不会写,你怎么学医?怎么看那些医书古籍,又怎么给人看病开方子?”
小安知道阿姐生气了,立马老实起来,也不耍赖扯七扯八了,只小声嘀咕了句:“我迟早会明白喜鹊儿意思的。”
谢绝衣无奈,但也算是松了口气,语气也跟着缓和了许多:“我让你去念书,只是想让你能识会写,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到时候你再不想去,我也不强求你。”
小安听着却没开心多少,掰着手指数都数不过来,小脸都要皱到一起去了:“天下这么多字,不但要认得,还要会写,我这辈子都学不完啦!”
她这一作怪,倒是逗得殿内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谢绝衣也没忍住笑,一边笑一边朝身侧赵时昨看去,却正好对上赵时昨的目光。
也不知道这人盯着她看了多久了。
“怎么了?”谢绝衣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朝赵时昨那边靠了靠,轻声问着,一改方才和小安说话时严厉的模样。
赵时昨是在她收了笑与小安说话时就在看着她了,这么长时间里,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谢绝衣,稀罕的不行,明明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但就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让她有些痒,心里痒,骨头缝里好像也在痒。
等谢绝衣倾身靠过来的时候,那股痒意好似一下叫嚣的更厉害了。
赵时昨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像潜伏在身体里几乎与她共生的疼痛发作时那样,她将这股痒意压制了下去,骤然起身,远离了谢绝衣,大步朝外面走:“走吧,先去国子监,再出宫。”
一听待会儿阿姐她们送她去国子监之后还要出宫去,小安更不情愿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撒泼打滚,谢绝衣就施施然看了过去。
小安乖乖闭紧了嘴巴。
赵时昨也不能让小安一个人在国子监待着,毕竟是第一天去,她把喜梨留给了小安,谢绝衣知道她的打算后就松了口气,主动握住她垂在袖中的手,问起:“殿下先前来过国子监么?”
“没来过。”赵时昨摇头,反手拽住她的手,不轻不重□□着她的指尖,语调也慢,“看着还挺大的。”
但那些朗朗不绝的读书声也听得她头疼。
进来后她话就少,眉心始终拢着,谢绝衣和人说话的时候,她就抱着手站在一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谢绝衣看出了她的不适,咽下了许多要交代的话,朝喜梨道:“就麻烦喜梨姑娘看着她点了。”
“殿下吩咐的事情,奴婢定然仔细着。”喜梨笑着应,催促着,“也没别的事儿了,殿下和娘娘还是快些走吧。”
她也看出了赵时昨的不适。
谢绝衣应声,拉着赵时昨往外走。
赵时昨这时候加快了脚步,拽着谢绝衣飞快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上回出宫时,这人也被她这么拽着,明明跟不上也不说。
于是脚步一顿,她放缓了速度。
“殿下?”谢绝衣还不明所以。
赵时昨侧脸看她一眼:“走快了你又跟不上。”
她语气平静,只是叙述着这个事实,也没表现出嫌弃。
谢绝衣听着就已经忍不住唇角扬起弧度,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虽然轻,却又坚定:“我会跟上殿下的。”
“不必。”赵时昨道,“本宫慢些就是。”
离那边远了,读书声也小了,赵时昨好受了些,也就更加不急着走了。
国子监占地大,要说风景,自然也有,和长公主府的奢华不同,国子监的风景讲究的都是些人文山水,赵时昨不爱念书,也没那个耐心,但走在这其间,似乎也受到了些感染,心境平和了一些。
谢绝衣问她:“殿下,我们现下是去哪里?”
“到处逛逛。”赵时昨道,“逛累了就去吃鱼汤。”
谢绝衣莞尔:“好。”
可等出了国子监,看见等在外头的人时,谢绝衣又愣住了,下意识看向了赵时昨,错愕一瞬后像是明白了过来,收敛神色,什么也没问。
原先在国子监外头等着的只有喜桃,灵云没带出宫来,但这会儿,喜桃身边又多了人,是有好几日没见到过的锦燕。
那日被伤了手之后她就一直躲在房里养伤,哪知道隔天就收到了消息,马庄被赵时昨带人给围了,她哥直接被押送去了刑部。
起初锦燕还抱着侥幸想,她哥明面上背靠着赵国的长公主,赵时昨再厉害,也不可能打她亲姑母的脸,哪知道又过了一日,她就听说长公主府都被赵时昨带人给查了,且她哥徐锦程的罪名也出来,探子的身份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到这个地步,锦燕才由衷生出一股恐惧来,她已经不敢去想自己在赵时昨那里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了,第一念头就是得跑,徐锦程被查的这样干净,只怕她也是。
可她还没来得及用上自己准备的后路,她就发现自己被人给盯上了,别说跑,连出她那个屋子都出不了。
原先是她霸占着那个屋子,现下就成了她被关在那个屋子里。
消息递不出去,她跑也跑不了。
一直到今日,她被带着出了宫。
直到此刻,锦燕还有些恍惚,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没有事,且还这样顺利的出了宫。
想不明白就算了,她偷偷观察着四周,盘算着等到了人多的街市上就找个机会跑了。
可走了一会儿,赵时昨都没有要往人多的地方去的意思。
锦燕都看出来她是有意避开人多的路走的,心里不免就有些着急,偏偏又不敢出声说什么。
这一路上,谢绝衣轻声和赵时昨说着话,赵时昨偶尔会回应几句,喜桃就在二人身后跟着,谁也没去管锦燕,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她的存在。
“殿下之前是在哪里买的果子糖?”谢绝衣突然问起。
赵时昨朝前面扬了扬下巴:“那边。”
那边是一条小街巷,人不多,街两旁铺子也少,只有零零散散的摊贩卖一些细碎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到头。
“好像没看见有卖果子糖的。”谢绝衣还踮起脚尖看了看,目光从一个个小摊上面扫过去,确定着。
赵时昨目光一扫就知道了:“今日不在,你想吃?去其他地方逛逛就是。”
从前她很少留心这京城中的人事,但那回之后,她偶尔出宫办事也会多看上几眼,也知道了,果子糖这种小玩意儿在宫外很常见,除了街头巷尾摆摊卖的,还会有卖货郎挑着四处走动着卖。
所以要买还是很容易能买到的,这家今日没出摊,那就去找另一家就是,指不定隔壁街就有呢。
隔壁街明显要热闹很多,和这边完全不同,隔着距离就已经能听见那边的嘈杂声了。
谢绝衣知道赵时昨不舒服,当即就摇了头:“也不是非要买,我只是问一嘴,去看看其他的吧……咦?那是什么?是点心吗?”
老人拢着袖子坐在一棵树底下,面前是一个竹篓子,篓子被翻了过来倒扣在地上,又在底部铺了一块笼布,上面整齐码放着一些李子大的小饼,并不精细,甚至连大小和形状都不大规则。
瞧着是某种点心,但谢绝衣也没见过,有些不太确定。
赵时昨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昨天才将老人带来的小饼全买了,带回宫给了皇兄。
大概是见昨日卖的好,老人今日又做了不少拿来卖,但她佝偻着身形坐在那里,几乎被竹篓给完全挡住了。
住在这条街的几个小孩追逐着跑过时,跑在前头的小孩一边回身冲后头的小伙伴做鬼脸,一边脚步不停,再转回身的时候就撞上了树底下的那个倒扣的竹篓。
竹篓被这么一撞,上面的小饼就翻了大半在地上,只剩下了零星几个。
老人本来伸了手想挽救,可年纪大了,伸出去的手都有些颤颤巍巍的,也没能救下来,她只得仔细看了看剩下的小饼,又去看地上那些。
掉在地上的不少,小孩撞到竹篓的时候慌张的跑远了点,还踩了几个。
“……都踩烂了……”老人佝偻着腰身,将掉落在地上的小饼一个个捡起来,用衣服兜着,大部分小饼拍拍灰看着还干净,还能吃,可那几个被踩了的就不行了。
旁边不少人看见了这一幕,都是住在这一条街的,拔高声音喊几句就把那小孩家里大人给喊了出来,就街上猪肉铺子那家的。
当爹的还在忙活着卖猪肉,没空管,只有个年纪大的妇人从里头出来了,身边就跟着那小孩,拽着她的袖子躲在她后头,躲躲藏藏的不敢露面,也不敢出声。
旁边人起哄:“你家小子把人摊子都给掀了,要赔钱了!”
“掉了不少,拍拍灰买回去还能吃。”
“说起来,这是什么东西?看着眼熟……是咱们京城里有的玩意儿吗?”
“……”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看热闹似的逐渐围了过来,也有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刘家赔钱的。
但也有熟悉刘家人性格的,看着佝偻着腰身的老人,目光里都带了怜悯和同情,要是旁的人,肯定就赔了,但刘家么……那可不好说。
赵时昨跟谢绝衣就站在人群外头。
原本两人是要过去买小饼的,可惜还没来得及走近,小饼就翻地上了。
谢绝衣轻叹了口气,见热闹起来了,扯了扯赵时昨的袖子,就想着还是先离开这里:“我们走吧,下次有机会再来买。”
“嗯。”赵时昨没什么意见,应了声就要和她一起走。
可两人脚才迈开,一道拔高了的嗓音就穿过人群响了起来:“要杀头的玩意儿也敢拿出来卖,我没去官府告她就不错了,还敢叫我家赔钱?”
“什么意思?”谢绝衣脚步一顿,有些好奇,她还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多数人反应差不多,都在奇怪刘屠夫的老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几个没怎么在京城见过的小饼么?怎么就成了要杀头的玩意儿了?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疑惑。
有些年纪大的,在短暂的疑惑过后猛地回忆起来了一些事情,脸都跟着抽了抽,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盯着那几个小饼仔细看了看:“看着还真像……好多年没见过了,都忘记这东西了……”
“什么意思?这东西不能吃吗还是怎么个意思?”
第35章 035.
“什么叫要杀头的玩意儿?刘婶, 该不会是你家不想赔钱,就胡乱扯了个名头出来吓唬人的吧?”
“我看就是,他们家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
“……”
阴阳怪气的猜测, 也有几分故意的成分, 果不其然,刘屠夫的老娘根本就激不得, 立马就扯着嗓子嚷嚷了起来:“什么叫我胡乱扯的名头?当年这玩意儿吃死过人你们不知道啊?”
“……听说是宫里有位贵人在街上瞧见了这个,一时好奇买了个尝尝,觉得好吃,于是就多买了些,说要带回去给家里人也尝尝,哪知道那人其实是宫里的,带回去的这玩意儿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吃死了人……”
“死的还是宫里的贵人, 那会儿闹得可不小,不说京城里,就是其他地方也在查卖这个的, 只要是卖这个的就都被抓了起来,杀了不少人,闹了许久才过去,从那以后就没人再卖这东西了。”
“你这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还小呢, 就记得原来住在那头有一家就是做这个的是不是?”
“对对对,就是那家,那天一大早就有官府的人过来把他们一家子都给带走了,后来也没见人回来, 只怕是也死在牢里了……”
“……”
从那以后,别说卖, 就是自家也不敢做着吃了,就怕刚做好出锅,官兵就冲进家里来把人给抓了。
“有这事儿吗?”谢绝衣听着,看向赵时昨。
赵时昨点头。
这事儿确实是真的,当初先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底下官员为了平息帝王之怒,自然是下了力气去查的,反正能和这点心扯上关系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也不管是否有隐情,但凡和这道点心牵扯上了就全被抓走下了大狱。
如今过去这么久,再提起这事儿,知道的人就少了,从别人口中得知也会有些不可思议。
谢绝衣只是好奇:“当时具体情况如何?殿下知道吗?”
“嗯。”赵时昨一边点头,一边朝喜桃看了一眼。
喜桃领会了她的意思,朝老人那边走去,要把老人剩下的点心给买下来。
赵时昨站在原地,回忆了一下,说起了那时候的事情:“当时吃到这道点心的就是皇兄。”
谢绝衣错愕:“那……”
“他觉着好吃,就找那位摊主又买了些,带回宫中拿给本宫。”赵时昨回忆起此事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语气和神色都很平静。
也是被油纸包包起来的几个小饼,但那时候嘉帝可比她要仔细许多,尝过这小饼后就知道它经不得挤压,小心护着,送到她面前时,小饼都还是完好的,一口咬下去软糯甜心,淌着带芝麻香的糖水,那时候赵时昨味觉还没有完全丧失,也觉得这小饼好吃。
于是难得的多吃了几个,把皇兄给她带的那几个都给吃完。
最后一个才吃完,她还没有什么反应,皇兄倒是惨白了脸色,抖着 手去摸她的脸,一手的血。
“那小饼被皇兄带回宫里,一路上并未经过他人之手,皇兄吃时并无什么问题,可本宫吃进肚子里那几个却已然被人投了毒。”赵时昨淡声道。
那会儿她口鼻都是血,因为已经习惯了身体里时刻存在的疼痛,以至于先发现不对的还是她皇兄。
知道百姓口中那个“贵人”就是赵时昨,谢绝衣面色微白,怔怔的看着她,喉咙口被堵着,有些涩疼,一时之间出不了声儿。
赵时昨却觉得没什么,她总归没死,活了下来。
那点毒药若是常人吃了,必死无疑,可她那时候本就已经不是什么平常人了。
也或许是她命大,疼过几日,熬过那几日,她到底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本宫险些丧命,父皇震怒,下令彻查此事。”赵时昨道。
此事结果倒是与那些百姓所说的差不离了,也是从那时起,这小饼就在京中销声匿迹了,连远离京城几千里外的地方,也有所耳闻,不再有人敢做这小饼贩卖。
她看着谢绝衣苍白的脸色,还有眼里的担忧,心里一动,忍不住问:“你为何这样看着本宫?本宫如今好好的。”
这样的目光其实赵时昨并不陌生,从有记忆开始,皇兄便总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她知道,那里面都是担忧,是心疼,不可否认,这样的目光也时常能在她疼时给她几分安抚。
谢绝衣握住她的手,想起的是她胸口处遍布的疤痕,她不清楚赵时昨到底经历过哪些,可生死关口走过这一遭的事情在赵时昨口中也显得这样轻描淡写,她听得有点喘不过气。
“殿下不怕吗?”她轻声问,“毒发时的痛楚,甚至还可能丧命,殿下从未怕过吗?”
赵时昨反手包裹住她的手,指腹贴在她凉软的手指上摩挲着,心情很奇妙,舒坦,还有些她说不上来的感觉,声音却不由自主放低了一些,语气也往下低:“若是说那回中毒,本宫是没怕过的,可若是其他——”
她顿住,抿了抿唇,侧脸看向远处,好一会儿才哑声说了句:“本宫也怕过。”
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身侧的人就靠了上来,熟悉的冷香将她完全包裹着,赵时昨愣住,呆呆的看着前方虚空处,握着这人的手却在瞬间收紧,另一只垂在袖中的手亦是如此。
无人注意到此处相拥在一起的两个年轻姑娘,这会儿当地人注意力全在喜桃身上。
这个面白俊逸的少年人不知道打哪来的,竟然要买下老人剩下的那些点心。
周围人当他不知道小饼的事情,还好心给他解释:“年轻人,这小饼以前可吃死过宫里的贵人,你还是别买了。”
喜桃不以为意,掏出一把铜钱数给老人:“我家主子爱吃,无妨。”
“小心被官府知道,惹祸上身啊。”
老人也有些迟疑,不敢收喜桃给的铜钱,更不敢把剩下的小饼给他,她其实知道这事儿,只是家中实在是需要钱,可她年纪大了,除了会做这个小饼实在没有别的什么能挣钱了,先前做小饼用的糯米还芝麻这些东西都是她去借来的。
她原先想着,若是能卖点钱,那是老天垂怜,要是卖不出去,她自己吃了也行,吃饱了,不必做个饿死鬼。
大概真是老天开眼,昨日就叫她碰上了个贵人,把她做好的小饼全买了去,她今日才有多做了些拿来卖,哪知道……
老人叹气,扯着袖子抹了抹眼泪,颤颤巍巍的朝喜桃道:“年轻人,他们说的没错,这小饼好吃是好吃,从前却吃死过宫里以为贵人……”
“你卖的这小饼有毒?”喜桃问。
老人愣了一下,紧接着着急摆手:“没有,不可能的,这怎么会呢?”
“那不就行了?”喜桃把铜钱往她怀里一塞,索性自己动手打包,“既然你没往这小饼里下毒,这小饼如何会吃死人?”
他手脚麻利,很快就把老人剩下的小饼都给装好了,直起身来,走时目光在围观的人面上扫了一圈,在其中几人面上停留了一瞬,挑眉道:“若是官府真要管此事,你们自去告诉官府的人,不必来为难这位老人家,只管进宫找我家主子就是。”
说完这话他就抱着小饼穿过人群,回到了赵时昨这边。
围观的人下意识让开了路,让他过去,等他走了,又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胆子可真大,他家主人到底是谁?”
“你没听见他方才说的话吗?”旁边人翻了个白眼,伸手指了指皇宫的方向,“都说让官府进宫去找他家主子了,那就是宫里的贵人!”
大家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声问起:“当初是因着宫里的贵人才不让卖这小饼,现下也是宫里的贵人要来买着吃,那……咱们是不是以后也能买着吃了?”
“能的吧?还真别说,我小时候可爱吃这小饼了,多少年没吃到了……”
“我也是,我祖母更是爱吃这小饼,当年她临终前就惦记着这一口,可惜到闭眼也没吃上。”
“……”
喜桃带着小饼回来时,目光往赵时昨和谢绝衣身后一晃,笑道:“老鼠跑了。”
赵时昨没回头,并不意外。
锦燕在喜桃去买小饼的时候就趁机跑了,赵时昨发现了,却什么也没说。
“你知道围猎吗?”赵时昨侧脸,看向谢绝衣。
谢绝衣点头又摇头:“听说过,但没去过。”
宁国也是每年会有两三回的围猎活动,她虽然没去过,但也听说过一些,无非是将准备好的猎物放入被事先圈出来的猎场里,皇宫贵族们就在猎场里以猎杀这些猎物取乐。
“今日这京城就是猎场。”赵时昨弯了弯唇,朝谢绝衣道,“你的猎物只有一个,若是成功,本宫便许诺你一件事。”
谢绝衣明白她的意思,却一时之间没出声儿。
耳边赵时昨还在说着:“那年本宫替皇兄寻仇,也是在这京城里……”
只不过那是在晚上,街巷间人不多,那人往前逃窜,她不慌不忙在后面追逐,提着一把弓箭,那人大概也瞧不上她一个小姑娘,潜伏暗处想要反杀她,可惜……
“今日这场围猎,也不用你将她击杀,只要你找到她,本宫都算你成功。”赵时昨勾了唇角,垂眸看着她,手掌托在她的身后,将她轻轻往前一推。
谢绝衣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看见赵时昨还在原地站着,只看着她。
谢绝衣触及她的目光,袖中的手逐渐收紧,下一瞬,她问了一句:“殿下,若是我失败了呢?”
“还未开始你便言败?”赵时昨挑眉,紧接着轻哼了一声,“若是失败了,你今日就别喝什么鱼汤了。”
第36章 036.
谢绝衣笑起来, 不说了,收回视线,抬脚往前走去。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头绪, 只是径直走过了这条街巷, 等走到拐角处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赵时昨了。
谢绝衣用目光搜寻了一圈还是不见那人, 心里有些失望,她收回视线,看向前面,抿唇沉思着。
锦燕偷跑之后就往城门去,那条街巷离城门本就不远,她生怕赵时昨发现了派人追上来,一路上根本就不敢停留, 一口气跑到了最近的城门, 正要过去,却见城门处的士兵手中拿着一副画像正在挨个比对着进出城的人。
锦燕脚步一顿,没有贸然冲过去, 而是躲在一侧看了看,越看越心惊,后背冷汗就起来了。
那士兵手里的画像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己。
锦燕脸上没了血色, 只得低头转身匆匆离开这边。
跑过几条街巷,她发现并没有官兵在城中搜查,却没觉得松口气,反倒越来越心慌, 她去了好几处地方,都是从前她哥徐锦程设下的落脚点, 可这些地方,不论隐蔽程度如何,如今都已经被人给查了,根本无法再让她容身。
越是发现这些,锦燕心里恐惧越甚。
要一下将她哥这么些年的心血全给掀了,这赵国皇帝也不知道筹谋了多久,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她兄长的?锦燕想不明白这些,她只觉得可怕,那嘉帝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凶狠,看来暴君之名也不是空穴来风。
在锦燕四处奔逃寻找藏身之处时,赵时昨就在屋顶上站着,看着底下的谢绝衣,喜桃跟在她的身侧,有些不解:“殿下,京城可不小,凭娘娘一己之力想找到徐锦燕恐怕并不容易。”
“找不到便找不到。”赵时昨抬眼,看着谢绝衣拐入一条繁华街巷,那边更加热闹,喧闹声不绝于耳。
她没有再跟过去,只让喜桃去跟着。
喜桃揣着不解跟在谢绝衣的身后,很快发现这位主子也并不急着找徐锦燕,不紧不慢的,倒像是在京城逛了起来。
他额角抽了抽,却又在片刻后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恍然,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主子们的心思,把这场围猎游戏当真的莫非只有他一个?!
谢绝衣出宫时特意换了一身衣裳,还算轻便,但她的脸没做什么遮挡,一路过来经过的人都要朝她看上几眼,还有一边走一边回头往她这边看的。
她一概不理,连脚步都没变,不紧不慢的走着,偶尔还停下来在摊前看看。
摊后小贩也很热情,招呼着她:“姑娘看看想买些什么?”
小摊上东西很杂,做工粗糙,和宫里那些物件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但粗糙也有粗糙的看头,谢绝衣仔细挑选着,挑了好几样的东西,要付钱的时候想起来了,自己身上可没有银子。
摊贩看出来了谢绝衣没带银子这事儿,脸上的笑意不变,笑呵呵道:“姑娘若是这回没带银子,那就先赊着吧,下回再给也是一样的。”
他眼力好,看得出来谢绝衣衣着打扮非寻常人,也想着对方不至于白嫖这点小玩意儿。
谢绝衣却想着下回出宫还不定是什么时候呢,但她可以等跟赵时昨碰头以后就让人过来给摊主送银子,于是欣然接受了摊主的好意,轻点头:“那我就先赊着了,你放心,银子我很快会过来给你的。”
“不急不急,我在此处摆摊也有几年了,一直都在这个位置,您什么时候有空,或是想起来了,差人送过来给我就行。”
等谢绝衣拿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了,喜桃就出现在了摊前,从怀里摸出来银两:“方才我家小姐欠你多少银钱?”
摊主一边惊叹那姑娘府上下人来得这样快,一边给出了钱数。
喜桃付了银子,这才又转身去追上前头的谢绝衣。
可这边街上很热闹,行人来来往往,一个错眼,原本盯着的人就可能会从视线里消失不见,偏偏这样的时候还有一群孩子跑来跑去嬉笑打闹。
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在喜桃身上,他伸手扶了对方一下,再抬头,更看不见谢绝衣的身影了,他找了一会儿就确定,谢绝衣不见了。
喜桃转身就去找赵时昨。
一辆朝城门口驶去的马车里,谢绝衣见到了锦燕。
如她所料,锦燕自己找上门来了。
“看来你还是有些脑子的。”谢绝衣轻挑眉梢,此刻受制于人,她却不见丝毫的慌张或恐惧。
锦燕看着她这张脸,嫉恨交加,要不是手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她已经扬手扇了过去。
“等顺利出了城,自有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
马车上除了谢绝衣和锦燕还有一个人,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打扮像个商人,他背靠着马车壁,目光落在谢绝衣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你确定靠她就能让我们顺利出城?”
徐锦程手底下的人被抓了个大概,锦燕在城中跑了一圈,倒也真找着了一个侥幸逃了的,这人见着锦燕的时候本不想搭理她,自身难保,他可不想再带个拖油瓶。
可锦燕告诉他,有办法能顺利出城。
锦燕点头:“她不但是宫里的娘娘,而且和那位十七公主关系很好,有她在,谁都拦不住我们。”
听见锦燕提及赵时昨,男人就恨得咬了咬牙,事情发生时他就听说了,就是这位十七公主带人围的马庄,徐锦程被带走时,其他据点的人还没有得到消息,就先一步被官府的人给围了。
自然也有和他一样当时并不在据点,而是外出了的,可有些在外头的也很快就被带走。
他最为谨慎狡猾,这些时日一直在躲躲藏藏的,出不了城,能躲的地方也越来越少,他知道,自己被抓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锦燕一说有办法能让他们顺利出城,他也还是把这个好看的女子给想办法绑了。
可看着谢绝衣一点不怕的模样,男人眼皮子跳了又跳,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该不会是个圈套吧?徐锦燕,我可告诉你,要是出不了城,我被抓了,你也讨不了什么好!”
“这话还用你说?”徐锦燕气得翻了个白眼,心里也很是不安,可除了绑走谢绝衣作为人质,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铤而走险试一试。
瞥见谢绝衣,她就恶从心起,故意道:“你也别得意,你以为你妹妹被带走是什么好事吗?不过是进了宫送给人当把柄罢了,那对兄妹喜怒无常的,指不定哪天不高兴就弄死了你们姐妹俩。”
谢绝衣不说话,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徐锦燕有些话其实说得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谢绝衣却并没有因此担心。
马车走得快,眼看着城门近在眼前,徐锦燕最为紧张,她先前过来打探的时候就看见守城士兵拿着她的画像在查人。
若是待会儿马车被拦下来……
她朝中年男人使了个颜色,男人颔首,一把拽过了谢绝衣,亮出了手中的匕首抵在谢绝衣脖颈处。
谢绝衣仰着头,微蹙着眉,闻到了身后这人身上传来的味道,她有些嫌恶。
“只要你老实,等我们逃出城,安全以后定然就会放了你。”男人这时候还要扯话来诓她。
徐锦燕整个人紧绷着,时刻注意着马车外的动静,已经没空再去想其他的了。
随着马车往前走,马车上的两人在心里盘算着距离,也该到了,该被拦下来了,外头确实有守城士兵的声音响起,却并不是拦下他们的马车盘问,而是和人说着话,似乎是经常进出城的。
“今日这么早就出城回家了?看来生意不错嘛。”
“嗐,今日运气不错,碰上一个酒楼里出来采买的管事,见我的菜不错,全要走了。”
“是好事,早点卖完早点回家,挺好的……”
“……”
闲聊的声音传进马车里,中年男人和徐锦燕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当马车几乎从士兵身边走过时那一刻。
等声音再逐渐远去,甚至完全被抛在马车后面,徐锦燕眼也不眨盯着门口,神情还有些恍惚,呐呐:“怎……怎么没查我们?”
“哼,一惊一乍的,没查不是好事吗?”中年男人猛地喘了口气,又惊又喜,嘴上却还要嘲讽徐锦燕几句,仿佛刚刚提心吊胆的只有徐锦燕一个人。
徐锦燕也有些恼怒,可她哥哥如今被抓了,没人能替她撑腰,她要想回到宁国去,还得靠这个男人,她又忍不下这口气,目光就落在了谢绝衣脸上,当下就笑了起来,充满恶意道:“不管是怎么回事,左右我们都顺利出城了,既然已经出城,这贱人也就用不上了,不如……”
“是得处理了她,否则恐怕还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中年男人若有所思,他想直接杀了这位娘娘了事,以免再出什么差错。
可徐锦燕不甘心:“那样也叫她死的太痛快了!”
“我们现在才出了城,你不要徒生是非。”中年男人皱眉。
徐锦燕:“我这双手就是因为她才会变成这样!我哥又被那个赵时昨给抓了,且赵时昨那么喜欢她,折磨她也是在折磨赵时昨,我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你帮我控住她,我要先划烂了她这张脸!再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啊!”
马车突然一个急停,徐锦燕身体一晃,下意识伸手撑了一下,手上伤口被重压着,立马疼得她惨叫出声。
中年男人身体也晃了一下,一手扶着马车壁,一手拽着谢绝衣的手臂,扭脸警惕的看着马车帘子:“发生了什么事?”
外头的车夫声音很快传进来:“前头的路被一个人给拦下了。”
“一个人?”中年男人先是松了口气,如果只是一个人,那就不可能是官府的人追上来了,“你叫他让开不就行了?”
他们不敢走官道,所以出城以后就直接往旁边小道走的,小道没那么宽敞,平坦的路面也就刚好够一辆马车过去而已,可前头那年轻姑娘却正正好好站在路中央,马车想从旁边绕过去都不成。
车夫打量着对方,这样的天气里,连他这个大男人都穿的有些厚实了,不然会觉得秋风吹着冷,可前头这位拦路的却一身单薄的宽袍大袖,衣袍上并无什么花样纹饰,再往下还是赤脚踩着一双软木屐,她垂手站在那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身后的马车看,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唇瓣鲜红的却像是饮过血。
恰好秋风一吹,车夫猛地打了个哆嗦,心里冒出个念头,这小道两旁都是山林,林中多妖,眼前这个……该不会是个吃人的山妖吧?
第37章 037.
“怎么还不走?”马车里中年男人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车夫的胡思乱想。
车夫回过神来, 甩了甩手里的马鞭,吞咽了一口口水后,拔高声音朝前面喊:“喂!赶紧让让!”
站在路中间的赵时昨动了, 她抬起手, 宽袖滑落,显露出了绑在手腕上的小巧袖箭。
车夫心里一毛, 身后马车里中年男人又开始催促:“她要是不让开你就直接撞过去!”
面前是赵时昨的袖箭,身后是中年男人的催促,车夫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再加上心里确实生出了些许畏惧,于是一咬牙,一扬马鞭,当真驾驶着马车朝着前方的赵时昨直直冲了过去。
马车陡然动了起来, 跑得还快, 马车里坐着的人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又跟着一阵晃动,徐锦燕这次长了记性,不敢再用手去碰哪里, 还得小心缩着手,生怕碰到手了,于是身体就像块石头一样在马车里滚了滚,撞的她头晕眼花。
期间她似乎还听见了两道惊叫声响起, 一道离得极近,就在马车里,还有一道是从马车外面传进来的。
马车并没有跑多远就停了下来,徐锦燕疼得快要晕过去了, 浑身哆嗦着,一脸的泪, 这时候她还不忘将怒火发泄到旁人身上,扯着尖利的嗓子叫骂着:“废物!到底会不会驾车?想撞死我们是不是?”
她刚骂完,余光瞥见马车帘子被掀开了,一道身影出现在马车外头。
没等她擦掉眼泪往那边看,谢绝衣惊喜的嗓音已然响了起来:“殿下!”
徐锦燕心脏一抖,猛地抬头看过去,这一眼,让她吓得肝胆俱裂。
马车里的形势早发生了逆转,原先控制着谢绝衣的中年男人这会儿却被谢绝衣以一根簪子抵着喉咙口,瞪着眼睛,喘气都不敢大口,发白的脸上一片惊恐。
中年男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不明白,明明轻易就被掳上了马车,看起来也柔柔弱弱的美丽女人,为什么能在马车颠簸得他都自顾不暇时反制住了他。
他一脑袋的冷汗,都要怀疑这是徐锦燕跟对方联合演出来的好戏了,说不定就是为了抓他好戴罪立功!
但徐锦燕比他还要怕,神情像是见鬼了一样,缩在马车角落里瑟瑟发抖。
掀开马车帘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时昨。
她蹲在马车外面,看清里面的情景时也有些诧异,目光只落在谢绝衣的身上,见谢绝衣笑看过来,她便也勾了勾唇角:“藏本事了。”
谢绝衣握着簪子的手顿了一下,发现赵时昨的语气里只有些调侃,并没有其他时,她就放松了下来,转而道:“殿下,我找着她了。”
这场围猎,她成功了,就算是猎物自动找上门来的那也算是她成功了呀。
她看着赵时昨,语气高兴,眼里还带着期待。
赵时昨应了一声,唇角弧度更大,朝她伸手:“厉害,想好要跟本宫提什么要求了?”
“这倒没有想好。”谢绝衣迟疑了一下,一边回着赵时昨的话,一边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在她将手递向赵时昨那一瞬,中年男子抓住机会发难,劈手就想抢夺谢绝衣手里的簪子,还想反过来控制住她,好将她作为人质。
可他那只手才抬起,还没碰上谢绝衣,凌厉的破空声便短促响起,一支袖箭将他的手掌整个贯穿,扎进了他的胸口。
中年男子眼睛还瞪着,闭气前还残留着几分惊喜和狠辣。
谢绝衣听见了动静,也看见了赵时昨手腕上的袖箭,她下意识想回头去看,赵时昨却先扣住了她的手腕,稍一使力就将她扯了过去,谢绝衣就扑进了她怀里。
赵时昨侧脸,瞥见她耳尖上透着红,不知道是不是被这边风给吹的。
她伸手摸了摸,触手是热乎的,并不像平日里摸着那样冰凉,要是从前,赵时昨早就嫌弃的撒了手,可这会儿她也只是顿了一下,松开这人耳尖后就抱着人跳下了马车。
马蹄声响起,喜桃终于带着人追了上来。
他勒停了马,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将斗篷递给赵时昨。
赵时昨这才放开了怀里的人,抖开手里的斗篷将人给裹了起来。
喜桃看着这一幕,神色不变,只道:“殿下,看来这徐锦程在京城里挖的洞被咱们也查的差不多了,他这妹妹在城里跑了一圈,去的地方都是咱们查过的,也就钓出来这么一两条漏网之鱼。”
他这话并没有要刻意压低声音之类的,不只是谢绝衣听见了,连马车里的徐锦燕也听清楚了。
这一刻,她才知晓为何徐锦程出事之后她没有马上出事,还被带着出了宫。
她满心窃喜自己得了个能脱身的好机会,哪里料到自己不过也是一坨钓鱼用的饵料。
谢绝衣只愣了一下就想通了,但凡徐锦燕谨慎些,或长点脑子,稍微一想便知道不对劲了。
可她是真没什么脑子。
谢绝衣敛眸不语,赵时昨拍了拍跟着一起过来的云骦,侧脸看她:“先回去吧。”
赵时昨先翻身上了马,坐在马上朝她伸出手,谢绝衣也没迟疑,将手放在她的掌心。
她的掌心火热,一收紧就将她的手包裹住,一热一凉,互相慰藉着。
赵时昨稍一用上巧力就将人给拉上了马,在自己身前坐着,她握住她那只手也没松开,就这么抓着横在谢绝衣小腹前,另一只手从谢绝衣身侧环过,拽住了缰绳。
她轻喝了一声,骑马朝京城而去。
喜桃点了人收拾残局,带着其他人骑马跟上。
中年男人和车夫都已断气,死于一支小巧精致的袖箭,前者被袖箭穿掌扎心,后者是正中眉心,皆是死不瞑目。
留下来收拾残局的几人神情变都没变一下。
马车里只剩下了一个徐锦燕,吓都快要吓死了,瘫软在马车里面一动不敢动,在被人从马车上拽出来时她才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尖声叫喊:“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只要放过我!殿下!殿下呢?我要见殿下!我有话要说!那谢绝衣根本就不是什么郡主唔唔唔——!”
她的嘴很快就被堵住,被捆住了手脚往马背上一扔,在场的人全都面无表情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没有因为她的叫喊有丝毫反应。
赵时昨骑马带着谢绝衣回城,模糊间有传过来一些徐锦燕的叫喊声,但她根本就没停,也完全不在意徐锦燕到底说了些什么。
一直到进了城,她这才慢下来,低头去看怀里的谢绝衣:“去吃鱼汤?”
“嗯。”谢绝衣仰头去看她,笑着点头。
两人进来时正是饭点,这家小饭馆位置虽然偏了一点,且还是才开张没多久的,但生意很好,足以可见这里的口味如何了。
喜梨早就在此处定了位置,赵时昨和谢绝衣一进来,正要往里面走,靠窗一桌便有人站了起来,举着手朝赵时昨招呼:“十七!”
赵时昨和谢绝衣都看了过去。
靠窗那一桌坐着两个青年,谢绝衣看过去的时候,其中一个眼熟的青年还朝她颔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招呼赵时昨的是陆镇鱼,他今日是和唐炳在这里吃饭,比起赵时昨,陆镇鱼显然已经是这家小饭馆的熟客了,他打了声招呼,赵时昨就和他们隔壁桌的人换了个位置,两桌一并,直接坐到了一桌去。
“我就说这家大厨的厨艺是这个吧?”陆镇鱼比了个大拇指,看向唐炳,神情有几分得意,“你瞧,就连十七这个嘴挑的昨日吃了一回,今日就来吃第二回了。”
碰到一家好吃的饭馆,陆镇鱼是恨不得要把自己认识的人都拉过来尝尝,昨日是赵时昨,今日就是唐炳。
此刻看到赵时昨出现在这里,比陆镇鱼吹的天花乱坠都强。
他俩比赵时昨和谢绝衣来的早一些,已经点好菜了,正在一边说着话一边等着,陆镇鱼抬手就喊来了小二,要加菜。
小饭馆人手不足,有些忙不过来,但坐在这一桌的,一看便和其他桌客人不一样,从赵时昨和谢绝衣进来,掌柜就注意到了二人,此刻陆镇鱼一招手,掌柜就亲自过来了。
掌柜是个挺年轻的男人,样貌清俊,有几分斯文秀气在,姓宋,陆镇鱼叫他宋掌柜。
陆镇鱼要加菜,赵时昨就点了一道鱼汤,紧接着看向身边坐着的谢绝衣,问她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
“你昨日说除了鱼汤还有那道菜好吃?”她朝陆镇鱼问了一句。
陆镇鱼打量了谢绝衣一眼,笑道:“宋掌柜家的厨子什么都会做,做的菜是样样都好吃,闭着眼睛点都行。”
他还数了一遍自己和唐炳已经点过的菜,末了还要再感叹一句:“听说每日菜单还会有些不同,有哪些菜可以做,全看厨子怎么说,要是可以,我真想日日来这里吃饭,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把厨子的手艺尝个遍。”
宋掌柜站在一边听着,乐得眼睛都快成一条缝了,连声道:“陆公子能日日来自然是我们的荣幸,就算不能日日来,什么时候想来了,招呼一声就是。”
一旁唐炳半开玩笑道:“既然这厨子的手艺这么合你胃口,不如把人接回你陆府去,一日三餐的给你做,岂不更好?”
“这倒是个好办法。”陆镇鱼眼睛一亮,接过了唐炳的话头,他看着宋掌柜,“就是不知道宋掌柜舍不舍得割爱了。”
宋掌柜摸不清陆镇鱼这话到底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他知道陆镇鱼的身份,也听说这位陆公子近来办了桩大案,还是被皇上特意钦点查的这桩案子,只等案子结束就步入青云,要是陆镇鱼真心要为难他,他可一点应对办法都没有。
眼见着宋掌柜脸上笑都有些僵了,另一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陆公子这么喜欢我们家厨子的手艺,我们不舍得也要舍得,但陆公子也知道,要是这厨子走了,我们饭馆也开不下去了。”
走过来的妇人面庞圆润,脸上挂着笑,甩着手帕站在宋掌柜身侧,偷偷揪了他一下:“陆公子若是真想要走我们家厨子,至少得等我们家厨子带出了个好徒弟,好歹给我们饭馆留条活路嘛,您说是吧?”
宋掌柜倒吸了口凉气,回头瞪了她一眼,但也没有反驳她说的话,只解释道:“这是我夫人,实不相瞒,那厨子也不是别人,是我夫人的妹妹。”
众人恍然。
陆镇鱼咂舌,有些惊奇:“你们家厨子是个姑娘?”
他看了看掌柜夫人,又道:“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掌柜夫人年纪就和他们差不了多少,若是这位夫人的妹妹,那就更年轻了。
陆镇鱼吃遍了京城这些大厨们的手艺,自以为能做出这些佳肴的怎么也得四五十的老厨子了,也没想到这家饭馆的厨子竟然是位年轻姑娘。
掌柜夫妻俩点头应着,甚至想去把自家妹妹叫出来给陆镇鱼好好看看,证明自己没说谎。
陆镇鱼连忙摆手,他一开始想要厨子确实是存了几分真心,但知道厨子是个年轻姑娘后,他这念头就被死死摁下了。
饭馆生意好,后面却只有一个厨子忙活,宋掌柜后来也进去帮忙了,没一会儿就一头汗往外面上菜,进进出出的好一阵忙活。
陆镇鱼和唐炳是不急的,一边说话一边等着。
谢绝衣注意力一直落在赵时昨的身上,饭馆里人声鼎沸,她有点担心赵时昨。
都是坐在一张桌上的,谢绝衣担忧的神色也藏不住,尤其是她时不时往赵时昨身上看,桌上的另外两个人想不注意都难。
陆镇鱼心思玲珑一些,只片刻沉思就大概猜到谢绝衣在担忧什么了,他看了看赵时昨,赵时昨敛眸坐着,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不是难受,但在他看过去时,赵时昨一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只触及赵时昨目光的一瞬,陆镇鱼心里就是一沉,当机立断道:“我们还是换个安静点的地儿吃饭吧。”
唐炳也没意见。
谢绝衣已经下意识去握住赵时昨搭在腿上的手,赵时昨手指紧紧蜷着,心中暴躁翻涌之际,手背上一凉,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立刻反手抓住了谢绝衣的手,紧紧扣在掌中,侧脸看过去时,眼神清明了稍许。
“殿下?”谢绝衣想拉她起身离开这里。
也没怎么用力,赵时昨只停顿了一瞬就乖乖跟着站了起来,站在那里抿唇不语。
宋掌柜正好端着一道菜出来,看见这一桌子人都站了起来,他心里一慌,手里菜都没来得及送过去就急忙往这边跑:“陆公子,你们这是?”
“掌柜的,你先忙着,等你忙的差不多了我们再来。”陆镇鱼道。
反正他和唐炳是不急着吃这一顿的。
赵时昨没吭声,垂眼站在那里,她觉得自己尚且能忍受到吃完这顿饭,可是谢绝衣伸手过来时,她的理智确实回笼了不少,却也一丁点都忍不了了。
谢绝衣拉着她要走,她就乖乖的跟着走,心里甚至生出一种有些委屈的滋味儿来。
留下陆镇鱼和宋掌柜说话,谢绝衣拉着赵时昨直接出了门,到了外头,嘈杂的声音被留在饭馆里面,正是饭点的时候,外面街上也没见几个人走动着,再往旁边走走,顿时安静多了。
谢绝衣悄悄松了口气,没停,索性就这么拉着赵时昨的手不紧不慢走着,轻声道:“怪我,偏要馋这一口鱼汤,让人过来买就是了。”
“不怪你。”赵时昨缓声开口,嗓音还有些干哑,紧绷的心神确实松快了不少,“本宫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她的掌心火热,就这么短短时间里已经把谢绝衣的手都给焐热了,即便是这样,赵时昨也没撒手,仍旧紧紧抓着,被抓着手的人也没有丝毫要把手给收回去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并肩朝前慢悠悠走着。
唐炳后一步从饭馆里出来,抬头就看见前头这一幕,本来想快步跟上去,瞧见这一幕时脚步一顿,改了主意。
“愣在这里干什么?十七呢?她如何了?”陆镇鱼跟宋掌柜打好招呼就也出来了,哪知道一出来就看见唐炳像堵墙似的挡在这里,一边问着一边抬头往前一看,也看见了前头的赵时昨和谢绝衣。
他目光一顿,抬手拍了拍唐炳,奇怪道:“你表妹她们关系好时也这样亲密?”
顿了一下,他瞥了一眼唐炳的手,又瞥了眼自己的手,然后飞快摇头,把脑子里的念头和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起甩飞了出去。
唐炳摇头:“我哪知道?”
陆镇鱼:“你府上不是有许多妹妹吗?”
和陆家不同,唐家子孙兴旺,光是唐炳这一辈里,男男女女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唐老夫人又喜欢这样儿孙绕膝的热闹,还把喜欢的外孙女也给接了过来,唐府就更热闹了。
唐炳坦言:“我平日里又不和她们玩在一起,偶尔一同出行,我注意力也都在表妹身上,哪里注意到其他。”
陆镇鱼无话可说。
沉默一瞬后,他问起:“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哪有那么快?!我还没和表妹表明心意……”唐炳叹气。
两人话题直接转开了,一边说着话一边跟在赵时昨和谢绝衣的身后。
四周安静下来以后,赵时昨也跟着很快冷静下来,她呼了口气,再呼吸的时候,初秋微凉的空气灌入,舒坦极了。
谢绝衣的手早就被她捂热了,她也没松开,一时之间也没开口说话。
还是谢绝衣压不住心头的疑惑和担忧,纠结好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殿□□热,是何缘故?”
没等赵时昨回答,她先一步道:“像妾身体寒就是因着幼时生过一场病,捡回一条命来,却落下了这样的病根。”
不论天气如何炎热,她的手脚总是冰凉的,即便短暂捂热乎了,只要离了那热源就又会很快冷下来。
夏日里还好,到了冬日就难熬了,曾经好几个年头的冬日她都以为自己要熬不过去了。
后面这些谢绝衣也没和赵时昨说,她有些忐忑,担心赵时昨不愿意提及这些事情,可是不问,她又一直揣在心里,总想着念着担忧着。
问了也好,谢绝衣安慰自己,就算是赵时昨不愿意说,也算是一种答案了。
“算病根,也不算。”赵时昨道。
她的语气平静,提及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没有怨恨,也没有怒意,只有平静,早已接受了一切的平静。
谢绝衣侧脸看着她,神情愣怔,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并没有落下去,反倒憋得更狠,心脏隐隐有点发疼,像是被一只手给狠狠攥着。
赵时昨从来没有和人说起过这些事情,从前也根本没有人需要她去说,此刻突然被谢绝衣问起,赵时昨想告诉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时,左前方一条小巷子里传出来了响动。
谢绝衣还没有注意到,赵时昨已经看了过去,握着谢绝衣的手一紧,将人往自己身边扯了扯。
“怎——”谢绝衣正想问怎么了,话还没有完全出口,巷子里的人已经跑了出来。
她还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只看出来是个年轻姑娘,就见那姑娘瞧着赵时昨愣了一瞬,紧接着毫不犹豫朝赵时昨跑了过来,巴掌大的脸上慌乱变成惊喜。
“十七,救我——”
赵时昨离巷子口很近,那姑娘本来已经跑得有些力竭,是憋着一口气在跑,见到熟人那一瞬,那口气就松了,以至于她在跑向赵时昨时脚一软,全身泄了力似的往前倒去。
赵时昨愣了一瞬,伸手将人给接住了。
谢绝衣知道赵时昨整日被宽大袍子掩盖着的身形其实很瘦,瘦到偶尔她也会觉得硌的程度,但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比赵时昨还要瘦些,面无血色,被赵时昨伸手接住后她就直接闭上了眼睛,不省人事了。
可她双手还死死抓着赵时昨的袖子,拽的很紧,手背上本就突兀明显的青筋鼓得更加厉害了,有些可怖。
怀里突然多了个人,赵时昨单手将人托着,另一只手仍旧牢牢握着谢绝衣的手,并没有松开。
谢绝衣抿了抿唇,正想问赵时昨这姑娘的身份,就见那巷子里又跑出来了一行人,明显是追着这位姑娘来的,一见着人,为首的侍卫便扬声道:“找着郡主了!”
几个侍卫一边喊着,一边就径直靠了过来,想直接把赵时昨托着的人给带走。
第38章 038.
只是离着还有几步远的时候, 赵时昨后头的陆镇鱼和唐炳追上来了,两人直接往她们面前一挡,挡住了那几个侍卫。
“你们哪个府上的?这是在干什么?”唐炳出声喝问。
他俩方才在后头走着, 但也一直注意着前头两个姑娘的动静, 虽然也不认识赵时昨怀里的人,但人既然在赵时昨怀里, 他们就得拦着。
对面几人这才停了脚步,为首的侍卫皱了皱眉,直接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冷脸道:“我们乃是长公主府的,这是我们郡主,因着一些事情偷跑了出来,我们奉命将郡主找回去。”
顿了一下, 他又补充:“郡主身体不好, 如今还晕厥了过去,劳烦几位将郡主交给我们,我们得尽快带郡主回府请大夫。”
“这是景玉郡主?”唐炳挑眉, 有些讶异。
不只是他,谢绝衣和陆镇鱼都有些惊讶,唯独赵时昨没什么反应,她早就认出了景玉, 否则根本不会伸手。
比起赵时昨这位十七公主,景玉郡主在京城人眼中要稍微有存在感些,但也只是一些,譬如自幼便身体不好, 一直养在长公主府中,也不怎么在人前露面, 属于是大家只知道有这么一位郡主却没见过的存在。
得知晕过去这姑娘竟然是景玉郡主,唐炳和陆镇鱼对视了一眼。
陆镇鱼回头,压低了声音朝赵时昨问:“十七,你认得她?”
赵时昨轻点头,垂眸看了一眼靠在自己怀里的景玉,眉头皱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虽然从赵时昨这里确认了景玉郡主的身份,但她没松手,唐炳和陆镇鱼也就依旧拦着那几个侍卫没让开。
“我们也不能信你的一面之词,既然是景玉郡主,那就一道去长公主府吧。”陆镇鱼道。
那侍卫不认得赵时昨等人,脸上本来已经有了不耐烦,握着佩剑的手都收紧了,似乎打算把人强抢过去,但身后有人凑近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皱着眉,再看向陆镇鱼的时候勉强同意了他的提议:“那便有劳几位一起互送郡主回长公主府了,府上长公主殿下也等的心急,还望几位不要再耽搁我们的行程。”
这侍卫说话有些不客气,但陆镇鱼和唐炳也懒得跟他计较,只回头看向赵时昨,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赵时昨点头,同意了一起送景玉回长公主府,只是动身之前她还是看向了身侧的谢绝衣,张唇还没来得及出声,谢绝衣便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赵时昨听她这么说,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应了一声:“嗯。”
那几个侍卫早已等的不耐烦,见赵时昨几人终于动了,连忙叫车夫把马车赶了过来,让赵时昨等人把景玉郡主放到马车上。
“郡主是从马车上跑了的?”陆镇鱼摸了摸下巴,目光微闪。
他们听侍卫那样说,还以为景玉郡主是从长公主府跑出来的,可现在看见了马车,显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侍卫明显不想和陆镇鱼多说,当作没听见,勒令车夫立刻赶车回长公主府。
赵时昨打了个呼哨,云骦就从街头那边跑了过来,她翻身上了马,又把谢绝衣拉了上来,骑马跟上了前面的马车。
唐炳跟陆镇鱼也很快骑马追了上来。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唐炳看着前头的马车,眉头皱起,一脸疑惑。
陆镇鱼:“哪里奇怪了?”
“这马车都跑的快要飞起来了,也不怕把里面的郡主给颠了,这还不奇怪?”
谢绝衣看着前头,也觉得不对劲,扭头朝身后赵时昨问:“殿下觉得呢?”
“十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陆镇鱼瞧出了一些端倪,也看向赵时昨,想着能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赵时昨看着前面那辆马车,有一瞬的走神,听见谢绝衣的询问声时她才敛了神色,垂眸道:“先帝驾崩前三日,景玉就被送去了青霞庵,今日大概是被从那边接回来了。”
谢绝衣并非赵国人,对此地不熟悉,她没听说过青霞庵,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听名字也知道这是一个庵堂。
可唐炳跟陆镇鱼竟然也是一副没怎么听说过的样子。
唐炳皱眉:“青霞庵是什么地方?我祖母几乎将京城附近的寺庙庵堂走遍了,我年少时也常陪着她一道去,可从未听说过附近有这么个名字的。”
赵时昨轻嗤一声:“青霞庵在哪?再往西半里就出了京城地界了,那庵堂就建在五霞山里头,山外看不见,上了山顶一低头,这才能瞧见山坳坳里显露出来的一角,庵里也就十来个人,几乎都是山脚几个庄子往山上扔的女婴,侥幸没被山里野兽撕扯着吃了,被青霞庵捡了回去一点点养大……”
她说的平静,另外三人却听得心惊。
谢绝衣心里更是难受,抿紧了唇,眼中情绪昏暗一片。
沉重的情绪压过心头,唐炳跟陆镇鱼都沉默了一会儿,眼见着长公主府就在眼前了,那马车竟是绕过了大门,反倒转去了侧门,唐炳这才出声:“长公主把景玉郡主送去那样偏的地儿是做什么?总不会是去那种地方养病吧?”
不少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有些什么病痛了就会去城外寺庙或者庵堂住一阵,但除此之外,也会有一些犯了错的被家里送去那里的,反正对外都说是去养病的,具体是真是假,外人就无从得知了。
长公主膝下就这一儿一女,长子赵靖荣走哪都是被捧着的,先帝还在时,赵靖荣在殿前的风头甚至胜过几位皇子,那时大家私底下还在笑话,若非赵靖荣是先帝亲子,这皇位早没其他几位皇子争夺的份儿了。
至于景玉郡主,虽说因着身体不好不在人前露面,但先帝对其的疼爱也从未掩饰过半点,每回赵靖荣得了什么赏赐,必定会有属于景玉郡主的一份送去长公主府,且先帝驾崩那会儿,传闻长公主当时之所以大病一场没能进宫见先帝最后一面,也是因为景玉郡主。
“或许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隐情吧。”唐炳思索着道,“总归长公主就这一儿一女。”
陆镇鱼也点头:“我瞧着这位景玉郡主虽然面带病态,但气色确实尚可,没到传闻中病的见不了人的程度,难道真是去那青霞庵静养好了?”
“那她这时候被接回长公主府又是为什么?”谢绝衣哑声问,看着那辆马车没停,直接从侧门进了长公主府,门中下人探头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后就飞快关了门。
“大概是听说了长公主府被查的事情?心里担忧——”唐炳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倘若景玉郡主是因为担心母亲和兄长才从青霞庵赶回来,又怎会在已经回到京城的情况下从马车上跑了。
且,景玉郡主的马车连长公主府的正门都不走,走的还是侧门,这些下人看起来也丝毫没有担心这位主子的意思,反倒更像是只要把郡主带回长公主府就算交差了。
唐炳跟陆镇鱼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看向了赵时昨:“十七,要过去看看么?”
赵时昨也在看着那边,思索了一瞬,摇头:“看也无用。”
说完这话,她直接调转了马头,朝着来时的路而去:“这会儿应该人不多了,回去吃饭是正好的。”
她没打算进长公主府,其他人就算觉得奇怪,也只能跟着一起转头离开,到底是跟景玉郡主并不熟悉,只在心里疑惑的嘀咕几句就把这事给抛到了一边,只有谢绝衣心里还是惦记着几分的。
她有些上心是因为那位景玉郡主见到赵时昨时神色里除了惊喜,更深的是兴奋,那种感觉让谢绝衣有些说不上来,却又让她很在意。
她想,景玉郡主和赵时昨之间有秘密,就算不是有秘密,也是一些只有她们两人一起经历过的事情。
长公主府里,马车一进去就停下了,赵靖荣就等在那里,几个大步上前掀开了马车帘子,看着里面的景玉,他皱起眉,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侍卫低着头,连忙将进城后郡主借口从马车上逃离的事情说了:“郡主向来温顺,属下等人也没有想到郡主为何会突然这样,之后在搜寻郡主时又碰上了几人……”
赵靖荣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听说还碰上了人,当即追问;“碰上的人是谁?你们可认得?”
“属下瞧着其中两位有些眼熟,似乎是刑部侍郎家的公子唐府的,还有两位姑娘,长相气质出众,但……”侍卫摇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青霞庵那边,离京有一段时间了,前几日长公主府被围的时候他不在,也就没见过赵时昨,并不认识她。
赵靖荣却想到了赵时昨,毕竟那天,陆镇鱼是和赵时昨一起的。
他心里一紧,恰好另一个侍卫突然多嘴了一句:“郡主似乎和其中一位姑娘认识,属下听她喊了句什么,似乎是……是……十七?”
侍卫看着赵靖荣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等“十七”这两个字出口以后,就没人再敢出声。
赵靖荣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片刻后他的神色又突然缓和了不少,扔掉了手里拽着的马车帘子,转身便走:“把景玉送回她房里去,再进宫去请罗太医。”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侧脸叮嘱:“记住,只请罗太医。”
……
等再回到饭馆那边,里头确实没什么人了,宋掌柜和他夫人正在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时不时往门口看,终于看见赵时昨几人的身影时,他眼睛都亮了,忙不迭朝夫人道:“几位贵客回来了,快快快,快去叫小西准备上菜!”
四人又坐回了之前靠着窗户的那张桌子旁,没有再提景玉郡主的事情。
一顿饭吃下来,赵时昨依旧没怎么动筷子,也没怎么盯着谢绝衣吃了,只垂眸看着碗里在想事情。
到快要吃完的时候,门外头停了一匹马,从马上下来一个年轻姑娘,那姑娘往饭馆里看了一眼,看见赵时昨时就收回了视线,也没进来,朝守在外头的喜桃点了点头后,就垂手站在了他的身侧。
身边谢绝衣放下筷子时,赵时昨就收敛了思绪,侧脸朝她看去,眉头先是簇了起来,问了句:“不合胃口?”
那边一直偷偷注意着这边的宋掌柜听见了她这句话,脸色“唰”一下就白了,急忙就要过来,还没走近,谢绝衣已经轻摇了头,解释:“好吃的,只是不太饿,这才吃的少了些,再说——”
她抿了一下唇,认真地看着赵时昨:“殿下都没怎么动筷子,是在担心景玉郡主吗?”
“本宫为何要担心她?”赵时昨皱眉,神情疑惑,“本宫与她关系还未好到这个地步。”
谢绝衣错愕,对面坐着的唐炳说出了她的心声:“之前见景玉郡主跑向十七你,我们都以为你们关系是很好的,真要说起来,你们也是表亲关系吧?十七是姐姐还是妹妹?”
“本宫与她同一日出生。”赵时昨道,“算到时辰,她比本宫要大一些,比十六又要小一些。”
“竟这样巧?”谢绝衣惊讶。
同一日,宫里诞生了两位公主,宫外头,长公主也生下了一对龙凤双胎。
赵时昨捻了捻指腹,应声:“是挺巧。”
“还吃么?”陆镇鱼看着桌上,问了句。
赵时昨看向谢绝衣。
谢绝衣摇头:“我吃好了。”
“那便走吧。”赵时昨起身,朝宋掌柜道,“将这金丝糕装一份。”
停顿一瞬,她想起了皇兄也爱吃这种软糯且甜滋滋的东西,于是又加了一句:“两份。”
宋掌柜正忧心着呢,一听她还要打包带走,脸色就又恢复了,高兴的忙转去了后厨传话。
赵时昨不必亲自留在这里等着,出了门,外头跟喜桃一起等着的姑娘立马转向她,躬身抱拳行了礼,飞快看了唐炳三人一眼,见赵时昨没有要避开这三人的意思,她才开口,低声道:“殿下,师父们都已经安置好了。”
“嗯。”赵时昨应了声,本来已经越过她走了,脚步又一停,回头问了句,“吃饭了吗?”
叁北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老实回话:“属下刚进的城,还未来得及。”
“这家不错。”赵时昨道,“可以尝尝。”
叁北虽然有些茫然,但还是应声:“是。”
等出了饭馆,赵时昨她们就跟唐炳二人分开了,喜梨拎着打包好的金丝糕跟上来,谢绝衣站在马边,回头看见喜梨,问:“方才好像见殿下尝了两口这金丝糕,是也觉得好吃么?”
赵时昨已经上了马,朝她伸出了手,听见她的问话,神色有些奇怪,直言:“本宫见你吃得香才尝了几口。”
只是也没有尝出什么味道来,所以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可谢绝衣很喜欢这道金丝糕,她一吃,赵时昨瞥见她的动作就忍不住想尝尝,一尝又尝不出什么来。
“那殿下……”谢绝衣没了声儿,明白了。
赵时昨腰身弯的更低,手递在她面前:“给你带一份回宫里吃,另一份带给皇兄尝尝。”
谢绝衣看着递到面前的手,方才那些压在心头的情绪突然就都散了,她弯唇笑了起来,将手递上去,方一放上去就被握紧了,带着一扯,赵时昨将她给拉上了马。
等赵时昨带人离开,小小饭馆门口就只剩下了宋掌柜夫妻俩和叁北。
夫妻俩一收回目光才发现旁边还杵着一个姑娘,年纪轻轻的,却穿的一身暗色,垂手站在旁边,身形笔挺,像一柄藏在暗处的刀,不小心撞上了必定会见血。
宋掌柜吓得哆嗦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叁北已经转身进了饭馆,声音低低传过来:“劳烦给我上一碗面就好。”
……
回宫的路上,赵时昨骑的并不快,她不急着回宫,云骦踏着马蹄走着,身后尾巴甩的有些不耐烦,它习惯往日里自家主人骑着它跑得风似的。
“还要再去逛逛么?”赵时昨问。
谢绝衣摇头:“也该回宫了。”
她看着这宫外的景色,倒也没有那么的不舍,左右宫里宫外的,反正有身后的赵时昨在,于她来说似乎都差不多。
一回宫,谢绝衣带着打包的那份金丝糕回景仁宫,赵时昨拎着另一份去御书房。
一进去,她便开口:“景玉今日回来了。”
嘉帝正在看奏折,一听这话,手里的笔“啪”就放下了,往后靠着椅背,脸上的温润都有些绷不住。
赵时昨把金丝糕往他面前一放,三言两语说了街上碰见景玉的事儿。
“倒是长进了。”嘉帝听完了,还有些诧异,“看来皇姑母把她送去青霞庵也不能说就是坏事。”
“那可未必。”赵时昨轻笑了一声,“过几日你不是又要张罗宫宴?把人叫进宫里来吧。”
“那日可是你的生辰。”嘉帝皱眉,不想因为别的什么事情打乱了这件事情,给赵时昨过生辰才是最紧要的。
赵时昨却毫不在意:“那天不也是景玉生辰么?正好,一起过了。”
嘉帝不知道想起什么,眼中划过一丝嫌恶。
几日时间一晃就过,到了赵时昨生辰这一天,宫里明显忙活开了,小安借口要给殿下过生辰,总算是可以有一天不用去国子监,可她陪着阿姐吃完了早饭,也还是没见着寿星的身影。
“殿下呢?怎么一大早就没看见人了?”小安不解,扒拉着谢绝衣的袖子,眨巴着眼睛问,“阿姐,昨夜殿下没有和你一起睡吗?”
谢绝衣替她将碎发理了理:“殿下睡这里的,只是有事出去了。”
赵时昨天还没亮就走了。
那会儿她还在睡着,还是醒来后从灵云口中知道的,只知道凌晨有人来了景仁宫,先是见了喜梨,紧接着喜梨就进去将赵时昨叫了起来,来人不知道跟赵时昨说了些什么,赵时昨就走了。
走时还让喜梨往她被窝里塞了两个热乎的汤婆子。
以至于她还是一觉睡到了天大亮才醒。
一整个白天,赵时昨似乎都没有回宫,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外头的人陆陆续续进了宫,麟德殿逐渐人声乐声交织,谢绝衣也换好了衣裳,过去的路上还碰见了戴妃。
戴妃见着她,脸上的笑真心了不少,一声妹妹喊的情真意切:“殿下生辰,妹妹可备好了生辰礼?”
谢绝衣还没说话,她就自顾自叹了口气,道:“妹妹和殿下关系那样好,肯定清楚殿下的喜好,哪像我们,根本摸不准这些,连要给殿下备什么生辰礼都不知道,愁的头疼。”
谢绝衣摸了摸袖中藏着的东西,只弯唇笑了笑,并没有接她的话。
戴妃和她一起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像我这样头疼的估计可不少,你猜,今日这来的这些人里,有多少人根本就没十七公主备生辰礼?”
只怕,到现在都还有人只以为今晚这宫宴是安乐公主的生辰宴。
谢绝衣听见这话唇角的弧度就冷了下去。
这会儿两人已经进了殿,等坐下了,就有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往谢绝衣身上落,尤其是那些姑娘们,偷偷打量着,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美貌才能让这位宁国郡主进宫短短时日就与戴妃平起平坐。
谢绝衣顶着这些视线神色不变,想的还是进来时戴妃最后说的那些话。
明知道赵时昨恐怕根本不会在意,但她在意,替赵时昨在意。
明明是同一天降生的四个人,命运却各不相同,不提长公主府的那对兄妹,只说赵时昨和安乐公主,明明二人同为公主,赵时昨的母妃甚至比安乐公主母妃得宠许多,可二人所遭遇的差别却这么大。
谢绝衣抬眼,扫过这宴会上的诸多人,心里逐渐厌烦起来。
戴妃说的没错,这些人里,有多少知道今日其实是赵时昨生辰宴的?又有几个是真心为了庆祝赵时昨生辰来赴宴的?
就在这时候,外头走进来一道身影,乐声人声皆是一停,齐齐看向了进来那人。
谢绝衣察觉到了,也抬眼看过去,和其他人的好奇畏惧不同,她一眼看过去,看清来人后,心里的那些厌烦反倒就此散了,连压下去的唇角也再度弯了弯,甚至下意识想要起身。
赵时昨走得快,脚步丝毫不停,没去自己的座位,反倒直奔谢绝衣这边,一旁的宫人回过神来,连忙替她收拾出一个位置。
第39章 039.
赵时昨直接在谢绝衣手边坐下了, 坐下后伸手从袖子里摸了摸,摸出来了一把青红都有的枣子。
“殿下从宫外摘的吗?”谢绝衣一喜,伸手拿了一颗, 一口咬下去, 脆甜无渣,甘甜清香, 瞬间俘获了她的味觉。
赵时昨就这么捧着枣,看着她吃:“回来时看见路边有颗枣树,几个小孩在那里敲枣,本宫问他们甜不甜,他们说甜,本宫就摘了些。”
见谢绝衣喜欢,她也笑了笑, 低声:“看来那几个小孩没骗本宫, 也不枉费本宫叫人给他们打了不少枣。”
“甜的,好甜。”谢绝衣轻声笑,“殿下也吃几颗吧。”
她捏了一颗枣递到赵时昨唇边。
明知自己吃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赵时昨还是张了唇咬住了这颗枣,吃不出来谢绝衣说的甜,但能吃到这枣有多脆,既脆又多汁, 光是口感上就已经很不错了。
见她吃了,谢绝衣就不停往她嘴边喂。
赵时昨往后仰着,躲开了她又喂过来的枣,微蹙着的眉透着不满:“你自己吃, 若喜欢,明日本宫再去给你摘。”
“殿下和我一起吃吧。”谢绝衣没收回手, 手里捏着的枣反倒朝她的嘴追了过去。
等赵时昨张嘴吃下了,她才笑起来,自己又吃了一颗:“这颗枣树就是长在路边的吗?”
“嗯,山路边的。”赵时昨道,“那几个小孩说这棵树已经好些年了,每年都结可多的枣,满山不少野枣树,只有这棵枣树结的枣是甜的。”
谢绝衣听着,突然摸出来一块手绢,将自己吐出来的枣核给接着,她道:“咱们在宫里种一棵吧?这样年年这时候都有甜枣吃了!”
“这宫里原先也有一棵枣树。”赵时昨突然道,“就是长在宫墙边的那棵,结的枣也甜,还大,比这个大多了。”
谢绝衣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啊……那棵树是枣树吗?我头回进宫时就在奇怪宫墙边怎么会有那么一棵树,可是那棵树叶子已经落了……”
“嗯,因为那棵树已经死了。”赵时昨道。
两人脑袋靠着脑袋,一边吃枣一边说着要在宫里种枣树的事情,满殿里的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往她俩这边落,隔得远的也看不见什么,隔得近的,也不敢看的多仔细,只敢偷偷瞧,心里惊叹,看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没错,十七公主和这位娘娘关系是真好。
乐声在赵时昨进来时就停了,连人都撤了下去,舞姬但是都还在跳,没了乐声逐渐就乱了。
“乐师呢?怎么都走了?”坐在最后头的还很是不解,看着越来越乱的舞,眉头皱的死紧,若非还记着这里是宫宴,都要出声呵斥了。
有知道些内情的悄悄往上面赵时昨坐的位置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那些疑惑不解的,见其他人都没出声,就也不敢再提这事儿,但周围人偶尔说几句话都是压低了声音的,都不敢大声,宴上气氛越发奇怪。
“安乐公主怎么还没来?”有女眷轻声问着。
她不是第一回来安乐公主的生辰宴了,前两年也都来过,算着时间,这个点安乐公主也该过来了,可这会儿还不见人。
不少人还指望着安乐公主来了后气氛能有所缓和。
“怕是不会来了。”有知道内情的低声道。
其他人正想问为什么,外头就响起了传话声,安乐公主来了,不只是她来了,景玉郡主和赵靖荣也来了。
走在前头的是安乐公主和景玉郡主,两人完全就是不熟的模样,后头跟着个赵靖荣,三人一进来,不约而同的开始搜寻赵时昨的身影。
坐在一处的那两道身影让人也实在无法忽视,满殿的人里,一眼就能瞧见那两人,一个眉眼明艳浓郁,一个清冷淡淡,此刻却都带了或深或浅的笑意,正凑着脑袋在说着话。
入口处的三人齐齐脚步一顿,神色各异,而后又回过神来,走向各自的位置。
安乐越往前走越是迟疑,赵时昨没坐在自己位置上,导致她这会儿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坐哪了。
直到被宫人引着坐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去时她的心还在悬着,落座那一瞬,前头就出了些意外,惊呼声响起一瞬,安乐猛的站直了身体,惊慌的看向那边。
没有乐声,舞姬们也很紧张,越跳越乱,直到有两个舞姬撞在了一起,慌乱之下,其中一个舞姬踉跄着摔在了赵时昨和谢绝衣桌前。
舞姬脸色瞬间惨白,顾不上撞疼的腰,连忙跪趴在地,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其他舞姬刷刷跟着跪了下来,低垂着头,殿内一下寂静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在看着这边,或者说窥探着赵时昨的反应。
赵时昨面上并不见怒意,她正在和谢绝衣商量该把枣树种在哪里,这个时节也不知道能不能种的出来,舞姬撞过来时她余光先瞥见了,一手就拦在了谢绝衣身前,将人往自己身后拨,另一只手压在面前的案桌上,舞姬一撞上来,案桌纹丝不动,上面的酒水菜肴也没洒。
“下去吧。”赵时昨收回手,垂眼道,没看那些舞姬,转脸继续跟谢绝衣说话,“就种景仁宫后头如何?将那处宫殿夷平了,种一片枣树林。”
殿内本就安静,只有赵时昨的声音,她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不少人听见了她的话。
安乐深吸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心里却开始回忆着景仁宫的后头是哪座宫殿,她还在回忆着的时候,戴妃那边却是立马想了起来,毕竟当初谢绝衣搬进景仁宫里的时候,她也是酸过一阵的,跟身边亲近的大宫女没少聊这事儿,景仁宫周遭的几座宫殿环境如何都被聊了个遍。
“景仁宫后面是常春宫吧?似乎已经有许多年没人住过了。”戴妃朝着赵时昨那边笑道。
坐在对面的安乐一听“常春宫”这三个字就想起来了,脸色一下就白了,想去看赵时昨,又有些不大敢看,坐立难安。
她想起来了,常春宫就是她第一次见到赵时昨的地方,巧的是,那天正好也是她的生辰宴,那时候勤王还是皇子,与赵靖荣关系很好,她与勤王又是一同长大,赵靖荣对她就也很好。
那晚正是赵靖荣叫人给她传话,说是给她准备了一个惊喜,叫她去常春宫。
她偷偷跑过去,惊喜是没有瞧见的,反倒被吓得够呛,赵靖荣那晚也是,她现在还记得那晚赵靖荣被吓得一边哭一边往外爬,还……还尿了裤子,打那回起,或许是赵靖荣自己也觉得丢脸,很少再来找她,她也很少再去找赵靖荣。
否则每次见到赵靖荣她都要想起那晚的情景。
两人关系也就此淡了不少,勤王不知其中缘故,一开始还追问过两人是怎么回事,但两人都没说,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方才进殿的时候,安乐在外头碰见赵靖荣过来,她第一念头就是,赵靖荣知道赵时昨就是当年将他们吓得半死的“鬼怪”么?
想起了当年的事,安乐有些不敢去看赵时昨,索性去看赵靖荣,却发现赵靖荣在往赵时昨那边看,多看了两眼,安乐就发现了不对,赵靖荣看的不是赵时昨,而是赵时昨身边坐着的女子。
意识到这一点后,安乐就皱起了眉头,眼里浮现出嫌恶,甚至有些难以想象自己幼时怎么会跟这人玩的那样好,甚至最天真的时候,还说过要嫁给对方之类的话。
还好还好……还好后来因为常春宫那一回的事情疏远了。
“既然没人住,那拆了岂不是正好?”还有人出声附和。
嘉帝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他一进殿,还没坐下就问起了:“朕听你们说着要拆什么,拆哪里?”
他一问,自然有的是人争先恐后把赵时昨说要拆了常春宫用来种枣树的事情说了。
嘉帝听了,笑起来,道:“光种枣树可不够,朕看柿子树也能种,石榴也不错,你再瞧瞧要不要多拆几座,多种几片果林。”
满堂皆惊。
震惊于嘉帝对赵时昨的纵容,也重新审视起了这位十七公主的地位,还有心里隐隐后悔的,早知如此就该把儿子给一起带进宫里来的,原本是想带来的,安乐公主也确实到了该相看驸马的年龄。
只是后来又听说今晚宫宴主角是那位突然出现的十七公主,有些人生怕自家儿孙被赵时昨看上了,想了诸多借口没让人一起进宫。
这下就又有些后悔了。
到底是皇上胞妹。
不少人的心思已经活络开了。
既是公主生辰宴,自然也少不了各家献礼,一早就备了两份礼的自然安心,那些消息不够灵通的,只备了一份礼的,看着场上两位公主可就头疼起来。
赵时昨对这些不大感兴趣,扭脸看着身边的谢绝衣,目光准确落在她的袖子上:“本宫过来时就发现了,你袖子里藏了什么?可是给本宫备的生辰礼?”
谢绝衣握紧了袖子里的东西,本来有些紧张的,结果被她这么坦然问了出来,紧张确实依旧紧张,只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嗯,就是不知道殿下喜不喜欢。”
场中也没有什么乐声,赵时昨扭头跟谢绝衣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就都安静了下来,就连上方的嘉帝都在看着两人。
“看过了才知道。”赵时昨道,将手往她面前一伸,掌心朝向,索要起来,“给本宫吧。”
谢绝衣又有些无奈,也没有扭捏什么,将袖子里藏了许久的东西拿了出来。
连个锦盒都没有的,就是一串清透的玉珠子,这些玉珠子大小匀称,颗颗都是拇指大小,以红绳串成了一串。
谢绝衣没往赵时昨手掌心里放,只迟疑了一瞬就直接往她手上套,赵时昨方一接触到那珠子便挑了挑眉,这珠子颗颗冰凉,散发着寒意,并不是普通的玉打磨而成。
倒是很适合赵时昨。
不只是这串珠子寒凉的特质适合她,样式也是。
只是赵时昨本来就瘦,手腕更是纤细,这串珠子一套上去就显得她手腕更细了,给人一种要托不住,要被这串珠子压断的错觉。
谢绝衣见状一愣,紧接着就开始懊恼,甚至想把珠子从赵时昨手上取下来:“似乎大了,不适合殿下,还是算了吧。”
这串寒玉珠没能被取下,赵时昨一把握住了谢绝衣的手,果然,谢绝衣双手在袖子里藏了好一会儿了,却一点热乎劲儿都没有,冰凉的,显然是因为一直抓着那串寒玉珠的缘故。
赵时昨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道:“怎么不适合了?甚好,本宫很喜欢。”
谢绝衣抬眼去看她,瞧见她眼里的笑意璨璨,心里一怔,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本宫可再允诺你一件事。”赵时昨认真道。
她是真的高兴,为这件生辰礼,也为谢绝衣。
谢绝衣安心的将手放在她掌心里,闻言:“殿下可还欠我一件事呢。”
“嗯。”赵时昨点头,“那这便是第二件,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跟本宫说。”
“好,那殿下先答应我一件事。”谢绝衣抿唇笑了笑,看着她,眼神温柔的溺人,“我要殿下日后一日三餐好好吃饭。”
赵时昨:“……”
她想了想,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怎么样算好好吃饭?”
谢绝衣一时也被问住了,愣住。
上方一直看着两人的嘉帝都有些急了,这还不简单?每顿至少一碗压实了的白米饭!鸡汤要喝的!鱼汤也不错!有荤就得有素,饭后还得有点心!歇会儿再来点水果!
苦十七吃饭久矣!
突然砸下来一个大好的机会,虽然这机会不是砸在他面前的。
嘉帝心情又有些酸溜溜的了。
谢绝衣想了片刻也没想出标准来,索性一学谢梦安,开始耍赖:“我说好便是好。”
嘉帝:“……!”
赵时昨:“……”
沉默一瞬,她笑了起来,点头:“好。”
谢绝衣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痛快,短暂的惊讶过后就是惊喜,此刻就想让赵时昨好好吃饭。
只是宫宴上的东西大多是冷的。
即便赵时昨本就爱吃冷食,谢绝衣还是有些犹豫,嘉帝看了李德海一眼,李德海很上道,连忙让人去御膳房。
殿下要吃饭,赶紧做!要热乎的!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都挂着笑。
这时候,坐在席间的赵靖荣突然起身,拱手朝谢绝衣笑道:“倒也是巧了,我今日给表妹备的生辰礼和娘娘备的倒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他从身后侍从手里接过一个锦盒,也就巴掌大小,一打开,里面放着一块三指宽的玉佩。
“这玉佩也是早年我母亲得了一块寒玉,特意请了林大师雕刻……”赵靖荣捧着锦盒,说着这寒玉有多难寻,确实难寻,否则嘉帝早弄来给赵时昨了。
长公主当年也就得了这一小块。
赵时昨面上却不见丝毫的喜色,她握着谢绝衣的手,捏着谢绝衣冰凉的指尖,揉弄着,也将自己的体温传过去。
等赵靖荣夸夸说完,她才扫了一眼坐在赵靖荣身侧的赵景玉低垂着脸看不清神色,像是注意到了赵时昨的目光,这才抬脸看过来,还朝赵时昨笑了笑,笑得有几分勉强。
赵时昨收回视线,道:“若本宫没记错,当年也有人向父皇进献了一小块寒玉。”
她一说完,上方嘉帝便冷笑了一声,神情虽然依旧温和,眼神却是冷的,看着赵靖荣手里捧着的锦盒,道:“巧了,当年父皇得了那块寒玉,朕恰好去求过,只是当年与朕一样想要这块寒玉的还有一人。”
他只说到这。
底下的人却已经能猜出来了,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赵靖荣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一遭,此刻他捧着锦盒,像是捧着一块烫手山芋。
但他也很快又出声道:“竟然还有如此巧的事情,母亲当年也不知皇上竟然也想要这块玉,但无论如何,现下兜兜转转,这块玉正——”
“朕还记着,当年皇姑母要这块玉,正是为了景玉要的吧。”嘉帝打断他的话,看向赵景玉,含笑问,“景玉,你兄长就这么拿了你贴身带了这么多年的玉来送给十七,你高兴么?”
赵景玉仓皇低头,藏住苍白的脸色。
她连忙起身,想要跪下,呐呐开口:“我……臣……臣女高兴的……只要殿下高兴就好。”
嘉帝脸上笑不变,盯着地下赵景玉看了看,看得赵景玉头垂的更低,赵靖荣扫了她一眼,正想说话,嘉帝先开了口,却是看向赵时昨:“十七,你要么?”
“不要,本宫有了更好的。”赵时昨道,语气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赵景玉先是松了口气,却又抓紧了袖中的手,抓紧后又缓缓松开,她抬脸看向赵时昨,脸上重新挂上了笑:“表妹现在有了更好的,自然瞧不上我的了。”
她眼也不眨看着赵时昨,像是透过赵时昨在看着其他的什么。
赵时昨和她对视着,眼神淡淡,没说话,却看的赵景玉逐渐心慌起来,匆匆移开了眼,又重新低垂了脑袋。
赵靖荣特意带来的玉佩是送不出去的,他也没觉得恼怒,坐下后侧脸看着身侧的赵景玉,轻叹了口气,语气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看来我和母亲都想错了,景玉,你跟十七关系好像也没那么好啊,你们从前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怎么关系还比不上她和一个外来人?”
赵景玉垂眸,沉默了许久,才张唇说了句:“她不过是嫉妒我。”
可她声音太轻,更像是喃喃自语,赵靖荣没听清,扭头追问:“你方才说什么了?”
“没有。”赵景玉抬头,浅浅笑了笑,转脸看向了高处,那里坐着嘉帝,她有些看不清上方嘉帝是什么模样,可一转头又能看清身侧的兄长是什么模样。
她有些恍惚,记忆里是两个少年人,一个总皱着眉,心疼的看着她,跟她说:“景玉,你和她不一样的,母亲是不得已,母亲不想失去我,也怪我没用,连累了你。”
“景玉,我是你兄长,你是我亲妹妹,我肯定护着你的。”
“景玉,哥哥还想看你出嫁呢。”
“景玉……”
可另一个少年人,笑得那么温柔,总能从袖子里掏出来各种各样的东西,双手捧着,温柔又小心翼翼。
“……这个好吃,我特意带来的……十七,你尝尝……”
“……十七,疼不疼啊?哥哥给你吹吹……”
“……十七,好乖啊,再吃一口,再多吃一口好不好?”
“十七……十七……”
“十七……十七……”赵景玉喃喃,一遍遍喊着,喊着喊着就忍不住笑起来,她看向坐在对面的赵时昨。
赵时昨又在跟身边的人说话,眉眼里都染着笑意,两人靠的好近,近到袖袍纠缠,根本分不清彼此。
赵景玉看得更加恍惚了。
无法将对面的人和记忆里那个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坐在台阶前的小孩重合到一起去。
那时候不是这样的。
赵景玉收回视线,又去看赵靖荣,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她看见赵靖荣正和另一边的世家子说着话,神采飞扬。
其实仔细算起来,那位世家子脸色比赵靖荣还差一些,因为纵情于声色犬马,而赵靖荣只不过是瘦弱了些。
赵景玉怔怔看着他,想到了那天罗太医被请到府上后,她在床上醒来,隔着一道屏风听见母亲和罗太医的对话。
“不行吗?怎么会不行呢?她养了这么些时日,明明比从前还要更好了,以前可以,怎么现在反倒不行了?”
罗太医怎么说的,赵景玉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母亲那么急切,那么急切的追问着,为的只是取她女儿的心头血救她的儿子。
等送走了罗太医,母亲发现她醒了以后,倒是又和从前一样了,抱着她,心疼的落泪,问她在青霞庵过得如何,有没有吃什么苦。
她想,母亲如果真的怕她吃苦,当初又为什么要送她去青霞庵呢?
赵景玉不敢再想。
宫宴什么时候散的,赵景玉都有些记不清了,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浑浑噩噩的,被赵靖荣带着走到了马车前,她才被夜风吹着回过神来。
“哥哥。”她站在马车前,看着已经上去了的赵靖荣。
赵靖荣动作没停,已经进去坐好了,声音才隔着马车帘子传出来,带着醉意:“怎么了?”
赵景玉眼也不眨的盯着马车帘子:“哥哥,我想回青霞庵,那里挺好的,你能送我回去吗?”
第40章 040.
“景玉, 你是醉了。”赵靖荣的声音隔着马车帘子传出来,“雪霁,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扶郡主上马车!”
站在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 扶住了赵景玉。
那侍女长得要比赵景玉高出一个头, 力气也大。
赵景玉知道自己无法反抗,也不想太过狼狈, 只得顺从着上了马车。
一坐上去,她就看向了赵靖荣,赵靖荣闭着眼睛坐在那里,脸板着,没什么表情。
赵景玉握紧了手,再度开口,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战栗:“哥哥, 我没醉, 我是认真的,我想回青霞庵。”
她说这话也有几分真心,在青霞庵的这些日子, 虽然比不得从前的锦衣玉食,可她也不必提心吊胆,不用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刀子划开皮肉,连夜里惊梦都少了。
于是头一回的, 在再度回到京城的那日,她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赵靖荣闭着眼,没有出声,像是睡着了。
可赵景玉知道他没睡, 她闻着在马车里逐渐蔓延开的酒气,再度开口:“哥哥, 你的身体已经好了,不是吗?明明已经不需要——”
“景玉。”赵靖荣皱眉,睁开眼时,眼里还残留着没来得及完全藏住的不耐烦,他伸手扯了扯领口,脖子发红,他看向赵景玉,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柔和了神色,放轻了声音,“景玉,哥哥需要你,只有你能救哥哥,你忍心看我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缠绵病榻后死去吗?”
以前他只要这么说,话没说完,赵景玉就会打断他,然后被他哄住。
可这一回,赵景玉只闻到从他口中喷出的浓郁酒气,只看着他像山外庄子里那些醉酒的男人们一样,喝的脖子通红一片,然后借着酒意在青霞庵外一下一下捶打着门,像是随时会冲进来撕咬她们,比山里的野兽还要可怕。
这让她恶心,也让她愤怒。
赵景玉攥紧了手,像那晚师太攥紧了手里的砖头爬上墙,朝着门外的醉汉砸了出去。
“可你分明已经好了!”赵景玉眼里充斥着眼泪,嘶哑着嗓音将自己早就想明白的真相扯开来,“你是为了治病,还是想像舅舅那样为了长生不老?”
“景玉!”赵靖荣有些端不住脸色了,低喝了一声,语气里满是警告。
赵景玉还要说:“你骗了我,还骗了母亲,你跟母亲说是要治病,可你分明是想像舅舅那样长生!外头的人说的没错,你跟舅舅真像父子啊,你们都吃人,他吃着自己亲生女儿的血肉,你就吃你的亲妹——”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来,打断了赵景玉逐渐歇斯底里的声音,她本就瘦弱,被赵靖荣一巴掌扇的整个人撞在了马车壁上,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等缓过神来了,赵靖荣已经靠了过来,扶着她,又一脸后悔的道歉:“对不起,景玉,哥哥喝了酒,不是故意对你动手的,你没事吧?景玉,你也打哥哥吧,哥哥该打……”
赵景玉脑子里嗡嗡作响,头疼,脸也疼,她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她又想到了赵时昨,她喃喃:“那年赤明真人给她喝了新熬的药,她疼的眼睛都红了,发着狂,丧失理智,舅舅都要叫人打死她了,是赵时嘉不要命的拦下了她,哥……”
她抬眼,看着赵靖荣:“赵靖荣,赵时嘉从来没打过她。”
赵靖荣压制着不耐烦,低声哄着她:“景玉,你跟她比什么?从小到大,你哪里不比她好?要不是赵时嘉登基……”
他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和不甘:“景玉,今天本来也是你和我的生日,就是因为他们兄妹俩,我们还得强装笑脸去替她贺生,如果当初登基的是勤王……”
他们谋划了那么久,都以为最后会是勤王登基,可最后坐上皇位的却是赵时嘉,勤王也不得不离京,如今被困在封地,连带着他们这些曾经与勤王交好的都得低着头做人。
赵靖荣越想越恨,冷不丁听见赵景玉说了句:“哥哥,舅舅因为赤明真人的长生之法已经死了,那赤明真人就是个江湖骗子,他骗了舅舅,也骗了我们所有人,你别——”
“景玉,你错了,舅舅根本不是因为赤明真人死的。”赵靖荣也生气了,他说了这么多,结果赵景玉还惦记着这件事,“我实话跟你说吧,舅舅是被赵时嘉杀了的,他弑父篡位!”
“怎么可能?”赵景玉不信。
赵靖荣松开她:“你那时候不在京城当然不知道,可你别忘了,他赵时嘉登基死了多少人,几个皇叔可都死在他手里,要不是勤王跑得快,母亲又恰好病了没进宫,我们都得死!”
“赵时昨是个疯子,赵时嘉也是疯子,他们兄妹俩都是疯子!”
“你也说了,那年赵时昨发狂,只有赵时嘉敢上去拦她,只有疯子才做的出这样不要命的事……”
赵景玉怔怔的看着他,一想到赵时嘉真是弑父篡位,她就哆嗦了一下,再回想起赵时嘉总一脸温和的模样,她只觉得格外可怖。
赵靖荣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道:“景玉,总之,你离他们兄妹俩远点,且等着……”
后面的话他说的含糊,赵景玉也没听清。
她也顾不上那些了。
马车终于动了,朝着长公主府而去。
……
赵时昨离席更早,宫宴还没有结束她就已经欺身走了。
她不在,谢绝衣也没有心思再继续坐下去,好不容易熬到嘉帝离开,她一刻也没多留,直接起身就走。
等回了景仁宫才知道赵时昨没回来。
“殿下还没回来,我都等困了。”小安掩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了眼泪水,她怀里还抱着给赵时昨准备的生辰礼,就等着见到人了好送出去。
结果今天一整天一直到现在她都没见着赵时昨,等的她都困了。
喜鹊儿也在旁边一起等的。
谢绝衣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脸,道:“困了就去睡觉,明天你可还得去国子监,这生辰礼我先收着,等殿下回来了就替你转交给她。”
“不好。”小安听见明天得去国子监表情就是一垮,听到后面她又摇头,虽然困得眼泪水都出来了,但她还是坚持要当面将生辰礼交给赵时昨。
谢绝衣也不再劝她:“那你继续等着吧,殿下应该也快回来了。”
赵时昨离席后就去了仁寿宫,她刚到门口,嬷嬷就跑着迎了出来,见着她的时候,表情又惊又喜:“殿下来了,可吃过了?今晚宴会热不热闹?殿下可开心?”
赵时昨脚步没停,没回她,只问了句:“母后呢?”
“太后娘娘……娘娘在佛堂。”嬷嬷支支吾吾,快步跟在赵时昨的身后。
赵时昨并不意外,进去后找了把椅子就坐下了,道:“把本宫就等等吧。”
她这一等就等了近半炷香的时间,太后一直在佛堂没出来,倒是嘉帝离席后来了这边,身后跟着的李德海还提着一个食盒。
“怎么跑母后这里来了?朕还差点找去了景仁宫。”嘉帝说着话的时候,已经有宫人进来,往赵时昨面前搬了一张桌子,李德海把食盒放上去就退下了。
嬷嬷也退了出去,殿内就只有赵时昨跟嘉帝。
她坐着,背靠着椅背,嘉帝动手打开了带来的食盒,从里面端出来了一碗面。
“吃吧,今年的长寿面,又是一年没下厨,尝尝,看朕手艺差没差。”嘉帝将筷子递到她手边,笑看着她。
赵时昨都有些想不起来是从哪一年的生辰开始吃上这一碗长寿面的了,说出去大抵也没有人会信,她吃的这一碗面还是赵时嘉给她做的。
嘉帝只会做这一碗长寿面,汤底和面条,再加一个鸡蛋。
第一次做的时候,蛋是煎糊了的,他也不会熬汤底,味道还有些寡淡,第二年,他知道用一个鸡蛋就能煮出很鲜的汤底了,第三年、第四年……如今他会熬高汤了。
可赵时昨已经失去味觉太久太久。
赵时昨没提自己根本尝不出好坏的事情,她接过筷子,没急着吃,夹着面一翻,从面底下又翻出了一个煎蛋。
嘉帝笑起来:“就找出来了?还想等你自己吃到后面再发现这颗蛋。”
赵时昨夹着那颗蛋翻着面看了看,突然道:“母后煎蛋的手艺不如皇兄。”
嘉帝脸上笑一顿,一瞬的惊愕过后无奈笑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在赵时昨对面坐下,问她:“怎么知道的?”
“我来时,嬷嬷才从小厨房里出来吧。”赵时昨低头咬了一口蛋,是热乎的,她本不喜,这会儿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口一口吃着。
身后母后身边的嬷嬷根本就不用去厨房那种地方,平日都是陪着在佛堂,沾染的气味就不同。
且这个时间点了,去小厨房能干什么?
嘉帝扶额轻笑,没再多说什么,只看着她吃面,见她吃得快,他还劝:“吃这么快做什么?慢点吃。”
“早些吃完早些回去了。”赵时昨鼓着腮帮子,含糊道。
嘉帝:“回哪里?你自己寝殿还是景仁宫?”
“自然是景仁宫。”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谢绝衣?”嘉帝道,“前两日传来消息,淮西有一位富商得了一块近两米的寒玉,我本想着让人尽快押送回京,最好能赶在你生辰时给你做生辰礼,给你坐床如何?还能敲一块下来给你做枕头。”
顿了一下,他又想起了年少时的那件事情,冷哼了一声:“比那什么玉佩可强多了,至少能叫你睡得舒服。”
赵时昨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块面,实在是烫得心口火烧似的难受,她想着还得回景仁宫,若是回一趟寝殿怕是要很晚了,于是放下了筷子,没再去喝面汤。
嘉帝给她递上一杯茶。
赵时昨接过来,净了口,神情还有些奇怪:“这么久了,皇兄还记恨着这事儿呢?”
“自然记得,如何能忘?”越说越气,嘉帝抬手都要拍桌子了,手举起来了又忍下了,落下去时握成拳,满脸不快,“当年父皇明知我是替你求的那块玉,他分明都已经应了,结果又因为皇姑母一句想要反了口。”
那会儿他已经要跟着当时的总管太监去取玉了,长公主就也进了宫,张嘴便是要那块寒玉,直言要做成玉佩给赵景玉带。
赵时嘉都没出御书房的门,就听见先帝应允了长公主,将那块玉又给了她。
“若是就这样,我也最多恨父皇冷心,不至于迁怒她赵景玉,可她倒好,明知你难受,得了这玉,还要到你面前炫耀,见你难受,她便高兴,好似你多挨上一刀,她挨的刀就没那么疼了似的!她处处与你比,处处要压你一头……”
比起嘉帝的怒意,赵时昨反应就平淡多了。
她放下茶杯,起身要走,道:“她觉得舒心便舒心,左右我也不会因着她高兴或难受就多挨一刀。”
“如何没有?”嘉帝冷笑,眼睛有些发红,看着她,“那年若非是她,你如何会——”
“她那时年纪也小,与我一般大,想法天真罢了。”赵时昨已经转过身走向门口,“我也是。”
赵时昨走了,留下嘉帝还在桌边坐着,他看着门口,等赵时昨身影消失不见了,他才收回视线,看着那碗里剩下的面汤,面上的怒意和恨意逐渐平息下去。
等情绪平静下来,他才开口,声音还是有点嘶哑的:“母后睡了?”
没一会儿,太后就从外头进来了,一身素衣,手里还捏着一串佛珠,一刻不停的转着,滚着,她进来后,也是看向了面碗,瞧见里面剩下的面汤,转佛珠的速度慢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母后早些歇息吧。”嘉帝说着,站了起来。
太后从那碗面汤收回视线,在他要走之前出声:“她又把赵景玉接回来了?”
“是。”嘉帝点头,“前几日才回京,赵景玉原本想跑,正巧碰上了在宫外的十七,又被送回了长公主府,估计人才刚到府上,就急忙派了人来请罗太医了。”
太后气笑:“这是还不死心啊!”
“可不是么……”嘉帝眼里浮现出嫌恶,“一对兄妹俩,一样的恶心。”
骂的也不知是赵靖荣兄妹俩,还是先帝和长公主。
太后默然,耷拉着眼皮转佛珠。
嘉帝拍了拍身上,像是拍去沾染的脏东西,没再多留,只是走到门口时,他像是想起来了,脚步一顿,背对着太后道:“对了,十七猜出来了那颗蛋是母后您给她做的,她还说您做的没儿子做的好。”
语气里还有些得意,说完就走。
太后:“……”
一旁的嬷嬷倒是又惊又喜的,扶着太后道:“要不说母女连心呢,殿下头回吃就猜出来了,心里肯定也是想着太后娘娘的,若是知道您还给备了生辰礼,只怕更高兴,殿下已经走了,要不要奴婢给送过去?”
太后站着,许久没出声。
景仁宫里,小安脑袋一点一点的,到底是没撑到赵时昨回来。
谢绝衣叫灵云把她抱回去的时候,小安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还在嘟囔着:“不行……要……要等殿下回来,我……我不睡……”
话没嘟囔完,说的什么已经听不清了,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喜鹊儿揉揉眼睛,自己起身跟着回去了,走到门口还朝谢绝衣挥了挥手。
俩小孩刚走没多久,赵时昨就回来了,步子迈的又大又急,风似的卷进了寝殿里。
谢绝衣正靠坐在床头看书呢,余光刚瞥见一道身影,才抬眼,还没看清人,人已经到了近前,紧接着一俯身,抱着她就是往床上一滚。
谢绝衣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床帐顶,只感觉身上压着一个火炉,正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意。
她伸手抱住身上压着的人,摸了摸赵时昨的头发,有些不解,又有些好笑:“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喝醉了酒似的?”
赵时昨脸埋在她的颈侧,火热的蹭着她,传出来的声音含糊:“没喝酒,吃了一碗面。”
“诶?”谢绝衣有些诧异,“殿下去哪里吃面了?”
问出这句话后她又自顾自回答:“是去仁寿宫了吧。”
毕竟宫宴上太后没有露面,都说先帝驾崩后太后就整日待在佛堂里,连后宫大权更是直接交到了戴妃手里,赵时昨生辰,她就算不在宫宴上露面,也该再见一见赵时昨。
“嗯。”赵时昨应着,“皇兄给本宫做了一碗面。”
她抬起脸,看着谢绝衣,唇角弯了弯,一只手举起来,伸着两根手指:“两个蛋,本宫吃到了两个蛋。”
谢绝衣感受到了她的开心,一边惊讶竟然真是皇上给赵时昨做的长寿面,一边笑得更深:“两个吗?难怪殿下这么高兴,我猜一个是皇上做的,一个是太后做的,对不对?”
“猜对了。”赵时昨又趴下去,贴着她。
真是吃了那碗面的缘故,她手脚发烫,心里烧的慌,难受还疼,让她有些焦躁,可高兴的心情也很明显,于是难受和高兴交织着。
赵时昨忍不住去拉扯身上的衣服,想跟谢绝衣贴的更近,最好是毫无阻拦的贴在一起,四肢交缠。
她一动,谢绝衣就想起了上次的事情,本来已经抬起手下意识想要阻拦她了,又放了下去,躺着任由她扯开了两人身上的衣服,声音轻了下去,脸上的笑也收了些,多了点担忧:“殿下怎么了?”
“难受。”赵时昨直言,难受的声音都已经哑了,“烧得慌,你别动,让本宫抱抱你。”
谢绝衣一听,当真就乖乖躺着,等两人身上衣物被扯散的差不多了,谢绝衣这才更加清晰感受到身上这人有多火热,像燃烧着的一把火,紧贴上来,挨着她的每一寸皮肤,缠着她,让她不只是指尖被对方身上不同寻常的热意燎的发烫发颤,好似连心脏都被燎到了。
谢绝衣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她直勾勾看着上方,不敢去看身上的人,想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殿下身上好像有些太烫了,要不要叫御医过来看看?”
“看不了。”赵时昨闷声道,舒缓了一阵,热意卷土重来,身上骨头里那把毒火烧的更加厉害了,疼得她声音都有些不稳,“来了也没用,治不了的……”
她不是病,是毒,她身上的毒,是赤明真人这么些年里一碗药一碗药喂出来的,宫里那些御医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寻医求药,找到了传闻中的宋恪,可就算是宋恪,也只能暂时给她留下一个缓解的药方。
“殿下?”谢绝衣也发现了不对。
今天晚上的赵时昨和上次不一样,上次赵时昨抱着她以后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明显是舒缓的。
可此刻的赵时昨,紧紧抱着她,自己却在发抖,抖得很厉害。
不是冷,是疼。
谢绝衣连忙挣扎着低头去看她,这才发现赵时昨明明身上烫得快要烧起来了,脸色却是煞白的,冷汗打湿了她的额发,她的额角和脖子上都是绽起的青筋。
谢绝衣慌了,扬颈朝外面喊:“喜梨!”
好在喜梨一直在外头守着,听见谢绝衣声音不对就冲了进来,见着床上四肢交缠的两人,目光先是落在赵时昨身上,一见赵时昨,她面色一变,手抖了抖:“糟了!”
她扑过去想把赵时昨拉开:“得送殿下去长安殿!”
可赵时昨此刻明显有些失控了,她紧闭着眼睛,谢绝衣跟喜梨的声音传过来,落在她的耳朵里她根本听不清,只觉得嘈杂,吵闹,让她更加的暴躁不安,喉间与呼吸间只有血气,好似她身体里的血液沸腾着,终于要翻涌出来。
太疼了。
疼得她想杀人。
清醒时的赵时昨尚且不是喜梨能控制的,更何况是此时失去了控制的她。
喜梨无法,谢绝衣已经开口:“叫人来吧,我们两个根本没办法。”
喜梨点头,转身出去了,又很快回来,再进来时,多了两道黑色的身影,都是年轻的姑娘,一身黑衣几乎要融入夜色,进殿后也不多看,瞥了一眼床上,其中一个谢绝衣在饭馆外头见过的叁北道:“想分开两人怕是有些难,一起送过去吧。”
“那寒池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喜梨冷了脸色,第一反应就是要是谢绝衣跟着出事,殿下肯定会生气,“娘娘不能出事,殿下若是醒了——”
“若是再拖下去,殿下还能不能醒都是问题。”叁北直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