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几天,下课时舒冉总会时不时地去文科楼找周敏烟,也因此错过了水房打水的时间。
然而舒冉回来时发现她桌上的水杯都会装满热水。
分班以后舒冉没有什么熟悉的同学,几乎是不用想也知道是林嘉曜。
对于林嘉曜的所作所为,舒冉也投桃报李地帮助他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十二月三十一那天是周一, 第二天是元旦,恰逢节假日的第二天。
周敏烟在下午时就带了化妆品来找舒冉,美曰其名:即使被伤害了也要做一个美女子。
没有哪个女孩不爱美,尤其上次生日舒冉被周敏烟化了妆后,就相当于是发现了新大陆,对于这方面有着好奇和探索的心。
所以并不反对。
化完妆两个人准备出发去万达前,舒冉从书桌底下摸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周敏烟。
“敏烟,这个送给你。”舒冉的脸有些发热,心里流露出一股暖流,“最近你心情不好,希望你会开心。”
盒子里装的是周敏烟常追的爱豆写真集和她喜爱的出版小说。
舒冉趁着这几天假期去附近书店买了最新一期送给周敏烟。
她不知道这次跨年夜周敏烟会不会和尚俞君和好,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即使没有和好,周敏烟还有自己这个朋友。
“冉冉!爱你呜呜呜!”周敏烟又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她紧紧抱住舒冉,“果然还是姐妹好~”
舒冉腼腆一笑:“刚化的妆,可不要感动得稀里糊涂把妆弄花了哦。”
周敏烟拍手轻拍舒冉:“冉冉你也会开玩笑了。”.
原先的计划是先一起去万达广场吃火锅,再去金马大桥上看烟火。
金马大桥是芙城里较出名的大桥,基本上逢年过节都会有烟火。
没有等尚俞君,舒冉和周敏烟在晚上九点二十分时到了万达三楼的一家自助火锅店。
在店里坐下之前,舒冉从未来过火锅店,在她的印象里吃火锅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每次在路过这种装修精致的店时,她第一印象就是消费不起。
好在她们刚坐下,服务员递来菜单,瞄了一眼后松了一口气。
暑假兼职剩下的钱,她还可以消费得起。
周敏烟和舒冉拿着菜单正商讨着吃些什么。
忽然背后就响起一道声音。
“敏烟——”
舒冉背下意识地挺起,睫毛轻颤,连带着握着菜单的手也跟着紧了。
他有来吗?
周敏烟假装没听见,继续若无其事地看着菜单。
所以舒冉只好转过头。
果不其然,她先是看到了站在门口没得到回应以至于有些局促的尚俞君。
还有。
站在他背后清冷冷的少年。
少年穿着黑色的冲锋衣,不甚明显地往她们这投来一眼。
尚俞君和服务员交代过后,他们被引着过来。
毫无疑问,许砚之在舒冉对面坐下。
他从舒冉身旁经过时,外头寒气与清冽气息相互交织,仿佛丝丝缕缕地在舒冉身侧洒下了一片月光。
冰凉凉。
尚俞君一坐下,周敏烟就别扭地转头,一丁点也不看他。
这四人局,舒冉被迫成了引导者,她把菜单递给两人,问尚俞君和许砚之想吃什么。
庆幸的是尚俞君为了哄周敏烟,一直在暖气氛。
大家各自点了菜。
点的是鸳鸯锅,锅底上来,浓郁的香味缭绕四周,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几天没和周敏烟有交集的尚俞君从有些内敛的书卷男生在这顿饭局里成为了多话少年。
一直在变相地解释自己拒绝了那名女生的告白,同时还婉转表达出自己未来的女朋友只会是周敏烟。
火锅刚上来没多久,周敏烟的气已经消了,开始闲聊。
“你们理科班是不是都不用背多少东西啊?”
尚俞君回答:“还是要背的,一些公式和理论也要背。”
周敏烟又说:“那你们班肯定很多学生保送吧,你们班肯定有人去吧?我们文科实验班都私下说了好几个人。”
尚俞君停了筷子:“我们班班二肯定是可以的,其他的要等班主任通知。”
舒冉一边听,一边悄悄用余光看许砚之。
班一不就是他吗?
他不保送了吗?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和他一起毕业,一起报考大学,一起还有未来成为同学的机会?
舒冉的心情像飞机起飞。
许砚之纯粹像个纸片人一样,安静得不得了。
好似真的就是来陪他们吃饭一样。
火锅店最近办周年活动,前台的服务员过来送了一份海鲜套餐。
海鲜下锅,舒冉注意到在那份海鲜放下锅后,他已经不怎么动筷子了.
吃完饭,尚俞君去买单,舒冉把她的那份钱转给了周敏烟,让周敏烟转给尚俞君。
之后大家打了辆出租车去金马大桥看烟火。
介于尚俞君会晕车,所以他坐在了副驾驶。
许砚之坐在内侧,周敏烟让舒冉先坐进去。
这么一来,舒冉又挨在了许砚之身旁。
即使是有了前两次和他同一辆车的经验,她也从未离许砚之如此近过。
冬日厚衣与他的冲锋衣衣摆紧贴,仅仅是这样,舒冉呼吸已经沉沉。
他的指节放在车座扶手上,车窗外的街灯光线投进车里,照在他低垂淡沉的眉眼上。
少女满腔欢喜好像也因为今夜的到来而再添上一笔。
明明他们今晚没有说过一句话。
偏偏她的世界点起一盏明灯。
窗外街景倒退,目的地越来越近。
下了车,金马大桥的人此刻不多。
周敏烟和尚俞君关系破冰,两人要去附近的店买仙女棒放烟花。
舒冉不想当电灯泡,所以没去。
他们一走,就只剩下舒冉和许砚之并肩。
桥中间有许多电动车和小车疾速行驶,许砚之让舒冉走在桥边上,自己走在外头。
分明是一个很小,很普通却很有教养的行为,却是舒冉目前为止遇到的最好的少年。
芙城的冬夜气温下降得厉害,冷风嗖嗖地吹来。
舒冉不敢看他,余光勾勒着路灯下两人紧靠的影子。
她按捺住心跳加速的频率,极力伪装自己情绪上的紧张,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今天居然会来。”
其实她想开口试探那张专辑的事。
不过又实在怕暴露。
想想还是算了。
显然,对于舒冉的话,他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没想到许砚之会反问,舒冉怔了一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这句话。
说得好像他不能来似的。
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的意思是,你最近很忙要参加集训,我以为你没时间……”
其实她心里想说,我以为你那样疏离的人,是不会参与我们这种活动。
许砚之点点头,嘴角似乎弯了一下,有风吹过,将男生柔软富有光泽的发丝吹起。
“他们不是吵架了吗?”
“我们不是同学吗?”
清朗的音散在风里。
春风拂过平静的湖面,带起阵阵涟漪。
舒冉微微上扬嘴角。
很普通的一句话,起码比什么关系都没有来得好。
桥中有三两个人聚集在那儿等烟火,为了一会看烟花的观感更好,两人往桥头的方向走。
这个话题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展开下去,为了气氛不那么快地沉默下来,更多的话题转移到其他方面。
她想要确认在火锅店的想法,于是轻声说:“你没有保送吗?”
这时——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砰砰砰。
墨黑天空升起星点,直至半空中炸开璀璨烟火。
星星烟火像是夜空繁星,在视线里绘画成一卷书画,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火树银花,漫天华彩。
周遭弥漫开来如梦境里的雾气,慢慢笼罩。
许砚之双手放在冲锋衣的侧兜里,一时没听清舒冉的话。
低沉的音缓缓而来:“嗯?”
下意识的音砸在舒冉头上,这样干净好听的嗓音令舒冉快要眩晕过去。
她堪堪稳住心神,将语气拿捏漫不经意:“你……不保送吗?”
许砚之沉默了一会才回答。
“高考也是人生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吧。”
舒冉僵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以,她还可以和他一起并肩作战。
绵绵不绝温热从心脏滋生幻化成喜悦。
身旁少年稍稍仰头,他的漆黑瞳仁里倒映出色彩绚丽的烟火。
清冷的气息,烟火的味道。
舒冉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和他一起看今年跨年的烟火。
“啊——烟花!!”
周敏烟趴在大桥边上,手指着天空中的烟花,笑得灿烂。
尚俞君手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冰淇淋,双眼紧盯着周敏烟。
好朋友,他。
这一刻——
没有什么是比这一刻更美好的了。
十二点的烟花。
周遭的人都在起哄,围着来看烟火的人越来越多。
这瞬间实在太过美好了。
以至于舒冉不自觉地想要更多。
舒冉喃喃细语:“要是,还可以去南极就好了。”
芙城属于南方最不可能下雪的沿海城市,也不可能出现天寒地冻的存在。
她想去南极,想逃离喧嚣,逃离芙城,去地球最远最南端的地方。
“想去南极?”
没有想到在这喧嚣的人群里许砚之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舒冉睫毛轻颤,声线变轻:“是,芙城的冬天没有雪,甚至常常下雨,我很讨厌下雨,尤其是那次下雨我没有伞……特别狼狈……就是那次……但是……”
但是,也是那次,遇见了你。
我喜欢上了雨天。
因为,人在足够安全的地方,会喜欢上极端天气。
声音越来越轻,轻到后半句的话舒冉没说出口。
她偏头看许砚之,目光中带了些许无奈:“所以,你能不告诉别人,那次雨天的事吗?”
她唯一的私心就是和他产生交集。
还有,那是舒冉的狼狈。
被家人,被保安唾弃的不堪。
被他撞见,已然是最最最糟糕的事情。
许砚之望向远处烟花,嗓音沉沉似郑重:“好,我答应你。”
“上次那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
舒冉瞳仁放大,心跳如擂。
即使,那天她那么狼狈。
也成了和他的共有秘密。
第22章
跨年过后,高二上的期末考也接踵而至。
舒冉的成绩用日夜做出的卷子和努力换来了年段第十。
许砚之依旧是年段第一,和年段第二拉开了三十分的距离。
舒冉默默记下了他的分数。
从高一下的半期考至高二上的期末考,从距离他的三百七十四名到只差九名的差距,她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
放寒假前,舒冉盘算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钱,可以完整支撑到假期结束,于是她在小公寓里复习了一阵子后,看到离日历上越来越近的除夕,她还是回家了。
临近过年,舒伟国在牛奶厂里送货的工作愈发忙碌,所以舒冉回家时没有看到他。
苏慧慧是个记仇的性子,心里还膈应着上次顶嘴的事,看到她就没什么好脸色,舒冉也没解释那么多,把行李搬到自己的房间里就没再出去。
等吃晚饭时,舒伟国也回来了,看到舒冉絮絮叨叨地问了很多,还问了句选文还是选理,苏慧慧在一旁说了句选理呢,舒伟国筷子一顿,看着舒冉。
舒冉低头说选理。
舒伟国面色僵了一下,依旧笑呵呵打着圆场说学理科没事,挺好的。
苏慧慧把正在喂舒望吃饭的筷子拍桌,开始见缝插针,在餐桌上劈头就是一顿指责舒冉。
舒望被这突如其来的嗓门给吓得一哆嗦,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大家。
舒冉听得一顿眩晕,胸口沉闷浑身无力,但她什么也不能说,低头快速地把饭往嘴里塞,都没怎么嚼完就下桌往房间里走。
出厨房时,她听到舒伟国安抚的声音:“女孩子学理不用那么计较吧?隔壁张叔女儿不就是学理还考了博士?”
苏慧慧丢了筷子,手在桌上重重一拍,烦躁:“人家家里有儿子吗?我们家里什么样她什么样?”
“她学理科不就是不想帮舒望吗?养了她十几年,全都忘本了!”
“她生出来有什么用?一点都不讨喜!浪费钱浪费时间!”
眩晕再次发作,舒冉加快步伐回了房间。
等回到房间听不见楼下苏慧慧嘶吼的声音,浑身的不适感渐渐消退,舒冉无力地倒在床上。
后来一整个过年,舒冉都不怎么出房间,就着卧室里听着周杰伦的歌刷着题,有时和周敏烟在q.q上互道新年闲聊天。
白天见了父母二人她也只是淡淡打个招呼,即使苏慧慧不买账。
而私底下,舒望却会时不时地亲切喊她几声姐姐递给她几包小饼干,舒冉瞧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内心流露出一阵又一阵的暖意,也会摸摸他的脑袋贴贴他。
等新年一过开了学,舒冉就提着行李回了公寓。
舒伟国知道新年舒冉过得不快乐,于是又给她偷偷塞了几百块钱。
他叹了口气说:“冉冉,虽然你妈没给你包红包,但你也别记恨她,她就是对舒望有些宠溺,你学理科没什么的,但是如果能转文也是好事。”
舒冉抓着行李箱的手一紧,说:“我知道了。”
谁都知道,这不是她的心里话。
谁都知道,等期末了,舒伟国才想起问她一句,选文还是选理。
太难熬了。
开学过后,进入高二下。
开学前夕,就迎来了周敏烟的生日。
舒冉给周敏烟订了个蛋糕,不仅在线下店订了条项链给她,还手写了封小作文。
周敏烟对那条手链爱不释手,说小作文要回家偷偷看,两人在晚自习前私下庆祝了个生日后,尚俞君还约周敏烟出去散步。
舒冉就先回了教室,在进班门口之前,她看到林嘉曜无力地趴在桌上。
她走过去小声询问:“你怎么了?”
林嘉曜慢吞吞地从手臂上抬起头,嗓音嘶哑:“我没事,可能是有些发烧。”
想到上次林嘉曜帮自己打热水和热心给她解题的模样,舒冉说:“我书包里有感冒灵,我帮你泡一杯吧。”
舒冉常常在晚自习结束后留在班里刷题,为了防止感冒她包里自备感冒灵。
林嘉曜点头:“谢谢你。”
“都是同学,你帮了我很多。”
舒冉拿起林嘉曜的水杯,去水房给他装热水。
开水房人前不是很多,这条路需要经过一班。
舒冉装了热水,眼神不自觉地往九班教室里瞟。
丝毫没注意到有人从办公室里走出。
“不好意思!”再抬头时注意到人时,舒冉紧急停住步伐,在后退三步快要摔倒的那一刻先道了歉。
不多时,极为清淡的男声在头顶落下,“没事。”
清冽淡然的气息萦萦而来。
舒冉极力控制自己的平衡站住之后,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睫毛轻颤,猛然抬头。
是许砚之。
刚刚还在想他会在哪儿,没想到他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回过神来,舒冉说:“还好没撞到你。”
“没事。”许砚之低头,目光置在她手里的保温杯上一瞬,“你帮其他人装热水?”
舒冉手里的保温杯远远看过去是暗蓝色,近距离看却是墨黑色。
平常女生不可能用这种颜色的保温杯,只可能是男生的。
舒冉“嗯”了声,随即又补充:“是我前桌,他发烧了,我帮他装热水。”
不知怎么的,她莫名下意识地解释更多,并不想许砚之误会多想。
即使,他根本不可能误会,也不可能多想。
“嗯。”
他的语气淡极了,好似和平日里一样。
“……那我先走了。”舒冉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林嘉曜还在班里等着。
“好。”
舒冉步伐匆匆回班级。
她既然在帮助其他人,就不想让别人等着。
林嘉曜依旧在趴着,只不过舒冉回来时他抬起头了。
帮林嘉曜的保温杯盖子给脱下,舒冉从书包里拿出感冒灵递给他。
“那个,你自己泡吧。”
林嘉曜认真地看着舒冉点头:“谢谢你。”
舒冉摇头:“没事,你先泡吧,我出去背会书。”
班里人多,说的话也多,舒冉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他接过感冒灵时拿出英语词典准备到走廊外去背书。
也顺便看看,还能不能看到许砚之。
只可惜,她这次没看到.
高二下的一次月考,出题老师加大难度测试学生,舒冉在数学一道大题上丢分严重。
晚自习时她去问了数学老师,理解得慢了些,加上还要刷题,回去得慢了些。
夜风凉凉,不似冬夜里的凛冽,不似夏夜里的燥热。
小公寓的灯张阿姨还替她亮着,舒冉上楼时碰到张阿姨站在她的房间门口,给她送水果。
张阿姨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舒冉也会时不时地帮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一来二去,两人早已熟稔。
张阿姨把水果往她手里塞,说她又这么晚回来。
舒冉腼腆一笑。
张阿姨又叹了口气,拉着舒冉的手拍拍说:“小冉,阿姨我明天就搬走了。”
舒冉诧异:“阿姨您怎么这么突然就要搬走?不是还要陪读吗?”
张阿姨失落一瞬:“家里出了点事情,乐乐不爱住这里,只好临时住宿了,临近高考,只能随他了。阿姨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乐乐是张阿姨的孙子,也是陪读的对象。
舒冉没想到自己还能被人牵挂,嘴角微微一笑:“阿姨您放心,我会时常给您打电话的。”
张阿姨笑起来,脸上皱纹堆了堆,放宽了心:“好,好,那就好。”
得知张阿姨要走,舒冉陪她聊了会儿天。
只是没想到的是,前脚张阿姨刚走,后脚楼上就住进了一个中年男人。
挺着大肚子,蓬头垢面,听周围的人聊天说是没有工作,整日无所事事,最爱盯着小姑娘,甚至还爱偷小姑娘的内衣裤做一些不可说的事。
最重要的是,听说是个有前科的男人,刚从牢里出来没多久。
舒冉听着就害怕极了,每天上楼前都要听听楼梯上有没有传来脚步声,为此避开。
谁知有一次还是碰见了那中年男人。
和传言里说的一样,挺着大肚子,留着长头发一戳一戳的,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狰狞怪异的眼神在她身上放了很久。
随后磨牙与怪异的笑声在楼道里响起。
一眼,就足够让舒冉警惕很久,她不敢看他,急匆匆地就跑回房间。
此后好几天,舒冉没有在晚自习后刷题,而是选择回家刷题,提早了很久回去。
为了不让这件事影响到自己,舒冉再拼命节省开支,等存够钱她就换一间房子住。
这次晚自习结束,林嘉曜看着舒冉收拾书包,他问:“你今天这么早吗?我还想刷题,想着有人跟我一起呢。”
舒冉把练习放进书包:“我最近都很早回去。”
“嗯嗯,那没人的话我也早点回去。”
舒冉怔了一下,看着林嘉曜友好的面容,她说:“可以呀,那我先走了,敏烟在楼下等我。”
自从和周敏烟说了楼上搬来了个怪异男人的事,她就担心得不得了,说是要和舒冉搬来一起住,舒冉拒绝了,不太想在临近考试还麻烦周敏烟。
但是周敏烟还是担心得不行,于是最近这几天,舒冉总会和周敏烟一起回去,到她楼下才分开。
舒冉和周敏烟挥手告别,自张阿姨搬走后楼梯没了灯,她只能开着手机手电筒打灯上楼。
走到楼梯口,手摸到电灯开关。
啪——
一声,灯亮起,整个楼道恢复光亮。
同时,舒冉的眼前出现一个肥胖男人。
明明是初春的天气,他的衣裳堪堪挂在身上,露出大片肌肤,就连裤子也——
舒冉不敢仔细看他,她被吓了一跳,大脑直觉预感不好,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贴着墙边迅速地往上走。
连招呼都不敢打一声,只敢当作没看见。
谁知男人露出狰狞的笑容,站在台阶上伸手拦住了去路。
“小姑娘,你要去哪?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举着手臂,浑身的恶臭味散发出来,脸上堆着的肥肉几乎遮住了五官,叫人看不见眼睛。
这是舒冉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到像是个坏掉的喇叭硬吹出的噪音。
“……你,你好。”舒冉抖得上下牙齿打哆嗦,音颤抖得厉害。
鸡皮疙瘩早已在校服底下生出一片一片,细密冷汗布满额角。
她从没有这样害怕一个人过。
“小姑娘,见了我怎么就发抖?我搬来好几天了,连个笑都舍不得给我,是不是不喜欢我?过来给叔叔说说,叔叔哪里做得不好……”
“小姑娘,你怎么又会不喜欢我呢?穿校服不就是给叔叔看的吗?叔叔爱看……”
男人一把扯过舒冉的手臂往前带,因为用力过猛,袖口处被往前拉出很多,校服领口往下扯,露出女孩白皙滑嫩的肌肤,犹如宫廷上精美的净白瓷器。
突如其来的拉扯令舒冉手足无措,她往旁边跌了一下,发丝在空气中划出漂亮弧度,空气中散发着好闻的洗发水味。
男人贪恋且痴迷的眼神流露出,接着闭上眼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气。
同时——
男人怀里的布料掉落在地。
不知是谁的白色的内衣,上面沾满了灰尘,甚至还裹着一个橡胶透明物品,里面全是白色浑浊液体。
舒冉瞳孔放大,想起邻居说的话。
不知道又是哪个女孩遭了殃……
这分明就是刚刚才糟蹋了个女孩子……
想到这,巨大的惊恐朝舒冉侵袭而来,她的心跳加速,脑中嗡嗡作响。
“你放开我!”不知是因为害怕的缘故,还是因为受到危险时的惊人力量。
舒冉挣脱开了男人的手,她一鼓作气毫不犹豫地往楼梯下跑。
漆黑的楼梯间。
她没有踩空任何一个阶梯.
初春的夜晚格外的凉,舒冉蹲在不知名的马路边上,双臂环抱住自己,快要齐肩的短发遮住自己的脸颊。
手中虚虚握着亮着屏幕的手机。
一个又一个地未接电话。
苏慧慧没有接电话,舒伟国也是。
到最后苏慧慧甚至把舒冉的电话挂断。
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想回家。
惊恐充斥着舒冉的大脑,呼吸沉重,她的眼睫疯狂颤动。
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不接电话?
为什么没有地方去?
她想不明白。
即使,她那么小心了。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苏慧慧不喜欢她。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苏慧慧说得对。
她天生就不招人喜欢……
所以没有自己的去处。
偌大世界,竟没有一个去处。
她才十七岁。
泪水滑落至地面,打湿柏油路路面。
嗡嗡——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冉冉,你到家了吗?给我报个平安,刚刚手机没有电了,我才到家,这才给你打电话。”
周敏烟温和关切的嗓音响起。
这时候的关切就像是无助的人掉落进悬崖忽然找到了一个支撑点。
舒冉再也忍不住了,低声呜咽起来,泪水如串起的珍珠散落一地。
听到抽泣声,周敏烟在电话那头急切得不得了。
“冉冉,冉冉你怎么了?”
……
“冉冉,你在原地等我。”
“我现在来接你,你来我家住吧。”.
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第二天傍晚,恰好高二年段没有晚自习,苏慧慧打来了电话。
那时舒冉正被周敏烟劝说搬去她家住的事情,并说此后中午和晚上都要守着她。
舒冉胸口闷得不行,校园里人满为患,没有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她一个人去了广播室的顶楼天台上。
接了电话,舒冉不管苏慧慧想要说什么,顶着一口气,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想回家住可以吗?”
她不愿给周敏烟带来麻烦。
苏慧慧从来没听过舒冉这样轻声的语气,以为她是知道从前不该跟她顶嘴的错,但还是有一股莫名的气憋在心头:“你不是说要住在外面?这是你奶奶给你交的房租,还回来住干什么?”
老旧的杂牌机紧紧握在手头,指腹因为用力泛白,心口的沉闷感因为那句“还回来住干什么”而加重。
她早就知道的,早就不应该因为这个唯一的家而产生任何一点希冀。
她早就没有家了。
这句话像是来势汹汹的洪水,冲垮了荒野里最后一间摇摇欲坠的小屋。
贫瘠土地上最后一朵玫瑰也枯萎了。
舒冉崩溃了,压抑多时的情绪在此刻汹涌爆发。
泪水淌满脸上,她歇斯底里地说:“为什么我不能回家住?就因为我不选文科吗?从小到大我从没有听过你的话吗?为什么我要按照你的安排过自己的生活?我不是人吗?我是傀儡吗?我没有自己的爱好吗!”
“你有问过我的喜怒哀乐吗?有问过我在这里住得开心吗?有问过我吃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吗!你知不知道,楼上搬来了个新邻居,差点把我欺负了!”
“你的眼里只有舒望!你根本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一口气说完这些,舒冉几乎丧失了全身的力气,她上下喘着气,从来没有这样爆发过自己的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的爆发是会等来一场腥风血雨还是浓浓亲情。
她只知道,自己真的难过极了。
电话那头,舒望似乎再看动画片,吵闹的电视杂音传来,苏慧慧似乎觉得这并没有什么的,只说了一句:“如果第一胎是你弟弟,就根本没有你的存在。”
“你要谢谢你弟弟,给你出生的机会!”
“你今天居然敢对我大呼小叫,明天就敢爬到我的头上来!”
电话被舒冉挂断了。
唯一的烛火被熄灭。
没有浓浓亲情的关爱。
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碎掉。
原来,她是多余的那个,这个家,原本就没有她的位置,甚至,连出生都是多余的。
初春夜凉,在听完苏慧慧的话后,舒冉怔住了。
干涸的泪痕在脸上有些发痒,泛红的眼眶再度流出泪水,沿着下颚滴落。
她在天台的扶手前半趴着,任由晚风吹在脸上。
头发与泪水共粘在脸上。
哭到最后,连肩膀都在发抖。
然后,她模糊的眼前,就出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他蹲下,用很平静的模样看着她。
“你还好吗?”
用那样干净清澈的嗓音说话的。
只会是许砚之。
第23章
舒冉完全没有想到,许砚之会出现在这,漫天欢喜之下,全然只剩下了惊恐。
他是不是听见和看见自己这歇斯底里又狼狈的样子,完全和平日里的她不一样。
许砚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给她。
舒冉接过纸巾,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只可惜她不受控制地抽噎,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
泪水还是忍不住冲出眼眶,她真的不想在他面前哭,也是真的忍不住。
太难了,想要不哭太难了。
刚刚的情绪爆发还没有缓冲结束,令她还没有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许砚之站在舒冉面前,兴许是因为看到了她淌满泪水的脸,他偏头,尽量不去看她伤心的面容。
“怎么又哭了。”
舒冉抽抽嗒嗒,拼尽全力去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泪水。
这样一句话,舒冉几乎是下意识往侥幸方面想。
许砚之应该没有听见。
她也不可能说出自己因为什么事情哭得这样撕心裂肺。
她被人欺负的事怎么会说出口。
她分崩离析的家庭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只不过是给对方徒增烦恼罢了。
尤其是面对这样疏离,她这样喜欢的少年。
尽管对方真的帮了她很多次,她也不应该得寸进尺,去跨越那最后一丁点的边界线。
就让她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吧。
她从年级三百多名到第十名,年级都传遍了,不可能是成绩方面的原因。
舒冉摇了摇头,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
最后只眼眶红润,断断续续地说着:“家里出了点事情……”
这算是事实。
许砚之没说话,再转过头的时候少女脸上总算没有了泪水,她手中的那张纸也软下来。
他再从校服口袋里拿出纸巾,却无意带出上次她修过的那部MP4,上面插着一条白色耳机。
舒冉先将它捡了起来。
重要的是,MP4的屏幕上正放着音乐。
也就是说,刚刚许砚之并没有听见那糟糕的一切。
舒冉暗暗庆幸,将MP4还给他,对方再递给她纸巾。
交递之间,指腹与掌心相触,像雪花落在手心,转瞬即逝。
冰凉指尖的体温好似还残留在舒冉的手心,似雨点落窗短暂停留。
她把手藏在背后,使劲地摩挲,像是要把那接触过的肌肤狠狠揉进身体。
许砚之抬头间,瞳仁映照出眉眼青涩泛红的少女。
淡淡忧愁依旧环绕她。
舒冉仰头看他,少年比她高出很多,自己只到他的肩膀往下处。
清冽的气息很淡。
穿堂风吹过时,带着那气息扑面而来。
喉间憋着的抽噎再起涌上,舒冉没忍住,又抽噎了一下。
面对喜欢的少年在场,她也不想哭。
可泪水又控制不住的落。
明明刚刚才忍住……
许砚之背光而立,昏黄的灯光将他蒙上一层金黄色的光,不知是因为此刻的光线太过温暖,那突兀的清冷和温缓在这一刻竟相融合出现在他身上。
少年似乎也没遇到过有女孩在他面前哭的情形,有些无奈。
最后他轻声地询问她。
“不要哭了,我带你看星星吧。”
舒冉怔住,几乎是在他说出口的那瞬间就要同意了。
但她不可以,不可以麻烦他,不可以利用他的好心任凭自己那颗想要跨越分界线的心随意躁动。
舒冉紧紧地握紧拳头,悄无声息地吸气。
因为知道他是个被动的存在,因为知道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所以她控制不住主动和他接近。
无法抗拒地想要主动和他说话,努力靠近和他有关的一切。
暗恋就是这样。
让她变得大胆,却又变得胆小。
反复挣扎,反复跳跃,反复沦陷,反复喜欢他一次又一次。
最终,她鬼使神差地说:“好。”.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心情。
顶楼的那处铁皮房的背后竟有一架破旧的梯子。
许砚之三两步稳稳地踩上去,稍微一个轻松的翻身就站在了那具有四五米高的铁皮房。
破旧的梯子丝毫没有晃动,但看得舒冉胆战心惊,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也要踩着这梯子爬上去吗?
正在舒冉犹豫不决时。
“上来,把手给我。”
瘦削而修长的一只手朝她伸出,冷白肌肤如净玉,依稀可见那淡青色的经脉纹路。
舒冉一鼓作气,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掌心相触,与刚刚转瞬即逝的感觉不同,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贴合。
某个瞬间,舒冉浑身都炙热了起来,由头顶到尾脊骨,每一个细胞都被浓烈的荷尔蒙气息灼烧。
明明惧怕那破旧梯子,没有安全感的她,在这一刻牢牢地踩在了梯子上。
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儿的她,就这么放心地跟着他走。
去哪儿,哪儿就是目的地。
脚下是咯吱咯吱作响的铁皮房屋顶,许砚之和舒冉就着屋顶坐下。
这时,舒冉才发现。
她的头顶,是漫天繁星。
夜幕之下,星辰熠熠生辉,在银色的绸带上闪烁。
弯月皎洁如霜,洒下大片清晖。
芙城是沿海地区,受地理环境和气压变化,舒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美的星空。
上次在南城,也仅仅只是一轮明月,没有这样美。
原来站得高一些,就可以看见如此清晰的星星.
这样好的气氛,舒冉想起什么,问他:“可以放歌听吗?”
她不知是否冒昧,只是不想扰了这样沉醉的夜晚。
大约是看她情绪稍微安定下来一些,许砚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MP4,拔了耳机放了歌。
都说学生时代里,广播室里放出的音乐才是绝佳音乐。
可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舒冉在这一刻听到的音乐。
“对这个世界如果
你有太多的抱怨
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人要这么的脆弱
堕落
……”
耳边清晰的音乐、清浅的呼吸,眼前闪烁的星星无法不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很难想象,此刻的歌曲是十分的应景。
从“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到“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舒冉心中一跳,佯装随意地问他。
“你觉得家是唯一的城堡吗?”
许砚之沉默下来,没有立即出声。
歌词早已跳跃到“换个梦不就得了”,空气死寂般怪异。
就算是舒冉愚钝,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应该问出口。
正当她想着以什么话题打圆场时,许砚之回答了她的话。
大约是思考了会舒冉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加上方才她说她哭的原因,许砚之缓了缓才回答她:“家是城堡,也可以不是城堡。”
许砚之声线清凉如山间之风如远方而来,“只要自身足够强大,你也可以是城堡。”
不知是因为她最初哭泣的原因还是她的问题暴露了,许砚之的回答竟叫她怔在原地。
方才的歇斯底里与悲痛在他的话语落地的那一刻早已消退,字字珠玑地砸在心头。
迷失在大海里的船终于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其实道理她都懂,也知道该怎么做。
偏偏舒冉就是想问问他喜欢的少年的答案。
从帮她赶跑那羞辱生理期的男生开始,她早该明白,少年是不一样的。
舒冉看着他锋利的下颚线,万千星海在他墨黑瞳仁里汇成一片。
身处高处,可以比他人更轻易地仰望星空。
舒冉轻声启唇,大胆地试探他,试图把心里的秘密揭开:“你上次说高考是人生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上次去了南城,我很喜欢南航。”
而你,会成为飞行员吗?
青春期的少女都是这样,兜兜绕绕一圈,想把他想要的说出口。
这样,他就会以为是巧遇了。
谁知,许砚之垂眸看了她一眼。
短暂停留的视线,让舒冉心跳加快。
会不会,被他看出来了?
但,舒冉没有说谎,她的确想去南航。
舒冉笑了一下,自圆其说:“不过现在说专业是不是太早了?毕竟我们还没有高三。”
“等高三,等成人礼,你应该会成为学校里的模范标准吧?”
许砚之回避她话语中一些话题,紧绷的唇缓缓说出几个字。
“不早。航天很好,我也很喜欢。”
“模范标准每个人都有。”
他双手懒懒地撑在铁皮房屋顶上,风凉爽地扑面而来,少年慵懒与松弛感叠加。
舒冉唇角上扬,没有在意许砚之是否有回答她的那些问题。
反正,他说他会参加高考。
心中也因为猜中了许砚之的秘密而觉得此刻自己是否也能跨越那道银河鸿沟。
舒冉眼眸清亮地看着许砚之,俨然没有了许久之前颓然的情绪。
她语气平静似郑重,声音像是从别处而来:“我一定会考上。”
“能完成自己所想,成为自由、不被束缚且自在翱翔的人。”
“然后,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城堡。”
方才的问题和最开始哭泣时说的话,早就让人明白舒冉的家里不仅仅是有点事那么简单。
她也早就没所谓了。
许砚之偏头,似乎被少女突如其来的郑重惊到。
他轻笑,发出一声很轻很低的笑声。
点了头:“我相信你。”
她看向他,如同看向天上那轮月亮。
想说,我也相信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相信你。
她很想很想当着他的面,祝福他。
所有的心声在这一刻宣之于口。
最后却隐藏在那无尽的视线中。
许砚之,你要好,我想要你好,你一定要好。
忽然,许砚之侧眸看她,沉默良久的嗓音稍显暗沉。
“加油,你一定会的。”
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些鼓励。
而舒冉却在许砚之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转了头。
要是再漂亮一点,再漂亮一点就好了。
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对视。
舒冉重重点头:“嗯,我会的。”
她望向前方的月色,心头荡漾。
她告诉自己,舒冉,没什么的。
不就是要熬过去吗?
熬过今天,熬过明天,熬过高三。
见山水,见明月,见未来。
这一切都没什么的。
既然没有人护着她,那她也要杀出一条路。
从此以后,她不需要任何人来救赎她。
人生苦短,哭过后忘记就好了。
忘记就好了。
她想要的月亮,要亲自摘下。
她要肆意妄为做自己,抛却一切远走高飞。
她要成为一个独立自主,自由勇敢的女孩。
和他说的一样,只要自身足够强大,自己也能是城堡。
到时,没人能够再伤害她.
那一年,那一夜。
天台的歌曲从《稻香》放到《蜗牛》,中间播过十二首歌曲。
舒冉这才惊奇地发现,MP4的最后一格电,她和少年一起听完。
准备进入初夏的季节,月光沉沉。
舒冉偷偷用余光看了眼身旁的许砚之。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也从没有对着月亮许愿的说法。
但在这一刻,舒冉终于控制不住。
她许下心愿。
一愿考上南航。
二愿少年平安起飞。
三愿所求皆成。
等高考,等毕业,她就向他表白。
无论成功与否,她只想将这桩心事告诉他。
第24章
自那之后,舒冉找房东退了小公寓剩下的租金,又重新租了一间房。
学校附近的房子被租光了,加上周敏烟决绝地说:“就算你不住在我家,那干脆租得离我家近一些,这样有什么事我们也相互有个照应,平常还可以一起出去玩。”
最终,舒冉重新租了一间离周敏烟家比较近的房子,每个月还比这儿的房租低一百,可以省下来买一些练习。
就是路程远了些,需要每天坐公交,不过舒冉不介意,把坐公交的时间省出来复习功课。
租完房子,周敏烟陪着舒冉回去收拾东西,在搬东西出门的时候,舒冉忽然发现楼梯间不知什么时候安装了监控。
有了这个发现,舒冉第二天就找房东调出监控,匿名投递警局,将楼上的中年男子绳之以法。
昨晚这一系列的事情,舒冉长吐出在胸口的浊气。
她在不知不觉地成长起来。
街道有父母牵着孩子经过,欢声笑语惊觉树中鸟。
她平静地看着街道。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有存在的意义。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是善意。
而她,存在的意义还需要自己找寻。
从前她以为自己听话,就可以换来苏慧慧的疼爱和舒伟国的关心。
不过是痴人说梦,大梦一场。
这么久下来,舒冉明白,有些事,她自己也可以完成,无需依靠。
判决书所需时间在三个月以内。
期间,舒冉发现她经过九班时都没有看见许砚之。
她不以为然,只觉得许砚之又去参加竞赛,集训罢了。
毕竟他那样优秀的人,总是匆忙。
直到五月中的某次放学,舒冉和周敏烟尚俞君三人一起吃饭。
聊天时聊到下个月的期末考结束就要进入高三了。
周敏烟叹了一口气:“天呐,马上就要进入高三了,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尚俞君:“慢慢适应,数学有什么不会的,我多教教你。”
周敏烟最近心情不好,她父母开始对她这个准高三严厉起来,每天监督她的学习,现在就这样,等高三就完了。
舒冉安慰她:“等上了大学就好了。”
等上了大学就轻松了,这是目前他们耳边里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不过我妈说了,等期末进了年级前八,寒假就可以放我出去玩几天!”
舒冉吃着饭,意有所指着说:“高三学生的竞赛会不会还是很多啊?”
“我也想去参加,我看尚俞君班上那谁,每天竞赛那么多,高三还要继续吗?学业那么紧张……”
周敏烟和尚俞君面面相觑。
舒冉虽说的是“那谁”,但谁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尚俞君长“额……”了一声,说:“前阵子他就没来了,老师说目前除了校方知道他去哪儿,许砚之拒绝透露任何消息……”
“但我估计是保送了吧,能在这时候离开学校的除了保送还能去干嘛,我们学校今年的官网没有发布他保送的去向,也是他要求的。”
“他走的时候抽屉里的手机都没带走,我们班班主任现在还替他收着呢。”
舒冉呆住了,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出声的时候音都颤了,“啊……”
一个“啊”字,舒冉说的时候还愣住了。
接着,他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还以为我们和他很熟,居然连走了都不做个告别。”
尚俞君笑了笑,硬着头皮说:“走了就走了吧,反正最后毕业典礼啊还有报考大学高三学生都要在,他不都会回来的吗……还有拿毕业档案,要本人领取的,不都要回来……”
舒冉没说话。
周敏烟担忧地看了眼舒冉.
无人知晓的去向,舒冉的心事石沉大海,她的心情除了惊愕之外,只剩下了蒙圈。
所以……
他就这么走了吗?
来得悄无声息,离开的也这么悄无声息吗?
他不是说我们是同学吗?
也对,是同学,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需要那么了解对方吗?
浑浑噩噩半天,舒冉又侥幸地想——
他不是高考是人生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吗?
舒冉大脑猛地惊醒。
他说的是他们人生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他从来没说过他要参加高考。
那天天台上的话他也没有回答。
一切,不过是她的妄自猜测。
舒冉闭眼,笑了。
还好,他还会回来的。
毕业还有毕业典礼,高考之后还要拿档案。
正如尚俞君所说,他不可能不会回来。
抱着这点希冀,舒冉顺利地进行了高二的最后一次考试。
努力之下,这次,舒冉拿了年级第四。
年级第一是谁,她不清楚,也不在意。
她只知道,他不在。
那她,就要试一试,能不能坐上年级第一的位置。
她想,她就一定可以.
高三的疲惫是枯燥且浪漫的。
相比高一高二,高三的早自习更加漆黑,晚霞也更加绚丽。
桌子上堆起一本又一本的书本,笔记记了一面又一面。
同时,学校里又传来一个消息。
陈佳佳回来了。
身为芭蕾舞女孩的她,在五四晚会结束之后就提前去了校外名补机构学习,又去了集训,目前才回到学校。
她选的也是理科,也在九班。
那天,舒冉在水房里遇见她了。
陈佳佳一如既往的美丽,只不过许砚之不在,她看舒冉的眼神成了居高临下。
她喊舒冉:“喂,你估计还不知道他去哪个学校了吧?”
舒冉一震,拿着保温杯的手一抖,热水从开水机潺潺流出,烫得她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条件反射地闪躲。
她偏头,平静地看着陈佳佳:“知道和不知道,和你有关系吗?”
陈佳佳眉头一皱,又笑了:“当然和我没关系,但恐怕整个学校里没人知道他去哪个学校。当然,只有我知道。”
舒冉关了开水机,轻声“嗯。”
接着越过陈佳佳,又想到什么,回头:“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还有,别把你那套虚假再拿出来了,我不想和你当什么所谓的朋友。”
舒冉再没有去看陈佳佳的表情。
她的手被烫得好痛。
不知道红了没有,会红多久,会肿起来长泡吗?会起疤吗?这个疤会消不掉吗?
心底掀起轩然大波,眼眶泛红,她强忍着没落下。
她知道,她说的不是手,痛的也不是手。
对于许砚之的离开,舒冉并不能做什么。
只能在时间流逝的每一个夜晚,翻开一本又一本的练习做。
舒冉特意买了高考倒数的日记本,为此提醒和警醒自己。
她只能努力,努力地让自己忙碌起来,努力地充实,优秀自己。
知识改变命运,她现在没有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不在。
逃离芙城才是最重要的。
不可以因为这些事情,就影响了她的重大决策.
短暂的暑假一过,时间来到了高三下。
开学第一天,黑板左上角已经挂上了离高考只剩多少天的日历。
很多人对于高三的印象来说,无非就是时间不够用,知识太多,大脑根本装不下。
舒冉也是。
所以她常常有很多题目都不知道错在哪儿。
其他同学都是埋头苦解,鲜少拿自己的时间帮助其他人解答。
除了林嘉曜,年段第二的他不仅给舒冉分享自己的笔记,甚至课后帮助她解答是常有的事情。
舒冉受宠若惊,也给林嘉曜分享自己其他的知识点。
一来二去,舒冉百校联考时,拿了年级第二。
周遭众说纷纭。
有说舒冉突飞猛进,一定是个211985的好苗子。
有说舒冉成绩突然这么好,是作弊的吧。
确信声与质疑声并重。
舒冉不管那么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投入学习中。
经历了那么多,她深信——
知识改变命运。
五月底,高三最后一次全市模拟考。
舒冉终于拿下理科段一,她的身体也越发清瘦,常常学习到深夜,为此,她的睡眠时间只剩下四个小时。
不过终于,她拿到了属于他的位置。
年级第一。
也正如许砚之从前和她说的那句话——
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名列前茅。
她也,成为了站在顶尖的人。
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城堡.
拍毕业照那天,拍完班级毕业照后周敏烟再次带了ccd来,跨班和尚俞君拍了几张照片。
之后三人也拍了张。
操场上尽是各个同学笑着和好朋友拍各种各样的毕业照。
更甚者有暗恋女同学的男生拐着弯请求拍照。
而暗恋男同学的女生则推搡着偷偷看男生站在远处拍下了和他的合照,哪怕是背影。
舒冉忽然就很难过。
胸口沉闷得像是有一潭死水。
无法流逝。
她请问自己。
舒冉,遗憾吗。
和他连张合照都没有。
连张露出衣角、背影的合照都没有.
高考前一天,各个家长都在叮嘱自己的子女放松考试,不必紧张。
舒冉也终于明白了,不属于她的就不要强求。
苏慧慧和舒伟国并没有打来一通电话。
应当是说,自从高二下过后,苏慧慧似乎想要舒冉低头,停了她的生活费,连一月想起一次的电话都没有给她打。
舒冉虽说性格温和不争,可她的骨子里终究藏着倔,倔强起来无人能拉得回来。
所以她怎么也没有和苏慧慧低头,靠着那一月省下一百的房租和寒暑假打的兼职过到了现在。
实在不济,她也会向周敏烟借一些。
这一晚,她的房间里放着周杰伦的歌。
和那一夜一样,从《稻香》到《蜗牛》,中间放了十五首歌,一模一样的歌单。
高考两天,全市禁鸣,各大高中校门口设立志愿服务点,为高考生们分发饮用水。
交警们在各个红绿灯处保驾护航。
舒冉秉着一颗尽力让自己放松的心,在语文卷上写下第一个字。
高考第二天最后一科考完,舒冉长吐一口气。
没有预想的有解放感.
高考结束后,各个高三学子回学校向班主任汇报高考情况以及估分。
舒冉作为三模的段一,备受关注。
她想了想,说自己应当有640分。
班主任点了个沉重的头,眼里洋溢泪水,说果然不负她所望。
又了解了几个同学的成绩后,班主任说大家可以去教学楼丢书本,学校特批。
舒冉起身出去准备下楼时,林嘉曜站在角落里喊住了她。
林嘉曜:“舒冉,你想考哪儿?”
舒冉不明所以,想起刚刚班主任向他了解估分时他落寞的神情。
她说:“估分和实际成绩不一样的,客观的事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主观感受。”
“我应该会留在南方,你应该会去北方吧?”
林嘉曜扯了个勉强地笑:“我也去南方。”
他抬眼,很轻很轻地问了句:“舒冉,我们以后……还会是同学吗?”
舒冉很惊讶他会这么问,说:“我们一直是同学啊。”
“那……我还会见到你……你们吗……我说的是那些同学?”
舒冉奇怪林嘉曜的神色,只当他是毕业不舍和估分的原因:“应该会有同学聚会的吧。”
林嘉曜神情更加失落:“其实我不想教那么多人题目的,因为那么多人里……”
他扯了个难看的笑,抬头看舒冉时眼睛里有泪光闪烁:“但是——”
说到一半,林嘉曜又挥了挥手,说:“算了算了。你先去喊楼吧……”
舒冉觉得林嘉曜很奇怪:“你别想太多,毕业了好好休息,高三压力太大了。”
“嗯。”.
“啊——我要全省前十!”
“高考结束!十二年寒窗苦读结束!!”
“我的天我的地,我的梦想我来了!!”
……
记忆里,喊楼是青春里浪漫又肆意的事,理科楼、文科楼里有同学拿着一面面红色的旗帜奔跑。
广播室里不知是谁点了歌,放起前奏。
有人已带头唱起周杰伦的晴天。
“故事的小黄花
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
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Re So So Si Do Si La
So La Si Si Si Si La Si LaSo
……”
闪光灯亮起,歌声连绵,少年与少女们炽热的心在此刻如野草疯长,蝉鸣声声的夏天在此刻到来,人潮涌动的是仲夏夜之梦。
与此同时,书本与一张张写着梦想的纸条从楼上落下。
舒冉站在理综楼下。
教学楼漫天纸条如雪花飘落,万千梦想在空中飞舞。
她没有喊楼,没有丢书,没有写梦想纸条。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人声鼎沸时刻,她竟觉得许砚之应该在。
心头的夕阳缓缓下沉,快要看不见光亮。
舒冉缓缓伸出手,空中纸条被折成一架纸飞机,稳稳地落在她手里。
她展开,纸条上的遒劲有力,行云流水的字迹叫她差点站不住身子。
纸条上写着——
“落笔之处,心之向往,不幸发生时,请起飞。”
是那熟悉的和她珍藏废稿上的字迹一样。
周围有人低声说话。
“听说了吗?有人偷偷从办公室拿了许砚之上次五四交上去的演讲稿撕了往下丢呢,也想沾沾喜气。”
“天呐,那我想去找找,我可喜欢他了。”
“你疯了?几千几万张纸条和书本,这你能找得到?别做梦了。”
“切,那他都不会来学校了。”
“谁说的?拿档案会回来吧,档案都是要本人领取的。”
“……”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声音已来到“花落的那一天
教室的那一间
我怎么看不见
消失的下雨天
我好想再淋一遍
……”
所有的忙碌结束,不该有的心思如潮海汹涌而来。
舒冉泪眼模糊地紧握手中的那半张纸条,忍不住用手捂住脸颊遮住即将落下的泪。
消失的下雨天,她好想再淋一遍。
许砚之,是我太过贪恋你的存在,只为我太过放肆的青春留下你的痕迹。
来去都是自在穿堂风,希望我能带起那一叶扁舟,落在属于你的湖泊。
原来那日,她许下的愿望还有机会实现。
第25章
毕业典礼那天,每个班级门口都挂上了横幅。
七班挂的是——
青春永不结束,永远风华正茂,永远做不被定义的人。
礼炮响起,彩带落下。
尚俞君早早就和舒冉串通一气,要给周敏烟一个惊喜。
舒冉也十分配合地哄周敏烟化了个妆,穿了件漂亮的小裙子。
舒冉把周敏烟叫到一间空教室,骗她自己要去上个厕所。
之后,尚俞君捧着一束满天星到教室里,拍了拍正在班级门口拍照的周敏烟。
她转过头去,看到尚俞君捧着花,捂着嘴面露惊讶。
“你干嘛?”
尚俞君遵循着要给周敏烟一个正式的告白,让她堂堂正正地和自己在一起,而不是拥有一段莫名其妙开始的恋爱。
鲜花和情书必不可少,尚俞君甚至准备了周敏烟平日里常提的要求,什么鲜花必须要有九朵,告白词语不能少于一百个字。
这些,尚俞君都做到了。
而周敏烟在听到他的话时就感动的落泪。
周敏烟眼眶湿润,红了脸,没出声。
尚俞君也一改之前文质彬彬的气息,势必要让周敏烟点头的他,说:“恋爱要从一束花和正式的表白开始。”
“虽然我们平常也互通心意,但是我不想给你一个不明不白的开始,所以——”
“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
肉眼可见的是,他捧着栀子花的手在抖。
周敏烟说不出话,捂着嘴点了头。
平日里具有绅士礼仪的尚俞君一把将周敏烟公主抱起,脸上洋溢笑容。
宛若一个得到爱的战士。
周敏烟紧紧抱住尚俞君,赶紧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周围有许多同学路过教室门口。
外头喧嚣热闹中,周敏烟红着脸。
那天舒冉站在远处,看着好朋友有了新的开始,眼眸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水,模糊了视线。
可她还是和周敏烟对上了视线。
我的好朋友,在你幸福之前,我先落下泪水.
毕业典礼一结束,舒冉就先去找了兼职,打算趁着这两个月把上大学的生活费凑齐,至于学费她几乎想也不用想,苏慧慧不会给她,她只能申请助学贷款。
高考出分那天,舒冉考得比意料之中的还要高。
667分,是她高中三年以来考得最好的一次,比三模还要高。
超出南航的分数线,甚至还可以去北航。
也算是给了自己三年一个完整的交代。
她没考虑好去哪所学校,先去学校登记了分数。
登记分数那天正是夏中,蝉鸣骤起,外头躁的柏油路路面发烫。
和周敏烟分开进了教学楼,舒冉把伞收起上了办公室。
班主任正在给各个同学专业参考建议,并且一会将去报告厅听主任介绍高考报考志愿大会。
这时,窗户外一阵躁动。
舒冉转头。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窗户关着,即使是这样,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她还是看到了将近一年没有见过的少年。
他走在几个人中间,被老师带着。
一年不见,他的眉眼更加冷清,五官愈发精致,穿的是普通的白色T恤,上面印着几个字母,黑色的长裤勾出他优越的长腿。
少年身姿挺拔如清冽雪松,从后看去,多了几分沉稳与寂静。
是,是寂静,是寂静无声之中裹挟着几分不知名的倦怠。
舒冉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耳边陡然炸开烟花。
魔怔似的盯着他,忘却了身在何处。
直到林嘉曜站在她身旁。
他没了高考结束那天的气馁,而是语气带着期许地问她。
“舒冉,你在看许砚之吗?”
舒冉听见他的声音落入耳边,“许砚之今天回来找教务处主任吧,他明天就走了,不知道他去哪所学校。”.
报告厅里,左侧是理科班,右侧是文科班。
每个班按照同桌顺序坐下,舒冉坐在中排,后排是八班和九班。
舒冉下意识地挺直腰杆,连头也不敢转到身后去看许砚之。
有些懊悔,早知道出来前就换身更漂亮的衣服了,也早知道就洗个头发了。
尽管她不知道,许砚之会不会看到她。
不过是在办公室外的惊鸿一瞥,心跳依旧涨潮。
许久不见,倒让她更加心潮澎湃。
脑海里还回应着林嘉曜的话,高二傍晚的星空和少年的话错落跳进心头。
[他明天就走了。]
[等高考,等毕业,她就向他表白。]
[只要自身足够强大,处处皆是城堡。]
[落笔之处,心之向往,不幸发生时,请起飞。]
舒冉闭了闭眼,来听志愿报告前她带了纸和笔。
她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纸,决定向许砚之表白。
落笔之处,尽是无憾。
[许砚之:你好,展信佳。
我是舒冉。
……
]
字字真心,在这人满为患的报告厅里,舒冉第一次在如此多人的面前写信,写出她对许砚之的喜欢。
只不过她刻意弯腰趴着写,所以没人会在意,她也不知道坐在后面的许砚之目前为止有没有看到过她。
写到中间,林嘉曜偏头过来问她:“舒冉,你好认真,在写笔记吗?”
自从上次过后,舒冉总觉得林嘉曜那天神情太奇怪,她下意识地想要和他再保持一点距离。
舒冉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用手遮住纸页。
动作紧急迅速,连带着笔都滚落在地上,掉到了她和林嘉曜的座位中间。
“……对啊,我还没决定好报什么,就先不给你看了……”舒冉心跳如擂。
“哦,好。”座位之间紧凑行动不便,林嘉曜弯腰去帮舒冉捡笔,起身时头碰到了舒冉的手臂。
舒冉惊了一瞬,考虑到她旁边是其他组员的女生,稍微往旁边挪动一些就会触碰到别人,于是没动。
林嘉曜把笔递给舒冉。
掉笔,捡笔的动静已然有些大,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来看,舒冉迅速接过,说了声谢谢。
满满一页纸,写满心事。
最后,她在末尾留下一段话。
“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
选取出自己心爱的意义。
但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你。”
[落笔之处,心之向往,不幸发生时,请起飞。]
许砚之,我希望你好,就是希望你好。
请平安起飞.
写完,舒冉面红耳赤,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大胆的事。
从报告厅出来后,舒冉看到门口有几个女生看了她一眼后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舒冉没管那么多,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眼就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许砚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色很淡,淡如霞雪,寒意料峭。
她收回视线,去小卖部买了个信封,将刚刚在报告厅写的纸页折成纸飞机放进里头。
对于舒冉来说,这场青春里头的示爱,她的行为无异于踩在云端上,叫她浑身燥热。
做了这么多事情,高中三年,她一次比一次大胆。
舒冉心不在焉又心跳怦怦地去理科九班找许砚之。
却在走廊处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的陈佳佳。
舒冉先站在自己班级的门口拐角处,可以完整地看到二人同行。
她先等,等陈佳佳走了就去找许砚之。
同时,二人的话语声传到她的耳边。
陈佳佳在和许砚之说他这一年不在芙城一中发生了什么。
许砚之的兴致不高,明显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但陈佳佳兴致盎然,望向他的眼眸里满是追捧。
最后,她看到许砚之的眼神投向理科七班。
对许砚之的一举一动十分有警惕性的陈佳佳瞬间把话题拐向舒冉。
“诶,你知道吗?就我生日新交的那个朋友,舒冉记得吧?她高三的时候三模得了第一,她前桌和她可努力了,我听说高考估分的那个下午两个人在办公室门口这个那个,林嘉曜和她表白了啊……”陈佳佳越说越起劲,“就刚刚报告厅出来,她班里女生还说两个人在报告厅亲密接触了一下呢,但是又有人说舒冉不喜欢他……”
“你觉得呢?你觉得她是不是喜欢……”
话还未说完,许砚之冷淡且十分平静地打断了她:“舒冉?她喜欢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舒冉的耳朵传来一阵刺耳的轰鸣声。
信封被她紧攥在手里起了深深褶皱。
他的话就像是一场大雨,浇灭了所有的烛火。
心头的那艘帆船在大海里撞上了冰山,碎得一塌糊涂。
所以——
连告白都不用了,他根本不喜欢她。
舒冉茫然地看着前方,陈佳佳的身影早已不见,独留许砚之一人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她蹲下身子,在这空荡的班级里用手臂环绕住膝盖,给予自己最后的安全感。
她又庆幸,又难过。
还好没有表白,不然就连这薄薄关系的同学都不存在了。
片刻,她抬起头时,发现自己的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陈佳佳。
陈佳佳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手里拿着一封信封,直截了当地问:“你喜欢许砚之?要和他表白?”
舒冉没出声。
却没想到她的没出声换来了陈佳佳更加冷然地出声。
“你暗恋许砚之两年多了吧?”
“你知道他什么?知道他电话吗?知道他家庭吗?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吗?”
“有他联系方式吗?所以你凭什么喜欢他?”
“有什么资格暗恋?就凭你这两年的同学关系还是就凭你和他说过几句话?”
舒冉怔怔地抬头看着陈佳佳,大脑中枢短暂地失去了运转,茫然无措的忘记了自己的语言功能。
来寻找舒冉的周敏烟恰好看见这一幕,把二人对话全然听进。
周敏烟跑过来站在舒冉旁边,将她扶起来。
蓦地仰头看她,冷笑一声:“你知道?”
“所以你有资格表白喜欢了?你那么有自信地喜欢怎么现在还是孑然一身呢?”
“许砚之理你了吗?”
“……”陈佳佳被哽住。
说不出话的她在看到舒冉失神落魄的神情时,眼底闪过无措。
她转身离开。
周敏烟抱住舒冉,语气焦急:“冉冉,你怎么了?”
舒冉猛地哭出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她,是她想要得太多,以至于什么都没有得到时才会这样难过。
就连,连和他站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
那办公室里的匆匆一瞥,或许将成为舒冉见他的最后一面。
许砚之的话语散在走廊的风中,只有陈佳佳知道。
「舒冉?她喜欢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轮不到我来评价。」
「也请你,不要乱评价。」.
那个夜晚,是周敏烟陪着舒冉一起度过。
舒冉向周敏烟交代了她所有的心事,包括走廊上发生的一切。
周敏烟听完后,抱着舒冉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冉冉,我早就看出来你喜欢他了。”
“我还暗自帮你……生日的时候拿了很久的蜡烛,研学的时候还刻意让你们两个人……”
“就连……跨年也……”
周敏烟的声音越来越小。
舒冉震惊:“你怎么知道……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周敏烟愧疚不已:“喜欢一个人,望向他的时候,眼睛里全是向往。”
“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
舒冉沉默。
她这样隐瞒的心事,就连周敏烟都看出来了,更何况陈佳佳。
所以许砚之呢?
许砚之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正因为看出来,所以他才那么说。
不多时,舒冉的泪水又滴落下来。
然而周敏烟又说了一句:“那他万一只说了半句呢?”
舒冉一顿,泪眼模糊也只勉强地笑笑:“那也再见不到他了。”
“况且,陈佳佳说得没错,我和他,什么都没有,联系方式也没有。”
“我和他认识了两年多,相处了两年多,真正加起来的时间两个小时都不到。”
“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舒冉的泪水,滴落在那架纸飞机上。
后来,舒冉又回了一趟学校。
将那架纸飞机在顶楼天台放飞。
是她和许砚之接触最多的广播室天台。
那架纸飞机,随着风开始了它的飞行。
承载着舒冉心事的它,从天台飞行至对面的理科楼,飞至理科一班讲台桌上堆得高高的学生们没来得及收走的课本里。
课本被风翻开,露出精劲字迹。
飞机落在了上方。
风再次哗哗吹过,书页翻过,书合上。
从此,属于她的青春心事,在这一刻合上.
苏慧慧和舒伟国知道了舒冉的成绩,带着舒望去了学校附近的小公寓,才发现她早已搬家。
四处打听之下,苏慧慧打听到了舒冉目前的住址。
在一处狭隘暗黑的巷子里见到了正在阳台晒衣服的舒冉。
苏慧慧和舒伟国拉着舒望连忙上前,脸上迎着笑脸和从前判若两人。
“冉冉,听说你高考可以去211985,妈妈真替你高兴!”
“冉冉,当初是我们不好,让你受了委屈,哪有子女和父母生隔夜气。”
“冉冉你还有个弟弟,以后你和你弟弟都是要相互扶持,你成绩这么好,也是给我们祖上沾光,所以跟我们回去吧,你之前不是说你想回家吗?”
“妈妈带你回家,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我们在芙城附近选个好大学就可以了,不必离家那么近,偶尔回来拜拜亲戚就好了。”
“刚好和妈妈回去,亲戚们还等着送你红包呢,你不在,都还没收回来呢。”
“你看你弟弟,都想你了,每天都在喊姐姐呢。”
“我们在家也天天惦记着你,怕你吃不好睡不好。”
……
苏慧慧和舒伟国不依不饶地诉说自己对舒冉的关心担忧,说自己从前都是想鞭策她,想让她独立。
就连舒望,也被推搡着向前抱住舒冉大腿。
然舒冉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衣服,接着摸了摸舒望的柔嫩脸颊,平静地侧眸看他们:“不就是想要亲戚们的红包吗?”
“那些钱,我一分都不会要,也不会让您们得到一分。”
“如果您们想要的话,就自己回去拿吧,但恐怕您们也得不到一分。”
苏慧慧像是被刺激到,上前用力扯了一把舒冉的手臂,劈头就砸下一句:“这钱是给你的吗?是我们生你养你的回报!没有我哪来的你!”
伪装再次撕裂。
舒冉的手臂传来阵阵辣痛,她抬头:“我一个人吃饭,读书,睡觉,您在哪?”
“生我,是您,养我,是我自己。”
“如果您想要,你就自己去拿吧。”
“您有舒望就够了。”
“我会负责赡养您,感谢您生育了我,其他的,和我无关。”
舒冉用力挣脱开苏慧慧的手臂,进了屋子,关上门之前不忘交代。
“想好了再找我,其他的,已经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需要您们了,请回吧。”.
她早已知道,有些东西,没有也可以。
她不要了,也不需要了。
她已经经过不幸,该起飞了.
报志愿那天,舒冉向周敏烟表达了自己不再想去航天大学的想法。
不仅仅是不再为了许砚之,而是真正对于她有了的热爱。
那本《夜航西飞》和《奇观》她早就看完了,也真正唤醒了她对未来的向往。
他是一架自由的飞机,她不是飞机,也不是自由的。
她有她想做的事,也有她喜欢做的事。
许砚之未来会降落在哪儿,都与她再无关系。
周敏烟没有说什么,她有自己的决定,但还是选择支持舒冉的决定,只不过两个人并不能在一所学校了。
舒冉和她约定两人一定要时常联系.
“冉冉,下来玩啦,我们一起去买新衣服,到时候一起上个美美的大学!”
周敏烟在门口喊舒冉,舒冉坐在书桌前,放下手中的手机,朝周敏烟应了声好,说自己换身衣服就来。
手机里的扬声器缓缓放出音乐。
“你站的方位跟我中间隔着泪
街景一直在后退
你的崩溃在窗外零碎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
温柔的夏季晚风轻轻吹进窗子里,窗台的月见草花朵缓缓落在桌面的录取通知书上。
北京大学,临床医学专业。
许砚之,我也要一路向北了。
或许以后,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手机上的屏幕显示出许砚之的q.q页面。
一条条的蓝色消息代表着少女无疾而终的暗恋消息。
2012.2.29.
今天是四年才有一次的29号,下雨了,没有伞,我狼狈地在雨里摔了一跤,遇见他,他有礼貌地送我回去。
2012.3.1
他转来芙城一中了,我好像喜欢上他了,目光不自觉地去注意他,他是我唯一的秘密。
2012.3.9
物理周考,他考了满分,我很开心。我制造了偶遇去小卖部,为了和他说话。
他应该认识我了吧?
还有,我很羡慕陈佳佳。
2012.3.16
物理实验课,他教我做实验了,我怎么可以离他这么近。
半期考,我想努力追逐他。
2012.4.20
大扫除,来生理期了,他借给我校服了,好开心。
2012.4.24
我发现他在顶楼天台,还了他校服,还帮他修了MP4耶。
2012.5.7
五四晚会,我发现了他的q.q,没有勇气加。
2012.5.15
晚会道具脏了,我提出画花,除了敏烟没有人帮我。
后来,他来了。
佳佳生日聚会邀请我,和他抽到真心话和大冒险了。
他要发现我的秘密了吗?
没有。
2012.5.20
他来研学了,和他看了音乐台白鸽。
好想告诉他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暗示他今天是小满。
他说人生小满胜万全。
他送我一夜月亮,好幸福。
2012.9.25
高二了,好久没有见到他,听说他去竞赛和集训了,他很优秀,听说他要保送。
2012.9.27
在顶楼天台又见到他了,我和他说我喜欢周杰伦。
2012.12.31
见他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敏烟和尚俞君吵架了。和他看了一场跨年烟火。
我喜欢下雨,我和他有了秘密。
2013.3.13
在水房里遇见他了,他瘦了,他心情不好吗?是不是生病了?
2013.5.6
那天,我真的好难过,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他带我看了星星,听了歌。
我好想向他坦白一切。
我知道他是遥远的月亮,可是在这个瞬间,他真的照亮我了。
2013.5.11
他走了。
2013.6.9
我抓住了他的梦想,我好想他,他会回来吗?
原来我不喜欢下雨天的,但是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2013.7.3
暗恋是失恋。
2013.7.4
我要告诉他,我只想告诉他。
他也没想到,我会写这篇有关于你的日记吧。
2013.8.24
他没有回复,我们不会再见了,再也没有交集了。
2013.8.31
你是我的青春里最耀眼的一页,你是遥不可及的飞机,在我的世界里飞翔,却不会降落.
我仅有的,不过是一份他再也记不住的试卷,一张再也用不上的废稿,一个再也没有回复连好友都不是的q.q。
还有….他再也不会得知,无人知晓的心事。
我甚至不了解你,可我能做的,就是凭借着一张张试卷,接近你一点点,再接近你一点点。
那个天台夜晚的价值,终究在回忆里成为了珍贵。
暗恋是一辆没有终点站的车,经过一站又一站,却不会在你的站点停下。
……
将愿望折纸飞机寄成信,因为我们等不到那流星。
那封信,再不会收到了。
暗恋一点都不痛苦,痛苦的是你根本没看我。
原来,她的愿望,没有机会实现了。
校园篇
完。
第26章
飞机穿过天幕平稳快速飞行,云层似乎触手可及。
舒冉缓缓睁开双眼,摘下耳麦。
时差还没彻底倒过来,大脑中枢还处于眩晕的状态。
周敏烟还沉溺在上飞机前特意带来打发时间的小说。
见旁边有动静,从小说里抽离出来,把书合上。
“冉冉,你醒了,大约还有半个多小时到南城。”
“嗯。”嗓音还带着初醒时的微哑,舒冉揉了揉眼,视线彻底清明,“你要去南城待几天?”
周敏烟思考:“七天吧,等尚俞君出差完,我再回芙城。”说完看了眼舒冉泛红的眼睛,“你这回可没时间休息了吧,工作结束多睡会补充能量。”
自大学毕业后,舒冉立马离开了芙城,来到南城发展,选择留在南航做了名航医。
周敏烟在大学毕业后则留在了芙城做文职,前两天舒冉回去和她小聚一回。
哪曾想两人昨晚聊天聊到半夜,清晨舒冉就接到南航的电话,说是发生了一场空难,需要紧急回去。
周敏烟和尚俞君爱情长跑十年,今年终于要修成正果,为了结婚资金,尚俞君入职一家国企,向上级领导申请出差,地点正好是南城。
周敏烟工作轻松,于是调休了几天陪着舒冉一起去南城,正好给尚俞君一个惊喜。
十年过去,舒冉作为航医,飞过无数个城市,见过的空难却几乎为零。
这是第一次,她亲身触及。
登机前从折叠车上随手拿的报纸正放在眼前,标题上赫然写着——
“一架航空客机在北城发生事故,伤亡情况未知。”
周敏烟也看到了,惋惜:“像你们这种工作的,不仅要保护其他人的生命安全,也要保护好自己的。”
“尤其是飞行员,身上背负着千千万万个家庭。”
‘飞行员’三个字,猛然将舒冉拖进那记忆最深处,恍然看见穿着灰白色的校服少年。
这么多年,提到这三个字,舒冉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他。
多年过去,如今想起他早也没有了当初悸动的感觉,剩下的不过是青春时代里的感叹与美好。
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敏感少女,剩下的只有被生活磨平的坚韧。
时过境迁,她不是她,她也再无见到他。
舒冉将耳塞重新戴上,随后感叹:“服务人民,服务国家。”
周敏烟见她还有些困,便没再说什么,继续看小说。
飞机落地在南城机场,舒冉取了行李后和周敏烟在网约车地点告别。
坐上网约车后,舒冉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舒望发过来的消息。
【舒小望:姐,我真受不了了,苏慧慧那个女人又偷看我手机。】
这话舒冉已经听了不下十次,往上翻天记录几乎全舒望吐槽苏慧慧的事儿。
这么多年,舒冉只回过“家”五次,全是为了看舒望。
只不过,苏慧慧对于她还是不闻不问,除了舒伟国偶尔的几次问候。
舒冉对于他们,除了工作后每三个月定期转账给他们,也别无任何想法。
真正和舒望有联系的是上大二那年。
舒望七岁,有了意识后拿着苏慧慧的电话偷偷打了通远在首都的舒冉。
吐槽了舒望刚上一年级就被苏慧慧打压、跟踪上下学、偷看日记的事情。
作为姐姐,舒冉想起高二那年舒望叫自己的那一声姐姐,兴许是血脉相连,她和舒望聊了四个多小时。
从此两人便保持了联系。
舒望上初一那年,他为了摆脱家里的控制,毅然决然地决定来到南城读书,后来大约是觉得来南城苏慧慧也会跟着来,会影响到舒冉。
所以又去了南城的隔壁市,苏城。
苏慧慧哪肯舒望离开,硬是跟着来到了苏城,不过好在舒望铁骨铮铮,毅然决然和她大吵了一架,这才让苏慧慧半月来看一次他。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苏慧慧每来一次都会趁着舒望上学找到他藏起来的手机,检查他有没有早恋、说家里坏话、上网这些不孝行为。
每一次,两人都会吵得不可开交。
【冉:既然手机不能带去学校,那下次把手机寄到姐姐这里,等她快回去了我再寄给你。
【舒小望:姐,还是你好。[可怜]最近南城天气有些凉,你记得多穿衣服,别感冒了。】
对于这个弟弟,舒冉除了血脉关系之外,对他还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相当于世上仅关心她的亲人。
和舒冉聊了几句后,车便停在了南航集团门口。
舒冉在线上支付后,下了车。
推开车门,冷风凛冽吹过。
舒冉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迎着风进公司。
在南城待了将近三年,舒冉从未见过司里气氛这样紧张.
主检室。
“王姐。”
王姐是航医里年龄最大,资历最深,目前任职主任。
王思正在查看几张报告,见到舒冉来了,递给她两张,严肃道:“这次事故情况你应该在网上了解了吧?你来司里也有三天了,跟着我还习惯吧?”
“还习惯的。”
“嗯,这次事故原因了解了吗?”
舒冉翻看了一下手中的几张报告,发现是排班表和事故应急演练的计划实施。
里头没有事故原因,也来不及看应急演练的内容和措施。
她摇头:“暂时还不知道。”
王思挺直了腰杆,无比郑重道:“由于周震机长的一人失误,不仅在大雾天气下能见度低于最低标准,且自信地盲目降落,伤亡超过60人!”
“因此航卫部和飞行部将严肃对一些人员进行分配任务,对机组人员进行预防保健和航前体检,最主要的是心理素质一定要郑重再郑重!必须做到每个机长的心理建设达到标准!禁止再出现周震的情况!”
王思面色庄重,用手指着桌上的报告,字字铿锵。
舒冉也打起一万个精神:“我知道了,王主任。”
王思点头,看着舒冉那张漂亮的脸蛋,语气也松下来不少:“你刚来不久,所以才单独和你说这些,我们公司里就七个航医,这还包括了业务,有一些航医被分配去做其他项目,最近量比较大,所以尽量让你独立上班,我看你最近上班越来越娴熟了,所以临时叫你回来上班,辛苦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凌晨四点十分,值班室。
舒冉一身白大褂,端坐在值班室桌前,正有条不紊地打开血压计和酒精检测仪。
桌上还摆放着其他医疗器械。
第一班航班机组还没来,趁着这个时间段,舒冉拿出手机在网上看书法视频。
成长的意义在于她不再敏感,不再伸手向人讨厌她想要的东西。
对于儿时的兴趣爱好,她也终于可以在毕业工作后再次捡起.
值班室的门口左侧走廊。
几名乘务员拉着行李跟在机长和副机长身后。
其中一名乘务员周念念字正腔圆地和走在最前面的挺立男人说道:“许机长,前阵子您请假好久,我们可等着您飞呢,还是抽签抽到和您搭班坐您的飞机最有安全感了,不像坐其他人的飞机,那心脏都怦怦跳。”
另一名乘务员呵呵笑了:“你也不看看许机长肩膀上几条杠。哦不,我看你是想他了吧。”
几名机组人员发出一众哄笑。
许砚之侧眸冷然看过去:“什么叫最有安全感?要不我申请让你们去坐坐胡机长和陈机长的飞机?”
声线如二月凉风,冰冰冷。
几人一众嘘声。
谁不知道,许砚之性子冷极了。
回眸的瞬间,余光正好瞥见坐在航医室里双手捧着手机的端方女人。
她利落地扎着低垂马尾,露出漂亮精致的脸蛋。
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正瞧着手机屏幕,不知看了什么,嘴角微微挂着浅笑。
他的目光即刻停住。
副机长顺着许砚之的视线看去,以为他是不认识她。
于是细心地告诉许砚之。
“她是新来的航医,舒冉。”
“今天是她值班,一会就是她给我们做航前体检。”
说完,副机长在等着许砚之回话,谁知他竟偏头沉默下来。
没有作声.
方才几人打趣的嗓音走廊的声音有些大,舒冉关掉手机往走廊的方向看来。
这一眼,她的视线停住,睫毛轻颤。
她看到了许砚之。
她已然不记得他在清晰的模样,有的只不过是梦里朦胧的画面与真切的感知。
如今一粒粒细沙再度跳回沙漏里,时光倒流,年少时光如同电影画面一帧一帧地浮现眼前。
而那始作俑者,如冷白电影下的主角,挺立颀长地站在灯光下,眉眼冷峻,黑白制服,修长指节握着黑色的行李箱提手。
似记忆里的少年,又不似记忆里的少年。
他高了些,瘦了些,看起来比过去更冷了些。
明明身后跟着一众人,气质却令人望而却步,遥不可及。
如天上明月,清晖荡漾,触手不可得。
握着的手机骤然从手中掉下,落在桌面上。
发出“啪”的轻响。
舒冉猛地回神,瞬间收回目光。
她在报道上看过他如何力挽狂澜阻止一场飞机失事。
也知道他如今身居高位,在南航工作。
如今真切地看到他了,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不该出声。
舒冉,你清楚的,选择了这项行业,踏进南航这座大门。
就该知道,会遇见他的。
舒冉低着头,装作没看到许砚之,一切如平日里若无其事等着机组人员过来体检的模样。
直到记忆里那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方才压下去的情绪再度涌上,舒冉几不可察地怔了一秒。
都说唤醒人最深层的记忆是气味和声音。
果不其然,随之而来的是许砚之那清淡的嗓音。
“你好,机长许砚之。”
第27章
许砚之在南航工作已有五个年头,保送北航毕业后留在了南航工作。
一路从跟机观察员到正驾驶,中间的煎熬与苦涩大约只有他一人知晓。
飞行员是他多年的理想,是自由不被束缚,是与日出相伴,是与星辰随行。
如今能在理想上行事,也算是幸运。
三天前他请了假去看住院的外公许游,他已病多年,迟迟不好,医生说是心郁淤积太久,要好怕是太难。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当初在芙城,外公便差点在睡梦之中撒手人寰,吓得他日夜不得安眠。
后来去了国外,得到了最好的治疗,外公才算是病情好转,不过在心理上还是无济于事。
毕业在南城后,许砚之遵循母亲遗愿,得到了自由,便一直留在南航。
请假前,许砚之曾无意得知舒冉将要入职南航,人事正在犹豫不决。
简历上的年轻面孔将他拉入多年前的年少回忆中,对于芙城他并没有多愉快的回忆,大多都是与病痛有关。
而今看到那张温婉面容的照片,他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多次天台偶遇之下的青涩脸颊与那见了他就慌张躲开的眼眸。
舒冉,他记得。
他向人事部推荐了她。
他亲手将她送到了自己面前。
但她真正出现在许砚之面前,他竟又是另一种心境。
她变得自信优雅,有着这个年纪的通达知性。
一身洁白的白大褂,头发轻扎起,侧脸的碎发修饰着她柔和的线条,眼里的澄澈像极了南城夜晚的星辰,嘴角挂着温和笑意。
和记忆里的她相似,却又不相似。
许砚之并没有见过舒冉这样笑过。
他的人际圈狭隘,尤其是他这样不爱交际的性子。
而他相信,就算人际圈广大,他也再不会见到这样轻柔的笑。
他走过去,朝她重新地自我介绍一遍。
而舒冉仰头,对上许砚之平静且毫无波澜的眼眸。
四周惊奇地寂静下来,世界在这一刻停止运转。
走廊里只剩下指针运转的清脆声。
舒冉轻弯嘴角,温和且宁静地说:“你好,舒冉。”
说出口的瞬间,舒冉胸口浑浊的气散去。
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
这么多年,舒冉从未有过一次同学聚会或和老同学见过面。
这才发现,原来从前两年的同学关系,也能变得这样陌生。
只不过,这样客套的介绍,陌生到像是两人初次相见。
所以,他的意思是——
他不记得她了?
也对,他这样疏离的人,芙城不过是他短暂的栖息地,又怎么会记一辈子。
大约共事结束后,哪天她从南航辞职,在某个地方再度重逢,他兴许会和现在这样再度重新介绍一遍。
舒冉把目光从他身上放置到血压计上,戴上听诊器。
许砚之配合地脱下外套,露出里头的衬衫。
裁剪得当的衬衫露出他精劲的上半身,肌肉线条隐约可见的流畅,扑面而来的荷尔蒙将她笼罩。
她别开眼,给他绑上血压带测量。
进行简单的航前体检操作。
许砚之静静地望着她,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眼前漂亮女人眉眼温柔低垂,纤细手指压在绑着他的肱动脉搏动处上方的血压带。
兴许是离得近的缘故,她白皙且柔嫩的颈部线条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他的视线内,动作间,甚至能看到她清晰的锁骨线条。
血压带从紧致至放松。
呲啦——
她小巧净白的腕骨露出,与黑色被解开的血压带发生视觉碰撞。
许砚之的目光顺着往上,这才发现为了方便脱下血压带,不知什么时候她站起身朝他弯着腰。
两人的距离比方才更近了许多。
空气里弥漫着她好闻的栀子花气息。
许砚之移开视线,目光停留在血压计上:“正常?”
舒冉收回血压带,用酒精擦拭。
“正常。”
舒冉不免有些恍惚,总觉得这样近的与他相处,多少有些虚幻。
从前的慌张感早已消失,剩下的不过是怔顿。
为了消下这种掌控她的情绪感,她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接下来要操作的检查项目。
甚至没有再和他多说上几句话。
直到最后一项检查结束。
“一切项目都符合标准,可以起飞。”
许砚之垂眸看了她一会,最终问:“怎么选择当航医了?不是考南航吗?”
舒冉大脑轰地炸开。
当年那个夏夜在她大脑里重演。
[我想考南航。
我相信你。]
所以——
他没有不记得她,反而清楚记得她说过的话。
后边的几个机组人员正排队等着,舒冉将医疗设备再度摆放整齐。
顿了顿才回答:“临时改变主意了。”.
倘若要问舒冉为什么选择航医这项工作。
她也是有些回答不上来。
当年的南航是舒冉的梦,只不过高考毕业之后得知许砚之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她还上赶着凑什么劲?即使南航,她大抵是有所爱的。
看完那两本书,她才彻底清醒。
临床医学,去救治,去看更多的人情世故。
实习结束踏进医院的第三年,在某个午后天幕上望见那优美的一道弧线时。
舒冉这才发现,从前的梦,不应该因为她的一时冲动而被买单。
所以,她再度踏进航天这道门。
从东航到南航。
只不过于她而言南航是更优的选项。
而报道上力挽狂澜的少年,知晓他在南航的瞬间,已然和她无关。
年少的梦,不应前程而让她驻扎在原地.
思及此,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时,舒冉遥遥站在窗边。
空中一架飞机划过,尾部云烟描绘出飞机航迹的同时与蓝天紧密相连。
她这才惊觉,今天是2月28日。
2022年,是平年,没有29号。
却是整十年。
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两条微信消息。
【文老师:小冉,最近怎么不来看我了?】
【文老师:送你的字帖可还喜欢?】
舒冉看到消息,很快回复。
【冉:文老师,我刚从芙城回来,最近司里临时缺人手,等我有空立马去看您。】
【冉:我很喜欢您送的字帖,可紧着宝贝呢。】
毕业之后有了工作,她第一件事就是捡起儿时苏慧慧不让她学的书法。
而文老师是舒冉前三年来到南城偶然一遇的退休老师,也是她儿时在电视机前跟着学的书法老师。
她喜出望外,立马认他当了自己的书法老师。
只不过文老师固执得很,不肯收她为徒,认为舒冉不过是三分热度,
作为当年炙手可热的书法大师,舒冉了解到文老师在互联网发展迅速时开了家工作室,他并不肯和平台上那些故弄玄虚,花里胡哨地吹嘘自己把书法当作赚钱的工具,于是工作室发展一落千丈,破落不堪。
倘若不是舒冉连日浇水,恐怕连门口的花都枯萎了。
后来,舒冉成了文老师的关门学生。
两人闲聊了几句,差不多到了换班时间。
舒冉和同事张颜交了班准备换衣服回去补觉。
张颜是司里性子最虎,事却做得最细的,舒冉刚来时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张颜在舒冉走之前趁着这会无事用手肘碰了下舒冉,八卦道:“你刚来南航两天就碰见这种事,真是……上头要开展应急演练了,对了你进群了没?”
舒冉礼貌微笑,音淡淡:“什么群,我刚没注意?”
一听这个,张颜背都直了:“就是大群和小群呀,应急演练的群,还有你分配的飞行员。”
舒冉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看看……”
张颜瞥了眼舒冉手机,“进了进了,今早刚进……我看看你分配的人员都有谁……”
“周君若…李晨和…卧槽!许砚之!”
张颜出口成“脏”,瞪大双眼:“你一来就分配到许砚之了,卧槽舒冉你什么运气,他超帅,你好运气!”
“而且我跟你说……上次有个乘务员想追他,给他送了一个月的饭,结果人家……”
见张颜还要噼里啪啦地说下去,舒冉拿起手机瞧了眼,“张颜,不好意思……我现在好困……我先回去……”
张颜心大,咂咂嘴说:“好吧好吧,你一天一夜没睡了也是辛苦,那你先回去吧,我下次再跟你说……”
“好,下次……”
下次可别。
纤细的音散在空气中。
舒冉走出值班室,打车回家。
由于不太喜欢一大一群人住在一起,所以没有申请员工住宿,而是在南城租了套小公寓。
只不过南城房价上涨,连着租价也是,舒冉为了省钱也为了安静,住在老城区一片。
这一带房屋设备老旧,政府忙着开发新市区,无暇顾及这一片,不过周围邻居都上了年纪,看起来还算好相处。
舒冉踩着狭窄斑驳的阶梯上楼。
推开门,她踢开鞋,先去洗了澡,随意地煮了点三明治吃下后,整个人懒懒地陷在柔软沙发里好一会。
周敏烟给她发了几条微信。
【y:冉冉,我昨晚给了尚俞君一个惊喜!然后发现他居然在南城给我准备了惊喜,去先锋书店还给我买了好多书!看我还发现了什么。
【y:【图片】【图片】】
舒冉点开图,发现图片上是当年研学和周敏烟去先锋书店写的明信片还高挂在墙上。
先锋书店的明信片常常会多地被工作人员取下一些。
这么多年,她和周敏烟的还在也算是功德圆满。
尽管,舒冉还是从图里眼尖地看到她另外写的那一张依旧在那个角落,从未被动过。
她回了几句后就打开前不久张颜说的那两个群聊。
找到许砚之的微信头像,点开显示出他的资料。
网名却是一个‘.’
头像是一架飞机划过夜空,背景是星辰大海。
熟悉的图片与舒冉记忆里无意从许砚之的一台MP4壁纸重叠。
没想到这张图是他的头像。
还真应了当年她的所想。
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她想过会和许砚之再见面,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却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如此平和。
平和的心境之下,还藏着一层被针扎过的痕迹。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多想的少女。
退出微信,手机被静了音。
整间公寓被布置得温馨舒适,客厅的沙发前放着铺了张暖绿格桌垫的四方茶几,摆放着两只花瓣还在滴水的茉莉花。
风从窗外溜进,带起棕色窗帘一角。
公寓里昏暗。
舒冉无心也无力再去想这些,身子如一叶扁舟渡进河流,埋在沙发里坠入梦乡。
再醒来时,手机已经掉在软地毯上。
无声,没有吵醒她。
她捡起,下意识地打开手机看时间。
却先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几百条信息。
是航卫部发来的信息。
舒冉一路滑下来,大概了解了一下意思。
说是趁着应急演练活动,大家私底下可以在食堂一起吃个饭,认识新同事,最近发生空难也不宜聚餐。
说白了就是欢迎新同事的到来。
舒冉作为新同事,群里的主角,不宜拒绝。
时间她来定。
视线再往手机屏幕上方瞟。
下午四点钟,天色正值下午。
她在群里回复。
舒冉:要不就一会吧,我来食堂。
发完没管群里因为她的消息弹出多少回复,退出群聊.
睡了一觉,精神也恢复许多。
舒冉再次稍微简单换洗了一番,化了个淡妆选了条浅色连衣裙换上,外搭风衣。
长发扎了个侧边麻花,再用大肠发圈扎上。
妥妥的一个温婉美人。
时间和成长也让她早已意识到不是扎个头发还要考虑他人感受,取悦自己才最为重要.
舒冉打了车再度前往南航。
正值饭点,食堂人却不多,有一张长条方桌被航卫部的人提前占去,站在食堂门口就能看到。
桌上点了十多道菜,米饭已经提前盛好。
大家看到舒冉,一起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舒冉走过来。
张颜立马笑嘻嘻地说:“舒医生,你这上班打工人,下班都市丽人啊,来食堂吃个饭还这么美美的,是不是公司里有哪个人招了你的魂呀~”
看来张颜的虎不是白评价的。
舒冉在空位坐下,笑意挂在嘴边:“这不是你们要聚一聚,我不穿点人样的衣服,哪好意思来呀。”
“哈哈哈哈哈,你看舒冉多会说话,张颜你可得学学。”
有人应和着。
“好了好了,这两天太忙了没空,今天给舒冉小小地办个欢迎仪式。”王思把几道菜摆在舒冉面前,“在食堂比较简陋些,舒冉你可别介意啊,出去怕被那些无良媒体拍到,又得胡说一顿了。不过就是想让你融入进我们这个小家庭。”
王思在工作上严以律人,私底下却平易近人好相处。
舒冉会心一笑:“不会的王姐,正巧我最近也没尝过食堂,还要谢谢你们请了我第一顿食堂。”
“好好,那我们——诶,许机长——”王思抬手摆了摆。
听到后三个字,舒冉心下一顿,没回头。
其他人纷纷回头。
“诶,许机长,你怎么来食堂了,机组餐不好吃吗?”
“要不跟我们一起吃吧?”
“恰好我们航卫部来了个新人,今早应该排到你们了,给你们检查的舒冉舒医生,我们正给她做个简单的欢迎仪式,你也一起吧,回头好打照面。”
王思作为主任,热情地招待许砚之。
舒冉以为许砚之不会同意。
却没想到许砚之清冽的气息缭绕在鼻尖,淡沉嗓音穿过空气钻入耳道。
“行。”
第28章
舒冉一怔。
旁边的张颜小声说:“他居然会同意耶。”
舒冉回神:“同意不是很正常吗?网上不是说飞行员最不能得罪的不就是航医吗?起飞和停飞的权利不都在我们手里?”
张颜点头:“确实,况且王姐可是重量级人物。”
许砚之经过舒冉身旁,一如当年火锅店那次。
遥遥地坐在她的对面。
他应当是刚飞行结束。
身穿飞行制服,纽扣折射出清冷的光,瘦削修长的手指懒洋洋压在桌上,手背上青筋迭起,隐隐如连绵山峰。
王思又让人去食堂拿了几道菜。
期间大家随意聊天。
航卫部里的夏与在看到舒冉的那一刻眼眸亮起,见她桌上没有筷子,递过去的时候顺便打了个招呼:“舒冉是吗?航卫很久没有来新人了,欢迎你。”
舒冉和他不是很熟,礼貌微笑说谢谢。
夏与首先找了个话题:“航医这个职业目前算小众,怎么想着来当航医了?”
张颜“诶”了一声,“对啊,你来这几天我和你说了这么多话,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呢?”
王思笑着说:“面试时我不在,我也想听听舒冉怎么说,我听说在南城医院里待了几年,还快晋升了,怎么就辞职了?”
舒冉有些无奈地说:“这不是医院太累了,航空待遇好吗?还不用上飞机。每年还免费送机票。”
张颜捂着嘴偷笑:“没想到我们舒医生也是俗人一个。”
舒冉打趣:“谁说我俗人,我这不还是新人吗?”
“哈哈哈哈……”
许砚之淡淡看了眼舒冉,没说话。
良好的氛围被挑起,一些人问的问题也大胆起来。
张颜捂着嘴笑:“舒冉刚来,怎么说都要互相加个微信对吧?”
“对对,互相加一个。”夏与首先把手机解锁,“刚好互相熟悉,大家都在,没有舒冉微信的都可以加上呀。”
见夏与把微信二维码亮出来,舒冉笑笑扫了过去。
一一都加上微信,最后只剩下一个许砚之。
舒冉莫名犹豫着,还未开口。
许砚之已经把手机解锁:“我扫就行。”
张颜在一旁小声嘟囔:“见鬼了……许砚之居然会主动加人,听说有好多人和他共事都是微信群里说话……”
听闻,舒冉只觉得他性子还是那样。
低头,把扫一扫的二维码关掉,点开自己的二维码时。
只见她的联系人上多出一个红点1。
点开——
从头像里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许砚之发来的好友申请。
对方已经从群里找到她的微信,先一步加了。
都不用她把二维码拿过去。
而申请上只有机械的一句。
“对方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
这么多年下来,舒冉一直记得她只有许砚之一个永远不会回复的q.q号。
这是她唯一看到却得不到的许砚之的联系方式。
如今,不过重逢第一面。
她就有了联系方式。
未免太过梦幻。
舒冉忍不住唏嘘和感慨。
年少不可得之物如同射出多年的箭在这一刻又狠狠穿梭时空钉在舒冉那艘早已离岸多年的船舶上。
她笑笑,点下屏幕上的“同意”两个字。
同意过后,舒冉坐在位子上没再说话。
也不会再想太多,觉得应当是成为同事加个好友意思一下罢了。
毕竟他那样冷淡疏离。
加完微信,夏与不经意地问:“舒医生今年几岁了呢?”
“诶,你这人怎么一来就问人年纪。”张颜拍了拍夏与的手臂。
夏与尴尬地抓了抓脑袋。
舒冉:“没事,我今年27了。”
“27!看不出来啊,这不是和许机长一个年纪吗?”张颜又说:“王姐,你当年27的时候也刚来南航吧?”
王思“嗯”了声,“那时候我孩子才刚出生。舒冉现在有对象了吗?”
“轰——”这句话如地雷砸下。
有人八卦看舒冉,有人试探看舒冉,有人平静看舒冉。
都在等她回答。
舒冉无所谓地回答:“没有对象,我单身。”
“我靠,你长这么好看居然没有对象,你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张颜惊呼。
舒冉有些无奈又有些觉得好笑:“你们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些呀?”
张颜脸颊红了瞬间:“那那那我不问了。”
舒冉也不想刚开始就搞差了气氛,补充着:“我没有喜欢的人。我们先吃饭吧。”
夏与打着圆场:“先吃饭,先吃饭。”
王思的电话响起,她接起说了会话就说自己要先走了,对舒冉说抱歉。
舒冉说没事,让她先走。
“王姐这有家的人,肯定又是孩子要找她了。”张颜看到几个同事打了菜回来,摆上桌,“许机长,这都是王姐给你点的菜哦。”
有人说:“早知道舒冉要来,我们应该提前点个小火锅,这样才叫欢迎仪式,哪有吃这些的呀。”
“对呀对呀,但是我还没见过许机长吃火锅的呢,也不知道许机长吃不吃火锅。”
从前和许砚之在跨年那天火锅店的记忆涌出,舒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吃火锅。”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看向她。
包括许砚之。
舒冉咽了下口水,说出口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大脑疯狂运转,企图找一个借口圆过去时。
张颜说:“舒冉你怎么知道他吃火锅。”
刚刚那人疑惑道:“我们都还没和许机长吃过火锅呢。”
舒冉睫毛轻颤,风轻云淡道:“我们是高中同学,曾经一起吃过火锅。”
说话时,她不敢对上许砚之的眼眸。
怕许砚之问一些她回答不上来的话。
而许砚之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开口,看向舒冉的眼眸晦暗不明,藏着无尽的探究。
似海将要涨潮,无尽的海浪即将拍打过来。
“高中同学?!你们居然是高中同学?”张颜炸了,“你们以前还吃过火锅?那关系很好吧?”
“一般般,就说过几次话吧……”舒冉说话时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和尴尬,拿着筷子夹菜往嘴里送。
人在感觉尴尬的时候,就会假装自己特别忙。
夏与又问:“你们两个居然是高中同学,我还以为你们是陌生人呢,所以王姐还想介绍你们彼此认识,彼此熟悉一下。”
“对啊对啊,难怪刚刚许机长会主动加你微信,原来你们是高中同学啊。”张颜附和,“不过看你们好像都不熟的样子,双方居然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那你们不熟还一起吃火锅,估计是班里小聚会吧。”
“你们高中活动很多啊?”
“许机长当时成绩怎么样?你们有一起做什么活动吗?”
“对啊对啊,我当时上的是私立高中,很没意思,什么都没有,不像你们还能吃火锅。”
“你们有没有跨年啊什么的?”
舒冉呵呵一笑不作解释,她已经不敢再把话题深入下去,许砚之虽没开口,可已经能感觉到他看她的视线隐隐不对。
再说下去,估计她高中做了什么都会被扒出来。
舒冉立马转移了话题.
这顿饭算吃得快,也算吃得不快。
张颜还要值班,匆匆就结束了。
舒冉吃得半饱,可也不愿在公司里待下去,结束后就走到南航楼下准备打车。
天不遂人愿,竟下起了大雨。
乌云席卷整个城市,目光所及之处竟是灰黑一片。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舒冉深感无奈,她没有带伞。
风呼呼地吹过,泛起一阵冷意,她抱了抱胳膊,往公司大楼前后退了几步,避免雨水打湿衣服。
距离手机屏幕里显示的叫车功能已经过去五分钟多了。
甚至中间的圈已经扩大了范围。
估计这个点,南城的交通已经堵塞了,根本叫不到车。
她在大楼下站了一会,被风吹得有些发晕。
正想着走进里头坐一会等雨停时,一辆黑色SUV缓缓停在她的面前。
车门打开,下来位撑着黑伞的男人。
舒冉看着有些恍惚。
一如当年那个雨天。
她又回到那消失的雨天。
也是这样,朦胧大雾中,少年撑着伞向她走来。
直到许砚之缓缓站在她的面前。
舒冉这才发现,她这一天都和他坐着打招呼。
现在这么站着,她才到他的肩膀下方。
许砚之的体型高大,舒冉站在他面前,像只娇小玲珑的麻雀。
逆光而来的笼罩。
伞面倾斜至她,雨点拍打声清脆悦耳。
许砚之清润嗓音犹如珍珠落雨盘,清晰沉沉。
“要我送你吗?”
“这个点不好打车。”
犹如当年的画面,在重逢的第一天就重现。
这是舒冉万万没有想到的。
可也证实了一件事。
关于他的所有,在见到他的第一眼。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有些东西记得太久,太深刻,忘记所需的时间往往需要翻倍。
尤其是,见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跳比记忆更先跳起。
舒冉深吸一口气,思绪回笼。
这个点确实不好打车,尤其是她住的地方还有些偏远,如果不好打车加路上行程,还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到家。
她同意了。
许砚之先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礼貌询问:“坐副驾驶?”
舒冉哪还有精力想那么多,被风吹的倦怠感再度冲上大脑,她点了头坐进副驾驶。
时隔多年再次坐上他的车,舒冉以为会陷入回忆的拼图中。
没想到,她没有想起太多,而是规矩地坐在车上。
舒冉上车报了地址过后两人一时无言。
没有什么老同学的叙旧寒暄,也没有同事关系上的关心询问。
她深知他不是话多的人,也深知自己这会什么也说不出来。
直到中途等红灯的路途中,许砚之终于开了口。
“谁说我们高中的时候,就说过几句话?”
第29章
舒冉知道刚刚在饭桌上他的神情就已经透露出隐隐泛冷意味。
但没有想到在车里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直截了当。
舒冉悄无声息地抓紧了身上的安全带,语气捏得恰到好处,理所当然地侧眸看许砚之“高中的时候,我们的关系不就是同学吗?难道,你想说我们是朋友?”
“在我看来同学和朋友的关系不一样。”
“朋友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关系。”
许砚之偏头看了眼舒冉,眸光淡淡,瞧不出情绪。
视线交汇于空气中,许砚之一时没作答。
自觉再说下去没有意义的舒冉,坦荡地换了个话题:“方便放首歌听吗?”
“要听什么?”
许砚之空出一只手在主驾驶旁的屏幕上点触。
“周杰伦的就行。”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听周杰伦的歌。
不仅仅是那段回忆,这么多年也早已承载她的热爱。
“行。”
许砚之随手切了首《晴天》。
簌簌雨声与悠扬婉转的歌声在车厢里交汇,叫人紧绷的情绪都放松下来。
“消失的下雨天
我好想再淋一遍
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好想再问一遍
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
兴许是歌词触动,从前的记忆在一点一滴地流露,舒冉主动问他。
“我看你收藏列表里只有周杰伦一位歌手,你很喜欢听他的歌吧?”
许砚之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方向盘,很轻松地将车掉头,白色衬衫制服贴在黑色的车靠背上,汇出一片靡靡之色。
他稍偏头看了眼后视镜,料峭眉眼之下犹如遇雪清幽。
听到舒冉的话,他沉默半晌,说:“高中常听,后来——”
话还未说全,却见舒冉神情恍惚一瞬。
以为刚刚的掉头让她有些不适,许砚之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问:“怎么了?晕车?”
“没有。”舒冉笑笑,“可能是值了个通宵,又出来吃了饭,累得很。”
原来她以为幸福的那几个瞬间,不过是自作多情。
“睡会吧,你把地址用微信发我,我看导航。”
“好。”
舒冉在微信上发给她居住小区的地址,也信他的人品可以在车上睡。
音乐已经播放到周杰伦的下一首歌。
《等你下课》。
她没想到,当年他喜欢周杰伦的歌竟是她妄想。
他的回答,让舒冉心口突然沉了一瞬。
所以那张专辑呢?
被扔了?
他列表里的一个歌手,她竟然听了这么多年。
不知是因为当年的事真切地得到了答案,还是因为这释然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唏嘘。
觉得当年她所做的事还真是不顾后果一腔热血,却换来满盆冷水。
晕车吗?
有点不知所措、水中捞月的晕。
还好,当年她早已得知他的答案,倒不会在这一刻还和从前一样痛彻心扉。
野火早已燎原,不剩下一颗妄念丛生的种子。
舒冉靠在车座上,望着倒退模糊的景色,阖眼静听。
车继续平稳行驶。
最终停在老旧小区门口。
安全带从身前簌簌解开,许砚之转头便看见身旁温雅女人安静睡颜。
舒冉的睡相极其安详,纤细睫毛在她眼睑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路灯昏黄光线透过车窗映照出她柔和的线条。
没有任何的动静,世界仿佛静止下来。
许砚之的视线从她的脸庞缓缓下移,停留在她因睡着而稍侧移露出的精致锁骨上。
不过短暂一秒,他收回了视线。
外头雨已停。
许砚之动作轻柔地开车门,下车。
背靠在车门上。
因站在车门前,方才照在舒冉脸上的路灯光线被遮去,这会洋洋洒洒地笼罩着许砚之,肩上的飞行制服肩章被照得通亮。
许砚之莫名有些心烦意乱,却不知从何而起。
不懂。
不懂为何会这样。
仔细想来,应当是从今日见她开始他自以为无关紧要的青春往事,在她闯入他视线里的那一秒里,就露出一角。
嗡嗡——
放在侧兜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许砚之伸手摸出,是照顾外公许游的医生发来的一条语音。
医生姓李,是著名的内外兼修医师。
李医生:“许先生,您外公让我问您,那幅文孟达的真迹字帖您找到了吗?多方打听之下,我听说他已给了他的关门弟子舒冉,就在你们南航工作,如认识的话,问问能不能通融一番。”
“毕竟,您爷爷惦念许久,也算是可以让他高兴一些,配合治疗。”
语音播放截止,许砚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车里熟睡女人。
外公许游这几天状况愈发严重,甚至不得下床。
唯一惦念的除了许砚之,便是那张真迹字帖。
真迹字帖正是文孟达目前写过篇幅最长,笔墨酣畅淋漓的字帖。
居然,落在了舒冉手里。
许砚之简单地回了李医生两句。
纤长睫毛轻颤,舒冉缓缓睁开双眼。
车窗玻璃上倒映出温婉脸颊,舒冉下意识地偏头看向主驾驶。
乍一看没有人。
再仔细一看,车门外站着个挺立男人。
舒冉解开安全带,拉开身侧车门,平声道:“怎么不叫醒我?”
下车时她看了眼手机,算上回来时和到家的路程,估摸着她睡了半个多小时。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清新味,裹挟着晚风,格外芬芳。
许砚之回头,“看你睡得熟,没叫你。”
“好,那谢谢,我先上楼。”
“等等。”许砚之神色平静地叫住了她。
她停住,看着背光而站的男人,熠熠生辉。
“还有什么事吗?”
许砚之因她语气里的客套梳理微微瞥起眉。
他朝她走去,问:“你认识文孟达吗?”
“他是我的书法老师。”舒冉抬头直视许砚之,“怎么了?”
“我听说他的真迹字帖赠给了你。”许砚之回望她,眼眸深邃如海,“可以借我吗?”
记忆里的他也是如此直白。
舒冉记得从前许砚之也是需要一份颜真卿的字帖,她费尽心思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废品站才找到。
他说是他想要了很久的东西,舒冉却从未见他拿出过。
想来是她对他的了解太过稀少。
她不会再去因为自己的猜测而就确定许砚之喜爱什么。
况且,文老师给她的字帖是她喜爱,珍藏,所求了很久的东西。
月色朦胧之下,老小区的大树枝丫繁茂,遮去弯月一角。
穿堂风悠悠,枝丫轻晃,静谧无言。
目光相对之下,舒冉笑着拒绝:“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她的拒绝许砚之并不意外。
毕竟文孟达的东西不能轻易给予,这是他的规矩。
反而舒冉的反应令许砚之些许诧异。
他记得,从前舒冉从不直视她,如今却可以坦然自若地拒绝他。
许砚之没强求舒冉,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一时无言。
无论过了多久,无论成长得多么迅速。
舒冉还是受不了这种没有话说的氛围。
她道别:“那我先上去了。”
许砚之看她:“好,晚安。”
“嗯。”
舒冉在楼下站了会,确定楼层没有声音后才上楼,打开门。
方才下了雨,舒冉急着先去把阳台的衣服收下。
却看到许砚之才上车启动车子,掉头离开。
舒冉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他的教养,自始至终不变。
这么多年,她记得,却早已没有当年的心境.
许砚之送舒冉到家后,回去收拾了一番驱车前往南城市医院看望许游。
护工正给许游擦身完毕,见到许砚之来了,打了个招呼。
许游戴着老花镜正半躺在床上休息,看到许砚之来了,伸手恹恹招呼他:“来了,坐这,今天飞得还顺利吧?”
“爷爷,顺利的。”
许砚之拿了凳子坐下,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给许游削皮。
“唉,看到你每每顺利起落,我也放心了。”许游叹气,“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你成家,还有那字帖啊。”
许砚之握着苹果的手一停,平静地说:“那字帖,我再问问。”
“拿不到就算了。”许游看着许砚之,“最近有遇到什么女生吗?再不带回来,你爷爷估计就看不见了。”
“要是你妈在,也盼着你成家。”
“爷爷,您别乱说。”许砚之垂眼,片刻后,他说:“有遇见。”
许游反应略微有些迟钝,不过到底对自己孙子的事还是机敏,“谁?相处怎么样?最近才认识的吗?认识几天了?”
认识几天了?
这句话回响在许砚之的耳边。
将他的回忆彻底翻倒。
窗外又下起大雨,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
那天,他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雨里,遇见了舒冉。
昏黄的夕阳下,他总是能碰见她。
还有那天,她痛哭,他和她看了星辰大海。
她说她要考南航。
她祝他自由。
许砚之将苹果削好,放进盘子里用水果刀切碎。
一时没回答许游的话。
许游巴巴地看着他。
忽然,许砚之开口。
“认识很久了。”
“但是,现在她应该和我很陌生。”
许游皱起眉头,看着许砚之。
“那你觉得她怎么样?”
“符合你未来伴侣的标准吗?”
许游的话回荡在病房里.
两天后,舒冉在下午时分被王思叫进办公室。
由于舒冉刚来南航没多久,加上空难事件,航卫部里仅有的六个医生也被分配一半去给飞行部和客舱部的人员做心理辅导。
由此,轮班医生手底下分配的飞行员会多一些。
舒冉分配的飞行员还真和那天张颜拉她的一样。
有许砚之。
但共事结束之后,大约就会分配给其他医生。
舒冉坐电梯准备上楼前往王思办公室时,恰好碰见了许砚之。
许砚之一身制服清立,如春夜里洒下一层浓厚的墨,站在那儿便叫人吸引目光。
他正要去航卫部替副驾驶提交他的体检报告,正巧遇见在电梯口等电梯的舒冉。
她穿着白大褂,领口处露出一角白色内搭,大褂衣摆下是一圈白色裙摆。
举手投足之间,是春风拂面的柔和感。
似春日长出嫩芽,熬过了冬日难捱,剩下无数坚韧。
许砚之走过来,垂眸和舒冉打了个招呼。
“刚飞完?”
“没有,来交报告。”
“好。”
简单地问候完,两人同进电梯。
航卫部在六楼,飞行部在九楼。
舒冉按下六楼键,却见许砚之无动于衷。
她心想许砚之大约是来找今天的值班航医。
电梯“叮”的一声开门。
舒冉指了指王思办公室:“那我先去找王姐。”
“不用,正巧一起。”
舒冉没想到许砚之是同行,点了点和许砚之一起进王思办公室。
王思抬头,见两人一起还有些惊讶。
“你们这么巧的吗?”
许砚之拿着一叠报告递给王思:“王姐,我替鹿至来送体检报告。”
王思点头:“好,放这吧。”
许砚之转身离开,拉上门把的瞬间,听到里头王思和舒冉的对话。
“你今天没有值班,怎么来公司了?”
“张颜有点事,我替她值班,一会她就来了。”
王思说:“这么巧,你还没吃饭吧?夏与刚还和我说想请你中午一起吃饭呢。”
“夏与的心思你应该可以看得出来,你想和他一起吃饭吗?”.
舒冉走出王思办公室准备下楼。
离开时,他看到许砚之倚在走廊墙边。
远远望去,长身玉立,飞行员制服裹住他的宽肩窄腰的身躯,凛冽之气犹如冬日雪松落下的积雪。
一只手懒散地搭在行李箱的扶手上,一只手握着手机。
他稍一低头,指尖轻点屏幕。
听到舒冉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手机放进西裤侧兜。
问她:“有没有空,中午一起吃个饭。”
第30章
舒冉稍稍一顿,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时,许砚之又补充一句。
“正好把上次的体检报告给你。”
因着身高之差,舒冉稍稍仰头看他:“体检报告放我办公桌上就可以了,或者电子版发我微信。”
“中午就不一起吃饭了。”
没有必要因为一份体检报告,就吃一次饭。
许砚之好整以暇地看她:“不一起吃饭?是有事还是约了人?”
舒冉没有想到,他会再次开门见山地询问。
舒冉:“中午没事,也没有约人。”
许砚之:“那一起吃吧,正好有事谈谈。”
有事?
舒冉不清楚他要说什么事,总觉得他有种一定要和自己吃饭的错觉。
“那行。”
许砚之“嗯”了声,“一会公司楼下见。”
语气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出来.
许砚之约舒冉,自然是掺杂了些许游的缘故。
许游爱了书法一辈子,最终却不得其所。
许砚之十六岁后便和许游生活在一起,多少有些耳目渲染,知道书法对他的重要性。
至于其他的原因,大抵是曾经的同学成了同事,私下见面也是正常。
许砚之将车从地库开至公司楼下等舒冉。
时间约了十二点钟。
他看到舒冉很准时地乘坐电梯下来至公司门口。
没了白大褂的包裹,今日她穿了件白色针织开衫,搭了条米黄色连衣裙,原本扎着低马尾的头发被扎成了侧麻花辫。
上午的阳光温暖和煦,照在她身上时,仿佛融了一场凛冽冬日,春日即将到来。
舒冉走至打了双闪的车边,打开副驾驶坐进去。
车厢里很快散发出栀子花香,不重,是很清浅的味道。
令人心神都放松安宁下来。
安全带被扣上后,舒冉坐的端方,帆布包整齐地放在她的双腿上。
舒冉将方才低头扣安全带鬓角额角垂下的碎发理了理,似随意问:“你要谈什么吗?”
听起来像是不必吃饭的意思。
许砚之因她话里的疏离轻皱了下眉,车已缓缓启动。
“先吃个饭吧,你想吃什么?”
舒冉从车窗往他开的方向看去。
这个饭点,周围的饭店几乎是人满为患。
正想说什么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车厢里的寂静。
舒冉从包里摸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来电提醒显示一串陌生号码,她隐隐感到不安。
接起,“喂,您好。”
听筒里传来女人一丝不苟的声音。
“您好,是舒望的姐姐吗?我是舒望的班主任。舒望在学校和同学打架受伤,您能来一趟学校吗?同学的家长已经到学校了。”
班主任说完后停顿了一会,可以清晰听到电话背景后嘈杂的争吵声音。
一听便知是舒望和某个男同学在吵架。
今天还没到苏慧慧来探望舒望的时间,再者舒冉心里清楚,这件事被她知道了,舒望估计耳朵都会长茧子,又得痛苦争吵。
舒冉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平静说:“我现在在南城过去大约要两个小时,您和那位同学的家长方便等吗?”
电话那头等了一会回复大约是去问候家长了,“可以的,舒望姐姐。”
电话被挂断,舒冉偏头看了眼许砚之,正在措辞怎么开口时。
许砚之却平静问:“要去哪?我送你。”
舒冉下意识想拒绝,可这会要打去苏城的顺风车估计得等上十多分钟,高铁票也是要等上半个多小时。
她不放心地问:“我要去苏城,过去两个多小时,来回四小时,太麻烦你了。”
“不会,你再拖延一会恐怕来不及了。”
舒冉想了想,一咬牙问:“你今天飞哪儿?几点飞?休息时间足够吗?”
作为航医,最需要保障的就是飞行员的健康以及飞行安全。
许砚之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在方向盘上,他一边干脆利落地调头,一边淡淡回应她的话:“七点飞川城往返,休息足够,来回也来得及。”
舒冉不再有其他顾虑,“好,谢谢。”
许砚之看了眼舒冉,她面上依旧平静,却不难看出有丝丝缕缕的担忧被强压着。
他随手开了车载音乐,油门再度加快.
抵达苏城时已将近下午两点半,比舒冉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了些。
路上许砚之还从加油站买了些面包缓解舒冉饥饿。
车在苏城实验中学停下。
班主任和保安提前打过招呼,两人一路顺畅进校园,恰逢上课时间,为了不打扰学生和老师班主任安排在一楼空教室处理问题。
舒望一见到舒冉,就朝她走过来,站在她身后。
同时,警惕地看了眼舒冉身旁的许砚之。
眼前男人身穿裁剪得当的西装,颀长挺立地站在舒冉身旁,神色看似平静客套,实则淡漠疏离,清冽的气息叫他有种鹤立之感。
他垂着眼眸看着舒冉,冷白灯光勾勒出他锐利的下颚线。
一眼便知,他身处高位,矜贵从容与生俱来。
舒望从未听舒冉说过身边有男性,尤其还出现在自己面前。
舒冉仔仔细细地看了遍舒望。
舒望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已经出落得和她一样高,带着少年稚气。
没有伤。
舒冉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问班主任什么,旁边站着的女人拉着一位高挑男生说:“你就是舒望姐姐吧,看你弟弟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
男生脸颊肿了一块,嘴角溢血,甚至衣服也是脏兮兮的,不过舒冉看向他时,他的眼神闪躲,甚至有些慌张。
女人说话激动,甚至要动手扯舒冉,护崽之情溢于言表。
许砚之下意识地想把舒冉往他身边带,却见她往旁边偏了偏躲开女人的手,纤细的音如同丝绸缎带般柔和,却自带坚韧般抚过他耳边。
“您好,这位同学妈妈,班主任还未交代情况,您怎么能认定是舒望打了您儿子呢?”
女人正欲说话,班主任已经开了口。
“舒望姐姐,林轩妈妈,请听我解释。林轩在上午第三节 课放学后,和我说舒望打了他一顿,舒望并不承认这件事。”
“你听听,你听听是不是这回事!你们最好给我儿子赔偿医药费,还有精神损失费!”女人更激动了。
舒冉低头看舒望,语气轻柔:“舒望,你和姐姐说,你有没有打他?姐姐记得你不是会主动动手打人的性子。”
舒望在苏慧慧和舒伟国失败教育下,反而拥有自己的独立思想,舒冉并不相信他会打人。
舒望低着头不敢看舒冉,他的耳朵涨红,拥有这个年纪的自尊心,不过到底还是支支吾吾地把话说出来:“是他要我给他交保护费!还说我是外地人,私底下找人围我,还在年级群里说我是孤儿!”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那位叫林轩的男生急了,当场爆粗口:“放你妈的狗屁!你他妈不是外地人是什么!别胡说八道!是你打了我!不是我打你了吗!你有证据吗!”
林轩妈妈也极力附和:“到底事实是什么谁都不知道!你最好不要给我瞎说,小小年纪就骗人!我相信我儿子!”
班主任抬了抬手:“两位家长您别急,打人时林轩的几个朋友也在,正好是在学校发生的打架,我们可以请他们出来解释。”
舒冉和舒望对视了一眼,看着舒望澄澈眼眸,她说:“不用了,既然是林轩的朋友,那也有串供的可能,如果是在学校发生的打架,查监控吧。”
“倘若真的是舒望无原因动手打人,那我进行赔偿,如果不是,那根据舒望所说,我会搜寻证据,调取监控和聊天记录并请律师和你们沟通。”
一听律师这两个字,林轩妈妈惊呆了,林轩一听要查监控,立马就老老实实地把所有事情说了出来。
事实上舒望说得没错,他在校遭受了校园欺凌,动手打人属于正当防卫.
事情解决后,舒冉给舒望请了半天假。
三人走出校门口,舒冉叮嘱舒望有什么事要和她说,遭遇欺凌就动手打回去,赔偿的钱她有。
舒望点头,却郑重地问了舒冉一个问题:“姐,家里那么难熬,你是怎么办的?”
舒冉怔住,忽而莞尔一笑,“如果过得不开心,就远走高飞。”
女人悠扬的话落在许砚之的耳边,他侧目看着舒冉。
因为走得急,麻花辫散了一些落在肩头,衬得她更加的清雅。
那年夜晚,少女的话在耳边响起。
她说她会建立起自己的城堡。
她做到了.
听闻舒冉的话,舒望点了点头。
舒冉想送他回去,可舒望再三不愿意。
兴许是青春时期的少年都有了隐私,舒望拒绝后舒冉没再坚持。
临走之前,舒望问:“姐,你旁边这男的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舒冉脱口而出的否认,随即顿了下补充,“只是同事。”
许砚之悄无声息地侧眸,瞳仁晦暗不明。
不是朋友,不是同学,只是同事。
舒望小声嘟囔:“怎么可能只是同事,只是同事怎么会和你来苏城。”
“什么?”他的声音太小声,舒冉没听清。
“没什么,我先回去休息了,打了一架我好累哦。”舒望晃晃手。
舒冉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些事情才放舒望回去。
等舒望走后,舒冉偏头看许砚之,“一路上真是麻烦你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请你。”
看了眼时间,吃顿饭的时间还算足够。
许砚之摇头:“不了,先回去吧。”
他拒绝得太快,舒冉有些发愣。
接着,她忙说:“那你等我一会。”
许砚之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舒冉飞快地往校门口旁的一家便利店里头跑。
出来时手里提着一袋购物袋。
她有些气喘吁吁地递给许砚之。
“我买了些东西,路上可以轮换我来开车,你休息一会,我记得你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所以里面都是不怎么甜的……”
许砚之稍诧异,接过购物袋,里头是一些面包和几瓶水,目光移至舒冉脸上。
“你好像很清楚我吃什么,不吃什么。”
加上上次的火锅事件,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舒冉轻描淡写:“你的资料上有写。”
“是吗?”
舒冉莞尔,“是啊,我们回去吧。”
许砚之看了她一会,没再说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为了让许砚之能休息会进行安全飞行,舒冉自告奋勇选择开车。
舒冉几年前考了驾照,还算可以开车。
只不过高速还是不太敢开,只能换了国道。
哪想,在一条偏僻国道上,车抛锚了。
她坐在主驾驶上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发现无能为力。
她皱着眉头,抱着歉意对许砚之说:“那个……车抛锚了,我看看能不能叫辆顺风车。”
“但是现在,好像也赶不上签到了。”
“没事,我已经提前联系人换了班。”许砚之从善如流地下车查看。
接着从后备厢里拿出危险警告架放在车后20公尺的地方摆放。
一切有条不紊,并没有因为舒冉的话而引起任何的情绪变化。
甚至还从方才舒冉买的购物袋里拿出一瓶水开了后递给她。
不过舒冉此刻没接,也没心情喝。
准备打应急拖车电话,然而绝望地发现。
这里根本没有信号。
“这里没有信号……我们估计得找个地方……你……可以接受吗?”舒冉小心翼翼地试探。
许砚之点头:“行。”
他答应得爽快。
舒冉松了口气,今天实在是拖累他。
还好,买了些东西。
这条国道简直是偏僻得要命,舒冉拿着手机一路试探信号。
信号没有找到,倒是找到了一家民宿。
暮色逐渐蔓延,这里正是苏城郊区,远处山峰连绵,几颗繁星早已高挂。
“我们要不,在这里住一晚?”舒冉试问。
“行。”许砚之点头。
在车抛锚的那瞬间,舒冉的愧疚早已铺满心头。
她进去后发现民宿里有信号,联系了应急拖车救援后,也再不好意思让许砚之连夜赶回去。
于是到前台办房,舒冉坚持由她付费。
民宿是自建房,大约是自建房有些老旧,所以没什么租客,但房还是满了。
前台是位老婆婆,她和蔼地问:“小姑娘,我们这只有一间房了,你看看要怎么处理?”
“只剩一间房?”舒冉惊讶,偏头看向许砚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