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北的话一出, 谢绝衣就道:“先过去再说。”
她不知道她们口中的寒池是什么,只知道得让赵时昨清醒过来。
谢绝衣想让喜梨把自己扶起来,好一起把赵时昨扶过去, 哪知道叁北直接扯过斗篷将她和赵时昨一卷, 和另外一个人将她俩给扛了起来。
两人被扛去了长安殿,一推开殿门, 谢绝衣就感觉到了强烈的冷意,她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失了血色,寒意在四肢流窜,和她紧贴在一处的赵时昨身上温度就显得更高,真的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烧得谢绝衣心慌,感觉这人都要被烧没了。
紧接着, 她就看见了喜梨她们说的那个“寒池”。
说是寒池, 其实就是在浴池底部铺满了大块的冰砖,房间四处更是处处可见寒冰,人一走进去, 鼻子里喷出来的都是白雾。
到了池边,谢绝衣和赵时昨就被放了下来。
寒意侵袭,赵时昨恢复了些微理智,只是身上的疼并没有减缓多少, 因为极致的疼痛,她没办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止不住战栗。
太疼了,疼得赵时昨几近丧失全部理智, 想不管不顾的抱着怀里的人直接往后一倒,沉进刺骨的寒池里。
可被灼烧着的神智里, 又还有那么一丝清明强撑着。
靠着这一丝清明,赵时昨一点一点放开了怀里的人。
这里温度很低,对于赵时昨来说,确实能够舒缓她的痛苦,她僵硬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往后退了半步,就站在寒池的边沿处。
“殿下?”谢绝衣声音都在抖,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她。
可赵时昨伸手将斗篷一拢,将她给完全裹住了,裹得很紧,声音是哑的,垂着眼不去看她:“出去吧,今晚我不过去了,喜梨,你给她多备几个汤婆子,将地龙也烧起来。”
她额角和脖子上仍旧鼓着青筋,手其实都在抖,声音很低,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把人往喜梨那边推。
谢绝衣心知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乖顺的跟着喜梨她们一起出去了。
到了殿外,她才发现外头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禁卫,为首的正是禁卫统领元川。
见此,谢绝衣愣怔了一瞬,斗篷底下手指都蜷紧了,她回身看向身后紧闭的殿门,身旁喜梨低声催促她:“娘娘还是先回去吧。”
谢绝衣摇头,拒绝了喜梨叫人送她回景仁宫的提议,她也不走,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又看向元川,出声问道:“元统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元川看着她,本肃着脸不想答话,但又想起这位主方才是从殿内出来的,又看见喜梨抱来了汤婆子给谢绝衣揣着。
他一下改了主意,道:“自然是在此等殿下出来。”
“是有事?”谢绝衣微蹙眉。
元川扯了扯唇角,笑的意味深长:“不好说,得等殿下出来才知晓。”
他这答的很奇怪,谢绝衣稍微一想就已经有了猜测,怀里的汤婆子传来一阵阵的暖意,可她的身体却仍旧克制不住的战栗,连声音都有些发紧:“若殿下出来,无事是如何?有事又当如何?”
她这话一出来,院子里寂静的就只剩下了夜风声,长安殿内也没有一点动静传出来,死寂的让谢绝衣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看着站立在元川身后的禁卫,个个垂眸肃立着,手搭在腰间佩刀上,被这一片夜色衬的,让人心惊胆寒。
他们都在等,等殿内的赵时昨出来,可他们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在等?
谢绝衣只是稍微一想,便克制不住颤抖,她扣紧了怀里的汤婆子,再度开口,嗓音清凌凌的:“是谁的意思?”
皇上吗?
元川还未开口,站在她身后的喜梨已然低声道:“是殿下自己的意思。”
谢绝衣指尖骤然一疼,疼痛钻心,她身体晃了晃,张了张唇,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儿。
元川眼见着这位娘娘脸色白的像纸一样,他垂眸,还是道:“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殿下……会没事的。”
可他这番话落在谢绝衣耳朵里,没有起到丝毫安慰的作用。
谢绝衣只是想,不是头一回了,那从前就是有无数回,赵时昨要经历无数次这样的痛,她在里面生死不知,外头的禁卫就等着她,等她出来了,结果若好,那这一遭算是暂时过去了,若是结果不好……外头的禁卫就是她要经历的另一道生死关。
赵时昨没空去想外头是什么情况,那从来不是她要考虑的。
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让自己泡在水底下,不能上去。
池底是一块一块码着的冰砖,赵时昨就赤着身沉在底下,乌黑的发在水中散着,她闭着眼睛,等待着疼痛一点一点平息到她能忍耐的程度,和疼痛一起平息下去的似乎还有属于她的生机,她的唇色越来越浅,最后几近于无。
外头等着的人度日如年,分秒煎熬,赵时昨在池底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赵时昨倏然睁开眼,踩着水从池底浮了上去。
出水时,她身体还是冷的,不见丝毫热气。
可等她上了岸,抬脚走了几步,那股烧灼着的感觉就又逐渐清晰起来,她的唇色重新变得殷红如血,一身白雾缭绕。
赵时昨停下脚步,俯身拿过榻上的干净衣裳,穿好以后就朝门口走去。
她的脚步寂静无声,一直到推开门时,门外的人才知晓她出来了。
谢绝衣亲眼见着那些禁卫包括元川都瞬间握紧了腰间佩刀,刀身甚至已经出鞘一分,反射着寒光晃过来,刺的她眼睛疼。
她又急忙看向殿门那边,一眼对上赵时昨血色未褪的眼睛。
谢绝衣下意识抬脚,想朝赵时昨靠近,张了张嘴,像是喊了一声“殿下”,实际上嗓子哑的根本没发出声儿,连腿脚都是冰冷发麻的,整个人踉跄着就往前扑,眼看着要直直摔地上去了,赵时昨就到了她面前,伸手将她给接住了。
院子里的元川看见这一幕,微微一愣,总算是松了口气,拇指一松,将刀又送回了刀鞘里。
后头的禁卫见头儿放松了下来,也跟着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着的气氛一下就松泛了。
谢绝衣靠着赵时昨,一瞬间感受到的是冷意,但很快的,赵时昨身上就热乎了起来,又变成了她熟悉的样子,像个火炉。
“在这站了一夜?”赵时昨皱紧了眉,声音哑的厉害。
谢绝衣还没说话,一旁的喜梨就说了:“娘娘担心殿下呢,一直在这里站着。”
说到这里,喜梨一脸懊恼:“奴婢该死,竟连给娘娘搬把椅子过来都忘了。”
这事也不能怪喜梨,都在担心里面的赵时昨,喜梨能记起来给谢绝衣拿个汤婆子就已经不错了。
谢绝衣抓着赵时昨的手臂,勉强弯了弯唇角:“没什么大碍,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正好躺着睡一觉。”
她看着赵时昨:“就是恐怕要麻烦殿下扶我回景仁宫了。”
赵时昨静默地看着她,不过几息,微微一垂首,直接将人给拦腰抱了起来:“不必走,本宫抱你回去。”
谢绝衣下意识伸手攀住了她的肩颈,有些错愕,心跳都快了几拍:“殿下……”
“嗯。”赵时昨应了一声,抱着她朝殿外走去。
原本站在那里的禁卫纷纷让步,目送着赵时昨抱着谢绝衣离开,喜梨在后面跟着,从元川面前路过时,两人对视了一眼,喜梨脚步停顿一瞬,朝元川道:“元统领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会儿已经是凌晨,眼看着再过会儿天光就要亮起来了,元川紧绷着精神一放松下来,也觉得累,又累又困,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比他以前通宵巡逻还要累。
回到景仁宫的时候,天边鱼肚白都翻出来了,两人回了寝殿,赵时昨侧躺在床上,摸了摸谢绝衣的手,又凉又软,她握着谢绝衣的手就往自己衣服里塞,塞到胸口里捂着。
“睡吧。”她垂眼道,这一路过来,她眼里的血色倒是又褪了不少。
赵时昨胸口火热一片,谢绝衣的双手很快就回暖,她又触摸到了那些狰狞的疤痕,谢绝衣的指尖控制不住轻颤着,像是想去仔细触碰那些伤疤,却又怕碰疼了这人。
“你在干什么?”赵时昨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边响起,带着疑惑。
下一瞬,谢绝衣的手就被她隔着衣物按住了。
赵时昨低声:“痒。”
这一下按实了,谢绝衣能很清晰的感受着手底下那凹凸不平的触感。
“疼吗?”谢绝衣轻声问,微微抬起身体去看她。
赵时昨伸手,将她散落下来遮住脸的头发拨弄向后面:“大概是疼的。”
赵时昨早就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体里的疼痛就一直存在了,日复一日的,她习惯了去忍耐,有时候也会觉得这些疼痛是生来就伴着她的,但很多时候她知道,不是的,正常的人不会每时每刻的疼,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疼,密密麻麻浸着她。
以至于她分不清身上这些伤疤到底好没好,好像好了,又好像时刻都在疼着,像这次这样疼到她无法控制的时候,她会出现幻觉,感觉这些伤疤又重新裂开了,属于她的滚烫的血液从伤口里淌出来,流不尽似的。
赵时昨没收回手,手指顺势落在谢绝衣的脸上,指腹在她脸上摩挲着,滚烫的像是带着火,隐约都有点疼了。
谢绝衣没躲,垂眸看着她:“殿下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大多是刀子割的,也有自己挠的。”赵时昨偏了偏脸,回忆了一下,“最早的是什么时候也记不太清了,有时候是间隔两三天,有时候是一两个月,什么时候可以下刀子全凭一个人的嘴……”
谢绝衣喉咙发紧,想问那个人是谁,可这个答案就算不问她分明也知道。
“为的什么呢?”谢绝衣轻声问。
赵时昨嗤笑了一声,眼里的讽刺满溢出来:“长生。”
历代帝王里追求长生的并不少,大多是随着年纪愈大,逐渐感觉到无力时才会寄希望于这所谓的长生之道。
但先帝追寻这一道的年纪要早很多,赵时昨出生时,他正值壮年,却已经开始惧怕起日后年老死亡,于是遣金鳞卫四处寻求长生之道。
“最后找来个赤明真人,先帝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本宫出生那日,那赤明真人指着母后所在宫殿,说他掐指算出本宫命数非常,可用本宫寿数替先帝延年益寿……”
“这怎么可能?”谢绝衣深吸一口气,有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愤怒,她明白,像她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不可能的事情,落在一心追寻长生且对赤明真人深信不疑的先帝眼里,自然会相信。
赵时昨道:“赤明真人初提这事儿时他未必信,但试试也无妨。在本宫出生之前,先帝已经搜寻了诸多与长生有关的丹方。”
用那些丹方炼制出所谓的丹药后,自然有试药的人先吃。
“在赤明所说的长生方里,本宫是那枚世间仅有的长生丹,也是炼丹的炉鼎。”
于是,那些配方不明,连怎么熬出来都不知道的药,被一碗又一碗的灌进赵时昨口中。
赵时昨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其实是模糊的,她根本记不太清那会儿都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即便不喝药,身上也会疼,疼得她暴躁不安,连平日里的起居都成了问题。
不得束发,厌热贪凉,味觉也开始渐渐消失。
“一开始只是哭闹不休,到后来就开始找寻其他的方法来宣泄这种痛苦。”赵时昨道。
她的力气大于常人,虽然味觉开始逐渐丧失,但其他感官却又要敏锐许多,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被外界稍一刺激,要么自残伤到自己,要么发狂伤到身边的人。
一般宫人无法待在她身边,先帝便派了禁卫看着她。
“你可知蒋安州?”赵时昨的手离开了谢绝衣的脸,往后攀住了她的后颈,捏了捏,微微一用力,将她抬起的上半身往下按,直到谢绝衣侧脸靠在了她的脸侧。
谢绝衣点头:“听说过蒋将军的一些英勇事迹。”
莽夫出身,原先只是京城的一个小小守城士兵,后来出现在边城,替自己挣了一身军功,才成了如今的蒋将军。
“那时候被选来看守本宫的可并不是一件好差事。”赵时昨道。
她发狂时会伤人,不计得失,不惧生死,可那些负责看守她的禁卫可不同,不能伤了她,若是她出了什么闪失,断的可是先帝的长生之道。
所以他们只得受着。
这期间死了多少人,谁还记得清楚?
谢绝衣道:“被选去殿下身边的人,也本就没有生路了吧?”
就算没有死在失去理智的赵时昨手下,他们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知道先帝吃着自己亲生女儿的血肉来寻求长生,先帝断不可能让他们将这个秘密带去外面。
所以,从他们被选中送到赵时昨身边开始,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嗯。”赵时昨笑了笑,指腹摩挲着她后颈的皮肤,“能看出来这一点的人不少,以至于那几个位置都沦为了一些人用来铲除异己的手段。”
那些人未必知道被送进那座宫殿的是去干什么的,却知道,但凡进去了的就都没有再活着出来的。
而蒋安州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
那时候他儿子已经没了,或许是已为人父,又或许是还存着要活着离开那里继续找儿子的念头,他进去后就一直在想办法,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什么也不管,胆战心惊等着赵时昨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病。
“他和其他人不大一样。”赵时昨道,“他看出来了本宫的一些病症所在,在本宫未发作时便尝试教本宫一些别的办法来宣泄那些所谓神药带来的痛苦,他祖上原来是做镖行的,以拳法立足,他将那些都教给本宫,事实证明,这确实有用。”
因为得到了宣泄,赵时昨发作的次数似乎也少了。
这对于当时的蒋安州等人甚至包括赵时昨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只是赵时昨有着几乎变态的学习能力,她学得很快,甚至青出于蓝。
大概是看到了希望,在蒋安州教无可教的时候,其他负责看守她的禁卫也开始教她一些东西。
能被选到她身边来看守她的,即便是得罪了人被设计送过来的,一个个也都身手了得,各有所长。
而他们所掌握的长处最后都教给了赵时昨。
“元川那时候也在。”赵时昨突然想起来似的,补充了一句,“他是后头来的。”
提起这些旧事,赵时昨还挺高兴,她翻了个身侧躺着,又去摸谢绝衣的脸,道:“那时候,将蒋安州和元川这些人送到本宫身边的,都是想着要他们死,又哪里想得到,日后他们成了皇兄登基的最大助力。”
顿了一下,她的语气古怪了些:“就像父皇,只怕也想不到。”
谢绝衣听着她后面这句话,想的是,先帝那会儿应该并不打算让如今的嘉帝继位,选中的或许是勤王,也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选一位储君,毕竟是一个为了长生吃了自己亲生女儿血肉十几年的人。
真是个疯子。
谢绝衣心想,也更加掩饰不住自己对赵时昨的心疼。
嘉帝登基往前十几年的苦难折磨,从赵时昨口中说出来时显得这么轻描淡写,可她身上那些旧伤,还有昨晚那样突然的发作……
“殿下的身体……”谢绝衣轻触着她身上的疤痕,迟疑着开口。
话还没有说完,赵时昨就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年初宋恪就已经被找进宫,他替本宫看过,没说能不能治,只说要去寻几味药。”
之后就把他的徒弟喜鹊儿留在了这宫里。
但宋恪离开后这大半年,始终没什么消息传回来。
谢绝衣还想再问得更多,赵时昨却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哑声:“先睡觉,想知道什么等睡醒了本宫都告诉你。”
赵时昨的声音里传出浓浓的疲惫,谢绝衣没再说话,顺势闭上了眼睛。
不只是赵时昨,谢绝衣其实也有些累了,一夜之间见过赵时昨发作,又知道了那些秘密,她脑子其实都是浑浑噩噩的,本以为会乱的睡不着,可眼睛被赵时昨伸手挡住后,热意隔着眼皮源源不断传过来,缓解着她的疲劳干涩,让她很安心。
谢绝衣很快就睡着了。
赵时昨也在睡觉。
两人虽然睡得晚,但睡得也很香,几乎无梦。
相比起来,这宫里却有人也一整晚没睡着,眼见着天光都要渐渐亮起了,坐在床榻边的宫女打了个瞌睡,脑袋重重一点差点栽倒在地。
宫女急忙坐直了身体,没有栽倒下去,倒是略微清醒了一些,她忍着哈欠,扭脸往床上看,却见床上的主子依旧抱腿坐在那里,神情憔悴,眼里都已经有了些微红血丝。
宫女连忙起身,轻声道:“殿下,似乎已经天亮了,奴婢去把窗户给您打开?”
她说完这话,床上坐着的安乐公主眨了眨眼睛,恍恍惚惚回过神来了,模糊的应了一声。
守夜的宫女时跟了安乐公主身边许多年的了,看着她这样都有些心疼,揉了揉发麻的腿脚就快速起身,去开窗时道:“奴婢再给殿下倒杯茶,殿下喝几口润润嗓子,好早些休息。”
安乐没应声,坐在床上等着,等宫女端着茶过来,她抿了几口,干涸的嗓子确实舒缓了许多。
她朝宫女看了一眼,宫女立马道:“殿下放心睡,奴婢就在边上守着您,哪也不去。”
听了她这句话,安乐公主才抱着被子躺下去,闭上眼睛,明明已经彻夜没睡疲累的厉害,可她也没有马上睡过去,睁了好几次眼,看见床边一直守着的身影时才又重新闭上眼睛。
如此来回数次,她才算是真的睡了过去,即便是这样,中途她还惊醒了一次,等看见从窗户透进来的光亮时,她才松了口气,往被子里缩了缩,继续睡着。
等她再睡醒就已经是下午了。
才醒过来,脑子都还没有完全清醒,外头就有宫人进来低声禀报:“殿下,长公主府叫人送了帖子进宫。”
安乐公主一愣,眨了眨眼睛:“哪个府上送来的?”
“回殿下,是长公主府。”
安乐皱眉,有些不大想看,从那年生辰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长公主府,等嘉帝登基,勤王离京,她跟赵靖荣就更不会有什么联系了。
这时候长公主府却给她送了帖子来,还是在生辰宴之后的第二天……
安乐微微皱眉,片刻后,想起昨晚上见到的那位景玉郡主,她到底还是伸手,将帖子给接了过来。
打开帖子一看,果然,是那位景玉郡主请她去府上玩,说是之前一直在养病,也不认识别的贵女公主,如今身体总算好上一些了,一个人难免孤单,想到一直从哥哥口中听到安乐公主的事情,这才忍不住想找安乐公主说说话。
只是她也不好经常进宫,就只好请安乐去长公主府上了。
后面还说不去也没关系,左右她这么些年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安乐看完,有些心软,想了想,还是让宫人去回了信,言明自己过两日就去府上找她玩。
……
中午,那封帖子从长公主府送出去时,永昌王府的马车就到了长公主府门口。
从马车上下来的是永昌王父子。
门房一见到永昌王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一边把人引进府里,一边遣人去前头禀报。
第42章 042.
永昌王往里面走的时候正好撞见一行人出来, 他本来紧锁着眉头在想事,也没有注意去看前头那一行人,眼看着离得越来越近了。
给父子俩引路的门房朝对面那行人问道:“罗太医这是要回宫了?那长公主殿下和世子爷现在可还在郡主院子里?”
听见这话, 永昌王这才抬头看过去, 目光扫过前头那一行人,从罗太医脸上扫过, 又很快将视线晃了回去,等仔细看清了罗太医的脸时,他脚步一顿,在原地停了下来。
而罗太医似乎正在思索着事情,匆匆朝他行了礼,就被人领着走了,并没有注意到永昌王的反常。
赵思庭跟在永昌王后头, 还在感叹先帝对长公主这个皇妹确实疼爱, 自家爹和长公主比起来,倒不像是跟那两位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了。
虽然同样是一个娘生的,但到底没有姐姐跟兄长那样亲密。
前面永昌王突然停下来, 赵思庭就差点一头撞上去,鼻子都快挨上自家亲爹后脑勺了,他猛地回过神,反应了过来, 急忙停下脚步:“爹,怎么了?你这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永昌王扭头去看那位罗太医离开的身影,声音紧绷着:“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长公主的声音先赵思庭一步响起,父子俩往前面看去, 看见赵靖荣扶着长公主过来。
即便是在自己府上,长公主依旧是一身华服, 雍容华贵。
她另外一只手拿了一把羽扇,在这微凉的天气里摇了几下,大抵是觉得冷,于是停了动作,只以扇挡着唇,朝永昌王瞥了一眼,语气不大热络:“难得来我这里一次,为的什么事情?”
“外头有风,母亲,咱们还是进去坐着吧。”赵靖荣扶着她一只手,笑着道。
身为晚辈,他见着永昌王了,连声“舅舅”也没喊。
永昌王见怪不怪,抬脚跟着母子俩一起走,赵思庭在他后面跟着,本来张嘴想喊一声“姑母”的,见状心里也不爽,正要把嘴边话给咽回去,永昌王回头瞥了他一眼,板着脸道:“见着你姑母也不知道喊人?为父平日里是这么教你的?”
赵思庭一听,立马出声朝长公主喊了一声:“姑母。”
永昌王这才没说什么。
赵思庭喊了这一声,非但没觉得不痛快,瞥着前头那对母子,他忍着笑,心道,还是他爹膈应人有一手。
赵靖荣僵着脸,嘴也张不开,不好再跟着赵思庭后头喊人,只得装作没听见。
长公主直接沉了脸色,等进去坐下了,看自己这个弟弟愈发不顺眼起来。
二人与先帝本该是这天下最亲近的亲人,但永昌王年纪最小,出生时前头的兄长与姐姐关系很好,姐姐又是个骄纵的性子,见不得其他人夺走自己的宠爱,亲弟弟也不行。
以至于永昌王打小就无法和上头的兄长姐姐关系亲密起来,母后将所有期待都放在了兄长身上,对他也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他平安长大,娶妻生子……
到现在,永昌王倒确实是这样的,没什么大抱负,对皇宫里那个位置也没什么想法,只想过自己的日子。
可他这位皇姐……
到底是亲姐姐。
永昌王自顾自坐下,也不在乎连杯热茶都没有,只道:“也是昨晚阿庭从宫里回来告知我,我才晓得景玉被你接回来了,她自小身体不大好,如今怎么样了?”
长公主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了一句:“我问你,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这话的?”
永昌王想也没想就答了句:“还能是什么身份?自然是景玉的亲舅舅。”
“你还知道自己是景玉的亲舅舅啊?”长公主冷笑一声,“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我弟弟跟我哥一起去了呢!”
她这话说的实在难听,赵思庭忍不住,张嘴想要反驳,被永昌王伸手摁下了。
永昌王倒像是习惯了他皇姐说话如此,能这么跟他说话那就是真记恨上他了,记恨上的原因无非就是马场的事情,不然按照他皇姐的性格,对他爱答不理的才是常态。
毕竟他又不是皇兄,什么也给不了她。
永昌王不生气,有些麻木了似的,只道:“随你怎么想,我今日过来只为了景玉的事情,我问你,景玉身体到底如何了?你这回把她接回来,又是抱的什么心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跑来我府上质问我?”长公主气得一拍桌子,“景玉是我女儿,我接她回来还能有什么心思?难道我会害了她不成?”
永昌王咬牙:“那可未必。”
赵思庭听见这话都震惊了,第一次觉得自家亲爹在这位皇姑母面前这么有种。
但也好奇,话为什么要这么说。
赵靖荣脸色变了变,一旁坐着的长公主气得都要站起来了,永昌王一句话让母子俩都僵在那里。
“赤明真人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长公主起身的姿势一顿,片刻后又重新坐了回去,瞥了赵思庭一眼,冷着脸道:“你知道又如何?想说什么?”
“原先我以为你将景玉接回府上,或许是景玉身体当真好了不少,想着来看看她如何了,可进府后我却看见了一个人,我听你府上的人叫他罗太医,我问你,你把他叫到府上来干什么?”这下轮到永昌王激动地要起身了。
提及“罗太医”这三个字时,他眼中有恐惧也有愤怒。
可惜对面母子俩都看不见,只怪他多管闲事。
“你问这么多,那我也问问你。”长公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挑眉反问了起来,“皇兄死的那日,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只是长公主母子俩想知道,连赵思庭都想知道。
永昌王不只是嘴巴闭上了,连眼睛都闭上了。
长公主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来气,脱口而出:“你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了吗?那日在宫里死了那么多人,跟着出事的还有两位皇叔,唯独你没事,出宫后还特意叫人来叮嘱我,叫我没事别进宫,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是为你好。”永昌王道。
长公主气笑:“是,你是为我好,皇兄死在贼子之手,你非但不想着替皇兄报仇,还帮着贼子将此事给瞒了下来,如今更是明目张胆成为贼子的走狗……你——”
“赵婕亭,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永昌王再也坐不住,“皇兄怎么死的,你不是最清楚了吗?贼子?那个赤明真人就是罪魁祸首!”
伸手指了赵靖荣又去指长公主:“你们娘俩是真不怕死啊!还敢琢磨这些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长公主捂着剧烈起伏的心口,“靖荣出生时就险些夭折,那几年我提心吊胆生怕他没了,想尽办法把他从鬼门关给拉回来,可你这个做舅舅的呢?这么些年你管过他么?心疼过他么?”
赵思庭再也忍不住:“姑母,你这话说的就太让人寒心了吧?这么些年——”
“算了。”永昌王拽住赵思庭,摇了摇头,深深看了长公主一眼,又看了赵靖荣一眼,他无话可说,已经是失望至极,当即一刻也不想再多待,转身就朝外面走。
赵思庭愤恨的瞪了两人一眼,也跟着自家爹的脚步走了。
来时他还满是好奇,现在就是带着一肚子气走的。
长公主哼了一声,压根就没想要留人。
甚至在父子俩走出那道门时还冷冷来了句:“日后没有要紧事少来我府上,景玉也用不着你看,多看几眼她的身体就叫你看好了吗?”
一路气冲冲的出了长公主府,回到永昌王府的马车上,赵思庭让车夫驾车回府,扭头看向一边骤然颓丧下来的父亲,微微一怔,忍不住问道:“爹,你这是怎么了?反正姑母和咱们一家本来就不亲近,今天这样的话她以前说的还少吗?你这就受不住了啊?不应该啊……”
光是他有记忆开始,反正每回他跟在父亲身边见到这位姑母时,都要听见这种叫人心里窝火的话,仿佛两人根本不是亲姐弟,而是仇人才对。
赵思庭幼时还因为听不下去反驳了他姑母挨过揍,揍他的人当然是他爹永昌王了,他还以为他爹早习惯听这些了。
但此刻永昌王坐在那里,让赵思庭一瞬间很难把眼前这个糟老头和记忆里那个气势汹汹揍人的父亲联系到一起,那时候虽然永昌王在长公主面前窝囊,可至少在他这个儿子面前非常硬气啊!
永昌王长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赵思庭一肚子的疑问,他憋不住,追着问:“爹,你们说的那个赤明真人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如果皇伯父是因为那个赤明真人死的,怎么没人追究此事?还是说赤明真人已经被处理了?”
这可是弑君,比天大的事情,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出来。
永昌王骤然睁眼瞪着他,倒是恢复了一点精气神:“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这事儿你少管!当你游手好闲的大少爷去,少问不该问的!”
赵思庭缩了缩脖子,还是有点怕他的,只能把好奇心给压了下去。
可眼看着马车到了永昌王府门口时,永昌王又突然道:“你想个办法看能不能把你景玉妹妹给喊出来,私底下见她一面。”
“不是叫我少管么?”赵思庭下意识回嘴,回完就后悔了,多好的机会啊!说不定真能探听点什么出来。
好在永昌王也习惯了他这口不对心的回嘴,非要犟这么一句,这时候懒得和他计较:“叫你去办你就去!有了消息再通知为父!”
“知道了知道了!”赵思庭连忙应着,开始绞尽脑汁想办法。
……
谢绝衣这一觉睡得有点久,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殿内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赵时昨早就醒了,比她要早一些,这会儿还躺在她旁边,一只手揽抱着她,一只手拽着她的手看着。
“这伤怎么来的?”察觉到怀里人醒了,赵时昨就出声,握着这人的手举着问。
谢绝衣看着自己指尖的情况,自己也愣了一下。
她的指甲都不长,修剪的圆润干净,指甲盖也是透着粉的好看,这会儿五根手指里有三根都是淤血,齐齐一道在指甲盖上横着,看着都疼。
碰着也疼。
所以赵时昨都没碰她指尖,只握着她指尖往下的地方。
这伤看着就是昨晚上留下的,且是因为太过用力,导致指甲从中折了,十指连心,可想而知当时该有多疼。
那样的疼,谢绝衣倒也不至于完全记不起来,稍微一想,她想起来了,是从长安殿出来后,在外头等着赵时昨时,一时心绪波动太大,手指抓着汤婆子就这样了,那会儿她满心担心着赵时昨,确实也没顾得上这事儿。
谢绝衣解释:“自己折的,不小心。”
她想将手给收回来:“晚些让灵云给我上点药就好了,养几天就行,没什么大事。”
赵时昨有一瞬间收紧了手,但很快又松开了,任由谢绝衣把手给收了回去,她眼神认真的看着谢绝衣,没说话,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谢绝衣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既然想起了这事儿,索性坐起身,看着躺在床上的赵时昨,问她:“殿下为何让元统领带着人守在殿外?”
被子随着谢绝衣的起身被撑了起来,热气一下就散了,凉风灌进来,赵时昨舒服的想叹气,可看着谢绝衣只穿着寝衣坐着,身形单薄,她眉心就皱了起来:“躺下说。”
第43章 043.
赵时昨不想谢绝衣受了凉风, 谢绝衣想的也是不能让她难受,干脆自己起身要下床:“无妨,我去把斗篷拿过来, 再叫灵云给我拿个汤婆子就行, 这样殿下也不必受热难受了。”
谢绝衣还没下得了床就被赵时昨起身一把拽住了。
她被拽得往后一倒,靠在了赵时昨的胸口。
“喜梨!”赵时昨喊了一声, 喜梨就从殿外进来了,听完吩咐立马去抱来了斗篷和汤婆子。
她抱着这些东西进来时,灵云也跟在后头,怀里揣着一匣子的吃食。
“殿下和娘娘睡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吃些小食垫垫肚子吧。”
谢绝衣裹好斗篷,抱着汤婆子,盘腿坐在床上看着赵时昨。
赵时昨没骨头似的靠着身后软枕, 散着发, 衣襟半敞着,能窥见一些疤痕。
谢绝衣看着这些疤痕就想起来睡前赵时昨说的那些事了。
睡了一觉起来,她还有些恍惚, 神情怔怔的看着赵时昨胸口,也不说话,似乎忘了先前的话题。
就在她看着赵时昨出神的时候,这人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低头看了一眼,突然伸手,细白的手指勾住了深色衣襟一扯。
袒露出来的疤痕更多了,粗细不一有几道格外狰狞, 攀爬在她起伏的胸口上。
谢绝衣乍一看到这些,心口抽着疼了一下, 但下一瞬她就扑了上去,伸手替赵时昨将敞开的衣襟给拉好了。
“殿下这是在干什么?”谢绝衣看她。
赵时昨神情比她还疑惑:“你不是要看?”
她既然要看,赵时昨就扯开了衣襟任她看,叫她看得仔细些。
提起这事儿,赵时昨还记得一事儿呢,道:“你要看本宫就给你看,才不像你一样小气。”
谢绝衣微微瞪大了眼睛:“殿下在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小气了?
赵时昨只看着她,也不说话。
谢绝衣就自己回想,
这一想,还真让她想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谢绝衣伸手捂住心口,那里也有一道疤,那次赵时昨不知道,在灵云替她擦身的时候扯开她的衣襟,后来见过一眼,也没什么反应。
那时候谢绝衣还不懂,直到知道了赵时昨身上那些疤痕,她才明白过来赵时昨为什么会没有反应。
回过神来,谢绝衣也没反驳赵时昨的话,只看着她,轻哼了一声:“殿下倒是大方,是谁看都给看么?”
赵时昨仰头看着帐顶,嗓音慵懒:“那倒没有,也只有你要看,也不怕。”
说起最后面那句时她还笑了声:“没见你怕过。”
“有什么好怕的?”谢绝衣轻声喃喃,心道,怕是不怕的,只有心疼。
赵时昨把灵云抱来的匣子递过去,让她拿里头的小食吃:“下回别傻傻的在殿外头守着了,有元川他们在,本宫不会有事。”
“若是真不会有事,殿下还会叫元统领在外头守着?”谢绝衣提起这事儿指尖都还有些颤,好似又回到了昨夜凌晨那会儿,她在长安殿外头等着,从元川口中听见那句回答,心比折了指甲的手指尖还疼。
赵时昨被她问的一噎,瞪着她,好一会儿才无奈笑起来,伸手去拉她。
谢绝衣本来还僵着,坐着不愿意动弹。
可赵时昨一开口:“过来,本宫给你暖暖。”
谢绝衣这才软和了脸色,顺着她的力道靠了过去,侧脸贴在她的颈侧,热意顺着两人相贴的肌肤传过来,很舒服。
她道:“要是还有下回,我还要去,等着殿下出来。”
说完这话,她顿了一下,轻叹了口气,嗓音又低又轻:“但我还是希望没有下次了。”
谢绝衣无比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意,无论赵时昨从前经历过什么,她只希望这个人日后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她主动去拉赵时昨的手,将冰凉的手指往她指缝里挤,指腹贴着她手指上粗糙的薄茧蹭了蹭,而后用力的握住,攥紧了。
赵时昨没说话,只是回握住她的手。
晚饭时,喜梨端来了一碗药,饭桌上小安闻着那股药味就白了脸色,捂着鼻子往左右躲,瓮声瓮气问:“这什么东西啊?太可怕了!”
赵时昨接过这碗可怕的东西,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以后她端着碗坐在那里,有些愣神,眉头又拧了一下。
小安看见了,鼻子也不捂了,张着嘴一脸震惊看着,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紧接着眼泪开始扑簌簌往下落。
“你哭什么?”赵时昨回过神来,抿了抿唇舌,将手里的药碗递给了喜梨拿下去,看着哭鼻子的小安有些好笑。
谢绝衣轻叹了口气,替小安擦眼泪,语气也很低落:“小安是在心疼殿下。”
“那药闻着就难喝,比我从前喝过的药难闻百倍、千倍、万万倍……殿下,你是生病了么?怎么要喝这么难闻的药?”小安吸着鼻子问。
赵时昨点头:“是病了。”
小安眼泪掉的更凶了。
赵时昨又道:“这不是喝药了么?已经开始好了。”
她这话出来时,大家都以为她是在哄小安才这样说,还是谢绝衣看着她的脸,见她神情不同,心里一喜,开口时因为过于激动嗓音都有些抖:“殿下,你……”
“尝到了些微味道。”赵时昨说着又抿了抿舌尖,比之上次,她能尝到的味道要明显许多,且也更加复杂。
“是药的味道吗?”谢绝衣追问。
赵时昨颔首。
喜梨连忙道:“那药的味道可不好,殿下赶紧吃点别的,把嘴里的味道给换了。”
她这一说,一群人就手忙脚乱去拿其他的吃食过来,喜鹊儿和小安都摸了摸兜,从兜里摸出来各种各样的吃食往赵时昨面前捧。
赵时昨:“……”
她清了清嗓子,忍着笑:“急什么?本宫先一样一样尝尝。”
甜的、酸的……
每一样味道都很细微,需要赵时昨很仔细很仔细的去抿才会尝到,有时候因为尝到的味道实在是太轻微了,以至于她都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
等尝到的味道越来越多,赵时昨才逐渐确定,她的味觉是真的在恢复,而且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很快就消失,像是她做了一个极短暂的梦。
因为一直在尝各种东西,赵时昨难得的吃饱了。
吃饱以后她就不再张嘴,搭在桌面的手轻轻点了点,目光在几人脸上一扫:“你们这是把本宫当御兽园里的猴子了吗?”
胆子小的灵云回过神来,吓得脸一白就要跪下去,喜梨几个熟悉赵时昨脾气的,知道她根本就没有生气,仍旧笑嘻嘻的,喜梨还伸手拉了想跪下去的灵云一把。
“殿下吃饱了就好。”谢绝衣道,眼也不眨的看着赵时昨,“殿下喜欢哪些味道?明天再吃,多吃些。”
赵时昨想了想,摇头:“没有特别喜欢的,感觉都可以。”
消息很快传去了嘉帝和太后那边。
嘉帝根本等不及,当晚就直接来了景仁宫。
人过来也就算了,身后李德海还提着一个食盒。
赵时昨一眼瞥见了,伸手一指:“出去!”
李德海一哆嗦,脚步一顿,身体往前扑了一下,得亏门边的喜桃伸手扶了他一下,不然他准一头磕下去。
嘉帝停下,一脸不明所以:“这是干什么?”
“你这么晚过来做什么?”赵时昨坐在椅子里,谢绝衣原本就坐在她手边上看小安今日写的字,这会儿也站了起来,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嘉帝的来意。
她想着或许得先出去,把地方让给这对兄妹。
可她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赵时昨看破了,伸手一拉,拉着人又重新坐下了。
嘉帝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朕来后宫还得先跟你打声招呼?”
谢绝衣一愣,没觉得尴尬,似乎是因为赵时昨在,也有可能是嘉帝看她的目光与看喜鹊儿她们一样,顶多是因为赵时昨所以极少数时候会用一种稀奇的目光打量她。
那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所以在听见嘉帝这句话的时候,谢绝衣只觉得好笑,她连忙垂首藏住了弯起的唇角。
赵时昨哼了一声,意思明确:“你去别的地方我不管,但这里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了?”嘉帝心情好,故意问。
谢绝衣唇角弧度更深,忍不住去看赵时昨,却正好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对视了一眼,谢绝衣心尖微颤,赵时昨收回视线,言语直白:“她和你后宫里那些妃子不一样,她不是你的人。”
顿了一下,她握紧了谢绝衣的手,又加了一句:“皇兄如何看我,就该如何看她。”
这话一出,嘉帝愣住,看看她,又去看谢绝衣思索了一瞬,没有接赵时昨这话,终于提起自己这一趟过来的目的:“宋恪留下的药总算是起作用了?”
赵时昨点头:“原先就有些作用,但很快……”
她说起上次恢复的事情,又说了今天喝完药后也恢复了味觉:“不知道这次能保持多久。”
“不管能维持多久,这总归是一个好消息。”嘉帝道,“那药你继续喝着,我让人尽快联系上宋恪。”
“嗯。”赵时昨应着,碾了碾指腹,又开口,“过些时候我大概要出宫一趟。”
“你去。”嘉帝随口应着,“是有赤明真人消息了?”
“他不急。”赵时昨想起长公主府,扯唇,“自然有人替我们去找他,我这次出宫是去找喜鹊儿姐姐,原先答应了替她把姐姐找回来,可派出去的人没把人找着,还没了消息,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左右没事,我亲自去一趟。”
嘉帝这下有些迟疑:“情况不明,且你这才刚好转……”
要是在外头发了病,可没有长安殿的寒池给她泡着,也不能让元川带人跟着她一起走了,倒是能让金鳞卫跟着。
可嘉帝还是担心。
“叫底下人多上上心。”嘉帝道,“联系上宋恪之前,你不能出宫。”
赵时昨摩挲着谢绝衣的手背,知道嘉帝说的对,她本想着路上多带几贴药剂,再带上金鳞卫,现下看来其实也不够保险。
若是从前,她不会考虑这些,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一死,可现在……
赵时昨侧脸看了谢绝衣一眼,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到底还是应了一声:“好,那再等等。”
嘉帝在景仁宫待了有一会儿,离开时已经夜深了。
这个点后宫里还有的是人没睡着,从听说嘉帝突然摆架景仁宫开始,到又听说嘉帝从景仁宫出来了,提着的一口气也没能完全下去,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没几天,赵时昨突然问谢绝衣想不想出宫去玩。
第44章 044.
谢绝衣没和赵时昨一起出宫。
赵时昨见她不愿意, 就也没有强求,自己领着人往宫外去了,到了宫门口她也没有急着走, 骑着马等着, 有些无聊的看着宫墙边那棵已经死了的枣树。
喜梨注意到她的目光,问道:“殿下, 这棵树已经死了,要不要叫人把它给清走?”
“不必。”赵时昨看着那棵树,“或许哪天就又活过来了呢?”
喜梨想说,死了的树很难再活过来了吧,但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真的说出来。
赵时昨想了想,伸手在身上摸了摸, 摸出来一个荷包, 她从里面摸出来了一颗枣核,于是翻身下马绕到了宫墙里头,蹲着将这颗枣核埋进了那棵死去的枣树隔壁。
她本来想埋的近一点, 又想起来万一这棵枣树长大了,那也太挤了。
于是往旁边挪了挪,隔了一小段的距离。
喜梨跟在她后头,一脸稀奇:“殿下, 你是要在这里再种一棵枣树吗?”
“嗯。”赵时昨拍拍手站起来,“等它长起来,它们就都有伴了。”
喜梨:“啊?”
赵时昨回头看了一眼后方,那里宫苑深深, 她轻笑了一声:“要是有同类在,或许就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喜梨似懂非懂。
赵时昨又回到了马背上。
没等一会儿, 终于又有一行人从宫里出来了。
那一行人里,被簇拥在其中的年轻姑娘看见赵时昨时还愣了一下,迟疑了一瞬才继续往这边走。
“是安乐公主。”喜梨道。
赵时昨握住缰绳,等安乐走近了,她坐在马上朝对方问:“去宋府?”
安乐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步摇,应的有些心虚:“是,宋夫人设宴,她女儿宋雪怡是我的伴读,邀我去她府上玩。”
她去宋府也不只是为了宋雪怡,还是为了见赵景玉。
赵景玉给她递了信,原本是让她去长公主府的,但安乐左想右想,不大想去长公主府,她现在日子过得挺好的,不想和那些人再扯上什么关系,正好宋雪怡问她要不要去宋府玩,她就顺势应了下来,还回了信给赵景玉,约好在宋府碰面。
赵景玉是长公主府的,安乐看着赵时昨就有些心虚。
下一瞬,她就听见赵时昨道:“那顺路,咱们正好一道去。”
“啊?”安乐愣了一下,手心里冷汗都出来了,战战兢兢回想是不是赵时昨知道了什么。
但她实在害怕,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赵时昨却没有要多说什么的意思,反倒催促她:“还愣着干什么?”
安乐恍恍惚惚的上了马车,她是要坐马车过去的,还带了两个最亲近的宫女。
等上了马车,帘子被放下来,马车开始往前动,安乐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她想去看外面赵时昨是不是还在,但是又担心自己探头去看时被赵时昨发现。
就在她纠结不安的时候,一旁侍女发现了,连忙轻声询问:“殿下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带了?现在奴婢回去拿应该还来得及。”
安乐摇头,本来不想说。
可心里压着这件事情怎么都不舒畅,她还是没忍住,喃喃:“本宫只是在想,十七怎么会在这里等着……她是特意等在这里的,为什么呢?她是不是知道本宫这一趟去宋府是要去见景玉的?”
马车上的两个侍女都是安乐最信任的,也知道她这一趟要去见赵景玉,所以这话她也能说。
但侍女听了却很是不解:“殿下是在担心吗?为什么呢?奴婢觉着就算十七公主知道殿下这一趟是去见景玉郡主的也没什么吧?您只是好心去陪景玉郡主说说话罢了,景玉郡主回到京城又没有别的能说话的人……”
安乐真被这话宽慰住了,她仔细想了想,松了口气:“你说得对。”
她只是去和景玉说话,又没有别的什么目的,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想着,安乐还是鼓足了勇气才去掀开马车帘子,从窗口那里往外看,一眼看见了骑着马不紧不慢跟在一边的赵时昨。
她见赵时昨穿的单薄,脚上连双袜子都没穿,脚背肌肤惨白一片,青筋清晰可见。
“你要不要进马车里面来?”安乐朝着赵时昨发出邀请,没有直接问赵时昨冷不冷,只说,“现在秋风吹着挺凉,你坐进来——”
赵时昨侧脸看她,安乐一对上她的目光就突然卡了壳,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心里开始后悔自己多嘴。
但她还是结结巴巴把后面的话给说了出来,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她说完以后都觉得可能只有自己听见了后面那句话:“坐进来……咱们一起说说话也……也好,宋府还是有些距离的……”
可赵时昨除了味觉不大灵敏,如今才开始恢复,其他感官要比常人敏锐许多。
所以安乐自以为喃喃的声音还是叫她清晰听见了。
她没拒绝,应了一声:“好啊。”
这话一出来,发出邀请的安乐自己先愣了,等赵时昨当真舍了马坐进她马车里时,她倒是显得手足无措。
于是开始没话找话,问着:“那……那你的马就这么在外头跟着吗?会不会丢了?”
问完了安乐又想扇自己嘴巴,懊恼自己说话没过脑子。
赵时昨好整以暇坐着,看着她:“云骦很聪明,不会丢。”
“云骦?是马的名字吗?你自己取的吗?挺……挺好听的,我本来也有一匹小马……”安乐说着说着,提到了自己原来也有一匹小马,但很快想起那匹小马是勤王送的,于是立马没了声儿,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她不说,赵时昨替她说了:“五皇兄送你的那匹马?倒也算小巧可爱,偶尔骑着去踏青还不错。”
安乐却听得心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勤王送她那匹马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而那时候赵时昨正被关着才对……
但很快,安乐又想起来如今登基的是谁,心道知道这些又算什么?只怕宫里的事情都瞒不过这对兄妹,连金鳞卫都在这位皇妹手中。
她越想越心慌,索性也不瞒着自己去宋府的目的了,鼓足了勇气道:“那日生辰宴后,景玉给我递了一封信,邀我去长公主府……”
安乐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来了那封信,信她还留着,此刻直接递到了赵时昨面前。
赵时昨却没接,甚至在听她说话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落在了她一旁的小几上,上头备着茶,还有几碟子好入口又不脏手的点心,精致漂亮,看着就叫人有食欲。
赵时昨伸出了手。
安乐以为她是伸手来接信的,就把手里的信又往前递了递,就看着那只瘦削苍白的手一偏,没接信,而是从她旁边的小几上拈了一块糕点。
安乐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那只手走,愣愣的看着赵时昨吃了那块糕点,神情认真,像是在品尝着什么美味。
这糕点安乐算是从小就吃的,都吃腻了,放在马车上好看,也是打发时间了才会吃上一块,动得少,路上她宁愿和宫女们多说几句话打发时间。
赵时昨吃了一块,味道还不错,于是又伸手去拿。
安乐连忙往旁边挪位置:“你坐这边来吧,方便一些。”
她那边离小几比较近,这小几又是固定在马车上的,赵时昨要想方便伸手确实得挪位置。
等赵时昨坐了过去,两人离得近了,安乐闻到了从她那边传过来的药味,闻着就觉得苦涩,她忍不住去看赵时昨,见她接连吃了好几块,心情就更加复杂了,一瞬间多了一肚子的话想说。
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能不能开口。
纠结了一路,马车在宋府门口停了,小几上的几碟子糕点蜜饯几乎都被赵时昨吃过,见她擦了手,又喝了口茶,安乐眼里看着,心里默默地想这位皇妹似乎更喜欢咸甜口的,其次是甜的,酸的谈不上喜欢,但应该也不讨厌……
她俩不大一样,她甜的酸的都喜欢,唯独吃不来咸甜口的,放马车上备着也只是习惯,有时候宋雪怡她们也会与她共乘马车,她们会吃。
她这会儿有些庆幸,还好备上了。
知道是安乐公主到了,宋府一家子全都迎了出来,站在马车边等着,也有从未见过公主的在不远处偷眼瞧着,想看看这宫里的公主到底是什么样的。
于是眼见着一只瘦得厉害的手掀开了马车帘子,从里头出来的人乌发红唇,面容苍白,五官却又浓郁明艳,一身单薄的玄色衣裳,迎着秋风跃下了马车,还赤脚踩着一双软木屐。
她像是不知冷,目光往周围一扫,乌沉沉的眸子看得人心里发慌,无人敢与她对视,被她一扫而过时就匆匆垂眸低首,一眼都不敢多看。
已经有见过安乐公主的猜出了赵时昨的身份,疑惑到底是宋府胆子大敢给这位递帖子,还是这位不请自来。
若是不请自来……那今日可就有的热闹瞧了。
宋府一行人看着赵时昨从安乐公主马车上下来也有些懵,她们是给这位十七公主递了帖子的,毕竟去过那日生辰宴,知道了有这么一位殿下,象征性的递了帖子,就没想过人真的会来。
现下赵时昨真来了,她们也慌。
慌到连行礼都差点忘了,等安乐一下马车,就接受到了来自自家伴读的求救目光。
她额角抽了抽,心里莫名好受了许多。
“都别在这外头站着了。”安乐清了清嗓子,一边偷偷去看赵时昨一边出声,“皇……皇妹,咱们先进去吧?”
“嗯。”赵时昨应了一声,抬脚越过众人往宋府里头走。
她步子迈得大,还快,走起来袍角飞扬,宋夫人本想在前面引路,却追不上这位主,都要提着裙角跑起来追了,安乐实在是不想出现一群夫人小姐提着裙角在这位皇妹后头跑着追赶的一幕,连忙伸手拉住人:“不必追,皇妹她素来走得快,咱们慢些过去也无妨。”
不知为何,她觉得赵时昨也不会在意这些。
有安乐开口,诸位夫人小姐齐齐松了口气,她们也不想那么狼狈。
只宋夫人有些忐忑:“十七公主是头一回来我们府上,怕是得有人给她引路才好。”
“不必。”安乐看着前头那人身影都已经快看不见了,心道,你还没看出来么,人家虽然是头一回来你们宋府,但对你们宋府的构造布置可一点都不陌生。
她垂眸,藏下眼里的情绪,愈发清楚自己该如何选择。
第45章 045.
路上宋雪怡还朝安乐公主打听赵时昨怎么会过来。
可安乐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只实话实说:“本宫一出宫,皇妹就在宫门外等着了。”
她这话也是在暗地里提点宋雪怡和宋夫人,叫她们宋家警醒些, 可别干出什么蠢事来, 毕竟宋雪怡是她的伴读,她也是有几分真心把对方当朋友的。
虽然有安乐公主开口, 但大家还是比往常要走得快一些。
等终于到设宴的地方了,一行人连忙往前看,一眼看见那道身影正站在湖边亭子里,手里端着碟糕点,自己吃着,还不忘喂湖里的鱼,脸上倒是不见怒气。
一行人齐齐松了口气, 脚步也放缓了, 被秋风一吹,有几个身体弱的抖了抖,这才惊觉这一路过来竟然已经出了身薄汗。
宋夫人自己也出了些汗, 连忙安排着众人去不远处的院子里换身干爽的衣裳,否则这一个个的出了汗,再吹吹风,这一趟回去起码得病倒大半。
众人去收拾前还得去亭子里跟赵时昨说一声。
等走近了, 见着赵时昨那一身单薄的衣裳,心里更觉得怪异,但谁也没敢说些什么。
赵时昨头都没回,随口应着:“去就是了。”
安乐也得去换一身, 也走了。
留下来的人就没几个,有些忐忑的看着赵时昨这边, 想上前和赵时昨说话,却又不敢上前,只得在不远处僵着。
赵时昨浑不在意,尝了几口点心,觉得和安乐马车上的比还是差了些,毕竟后者是出自宫里御厨之手。
倒是这湖里的鱼吃的很欢,几乎全挤到了赵时昨面前这一块来,她也大方,一把一把的往湖里洒,后来干脆整碟子往湖里面倒。
赵景玉被人引着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见到赵时昨在这里本来就已经让她够惊讶的了,目光一扫,主家没人在,安乐也不在,只有零星几个宾客站在一起。
那几个倒是认出了赵景玉,但赵景玉不认得她们,进来后也觉着尴尬,想了想,还是往赵时昨那边走近了。
她走过来时,赵时昨正接过了喜梨递来的帕子擦手。
“在喂鱼么?”赵景玉走近了,看着水里翻涌的鱼,被这密密麻麻的一幕给吓到了,连忙收回了视线,还往后退了两步,离那岸边远一点。
赵时昨抬眼看过去,正好瞧见这一幕,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也不走,直接在亭子里坐下了,看着湖里的鱼抢食吃。
这边风大,有下人要过来放下帘子,被喜梨给拦下了。
赵时昨要吹风。
吹不得风的赵景玉撑不住,却又不想走,与其去那边跟那些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尴尬,倒不如在这里呢。
况且,赵时昨都能吹得了这风,她自然也能吹得了。
想着这些,赵景玉硬撑着没动。
但赵时昨是真不冷,甚至吹着这凉飕飕的秋风还觉得很舒服,只是舒服之余就有些出神,想起了宫里的谢绝衣。
谢绝衣可受不得这风,上回她把自己私库里的皮毛全拿了出来,给谢绝衣做斗篷,做袖笼,做小靴子……现在想想,总觉得还不太够。
总得多备几套换着穿。
正好秋猎就在下月,多打几块皮毛给谢绝衣做几顶好看的帽子也不错,前几年她见过从塞外来的一位女子,那女子的帽子就很不错,就是样式简单了些,但保暖是够的。
毕竟那边风更大,更冷。
安乐换好衣裳回来就见着亭子里又多了一个人站着,只是那人身形瘦弱,跟她们比裹得已经算是严实了,跟本就穿着单薄的赵时昨比起来甚至显出几分臃肿。
即便如此,这位景玉郡主或许自己没有察觉,可安乐已经清楚看出来她已经站不住了,身形都有些微晃了。
这两人在干什么?起争执了?
安乐心里思索着,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怎么在这里站着?这里风可大了。”安乐一过来便试探着开了口。
她一说话,倒是把赵时昨从思绪里拉了回来,也让赵景玉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赵景玉有些急切的开口:“我见十七在这里喂鱼,就过来瞧瞧,不过,现在这湖里的鱼儿倒是都吃饱了。”
她扫了一眼那湖面。
那些鱼确实都吃饱了,甚至有几条撑得有些不大对劲,翻起了肚皮。
“呀,看来是撑着了,这鱼不会被撑死吧?”赵景玉掩唇,顺势又往后退了两步,避了避风口。
其他人虽然没有像安乐公主一样过来,但注意力也都落在这边,赵景玉一开口,不少人听见了这话,抬头或踮脚的往湖里看。
等看见湖面上翻着白肚皮的鱼时,宋夫人心里一咯噔,生怕这事儿真往赵时昨身上扯,于她们宋府来说,不过是几条鱼,死了也就死了,最重要的是不能惹恼了这位十七公主。
她正想着赶紧找话把这事儿先掀过去再说,安乐却已经白了脸色,道:“本宫看这鱼好像不是撑死的……”
若是此刻说这句话的是旁人,宋夫人只会觉得对方是想和宋府过不去,故意找事儿。
可现在说出这话的是安乐公主。
宋夫人心里一咯噔,也顾不上别的了,急忙往亭子里走,去看湖里死了的那些鱼。
不只是她,其他人也跟了过来。
赵景玉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赵时昨,见赵时昨神情淡淡,她也摸不清赵时昨在想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开口说了句:“不是撑死的又是因为什么?你们看,有更多的鱼翻着肚皮上来了……”
赵景玉说着说着就收了声儿,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
“统共也就这几碟子糕点,总不至于把这池子里的鱼全给撑死了吧?”宋雪怡喃喃。
她闲时也会来这边喂鱼,对这些鱼吃多吃少心里还是有些数的。
赵时昨喂的确实不多,那几个小碟子还在亭子里那张石桌上面放着的,她也不全是喂了鱼,自己也吃了……
不少人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纷纷看向赵时昨,瞧着她苍白的脸色,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宋夫人已经有些站不住了,手脚发软,张嘴好几次想说话都发不出声。
还是安乐紧张的盯着赵时昨,替宋夫人开了口:“皇妹,你方才也吃了这些糕点,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赵时昨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小鱼造型的碟子,问了句:“这碟是什么?”
宋夫人现下被吓得厉害,只知道顺着赵时昨指的方向去看,重复着她的话:“这是什么?是一碟糕点……装的什么糕点?”
反倒是年纪小的宋雪怡这会儿还稳住一些,看了一眼那碟子,认出来了:“这一碟装的应该是露风饼,想着好入口些,我娘特意叫厨房那边做小了许多,且还撒了些切碎的金芝子,比之寻常的露风饼更加香甜湿润,还养颜……”
“金芝子是什么?”安乐皱眉。
其他人也是一脸不懂,显然都没听过这个东西。
宋雪怡连忙解释:“是一种长得像灵芝的菌子,但只有拇指大小,通体金色,是我奶娘老家山上的东西,也是她儿子特意给送来的。”
因为吃着口感确实不错,所以宋夫人特意吩咐了这一次宴会上要用上,到时候还要介绍给客人们认识。
宋夫人这会儿缓过神来了,连忙叫人从厨房去拿了剩下的金芝子过来,还把宋雪怡的奶娘母子俩也叫了过来。
赵时昨只问了那一句就没有再管,安乐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像有事的样子就稍稍松了口气。
赵时昨不出声,大家就把目光都放在了安乐公主的身上,显然是想让她来主持此事。
安乐心里已经有了猜想,朝赵时昨小声问了句:“皇妹,这金芝子你认识么?”
赵时昨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淡声道:“这金芝子人吃着养不养颜不好说,但总归没什么大问题,但入了鱼的口,却是毒药。”
顿了一下,她又道:“曾有人将此物献给父皇,只一棵,说是万年灵芝化成这一棵金芝。”
“这怎么可能?”安乐公主愣住,还回忆了一下,但记忆里却并没有此事。
只是她余光注意到了一旁的赵景玉神情变了变,似乎也知道。
她心里存疑,却没显露出来,只沉默着。
其他人也都听见了赵时昨说的话,宋府奶娘壮着胆子道:“那人肯定是骗了先帝,这东西虽然确实难寻,但真要进我们那山上找还是找得到的。”
“这倒是……这东西我们都已经尝过了,其实真要说起来和寻常菌菇并没有什么两样,要真是万年灵芝化身,咱们吃了岂不是能飞升成仙?”
“就算是不飞仙,也能永葆青春延年益寿吧?”
“越说越玄乎了,反正我是不信的。”
“……”
大部分人不信,还要说先帝肯定也不会信。
可在场的人里,和先帝关系最亲近的三人,一个一脸散漫,说出那些话后就又看向了湖面,一个脸色微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事情,眼里有藏不住的恐惧和难过,还有一个垂着脸,根本看不见表情。
三人都没接话,那些议论着的声音就逐渐小了下去。
直到鱼怎么死的,宋夫人可算是松了口气,连忙叫人把奶娘他们带了下去,又招呼下人重新拿来了吃食,其他人也顺势扯开了话题,聊着其他的事情。
湖里的死鱼也很快被下人给捞走了。
安乐公主这会儿回过神来了,没去管一边的赵景玉,她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赵时昨的侧脸,轻声问:“你……你一开始就认出了那是金芝子?”
“没有。”赵时昨侧脸看她,眼神奇怪,“本宫要是知道,怎么会扔去喂鱼?”
安乐反应过来,脸开始发红:“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要是赵时昨早认出来了那是金芝子,还拿去喂鱼,那不就成了她故意毒死那些鱼的么。
她张了张嘴,正想道歉,就听见赵时昨又道:“吃的时候也没吃出来,和本宫以前吃的那棵味道不大一样,也是听宋府的人说了金芝子的名字才想起来了这个东西。”
“你以前吃过?”安乐脱口而出,紧接着反应过来赵时昨吃的是哪来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嗓子眼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赵时昨收回视线,应了一声:“嗯。”
也没解释自己怎么吃到的。
当初给先帝进献金芝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赤明真人,打着万年灵芝化身的名头,这样的好东西,先帝自己肯定是更想吃的,但又不敢贸然吃。
最后也不知道赤明真人跟他说了什么,那棵金芝子最终和一堆东西熬煮成了一碗药,进了赵时昨口中。
所以她知道金芝子这东西,但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吃着那块露风饼的时候也根本没认出来。
大概是味觉才开始恢复,赵时昨对食物有了不小的兴趣,她没兴趣和其他人说话,倒是把宴会上宋家准备的各种吃食都尝了个遍。
担心再出什么事情,宋夫人就让宋雪怡陪在她身边,赵时昨吃着什么觉得不错了,宋雪怡就给她解释这东西叫什么名字,大概是哪些东西做的。
在她热衷于品尝食物的时候,席上少了两个人。
第46章 046.
赵景玉被安乐叫到了一个小院子里。
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找安乐说话, 只是没想到赵时昨会来,方才一直没找到机会,还以为这一趟要白来了, 没想到安乐竟然主动叫她往外走。
趁着赵时昨没注意, 两人就进了这个院子里。
一进去,赵景玉刚要把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口, 她就发现院子里还有别的人在。
瞧着有点眼熟,她想着可能是上回宫宴上见过一眼的,她急忙收回视线,正要和安乐说换个地方说话,安乐已经朝对方说起了话:“人我给你带来了,你要说什么可快些,今日皇妹也过来了。”
“你是说十七也过来了?”赵思庭有些诧异, 紧接着又自顾自嘀咕, “她和你们年纪一样大,从前一直待在宫里,如今也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安乐,你多带着她玩啊。”
安乐:“……”
她扭头见赵景玉有点懵,这才想起来解释:“这是——”
“我是永昌王府的。”赵思庭抢过了话头,看出来了赵景玉不认识自己, 言明了自己的身份,“宫宴后第二天我和我爹还去过你们府上,本来是去看望你的,只是出了些事情……”
“我知道, 我听说了。”赵景玉点头,那天的事情她当然知道。
这会儿也大概明白了赵思庭为什么又来找自己, 心里还有些复杂。
她没说话,赵思庭从身上摸出来一封信件,他递给了赵景玉,道:“这是我爹让我给你的,是他写给你的亲笔信,你先看看,等你看完了咱们再聊。”
赵景玉没有立即去接那封信,她垂眸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来,当着赵思庭和安乐的面拆了信。
信不长,她看得很快,看完以后就折了起来。
赵思庭提醒她:“你既然看完了,信就不必留了。”
赵景玉收信的动作一顿,当着赵思庭和安乐的面把信给撕了。
哪知道赵思庭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个火折子。
三人在院子里待了有一小会儿才出来,赵景玉和安乐先出来,一出来就被门口靠墙站着的人给吓了一跳。
“皇……皇妹?!”安乐一看见赵时昨的时候脸色就白了,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喊了赵时昨一声,脑子里混乱一片。
赵时昨手里拿着一捧炒过的瓜子,背靠着墙,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了,脚边已经扔了一小堆的瓜子壳。
听见安乐的声音,她这才慢悠悠看过去,应了一声:“聊完了?”
“啊……嗯……不……不是的,皇妹,你误会了,其实我们也没聊什么……”安乐急着想要辩解,生怕赵时昨误会了什么。
到这时候,她已经开始后悔来这一趟了。
赵时昨却并没有多说什么,直起身打断她:“我走了,你走不走?”
“走!我跟你一起走。”安乐想也没想就道。
见赵时昨转身就走,安乐忙不迭跟了上去,连和赵景玉说句话都没顾得上,也或许是故意没去跟赵景玉说话。
赵景玉一声没吭,看着赵时昨和安乐走远了,身后院门再度打开,赵思庭站在里面没有急着出来,只是神情有点苦恼,仰头叹了口气:“没想到十七会等在这外头,说起来,景玉,你和十七似乎早就认识……”
“是啊。”赵景玉收回视线看向他,神情有些古怪,“你们都不知道,其实我跟十七是一同长大的,她那时候被舅舅关在那宫里,连身为生母的太后都不管她,只有我,偶尔会去陪陪她。”
赵思庭挑眉:“你是说……十七是被关着的?为何?”
赵景玉讶异:“咦?舅舅没和你说吗?”
她笑了笑,掩唇轻咳了几声:“看来是舅舅特意没有告诉你,你要是想知道,可以去问问十七。”
“问十七?”
“对啊,问她,她会告诉你的。”
安乐跟着赵时昨一路到了宋府外头,宋雪怡抱着一个匣子追上来。
“殿下……”她跑得脸都红了,朝安乐跟赵时昨行了礼,才把怀里的匣子递到赵时昨面前,“殿下,这是您要的金芝子,全在这里了。”
喜梨伸手接了过来,打开给赵时昨看了看。
里面是已经晒干了的金芝子,保存的很好。
赵时昨颔首,朝宋雪怡道:“若是日后还有这东西,只管拿来给本宫。”
她说完,喜梨拿了另一个较小些的匣子递给宋雪怡,笑眯眯道:“这是殿下给宋小姐和宋夫人备的谢礼,劳烦宋小姐和宋夫人日后上心。”
宋雪怡愣住,有些不敢去接,甚至下意识朝安乐公主看去一眼。
安乐其实也有些懵,不懂赵时昨怎么还要这金芝子,但她收到宋雪怡看过来的求救目光,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直言:“皇妹给你,你收下就是。”
宋雪怡这才伸手接过去。
赵时昨这时候已经翻身上了马,安乐也连忙上了马车,等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了,将宋府抛在了身后,安乐这才从窗户往外面看,赵时昨果然骑马在旁边,那一匣子金芝子已经到了她怀里,她正低头看着,用指尖拨弄着。
云骦乖得很,不用赵时昨扯着缰绳也走得稳稳当当。
安乐看着都有些羡慕了,幼时她还会骑骑马,但如今离她上次骑马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之久:“皇妹,你要金芝子做什么?这东西很好吃么?”
赵时昨没抬头:“味道一般。”
“啊?”安乐更不解了,既然味道一般,这东西还能毒鱼,她不懂赵时昨带回宫里去干什么,且听赵时昨最后跟宋雪怡说的话,似乎是长期需要这东西。
赵时昨检查完了这些金芝子,确实也不多,顶多就是一捧,晒干了,收拾的很干净。
她合上匣子,往怀里揣好,这才朝安乐看去一眼:“能入药,煮粥炖汤都可。”
“这还是一味药啊?”安乐更好奇了,“吃了它有什么功效?”
她又想起赵时昨先前在宋府说的那些话,心想总归不可能是什么延年益寿的功效。
赵时昨道:“能调养体寒之症。”
“这样啊……”安乐看着她,想说你似乎也不需要这个,话到了嘴边,她反应过来了,赵时昨确实不需要这个,但这宫里有一个人肯定是需要这个的,且那人与赵时昨关系十分亲近。
她问:“你是替梅妃娘娘要的?”
赵时昨应声,没否认。
安乐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里好像更加羡慕了,喃喃:“你们关系真好,她要是知道皇妹你这么惦记着她,她肯定高兴。”
赵时昨没说话,只是摸着手腕上那串珠子。
这是谢绝衣在她生辰送她的,摸着本该冰凉的,但或多或少还是沾染上了一些赵时昨的体温,她一直戴在手腕上,也就这几天时间就已经习惯了,时不时会想伸手摸一摸,转一转,尤其是谢绝衣不在身边的时候。
到底是死物,不如那人抱着舒服,但也因为是谢绝衣送的,赵时昨就觉得这东西也很不错。
她挺喜欢的。
赵时昨突然一夹马腹,道:“我赶着回宫。”
“啊?”安乐愣住,眼睁睁看着她骑马跑远了,“皇妹突然这么急做什么?”
赵时昨一路赶回宫里,抱着怀里的匣子快步往景仁宫走,还没到景仁宫呢,有一个宫人迎面上来,在遇上赵时昨时侧身站在一侧,等她走过了就急忙跟上,一边快步跟着一边道:“殿下,您出宫后,娘娘就被请去了仁寿宫。”
赵时昨一听,脚步放缓了一些,想了想,问了句:“她回来了么?”
“娘娘刚回,这会儿正在看书呢,不过奴婢瞧着娘娘心里似乎揣着事儿,没看进去什么。”
“知道了。”赵时昨又走得快了些。
一路裹着风进了景仁宫,她直直入了殿,果然看见谢绝衣靠在窗边椅子里,手上捧着一本书,听见动静朝她这边看过来,手里的书已经下意识要放下了,唇角也跟着往上扬:“殿下回来了?”
“嗯。”赵时昨走过去,想抱她,已经俯身了,胸口衣服往下坠着,她才想起来自己怀里还揣了东西。
谢绝衣也看见了,垂眸看着,好奇的问:“殿下怀里揣着什么?”
“好东西。”赵时昨一手撑在她的身侧扶手上,一手将那个匣子给拿了出来,往她手里塞,“叫灵云拿去小厨房给你炖粥吃,每日吃一些。”
她顺势握了握谢绝衣的手:“常吃着,渐渐就不会这么冷了。”
谢绝衣已经将匣子打开了,看见里面一小团一小团的东西,又听着她的话,眼睫颤了颤,第一反应竟是不大想吃:“这是什么?”
“金芝子。”赵时昨道,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人给抱住了,一翻身,她躺在了椅子上,谢绝衣就趴在她身上,两人之间还隔着那个匣子。
“金芝子是什么?”
“一味药。”
“殿下从哪里弄来的?今日出宫就是为了这个?”
“宋府。”
赵时昨就把去了宋府的事情给说了,包括那一池子的鱼。
谢绝衣听着面色却白了白,她也不管什么金芝子了,握住赵时昨的手,蹙眉道:“殿下日后还是不要随便吃这些东西了,叫身边人看了再吃,今日尚且是死了鱼,日后若是——”
她声音顿住,颤了颤,没能将后面的话说下去。
赵时昨哪想过这些,见她神情担忧,整个人愣怔住了,心口跳动的有些厉害,发着烫。
她猛地坐起来,将怀里的谢绝衣往一边放,自己站起身,退了好几步。
“殿下?”谢绝衣被她的举措吓到了,跟着站起来,神情更加担忧,连喜梨等人也听见动静,齐齐往这边看。
赵时昨捂着心口,皱紧了眉:“没事。”
顿了一下,她又慢吞吞道:“好像又有事……”
“奴婢去找喜鹊儿!”喜梨已经急了,转身要去国子监带喜鹊儿回来。
赵时昨没说话,也不愿靠谢绝衣太近,甚至转身去门口坐着了,吹着冷风,温度也没下来多少,心口依旧鼓噪着,平息不下来。
她觉得自己像是要发病了,但又不像是。
这话赵时昨没说,怕说了谢绝衣更担心。
她就在门口坐着,心想,要是真发病了,转身就去长安殿。
但她又隐约觉得,此刻心口的动静和发病时的情况不大一样。
赵时昨愣愣看着里头的谢绝衣。
谢绝衣也在看着她,好几次想走近了,可一靠近,赵时昨就起身要走的样子,她只能停在原地,神情担忧,双手紧扣着怀里装着金芝子的匣子,都忘记放下来了。
赵时昨看着她用力到发白的指尖,眼皮跳了跳,出声:“你把匣子放下,别抠着了,待会儿又伤了手。”
谢绝衣下意识想听话的将匣子放开,可看她坐在那里,心念一转,没放,反倒抓得更紧了,她紧盯着赵时昨道:“我实在是担心殿下,不抓着点东西不舒服,殿下别管。”
赵时昨哪可能不管。
越看那个匣子越觉得不顺眼,心里烦躁起来,她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几步到了谢绝衣面前,伸手想把匣子从她怀里拿出来。
谢绝衣却先一步扔开了匣子,伸手抱住了她。
“殿下躲我干什么?”她抱着赵时昨,发凉的脸贴着赵时昨火热的颈侧,声音含糊。
赵时昨被贴的舒服了,垂在身侧的手几次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放弃了,伸手回抱住她:“本宫方才似乎发病了,心跳的快,火烧似的。”
“那现在呢?”谢绝衣连忙去看她,一只手往她胸口探去。
赵时昨站着没动,任由她动手:“在门口坐了一会儿,本宫又觉得好像和发病不大一样,不疼,也不难受,甚至有点高兴。”
说着说着,她唇角就弯了起来,语气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方才发现你骗本宫过来时,好像更严重了,但也更高兴了。”
她此刻摸清楚了些,毕竟那愈发浓郁的喜悦根本无从忽视。
谢绝衣不是大夫,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看赵时昨的脸色,眼角眉梢的笑意,并不像那天晚上那样难看,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等喜梨把喜鹊儿从国子监带回来了,给赵时昨一看,喜鹊儿神情疑惑,伸手比划着。
“喜鹊儿说的什么?”谢绝衣其实大概看得懂喜鹊儿的比划,但还是想从赵时昨这里得到更肯定的答复。
赵时昨清了清嗓子,解释:“她说本宫没事。”
其实喜鹊儿是在疑惑,明明殿下并没有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病的痕迹,怎么喜梨姐姐火急火燎把她从国子监给扛回来了。
第47章 047.
谢绝衣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不错眼的盯着赵时昨好一会儿,确认她没有要发病的迹象。
赵时昨被她看着,心绪倒是渐渐平复下来了, 朝她问了句:“今日母后叫你过去了?”
谢绝衣并不意外赵时昨知道此事, 听她问起,谢绝衣反倒笑了起来, 道:“太后娘娘跟我说了些殿下幼时的事情。”
太后也不是专门为了和她说这些才叫她过去的。
起初还是为了赵时昨上次发病的事情。
她叫谢绝衣过去,也是听说了谢绝衣在长安殿外头守了一夜的事。
等人到了仁寿宫了,太后才知道赵时昨把什么都跟她说了。
“幼时的事?”赵时昨有些恍惚,仔细回忆了一下,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幼时还有些什么事情是可以说的。
对于幼时的记忆赵时昨都是混乱的,只模糊记得几件事情,还都是她已经搬去了禁宫后的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 母后偶尔还会去看她,但她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后就不来了, 只有皇兄会过来。
有关于母后的消息她也大多是从皇兄口中得知,再大一点,遇到了蒋安州他们,她逐渐有了能力离开那座禁宫, 她也去过母后住的宫殿。
“皇兄登基前,母后就在这景仁宫住过一段时间。”赵时昨道。
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谢绝衣也早就听说过。
实际上太后找她说话的态度算不上温和,更多的还是威胁。
谢绝衣却并不生气, 她明白太后那几句掺杂着威胁的敲打里,更多的是对赵时昨的关心。
“殿下那时候难过吗?”谢绝衣轻声问。
赵时昨点头:“有难过的, 后来就想明白了,我那时候状况并不好,母后每回见到我都要哭,我见着她也更显得娇气……不见面其实挺好的。”
她能自己咬牙撑过来,也不必担心母后见着了心疼的落泪。
更何况,虽然见不着母后的面,可皇兄有时候会带一些东西来看她,哪些来自母后,她是分得清的。
“父皇一心求长生,并没有要让皇兄们继位的心思。”赵时昨道,“皇兄与母后在这宫里也十分艰难,若是母后倒了,皇兄未必能在这宫里活下来,而我,也更没人会再在意我的死活。”赵时昨对这些想的很明白。
她在禁宫里越是惨痛,母后与皇兄就越是要强大自立起来。
赵时昨带回来的金芝子很快就用上了,用来炖粥味道意外的不错,她看着谢绝衣吃了才起身离开,径直去了仁寿宫。
到仁寿宫时,太后才刚用过膳,瞧见她风风火火闯进来也没意外,放下了擦嘴的巾帕,垂眼问:“为了景仁宫那个来的?”
“不是。”赵时昨找了把椅子坐下,“儿臣只是来找母后说说话。”
她侧脸看着坐在那里的母亲,对方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的瘦,眉眼间多了许多岁月的痕迹,尤其是鬓边花白一片。
听见赵时昨那句话的时候,太后摸着佛珠的手都顿了一下,眼皮轻颤着。
“母后为何不看我?”赵时昨问,“儿臣与小时候已经有很大不一样了。”
太后垂目:“你长大了,与小时候比起来自然是不一样的。”
“母后还记得儿臣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太后沉默了一瞬,摇头:“时间太久了,忘了。”
“是吗?”赵时昨也不见失望,“那时儿臣就整日只知道哭闹,母后不记得也好,想起来也无非是些烦心事。”
太后手抖得有些厉害,终于抬眼去看她,正对上赵时昨看过去的目光。
母女俩对视着,一个神情复杂,一个却格外的平静,只是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嬷嬷在一旁等的着急,恨不得替自家主子张口把那些话说了。
主子哪里会觉得殿下厌烦呢,又怎么会忘记殿下幼时的模样,那些记忆想起来都叫人揪心痛心的。
赵时昨认为这样的僵持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于是她再度张嘴:“十岁生辰那晚,儿臣从禁宫里跑了出来,那晚儿臣见到了许多人,也知道了许多事。”
“那天晚上,安乐和赵靖荣被儿臣吓到,但在那之前,儿臣还去了一趟母后的宫殿。”
听到这一句时,太后脸色瞬间就变了,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时昨,像是无法相信,她张了张嘴,仍旧说不出话来。
赵时昨替她说了:“那晚父皇为了安抚母后,于是特意留在了母后宫里,儿臣过去时,父皇已然睡了,母后却还醒着。”
她的目光掠过太后的发顶,那里有一枚已经有些年头的簪子。
太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瞬间整个人像是泄了力一般往下软了软。
她曾无数次对那个男人生出杀意,那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也是她的枕边人,她孩子的亲父,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耳边总幻听女儿痛苦的哭声时,她总想杀了那个人,似乎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至少,能结束女儿的痛苦。
太后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簪子已经握在了她的手里,只要她狠下心,将簪子刺进那个男人的心口,亦或是喉咙,一切就都会结束。
“幸好母后没有下手。”赵时昨笑起来,脑袋朝着门口侧了侧,嘉帝正从外头进来,于是她接下来的话不但落在了太后耳中,也落在嘉帝耳中,“父皇是个狡猾的人,那晚看着母后的可不只是儿臣。”
太后拽着佛珠的手猛一用力,颗颗佛珠顿时散落了一地。
可她顾不得这些,只死死看着赵时昨,手脚发麻,一身的冷汗。
时间太过久远,她一开始有些回想不起来那晚具体是什么情况了,甚至都无法确定当时先帝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睡着了吗?
可那个一心追求长生,无比谨慎的男人,真的能放下心在他人枕侧睡着吗?
想着想着,久远的记忆在一瞬间回笼,太后双手控制不住抖动着,她想起来了,那晚她松开藏在枕头底下的簪子后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动静,说是安乐公主受了惊,而惊吓到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偷跑出禁宫的赵时昨。
本该熟睡的先帝很快就走了。
他翻身坐起时是那样迅速,根本就不像是熟睡的样子。
而她那时候只担心着跑出了禁宫的赵时昨,根本就没去细想这一点。
如今回想起来,才有一种死里逃生,劫后余生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快就退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怒意,足以让太后浑身颤栗的怒意,若是先帝就在眼前,这一回她必定毫不犹豫的拔下簪子捅过去。
杀了那个疯子。
嘉帝已经走了进来,他如今身形高大,足以护佑母亲和妹妹,可真看向坐在那里的妹妹时,他仍觉得无力。
赵时昨忍不住想叹气。
“那时母亲尚且能为了儿臣和皇兄生出那样的胆气,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父皇死了,皇兄坐上了皇位,儿臣的身体也在好转,母后如今又在想什么呢?儿臣猜不明白了。”
太后抬眼,怔怔的看着她。
她曾亲眼见着自己的小女儿一日一日瘦削下去,整日整夜嚎哭不止,活着于那年幼的赵时昨来说已经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什么都做不了,喝水会疼,梳发会疼,穿衣也疼,好像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可她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到后来,连去看女儿一眼都不行。
她如了先帝的愿,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好似真的信了先帝那句随口而出的承诺:“待嘉儿成年,这皇位自然是要留给他的,那是朕欠你们母子的。”
等再见,已经是先帝驾崩那日。
记忆里那张带血的脸和眼前的赵时昨重合到了一处,太后匆忙垂眼,她看着一地的佛珠,耳边好似又响起那日那些人濒死时狂乱喊出的话。
“弑父杀君,赵时昨,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你是要下地狱的!下地狱的!”
“……”
赵时昨看着她,将她的神情反应全都看在眼里,问了一句:“母后真觉得神佛悲悯,能护佑你我?”
太后没有说话,赵时昨已经站起身往外走,声音传向后头,讽刺满溢:“若当真悲悯,为何早不救我?如今尘埃落定倒是要将我下地狱了,下就下,若是去了地府见着了父皇,儿臣定会再给他一刀!”
是人,她尚且能杀,成了鬼,她也能斩了他!
“十七。”身后响起的声音轻颤,难掩苍老和沙哑。
赵时昨脚步一顿,停在了门口。
可身后迟迟没有声音再响起,她轻叹了口气,说了最后一句:“母后且放宽心。”
等赵时昨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太后才收回视线,下意识的想要转动佛珠,手摸了个空才想起来珠串方才已经被扯断了,佛珠现在全都散落在地上。
沉默许久,嘉帝也叹了口气,起身走了过去:“母后,十七说的并没有错,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母后为何不能宽心呢?”
“你叫母后如何宽心?”太后闭上眼睛,眼角沁出湿润,声音沙哑,“一想到那日的情景,我就想到那些人说的话……”
“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罢了,母后不必放在心上。”嘉帝道。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母后不怕下地狱,只是这一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十七一个人去了。”
“怕什么?”嘉帝冷笑一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就像十七说的,真去了地府,见到父皇,儿臣定要给他一刀!”
太后抬手搭在他的手背上,睁开眼,母子俩相似的眉眼间露出同样的恨意和怒火,她咬了牙道:“不必你和十七动手,自有母后来拔刀。”
第48章 048.
天气渐冷, 谢绝衣愈发不爱动弹,赵时昨本该在这样的天气里畅快起来,可看着她整日里缩着像要冬眠似的, 怎么看心里都不得劲儿。
她倒也不是要谢绝衣像兔子似的活蹦乱跳, 只是见不得这人精神恹恹的样子。
于是但凡有空她就在景仁宫里待着,将人抱在怀里, 替谢绝衣暖着手脚,晚上睡觉时更是要四肢纠缠在一处,肌肤相贴。
这样的情况下,谢绝衣是睡得安稳的,赵时昨通常很快就会被热的睡不了,她也不管,睁着眼睛看着怀里的人就这么到天明。
一次两次还好, 反正在遇到谢绝衣之前她一直是这样的, 没睡过几个安心好觉,可时日长了,她眼下青黑愈发明显, 眼里都爬上了红血丝,整个人状态都不对。
谢绝衣也不傻,一想就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于是这一晚,赵时昨回到景仁宫时, 发现床上多了个小鼓包。
“殿下,今晚我和阿姐一起睡。”小安从被子里伸出一颗脑袋,眼里亮晶晶的看着赵时昨,不知道是高兴的, 还是被热气给晕的,脸蛋儿都是红红的, 看着就可爱。
赵时昨这会儿却接收不到这份可爱。
她朝一边的谢绝衣看去,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人。
谢绝衣和她对视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又很快看过去,拿出一早想好的说辞:“殿下,从找回小安我还没有陪她一起睡过,就今天一晚上,好不好?”
赵时昨看看她,又看看床上的小安,半响,应了一声:“嗯。”
应完了,她垂眸,慢吞吞的转身,目光在殿内左右扫视了一圈,这才抬脚朝门口走去。
往常她不管来去都似风似火,大步的走,好似谁也留不住她,今天她却一步三停顿,扭头左看右看的,迟迟没出殿。
趴在被窝里的小安探头探脑问:“殿下,你在找什么?”
赵时昨动作一顿,回头扫了一眼,余光扫过站在床榻边的谢绝衣,见她眉眼带笑看过来,像是看透了她所有的心思。
赵时昨心生恼怒,收回视线大步走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谢绝衣脸上的笑就淡了许多,小安还在问:“殿下是不是不高兴了?”
“明天是不是还要去国子监?”谢绝衣没回答她,反问了一句,这一问,小安脸都垮了,将脑袋往被子里一躲,哼哼唧唧,“真不想去!”
出了景仁宫,赵时昨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地方可以去,她在门口站着,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身后喜梨朝她问:“殿下,回长安殿吗?”
毕竟谢绝衣进宫之前,她一直就睡的长安殿。
赵时昨没回长安殿。
她去了后头的常春宫。
“殿下今晚睡这里?”喜梨问着,已经要叫人去收拾一下了,最好是搬几块冰砖来。
赵时昨却摇了头,脱了外袍,开始撸袖子。
第二天一早,谢绝衣等了等,眼看着小安都要去国子监了,赵时昨才过来。
她一进来,谢绝衣就去看她,本以为她昨晚上会好好睡一觉,脸色会好看一些,哪知道这一眼看过去,赵时昨满眼红血丝,眼下青黑更甚,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好好休息过的样子。
“殿下昨晚没睡觉?”谢绝衣问。
赵时昨没什么胃口,早饭也不吃了,去窗边躺下了,闭着眼,也不吭声。
她这样更让谢绝衣担心。
谢绝衣看向喜梨。
喜梨这才开口:“殿下昨夜在常春宫坐了一夜,没合眼呢。”
不等谢绝衣问赵时昨为何要去常春宫,她就答了:“先前殿下和娘娘不是说要在常春宫那里种一片枣树吗?殿下昨夜就在忙活这件事儿。”
若是真要将常春宫给推平了变成枣树林,那这附近的几座宫殿都住不得人,谢绝衣也得暂时搬出景仁宫。
赵时昨昨夜就在想哪座宫殿适合搬过去。
但她想了一圈,怎么都觉得其他宫殿都不太行,不如景仁宫住着舒服,思来想去,赵时昨总算是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殿下就为这事儿忙活了一夜没合眼?”谢绝衣愣住,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原先以为不过是那晚随口说说的事情,连她自己都险些要忘记了。
赵时昨却还记着。
“殿下真这样喜欢吃枣?”谢绝衣喃喃,又明知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果不其然,赵时昨瞥了她一眼,一开口,嗓音都是哑着的:“本宫没这么喜欢吃枣,可既然和你说过要种一片枣树,那就得种,本宫不是食言之人。”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了一句:“本宫也讨厌食言之人。”
谢绝衣忍不住了,既内心触动,又有些想要叹气,她忍不住扶了扶额,道:“可我本想着昨晚上能让殿下睡个好觉——”
“本宫睡不着。”赵时昨打断她的话,直勾勾看着她。
谢绝衣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种树的事情赵时昨明明白天也能干,并不是非要晚上去做,赵时昨也不是因为琢磨了一晚上种枣树的事情才没有睡觉,她就是因为睡不着所以才去琢磨推平了常春宫种枣树这事儿。
“为何?”谢绝衣不解。
她原先以为赵时昨自己睡可能会更舒服一些,不必迁就她一起被捂在被子里根本睡不好。
赵时昨垂眼,声音都跟着低了下去,哑哑的:“你不在,叫本宫怎么睡?回长安殿抱着那些冰砖睡么?”
“从前……”谢绝衣愣愣看着她,袖中的手指都攥紧了。
赵时昨抿唇,不说了。
一旁的喜梨眼珠子一转,立马叹了口气,道:“殿下那会儿要么在长安殿的寒池里泡一晚上,要么就硬熬着,即便是撑不住了闭眼眯一会儿也都是和那些冰砖躺在一起……”
说着说着,她眼眶就真红了,满是心疼:“就算殿□□质特殊,要那些冰砖来缓解疼痛,可长年累月待在那种地方,身体只怕……”
喜梨说不下去了,谢绝衣也听不下去了,当事人垂眸坐在那里,抿着唇,一声没吭。
“是我想岔了。”谢绝衣轻声道。
她光想着让赵时昨自己去睡个好觉,完全没想到离了自己,赵时昨竟然更加睡不好。
到了夜里,小安兴奋的过来,问起晚上可不可以继续和谢绝衣一起睡时,谢绝衣却摇了头,她还未开口说什么,赵时昨倒先开了口:“本宫今夜有事,你早些睡。”
说完这话,赵时昨就起身走了。
她一走,小安就连声问:“阿姐,殿下今夜不过来睡,我陪你一起睡吧!你最怕冷了,我给你暖着!”
大概是年纪小,火力旺,夜里小安确实也像是个小火炉似的,且格外黏人,喜欢贴着自家阿姐睡。
谢绝衣却摇了头:“你回去和喜鹊儿一起睡,殿下夜里兴许会回来。”
以前赵时昨也有过外出办事的时候,有时候是彻夜未归,有时候半夜就回来了。
谢绝衣摸不准她这次什么时候回回来,也不留小安。
小安有些失望,被喜鹊儿扯了扯袖子又高兴起来,和喜鹊儿一起走了。
赵时昨也没出宫,她仍旧去了常春宫,在屋顶坐了一会儿,眼见着前头景仁宫那边灭了许多灯,知道谢绝衣该睡了,她看着那边有些出神。
直到喜梨在一旁轻声提醒:“殿下,人来了。”
赵时昨这才回过神,低头看去,一道纤细的身影枭枭袅袅进了常春宫,正扭头四处张望着,大概是没有见着人,来人就出声唤了起来:“殿下?”
声音轻飘飘的,在这无人居住的宫殿里响起,让人只觉得渗人。
乌伶自己也吓着了,打了个哆嗦,她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嗓音就正常了许多,依旧是好听的,只是不像先前那样过于轻柔:“殿下?”
这一声之后总算是有了动静,动静来自头上,给乌伶吓了一跳,吓得她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捂着唇抬头一看,看见了上头坐着的赵时昨和站着的喜梨。
看清了人,乌伶松了口气,连忙爬起来,柔美的脸上露出笑:“殿下,您怎么上去的?奴婢也上去吧。”
她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上去的方法。
赵时昨却从上面直接跳了下来,也没看她,转身便往台阶走。
乌伶连忙跟上去,嘴里喊着:“殿下……”
赵时昨也没进去,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乌伶也想过去,被喜梨给拦住了。
她瞧着喜梨这张笑脸心里就发憷,立马停下了脚步,左看右看,直接跪坐在了地上,结果被冻的一哆嗦,月色底下映着她的脸惨白一片。
“想好了?”赵时昨坐在台阶上,双手搭在膝上,垂眸看她。
乌伶垂着脑袋,连忙应声:“殿下,奴婢已经想好了,奴婢老家就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枣树山,可以说奴婢能长大都靠着那满山的枣……”
只是那满山的枣都不属于她们这些老百姓,后来枣山的主人连掉落在地上的枣都不让他们捡,要想吃,得花钱买,可他们哪来的钱,要是有钱,又何必去捡地上的枣来吃。
连枣都吃不起的时候,她就被卖了,辗转着最后竟然进了宫,成了一名舞姬。
上回宫宴上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好在赵时昨没有追究。
“想要什么?”赵时昨问。
乌伶藏不住眼里的喜色,连忙道:“殿下,奴婢想和殿下一起去淮扬。”
“你知道本宫要去淮扬?”赵时昨掀了掀眼皮,看着她的目光里带上了点兴味。
这事儿她谁也没说过,只是才在心里有个念头,要是常春宫这边动了,景仁宫住不得人,其他宫殿都入不得赵时昨的眼,她思来想去,确实动了带谢绝衣去淮扬的念头。
那边有行宫,且气候温暖适宜,对谢绝衣来说也是个好过冬的地方。
乌伶道:“奴婢猜的。”
她小心翼翼抬头飞快看了赵时昨一眼,辨不清赵时昨的神色,但话已经出口,索性壮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殿下与景仁宫的娘娘关系好,一旦这常春宫动了,前头的景仁宫肯定没法住,正好过段时间就要入冬,奴婢就猜殿下会去淮扬……”
这倒是都猜中了。
多带个人的事情,赵时昨也没问她跟着一块去淮扬想做什么,轻点了头同意了此事。
乌伶一喜,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事情连夜安排起来,这事儿也不可能交给乌伶一个人去办,宫殿得推平了,地也得重新翻,还要找树苗,还得种树,乌伶四肢纤细,跳舞时柔美无骨,格外美丽。
但要她动手去种树……
她只能提供一些经验和意见。
喜梨连夜叫来了人,开始安排人手,乌伶自然也被她提了过去。
赵时昨依旧在屋顶上坐着,也没有回景仁宫,乌伶找来了把梯子,扶着梯子嘿咻嘿咻爬了上来,这么高的地方,她又不会武功,还是有些害怕的,提着裙摆走的小心翼翼。
即便如此,她还是脚下一滑整个人站不稳,眼看着要掉下去了,赵时昨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给拽了过去。
“啊……谢谢殿下!”乌伶站稳了,捂着心口一脸劫后余生。
这么高,她刚刚要是直接摔下去,这条命都得交代在这里。
赵时昨见她站稳就松了手:“你上来做什么?”
乌伶也不敢靠她太近,可离得远了又怕自己万一又脚滑,赵时昨来不及拽住自己,她盘算了一个适合的位置才挪了过去小心坐下:“奴婢见殿下独自在这里坐着,就上来了,殿下……”
她顺着赵时昨的视线往前面看:“殿下是在看景仁宫那边么?这么晚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说不定娘娘也在等着您回去呢。”
这话触动到了赵时昨,她当下就起了身,却又没有急着下去,神情几经变换,她有些别扭,也不愿让乌伶知道自己的别扭,于是又沉默的看着那边,看了一瞬,在乌伶斟酌着要再开口的时候,赵时昨已经从屋顶上跃了下去。
她离开时,只淡声说了句:“叫喜梨上来接你。”
赵时昨还是回了景仁宫。
如今已经是深夜,景仁宫大多灯都已经灭了,赵时昨悄无声息进了寝殿,直到在床榻边站定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谢绝衣已经睡了,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眉头微微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赵时昨知道她为何睡得不安稳,一进殿她就发现了,地龙没烧起来,谢绝衣又是一个人睡的,就算被子里塞了汤婆子估计都会冷。
她叹了口气,一下也谈不上什么别扭不别扭的了,掀开被子一角躺了上去。
第49章 049.
等躺进被子里了, 赵时昨才发现这人连汤婆子都没有,手脚都还是冰凉的。
带着热意的赵时昨一躺进来,谢绝衣就立马往她这边靠, 靠进她的怀里后就把手脚也伸了过来。
赵时昨有些好笑, 动作熟练的将这人双手塞进自己怀里,又伸脚去贴她的脚, 给她暖着。
没有地龙和汤婆子,谢绝衣先前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的,这会儿察觉到暖意了,她就有些要醒过来,可一舒服起来,睡意也跟着侵袭而来, 拽着她的意识往下沉, 她挣扎了一下,感觉到一只手贴着自己眼皮,赵时昨的声音也跟着在耳边响起:“睡吧, 本宫给你暖着。”
谢绝衣迷迷糊糊想是她回来了,也就放任了意识沉下去。
赵时昨轻叹了口气,感受着怀里人手脚和身体慢慢暖和起来,她身体上有些难受, 心里却只有满足,不想把怀里的人推开,也不想离开这里。
第二天一早,谢绝衣起来的时候赵时昨已经醒了, 靠坐在床头上,手里拿着谢绝衣常看的那本书。
“殿下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谢绝衣往她身边靠了靠, 仰头看她。
赵时昨将腿往她那边挪了挪,谢绝衣顺势就将脑袋枕在了她的大腿上。
“半夜回来的。”赵时昨道,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替她将侧脸的头发往后拨了拨,“天气愈发冷了,想去淮扬过冬么?”
赵时昨的手火热,谢绝衣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将脸贴向她的掌心,对于她的话,谢绝衣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不想去,京城挺好的。”
要不是不能随意离开京城,她甚至想去一个终年寒冷的地方去,至少在那里赵时昨会舒服很多。
“去吧。”赵时昨掌心贴着她的脸,垂眸看着她,“秋猎结束我们就去淮扬,在那里待一两个月,等常春宫这边枣树林种好了再回来。”
她已经定下了这个事情,谢绝衣虽然不太情愿,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尤其是赵时昨又多说了一句:“路上正好帮喜鹊儿找找她姐姐。”
“喜鹊儿姐姐是怎么回事?”谢绝衣好奇。
“喜鹊儿生在一家农户,她上头有三个姐姐,等她出生时便已经送走了两个……”
说是送走了,其实就是卖掉了,喜鹊儿只知道前头还有两个姐姐,但连见都没有见过,等她长大些,已经能记住很多事情的时候,剩下的那个姐姐也被家里卖了出去。
她是被姐姐带大的,比起父母,她更惦念那位不知道被卖去了哪里的姐姐,在她被卖给路过的宋恪时,宋恪就带着她一路行医一路找,可惜始终没有太多消息。
后来她又被宋恪送进了宫里,拜托了赵时昨帮忙找。
“本宫派出去的人没了消息。”赵时昨有点想叹气,在她看来,闻棠是个很靠谱的人,寡言,且有能力,做事干脆利落,交代闻棠去办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很放心。
哪知道闻棠会出岔子,人没找到不说,还把自己也给弄丢了。
赵时昨还得让人去找她,好在已经有了消息传过来,正好也是在淮扬的那个方向,她打算路过的时候去看看。
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层目的,谢绝衣就没了意见。
没过几天,她见到了乌伶,还知道乌伶到时候也会跟着一块去淮扬。
“奴婢老家就在那个方向。”乌伶垂首解释,“奴婢想着,或许路上经过老家,还能请求殿下让奴婢回去看几眼。”
赵时昨没应她这话,等和谢绝衣走了,喜梨慢了几步,朝乌伶意有所指道:“只要你办好了殿下交代的差事,别说回老家看几眼了,就算求殿下指你几个人办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也是有可能的。”
等喜梨也走了,乌伶才抬头,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
想着要秋猎了,谢绝衣又开始让赵时昨教她骑马射箭,正好,她领着谢绝衣去唐炳那里选了一匹小马回来,等到秋猎这一天,谢绝衣已经能自己骑马了。
只是骑得不太快。
她倒是想像上次在马庄时那样跑快一些,可她骑的到底不是云骦,还是一匹小马。
赵时昨也不放心让她骑着这匹小马像上次那样跑。
“殿下,什么时候让云骦再带着我跑一次呀?”谢绝衣骑完马,总觉得不太尽兴。
赵时昨也爽快:“等秋猎那日。”
谢绝衣就开始盼着秋猎这日到来。和她一样盼着的还有小安她们。
原本赵时昨是不打算带小安她们去的,毕竟是猎场,对于小孩子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但耐不住小安的请求,还有喜鹊儿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她只得同意,却也约法三章,勒令两人绝对不能乱跑,就算乱跑也得有人跟在身边才行,为了让两人也能玩,赵时昨还让人领着她俩去选了小马驹。
小安在国子监学了骑射,倒是会骑马,喜鹊儿不会,她只会骑驴,因为之前宋恪背不动她,她年纪小,又走不了多远,宋恪就在沿路的村子里买到了一头驴专门用来驼她。
那头驴现在被宋恪带着呢。
所以小安得教她。
很快就到了秋猎这一天,天还没完全亮就得起来,赵时昨往常醒的更早,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犯瞌睡,尤其是在喝完喜梨端来的药以后她更是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等到谢绝衣替她梳发的时候,她就一手支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谢绝衣知道她往常睡得并不好,难得瞌睡,且喜鹊儿看过后也比划着表示是药起了作用,索性就任由她这么睡,动作都放轻了许多。
等收拾好,她们这一行人已经晚了些了,原先是大家都在等着嘉帝,结果赵时昨成了最后一个到的,但嘉帝没有丝毫不耐和生气,见她神情恹恹的,问了句:“怎么了?难得见你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赵时昨却是困得连说话都不行张嘴,自然也没法骑马了,被谢绝衣领着一同上了马车,一上去,她就像是没骨头似的往旁边谢绝衣身上歪,歪倒在了铺好的软垫上,顺势将谢绝衣给抱在了怀里,火热的脸贴着对方颈侧蹭了蹭,安心睡觉了。
马车帘子这时候才完全放下去,这一幕被不少眼睛给看了去。
等车马行进,这一幕就已经传到了不少人的耳中。
其中也包括长公主这边。
赵景玉没来这一趟,只有赵靖荣在马车里陪着她,赵靖荣精神也不大好,靠在软垫子上歪歪斜斜的,听见外头下人说起此事,他也只是打了个哈欠,道:“整日里就和一个后妃混在一处,且还是宁国那边送来的人,要说当初为着徐锦程的事情查我们,我看最该查的就是她赵时昨才对!”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随手捡了块毯子往他那边一扔:“你闭嘴。”
赵靖荣没声儿了。
长公主看向那下人:“本宫记得,那梅妃至今没侍寝?”
“回殿下,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从她入宫,那位十七公主就一直和她睡在一起,原先自己的寝殿也不回去睡了,前不久皇上夜里去了一趟景仁宫,没待多久就走了,那晚十七公主也在。”
下人想了想,又多说了不少有关于十七公主和那位梅妃娘娘之间的事情,两人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听说还时常抱在一起看书说话,关系十分亲近。
“这关系可不是一般的亲近啊。”长公主一脸意味深长。
可惜赵靖荣完全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还在那里念着:“当然不一般,说不定她跟那边早就搭上了……”
“你闭嘴!”长公主听不下去了,实在没忍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蠢货!”
赵靖荣被她骂的一头雾水。
倒是周围伺候的下人已经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一旁的奶嬷嬷立马道:“世子从来不碰那些,不懂也是正常的,殿下该高兴才是。”
长公主一听,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看着赵靖荣的目光里多了欣慰,朝下人招了招手,附耳嘀咕了几句。
等人领命出去了,赵靖荣才凑过去问:“母亲,你方才吩咐了什么?”
“此事你莫管。”长公主却不想让他知道这些,随口敷衍了过去。
赵靖荣却没有放弃,找了个机会,趁着长公主休息的时候他下了马车,去找到了被吩咐的下人,问出了长公主的安排。
听完以后,他的神情古怪,一路上都在琢磨此事。
赵时昨睡了一路,等到了地方以后,她就一头扎进了帐篷里面继续睡。
谢绝衣一行人特意没吵她,让她独自在帐篷里睡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途赵时昨醒过一次,喜梨进来了,给她端了一杯水,赵时昨靠在床边喝水的时候,喜梨就俯身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她听完也没什么反应,眼皮都没抬一下,喝完水将杯子递过去,身体往旁边一歪,眼睛闭着,打算继续睡,声音含糊响起:“先看看。”
喜梨应了声,端着杯子转身出去了。
喜梨走了以后,赵时昨就没有再睡得先前那么沉,再加之药效似乎正在一点一点过去,她逐渐清醒过来。
帐篷里进来人的时候,尽管那两人人特意放轻了脚步,她仍旧第一时间发觉了。
但赵时昨依旧躺着没动,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只在那两人裹着一股香味靠近时,她骤然睁开了眼睛,浓墨似的眼紧盯着来人,盯的对方脸色一白,腿一软就双双跪在了床榻边。
“殿……殿下,您醒了……”进来的两人都是一张极好看的脸,一个神色兔子似的可爱可怜,另一个眉眼间带了几分清清泠泠,眼一垂,就叫人心里疼惜。
赵时昨却看得无波无澜,靠坐在床头,垂眼扫着两人,声音有些刚睡醒的沙哑:“没见过,怎么进了本宫的帐篷里来?”
两人见她没有发怒,心里松了口气,谨记着来时上头叮嘱的话,微微抬了脸,好叫赵时昨能看清她们的模样,长得可怜可爱的那个声音也软乎的,有些小:“奴婢阮荼,是嬷嬷安排过来服侍殿下的。”
另一个话少些,只轻声说了句:“奴婢雪衣。”
赵时昨也没问是哪位嬷嬷安排的人,似乎困极了,应了一声便没了话,也没说让人走,阮荼和雪衣偷偷对视了一眼,往床榻边又靠近了些。
阮荼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赵时昨睡着的床褥:“褥子铺的这样薄,殿下睡着会冷吧?”
“本宫喜冷。”
“咦?”阮荼侧脸看向雪衣,神色有些羡慕,“那奴婢是不能替殿下暖床了,倒是雪衣,她自小体寒,手脚终日冰凉,嬷嬷都说她这样的体质,冬日里抱着都叫人觉得是抱着一块冰。”
顿了一下,她又歪头笑起来,笑得娇俏:“不过,雪衣姐姐是一块软绵绵的冰。”
第50章 050.
赵时昨朝那个叫雪衣的看了几眼, 看得雪衣微垂着头,露出的耳尖染上了绯色。
就在她要说话之际,帐篷外头传来了动静。
先进来的是谢绝衣, 她特意放轻了脚步, 本想着回来看看赵时昨是不是还在睡,哪知道一抬眼就看见赵时昨已经靠坐在床头了, 床榻边还跪着两道身影。
她没有细看,注意力都放在赵时昨身上,声音舒缓,脚步加快了:“殿下醒了? ”
赵时昨抬眼看着她,眼里多了几分丰富的情绪:“嗯。”
谢绝衣已经走近了,跪坐在床边的两人这才垂首退开,余光却始终在看着谢绝衣跟赵时昨那边, 看着看着, 雪衣前头就挡过来一道身影。
她忍不住抬眼,发现是谢绝衣身边的那个侍女,对方正气呼呼的瞪过来。
灵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但她就是有些生气,于是故意挡在了这个人面前。
雪衣什么也没说,眼睫颤了颤就垂下了眼,灵云瞧着她这个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从心里生出一丝后悔和自责来,感觉自己是不是太坏了,莫名去针对对方……
谢绝衣没注意那边的动静,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赵时昨的身上, 左看右看,恨不得把赵时昨全身都检查一遍, 好确认她真的只是犯困睡了一觉。
赵时昨也不说话,靠坐在床头任由她查看,甚至伸手去勾自己的衣襟:“里面要看吗?”
谢绝衣脸一红,连忙伸手去拦她的动作。
“不看算了。”赵时昨松了手,慢吞吞回了句。
谢绝衣脱口而出:“等没人再看。”
话出了口,她脸更红了些,心里又有些懊恼,都是女子,自己也是关心对方,看看又怎么了……更何况,被看的人都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好。”赵时昨应了声。
谢绝衣:“……”
确认赵时昨无事,她就放下了心,跟赵时昨说起了外面的情况。
这会儿外头已经出起了太阳,不晒,甚至风一起还是会有些冷,不过大部分人都兴奋着,待会儿还要跑马打猎,也冷不到哪里去,等晚上还会燃起篝火烤肉,到时候还会有封赏。
赵时昨也睡够了,要从床上起来,谢绝衣向她伸手,她就顺势握住了,也没借多大的力,自己从床上起来了,抓着谢绝衣的手却没有松开。
一旁的灵云连忙想要上前伺候她梳洗,却见两道身影快步走到了前面去,直接抢过了她的活。
人到了近前,谢绝衣这才看向这两个陌生的面孔,只看了一眼,目光没有在谁身上多停顿,很快就又看向了赵时昨,问也没问,只朝赵时昨道:“我帮殿下重新束发吧。”
赵时昨应了一声,已经坐下了,也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等束好发,赵时昨换了一声衣裳,只是依旧单薄,又吃了些东西,从帐篷里出去时,她朝喜梨道:“拿上斗篷。”
喜梨就抱了一件厚实的斗篷过来,赵时昨伸手接过了,给谢绝衣披上:“现下外头风大,你坐在帐篷里先看着,等晚些时候风小了再去骑马玩。”
“好。”谢绝衣拢了拢斗篷,乖乖应了。
两人这才出去。
这一趟出来的也不全是能上马打猎的,也多的是来凑热闹的,还有专门给这些人搭的帐篷,坐在里头吹不着风,还有吃有喝有人伺候着。
嘉帝这一趟没带别的嫔妃出来,只有个谢绝衣,还是和赵时昨一起的。
宫人下意识想将谢绝衣领着往嘉帝那边的帐篷去,谢绝衣自己出了声:“安乐公主在哪个帐篷?”
于是,她去了安乐那边。
安乐叫上了几个伴读,宋雪怡就在其中,原本一群小姑娘正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着,见着赵时昨和谢绝衣过来,一下就没了声儿,主要还是怕赵时昨。
尤其是见过当初练武场那一幕的。
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安乐习惯性的慌了一下,很快就稳住了,起身朝赵时昨主动喊了一声:“皇妹。”
喊完了又看向谢绝衣,一声“皇嫂”在舌尖打了个转,迟疑着吐不出去。
好在不管是谢绝衣还是赵时昨都没有要逮着她叫人的意思。
赵时昨直接朝谢绝衣道:“你就在这里坐着歇会儿,晚些风小了,本宫就来接你去玩。”
谢绝衣应着好,在灵云铺好的软凳上坐下了。
赵时昨盯着她看了又看,又去看安乐,不用她开口,安乐就连忙道:“皇妹放心,我肯定照顾好皇呃……照顾好她。”
“嗯。”赵时昨这才收回视线,还是把喜梨留了下来。
她本可以不出去的,只是心里还惦记着要猎几张皮毛给谢绝衣做靴子和斗篷,这才打了个呼哨,唤来了云骦,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鲜红的袍角飞扬着又落下。
随着她一夹马腹离开,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似一道流火,奔向了秋日底下的那片林子。
这一幕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有眼带艳羡的,也有难掩惊艳的,一声低喝,骑马追赶了上去。
有一个人领头,就接二连三有青年骑马追逐而去。
“那是十七公主吧?瞧那些人都看直了眼,只怕这一次秋猎过后,这京中儿郎心里都要揣上这位殿下了。”
“那也只是单相思,毕竟是圣上的亲妹妹,想成为她的驸马,我看难……”
“……”
帐篷挨得近,周遭的窃窃私语传过来,安乐收回视线,也有些难以想见这京城里有谁能与她那位皇妹比肩,她现下也是这个年纪,平日里也有和身边伴读议论过几句京中青年才俊,也期待过日后谁会成为自己的驸马。
这一次秋猎,她又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好好看看这些人。
但现下看来,安乐还觉得有些失望了。
“方才只顾着看皇妹了,也没想去看其他人。”她忍不住喃喃,又叹了口气,“没一个比得上皇妹的。”
谢绝衣本听着周遭的议论有些出神,突然又听见耳边传来这样几句话,她侧脸看过去,心中附和,那些人哪能和赵时昨比得。
安乐察觉到了她看过来的目光,连忙也看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直到她与赵时昨关系好,主动提起话题:“听皇妹的意思,晚些时候娘娘也要入场狩猎?”
谢绝衣缓过神来了,轻点头:“只是跟着殿下去看看。”
“那本宫也去。”安乐连忙道,她虽然许久不曾骑马,但从前也是学过的,还记得些,射箭更是时常会领着伴读一起去玩,就算猎不到什么东西,骑马跑上一跑也好玩。
尤其是在见过方才赵时昨骑马之后,安乐也有些蠢蠢欲动,坐不住。
谢绝衣也有些坐不住,心里想的都是离开的赵时昨,还有追着赵时昨身后而去的那些人,等安乐实在坐不住,提议她们也不等了,直接骑马去找赵时昨他们的时候,谢绝衣也没有多拒绝。
“反正周围都有禁卫看守,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赵时昨目标明确,她要猎几张上好的皮毛回去给谢绝衣用,因而骑马进了林子就没停过,直奔深处而去,也没管身后是否有人跟着。
起初跟着她后面的人还不少,但渐渐的,眼见着进去的越来越深,不少人就停了下来,一是担心密林里危险,二也是实在追不上前头的赵时昨了,只能作罢。
但总有人不死心,亦或是年少气盛,不愿意认输放弃,闷头往前追着。
追的最紧的那个是谢家的子弟,一路追过来,终于看见赵时昨的身影时,就见她将一只狐狸往马背上放。
他瞧了一眼,看着赵时昨的目光愈发火热,朗声就要夸赞:“殿下好——”
伴随着他声音响起的还有朝他这边射来的一支箭。
那支箭擦着他的脸而过,掐灭了他的声音。
谢荣反应也快,直接舍弃了手里的弓箭,拔出佩剑凝神看向身后围拢而来的黑衣人。
“殿下小心。”他飞快朝赵时昨那边靠近,压低了声音,“待会儿我拖住这些人,殿下就趁机脱身……”
他也想得明白,以自己的实力肯定无法应对这些有备而来的刺客,嘴上话是这么说,心里也没底,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拖住人。
相比起他的紧张,赵时昨就闲散多了,她没有上马,自腰间抽出一柄细刃软剑,抬脚朝着那群黑衣人迎了上去。
“殿下!”谢荣惊了一下,心里却又悄悄松了口气,余光瞥着不远处那具尸体,那具尸体眉心插着一支箭,正是方才擦过他脸边那一箭,对方死不瞑目,他也觉得脸颊被箭擦过的地方火辣辣的。
只这一点他就知道这位十七殿下并非寻常女子,千钧一发之际一箭取人性命,换作他也做不到。
只怕这位十七殿下比他都要强,若是她也留下,或许能拖延更长时间,等后面的人追赶上来就好了。
这么想着,谢荣仍旧绷紧了神经,死死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和赵时昨一同迎了上去。
刺客人数并不多,总共也就十来人,有一个还在刚照面就折损在了赵时昨的箭下,但剩下这些个个训练有素,且明显都是特意培养的死士,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赵时昨的命,哪怕以命换命。
谢荣越发心惊,对方不要命,他却是惜命的,心中惧意一出,整个人就先落了下风。
等手臂上传来剧痛时,他就连手里的剑都握不住了,佩剑落了地,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又一屁股摔坐在地上,眼见着长剑刺来,他一脸绝望的等死。
一旁却飞来一柄长剑,裹着凌厉风声连人带剑钉入一旁的树干。
谢荣死里逃生,大松一口气,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才发觉那十几个刺客现下已经死了大半,剩下几个在赵时昨剑下也不过多挣扎了几息。
解决了这十几个刺客,赵时昨轻甩了几下手腕,细刃软剑上残留的血迹顷刻间消失。
一旁坐在地上的谢荣只感觉脸颊一凉,他伸手摸了摸,发现是甩飞过来的血珠。
“殿下……您没事吧?”谢荣回过神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白着脸朝赵时昨问,眼里倒是再也没了男女之间的心思。
赵时昨将软剑收了起来,应了一声,瞥了他一眼,皱眉,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若非谢家和陆家是姻亲关系,看这人和陆镇鱼关系不错,她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谢荣莫名看懂了她的嫌弃,尴尬的面红耳赤,他算是明白了,自己特意跟过来非但没帮上她,反倒成了拖油瓶。
尴尬归尴尬,他也没忘赵时昨方才的救命之恩,拱手就要说些什么,几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出现。
谢荣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剑,却见那几道黑色身影已经垂首跪下,看样子,分明就是赵时昨的人。
“收拾了吧。”赵时昨淡声道,转身骑马往更深处走去。
留下的黑衣人开始收拾地上那些尸体。
谢荣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倒是没有了再去追赵时昨的念头,想了想,索性上马往回走,他手上的伤也得处理才行。
往回走的路上不可避免遇上了其他狩猎的人,一见他这伤都吓了一跳,纷纷追问是出了什么事情,谢荣不清楚赵时昨那边是什么打算,也不敢多说,急急忙忙回了帐篷,又让人去请了御医过来处理伤口。
谢荣回来的时机赶巧,正好碰上安乐和谢绝衣出来。
一见他捂着流血的手臂匆匆走过,安乐吓得脸一白,连忙让人去打听是怎么回事,具体的情况当然打听不出来,最后只知道他是骑马追着赵时昨后头进去的,有人怀疑是赵时昨动的手,尤其是安乐身边的几个伴读,她们见过赵时昨动手,知道她并不如外表那样瘦弱,且脾气古怪,动起手来真把谢荣给伤了也不是不可能。
安乐与谢荣认识,知道谢荣不是会胡来的人,想不通谢荣会因为什么惹得赵时昨对他动作,她思来想去,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脸色就有些发白:“会不会是皇妹遇到了危险?”
她下意识去看谢绝衣,却发现原本在一旁的谢绝衣已经不见了踪影,再一抬头,只看见谢绝衣骑马跑进了林子的背影。
“阿姐!”正在和喜鹊儿喂马的小安也看见了,急得蹦了蹦,也想上马去追,被安乐和喜鹊儿一齐拦下了。
“你追不上的,乖乖在这里玩。”安乐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