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 创优办终于开了个会。地点就在林思危所在的会议室。
林思危有幸参加。
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终于像是创优办的人了。
会议由丁光耀主持,大家各自汇报了自己负责的筹备工作,交通的、食宿的、会场布置的、人员接待的、产品陈列的……林林总总。
林思危在一边认真听着, 将与会的这些领导都暗暗记住, 还适时给他们的茶缸里满上水。大家都对创优办新来的这位小同志很满意。
比如负责人员接待的副厂长孔阳,就盯上了林思危。每次林思危给他倒上水, 他都会认真地看一眼。
等丁光耀听完筹备工作,大家开始交流意见、提出困难时,孔阳开口了:“小林, 我看你一直在那儿记,你记什么了,说给大家听听?”
表情严肃, 语气寻常, 听不出情绪来。
林思危向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笑吟吟回答:“我是头一回见到各位领导, 先把各位领导的称呼和负责事项记下来, 还有一些重点, 比如车是外事公司的, 住区政府招待所,评审会当天在食堂用餐,评审主会场横幅下周五验收……”
孔阳还没说话, 旁边其他领导笑了。
虽然都知道创优办来了个粮校实习生, 但大家也只当她是个端茶递水的,能管个资料都已经是欣喜,没想到这丫头还很上心。
上进的孩子谁都喜欢。
丁光耀已经笑起来, 指着办公室主任道:“呵哟,你瞧瞧。小林同志很适合办公室工作嘛, 你可以好好留意。”
办公室主任:想法太多,我怕辛苦。
林思危脆生生道:“谭科长把这个工作交给我,我必须认真完成。”
领导们自然又是一顿夸,却也并不走心,毕竟就是一个好看的小姑娘而已,也没听说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谁又会格外留意她呢?
孔阳却道:“丁厂长,小林这几天就跟我吧,我这边接待上正好缺个人手。”
丁光耀望向林思危:“你手上工作来得及吗?”
当然是太来得及了,就没啥工作好吗?孔阳负责接待,的确是最繁琐、也最容易掉链子的环节。但林思危前世却是熟门熟路。
反正最近也没法去一线,不如就跟着孔阳跑腿,总比现在晾在会议室数资料好,还能接近核心权利。
当了多年核心高管的林思危,太知道接近核心层的好处了。
“来得及。”林思危回答得简洁,态度却十分明了。
她看到孔阳的嘴角泛起了微笑。
丁光耀道:“行,那你就跟孔厂长做接待工作。”
还没等林思危再表个态啥的,丁光耀就转回头,跟大家说:“还有个事,这回评审会之后,咱们得把这个商标注册的事重视起来。”
办公室主任迅速瞥了林思危一眼。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事一定和林思危有关。真不能小瞧这丫头啊,自己这关没过,不知道她怎么走通的丁厂长的路子。
另一位副厂长不明就里,笑着接道:“丁厂长你还真不让人歇。这马儿也要歇脚呢,你就这么紧赶慢赶的。”
旁边人也道:“现在都十二月份了,办完评审会就等着过年,天大的事也过完年再说吧。”
“再议,再议,就是先给大家提个醒。当前主要任务还是评审会。”丁光耀一听这事有点阻力,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几位厂领导又开始漫无边际地扯淡,林思危又倒了一轮水,看着烟灰缸里已经满满一层烟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些国企啊,真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再过十年,有的他们哭啊。
…
孔阳倒是雷厉风行,开完会就把林思危叫到他办公室,让林思危去糖烟酒公司送条子。这次招待用酒都是糖烟酒公司那边特批的名酒五酿液,市经委给批的条子。
事情不难办,但林思危不太能理解这种思路。
“孔厂长,既然咱们办评审会就是为了推出咱们自己的酒,为什么还要去批五酿液呢?直接用咱们的晋陵白酒招待不好吗?”
孔阳道:“话是这么说,但五酿液贵啊,显得咱们厂招待贵客的诚意对不对?”
对对对,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林思危双手接过放条子的信封:“我这就去,酒是直接提回来吗?”
孔阳笑了:“小孩子,一看你就没批过名酒。条子过去也没有现货的,等几天会通知我们去拿,到时候让厂里驾驶员去提货。”
好吧,这年头的规矩的确也不是样样都懂。
林思危回创优办拿了黄挎包,将装着条子的信封小心翼翼放好,去糖烟酒公司。
外头的雪越来越大,早上还是一丝丝的细雪,现在已经鹅毛大雪,飞得漫天漫地。屋顶上、地面上,都已经白茫茫的一片。
看来这孔阳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
好在林思危也不需要别人有这份心,甚至觉得孔阳这种直肠子领导也挺不错。
走出厂门时,门卫探出脑袋,又来管闲事。
“小林,下这么大雪去哪儿啊?你不上班啦?”
林思危道:“当然上班啊,我出去办事,办事就是上班。”
她才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也和这厂里的职工一样自由散漫。本姑娘虽然谈不上是卷王,却也是认真负责的上进青年一枚。
公交车坐过五站路,晋陵市糖烟酒公司沿着运河边,是一栋三层楼的院落。
但公交车开在桥上能看见那楼,到了站却要往回走好长一段路。
江南的雪与北方的不同,落到地上不是坚实的,有些人迹较多之处,甚至会泥泞。
林思危只挑有雪盖住的地方走,生怕把自己的小靴子弄湿了,这冰天雪地的,湿了脚可不好受。
一脚踩下去,不是一个小水坑,就是一块黄泥渍。
林思危有一脚,没一脚,也不太识路,走着走着,走到一边植物上。
一脚下去,雪坑里竟然冒出星星点点的暗红与暗绿色来。
林思危眼尖,一眼及发现这特别的颜色并不是野花,而是太阳花的残枝。
这种太阳花秋天谢了,冬天只会休眠,并不会死。
要不然怎么会叫“死不了”呢。
第062章 思念
林思危想起顾家窗台上那盆太阳花。
那还是九月, 她初到鱼骨巷,那太阳花是重瓣的,小小一蓬、挤挤挨挨, 颜色也热闹得厉害, 就在顾洽的窗口欢喜地仰望太阳。
一转眼已经将近三个月过去,秋已到了冬, 太阳花也枯萎了。想必顾家那盆也早已收进了屋里。
但,就算枯萎,它也不会消亡。它会掉光叶子, 它的残茎会冻成暗红色,蛰伏在寒冷的冬天,蓄势待发。
所以顾家奶奶才会在顾洽的窗口放一盆太阳花。
那是她在等待春天。
林思危弯下腰, 将雪扒开, 露出一片稀稀拉拉的残茎。她扯了七八根, 掏出手绢抹干, 包好放进了黄挎包里, 这才向糖烟酒公司走去。
事情办得很顺利。糖烟酒公司的经办人员看到条子, 又看看林思危, 嘀咕了一句:“怎么喊个黄毛丫头过来。”
嘀咕归嘀咕,还是叫人开了张提货单送过来,上面注明“提货结账”, 让下周二来提货。
林思危看看时间, 已经快下班了,自然也用不着再赶回厂里。这里上下班不用打卡,倒也少了蛮多束缚。
大雪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林思危也不坐公交车了,冒着大雪步行回家, 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全是一团团的白气,不一会儿毛线围巾上就结了冰霜。
胡巧月已经在窗口看了好几次,终于看到宝贝孙女儿打着伞出现在路口,赶紧将灌了热水的盐水瓶从被窝里拿出来。
只等林思危一上楼,刚脱下围巾,胡巧月就将盐水瓶递过去:“快,暖暖手。”
“奶……奶。”林思危呼噜着。她已经被冻得口鼻都不由自主了,说话都有一股子冻僵味儿。
但盐水瓶是好物。
这年头的人舍不得买热水袋,汤婆子太沉,又不方便抱手里,就有人用医院挂水的盐水瓶,装一瓶热水,皮塞子一塞,就是个完美的暖手宝。
胡巧月就更讲究,还用碎毛线给盐水瓶织了个套子,这样既保温,还不烫手。
林思危又捂手又捂脸,急得胡巧月赶紧去扒:“不能捂脸,会生冻疮的!”
然后又不由分说,将自己的手捂到林思危脸上:“奶奶刚刚抱了会儿盐水瓶,手已经热了,奶奶给你捂脸。”
胡巧月的手掌心热热的,捧着林思危的脸。林思危手里是暖的,脸上也是暖的,不由道:“奶奶,你真好……”
“马屁精。”胡巧月咯咯笑起来。
在她这儿,“马屁精”从来都不是贬意词,毕竟她早就说过,能用心拍她马屁,也比正眼都不瞧她来得孝顺。
吃过晚饭,林思危把碗洗了,整个人已经暖和过来。
“奶奶,家里有花盆吗?”她问。
“花盆?”胡巧月不解,“大冬天的,你要种花?”
林思危从挎包里拿出手绢:“我路边掐了几根花杆子,找个盆种上。”
胡巧月拨了拨几根花茎:“这是什么野草?能活吗?”
“奶奶,这是太阳花!”林思危哭笑不得。竟然把她心爱的太阳花说成是野草,林思危不服!
“哦。奶奶种过芍药、海棠、牡丹……不过都是以前的事了,太阳花还真没种过。”
胡巧月撇撇嘴,也有点不服。
人家以前是富家千金,就这阳川路的大片物业,还带个规模不小的花园,自然都是种名贵花草。也就是后来房子都归了公,里面住的人越来越多,又是各种搭建,才成了现在鸽子笼一样的房子,花园早就给搭没了。
林思危一听奶奶这话,立刻就原谅了奶奶。
对对对,奶奶说是野草,那就是野草。不过,野草也会开野花,野花也一样生机勃勃,一样可以装点春天嘛。
林思危完全逻辑自洽,十分满意。
“既然奶奶那么名贵的花都能种好,那就试试这个太阳花,很好养的。以奶奶的水平,肯定轻松拿下。”
这就是“马屁精”扭转乾坤的功力。
胡巧月果然起身向厨房走去,嘴里嘀咕:“还真被你问着了,花盆还真有几个,好多年没收拾,应该不会碎了吧。”
厨房有个后门,门外是个极小的朝北露台,因为年久失修,这露台的砖都已经露出来,围墙也塌了一个角,露出蛮大一个豁口。所以平时后门一直锁着,不让人进出,实在不太安全。
胡巧月打开门,大风顿时裹着雪花飘进屋子。
“嗬哟,这风还真大。”胡巧月裹了裹大披肩,到露台上一顿扒拉,“运气不错,花盆都好着呢。”
然后拎进来一个瓦制花盆:“一个够了不?”
“够了够了。”林思危赶紧接过花盆,又锁上后门,将风雪锁在外头。
可是盆拿进来,林思危这才发现,没有土啊。
的确不是园艺高手,准备工作不太充分。
胡巧月已经看出来孙女对这几根太阳花残茎似乎有些执念,便道:“这简单,明天我外头挖一盆回来。”
“外头下雪,明天我带回来吧。”
“下雪怎么了,又不是下铁。下雪我就不出门了,我不就是走慢点嘛,我照样买菜。”
“不可以!”林思危凶巴巴,“现在我说了算,雪化之前不许出门,不答应我,我……我……我就把太阳花扔了!”
好重的惩罚啊!胡巧月暗笑,更觉得孙女心中有小秘密。
“行行,明天你自己带土吧,我就负责帮你浇水,等明年春天,我就负责赏花!”
二人亲昵地说着,又商量了好些未来,每一样都让人振奋。
这天晚上林思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盆太阳花放在奶奶家窗口,阳光明媚,照在太阳花上,花朵微小而又尽力,迎春而开。
顾洽在楼下喊:“林思危——”
“在呢!”林思危激动地从床上弹起,冲到窗口就要看他,却不小心将花盆撞了下去。
“啊——”林思危吓得尖叫。
从梦中惊醒。
“思危,做噩梦了?”奶奶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温柔而宁静。
是噩梦吗?似乎也不是。
她可能是思念顾洽了。
第063章 侄女
周一, 雪后初晴,整个世界都变得亮堂而美好。今天市里有领导来验收,林思危没有再扎俏皮的歪马尾, 而是将浓密的长发在头顶挑出一片, 编成一条偏垂的辫子,温婉而又俏丽。
就这是后世将要流行的“小鹿纯子头”, 只是现在《排球女将》还没在电视里播映,世人还不认识。
但好看是一定的。
林思危现在整个人都养白了,却也不是苍白, 而是健康的白里透红,最讨长辈喜欢的那种鹅蛋脸,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配上这样有设计感的披肩发, 当然是最时髦的姑娘。
而且林思危也不喜欢穿宽大的、不衬身的衣裳。后世那些休闲装, 宽大了才好看, 现在这年头都是款式比较古曲的大衣或棉袄, 须得合身了才登样。
今天她穿的宝蓝色呢子大衣, 是章秀琴打包送来的几件呢子大衣里最好看的。现在穿正正好, 等她再长长个头,怕也是不能穿了。
“小林今天真好看!”谭向梅一见她就猛夸。
虽说这孩子自称是农村出来的,但就瞧这亭亭玉立的模样, 这不卑不亢的气派, 比城里姑娘还要拿得出手。
“听说你今天要接待领导?”谭向梅问。
林思危点点头:“其实厂长们会接待的,我就是去介绍一下啤酒的来历。”
谭向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拍拍她:“说明厂长器重你, 快去好好准备,市领导很快就会来的。”
其实“市领导”已经来了。
这年头的市经委主任, 出入也不是每回都派车,今天顾念申和他手下骑着自行车就来了酿酒总厂,眼下已经到了厂部办公室。
他和下属上楼时,在二楼走廊上看到两个女人在说话,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宝蓝呢子大衣,漂亮惹眼,顾念申倒还没来得及观察她多漂亮,只觉得那呢子大衣很眼熟,不由多看了两眼。
林思危的余光倒是看见了两个干部模样的人上楼,但她毕竟也不了解这个年代的领导,只以为市领导来,必定是敲锣打鼓彩旗飘扬,哪会这么低调呢?
没想到刚和谭向梅说完话,回去把会议室桌面擦亮,丁光耀就带着那两人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党委书记和几位副厂长。
“顾主任,这里请。”丁光耀满脸堆笑。
然后又喊:“小林,给客人倒茶。”
林思危立刻麻利地拈茶叶泡茶,就听见丁光耀开始介绍筹备情况,还拿出了一些林思危整理的台账。
原来这就是市经委的顾主任。林思危端茶过去,他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风度非常好。
不知怎的,林思危觉得这个顾主任有些似曾相识。可是看着他朴素的打扮、温和的举止,又着实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顾念申也盯着她的呢子大衣又看了两眼,终于想起来,自家女儿顾澜穿过一模一样的大衣。
不由就走神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顾澜。顾澜在申城芭蕾舞团,现在已经是知名芭蕾舞演员,前阵还出国访问去了。虽说名声很响,却很少回家,除了通信之外,顾念申也只能从报纸上看到女儿的行踪。
那边丁光耀汇报完了接待安排,已经打算献宝了。
“我们小林新来的,会说一些英语。本来想让她评审会时候给大家露一手,又怕闹笑话,顾主任你英语很好,要不给把把关?顾主任——顾主任?”
丁光耀终于发现顾念申走神了,稍稍将声音提高了一点。
“哦。”顾念申回过神来,心中略有些抱歉,赶紧问,“这位是……”
“顾主任好,我叫林思危。居安思危的思危……”
这是林思危一贯的开场白,顾念申却眼睛一亮。
林思危。他终于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了。这名字时不时在他家出现,可以说是除了顾澜之外,在他家出现频率最高的女孩名字。
怪不得她有跟顾澜一模一样的大衣,因为这件大衣,根本就是顾澜的。
这是林正清和前妻生的女儿,只在鱼骨巷43号住了三天,跟他没有碰过面,向来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听得最多的就是“薇薇是没娘的可怜孩子”、“薇薇连件象样的衣服都没”、“小洽怕是对薇薇有意思吧?”、“其实薇薇和小淮也挺般配”……
不过老两口说千道万,就是没说“薇薇”原来这么出众。搞得顾念申还一直以为“薇薇”就是个小猫一样的小可怜。
原来是这样落落大方的姑娘啊。
顾念申不由认真地看着林思危,听她用十分纯正的英语介绍着啤酒的前世今生,越听越欣喜,脸上不由泛起了笑容。
不得不说顾念申的笑容也太明显了。明显到丁光耀都察觉了。
这把稳了!丁光耀想,这小林同学叽叽呱呱说了半天鸟语,虽然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显然——有点东西。
其他人也都听呆了。
他们也听说了林思危会说英语,但他们和丁光耀一样,以为她就是会说一点而已。可眼前这个林思危,哪里是会说一点,她的声音又好听、表情又亲和、说英语就跟外国人似的,这也太厉害了哇。
技校竟然能培养出这么高端的人才,太牛了吧。
林思危说完最后一句,微笑着鞠躬致谢。顾念申不由鼓掌起来,众人一看顾主任都鼓掌了,赶紧跟上,以一种“即不能淹没了顾主任,又必须显得非常激动”的力度,十分兴奋地一起鼓掌。
一时会议室里掌声雷动,大家都沉浸在一种“虽然我听不懂但我感觉到了你的牛逼”的氛围中。
掌声稍歇,顾念申赞叹道:“虎父无犬女,林校长家的女儿果然厉害,这英语水平跟我们外事办的翻译比也不差了。”
林思危心中一动。这个顾主任认识我?
但聪明如她,眼下是一定不会表现出疑惑,甚至绝不会当众追问。
不管眼前这个顾主任是谁,他这番话起到的绝对是正向作用,自己当然得顺水推舟。
果然厂领导们全都惊呆了,丁光耀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顾主任认识我们小林?”
顾念申看一眼林思危,见她笑吟吟地不接话,便知道自己没有搞错人。便笑道:“她爸爸是市立中学的林校长啊,怎么,你们都不知道?”
林校长的确有可能不知道,但市立中学在晋陵市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放到整个苏省,那也是名列前矛的。
众人顿时对林思危肃然起敬。
孔阳甚至心想,怪不得这小姑娘一派大将风范,原来系出名门啊。
丁光耀更是连声赞叹:“看看小林同学,也太低调了,完全没提这个啊。我说呢,这次来的实习生怎么这么厉害,原来是林校长的女儿,顾主任的世家侄女啊。”
好家伙,的确该你当厂长。
第064章 风度
会议室这边准备情况了解完毕, 顾念申要去看看车间。
生产现场考察也是必不可少的一个评审环节。因为林思危已经被定性为“顾主任的世侄女”,得以被喊上一起陪同。
除了丁光耀,反应很大的还有孔阳。
趁人不注意, 孔阳走慢几步, 低声对林思危道:“丁厂长真不知道你是顾主任亲戚?”
“不是亲戚……”
“差不多,反正就是一家子嘛。”
“不是一家子……”
哎算了, 解释不清了。林思危索性放弃解释。对于背景这种东西,只要不是自己刻意撒谎,模糊一点在职场上往往有奇效。
“小林你也太低调了, 有这么牛逼的亲戚应该早点说。”
林思危:我也是才知道我有这么牛逼的“亲戚”。
当然她表面还是十分谦逊:“我也不知道顾伯伯今天会来的。”
又是一句模糊但又绝对正确的回答。
“小林——”前头顾念申和丁光耀边走边聊,突然发现身边的林思危不见了,转头一看, 她落在队伍后头, 跟一个副厂长在说话, 顾念申便喊她。
“顾伯伯!”林思危赶紧应声, 跑上几步, 来到顾念申身边。
顾念申心中更加赞赏。
关于林思危用三天时间搅翻鱼骨巷的事, 顾念申也略有耳闻, 尤其是顾腊根还到鱼骨巷耍了一回菜刀,差点把自己的老干部待遇都耍没了,顾念申就知道, 林思危在林家的地位十分尴尬……哦不, 可以说就是没有地位。
但这小姑娘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还是那样大大方方。英语流利只能让顾念申赞叹她的学习能力,但一直到现在, 要林思危也没有主动过来蹭他。
光凭这一点,顾念申就觉得这小姑娘十分沉得住气, 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很有大将风度。
“来厂里多久了?”他问。
这个问题也很得体,似乎他原本就知道林思危是要来上班的,只是不知道她来了多久。
就像是有些日子没见面的长辈和小辈之间寻常的闲聊。
“上周才到的。我要在这里实习半年。”林思危道。
“一来就碰上这么重要的评审活动,很锻炼人,你要好好学习,多多积累工作经验。”
“放心吧顾伯伯,丁厂长、孔厂长他们信任我,我也一定不辜负他们的期望,一定不折不扣完成厂里交给我的任务。”
丁光耀不失时机地开始夸赞:“小林太谦虚,完全没说自己的身份。不过呢,是金子总会发光,才进厂不到一周就已经崭露头角,这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孔阳也跟上来混面熟:“好多具体工作都是小林完成的,帮了我大忙啊。”
一时间,林思危成了香饽饽。
其实顾念申对林思危的前途倒也没有这些厂长们想象的那么关心。他笑吟吟听完夸奖,对林思危道:“你顾家奶奶念叨你呢,多来玩。”
“好的,顾伯伯。”林思危微笑着回答,却再也不肯多说一句亲昵的话。
顾念申深深看她一眼,心中更加赞赏。
这家常的话他是故意说的,为的就是考验一下林思危。有些孩子太浮躁,稍微给点阳光,立刻就给你晒个焦黄。
林思危的处境并不好,现在跟奶奶住。顾念申虽然不知道林正清的母亲住在哪里,居住情况如何,但一个小姑娘跑去跟素未谋面的奶奶一起住,无论如何这个原生家庭也算不上温暖。
这种孩子很容易犯一个毛病,就是太会钻营。
虽然顾念申和林正清关系不错,但不得不说,林正清有时候就有这太会钻营的毛病。
可是这薇薇丫头居然不那样。
她满可以在自己出言相认后,从此“顾伯伯长、顾伯伯短”地拉关系,在人前显亲昵,但她居然没有。
她很分得清场合。
眼下这个就是她心中的工作场合,不会讲太多私人的东西。
望着不卑不亢的林思危,顾念申微笑着点头,将氛围拉回工作状态,向制麦车间走去。
…
今天顾念申准时下班回家,在巷口碰见了同样准时下班回家的林正清。
两个大忙人骑着自行车交汇在巷口,林正清老远就喊:“老顾,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鱼骨巷狭小,容不下两辆车并排,二人都下了车,一边推行一边说话。
“我妈总说我不回家吃晚饭,她和我爸两个人怪冷清的,今天正好没事,早点回来陪陪二老。”
林正清点头:“要的要的,百善孝为先。老顾你是个孝子。”
顾念申心中一动,问:“对了林校长,你妈现在住哪里?”
“还是住阳川路。”
“那一片都是解放前的老房子,后来搭建得不成样子,地段倒是很好。”
“可不是,说起来地段比咱们鱼骨巷好。哎对了,你有没有听说阳川路要拆迁?”
可怜林正清,算盘子都要打碎了,还没等到一个确切消息。
顾念申道:“市里开会听过一嘴,应该会拆,但拆哪一段不好说。伯母住哪段?要不要帮你打听下?”
“好啊。”林正清就关心这个呢,“她住281号,就老城门西边。要是有拆迁政策,麻烦一并帮我打听一下。听说分新房是按户口本上的人头分的?”
瞧瞧,这就是顾念申说的“钻营”。
谁不知道林正清一家跟林家那边的亲戚不太来往,向来只和刘家走得近。这会儿突然关心这个,应该是想住到林家的户口本上去了。
但多年老友,顾念申当然不会拆穿他,只笑道:“人头只是个参考,主要还是按老房子的面积。”
又提醒道:“如果市里已经有了拆迁规划,户口就迁不进了。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迁出去,回头咱们鱼骨巷也拆迁了,你可迁不回来了。”
林正清脸微微一红,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顾念申看穿了。
索性脸皮一厚:“哎,我家跟你家不一样。本来就是人多地方小,住得局促。又加上大丫头也回城了,我要考虑的就多了。”
然后又以掩盖自己的心思,开始捧顾念申:“羡慕你啊,三个孩子都出息,不用你操心的。”
第065章 般配
听他说到自己三个孩子, 顾念申被戳到心事了。
顾淮和顾澜各自有自己钟爱的事业,回晋陵的可能性极小。而顾洽招待任务的消息,他们一直严格保密, 没有跟鱼骨巷的邻居们说。
实在是鱼骨巷的邻居们太过热情, 万一知道了,很可能纷纷上门安慰, 把偷摸担心的老两口安慰得号啕大哭可就得不偿失。
于是他道:“现在不操心,那也是以前操碎了心过来的。到了我这年纪,倒也希望有个孩子在身边。你三个孩子啊, 不要都放出去了,要后悔的。”
林正清笑道:“家欢和家乐都是要考大学的,以后分配到哪儿, 我们哪说得准, 看各人福分了。”
顾念申看他一眼, 终于把话题引上正道:“思危不错。她应该是不会出去了, 就留在晋陵发展也挺好的。”
“呵呵……”林正清尴尬地一笑。
想到自己上阳川路拿户口本的场景, 林正清倒很有自知之明, 林思危怕是不会给自己养老, 尤其不会给刘玉秀养老。
顾念申再聪明不过的人,见林正清只笑不接话,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
“这姑娘很不错。也是接回城晚了, 否则跟家欢家乐她们一样接受教育, 考个大学十拿九稳。”
林正清突然咂摸出他话里的味道,问:“你见过思危?”
“今天去酿酒总厂见到她了。”
“酿酒总厂?”林正清一愣。
顾念申道:“你不知道?”
当然不能显得自己不知道。虽然鱼骨巷都传说他对这个新来的大女儿不好,但林正清还是不想让人抓着什么把柄。
林正清笑道:“倒是听说最近要实习, 这阵我忙,也没去我妈那儿, 还没来得及问。你倒已经见着她了,哈哈。”
心里却想,林思危鱼骨巷住三天,没听说她见过顾念申,怎么顾念申去一趟酿酒总厂,竟然就见到了?
难道这丫头偷偷和顾家来往?
还是她听到顾念申的名字,特意去攀关系了?
呵,实在是小瞧了这丫头,能耐不是一般大。倒是给她刚来时候可怜巴巴的样子给迷惑了。
顾念申哪知道他心里这么多盘算,真心夸赞道:“思危的英文水平很不错,比我们外事办的翻译都不差,看来她妈妈还是很重视她的教育啊。”
林正清更震惊了。
苏红梅的文化水平,也就能写一些简单的信件,之前听说林思危下得一手好棋,林正清就已经很惊讶了,现在竟然还会英文?
他不动声色,继续打探:“这孩子还给你说英文了?”
“用英文介绍啤酒的来历,他们厂里安排的,也是表示厂里有水平的意思嘛。”
“哦,那应该是有现成稿子,背的吧。”林正清给自己的震惊找了个理由。
“现场对话能力也很强,这个背不来的。而且口音也纯正,一看就是有功底的。”
林正清已经要改名叫林震惊了,比林思危找上门那一天还震惊。
“呵呵,这孩子就是不谦虚,会点英语就瞎显摆。呵呵。”林正清装出把握全局的样子。
顾念申笑道:“哈哈,这怎么叫显摆啊,这是为厂子争光,这孩子有前途的,你好好带带她,给孩子助把力。”
“那肯定啊。要不然安排到粮校去呢,等工作一分配,这商品粮就吃上了吧。”林正清顺嘴胡说。
这边已经到了顾家门口,顾念申和林正清告别。林正清满脸堆笑地欢送,一转身,眉头拧成了蝴蝶结。
林思危还会英文?这太奇怪了。
难道苏红梅在乡下又有了新的男人?这个念头一起,林正清心中烧起妒火。
一定是的。苏红梅长得还是很好看的,当年要不是他下手快,好几个男知青都对她有想法。自己回了城,乡下那些知青可没回城,说不定还有新知青去,搞不好苏红梅有了新的男人,这就能解释通林思危为何棋艺又高、英文又好、还有心机。
难道都是那男人教的?
…
这边林正清已经脑补了一出大戏,那边顾念申正回家跟父母说林思危。
一听林思危在酿酒总厂露脸了,章秀琴可高兴了。
“我早就知道她在酿酒总厂了。”
“是吗?你怎么知道啊?”
章秀琴得意:“这没妈的孩子,亲爹又不管,可不得我帮着操心啊。她一分单位就给我打电话了,小孩子又不懂哪个单位好,我肯定要给她把关。要是分个乱七八糟快关门的厂,我可不得替她找人去。”
顾明德一脸嫌弃:“明明是给我打电话。就你知道个啥。酿酒总厂领导我熟,我早就想好了,要是薇薇在厂里吃了亏,看我不马上去找丁光耀。”
“就你牛,你的嘴最牛。这么关心薇薇,你倒是说说,她分哪个车间实习了?”
“那是我还没来得及关心。”顾明德不以为然,“你关心,你倒是说啊,她去哪个车间实习了?”
“我……”章秀琴语塞。
林思危进厂也没几天啊,都还没见过面,章秀琴也的确不知道。
“我明天就跑酿酒总厂去找她,我去问!”章秀琴气呼呼。
这是顾家常态,顾念申早就习惯了,打圆场道:“不用问啦,我今天都了解清楚了,她实习编制是挂在酿造车间,不过借调在厂里的创优办工作,坐办公室的,不脏,也不辛苦。”
“那我也要去关心。万一借完了还回去怎么办,车间总归要辛苦一点,小姑娘还是坐办公室好。”
见自己母亲为了别人家小孩这么掏心掏肺的,顾念申也是暗暗称奇,只赞叹这个林思危真是有神奇的魔力,让老两口这么惦记她。
顾念申笑道:“放心吧,怎么也是林校长的女儿,我自然会关心的。不过,你们也不要管太多了,人家亲爹再顾不上,也还有亲奶奶呢,她现在不是住阳川路奶奶家吗?”
这么一提醒,章秀琴猛然意识到自己不是林思危唯一的“奶奶”,竟有些失落。
但身为老革命,章秀琴永远不认输。
“虽然我不是她亲奶奶,但她毕竟也喊我一声奶奶,而且吧,万一她以后是我孙媳妇呢?”
这波顾明德深表赞同:“有道理,万一以后是孙媳妇呢?”
章秀琴满意极了,老头子上回这么赞同她还是在上回。
“老头也很满意这个孙媳妇吧。”
顾明德猛点头:“也就她管得住小洽。”
“什么小洽,她明明和小淮更般配!”
“你老太婆一点眼光都没有,一看薇薇跟小淮就不会来电。”
“来电你个头,怎么不电死你。小洽还年轻,不着急,小淮都快25了,当然要先解决小淮!”
“……”
二人吵个不亦乐乎。顾念申挟了一筷子菜,悠笃笃吃着,只觉得父母的吵架也是最动听的天音,是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火星子,是相濡以沫的唾沫星子。
笑着笑着,顾念申眼睛有点湿润了。
他想起了早逝的妻子。要是她还在,该有多好。
第066章 评审
晋陵市酿酒总厂最重要的日子终于来临。
一大早, 丁光耀头发抹油、皮鞋锃亮,看到个别副厂长还穿着灰扑扑的棉袄,很是嫌弃, 还贡献出自己的发醋给他们抹上。
谭向梅则和工会、团委的一帮人, 负责在厂门口列队欢迎。
一看到丁光耀,谭向梅就开他玩笑:“丁厂长今天打扮得像新郎官啊。”
旁人纷纷表示, 我们丁厂长本来就是风度翩翩的中年帅哥,就算新郎官也当得啊。
丁光耀心花怒放,但又有点面临大事的拘谨和紧张, 还是克制道:“玩笑归玩笑,正事千万不能耽误,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谭向梅立刻举高双手, 啪啪击了三下掌, 夹道欢迎的职工们激动地挥舞起手中的鲜花, 敲锣打鼓声响彻云霄, 现场一时热闹非凡。
这阵仗让丁光耀十分满意, 摊开双手压了压, 高声道:“行了, 精神面貌非常好。等会儿看见汽车从那边开过来,就立刻开始,保持这种奋发向上的精神头啊。”
然后眼神一落, 看到了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林思危。
林思危打扮一新, 小脸饱满又光洁,大眼睛乌亮灵动,手捧一束鲜花笑语盈盈。今天她任务重, 负责给省领导献花。
当然,献完花之后她就得迅速归位, 继续自己的接待任务。
丁光耀向她挥挥手:“小林,过来。”
二人走到一边,丁光耀道:“晚上区招待所吃饭,你也来。”
她就是创优办的小跑腿,按理陪轻工部来的领导和评审组一起用餐这种事,她是轮不上。级别没到这一步。
但丁光耀特意单独关照,那就有些其他意思了。
林思危很清楚,虽然自己是个漂亮姑娘,但丁光耀的办事作风还不至于利用她什么美色。一来丁光耀是个挺光明磊落的人,二来就冲着她和丁韶武的关系,丁光耀是拿她当个优秀的晚辈看的。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顾念申。
丁光耀很可能是想叫上林思危,好跟顾念申关系更亲近些。
“好的丁厂长,就是我酒量不行。”林思危乐呵呵的,却把话说在了前头。
林总酒量当然是非常好的,但林思危……她还真没试过。
丁光耀笑道:“想啥呢,不叫你喝酒。五酿液多贵,你想喝都舍不得给你!”
是哦,五酿液是林思危亲自去订的货,拢共也才两箱十二瓶。评审组在晋陵工作两天,起码得招待两顿晚餐,这十二瓶还真得省着点用。
见丁光耀跟她说话这么坦荡,林思危倒也很是喜欢这个帅气的“新郎官”,想想必不能叫酿酒总厂丢人,这把得好好表现。
约摸八点半,一辆吉普车开道,两辆面包车跟在后面,徐徐开进酿酒总厂。一时间厂门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列队欢迎的职工们整齐而有节奏地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林思危的耳朵都要被炸聋的。
这八零年代的欢迎仪式真是嚣张又质朴,竟然真的放鞭炮。震天的响声和浓厚的烟雾将欢迎的气质推向高潮。
面包车停下,烟雾中走下几个人,其中一个是顾念申,正给丁光耀介绍贵宾。
隔了七八米,鞭炮声又响,林思危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丁光耀向她们这边看过来,立刻就知道该献花了。
她和另外两位女职工轻盈地走上前,在丁光耀的指引下,将花束献给了三位领导。其中一位正是顾念申。
看到林思危的那一刻,顾念申还向她点了点头,脸上满是笑意。
评审组由轻工部食品司副司长雷振声带队,然后就是十个省的食品行业专家,以及苏省轻工厅的几位人员。一共15人。加上晋陵市这边的陪同,来了二十多号人,在酿酒总厂人员的热情迎接中,走向了二楼的创优办。
这就是林思危工作的地方。今天焕然一新,墙上挂着大红色的横幅,用长桌拼成的大会议桌上铺着绛红色的丝绒布,在这朴素的年华中显出少有的隆重。
众人围着会议桌坐下,林思危和谭向梅她们为各位领导倒茶水,会议气氛十分热烈。
先是雷振声讲话,听上去十分友好;再是顾念申讲话,自然是表达市政府的殷切希望;随后就是丁光耀介绍本厂情况,以及表达争创“优质产品”的迫切与决心。
这段主要是过场,也是大家互相认识,严肃的讲话过后,气氛就开始变得轻松起来,丁光耀要带评审组去第一个评审点——制麦车间。
其实评审组这些领导和专家在抵达晋陵之前,就已经看过了酿酒总厂送上去的申报材料,知道厂子的实力、规模、生产设备等等都是完全达标的,无非就是再现场看看生产情况,提一些常规的问题。
林思危用英语介绍啤酒来历的这段,就安排在这里。
制麦车间规模宏大,众人来到宽阔无比的发芽床前,不由赞叹车间干净整洁,的确管理得非常不错。
“下面让我们厂的小林同志给大家介绍一下啤酒的来历。小林,中英文双语介绍啊。”丁光耀大声道。
这段纯属多余,但好在这个年代大家对于会讲英文的人都有一种特别的好感,加上林思危亭亭玉立的,就当是评审过程中的一点小小放松也不错。
于是所有人都望向林思危。
林思危大大方方道:“各位领导上午好,现在我们眼前看到的就是发芽床,其实啤酒的历史非常悠久,古代时候……”
她从容不迫、娓娓道来,以中文开篇,说一段中文,说一段英语,结合着眼前的制麦过程,给大家讲述着啤酒的前世今生。
丁光耀观察着评审组,不止顾念申满目慈祥,就是雷振声也听得频频点头。
他也听得懂。
孔阳低声道:“效果很不错,领导们看上去很喜欢。”
丁光耀略有些得意:“这也是咱们厂的人才展示……”
话音刚落,评审组一道不太友好的目光递了过来,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沉着脸望向丁光耀。
他就是孟朝阳。
第067章 反击
孟朝阳一下车, 就望见了丁光耀。
丁光耀春风满面,头发梳得油光光的,苍蝇歇上去都会失足摔死的那种。虽然已经四十多岁, 依旧身姿挺拔、面白如玉, 比之年轻时只增风度、未减帅气。
自惭形秽吗?有点点。
但一想到自己现在是“省里的”,而丁光耀只是“厂里的”, 孟朝阳顿时觉得高了几厘米。
而且这回你丁光耀的命运还捏在我……们手里。
丁光耀和每一位下车的同志握手,握到孟朝阳跟前,笑容僵了一下。无他, 孟朝阳使了劲。
使的还是不小的劲,恨不得要把丁光耀的掌骨都握碎的那种。
看着丁光耀僵硬却又不敢反抗的样子,孟朝阳心里畅快极了。呵呵, 长得帅气又有什么用, 论有力, 还得是我们这种壮汉。
现在“壮汉”又一次盯住丁光耀。
不知道他从哪里招来一个小姑娘, 看年纪像是学生, 英语倒是十分流利, 但……真的是酿酒总厂的吗?
孟朝阳不信。
他知道丁光耀惯会耍花招, 不然当时怎么会追到了班花?
一定是他从其他单位借来的,呵,华而不实。
孟朝阳收回目光, 又望向林思危, 假模假样地鼓了几下掌,趁着众人掌声刚刚停歇,孟朝阳突然高声道:“小林英语水平真不错, 不知道是哪个大学的高材生啊?”
依他的想法,英语这么好的小姑娘, 肯定是晋陵哪个大学……哦不,应该是京城或申城的名牌大学借来在校大学生。酿酒总厂可没几个大学生,更没有年轻大学生,这一问,肯定穿帮。
雷振声他们也笑眯眯的:“是啊,咱们厂卧虎藏龙,这人才还挺亮眼。小林这英语水平,一看就是名师教的吧?”
丁光耀暗自咬牙,知道孟朝阳是拆台来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发作,于是笑道:“哪里啊……”
林思危何等人也,孟朝阳一开口,她就起了警觉。又听到他说什么“哪个大学的高材生”,不怀好意的潜台词都要蹦上屋顶了。
不等丁光耀说完,林思危就接过话头,笑道:“我是苏省粮食技校的学生,分到咱们厂实习。”
实习嘛,以后不出意外也就是这个厂的职工了。
所以之前丁光耀介绍的倒也没啥问题。
孟朝阳又挑衅:“粮食技校不应该教生产技术吗?怎么搞英语介绍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就你能!竟然说我这安排是华而不实!丁光耀气得恨不得捏死这个孟朝阳。二十多年前就死对头,这么多年过去,果然还是一样心胸狭窄。
丁光耀正考虑怎么不着痕迹地喷死他,林思危又开口了。
还是笑吟吟地:“生产、储存、管理、流通……这些专业课程当然是我们的教学重点。但英语也是很重要的呢。三年前世界著名的碳酸饮料公司就已经在咱们华国设厂,销售世界品牌的饮料,外国的品牌能来华国,那咱们华国的品牌也要有远大的志向,销去外国。我们食品行业的人才,当然需要掌握外语,这才能更好地将咱们自己民族的东西推荐给海内外呀。”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又有大格局大理想,顿时把孟朝阳就衬得渺小了。
孟朝阳气到憋红了脸,讷讷说不出话来。
丁光耀越听越是心花怒放,没等林思危说完就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被林思危的发言感染,一时间掌声雷动,比刚刚说英文时还要发自肺腑。
雷振声哈哈大笑道:“小林这番话说得好啊!说明咱们省粮食技校是有眼光、有梦想的。看来教学水平很高啊。”
评审团有几位苏省轻工厅的同志陪同,其中级别最高的是轻工厅女副厅长郁建秀。
省粮食技校真是轻工厅直属学校,一听雷振声如此褒奖,郁建秀立即道:“我们省粮校就在晋陵,厅里一直很重视省粮校的建设,虽然是个技校,但课程是按大学相同专业的要求设置的,为的就是培养能建设祖国、建设食品行业的栋梁之才。”
雷振声竖起大拇指:“所以苏省经济飞速发展,你们的办学理念都要比大多数省份高一大截啊。”
其他省份专家:有感觉被拉踩。
只有顾念申知道林思危的英语不是粮校教的,但他也并不介意省厅在这舞台上唱一唱主角。他等郁建秀说完客气话,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们丁厂长家儿子也是省粮校的高材生啊……”
真叫一个四两拨千金,立刻将话题回到了丁光耀这里。
林思危打下的江山,丁韶武也趁机闪光。
丁光耀哈哈大笑:“哈哈,犬子和小林同届的,也在实习呢。要和小林比,还是……有进步空间的。”
本来他想说“还是差得远”,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能泄气,再混球那也是自家儿子,能让自家儿子在部里省里领导面前露露脸,不定哪天就派上了用场,于是立刻改成“还有进步空间”,听上去真实又而谦逊,恰当极了。
果然其他人都开始了商业互捧,什么“子承父业”啦、“虎父无犬子”啦、“龙生龙、凤生凤,丁厂长教育儿子最成功”……
反正场面十分轻松热烈,宾主仅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迅速地融合,气氛极为和睦。
只有孟朝阳气到更鼓了,脸憋得通红,许久都没有缓过来。就连大家有说有笑地离开制麦车间,他也没有感受到一丝丝的欢乐。
这又是开会、又是参观的,转眼到了吃饭时间。中午评审组就在食堂的小餐厅里用工作餐。
这是正经工作餐,八菜一汤+米饭。
林思危轮不上小餐厅,拿着自己的饭盒在食堂打饭,刚坐下,谭向梅就过来。
“小林你也太厉害了,今天那番话说得真好,连部里的领导都表扬你。”
林思危笑道:“我说的真心话。而且咱们厂里精心安排,就是为了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他凭什么说是华而不实。”
谭向梅看看四周,小声道:“你知道这人是谁不?”
“不知道啊。应该是哪个省的专家?”
谭向梅一脸神秘:“专家是专家,但是吧……呵呵,也是咱们丁厂长的情敌。”
还有这事?林思危来兴趣了。
第068章 发难
谭向梅和丁光耀一家关系好, 林思危是略有耳闻。就冲丁韶武能跑谭向梅那儿咬耳朵,就知道两家必定多年交情,她很有可能知道不少内情。
林思危好奇地问:“这人到底是谁啊?”
“他叫孟朝阳, D省轻工厅的……”
“那还是个省里的干部啊。”林思危假装没见过世面。
谭向梅撇嘴, 一脸的瞧不上:“倒也不是省里来的都叫干部。算是个工程师吧,大家都叫他孟工, 而且隔壁省的,也管不上咱们。”
林思危却知道厉害:“虽说平常管不上咱们,但这回他是评审组的, 倒也有点不能怠慢。”
这话说中谭向梅的心坎。
“可不是,要不是考虑这层,丁厂长才不会有啥顾虑。长得那个样子……也不知道当年哪来的胆……”谭向梅嘀咕。
孟朝阳的确其貌不扬。但林思危不喜欢孟朝阳, 却不是以貌取人。
从评审团下车, 林思危就将所有人都扫遍, 阅人无数的林总仅凭丁光耀和他们握手的顺序, 就已经将每个人在评审团里的地位了解得清清楚楚。
这位孟朝阳是排第十二个, 实在不算什么重要人后。
后来雷振声在会议室介绍评审团成员时, 林思危正好去其他办公室拿东西, 错过了这一段,但从众人的座次上,她再一次巩固了对这些人的认识。谁有话语权, 谁只是普通团员, 她心里明镜似的。
只可惜这年头还不流行席卡,这才不知道这位仁兄姓甚名谁,谭向梅这一说, 她可就立刻对上号了。毕竟她已经把名单背得滚瓜烂熟。
就这么一位排名倒数的成员,在考察刚刚开始的第一天上午, 就急吼吼地发言,而且张嘴就是要人好看,这样的人多半就是有旧怨。
只是没想到这个“旧怨”竟然还是一串瓜啊。
林思危道:“反正这人我也不喜欢,当面呛我,就是呛咱们厂子。丁厂长有顾虑,我可没有。”
谭向梅嘿嘿笑:“我看今天你一通反击,那叫一个绵里藏针,丁厂长不知道多高兴呢。而且部里省里的领导都对你印象很好,刚刚郁厅长还说起你呢。”
林思危心中一动。
这位郁厅长对粮校很熟悉的样子,林思危可不觉得一家厅属行业学校能让人这么留心。
…
下午评审团又参观了其他车间,之后回到会议室,开始正式的评审会议。
此时绛红色的丝绒上已经整整齐齐放了好几排酒,晋陵白酒有两种,低度的和高度的,晋陵啤酒只有一种,最原始的绿色瓶子。
林思危做过功课,知道听装技术目前还没有十分发达,像晋陵酿酒总厂这样的地级市厂子,还没有引进听装生产线。
评审组的专家们每人一个文件夹板,上面有几张表格,写着每一项评审指标
大伙儿交头接耳一番,然后雷振声宣读评优硬性指标,两位副组长率先表示厂区硬性指标全部达标,大家鼓掌通过。
不过林思危注意到,孟朝阳的小短手挥在半空中,只懒洋洋地拍了几下,很是心不甘情不愿。
接下来要对三种产品进行评审,这个指标就更细致了。有评审观形,有评审闻香,有评审品味……林思危也暗中品过三种酒,当然更后世那些名酒是不好比,但放在现如今的市面上,也绝对当得起优质产品的称号。
尤其晋陵白酒的高度酒,一开瓶就是浓烈的酒香,非常诱人,口感也是绵长细腻,很有回甘,绝非市场上常见的劣质酒可比,能畅销苏省也是有底气的。
而且要林思危私心来说,晋陵白酒甚至很有些五酿液的气质,无论是酒香还是回味,都堪称五酿液平替。
果然评审们频频点头,对每一款酒都予以肯定。在旁边忐忑不安的丁光耀,看着评审们在表格上画下一个又一个勾,心里的石头也慢慢落底。
但是丁光耀的视线扫到孟朝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孟朝阳的表格上,好几格都画着大大的叉。
要知道硬件指标是鼓掌通过,但商品指标可是需要看综合分的,尤其一些关键性的指标,评审甚至有一票否决权。不然孟朝阳拼了老命也要挤进评审团呢。
有权啊。能拿捏人啊。
丁光耀的脸都绿了。可是隔着远,又看不清哪几项打的叉,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家将表格交了上去。
雷振声笑吟吟拿过表格,随意地翻看着,道:“大家对三款酒的评价都很高啊,大部分都很优质,有些小细节还有待改进,这个也正常,百尺竿头……”
突然他停住,皱起了眉头,连“更进一步”也忘了说。
“这张是哪位同志的?”他挥了挥其中一张表格,上面好多叉叉。不用问,正是孟朝阳的。
孟朝阳倒也不回避,道:“雷司长,这是我打的分。”
雷振声认真又严肃,从眼镜片上望着孟朝阳:“孟工啊,你是食品行业专家,说说你的理由呢?”
他说这话不是刁难,是认真的讨教。
谁都不敢说自己就一定是某行业唯一的权威,既然孟朝阳对晋陵白酒评价如此之低,或许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孟朝阳道:“香味虽浓,但冲头。万事最怕过头,若不能做到刚刚好,也就不能算是优质。而且你们看,这酒……是不是不够清爽啊,白度也不够啊,是不是加工过程偷工减料了?”
他望向丁光耀:“虽然丁厂长带领大家参观了工厂,但我们看到的,毕竟是一个有所准备的现场,不能代表日常生产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到孟朝阳会来这一招。
苏省轻工厅的几位领导更是脸色难看。毕竟这种评审组,每年不说上面,也有好几十,一般都是工作做在之前,到了现场不出大纰漏,一般是没问题的。
这个孟朝阳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几次出言不逊。
郁建秀强笑道:“听得出,孟工对白酒很有研究啊,只是有些见解还有些偏颇……”
第069章 感官
对于酒类标准, 郁建秀也算是半个行家,这位邻省的孟工是她第二次接触,上一次是去邻省考察工作, 说实话这位孟工在邻省轻工厅根本排不上号, 当时就是众多陪同中的一员,亏得郁建秀记忆力够好才记得他。
这回进入评审团, 郁建秀原本以为就是邻省给资深工程师一个出差的机会——因为这种活动接待城市通常会安排一些周边名胜古迹的旅游行程,说是“公费旅游”也不为过。
哪知道这个孟朝阳极其不上路,数次出言刁难。
郁副厅长很不高兴。偏颇云云, 已经是客气的说法。其实郁建秀内心的潜台词是——你懂个屁。
谁知孟朝阳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冷着脸道:“白酒评审标准,原本也叫感官评定标准, 既然是感官, 何来偏颇?不过是各人感官不同罢了。”
郁建秀很有风度, 笑道:“上不上头、味儿冲不冲, 孟工的确可以说是感官不同, 不过这个色泽……”
“谁有气温表?”郁建秀问。
会议室还真没有。“我去取。”主管生产的副厂长立刻跑出去。酿酒企业自然是常备气温表。
此时会议室内的气氛十分凝重, 孟朝阳要看郁建秀怎么拆招, 而丁光耀心中已经料到郁建秀想怎么说,却又担心一招不慎被孟朝阳抓了错处。
只有林思危心中一动,转过身, 不动声色在档案柜里寻找着什么。
没人注意到这个小配角。哪怕她今天刚刚出了彩, 她也还是个评审会的小配角。
不一会儿,一只老式的温度表拿过来。蓝色木板底座上标了刻度,中间一根细细的玻璃管, 管内装有红色液体。
郁建秀展示温度表:“大家看,现在的气温是零上三度。而低于零上十摄氏度, 白酒有可能出现失光现象,只要气温回复到十度以上,色泽和透明度就完全可以恢复,这一点,白酒行业的专家应该都会知道吧?”
言下之意,你孟朝阳算什么专家?
雷振声点点头:“郁副厅长言之有理,白酒的外观色泽在低温状态下的确会有所变化,这并非酒的质量有问题。”
孟朝阳终于露出一点点笑意,这是给雷振声的,别人都不配。
“雷司长所说我同意,这的确不是酒的质量问题。我只是觉得咱们的晋陵白酒既然有远大的志向,就要有高于普通标准的雄心。现在12月份,晋陵的12月通常气温还是比较暖和,少有这样的严寒天气,长期十度以下是不可能的……”
“孟评审,我能说一句吗?”林思危在旁边举手,跟小学生举手回答老师提问似的。
孟朝阳不由皱眉。他觉得这小姑娘邪气,每回别人出招,他总能猜到一星半点,歪理都是脱口而出。但这小姑娘不按牌理出招,让他摸不透,也让他头疼。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长辈也不能跟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过不去,那样会被人看笑话。
“当然能说,雷司长都说了大家畅所欲言。”
很好,看来你还记得是“畅所欲言”,不是“胡乱发言”。
林思危从文件架上取下一个文件袋,掏出几张纸:“这是我们厂今年的气温纪录,今年晋陵的天气不太好呢,当十二月以来,就是连绵的雨雪,平均温度只有五度左右……”
然后林思危将那几张纸递给雷振声,笑道:“今天这么阳光明媚的,那还是托了各位的福呢,老天也知道来贵宾了,得给各位领导显摆显摆我们晋陵市的宜居呢。”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姑娘真有趣,说话反应极快,嘴巴又那么甜,总让人听了心里特别舒服。尤其和孟朝阳那种无理搅三分的发言比起来,简直是天音。
雷振声看见温度记录,自己也笑了,又递给身边的人,道:“果然今年冬天晋陵低温多、雨水多,居然是难得放晴呢。”
身边的副组长扶了扶眼镜,将气温记录认真地看了一遍,道:“气温对酒类的影响的确大,失光现象是存在的,不过……”
他顿了顿:“这也说明咱们厂的储存方式和能力,也还有上升空间。”
说得真隐晦,你就直接说晋陵酿酒总厂会生产但不会储存呗。
丁光耀知道副组长没必要针对自己厂子。自家储存能力弱于生产能力,也是省轻工厅都清清楚楚的问题。
有问题归有问题,但丁光耀很肯定,白酒的失光并非质量问题或者标准问题,而是当下的技术水平的确还没能做到顶尖,标准定然是有一些前提限制的。简单说,就是有问题,但不是大问题,不足以影响到“优质产品”的评定。
副组长不过是给孟朝阳一个面子,先把这个剑拔弩张的气势给压一压,其他的交给会后去协调处理。
但丁光耀气不过,整个酿酒总厂的与会者都气不过,凭啥你孟朝阳一个人唱反调,就要所有人来迁就你?
会上赞不绝口,和会后斟酌协调,在丁光耀的认知中完全是两个层面——能当场拍板的事,为啥要背后操作呢?
他怕夜长梦多。
…
评审会结束,成员们去到贵宾室休息。
其实就是等面包车来接他们去区招待所吃晚饭。
丁光耀借口出去透透气,走到外头走廊上抽烟。林思危跟了出来。
“丁厂长,等会儿我坐哪辆车?”林思危没话找话。
丁光耀怔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喊林思危晚上一起上酒局:“顾主任带他们坐前面一辆,你就和省里陪同的同志们坐后面一辆吧。”
“好嘞。”林思危声音清脆,跟出谷黄莺似的。
说完她没走,又问:“明天评审组就要去名人故居,旅游日程排一整天呢,可不会来咱们厂了。”
丁光耀心中一动,转头看她:“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林思危微笑:“有人乱说话,今天不扳回来,可就没机会了。”
丁光耀挑眉道:“都已经说了要会后协调,还能有什么机会?”
林思危俯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丁光耀的眉头舒展了。
第070章 平替
酿酒总厂的几位厂领导分在两辆车, 孔阳带着林思危上了第二辆面包车。车上第一排就坐着郁建秀,一见林思危就招手:“小林来,坐这儿。”
车上只有她们两位女同志, 而郁建秀身边还有一个空位, 这么招呼她倒也顺理成章。
林思危也不客气,顺势就在郁建秀身边坐下。孔阳则坐到了车子后排, 经过林思危身边时还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那意思是,你可得在郁厅长面前好好表现。
坐在领导身边, 话题是要等领导开启的。
汽车刚发动,郁建秀便道:“小林很聪明啊,脑子很灵活, 知识也很扎实。”
林思危道:“谢谢领导夸奖, 都是学校的老师们教得好。”
郁建秀却笑道:“说起来咱们还是校友啊。”
“真的吗?”林思危惊喜地看向她, “您是哪一届的?”
郁建秀道:“60届的, 学的食品工程管理 , 转眼都毕业二十来年了。前些年去苏大进修, 就觉得自己当年学的那些知识都还在, 很是怀念当初的恩师们。”
“原来是师姐!我也是这个专业的!”林思危是真心高兴。
怪不得当时听说自己是粮校毕业的,郁建秀就对粮校大大地美言一番,原来是正宗的粮校师姐。
而且光凭这一点, 也足以见得郁建秀为人十分坦荡。有些领导啊, 若有了更高的学历,就不愿再提以前那些拿不出手的学历。但郁建秀却并不在意,甚至她内心还将自己的这段经历看得很重, 为母校而骄傲,这真正是可贵的品质。
二人一路说着关于粮校的过去和现在。只可惜林思危在学校待的时间太短, 未能更多地认识老师们,也未能了解更多粮校曾经的辉煌。但她从郁建秀的叙述中能听出来,粮校曾经有过一个规模相当大的校办工厂,后来因为特殊岁月而停办。
言语间,郁建秀的惋惜之情也是溢于言表。
两位校友就这样说了一路,其他同志也不失时机地插些话,说些晋陵与粮校的过往,短短的路程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转眼就到了区招待所门口。
…
虽然评审团只有十来个人,但市里相关部门人员、酿酒总厂相关人员,一坐下来倒也是满满当当三桌人。
雷振声和郁建秀自然在主桌。主桌的客人由顾念申和丁光耀陪同。
林思危悄悄瞄了一眼隔壁桌上,孟朝阳就坐在最靠近主桌的那个位置,和主桌就隔一个过道。
因为郁建秀一路和林思危十分投缘,丁光耀又有心让她和顾念申一桌,便顺水推舟地让林思危也坐了主桌。
当然,林思危作为最年轻的晚辈,得时不时为大家服务一下。
郁建秀不喝酒,而丁光耀说到做到,也没让林思危喝酒。三桌宾主同时开启五酿液,一时间餐厅内酒香与菜香四溢,将人的口水狠狠地勾了出来。
服务员首先给雷振声斟上满满一杯。雷振声开启应景发言。
“其实啊,你们的晋陵白酒和五酿液一个香型,主要还是咱这儿的温度与湿度,和人家的产地略有差别,所以口感上也有些细微来去。”
丁光耀笑道:“是啊,这也是我们晋陵的硬伤。所以无论在价格上,还是知名度上,跟五酿液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我们的性价比高啊。”
“性价比?”雷振声没听过这词。
其实这词还是丁光耀从林思危这儿听来的。反正林思危经常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名词,比如之前说的“市场饱和”,陌生,但又十分贴切。
丁光耀解释道:“打个比方,就是五酿液值100分,但要花20块钱才能买到一瓶。我们晋陵白酒值80分,但只要花3块钱就能买到一瓶……”
郁建秀率先顿悟:“就是性能和价格的比值?”
顿时满桌的人都啧啧称赞,觉得丁光耀这个角度非常新鲜,而且新鲜得十分有道理。
雷振声端起酒杯,主动起身,大声道:“来来来,今天咱们在晋陵酿酒总厂看到了严格的管理制度,见到了干劲十足的职工队伍,富有活力的领导班子,以及让人耳目一新的理念啊。大家一起干一杯!”
三桌人齐齐起立,各自碰杯,一时间餐厅内人声鼎沸、气氛瞬间被拉起。
丁光耀更是仰头饮下满满一盅,对领导们的支持表示感谢,对贵宾们的到来表示欢迎——反正话说得比他的人还漂亮。
头杯饮尽,众人坐下,雷振声赞叹:“这个性价比的概念十分新颖,其实我们以前也有这个意识,但就是没有这样贴切又好记的词。”
丁光耀不由望向林思危,用眼神表示赞赏。
然后转头又对身边的雷振声和郁建秀道:“这个概念对懂经济的人来讲,好理解,但对老百姓,我们有一个更好的宣传词……”
“什么宣传词?”郁建秀也好奇了。
“平替!”
不用问,又是林思危说的。
林思危这几天跟着孔阳跑招待,总在创优办和厂部转动,丁光耀每次因为生产发过一通火,就爱把林思危叫过去说说话。
人美嘴甜,还一肚子想法,谁不喜欢呢。
丁光耀就这么聊着聊着,发现林思危的想法真是又丰富又新鲜。要问林思危是哪来这么多想法,林思危就说她爱看英文原著。
好吧,丁光耀连26个字母都刚认全,哪看过什么英文原著,就对林思危的说法深信不疑。甚至觉得英文原著真是好个东西,要不自己也学个英文?
当然这种念头在丁光耀的脑子里也是一闪而过,毕竟他太忙了,哪可能真去学英语嘛。
所以逮住林思危薅就行了嘛。
见满桌人都期待地望着自己,等自己解释什么叫“平替”,丁光耀又骄傲起来。
“平替,顾名思义,就是平价的替代品。比如商场买的毛衣要15块,我老婆自己买毛线照着样子织一件一样的,就只要8块,商场的就是贵价毛衣,我老婆织的就是平价毛衣,样式一模一样,那可不就是‘替代品’?所以平替,就是平价替代品的意思。”
没有女人会对衣服的价格不敏感。郁建秀第一个拍起手来:“这一解释就清楚了,咱们晋陵白酒,要当五酿液的平替,哈哈,是不是?”
众人轰然,纷纷赞叹丁光耀野心勃勃。
只有孟朝阳不以为然地冷笑。
那冷笑声隔着走道都传过来了。
林思危抿嘴一想,心想:孟同志,不着急,马上就轮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