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杨远鸣的存在, 所有的醋意似乎都有了正当理由。
贺敬珩纵容着自己的疯狂。
阮绪宁纵容着贺敬珩。
这一次的亲吻比上次更加热切、绵长,时而强势,时而克制, 反复无常,她摸不透贺敬珩的节奏,又难以招架那副攻势, 很快就被亲得晕晕乎乎, 长睫轻颤, 断断续续发出呜咽声,将主动权彻底交给对方。
被缠到快要缺氧时,贺敬珩终于解除了禁锢。
他低头欣赏怀里嘴唇红肿、眼尾泛湿的妻子,唇角的笑意还未扩散开, 便忍不住再一次吻下去……
两人身高差超过三十厘米, 为了迎合这个深吻, 阮绪宁下意识仰起脖颈,卫衣衣摆也不知怎的翻卷上去寸许。
腰间微微有些凉意, 又因贺敬珩游走的指尖而升温。
阮绪宁一个激灵,狠命将他推开:“贺敬珩,不行……”
贺敬珩拧了下眉, 刚想为自己下意识的冲动而道歉, 耳边却响起小姑娘略带赧意的声音:“能不能回家再……再做……”
他不确定地询问:“做什么?”
阮绪宁羞到不敢抬眼,纤细的双腿紧紧并拢, 手也攥着裙摆,声音低到快要落在房间的地板上:“做……爱……不是不是不是,我是说, 是做……做夫妻之间该做的事……”
解释完毕,又趁着丈夫愣怔间, 飞快说明原因:“这里隔音效果不好,不想在这里做。”
像是被人当头抡了一棒,贺敬珩脑子里嗡嗡直想,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对阮绪宁动歪心思。
至少,刚才没有想。
至少,没想这么快。
听到这样一句“友好协商”从小姑娘的嘴里冒出来,再正儿八经的心思,也都歪得没边了。
烂了。
烂透了。
贺敬珩懊丧地抓了一把头发,眉间的“川”字能夹死一只蚊子。
阮绪宁只当他是不愿意放走吃到嘴边的猎物,委屈地睁大一双鹿眼,抬手轻轻扯着他的袖口,恳求道:“回家做,好不好嘛?”
总是自然而然地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说这种劲爆的话,这不是把人往歪路上逼吗?
贺敬珩心虚地别开目光:“……好。”
声音在颤。
他此刻的紧张,不比阮绪宁少半分。
房间里一片静谧,暧昧的气息仍萦绕在孤男寡女身旁,心知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会失序,贺敬珩做了个深呼吸,决定暂别今夜的旖旎。
像是约定,又像是给自己壮胆,他故意扮演意犹未尽的恶徒,在阮绪宁红肿的唇瓣上又落了个异常凶狠的吻:“走吧,我送你回房间。”
*
因为没有十二层的房卡,两人“只好”走楼梯,于是,阮绪宁又度过了黏黏糊糊的几分钟。
推开安全通道大门,贺敬珩双手插兜,目送她走向走廊末端的标准间——这也是阮绪宁费了一番口舌才争取来的,不然,那家伙大有要把她送到房间门口、再和广广打声招呼的架势。
只是,恢复如初的贺敬珩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走到半途,阮绪宁便听到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男声:“就这样走了?今晚不打算和我说晚安了吗?”
假装没听见,继续向前走。
那家伙还在继续:“行啊,那换我跟你说。”
埋下脑袋,加快脚步。
丈夫的问候虽迟但到:“……晚安,老婆。”
啊啊啊啊。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阮绪宁捂住耳朵、提速小跑到房间门口,敲了敲门,生怕广广听不见,又发了条消息。
很快,广广满脸堆笑开门将人迎进去,揶揄两句,忍不住探身往走廊里瞅:“你男朋友人呢?”
知道贺敬珩已经离开,阮绪宁这才松了口气。
换上房间里的一次性拖鞋,她坐在床上平复心情,耐着性子解释:“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广广露出“我懂”的神情:“明白,还在试用阶段嘛!”
想想还是好奇:“进度条到多少了?”
阮绪宁语调无奈地“啊”了一声,倒在床上:贺敬珩那家伙都穿着情侣装舞到她的同事面前来了,并且还有继续舞下去的迹象,也不知道自己的“隐婚计划”还能实施多久;就算承认是在交往中,肯定也会一直被广广她们追问……
她是个怕麻烦的。
思考了三秒钟,慕容钢板再次支棱起来。
阮绪宁保持着“大字躺平”的摆烂姿势,转过脸,决定全盘托出:“广广,跟你说实话吧……”
后者却摆手示意她稍等,接通了电话:“嗯,她回来了……没什么事,说是去了趟极光街……行,你放心吧,我知道的!板板不是小孩子啦!”
用猜的也知道,是杨远鸣。
挂断电话后,阮绪宁才继续先前的话题:“他是我老公。”
广广摆弄手机,随口搭话:“原来是老公,不是男朋友……啥?老公?”
她猛地瞪大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按住阮绪宁的肩膀:“板板,你大学都还没毕业呢,就结婚了?妈耶,现在的大学生,已经不止是精神状态领先我们这种社畜老登了!等等,你不会是为了加学分才去领的证吧?”
阮绪宁连连摇头:“不至于,我们大学生不至于为了几个学分……”
想起什么,她双眸一亮:“哦哦,对,还能这样?我得去问问我们学校有没有这种加分政策!”
广广叹气:“卑鄙的大学生。”
阮绪宁挠挠头,干笑两声:“广广,这件事你可以帮我保密吗?我会尽快找机会和大家说明情况的!”
说着,双手合十:“拜托,拜托。”
最受不了可爱的晚辈露出这幅表情,广广笑着答应下来,忽而又挤眼:“你今晚最好全都主动交代清楚,到底是怎么谈上那种帅哥的啊,那脸,那身材,我第一次见到真以为他是,哈哈哈……等等,你今晚不上楼陪老公吗?”
想到方才在顶层套房里越界的亲昵,阮绪宁不由红了脸:“他明天一早的飞机去哲海,我怕影响他休息。”
如果去陪贺敬珩,还真不知道是谁影响谁休息……
她如是想。
“卖保险也这么拼啊?”
“卖保险?”
“杨远鸣说的——真没想到他居然和你老公是老乡,好巧啊。”
话题顺利过渡。
广广摇了摇手里的手机:“杨远鸣刚才还在关心你呢!原本以为,他只是遇到了强劲的对手,现在看来,是彻底没戏咯!”
阮绪宁茫然地眨巴眼睛。
对晚辈过长的反射弧感到绝望,广广干笑着打起圆场:“板板你别往心里去,你就当我是失恋后觉醒了红娘血脉,就想撮合一下单身人士——路上看见两只落单的狗,都忍不住想过去问问它们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听到广广亲口说出“失恋”两个字,多少还是有些微妙。
阮绪宁抿了下唇。
意识到自己失言,广广愣了愣,转而聊起别的:“诶,你说这个‘失恋后觉醒红娘血脉’能不能搞个原创选题……我今晚就来琢磨琢磨,说不定,还能搞出意外惊喜……”
见对方像模像样摸出包里的随行本开始加班工作,阮绪宁摸出手机打算看看《失落玫瑰》的最新评论,还没点开漫画软件,就看见周岑发来的消息。
周岑:你们房间号是多少?
想来,应该是演出中途空闲,看到了她的留言。
阮绪宁:房间号?
周岑:是这样,极光街有几家老字号味道很不错,本来应该请你们吃顿饭的,但敬珩说明早就要走,这趟来不及了,我明天一早外卖软件上点几样启兴特色小吃送过去,你们尝尝新鲜。
阮绪宁:好的呀,谢谢[可爱]
凭他们三个人的交情,这种事不需要客气。
阮绪宁:我住1216,贺敬珩住的房间我没注意……要不然,你问问他?
周岑:你们不住一起?
阮绪宁:我跟同事住的标间。
周岑:这样啊。
将这段对话反复看了几遍,阮绪宁歪着脑袋,说不出哪里奇怪,于是,她切回与贺敬珩的聊天界面,拍了拍他。
屏幕中间很快显示出一行灰色小字。
贺敬珩应该是还没洗漱,回复倒挺及时:刚才捂着耳朵跑那么快,现在想起来跟老公说晚安了?
阮绪宁甚至能想象出那家伙说这话时微微上扬的唇角。
知道自己嘴上功夫不如人,她发了个“老实巴交.jpg”的表情包:周岑说,要给我们点早餐。
贺敬珩:他跟你说的?
阮绪宁:嗯。
贺敬珩:你们在聊天?
阮绪宁:你说过不介意的……
贺敬珩:嗯。
明显感觉这个“嗯”字有点儿情绪,阮绪宁想了想,把话题绕到他身上:周岑没问你要房间号吗?
贺敬珩:没有。
阮绪宁更加困惑。
但她又想,周岑才不是小气的人,而且,他与贺敬珩的关系那么好,既然说了要请客,总不会只给自己点一份早餐吧?
好在,贺敬珩很快为好朋友的“失误”找补:我明天一早就走,来不及等周岑的早餐了,你多吃点,回头告诉我好不好吃。
阮绪宁:知道啦,那你早点休息。
等了一会儿,贺敬珩没有回复——也没有纠结那句“专属晚安”。
阮绪宁怅然若失地放下手机,心想着,他可能是真的休息了吧。
*
顶楼套房。
贺敬珩独自立在窗边,指间夹了根尚未点燃的烟。
他稍稍用力,将窗向外推开一小条细缝,正要去拿打火机,想了想,最终将烟丢到了一旁的黑白拼色案几上,转而摸出揣在口袋里的薄荷糖,剥了一颗,塞进嘴里咬碎。
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最新消息,是周岑的退款。
两人在邂逅酒吧还聊了些别的,贺敬珩知道他现在和那群搞音乐的朋友在启兴租房住,也知道他最近总跑录音棚筹备试音的原创歌曲,再加上周鹏和岑莲留下来的烂摊子,哪里都需要钱……
但骄傲如周岑,却不肯接受他的资助,哪怕他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
好朋友。
贺敬珩想起自己刚被接回洛州的那段时间,人生地不熟,除了有心栽培他的贺老爷子,身边其他人,要么,极尽谄媚,要么,瞧他不上……只有周岑真心把他当朋友,不计任何回报地待他好。
无论如何,这次得拉周岑一把。
算是还他当年的情谊。
也算是,为那个小姑娘续一个梦。
她到底是喜欢过周岑的,也一定不希望看着曾经向往的少年被现实打败、就这样落魄下去……
唇齿间弥漫着薄荷的凉意,刺激着神经。
清醒过来的贺敬珩点开通讯录,神情凝重地一页一页往下翻看,最后,拨通了不常联络的电话。
紫焰传媒,封焰。
或许是时间尴尬,忙音响了好一阵子,对方才接通。
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吐字清晰:“稀奇,这个时候打电话找我……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紧接着,是毫不见外的揶揄:“你爸不会又潜了我手底下的女艺人吧?”
加了重音的“又”字,昭然着贺礼文曾经惹过的麻烦事。
托他的福,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业翘楚,有了交集。
贺敬珩轻嗤:“这次和他没关系。”
封焰也嗤:“那总不会是你……”
贺敬珩打断他的猜测:“帮我一个忙。”
顿了顿,又抛出诱人的筹码:“需要多少钱,你尽管提。”
032
隔天一早, 送餐机器人拨通了1216的电话。
说是有“周先生送给阮女士”的外卖。
看着一桌子热乎乎的牛肉水煎包、酱香千层饼、豆粥以及叫不出准确名字的启兴当地小吃,广广忍不住感慨:“板板,你老公真体贴啊。”
阮绪宁想解释说是另一个朋友送的, 又怕对方刨根问底,只好一笑了之。
她给丰盛的早餐拍了张照片,想发给周岑、顺便道谢, 又怕叨扰对方补觉;想发给贺敬珩晒晒美食, 又怕对方抱怨飞机餐没有滋味……最后, 只能加上滤镜、发进了朋友圈。
两个姑娘实在解决不了这么多食物,于是在四人群聊里“求助”,五分钟后,外援杨远鸣和野野到达战场。
见到杨远鸣时, 阮绪宁的表情略微有点不自然, 好在, 他对贺敬珩昨晚“宣誓主权”般的霸道言行并不在意——大抵是不在意的。
趁广广和野野埋头消灭早饭,杨远鸣主动向她解释:“我昨晚一直联系你, 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们几个跟着我出远门,我就得对你们负责到底……既然你已经跟赵默在一起了, 我以后会注意分寸的。”
阮绪宁点点头, 愈发觉得杨远鸣身上散发着一种“男妈妈”的光辉,就像是一只张开翅膀保护小鸡崽崽的老母鸡。
褒义的比喻。
要不, 就在《不落星》里加个新角色吧,班长之类的,就以杨远鸣为原型……
来自小画家的最高致敬。
碗里的豆粥见底, 杨远鸣依然没有等来阮绪宁否认在和赵默交往的话术,他自嘲似的扯动唇角,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吃饱喝足,四个人又去极光街逛了一圈。
这个时间点,经营了一整夜的邂逅酒吧已经打烊。
阮绪宁路过时,不由多看了一眼昨晚周岑表演的地方。
没有了夜幕和霓虹灯做装饰,临时搭建的小舞台显得非常简陋。
她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抬眼间,又发现那个叫邱哥的酒吧老板正在打扫户外餐饮区的卫生,他还记得阮绪宁,将地面上的玻璃酒瓶和烧烤竹签收拾干净,便冲她笑嘻嘻地打招呼,还有模有样地递上了一张名片:“……有空在社交软件上帮我们店写点好评,下次来,我给你们打折!”
阮绪宁连声答应。
而后才想起来,应该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在邱哥的推荐下,一行人去了附近一家伴手礼店买了几样当地特产,这才不紧不慢地赶往机场。
值机时,阮绪宁点开朋友圈开始审阅。
早餐那张照片底下已经有了不少回复。
屋屋:虽说差旅费报销,你们也不能这么造啊!早餐吃这么多,老陆看到要心疼死了吧?
广广回复屋屋:托板板家属的福,不用报销[奸笑]
梦梦:板板家属?什么情况?
广广回复梦梦:回来你们自己问她[奸笑]
阮绪宁撇撇嘴,暗忖着,周一上班免不了又要遭一通“审讯”。
再往下看,是来自“家属”的评论。
贺敬珩:看着还不错。
周岑:喜欢吃就好。
贺敬珩回复周岑:为什么不给我也送一份?
周岑回复贺敬珩:你们没有一起吃早餐吗?
至此,贺敬珩没有再回复。
隐隐在那些文字间咂摸出一□□味,阮绪宁捧着手机发愣,来不及琢磨,便收到了谭晴的消息。
打开和闺蜜的对话框后,她出于本能地四下张望一眼,确认几个同事无人注意自己,才敢低头细看聊天内容,唯恐接收到少儿不宜的表情包。
这次的聊天内容还算正常。
当然,只是暂时正常。
谭晴:宁宁,晚上约饭不?我们公司附近有一家超好吃的泰式小火锅,冬阴功汤底味道特别正,要不要尝尝?我开车去文创园接你!
阮绪宁:今晚可能不行。
阮绪宁:我在出轨,还没到家呢,有点累。
谭晴:低声些,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阮绪宁:我遇到周岑了。
谭晴:果然是周岑!能让你意志不坚定的,也就只能是周岑了!
谭晴:贺敬珩这也能忍?
谭晴:需要我帮忙打掩护就给个暗示,姐妹永远挺你(记得删聊天记录)
阮绪宁:贺敬珩也一起的呀!
谭晴:啥叫贺敬珩也一起……
谭晴:不是,你们玩三人行啊?
谭晴:我靠,贺敬珩他是不是有什么绿帽癖?!怪不得,结了婚还总是开你和周岑的玩笑,他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在试探你的开放度、暗示你三人一起?!不愧是豪门继承人啊,玩的真花……
谭晴:那你体验感怎么样?
谭晴:他们两个谁比较能干一点(记得删聊天记录)
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复,阮绪宁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她敲下问号,指尖随即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细心检查自己发出去的消息,继而发现,打错了一个字。
万恶的输入法!
阮绪宁:打错了,我在出差!是出差!
谭晴:……
谭晴:熊猫砸电脑.jpg
谭晴:浪费我感情。
阮绪宁:不敢说话.jpg
静默两分钟,谭晴总算恢复了正常:所以,贺敬珩陪你一起出差?你们还遇到了周岑?他不是去伦敦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谭晴:我又活过来了,展开说说。
知道这种八卦没法长话短说,谭晴索性请了半天假,开车杀到洛州机场,包揽了柴飞的活,直接将阮绪宁连人带行李接回茂华公馆。
*
听说男主人这几天还在出差,谭晴当即使出一招“鸠占鹊巢”,哄得贺太太主动请她留宿了两个晚上。
追剧,看番,聊八卦,吃外卖,咖啡奶茶品鉴,交换链接……
阮绪宁发誓,这是结婚以来最忙碌、最充实的一个周末,和谭晴待在一起,她甚至没有时间去青果工作群里冒泡,就连贺敬珩睡前打来的视频电话,也都是匆匆聊两句就挂断。
更别说小夫妻之间的互道晚安了。
经过两天两夜的“展开说说”,周末下午,聊天话题终于推进到谭晴这边。
阮绪宁知道她还在为艾荣和刘绍宴两个人的热烈追求而困扰,于是调动所有脑细胞,试图为好友排忧解难:“艾荣兴趣爱好广泛,又会讨女孩子欢心,感觉跟你很合拍……”
谭晴困扰:“就怕哪天我发现自己也成了他play的一环。”
“至于刘绍宴嘛,没什么坏心眼,说话也特别有意思,如果跟他在一起,肯定每天都会过得很开心……”
“两个捧哏硬凑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阮绪宁一时语噎,为难地蹙了下眉:“实在不行,那就……”
谭晴摸了摸下巴,先一步接上话:“别浪费,都收了?”
阮绪宁:“……”
彼时,两个小姑娘都陷在别墅影映厅宽敞舒适的软皮沙发里,一边吃着张妈切的水果,一边挑选电影准备投屏:视频APP新上线的一部爱情喜剧评价还不错,再加上里面有两个阮绪宁很喜欢的男团爱豆友情出演,她们一合计,决定下午就靠这个消磨时间。
谭晴原本还在捧着手机研究线上购买,忽然间就坐直了身子,连呼了好几声“我靠”。
阮绪宁挪了挪脑袋,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谭晴满脸兴奋,快要将手机戳到她眼皮底下:“宁宁,你快看这段视频,这人是不是周岑?”
是一段路人视角的街拍。
拍的是坐在酒吧高脚椅上、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周岑,而他脚边的乐器箱里,还有一把准备用来演奏的萨克斯。
视频时间不长,来来往往的人群也很干扰视线,结尾时,用几个很刁钻的角度拍到了周岑离场时摘掉面具、露出正脸的样子。
至于拍摄地点,阮绪宁很眼熟——正是前两天才去过的极光街,邂逅酒吧。
视频是一个拥有千万粉丝的营销号发出来的,恨不能将“天籁”“神颜”“破碎感男主脸”“音乐才子”一类的溢美之词全都用在周岑身上,视频的点赞和转发量都很惊人,底下的评论除了些虎狼之言,零星也可见些许“内幕”。
网友A:这脸、这嗓子,可以啊!酒吧驻唱现在都这么卷了?
网友B:已经有几家MCN在打听这位小哥的个人信息了,就看哪家出手快、能接住这波流量……
网友C:这是纯素人?我不信!这么多营销号一起爆,肯定砸钱了!不会是资本家的孩子吧?
网友D:MCN就别想啦,内部消息,是紫焰传媒要捧的新人。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两人将视频投屏到巨型布幕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见热度还在不断上升,谭晴直咋舌:“感觉周岑这是要出圈的节奏啊!回国帮朋友撑个场子,还能遇到这种泼天的富贵,真是命里带火……希望他能签个靠谱点的经纪公司,别过几天就跑去直播带货了……”
阮绪宁抿了下唇:“他也不一定会走这条路吧?”
谭晴的想法更现实:“拜托,周岑出国进修是去学音乐的!如果不把握住这次一夜爆红的机会进娱乐圈,难不成,让他回来进西洋乐团当萨克斯手、进艺术培训班当老师吗?”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阮绪宁没有说出口。
她的内心慢慢涌上一股无力感:表白失败后,他们之间的交集越来越少,她确实不清楚周岑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又有着怎样特别的追求,年少时那一份懵懂的憧憬,似乎并没有让她不顾一切走近周岑、了解周岑……
而现在的她,对贺敬珩却不一样。
明明不是同类,明明恐惧多过好奇,但她仍然小心翼翼蹚过婚姻这条溪流,去走近他、了解他……
这份执着,让压抑在心底的那团火焰,越烧越烈。
谭晴还在耳边催促:“你快打个电话给周岑,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阮绪宁捏着手机,打起退堂鼓:“不知道他这会儿忙不忙……”
迟疑间,别墅影音室的大门被人叩响,随即,从外推开。
阮绪宁与谭晴双双回头,发现贺敬珩单手拖着行李箱站在外面,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见到两个坐没坐相的小姑娘,他薄唇一张,想要说点什么,注意力却被循环播放的视频投影所吸引,于是就站在那儿,定定看了一会儿。
天衣无缝的拍摄,卖力吆喝的营销号,精心策划的盛宴……
贺敬珩还算满意。
只是。
呵,巨幕投影。
呵,循环播放。
见自家妻子如此“痴迷”,如此“沉浸”,贺敬珩忽然又觉得不那么满意了。
阮绪宁的轻呼声令他回神:“贺敬珩,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呀?”
贺敬珩半开玩笑似的反问:“你是不希望我早点回来吗?”
贺太太摇摇头,努力为自己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呀。”
贺敬珩勾了勾唇,瞄了一眼“打扰多时”的谭晴。
意识到自己成了电灯泡,谭晴急忙从沙发上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小夫妻啦,正好,艾荣还约我晚上吃饭……”
说着又比划了一下手机,叮嘱闺蜜:“有情况随时联系。”
*
将谭晴送到车库后,阮绪宁折返影映厅。
走廊里的行李箱已经被张妈收走了,大门虚掩着,推门走进去,幕布上还在循环播放那段视频。
贺敬珩脱掉了外套,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两颗,倚坐在沙发里,看着视频里挤挤攘攘的路人,神情晦暗不明。
阮绪宁发出一点动静,示意自己回来了,正要走到沙发边坐下,贺敬珩却轻轻拍了拍腿。
她会意,乖巧地坐到他的腿上,身子稍有些不稳当,复又抬手,搂住他的脖颈。
这样的距离刚刚好。
贺敬珩将额头抵在阮绪宁的肩膀上,仿佛充电似的,极力贴合,迟迟不肯挪开。
猜测这家伙肯定是压缩行程赶回家的,阮绪宁摸了摸他的头发,心疼道:“要是累了,就先回房间睡一觉吧?”
男人沉默不言,忽地仰起脸,用鼻尖蹭她。
像是只不太懂得撒娇的大型猛兽……
阮绪宁这般想着,动了动肩膀:“贺敬珩?”
自脖颈传到耳垂的热意令她冷不防瑟缩。
意识到是贺敬珩在吻自己后,才渐渐放松,嘴上仍是轻轻软软地唤:“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唔?”
耳垂生疼。
是贺敬珩在咬她。
虽然不用多大力气,但牙齿不间断地碾磨皮肤,行为着实恶劣。
阮绪宁不大适应这种占有欲太强的亲昵,绷紧身子,扭头躲避。
正纠结于要不要将贺敬珩推开,耳边却忽然传来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就这么喜欢看周岑?”
033
自贺敬珩的话术中咂摸出一丝醋意, 阮绪宁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不是亲口说过“不介意”的吗?
更何况,自己只是多看了几眼周岑——还是视频里的周岑。
连真人都谈不上。
阮绪宁挣扎着为自己辩解:“是谭晴发给我的嘛……”
贺敬珩没再逞口舌之快,一心只想让小姑娘以行动来表明心意。
因为没打算出门, 阮绪宁今天只穿了件吊带真丝睡裙,灰粉色,有黑色的蝴蝶结缎带, 好看归好看, 但轻薄的布料根本经不起折腾, 被那只大掌强行撩起后,像是绵密的泡沫般堆在她腰间。
清楚感知得到贺敬珩自上而下的动作,她忍不住发出闷哼。
同一时间,不合时宜的赞美与欢呼自音响里传出来。
阮绪宁瞬间涨红了脸:“能不能……先把视频, 嗯, 关、关掉……”
她艰难地用手摸索沙发上的遥控器。
然而, 指尖刚碰触到塑料壳,东西就被贺敬珩先一步拿走, 随手丢到了浅灰色的长绒地毯上。
臂膀绕过妻子腰后,贺敬珩伸出手指扯动带有蕾丝花边的松紧,淡声道:“不是喜欢看么, 关掉视频做什么?”
如果说刚才只是怀疑, 眼下,那股醋劲儿已经扩散到了空气里, 光是呼吸,就能闻见一股酸涩……
甚至,还带着点儿置气的意味。
阮绪宁微微蹙眉。
绷紧到极致的布料摩擦着皮肤, 她难耐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贺敬珩……先、先暂停……”
“嗯?”
“你的手就这样伸进来,我的小裤裤有点儿勒。”阮绪宁咬了下唇, 软糯的唇瓣上瞬间多出一道小小的弧度,她苦恼地偷瞄他,用一种商议的口吻询问,“你能不能停一下,让我先把小裤裤脱掉,然后再继续,可以吗?”
贺敬珩:“……”
算是听明白了,这是一种很真诚、很委婉、很礼貌的邀请。
用最天真的神态,说最撩人的话。
她很擅长这个——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无心之言。
如果他说可以,那无疑是禽兽。
如果他说不可以,那就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内心一番天人交战,贺敬珩双肩一耷,长长舒了一口气,不劳小姑娘起身,一不做二不休,两手捏着布料用力一扯……
阮绪宁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条奶油色蕾丝内裤变成“美丽废物”,蔫蔫挂在左腿上。
而她,如同清晨枝头末梢的一片嫩叶,在贺敬珩的催熟下,一点点沁出水气,凝结露珠。
常年打拳健身的手,指腹带着薄薄的茧子,再往里去些许,阮绪宁便猫儿似的呜咽了一声,红了眼圈:“贺敬珩……”
被点名的男人不再动作,垂眸凝视她。
阮绪宁攥紧他的衬衫,口不择言地嗔怪:“你好下流。”
贺敬珩先是一愣,随即被气笑了。
那句“也不知道是被谁勾的”就在嘴边,思考再三,还是没说出口——给小钢板留点儿颜面,否则,保不准又要吃巴掌。
他低声询问:“是不舒服?还是不喜欢?”
说话间,抽回来的手抵着唇角,舌尖卷掉指尖上的晶莹。
阮绪宁羞得只想往沙发缝里钻。
贺敬珩才没给她这个机会,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肢,轻而易举将人调整为面向自己的姿势。
知道拗不过他,阮绪宁老实承认:“没有不舒服,也没有不喜欢。”
熟练掌握解读双重否定技巧的贺同学心满意足,扬起唇角。
只是,妻子还有其他抱怨:“就是,就是……”
阮绪宁狠命拧了下眉:“你怎么大白天也有需要呀?”
贺敬珩眼中滑过一丝戏谑:“因为我下流。”
现学现卖,活学活用。
阮绪宁:“……”
那一刻,她似乎能从自家丈夫身上瞧见藏在矜贵身份下的痞气,是一种,哪怕他再胡作非为都让人没辙的气场。
说不清是好是坏。
就像贺敬珩这个人,在真正认识他之前,也很难给他下定义。
阮绪宁是很想好好地认识贺敬珩——以好朋友的身份、以合法妻子的身份,但肯定不是现在。
时间不好。
地点也不好。
还放着视频。
视频里有周岑。
就像是周岑在看着他们这样那样……
很难为情的。
见阮绪宁不发一言、眼圈似乎更红了,时不时还偷瞄一眼幕布上的视频,贺敬珩终是意识到了自己有多过分,他不大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只觉得小姑娘眼中若有似无的水雾足够把人溺死……
他狠狠磨了下后槽牙,将人搂进怀里安抚:“好了,不哭了,别勉强自己,我们慢慢来。”
很生疏的安抚,但阮绪宁听进去了。
她乖巧点头,机械地将贺敬珩的话重复了一遍:“嗯,慢慢来。”
像是在划重点。
贺敬珩抚摸着阮绪宁细软的头发,只想快速减轻自己带给她的压迫感:“我先上楼洗个澡,然后去公司——这几天落下了不少工作,今晚就不回来了,你一个人乖乖睡觉。”
说着,又眯起眼去看幕布:“看视频也可以。”
视频里的周岑,又一次开始唱歌,即便是在嘈杂的市井街头,那歌声也依然显得纯澈、空灵……
确实是好听的。
难怪那些女孩子们愿意为此疯狂、沉沦。
贺敬珩收回目光,不甘心地谋算着:算了,那就先让“他”陪着吧。
谁料,阮绪宁听到这话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鼓起腮帮:“这就走了?”
听出妻子语气中的不满,贺敬珩心情转好,单手将人托抱起来。
阮绪宁花容失色:“你不是要上楼洗澡吗?抱我起来是做什么啦?我才不跟你一起洗澡呢!”
难得有这样的视角。
贺敬珩仰面看着无措的小姑娘,笑意更浓:“不上楼换条小裤裤吗?”
他很少这样说话。
一开腔,还有点儿别扭。
想到那条被撕坏的内裤还惨兮兮地挂在腿上,阮绪宁双颊滚烫,迅速低头将布料揪成一小团,藏在裙摆下面。
顺势并紧了双腿,生怕走光。
打心底里接纳了“贺敬珩”这个代步工具,软绵绵的气息呼在他耳边:“那我还是跟你上楼吧,不过,你要走慢一点喔。”
*
锋源集团总部大楼。
加班加点处理掉这段时间积压的工作,贺敬珩在总裁办休息室将就了一晚。
紫焰传媒那边拿钱办事果然很有效率,第二天一早,周岑那段“卖艺”视频甚至转到了五人群聊里。
只是,无论艾绒和刘绍宴如何威逼利诱吹彩虹屁,周岑都没有出现,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忙,还是端起了明星架子。
贺敬珩正刷着手机里铺天盖推送的娱乐新闻,一抬眼,就看见被苏欣蕊领进来的程知凡。
老程总今天有闲情,特意喊儿子来公司“学习”。
得知贺敬珩通宵加班没回家,程知凡就过来打声招呼,顺便给他递个喜讯,说是最近有想向女朋友求婚的打算。
这么多年来,身边那一群朋友里,只有程知凡的感情最为稳定,贺敬珩冲他道过喜,迟疑片刻,还想取经:“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一点感情上的困惑,麻烦你给分析分析……”
程知凡满脸皆是了然:“哦,你有一个朋友。”
贺敬珩顿了顿,不方便辩解,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我那个朋友和他的好朋友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孩,而且他觉得,在那个女孩心里,好朋友的分量更重,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对方比下去。”
程知凡好奇:“那他的好朋友,有没有不良嗜好或者短板?”
贺敬珩垂着眼,摇了摇头:“如果他的好朋友是个混蛋,那也就罢了,但对方偏偏是个很不错的家伙,对女孩也很好……”
想到和周岑的发小情谊,他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也不想暗箭伤人。
程知凡算是听明白了。
他摸了摸下巴,很快交出答卷:“既然没法从竞争对手那边下手,那就只能放大自身优势、提高核心竞争力了。”
“说详细点。”
“最简单的就是:那女孩喜欢什么,就让你朋友投其所好呗。”
贺敬珩展眉,这倒是个有效建议。
只是,要如何投其所好呢?
那个小丫头喜欢会唱歌、玩乐器的温柔男生,这跟自己根本就不沾边啊,如果非要说还有别的……
他捏了捏鼻梁。
得另辟蹊径。
见气氛有些沉默,程知凡走到生态缸旁,俯身观察着里吐信子的黑王蛇,迟疑着冒出个问题:“珩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啊,我都没听刘绍宴提过这事儿,他也太不把我当朋友了吧!怪不得,总感觉这几天他和艾荣说话夹枪带棒的,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
贺敬珩回神:“关刘绍宴什么事?”
程知凡皱眉:“你刚才那番话,难道不是在说刘绍宴和艾荣都在追谭晴吗?”
贺敬珩愣了愣:“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
程知凡两手一摊,细推逻辑:“我一开始也以为你是在‘无中生友’,可如果带入你和小嫂子,那你的情敌不就成了周岑——你跟周岑是什么交情,怎么可能嘛!所以,那个朋友肯定不是你自己,能让珩哥你费心感情生活的朋友,不就我们几个吗?这样一来,一个萝卜一个坑,人物关系就很清楚了,我说的没错吧?”
一通分析,头头是道。
贺敬珩暗自庆幸自己保全了颜面,索性将错就错:“没错,就是刘绍宴想追谭晴。”
这事儿还是个秘密。
开涮损友,程知凡嘴上是一点儿不留情:“不过,和艾荣相比,刘绍宴那点儿优势啊,约等于没有。”
贺敬珩弯起唇线:“你研究生什么时候毕业?”
“快了,应该不会延毕——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赶紧把你招来锋源上班啊,你这种人才,我得留住。”
“那贺总你得下点功夫了,我可是很抢手的,别的先不说,今晚请我吃饭吧,顺便,帮我琢磨一下求婚的事……”
“改天一定,今晚不行。”
“有应酬?”
“得跟老婆去聚餐——她那工作室,有个家属见面会。”
带着点显摆的意思,贺敬珩冲手机抬了抬下巴。
十分钟前,刚接到阮绪宁发来的晚饭邀请:说是《不落星》拿下了悠看平台的S级签约,老板要请全体工作室成员吃小海鲜自助,还可以携带一名家属随行。
“什么家属见面会,我看,就是冲着珩哥你来的吧?”并不知晓贺敬珩和阮绪宁对外的隐婚状态,程知凡替两人鸣不平,“就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哪个不想着抱大腿、找投资,能留住小嫂子,跟你们贺家搭上线,算是他们蹭到了。”
跟集体看猴子似的……
程知凡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把这话直说出来,见贺家继承人转动总裁椅,心情很好地对着生态缸玻璃摆弄头发,他猛地意识到,还是别说了。
有些猴子,是打心底里乐意被人围观的。
越多人,越得意。
034
阮绪宁也没有料到, 好消息居然来的这么快。
刚踏进青果工作室大门,她就被陆然和杨远鸣神秘兮兮地叫进会议室——广广她们也都在里面等候多时了,一个个表情严肃, 像是挨了批评。
她惴惴不安找了个位置坐下,以为是《失落玫瑰》结尾篇出了差池,结果刚打起自我反省的腹稿, 坐在对面的野野居然神神秘秘摸出个礼花筒……
礼花筒?
直到“砰”地一声、满屋子飘起彩纸片后, 阮大主笔才反应过来, 自己应该是被套路了。
果不其然,陆然换上一副笑脸,当即宣布悠看平台签下了《不落星》,而且还是福利待遇最高级别的S级签约。
阮绪宁的眼眸亮起来, 激动地抱着身边的广广哼哼唧唧, 鼻头开始发酸, 或许对于身经百战的老漫画人而言,一部S级签约作品不算什么, 但是对她这个新手主笔来说,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描绘故事……
她在创造世界。
她在创造美好。
而且,这个世界、这些美好, 很快就会被更多的人看见, 被更多的人分享……
没有比这更棒的事了!
那股兴奋劲还没消散,杨远鸣镜片寒光一闪, 又给她带来了一点不那么美妙的消息:“新漫画暂定七月初上线,赶暑期档,悠看那边要十话的存稿——是不包括试读章的。”
算一算工作量, 阮绪宁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是挑战,也是幸福的负担。
温香软玉抱满怀的广广冲他直挤眼:“杨杨啊, 你就别说这么扫兴的事了,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干活——先说晚上聚餐的事儿。”
这也是陆然的意思。
说是正好借着庆祝《不落星》顺利拿下S级签约的机会,犒劳一下工作室成员。
考虑到老板那并不算鼓的钱包,屋屋她们一番合计,挑了家性价比很高的小海鲜自助,晚市仅需一百九十八一人。
随后又开始起哄:“该把老板娘带出来让我们见一见了吧?”
感情稳定下来的陆然似乎也没打算藏着:“行啊,那就都带家属——不过,仅限带一人啊。”
梦梦嗤他:“就我们这尼姑庵和尚庙的,有几个家属的啊?我带我四舅姥爷闺女的堂哥的侄子,行不行?”
还没来及多怼几句,广广就笑嘻嘻地接上了话:“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板板肯定有家属……”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其他人的寻根究底。
有八卦之魂推波助澜,择日不如撞日,聚餐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阮绪宁担心贺敬珩工作繁忙,又或者是不喜欢这种场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还问要不要穿得正式一点。
倒也不必。
想象了一下西装革履去吃小海鲜自助的贺敬珩,阮绪宁笃信,他一定会抢掉金主爸爸陆然的风头。
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即便如此,当黑色大G驶入文创园、贺敬珩一身休闲衬衫出现在她面前时,还是让准备蹭车的几个同事们集体惊掉了下巴。
梦梦一行羡慕她家里就有“天生素材圣体”,连五官都那么优秀,随时拍照当参考;而第三次见到贺敬珩的广广,则惊愕于另一件事:“你老公开大G啊,卖保险这么赚钱?”
阮绪宁有点儿尴尬:“他不是卖保险的。”
听到这话,广广咬牙切齿地赌咒:“可恶的杨远鸣,居然给我传递假情报!话说回来,那你老公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么有钱……”
“其实,你上次就猜对了。”
“我上次猜……我想想,我去,不是吧,真的是会所里的男模?”
“他就不能是个总裁吗?”
“哈哈,板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这个世界上哪有不秃头、没有啤酒肚的总裁啊?又不是在漫画里!”见周围无人附和,广广猛地回神,敛起笑容试探着问,“真的是总裁?是那种,一提身价后面就跟着很多个零的总裁?”
梦梦支起耳朵:“跟着很多个——零?”
广广推她一把:“别打岔。”
阮绪宁点点头,决定替丈夫正名:“锋源集团,你们听说过吗?”
*
屋屋预定的小海鲜自助距离文创园只有两站路。
阮绪宁一车人进店的时候,陆然他们已经提前到店、占据了“团建特供”的三张长桌。
陆然的女朋友是个打扮成熟知性的小姐姐,一直挂着微笑,广广若无其事上前和低头说悄悄话的小情侣打了声招呼,便拽着阮绪宁坐到离他们最远的那桌,转移注意力似的,不遗余力向野野和小绵他们介绍起锋源集团的贺总,大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阮绪宁有些难为情,一扭头,发现梦梦和屋屋正对着手机视频犯花痴——是那段周岑的街拍。
见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梦梦开始疯狂安利:“是这两天爆火的小哥哥,唱歌巨好听,素颜也超帅,听说还会吹萨克斯!就这种感觉,像不像你的游星冉?”
阮绪宁本能地瞄了眼身边脸色微变的男人,没接茬。
贺敬珩凉凉发问:“像谁?”
抢着回答他的是梦梦:“像板板新漫画的男主角。”
贺敬珩愣了愣,默默端起手边的塑料杯,抿了一口寡淡无味的柠檬水。
阮绪宁坐不住了,迅速点好小火锅锅底,示意丈夫一起去取食材。
途中,开始言语试探:“我的同事都很喜欢开玩笑……”
贺敬珩取了只餐盘递给她:“我是来陪老婆吃饭的,没心情管别人的嘴。”
逐渐习惯了这种简单粗暴、极具效率的行事准则,阮绪宁低头抿笑:“还有,《不落星》的男主角,我没有用周岑当原型——只是有考虑,给游星冉加一点音乐方面的特长。”
“是这样啊。”
“你不要多想喔。”
贺敬珩故作淡然:“我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扼杀老婆的创作灵感,只要你不找周岑参考‘不穿衣服的剧烈运动’就好。”
发现对方远比自己想象中大度,阮绪宁高兴起来:“当然不会啦!”
说着,又自顾自解释道:“……他身材又没有你好。”
贺敬珩眼皮一跳,阴雨多时的心情瞬间放晴。
投其所好啊……
似乎有了点儿门路。
正值饭点,自助餐厅里人挤人,借着贺敬珩身高优势,阮绪宁好不容易站定在日料区前,刚想取些吃的,抬眼看见冰盘里软塌塌的三文鱼和金枪鱼片,食欲瞬间削减大半,转而望向贺敬珩:“这家店里的小海鲜品质都不是很好诶,你能吃得惯吗?”
贺敬珩没有直接回答。
他挑了几只虾放进餐盘,随意道:“我被接回贺家之前,一直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肉沫豆腐盖浇饭——南坛巷街边的小餐厅卖六块钱一份,送一碗紫菜蛋汤,我只在暑假帮工挣生活费的时候吃过两次。”
阮绪宁微张着唇,半天没吭声:有关“赵默”那些不为人知的曾经,再次拼凑零星的一点点。
他身上没有那种富家子弟的纨绔和奢靡。
他也不挑食。
他是个很好很好,好到让人心疼的家伙。
想到这里,阮绪宁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那条紧实的臂膀:“肉沫豆腐,听上去还挺简单的,等我有空做给你吃,好不好?”
意外之喜。
贺敬珩压着眼尾的悦色,挑眉“啧”了一声:“认识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菜?”
阮绪宁老实承认:“确实不会,但我可以跟张妈学啊,她会做很多家常菜,也说过可以教我。”
贺敬珩满心期待地点点头:“好啊,那我等着。”
*
发现熟食窗口可以领烤鸭卷,阮绪宁欢天喜地跑去排队。
贺敬珩则端着两人份的餐盘,独自回到座位上,继而发现,对面广广身边多了个为了找停车位而姗姗来迟的杨远鸣。
两个男人相视一眼,气氛无端变得紧张。
杨远鸣礼貌地笑笑,主动收拾好桌面,方便贺敬珩放餐盘,随口寒暄道:“怎么过来的?”
贺敬珩面无表情地回应:“开车。”
广广表情夸张地接了话:“还捎了我和梦梦她们!坐大G的感觉真好!”
杨远鸣肉眼可见地怔了怔,怀疑自己听错了,又不好意思细问,只嘀咕:“既然有车,上次怎么不送板板去机场?”
贺敬珩掀眼:“我那天在外地出差,就安排了司机送她。”
杨远鸣喃喃重复了一遍:“司机?”
错过了广广的“科普时间”,他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些信息,忍不住再次确认:“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广广啃了口凉拌蟹,插了句话:“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杨杨,我要批评你啊,还说自己跟贺总是老乡呢,结果连人家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贺总?”
“锋源集团,知道吗?”
“集团?”
“还有,人家是板板的老公,不是追求者也不是男朋友!”
“老公?”
终于意识到自己掌握了一手错误信息,杨远鸣取下眼镜,心有余悸地擦了又擦。
贺敬珩握紧拳头又松开。
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没有为难对方。
而是从卡包里摸出一张名片,丢给杨远鸣,算是自我介绍。
贺敬珩没有随身携带名片的习惯,这是孙淼和苏欣蕊的工作,但碍于今天这种场合,离开办公室前,他特意出揣走了几张名片;只是没想到,青果工作室不像他所熟知的名利场,并没有热衷于广结人脉的成员。
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坐在一块儿,只聊各自感兴趣的东西,就连负责人陆然,过来打招呼时也只问了他喜欢看什么漫画……
名片压根没派上用场。
贺敬珩很羡慕这种工作氛围,也由衷希望,阮绪宁能一直待在这里、开开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杨远鸣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神色着实复杂,迟疑许久才出声道:“赵默,我之前对你有点误会,你……”
贺敬珩打断他:“名片上有我的名字。”
杨远鸣重新组织好语言:“贺敬珩,抱歉。”
贺敬珩微微颔首:“如果你回南坛巷、有机会见到我的姨母赵倩,麻烦你替我跟她说一声,我在洛州过得挺好,让她别惦记。”
默了两秒钟,他嗤笑一声:“还有,份子钱就不用补了。”
*
担心贺敬珩觉得无趣,阮绪宁吃饱喝足就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
他们今晚不是主角,并没有遭到为难。
回到茂华公馆后,阮绪宁洗完澡便趴在床上玩手机,群里正在疯传“恋爱老陆表情包”,她边笑边收藏,一抬眼,发现贺敬珩浑身上下就系着条浴巾、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并没有把自己擦干,健康的蜜色肌肤上,能清晰地看见有水珠滚落。
尽管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刺激的场面,阮绪宁还是警铃大作:“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她迅速爬到床尾,将对方“遗落”在床上的男士睡衣递过去。
贺敬珩没接:“没结婚之前,我洗完澡一直就这么穿。”
阮绪宁又默默睡衣放回原处。
男人的话,无疑传达了两个信息:
第一,他以前洗完澡就全副武装完全是为了体谅她;
第二,他现在不想体谅她了。
趁妻子尚未回神,贺敬珩坐到床边,抬手将娇小的女孩捞入怀中:“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想到梦梦她们对自家老公称赞,阮绪宁忍不住唇角上扬:“挺好的。”
男人的美貌,女人的荣耀。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对杨远鸣表示出敌意,临走前,甚至还很体面地和对方打了声招呼。
阮绪宁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
贺敬珩几乎是掐着她的腰、将人提起来,让她反坐在自己身上,开始算账:“既然表现挺好的,那,有没有什么奖励?”
阮绪宁双手捧起他的脸,蜻蜓点水般啄了一口。
随后,紧张兮兮观察他的反应。
贺敬珩把玩着她的头发。“就这样?”
显然是不满意的。
阮绪宁鼓腮:“不够吗?”
乌黑的眼珠缓缓一动,她流露出些许怯意:“你是想继续上次的事吗?可是你过说的,可以慢慢来,不勉强。”
贺敬珩抓起那只软软的小手,搁在自己的胸肌上,语带笑意:“慢慢来,不勉强,那也要看到你的进步——厌学怠工可不行。”
阮绪宁喃喃辩解:“不会的。”
“是吗?那证明给我看。”
“你要我怎么证明啊?”
捏了下小姑娘明显涨红的脸,他贴近她:“……往下摸。”
035
贺敬珩身上是阮绪宁熟悉的浴液香味。
柠檬, 柑橘,加上一点点马鞭草的味道,清醒提神。
但是, 这般近距离触摸男人的胸肌和腹肌,还是让她脑袋晕晕乎乎的,除了暗自赞叹手感真好, 实在分不出心思去想别的事。
到底是谁在奖励谁啊?
看着小姑娘既害羞又享受的模样, 贺敬珩知道, 自己赌对了。
放大自身优势、提高核心竞争力。
而他比周岑强的,似乎也就“身材好”这么一点……
要物尽其用。
想到这里,他握住她的手,继续向下。
指尖滑过贺敬珩腰腹的人鱼线, 勾着摇摇欲落的浴巾, 阮绪宁这才发现, 那家伙居然连内裤都没穿?
她哆哆嗦嗦想要收回手:“还、还要……往下啊?”
眼神都不知往哪儿放:“再往下,就要摸到那个了。”
贺敬珩故意装糊涂:“哪个?”
阮绪宁声音细若蚊哼:“小贺敬珩。”
很快会意。
贺敬珩皱了皱眉:“它不小。”
阮绪宁抿唇不语, 挣扎片刻后,还是鼓起勇气,拆了掖在他腰间的浴巾……
迅速闭眼。
停了两秒, 又缓缓睁开。
嗯, 贺敬珩那家伙没有自夸——确实不小。
她的脸红到快要滴血,迟疑着用指尖碰了碰:“怎么感觉……”
“嗯?”
“和漫画里的不一样。”
“哈?”
“漫画里都挺可爱的。”
“然后呢?”
“你这个, 有点可怕。”
稍微想象一下过程,就令她瑟瑟发抖。
这怎么……
怎么可能嘛!
再也不愿直视狰狞,阮绪宁伸手抱紧贺敬珩, 像是撒娇,又像是求饶:“今天就到这吧, 好不好?”
听见男人的轻笑,她不大高兴地仰起脸:“你笑什么呀?”
贺敬珩捏了捏小姑娘的后颈:“我笑某些小画家,画的是正经漫画,但看过的漫画,好像没那么正经呐。”
阮绪宁将发烫的脸埋进他胸前,语无伦次地辩解:“就是,就是我……一点点兴趣爱好,而已……你不许再说了!”
百口莫辩。
还想捂他的嘴。
因为过于激动,她无意识地扭着身子,贺敬珩喉头一滚,用浴巾重新遮挡住,冷声制止:“如果想赶进度,你就继续乱动。”
觉察到他的身体变化,阮绪宁小脸煞白:“不想赶进度。”
说完,还要文绉绉补上一句:“欲速则不达。”
贺敬珩被逗乐了:好个语文课代表。
意料之中的答案并没有令他沮丧,至少,确认了自己的不可替代性,也知道了如何“投妻所好”。
贺敬珩将表情讷讷的阮绪宁平放在床上,又替她盖好被子:“睡觉吧。”
“那你呢?”
“我去冲个澡。”
“不是刚洗完吗?”
压着乱窜的邪火,贺敬珩在她额上落了个很克制的吻:“谁让老婆摸完不给我善后。”
阮绪宁:“……”
她拉高被子,再次更新亲身实践出的真理:大早上的男人不能随便乱摸,大晚上的男人,更不能随便乱摸。
*
阮绪宁自诩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隔天一早,她瞒着贺敬珩,悄咪咪跑去请张妈帮忙购买做肉沫豆腐所需的食材和佐料。
只有一个菜当晚餐排面是小了点,于是又决定,再加一道紫菜蛋花汤。
虽然一天之内同时推进两部漫画压力巨大,阮绪宁还是忙里抽闲,得空就搜索两道菜的菜谱和烹饪教学视频,甚至在备忘录里列出了一张注意事项表……再加上有张妈一对一的现场指导,回到家系紧围裙、拿起厨具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打心底希望这对小夫妻能够感情和睦,恩恩爱爱,张妈教学也很有耐心:
“嫩豆腐切丁——不能切这么大,不然不入味的。”
“这个酱汁里要加老抽,这样烧出来颜色才能好看……老抽和生抽?调料瓶都有标注,别弄错了。”
“瘦肉剁碎,对,再剁一剁,加一勺料酒,一勺生抽,半勺黑胡椒粉,抓拌均匀腌制十分钟……”
阮绪宁打起十二分精神,按部就班学做,虽然每一步都磕磕绊绊,但坚决不让张妈上手帮忙。
直到厨房门口传来轻咳声,才意犹未尽停下手里的活计。
见贺敬珩长腿交叠倚在门边,她眨眨眼,提着刀就奔了过去:“晚饭还有一会才能好,你要不要先上楼休息……”
明晃晃的凶器叫贺敬珩直皱眉,急忙上前握住阮绪宁的手腕:“当心点。”
把刀放好后,他扭头向张妈递了个眼色:“我留在这儿陪她。”
张妈连声答应,正打算去忙别的,贺敬珩又唤她:“楼上洗漱用品不多了,你跟柴飞的车去趟超市,晚上在外面吃吧。”
张妈是个拎得清的,知道小夫妻是要过二人世界,当即解掉围裙,笑眯眯叮嘱了阮绪宁几句,便快步离开厨房。
还顺手关上了磨砂移门。
眼睁睁看着强力“外援”弃自己而去,阮绪宁苦着张脸,面对那盆剁好的肉沫一筹莫展。
倒是贺敬珩走到煤气灶前,开火,热锅,倒油……
游刃有余。
阮绪宁先是惊愕,回神后立刻上前抢着做事:“让我来!让我来!说好了我做饭请你吃,你不要动手……”
贺敬珩不想扫她的兴,双手抱肩站在一边当技术指导:“油温差不多了,先放葱花豆瓣酱炒热,再放肉沫和豆腐。”
食材下锅,刺啦溅起油花。
阮绪宁哇哇叫了两声,如临大敌般躲到贺敬珩身后,直到油烟散去些许,才探身抓起锅铲。
迟迟不敢下手。
贺敬珩明白,下厨对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阮家小姐而言实在勉强,他索性走到她身后,手把手教她如何翻炒,加料。
慢火收汁时,她擦擦额头上的汗:“贺敬珩,你好像很擅长做饭……”
某人难得谦虚:“还凑合,很久没下厨了,手艺有点生疏。”
见阮绪宁似乎还想问些什么,贺敬珩盖上锅盖,又接着道:“都是以前在赵倩店里被迫学的,可惜你不怎么爱吃辣的,要不然,我改天做点冒猪脑、冒肥牛之类的给你尝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配方呢,味道还不错。”
“赵倩就是……”
“我那个姨母。”
提及这个话题,阮绪宁忍不住问出心底许久的困惑:“为什么那家人要这样诋毁你和你的母亲呢?明明你们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了啊!”
贺敬珩声音淡淡的,昭然着他对赵倩一家人的态度:“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无利可图,所以才气不过背后嚼舌根啊,更何况,赵倩对我也有怨气……算了,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和你说吧。”
阮绪宁抿唇:“我不是很懂。”
贺敬珩低头吻了下她的头发:“你不需要懂。”
感受到了暖意,她退后一小步,脊背贴紧男人胸腹:“不过,贺敬珩,你真的好厉害啊,放在以前,我都不敢想象,堂堂贺家继承人居然会做这么多事——武能智取摇粒绒,文能下厨冒猪脑,唔,好像不是很押韵。”
贺敬珩长呼一口气:“你真的是在夸我吗?”
阮绪宁笃定道:“真的呀。”
他无奈轻笑:“好吧,姑且相信。”
两人的体型差一目了然。
此刻的贺敬珩与阮绪宁而言,就像是一株遮风挡雨的大树,稍稍俯身,就能将她彻底包裹。
但贺敬珩却很清楚,身前娇小纤细的女孩,才是这个家的支撑:细腻和敏感是她试探这个世界的触角,亦是填补他内心缝隙的粘合剂。
他需要她。
收敛神思,贺敬珩望着锅里逐渐烧至浓稠的酱汁,轻声提醒:“差不多了,出锅吧。”
*
嫩滑的豆腐裹满肉沫与酱汁,缓缓滚落至骨瓷盘中,再点缀以翠绿的葱花,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阮绪宁双手叉腰,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
忽而又想起什么:“哎呀,差点忘了,还有一锅紫菜蛋汤。”
毫不夸张,确实是一锅。
因为经验不足,她没有控制好紫菜泡发的量,菜多了加水,水多了加菜,哼哧哼哧一通操作,最后成果感人。
用汤勺盛出两人份,看着面前几乎没见少的一锅汤水,阮绪宁挠挠头:“做的太多了,喝不完就倒掉吧。”
贺敬珩制止道:“别浪费,找个保温桶,明天我带去公司加餐。”
加餐。
他说是加餐。
这种不着痕迹的夸奖令阮绪宁很受用,当即就打算去找盛汤的容器,一转身,却发现贺敬珩站在岛台边,正举着手机对肉末豆腐饭和紫菜蛋汤拍照。
阮绪宁半开玩笑:“你什么时候也养成了吃饭先拍照的习惯?”
他若有所思:“刚刚。”
张妈准备的汤碗很小,与餐盘一样,是花色素雅的白骨瓷,贺敬珩单手就能捏住碗沿,修长的手指曲折,更显骨节分明。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落进来,将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瓷碗停在唇边,形状漂亮的唇瓣微张着。
吹一吹,喉头一滚。
汤水下肚。
这家伙,怎么连喝口汤都这么勾人……
阮绪宁呆在原地,直到贺敬珩拿起瓷勺打算去吃肉末豆腐,才想起来制止:“等等,让我先尝一口。”
贺敬珩侧目:“怎么了?”
阮大主笔振振有词:“根据恋爱漫画的剧情经验,通常女主费尽心思做的第一顿饭都特别难吃,但男主都会若无其事地吃下去,轻则呕吐,重则中毒。”
贺敬珩:“……”
他想了想,将手里的瓷勺让出去。
阮绪宁小心翼翼尝了一口,随即露出释然的表情:“味道还可以,贺敬珩,你来尝……唔?”
他是尝了——尝了她嘴里的味道。
阮绪宁的思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一时间,只觉得唇舌被贺敬珩搅和得黏黏糊糊。
完全招架不住这种吻法。
她的味蕾、她的鼻息,全都充盈着辛香料的味道。
很刺激,很失控。
贺敬珩双手一托,让小姑娘在自己身上挂了一会儿,又怕她承受不住似的,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上岛台。
撑着大理石台面,他舔了下唇角,深深地望着阮绪宁:“我现在发现,肉沫豆腐饭已经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阮绪宁没听出还有后文,沮丧地求证:“你不喜欢我做的味道吗?”
贺敬珩满脸写着“听我说完”,随后,压低声音重新宣布:“我老婆做的肉沫豆腐饭,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阮绪宁有点生气。
只生气了两秒钟。
然后,又坠入另一个甜蜜的陷阱。
她伸出手指,按压着男人柔软的唇瓣:“你嘴还怪甜的嘞。”
贺敬珩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吻了吻:“可能是因为刚刚亲过你吧。”
并非是预谋许久的情话。
他说得也很随意。
但就是这种无意间流露出的爱意,才分外让人着迷,阮绪宁扬起唇角,像是一只掉进胡萝卜堆里的兔子。
得意忘形间,手臂不小心蹭到摆在岛台上的饭菜,她“哎”了声,下意识去找餐巾纸,想要擦掉身上的油污。
贺敬珩若有所思:“看样子,吃过饭得去洗个澡了。”
阮绪宁乖顺地点点头。
刚寻到纸巾,耳边又响起那带着蛊惑的声音:“……上次你不乐意,这次,要不要一起洗?”
036
浴缸的水还没有放满。
隐约看得出淋浴房里男人高大匀称的身材轮廓, 阮绪宁吞咽着口水,脑子里忽地蹦出一个词:守株待兔。
她默默安慰自己,只是一起洗澡而已, 洗干净了又不会被吃掉。
没事哒。没事哒。
没,事,哒。
说不定, 还能让贺敬珩帮忙搓背呢……
啊啊啊啊, 怎么可能没事嘛!
就在她转身打算溜走之际, 贺敬珩一把推开玻璃移门,探出上半身:“喂,还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逃跑失败。
阮绪宁只好揪紧裹在身上的大耳狗浴巾,慢吞吞走了进去。
水声恼人。
贺敬珩关掉花洒,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将额前湿发全数向后捋, 背头发型令他的五官和下颚线更显清晰凌厉,有一种和平日里不常见的威严。
阮绪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随后, 视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
淋浴间环境令男人的声音自带混响:“打算就这样洗啊?”
她怔了怔。
伴随着轻笑声,威严荡然无存,贺敬珩扯动她的浴巾:“今天就学习‘和老公坦诚相对’吧?”
阮绪宁着急忙慌用手遮挡, 但哪里是他的对手。
浴巾很快掉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氤氲出大片的水渍。
贺敬珩低头看着浑身僵硬的小姑娘,用带着水气的手再次拧开花洒, 随后,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俯身接吻。
窸窸窣窣的淋浴声很好地遮掩住了阮绪宁的赧意,被吻到脚软站不住身子, 才迟疑着推开他,埋怨道:“还、还洗不洗啦?”
贺敬珩笑了笑, 将有心躲避的妻子拉到身前。
柠檬味的浴液挤入掌心,他开始眷恋别处的柔软。
阮绪宁站着不动,只紧紧咬着下唇,任由对方胡作非分——那些细密的泡沫,倒是能勉强能替自己遮一遮。
只是,那家伙才没打算放过她。
贺敬珩握着她的手,探向别处:“……也帮帮我?”
知道躲不过这一茬,阮绪宁没有拒绝。
她努力回忆曾在漫画里学习到的经验,只可惜,天赋不足。
毫无章法地弄了一会儿,贺敬珩便红着眼眶、呼吸急促地示意她停手,开始自行善后。
阮绪宁有些无措,复又为自己的笨拙找了个理由:静态画面和动态影像是不一样的,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就应该问谭晴要点小视频学习一下……
胡思乱想间,男人包裹着她的大掌骤然收紧。
她身上的白/浊顺着淋浴水流慢慢褪去。
尴尬没有持续太久。
贺敬珩挤了浴液的掌心覆上来,揉搓间,又被一层新的泡沫覆盖。
洗弄干净后,阮绪宁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谋划着出去透一口气:“浴缸水放得差不多了,要不要泡澡?”
贺敬珩的声音略显喑哑:“你先去泡吧,我再洗一会儿。”
视线略略向下,阮绪宁不解:“不是都弄完了吗?”
“别低估你老公。”贺敬珩眼皮一掀,抬手从置物架上取了条干浴巾递给她,不像是在开玩笑,“怎么,是还想留下来继续帮我吗?”
精力旺盛到可怕。
没等他说第二遍,心有怯意的阮绪宁便溜出了淋浴间。
*
添加了薰衣草精油的入浴剂有一点安神的功效,迟迟没等来贺敬珩,阮绪宁舒舒服服沉在浴缸里,连呼吸都带上了困意。
所幸,淋浴前,她很有先见之明地将手机放在了浴缸边。
去青果工作室群聊里冒了个泡,阮绪宁又点开朋友圈,漫无目的地往下翻,忽而发现,贺敬珩居然晒了晚餐时拍的肉沫豆腐饭和紫菜蛋花汤。
照片没有加滤镜,也没有配文案和表情包。
只有构图还算过得去。
阮大主笔对这条状态不太满意,琢磨着,得想办法说服贺敬珩,以后在发照片之前先得给自己过目。
离开手机生活就不能自理的刘家少爷永远冲在第一线。
刘绍宴:看着不错啊,哪家的?
贺敬珩回复刘绍宴:自家的。
刘绍宴回复贺敬珩:小嫂子做的?
贺敬珩回复刘绍宴:嗯。
刘绍宴回复贺敬珩:珩哥,你这是把狗骗进来杀啊!
阮绪宁的心情稍有好转,正打算继续往下翻,贺敬珩从淋浴房里走了出来:“在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生怕某人借题发挥,她迅速按灭手机,说起另一桩事:“你明天有空吗?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或许是添置物件时考虑到男主人的身高,茂华公馆主卧浴缸尺寸很大。
即便两个人入浴,阮绪宁也并不觉得拥挤。
贺敬珩将她抱坐进自己怀里,这才应声:“说说看,要我做什么?”
已经习惯了那只不安分的手,阮绪宁并没有制止他的碰触:“我不是在画《不落星》的存稿么,后面有一段剧情是学校春游,女主在野外被蛇咬了,男主送她去医院,还顺势抓了蛇……你不是说过,把蛇养在了办公室里,那我能去你的办公室看看它吗?”
“放松点。”借着温水的滋润,他往里探,“你现在画画不仅要参考我,还要参考我的蛇——是这意思吧?”
阮绪宁“嗯”了一声。
随着他的动作,尾音渐渐变了味儿,又被溅起的水声盖住。
贺敬珩故意重提旧事:“不害怕了?”
新婚第一夜的闹剧,还历历在目。
阮绪宁也想起了那个手足无措的自己,双颊不由泛起绯色:“是害怕,但观察实物和在网上搜图片取材,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再说,你不是也在么——你在,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那就明天上午?”
“好,我晚点去跟广广请半天假。”
“只请半天?”
“我之前连载的那本《失落玫瑰》进入完结篇了,如果休息一整天,我会有负罪感的。”
贺敬珩没有勉强:“知道了,那中午吃过饭,我送你去工作室——再请你的同事们喝点下午茶。”
那次的小海鲜自助,他有意买单,去吧台问了才知道,他们开席前都已经团好了餐券。
阮绪宁没有说话。
随着贺敬珩的捻按渐渐加重力道,她微眯着眼,舒展身体,没法再分心多说一句话。
许久,贺敬珩又唤:“宁宁。”
再一次听到这样意味深长的称呼,阮绪宁迷茫地睁开眼,贺敬珩抵着她,声音压到极低:“我们今晚……”
手机震动打断了这场处心积虑的邀约。
贺敬珩睨了一眼,发现是谷芳菲转的消息。
只得作罢。
阮绪宁点开对话框,一则娱乐新闻落入眼帘:是有关周岑的介绍,还有他近期的通告,好像是准备参加某个音乐选秀类的节目,还会上几档综艺当助演和飞行嘉宾。
作为刚刚崭露头角的新人,这些资源都相当不错,就算是当衬托红花的绿叶,只要好好表现,也能刷个脸熟、收获一波路人缘。
这段时间,阮绪宁也只是断断续续得知关于周岑的动态,乍一看这些消息,不免愣神。
谷芳菲是个急性子。
两分钟没等到女儿的回复,立刻打来视频电话。
想到宛如黏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男人,阮绪宁头皮发麻,直接挂断,纠结片刻,又打了一通语音电话回去。
这个举动似乎惹恼了贺敬珩,没在水中的双臂突然发力搂紧她,像是为了故意分散她的注意力、又像是为了排解自己的不满。
阮绪宁咬咬牙,不搭理他。
接听电话后,谷芳菲女士语气微妙:“干嘛不跟我视频?我今天下午刚做了个新发型!还想给你看看呢!”
“我在泡澡……”
“泡澡怎么就不能跟妈妈打视频了?”
“我、我敷着面膜呢,不方便。”生怕母上大人纠结这点小事,阮绪宁急忙扯开话题,“妈,有什么事吗?”
谷芳菲打开了话匣子:“你看到我给你转发的那条娱乐新闻了吗?哦呦,周岑现在当明星了啊!感觉比以前帅了不少!那他以后也不用在国外念书了哇!你有空和周岑多联系,找他要几张签名照,给妈妈留个纪念!”
阮绪宁含糊不清地答应着。
话音未落,便能够感觉得到,一直在“骚扰”自己的家伙放缓了动作。
挂断电话,她定了定神,决定满足母亲小小的愿望:“贺敬珩,你知道周岑最近在忙什么吗?”
男人将下巴搁在她的脖颈处,语气没多少波澜:“不清楚,改天问问。”
阮绪宁想了想:“是你问,还是我问呀?”
贺敬珩默了两秒钟:“……你要是想问,那就问吧。”
声音闷闷的。
阮绪宁没有咂摸出那句话背后的试探,想都没想,一口应允:“好,那我改天我问问他。”
见贺敬珩没有再继续的意思,她舒舒服服倚靠在他的胸前:“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我们今晚要干嘛?”
欲言又止。
那通始料未及的电话,那个不想提及的名字,都为这个本该欢喜、本该羞涩、本该耳鬓厮磨的夜晚,添了一丝留白。
许久过后,贺敬珩才给出一个合理又不失体面的答案:“今晚早点睡,明早跟我的车去公司。”
*
作为青果工作室近期最大功臣,阮绪宁轻松get了半天休假。
得到广广的反馈后,她一路上反复向贺敬珩炫耀:是带薪假,不是调休。
两人在锋源总部大楼附近的早餐店吃了馄饨和小笼包。
鲜肉馄饨中规中矩,但小笼□□薄馅大,就着店家的秘制醋一起入口,实在是很惊艳。
咽下嘴里的食物,阮绪宁对着菜单瞎琢磨:“贺敬珩,我忽然想到你爸也在锋源总部上班,我第一次过来玩,应该去拜访一下吧?是不是应该给他带份早饭,或者,买杯咖啡?”
没等贺敬珩开口,她率先表明立场:“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就是做做样子,不是真的对他示好。”
被小姑娘认真解释的模样感动,贺敬珩点头应允:“那就买一客小笼包吧,再看着买点别的。”
是该做做样子。
结婚以来,他们每次回老宅探望贺名奎,都会刻意避开贺礼文,洛州人人皆知贺家父子不和,贺敬珩并不在乎背上“不孝子”的恶名,但也想过,没必要把阮绪宁卷进世俗的是非。
锋源CEO的专属车位在地面停车场。
安顿好座驾,贺敬珩一手插兜,一手拎着打包好的早餐,领着满眼好奇的阮绪宁走进大厅——今早出门前,在张妈的反复劝说下,他才同意丢下昨晚剩下的那锅紫菜蛋花汤。
两人的身影一出现,立刻引来不少人的注视。
锋源集团的规模远大于自家老爸的公司,孙淼不在,对阮绪宁而言,满眼都是生面孔。
她有些拘谨,亦步亦趋跟在贺敬珩身后,心中暗自后悔不该穿这身坠着蝴蝶结的连衣裙,不该梳垂肩的双马尾编发,也不该用奶油杏仁味道的香水……在这种完全不同于青果工作室的职场环境中,显得尤为儿戏。
双肩缩紧,她努力让自己存在感低一点。
见贺敬珩走近,前台两名接待员齐齐起身喊了声“贺总”,目光却始终盯在阮绪宁的身上。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多嘴:“贺总,这位是……”
贺敬珩将神情讷讷的小姑娘揽到身边:“你说呢?”
阮绪宁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又响起了两声福至心灵的“贺太太”。
虽然自己也经常被读者们亲切地称为“太太”,但彼“太太”非此“太太”,被贺敬珩的下属当众这么一喊,她还有点儿不适应,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又扯着丈夫的衣袖,示意他快走。
贺敬珩没忘记正事,询问前台贺礼文是否在公司,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才走进电梯,直接按下二十二层按钮。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
阮绪宁觉得新鲜,笑着重复了一遍:“贺总。”
贺敬珩低头,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这么叫,是想给我打工吗?”
阮绪宁睨着万恶的资本家:“行啊,那我要很高很高的工资。”
“很高很高,是多少?”
“你付不起的那么多。”
“啧,小白兔大开口,居然敢要这么高的工资啊,那我确实拿不出来。”贺敬珩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肉偿行不行?”
阮绪宁:“……”
贺敬珩这个家伙,怎么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戏弄她?!
好在,电梯很快停靠在二十二楼。
贺总又恢复了在人前一贯的冷漠矜贵。
贺礼文在锋源集团算是个光有名号的闲人,自从贺敬珩接手家业以来,他的办公室也被安排到了最偏僻的角落。
两人沿着走廊拐了几个弯,才到达目的地。
贺敬珩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只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诡异响动。
贺敬珩皱起眉头,干脆去拧门把手,继而发现,门被从内反锁了。
阮绪宁没来由地紧张:“你爸没事吧?”
两人在外面等了几分钟,当贺敬珩第二次尝试敲门的时候,贺礼文的声音终于响起:“进来吧。”
随即,办公室大门被打开。
开门的是一名身着白色职业套裙的女员工,见到门外沉着脸的贺敬珩后,吓得脸色惨白,颤颤地唤了声“贺总”,着急忙慌抱着文件夹往外走,高跟鞋一歪,险些就撞到了阮绪宁。
见到不请自来的儿子和儿媳,急于整理西装外套的贺礼文也愣住了:“你、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宁宁,好久不见啊,要不要进来坐!”
没有阮绪宁那般敏锐的嗅觉,贺敬珩依然能够闻出空气里残留着偷/情过后留下的暧昧气息。
他冷哼一声。
若不是阮绪宁就站在身边,自己横竖都要上前给那家伙一拳。
037
算不上宽敞的办公室内, 气氛压抑。
阮绪宁将装有小笼包、红油拌馄饨和豆浆的外卖保温袋送到贺礼文前面,寒暄一番、做足表面功夫后,便在贺敬珩的示意下, 起身道别。
贺礼文自知理亏,当着儿媳妇的面,言行举止还算得体。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 助理孙淼已经等在走廊里了。
孙淼招呼了贺敬珩, 又冲阮绪宁点点头:“阮小姐。”
因为先前筹办婚礼的事, 他们打过几次照面,那个时候,阮绪宁对“贺太太”“总裁夫人”之类的称呼还有些抵触,特意嘱咐过, 这样叫就行。
贺敬珩示意阮绪宁跟孙淼先行离开, 说是还有点儿事, 要跟贺礼文聊聊。
他怕小姑娘对此有意见,又换上了一副哄人的腔调:“七楼有个只对内部员工开放的咖啡厅, 听说用的豆子都挺不错的,正好,你去品鉴一下, 顺便, 帮我也带一杯美式。”
说着,浅浅打了个呵欠:“昨晚没睡好, 犯困呢。”
也不知最后这句话有什么魔力,阮绪宁余光一扫,感觉孙淼的笑容变得格外意味深长。
*
贺礼文怎么也没有想到, 某人会杀个回马枪。
贺敬珩离开的时候,有心虚掩着大门, 眼下,又不声不响推开。
彼时的贺礼文许是正在给“小情儿”打电话,发觉面前多了个人影,吓得险些摔掉了手机。
神色慌张挂断电话,语气再不见方才装出来的和蔼可亲:“回来做什么?”
他额上青筋直跳,只是被儿子抓着把柄,又不好发作,思前想后,语气还是软下来:“宁宁难得过来一趟,中午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便饭吧?”
贺敬珩冷声打断父亲的主动示好:“哪个部门的?”
“什么?”
“那个女员工,是哪个部门的?”
对峙之际,他的目光无意间瞥见办公桌一边的垃圾桶:阮绪宁特意买的早餐被原封不动扔了进去,连包装袋都没有拆。
贺敬珩眯起眼睛。
耳边再度响起贺礼文的狡辩:“我说过了,说过无数遍!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我现在是单身,我也有生理需求……你有必要上纲上线吗?”
贺敬珩懒得和他掰扯,大步流星走到垃圾桶旁,勾起压在一堆纸巾和秽物上的早餐袋,重新放到贺礼文的办公桌上:“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一个部门一个部门排查过去,是不是你情我愿,很快就有结论了——如果不是,奉劝你最好趁早做打算,如果再遇到第二个……”
他顿了顿,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就算老爷子不开口,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离开锋源。”
贺礼文警觉地盯着那袋被厌弃的食物,喉头一滚。
恍惚间,像是看见了一块足以压死自己的巨石。
贺敬珩用指尖点了点桌面,语气平静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不要辜负宁宁的心意啊——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吃完,爸。”
最后的称谓,是给彼此的台阶。
张弛有度的逼迫令贺礼文心生畏惧,他眼皮跳得厉害,颤颤地伸手去解沾了秽物的塑料袋。
只是,几番尝试都没能成功,最后不得不用蛮力撕扯开外包装。
打包盒里的小笼包滚落出来,有一两只破了皮,汤汁在桌面上肆意流淌、弄脏了堆放的文件。
说是一片狼藉也不为过。
贺敬珩抬了抬下巴:“别浪费。”
知道儿子的脾气有多大、拳头有多硬,贺礼文眼白遍布血丝,忍气吞声将小笼包和馄饨送进嘴里,一只接着一只,不敢有片刻迟疑,唯恐贺敬珩下一秒就会掐着自己的脖子,将食物全部塞进去。
贺礼文先前贬低阮绪宁的那些话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此时此刻,贺敬珩竟还有一种变相给小姑娘出了口恶气的舒爽感……
他就这么双手插兜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看着,直到贺礼文将儿媳妇买的早餐全部吃完。
迈开长腿走到门口,丝毫不理会身后传来的呕吐声,他随意挥了挥手:“中午我们自己解决,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根本不是一家人。
根本没必要同吃一桌饭。
*
重新回到十八层,贺敬珩隐隐有种错觉,连空气都变得干净了些许。
总裁办员工一个个表情微妙地向他问好,想来,是都已经见过“贺太太”了。
他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前,调整好微表情,才推门走进去。
桌上放着两杯冰咖啡,其中一杯插着吸管、已经喝掉了大半,阮绪宁则反坐在那张宽大的皮质转椅上,双臂扒拉靠背,以一种戒备的姿势观察生态缸里的爬行动物,听闻动静才转身嗔怪:“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贺敬珩走到她身边,只言其他:“贺礼文在吃早饭。”
“那他有说什么吗?”
“说小笼包挺好吃的,还说,宁宁真会买东西。”
谎话张口即来。
贺敬珩偶尔也会感慨,自己的身体里,果然流着与贺礼文差不多的坏血,但只要这样一动嘴皮就能看见小姑娘的笑容……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坏就坏吧。
将这一页翻篇,贺敬珩打开生态缸,将歇在沉木上的黑王蛇捞起来,展示给小姑娘看:“要拍照吗?”
他卷着袖子,肌肉紧实的手臂上隐隐能看见凸起的经络,再加上一条身躯柔韧的黑色缠蛇,有一种诡异又危险的性感。
对荷尔蒙的迷恋远多过对蛇的恐惧,阮绪宁恋恋不舍自贺敬珩身上收回目光,挑好角度,举起手机给黑王蛇拍照,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它认主吗?可以摸吗?会咬人吗?有毒吗?万一被咬了,要去医院打针吗?
贺敬珩一一解答。
黑蛇身上细小的鳞片整齐通透,在自然光的照射下,隐隐流转出好几种色彩,阮绪宁被那种美妙的光泽所吸引,没有先前那般害怕了,在贺敬珩的鼓励下,凑近些许,还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蛇的身体。
凉凉的,滑滑的,软软的,触感奇特。
再加上豆子般的小眼睛和饱满圆润的脑袋,看久了,还有点儿可爱。
阮绪宁彻底放松下来:“它叫什么?”
“斑斑。”
“是因为‘五彩斑斓的黑’吗?”
“我想,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它的名字不是你起的?”
“不是。”
阮绪宁这才得知,贺敬珩刚上大学后才养了这条名叫“斑斑”的王蛇,说是前几届学长离校时不想把它带走,于是搬着生态缸去跳蚤市场贱卖,还放言说,卖不掉就找个地方把蛇放生……
贺敬珩又解释道:“这种宠物蛇早就被驯化了,根本没有野外生存能力,放生就是死路一条,我想着一条蛇也不难伺候,就买了回来。”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阮绪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猎奇或者耍帅,才养这么吓人的宠物……”
听到这话,贺敬珩也不恼:“我只是比别人更清楚,被抛弃的滋味不好受。”
捕捉到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痛楚,跪坐着的阮绪宁支起上半身,安抚一般摸了摸他的头发:“贺敬珩,你真的特别、特别好。”
特别、特别好的男人微微扬唇。
只是,突然靠近的行为令黑王蛇警觉,它在男人两手之间加速扭动,惊得阮绪宁轻呼一声,重新躲回椅背后面。
贺敬珩见状,将斑斑放回生态缸,习惯性地走到休息室卫生间洗手。
阮绪宁滑坐下来,忽而扬声道:“贺敬珩,你知道蛇是怎么交 | 配的吗?”
语气中带着一点点“卖弄”。
显然是想表明,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贺敬珩动作一顿,莫名觉得指缝间的清洁泡沫比往常更绵密也更黏腻,于是不动声色站在洗脸池前继续洗,顺势留给小姑娘一点科普时间:“不知道——斑斑没有女朋友。”
阮绪宁同情地瞄了眼玻璃后的黑王蛇,开始叽叽喳喳:
“我以前可喜欢跟我爸一起看《动物世界》了,我记得,有一集就是专门介绍爬行动物如何繁衍后代的,说蛇在交 | 配的时候会紧紧缠在一起,像拧麻花一样,而且它们还有群/交行为……
“你说,如果让一条黑蛇和一条白蛇交 | 配不知道它们会孵出一窝什么颜色的小宝宝,该不会生出斑马一样的黑白蛇宝宝吧?”
“对了,对了,贺敬珩你知道吗,斑斑有两个小斑斑!”
哗哗的流水声让人烦躁。
贺敬珩默不作声关掉水龙头,内心依旧没能平静,此时此刻,那个小丫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仿佛都在不遗余力撩拨他的神经。
他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总裁椅前,不容分说握住阮绪宁那两只纤细的手腕,欺身压过去:“阮绪宁,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你……”
直呼其名的压迫感让阮绪宁瞪大眼睛,她整个人嵌在椅子里,某一瞬间,脑子里蹦出许多个贬义词。
还来不及反省,贺敬珩的“指责”便灌入耳朵:“……在勾引我。”
阮绪宁本能地否认:“哪、哪有?”
贺敬珩咬牙切齿:“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若不是他收着双手的力气,自己的手腕恐怕就要被捏碎了。
阮绪宁悻悻地想,继而颤声辩解:“我就是、就是突然想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想和你分享一下。”
“交 | 配很有意思?”
听出弦外之音,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贺敬珩,你不要乱来,这里是办公场所。”
贺敬珩哼笑:“别以为在办公室,我就不能把你怎样——想想贺礼文。”
“啊?”
“他刚才在办公室里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我没注意……”
贺敬珩无可奈何地“啧”了声:这种时候,又变得迟钝了。
阮绪宁眸光微动,很认真地开始思考:“他不是在工作吗?有个抱着文件夹的小姐姐从他办公室里……哦,我知道了!他……他们是在……哦,哦!我以前看过有一部关于办公室恋爱的漫画,女主是男主的秘书,有段剧情就是女主偷偷蹲在办公桌下面给男主……”
声音被迫中断。
生怕再听到让自己血脉喷涌的词汇,贺敬珩急忙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你的阅读面还挺广。”
阮绪宁动了动清亮明艳的鹿眼动了动,流露出无辜的神色,呜咽两声。
听不出说了什么。
但掌心的空隙被她的气息填满,贺敬珩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缴械投降。
他膝盖着地,慢慢跪在总裁椅前,猝不及防握住妻子的脚踝,将人往下拖拽,顺势撩起她的连衣裙摆、除掉那块碍事的布料。
喉头一滚,埋下脸……
如同蝮蛇缓慢从遍布青苔的石缝间滑行而过。
所到之处,留有湿润。
陌生的体验让阮绪宁浑身止不住颤抖,她脚趾曲折,抓着男人的头发,吃力地挤出一点声音:“……脏。”
某人百忙之中还不忘安抚妻子:“刚才在卫生间用了漱口水。”
双腿被牢牢控制住,阮绪宁不得不弓起身体调整姿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嗯……贺敬珩,你、你别咬啊……”
贺敬珩不以为意:“脏什么,昨晚不是用手帮你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
说着,又笑话她:“两个小斑斑就受不住了。”
想到昨晚泡澡时的遭遇,阮绪宁涨红了脸,难耐之际,又用指甲抠弄着总裁椅的皮质扶手。
啊,好像抠破皮了。
还不止破了一个地方……
这把椅子应该不便宜吧?
贺敬珩会不会让她赔啊?
阮绪宁仰着脸,大口大口喘息,强迫自己分出一点注意力,悄悄抚平座椅扶手上被指甲抠破的皮料。
这样的“额外服务”一直持续到门外传来富有节奏的敲门声。
紧接着,年轻的女声悠然响起:“贺总,方便抽时间签个合同吗?”
阮绪宁头皮发麻,急忙并拢双腿。
贺敬珩不急不慢站起身来,低头欣赏小姑娘手忙脚乱整理衣服的样子,等到她全部收拾妥帖,看不出任何破绽之后,才示意门外的苏欣蕊进屋。
好漂亮。
阮绪宁看到苏欣蕊的第一反应,就是发自肺腑的赞美,第二反应则是:怎么有点眼熟?
不应该啊。
自己明明是第一次来锋源集团大楼……
苏欣蕊冲正襟危坐占据“贺总”位置的贺太太笑了笑,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决定先说正事:“这是程副总等着要的分销合同,法务那边已经走过流程了,没问题,可以直接签字。”
贺敬珩“嗯”了声,抬手去取桌上的钢笔。
苏欣蕊这才有闲情聊起别的事:“对了,过两天有个国耀校友聚餐,你有时间参加吗?”
贺敬珩随口回应:“国耀校庆不是安排在九月份吗?”
苏欣蕊颔首,顺势将长发撩到耳后:“是啊,校庆典礼是还早,但是,你要出席的消息一传出去,不少‘老同学’‘老校友’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了,前前后后约过好几次聚餐呢,乱七八糟的我都帮你推掉了,这一次是四班的几个人牵头,要帮你安排一下吗?”
贺敬珩望向脸上仍有绯色的小姑娘:“想去吗?”
阮绪宁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半晌才意识到,是贺敬珩所在的四班,不是她当年的班级。
贺敬珩将签好字的合同递还给苏欣蕊:“回头把时间地点告诉我。”
后者点头示意:“明白,我先去程副总那边了。”
裁剪合身的A字裙勾勒出姣好的轮廓,高跟鞋踩踏地砖的声音也尤为悦耳,还有印有企业LOGO的胸牌、笔记本和文件夹,都显得好专业、好干练……
阮大主笔看得出神,暗忖着,如果有机会画到《不落星》的都市篇,一定要给女主角夏萤安排一套都市职场丽人的LOOK。
然而。
贺敬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脑补:“对了,苏欣蕊,帮我预定一下附近那家泰国餐厅中午的位置。”
苏欣蕊。
反复在心底咂摸这个名字,阮绪宁终于想起来了:她是国耀中学当年健美操队的队长,全校公认的校花。
还追了贺敬珩很久。
038
泰国菜不太合胃口。
贺敬珩特意差人送到青果工作室的下午茶也没能让阮绪宁胃口好转。
闷头画完小半天的漫画P数, 她和咬着半块马卡龙的广广打了声招呼,蔫蔫地抱着橘猫团子走进休息室,思前想后, 还是发了条微信,将苏欣蕊在锋源集团工作的事告诉了谭晴。
在国耀念书的那几年,阮绪宁只知道贺敬珩很受欢迎, 但他喜欢过谁、和哪个女生在一起过, 她确实不清楚。
就连“苏欣蕊追过贺敬珩”这件事, 也是从谭晴那里听来的消息。
结婚伊始,阮绪宁一心只希望得到贺家的庇护、帮助爸爸脱离困境,不敢对丈夫有太多的要求,也不想知道他的情史。
但人总是贪心的。
现在, 她对贺敬珩的感情变了, 不可能不在意他的过去。
更何况, 贺敬珩那么擅长又那么体贴……
像是有过很丰富的经验。
想到这里,几日来的悸动与欣喜荡然无存, 阮绪宁用手背狠命擦了几下唇角,意识到这种抗拒根本毫无意义后,手臂又无力地耷下来。
谭晴不愧是好闺蜜的典范, 立刻一通电话打过来, 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知阮绪宁:“……我听说的版本就是,苏欣蕊被几个外校小混混缠上了, 贺敬珩路过时帮她解了围,后来她就芳心暗许,连着给贺敬珩送了一个月的情书, 结果如何,就不清楚了。”
觉察到好友情绪低落, 谭晴又急忙安慰:“我觉得他们肯定没在一起,不然,贺敬珩也不会把苏欣蕊留在身边当秘书啊——每天都和前女友一起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尴尬吗?”
阮绪宁喃喃:“或许,或许……”
或许压根就不是前女友。
她莫名想到了贺礼文。
还有那个从他办公室里慌慌张张逃走的女员工。
明知道这样揣测他人的行为很幼稚、很恶劣,但作为贺敬珩名正言顺的妻子,阮绪宁无法说服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需要真相。
微微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却不小心惊扰到了脚边假寐的橘猫,团子不满地睁开眼睨着慕容钢板同志,翘起屁股伸了个懒腰,甩着尾巴走远了。
谭晴的安慰还在继续:“毕竟贺敬珩比我们高两个年级,我听说的那些八卦,不一定是真的!你隔三差五和周岑、贺敬珩碰面,不是也没见过他们身边出现女生吗?还是那句话,我宁可相信他们两个在一起过……”
顿了顿,她猛地想起什么,在电话里提高分贝:“瞧我们两个是什么脑子!你要是真想知道贺敬珩的情史,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当事人,那就去问周岑呗——周岑肯定都知道,就怕他袒护兄弟,故意给贺敬珩打掩护!”
茅塞顿开。
阮绪宁缓缓坐直身子,下意识捏紧了手机。
*
今日份价格不菲的法式甜品让广广一行非常满意。
阮绪宁回家后,青果工作群里的复制黏贴游戏还没有消停:感谢贺总,让我们受到了“青果史上最高规格下午茶”,以后你就看着办吧@陆然!
场面很好笑。
她却无心加入。
贺敬珩还没有回家,阮绪宁和张妈打过招呼,独自去书房里坐了一会儿。
想知道。
还是很想知道。
谭晴的话始终回荡在耳边,她下定决心,点开了与周岑的聊天界面。
自启兴出差回来后,他们还没有私下里聊过天。
斟酌许久,阮绪宁敲下一段自认为不算生硬的开头:周岑,我最近在网上看到很多你的娱乐新闻,你是不是和紫焰传媒签约了呀?能给我几张你的签名照吗,我妈妈很想要!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本想着男明星行程满满,周岑肯定没法及时回复,阮绪宁做好等待的准备,团在沙发上发呆。
没想到,手机屏幕很快亮起。
周岑:你都知道了啊。
周岑:抱歉,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签约的事,通告也没能确定,我怕有变故,不太好意思告诉你。
阮绪宁:那现在都忙完了吗?
周岑:是啊,签了八年卖身契。
阮绪宁:我们以后就能在电视里看到你了,你一定会大红大紫的!
周岑:借你吉言。
周岑:对了,签名照要寄到哪里?茂华公馆的地址,可以吗?
阮绪宁:好的呀。
周岑:那你记得让贺敬珩帮忙签收。
阮绪宁:嗯嗯。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阮绪宁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觉得到周岑心情很好,对她的态度也比先前自然许多。
眼见着“铺垫”差不多了,她屏息凝神,指尖颤颤地敲下真正想问的事: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是关于贺敬珩的。
周岑:尽管问[微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阮绪宁咬咬牙,敲下那个带刺的问题:贺敬珩以前有和苏欣蕊在一起过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而已……
对方短暂地消失了几秒钟。
最后,只发来一个毫无助力的答案:我不清楚呢。
阮绪宁:啊?
周岑解释道:大学四年,我和贺敬珩不在一个学校,甚至不在一个城市,他和苏欣蕊后来怎么样了,我确实不清楚;而且,贺敬珩那么优秀,大学里也有很多追求者,他从没和我提过苏欣蕊的事。
将周岑的话反复阅读,阮绪宁的心又悬了起来:周岑说自己不知道后续,那就意味着,确实有一段前置剧情,甚至还有支线剧情——贺敬珩念大学那几年,也不缺桃花。
阮绪宁无端失落: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怎么连你也不清楚?
周岑:谁说好朋友就一定要清楚对方的感情生活?
啊,不是这样吗?
阮绪宁叹了口气,默默放下手机。
目光逡巡,无意间看见摆放在书柜隔层上的相框,有且仅有两张照片:一张是贺敬珩与贺名奎的合影,还有一张,是他们三个人身穿国耀校服、站在学校篮球场前的合影。
茂华公馆书房眼下虽说是自己与贺敬珩共用,而且,她占据这里的时间不比男主人少……但每次进书房,她都带着“艰巨”的任务,要么画画,要么补番,从来没有好好打量过房间里的摆设,更没有注意到,房间一隅还悄悄沉淀着学生时代的微妙回忆。
阮绪宁起身走过去,鬼使神差地,拿起照片细细端详。
彼时的她就那样强行挤在贺敬珩与周岑的中间,咧着嘴笑,看起来有点矮,还有点傻。
阮绪宁依稀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高三考生回校拿志愿申报指导材料,得知那些学长、学姐在学校各个角落拍照留念,她趁着午休时间溜到篮球场,果不其然寻到了周岑与贺敬珩的身影。
周岑喊她一起拍照,她便满心欢喜地入了镜头。
拍完照,阮绪宁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她总以为,以后肯定还有很多、很多与周岑拍照的机会。
她不知周岑最后如何处置了那张合影,只是没想到,贺敬珩居然也一直留着这张照片。
还打印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在书房里。
看样子,他和周岑的关系是真的很好。
可关系这么好,背地里都也不会讨论彼此喜欢的女孩子吗?这跟女孩子的“关系好”完全不一样!
男人真的很奇怪。
阮绪宁如是想。
掌心又一次传来手机的震动。
仍然是周岑的消息。
周岑还在为自己的“不清楚”辩解:我们也是好朋友,可你也不知道我喜欢过的女孩子啊。
表白失败的记忆忽然开始疯狂攻击她。
阮绪宁想了想,平静地揶揄:我只知道,你不喜欢太乖的。
比如她。
周岑不知怀着何种心情发来调侃:还记仇呢?
阮绪宁:没有记仇,我只是陈述事实。
因为贺敬珩的事,她此刻的心一点儿也不轻盈,闷闷的,像是鼓足气的气球,随时可能炸掉,更不想重温自己曾经的失败。
她输入又删除,删除又输入,最后敲下结束语:那我就不打扰你啦。
周岑也很体面:嗯,我一会儿要进录音棚了。
阮绪宁一愣,还是决定给予友情的鼓励:你是要发唱片吗?加油!我和贺敬珩一定会支持你的!
周岑:我可没那么厉害,只是一首单曲,我清唱一段发给你,你先试听,有机会给我提提意见。
很快,他发来了一个名称为“口是心非”的音频文件。
阮绪宁琢磨着,“口是心非”可能是单曲的名字、或者代号。
像是一首充满无奈的伤情歌曲。
她戴上耳机,短暂的前奏过后,低沉而清醇的声线一如既往动人心神:
『口是心非,徘徊流浪』
『我只能假装无妨』
『时间或许会治愈这伤』
『你的目光,他的肩膀』
『三个人的戏』
『凭什么是我先退场』
歌词充斥着淡淡的伤感情绪,即便没有感同身受,细腻敏感如阮绪宁,依旧微微拧紧了眉头。
胸口好像更闷了。
她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再一次将自己嵌入沙发,用薄毯蒙住了脑袋。
*
忙于处理几桩临时加塞的事务,贺敬珩比平时归家更晚,餐厅、主卧、影映厅都没能寻到妻子的身影,他胸有成竹地走进书房。
刚推开门,就看见小姑娘窝在沙发里睡得正香:薄毯堪堪盖住了小腹,手机与相框都被流苏靠枕压着,带有猫耳装饰的无线耳机也不知何时掉落在地毯上。
贺敬珩快步走过去,轻手轻脚替她掖好薄毯。
随后,瞥见了三人的合影照。
表情略微变得微妙,他拿起相框凝视片刻,最后,用指腹捻掉了玻璃上的一点污渍,重新放回原处。
帮忙捡耳机的时候,贺敬珩隐约能听见熟悉的男声。
他将粉色的记忆棉耳罩贴近耳朵,迅速确认了演唱者。
而听清楚歌词后,唇边仅剩的一点笑意,终是慢慢消失。
一连串的动静惊醒了小憩中的阮绪宁。
她揉揉眼睛,艰难地撑起上半身:“你回来了啊……”
打过招呼后才猛然清醒:不对,不对,在贺敬珩交代清楚自己的情史前,她不能再对他那么纵容。
小钢板要支棱起来。
想到这里,她偏过脸,刻意躲开了男人伸过来的手。
贺敬珩怔了怔,不明白小姑娘在闹什么脾气——事实上,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已经瞧出了端倪,到现在也没能好转。
他不容分说坐到沙发上,将耳机还给她,明知故问:“在听什么?”
皮质坐垫立刻陷进去一大块,阮绪宁蜷缩起双腿,生怕又被占了便宜:“周岑的新歌。”
“好听吗?”
“好听的。”
各怀心事的两人,接连陷入沉默。
阮绪宁先忍不住,抬起脚踢了他一下:“贺敬珩,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压着无名火的贺敬珩眯起眼睛。
阮绪宁没有停止的意思:“虽然都是以前的事了,但我现在是你的妻子,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既然谭晴和周岑都没有办法给出明确的答案,那她就只能去问当事人了。
长了嘴巴就要说话。
有了误会就要解释。
贺敬珩要是在外面还有别的情人,就不该再来招惹她。
当然,这是后话……
想到这里,阮绪宁像是打气一般握了握拳,盯着面前脸色不算好的丈夫,一字一顿地问:“贺敬珩,希望你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跟苏……”
略显喑哑的男声先一步给出答案:“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就是——周岑是喜欢你的。”
阮绪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好,我就说……啊,啊?”
等一等。
贺敬珩刚才说了什么?
谁喜欢谁?
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的CPU好像烧掉了。
039
阮绪宁石化一般僵在那里。
过了许久, 才喃喃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虽然也曾有过“周岑说不定喜欢自己”一类的猜测,但那些不为人知的念头就像是夏夜里的烟花,绚烂一刻, 转瞬即逝。
贺敬珩舌尖抵着上颚,很不是滋味地再次说出那个事实:“周岑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阮绪宁面露委屈:“可他那时候亲口告诉我,不喜欢太乖的……”
贺敬珩没说话。
他将仍在播放音乐的耳机重新给小姑娘戴好。
那个弹吉他的男人仍在唱, 口是心非。
阮绪宁恍惚了一瞬, 旋即, 读懂了那些歌词的意义。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剖开的柠檬,被回忆与现实反复碾压,挤出许多、许多酸涩的汁水。
酸的人都快要溢出眼泪。
攥紧身上的薄毯,她整个人还是懵懵的:“我有点不敢相信……”
贺敬珩唇线绷直:“是因为知道周岑喜欢你、太高兴了吗?”
语气酸溜溜的。
阮绪宁剜他一眼:“你看我像高兴的样子吗?”
很久以前, 她想要一颗酸甜可口的水果糖。
她许愿, 她祈祷。
她鼓足勇气努力争取。
但是没能得到。
现在, 她长大了,口味变了, 期待也变了,再收到一颗过期的水果糖,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而她的脸上确实没有半点喜悦。
更多的, 是质疑:“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贺敬珩笃定:“我跟周岑是好朋友, 他的心思,我是不会弄错的。”
阮绪宁闷闷不乐, 一只手自毯子里探出来,暂停了手机里播放的音乐
依譁
:“就算是好朋友,也不一定就清楚对方的感情生活——周岑说的, 他还跟我说,他都不知道你的情史。”
贺敬珩:“……”
有一种“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错觉。
阮绪宁无心挑拨两人的关系, 只沉浸在失落中:“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周岑他当初为什么要拒绝我的表白啊?”
贺敬珩黑眸一沉,依旧有所保留:“周岑只是觉得,那个时候,即便你和他在一起也未必会真的开心——他有自己的苦衷,如果有机会,自己去问他吧。”
眼下,周鹏和岑莲已经受到了法律的制裁,欠款和罚金也在一笔一笔缴清,有谷芳菲女士那张关系网,这些事,迟早会传到阮绪宁耳中。
她是有权利知道这些,但不是现在。
顾及周岑的自尊与体面,贺敬珩不再多言:“我答应过他,要保密。”
然而。
妻子的审判并没有结束。
不等贺敬珩回复,阮绪宁便曲起双腿,团于沙发一隅,用薄毯将自己从头到脚紧紧包裹住,一开口就带着浓重的鼻音:“周岑不让你说,你就一直保守秘密;周岑不肯争取,你就答应和我结婚;周岑让你照顾我,你就对我好、每天换着法子哄我开心……”
她越说越委屈,长睫被眼中的水雾沾湿:“我不是你们两个用来表达深厚友谊和高尚品格的工具。”
寥寥几句,便勾勒出他与周岑的自私、自负。
他们凭什么擅自决定一个女孩子的归属?
贺敬珩喉咙干涩,眼眶欲裂,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先前自诩大度的“成全”,竟然也是对阮绪宁的一种伤害。
被巨大的悔意冲昏头脑,他迟疑又恐慌,思前想后,只能回答另一个质疑:“我对你好、每天哄你开心,是因为我想对你好、想让你开心——我做这些,与周岑无关。”
阮绪宁喃喃如若自语:“那与什么有关?”
贺敬珩反问:“你说呢?”
轻唤了一声“宁宁”,他单膝跪下,态度真挚地再次道歉:“如果你现在需要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掀眼间,他看见一颗眼泪顺着小姑娘的脸庞流下来,抬手想要帮忙抹掉,她却故意将脸别开。
贺敬珩识趣地收回了手,继续等待着审判结果。
阮绪宁用手背抹掉眼泪,抽泣道:“我现在确实需要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但也与周岑无关。”
只想知道,贺敬珩对自己的想法……
有没有喜欢?
有多少喜欢?
还是说,只当成一个不用背负任何道德谴责的消遣玩意儿?
阮绪宁的目光一寸一寸往上移,腹稿还没有打完,贺敬珩的手机铃声便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只响了一下,紧接着又传来短信的“叮铃”声。
贺敬珩纹丝不动,满眼都是她。
阮绪宁却示意他看消息。
见对方握着手机拧动眉头,她努力平复好情绪:“怎么了?”
贺敬珩语气明显有点不耐烦:“国耀校友聚餐安排在今天晚上,这个苏欣蕊,真是……”
他抬手捏鼻梁,没有往下说。
苏欣蕊也是国耀校友,那她今晚应该也会去的吧?
阮绪宁抿了下唇,赌气道:“你快去,回来再聊。”
过期糖不能吃。
没过期的,糖里可能有屎。
她将头顶上的薄毯又往下扯了寸许,遮住贺敬珩的视线,暗忖着:这个糖,也不是非得吃不可。
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开心。
心无旁骛地画甜甜的少女漫画。
绝不让男人成为她这颗画坛新星冉冉升起的阻碍。
……
豪言壮志刚想到一半,就撞上贺敬珩的视线:“不是说好一起去的吗?”
阮绪宁没说话,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贺敬珩先表态:“你不去,我就在家陪你。”
她闷哼:“你忙你的,我不需要你陪。”
这句话在贺敬珩听来,等同于“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他轻不可闻叹了口气,坚持要留下来:“……又不是非去不可。”
原本就有私心。
他想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爱意,如今却又开始担心,也许没这个必要了。
知道拗不过贺敬珩,又不希望他因为顾及自己而失信于人,阮绪宁想了想,战略性撒了个谎:“你先走吧,把聚餐地址发给我,我稍微拾掇一下,然后让柴飞送我过去。”
*
聚餐地点定在城南一家私人会所。
临走前,贺敬珩又确认了一遍邀约信息:
『贺总,春盈江888包厢,他们都到了就等你呢,别忘记』
『我手机没电了,这是李总的私人号:)』
两条短信均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但能够确认,是苏欣蕊无疑——她习惯在句末加标点符号组成的表情。
记挂着阮绪宁,贺敬珩略有分神,途中几次想打电话询问她有没有出发,又担心她还在气头上,最终只能作罢。
洛州入夏后,白昼渐长,夕阳的余晖如同一匹柔软、轻薄的金色绸缎,轻轻覆在城市上空。
跟着导航,黑色越野车逐渐偏离主干道,拐入隐没于树荫中的小径,又继续往前行驶了几分钟,终于到达目的地。
白墙黑瓦的中式建筑宛如与喧嚣的城市隔绝,莫名让贺敬珩的内心平静些许,他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员,被妆容精致的服务员引导着走过一段回廊,这才来到888包厢。
校友聚会而已,私密性未免也做的太好了。
腹诽归腹诽。
此刻更让他担心的是,小姑娘一会儿过来很可能会找不到地方。
叮嘱了服务生几句,贺敬珩走进包厢,只是,目光扫过已落座的十来张面孔,他迅速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
而看入席者的年纪——除了两个年轻女孩,也很难是他的同学。
这不是国耀校友聚餐。
只是,眼下这个局面很难脱身,两个组织者模样的男人迎上来,陪着笑脸,佯装熟络地唤着“贺总”,忙不迭挨个介绍。
还有人顺势递上名片。
贺敬珩瞄了一眼,都是些根本没听过的小公司。
自打帮贺名奎打点生意以来,一年到头总会碰到几次这样不明不白的饭局,但想的是苏欣蕊安排的,贺敬珩略微放松了戒备。
他收敛起眉眼间的不悦,冲那几个小老板点点头算是招呼:“我还有事,坐会儿就得走。”
那些人嘴上忙不迭应和着,依次起身给他敬酒,各个都很懂事——玲珑精致的云吞杯,八分满,说喝不惯就换别的。
贺敬珩这才发现,除了一桌子价格不菲的菜肴,旁边搁着提前醒好的红酒,冰桶里还备了几支价格不菲的洋酒。
有备而来。
而有备而来,也意味着有事相求。
贺敬珩酒量很好,自然也不惧,喝了两小杯后,才拿出手机给苏欣蕊发消息,问她人在哪里。
他要走,也不可能让一个姑娘家留下断后。
向来敬业的苏秘书一如既往秒回消息:我在公司附近逛街呢,有急事吗?我立刻回去,十五分钟就能到:)
贺敬珩:不用。
潜意识里有一种不安,贺敬珩想了想,又问:你今晚给我安排的什么局?
他发了定位。
苏欣蕊回了一个问号。
唯恐自己工作失职,解释随后而到。
苏欣蕊:你的行程每天早上八点会准时发进总裁办大群,我刚刚看了一下,今晚确实没有安排任何饭局。
苏欣蕊:是不是孙助理安排的?
苏欣蕊:需要我去确认一下吗?
先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引君入瓮。
贺敬珩沉着脸放下手机,当机立断准备离开。
那群人骚动起来,相互递着眼色,拦门的拦门,布菜的布菜,七嘴八舌相劝:
“贺总,别急着走啊,还有几个小朋友,马上就到。”
“也不知道贺总喜欢什么样的,就多叫了几个,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快过去给贺总倒酒啊……”
“这边地方偏,也不好叫代驾,要不要在这里歇一晚?”
懒得搭理这种留人的小伎俩,贺敬珩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多给他们。
只是刚站起身,心脏便猛地一抽。
短暂的眩晕仿佛只是身体提出的小小警告,呼吸越来越急促,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不得不用手撑住桌沿,勉强站稳身子。
贺敬珩反应过来……
酒里掺了不干净的东西。
040
贺敬珩艰难地睁开双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梨花带雨的阮绪宁。
左脸火辣辣地疼,耳边还能听见刘绍宴那看笑话似的、并不诚心的劝阻:“说了没晕过去,差不多就可以了, 小嫂子别打了,真的,珩哥本来没什么事, 别最后让你给打坏了……”
劝阻无效。
紧接着, 又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贺敬珩脑子里卡顿的零部件重新开始运作:时隔多年, 又被老婆抽了。
还不止一巴掌。
趁着清醒的间隙,他勉强回忆起一个多小时前发生的事:为了阻止他离开,那些男男女女一拥而上,推搡了好一阵子……当两个姑娘脱掉外套露出内里的暴露衣衫、说要陪他去楼上休息时, 贺敬珩基本可以断定, 今晚怕是很难和和气气地从这里走出去了。
所幸, 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借着身体里乱窜的那一股燥动,他直接掀翻了桌子, 餐碟碗筷掉落一地,踩踏着汤汤水水,现场很快混乱一片。
他将女人推到一边, 抬手抓住距离最近的男人, 揍了几拳。
还抄起冰桶里的酒瓶,照着天灵盖砸下去……
肌肉记忆还在, 那几下既准且狠,血腥味一散开,房间里立刻响起了惊呼声和尖叫声。
意识到留在这里必有血光之灾, 那群乌合之众便不打算卖命了,推开大门, 争先恐后跑了出去。
贺敬珩直接反锁房门——不知道那酒里加了多少料,不知道外面还有什么后招等着他,更不确定眼下的身体状况能不能顺利走出这个鬼地方,只能尽可能拖延时间,保证自己的安全。
捡了地上用来开红酒软木塞的海马刀,照着手臂扎了几下,又举起冰桶,毫不迟疑地从头浇下来……
在痛意和凉意的双重刺激下,他清醒许多,慢慢倚着门坐下,摸出手机开始联系阮绪宁和刘绍宴等人。
再往后,便记不大清楚了。
……
视线重新聚焦。
贺敬珩定了定神,抓住阮绪宁再一次准备扬起的手腕,张嘴便是嗔怪:“不是给你发消息,让你别过来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阮绪宁又惊又喜,只是眼里蒙着层水雾,双唇轻颤,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回答贺敬珩的是刘绍宴:“是我去茂华公馆接的小嫂子,你那条短信实在把我们都吓到了,说什么被人算计、让我们速度过来接你走,回拨电话也打不通……这鬼地方谁找得到啊,还好小嫂子那儿有定位,她不放心你,我就干脆把人一起带过来了……”
贺敬珩暗忖着,应该是那群人离开前屏蔽了这里的通讯信号。
艾荣灭了嘴里的烟:“我们刚才上楼看了一眼楼上的房间,啧,不堪入目,除了给你安排的美女,还有准备蹲点偷拍的狗仔呢,这要是被拍了照片传出去,估计贺老爷子又要发飙了……”
瞄了眼贺敬珩的脸色,他接着往下说:“我们过来的时候,这私人会所还有几个没跑路的,都被我带来的人扣下了,是交给警方,还是私下调查,都是珩哥你一句话的事。”
想起冲进来的场面,也是惊心动魄。
艾荣活动了一下肩膀,就差吧“劳苦功高”四个字写在脸上。
贺敬珩冲他们几个微微颔首。
程知凡习惯行性一阵见血:“……是熟人作案吧,你有头绪吗?”
问的是幕后黑手。
刘绍宴和艾荣双双望过去。
压了压黑眸中的怒意,贺敬珩示意他们不要当着阮绪宁的面说太多:“明天换个地方聊。”
说罢,又第一时间放柔声线,叮嘱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妻子:“当心点,地上有碎瓷片和玻璃渣。”
他想将阮绪宁抱坐到腿上,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上满是血污,上衣也近乎湿透。
狼狈的很。
贺敬珩仰起脸,招呼刘绍宴:“拿个靠枕过来。”
不等刘绍宴照做,阮绪宁便摇摇头,一点点挪到他的身边,挤出声音:“没关系的。”
瞧出小夫妻是要说悄悄话,艾荣很有眼力见地冲其他人摆摆手:“喂,让珩哥再歇会儿吧,我们去其他地方搜一搜,他妈……他喵的,敢算计到珩哥头上来,真是活腻了。”
*
得知贺敬珩出事,阮绪宁起初以为他是在校友聚餐上和人动了手。
可一看混乱的现场、再一听刘绍宴他们的说辞,她逐渐醒悟过来,自己的丈夫刚刚经历了一场暗算,哪怕只有一念之差,也会身败名裂……
想到这些,胸膛里的那颗心便紧紧揪起。
用冰块缓解药性的缘故,带着血腥气的湿衣裤紧紧贴在贺敬珩的身上,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声起伏。
拨弄掉男人发梢里尚未融化的碎冰,下一秒,阮绪宁注意到了他手臂上几个小小的“血窟窿”。
有的血迹已经干涸,还有的,仍在往外冒血珠。
以前,他被亲姨母虐待。
现在,他自己扎自己……
阮绪宁鼻头发酸,伸出双手捧住贺敬珩的脸颊、用额头抵着他:“……是不是很难受?”
自掌心传来的凉意下,涌动着异常的热。
阮绪宁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他现在肯定难受极了。
只是贺敬珩扯动着唇角,故作无所谓:“一点小伤而已。”
又来这套。
阮绪宁撇撇嘴。
见小姑娘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又笑起来:“宁宁,你放心,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今晚没做,以后也不会做的。”
明明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他的目光却如同一眼望不到底的湖面,专注而深情地凝视着她,原本冷硬的面部线条,也无端变得柔和。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
世界仿佛仅剩他们两个人。
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和我爸不一样。”
“我会忠于婚姻。”
“我会忠于你。”
阮绪宁恍惚间有一种错觉:贺敬珩的起誓就像是绵绵春雨,一滴一滴,飘落、沾湿、融入自己的身体,最终成为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血肉。
什么苏欣蕊,什么前女友,什么情人……
真的假的,绯闻真相,全都不重要了。
贺敬珩的态度很明确——从今往后,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身体力行的誓言,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珍贵。
被来自爱人的灼热目光所吸引,贺敬珩低下头,用干涸的唇瓣,轻轻吻着妻子的掌心。
那一瞬间,阮绪宁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们回家吧。”
*
家庭医生已经在茂华公馆等候多时。
盯着贺敬珩做完检查、收到血液检测报告后,所有人才松了口气:酒里只有一些催/情药物,并没有其他有害成分。
看样子,布局者只是想坏了贺家继承人的名声,并没有要治他于死地。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贺敬珩心中那个答案也愈发清晰。
他给孙淼打了通电话,简单说明情况,示意他沿着“陌生号码”和“江盈春”这两条线暗中调查、收集证据。
艾荣一行临走前也不忘撂下狠话:“就算把洛州翻个底朝天,肯定也会把组局的那几个混蛋揪出来……”
往返于城南和城北,足足折腾了几个小时。
阮绪宁始终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目光一刻不离贺敬珩,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再度陷入危险境地。
听完医嘱,送走宾客,洗漱完毕,终是得以上床休息。
阮绪宁本以为自己沾了枕头就能睡死过去,结果辗转反侧,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去偷瞄身边合眼休息的男人。
床头的铃兰小夜灯没有熄灭。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英挺的五官被描上一道不易觉察的金线,稍显凌乱的黑发微遮着眉眼,似是在睡梦中也一如既往地坚韧、隐忍。
将贺敬珩说自己会忠于婚姻、忠于她的片段在脑内剧场循环播放了几遍,阮绪宁暗自开心,喜悦如同山间清泉涓涓流淌而出,藏在被窝里的手指忍不住抠弄着平滑的床单。
只是贺敬珩那家伙实在敏锐,很快就睁开眼,精准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慌乱之下,她送上来自妻子的关怀:“贺敬珩,你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消停了五分钟,循环再来。
第二次的关怀是:“贺敬珩,你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再过五分钟。
第三次的关怀也及时送达:“贺敬珩,你要喝水吗?”
五分钟转瞬即逝。
第四次的关怀只说到一半:“贺敬珩……”
被骚扰了一次又一次,尽管极累、极困,贺敬珩还是好脾气地笑了起来,一句话堵住小姑娘的心思:“晚安,老婆。”
阮绪宁双颊一烫:“喔……喔。”
蹦出两声语气词,随即,才讷讷回应:“晚安,老公。”
面对面用夫妻身份互道晚安,还是头一回。
感觉怪怪的。
脑海中升腾起好多个奇妙的比喻,阮绪宁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然而这样的欣喜并没有持续太久,便再一次陷入担忧……
贺敬珩还是很难受吧?
所以才急于让自己安静下来,以免打扰他休息。
身为妻子,她是不是得做点什么?
可是。
她又能做点什么呢?
*
对贺敬珩而言,这一觉确实睡得不踏实。
但足够恢复精力。
半梦半醒间,盖在身上的薄被似乎有异常动静,他迟疑着撑起上半身,发现床尾鼓鼓囊囊拱起了一小团。
乍一看,像是个人。
再一看,把“像”去掉。
稍稍挪动双腿,那“一小团人”瞬间停止了动作,只有一股暖热气息,若有似无地游移在他的腰腹间。
贺敬珩扭过头,果不其然,身边空空荡荡:阮绪宁已经醒了——也许是一直都没睡,并且自作主张钻进了他的被窝。
他狐疑地掀开被子,借着小夜灯的光线,看见了伏于自己腿间的阮绪宁,更要命的是,黑底白边的内裤都已经被小姑娘扒拉掉一半。
突然间失去了遮挡物,她惊慌地抬起脸。
长发蓬松,鹿眼圆睁。
贺敬珩眼角欲裂,不确定地问:“你要做什么?”
阮绪宁并没有将内裤复原的意思,一只手顺势还搭在了他的腹肌上:“我、我怕药效没退,你还是难受,就想着帮帮你,让你觉得舒服一些……”
帮帮我?
让我觉得舒服一些?
这哪里是雪中送炭?
这分明是火上浇油!
贺敬珩嗓眼一紧,短暂地丧失了语言能力。
他僵在那儿,根本不敢动弹,生怕即刻暴露弱点。
将那条白边翻卷下来些许,阮绪宁的神情和语气都无比认真:“你上次教过我了。”
抚上他尚未得到释放的地方。
她做了个深呼吸,宛如是在给自己鼓气:“……我可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