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寒内心瞬间翻起惊涛骇浪, 寒天中仿佛被冰水淋了个透心凉,从脊背到脚踝都凉飕飕的。萨摩耶的眼睛更是瞪圆了,白煜月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智商, 不敢相信从这句话里推论出的结果。
众所周知, 只有直系亲戚不能相互输血。
而白煜月的父母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封寒更是父母不详, 仅有世因法的一面之辞。当他有记忆的时候,已经生活在极乐基地里了。
但白荆棘当年正是从极乐基地出逃, 没过一年就生下了白煜月。
最巧的是,槐序曾经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硬说长夏长嬴封寒和黑哨兵是一个大家庭, 以后要兄友弟恭。
尽管现场的槐序也是一脸震惊,下巴都合不拢的模样。
每一件事的时间点都恰好对上了。桩桩件件线索既像巧合,又像是命运, 牢牢地套在白煜月脖子上。
世因法对自己抛下的重磅炸/弹浑然不觉。他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白煜月, 用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的语气说道:“我不会让你再受这些委屈。因为你是我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是世因法,他差点以为封寒是他亲哥呢。
白煜月松了一口气。
但那口气松到一半便被加速提起, 他猛然意识到世因法说了一个可怕十倍的事实!他脑子都要爆炸了!
“什么!!!”槐序的尖叫几乎要划破所有人的耳膜,“你竟然有一个孩子!!!”
世因法有些不悦地看向槐序, 又漫不经心地扫过场上其余人。那些震惊的人一感受他的目光立刻毕恭毕敬地低下头,无论有多大的瓜, 世因法终究是掌控了整个极乐基地的人。最后世因法看向封寒,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有些失神, 可惜这些对他而言都不太重要了。从现在开始, 唯一重要的只有黑哨兵。
他又用那种复杂得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向白煜月,像是怀念, 又像是恨铁不成钢。他说出这番话后并没有对白煜月温和许多,一如既往地维持着他的威严身形。他只对白煜月说:“你跟我来。”
白煜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跟着往前走,每踩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俩沿着某条狭窄的通道离开“身外身内狱”,留下一地血腥与茫然的人。封寒陡然消沉了许多。等着看小黑发飙的长夏有些无措,他的计划全打乱了,他与长嬴面面相觑,又相顾无言。而刚刚得知这一惊人消息的槐序不敢置信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念叨着“我怎么会不知道”。
躲在原地的白袍实验员更是惴惴不安。混在其中的桑齐左顾右盼,努力判断当前形势。最后他只是啧啧感叹:“哇。我遇到了一个真太子耶。”
……
罗斯岛的海岸线,随着一道道封锁关卡解除,一盏盏柔和的路灯亮起,照亮一座水晶坟墓。
白煜月没有心思记整条路的机关陷阱。他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地来到这座坟墓面前。
虽然是坟墓,但它造得就像是一座小型水晶城堡,堪称穷奢极侈。
白煜月虽然不想接受,但看看妈妈也是好的,于是有些难受地看向被塑料花簇拥的相框。里面的女人眉眼如画,但却不是记忆中妈妈的模样。
只见世因法走过去,拿起相框,按出背后的暗门,抽出另一张有裂纹的油画,递给白煜月。
油画内画着和谐着一对父母与一位少年,俨然是温馨的一家三口。其中父亲的脸明显与现在世因法的脸有些相似,母亲则是坟墓的主人,而那位少年……却与白煜月印象里的父亲逐渐重合。
“我没有想到他会留下一个孩子。”世因法说道,“更没有想到他的孩子是这世界最罕见的黑哨兵。”
——原来世因法的“孩子”指的是孙辈。
白煜月心情大起大落,脚底发软,觉得这个结果已经是老天大发慈悲了。
他看向油画,看着中间那位神情阴郁的少年,对亲人的想念忽然使他鼻头一酸。他一想到自己是个孤儿就想掉眼泪,他从来没有对这件事释怀。
“也许……你会想知道在你出生前的故事。”世因法一边将陌生女人的相框摆好,一边说道,“只有知道自己的来处,你才明白未来的路。”
……
“我原本是城邦贵族。但这个身份除了证明我的基因比较古老外毫无作用。因为南极洲因为失去了“皇帝”,正在疯狂地混战,所有人都流离失所。”世因法看上去毫无温情,却给白煜月斟了一杯茶味的水,这对白煜月的五感十分友好。
他自己也抿了抿茶,说道:“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我这个基因也会和古老的皇帝有关系。”
“然后我流浪到了麦克默多城。因为那时候大家都流传,麦克默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凝聚了所有的人类史上的艺术珍品。你知道长城是什么吗?等到夏天冰架消褪的时候,你可以去看看建在岛平面负一百米的长城。人们都说这里有安稳的生活,极乐曼陀天会珍爱它的每一信徒。
“可当我来到这里,却大失所望。极乐曼陀天,不过是一群欢众取宠的神棍利用着人们的可怜心理,在招摇撞骗罢了。这里与其他的地狱没有什么区别,这里没有希望。”
白煜月不敢说话,只在心里想,原来你知道呀。
“于是我经过一番努力,接管了麦克默多城。”世因法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从来不是伟大而的英雄,我恨透了这个世界,它从来没有给人类希望。我了解的知识越多,越发现人类未来的可悲。曾经我们遍布七大洲,如今却只能龟缩在南极。春天是什么景象,历史又是什么废纸。就算人类注定自取灭亡,为什么报应要应在我们这一代?
“所以我……去找了极乐曼陀天教义里……能生产黑哨兵的神圣工厂。
“那是九死一生的经历……
“最终,我接回了她。”
她不是完全的黑哨兵,真正的黑哨兵只有三天生命。世因法在熊熊烈焰中把她带回来,并把她秘密藏在宫殿里,静悄悄地进行实验。
槐序那时已经跟在他身边,提议说一个黑哨兵样本太少了,不如让这个女人多搞点子代。
于是他们启用了人造子.宫工厂。四十世纪的人们已经发明了人造子.宫,但没有发明把子.宫按在人体上的技术,而是把子.宫做得和工厂一样大,用流水线培育出想要的人造人。据说最精妙的子.宫工厂,已经学会了克隆人。
可惜如今的南极洲资源耗竭,工厂都变得黑藻横生。他们用了二十年煤炭厂储存的发电量,才开启了一次工厂。黑哨兵在里面睡了一觉,便储存了30多个与她相关的配子。
琳琅满目的实验体被一个个推出来。
黑哨兵因为基因缺陷正在加速衰竭,可在体检时,世因法却发现了夺取她生命力的真凶另有其人——一个已成型的胎儿。
世因法又惊又惧,下意识不想面对事实。他不敢承认他用温情贿赂黑哨兵,又用男欢女爱诱哄黑哨兵,毕竟黑哨兵美得宛若邪神降临。他的良知好像重新回到他体内。黑哨兵不止是一个不安定的实验体,更是与他日夜相对的情.人,她怀孕的恐惧击碎了他,流出许多懦弱。
他只好得过且过,默许黑哨兵生下一个孩子。黑哨兵生育完后便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精神域衰竭而亡。
临别前,她依偎在世因法怀里,露出安静而枯萎的微笑:
“和你在一起,是我在这世界最快乐的日子。这里的大房子真漂亮,那座白壁红宫最好看……我喜欢红色……真好啊,我猜这就是书里面写的爱,真梦幻……真沉重……但我相信我触碰到了它。哪怕只有一瞬,爱能抵御万难。”
世因法自始至终不敢面对他与黑哨兵的情感关系,宁愿里面全是利益互换。他给她可以安抚精神域的杀戮体验,她提供他所需的实验材料。可她临终前为什么偏偏要说那样一句话?如果爱能抵万难,为什么爱不能抵御死亡呢?
新生儿的哭声惊醒了世因法。
世因法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婴儿。刚出生的婴儿竟然那么丑,那么小,像团烂泥巴。可这团烂泥巴以后却会长大,变成一个健步如飞的大人。未来这个孩子的脸,有一半像黑哨兵,有一半像世因法。那一刻好像生死模糊了界限,在了无生机的南极洲上抛出一个小小的希望。
世因法抱着新生的婴儿,泪如雨下。
“那便是你的父亲,他曾经在这里的代号是‘无名’。”世因法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那是我此生犯的,第二大的错误。”
在极乐曼陀天,所有婴儿都要进行资质监测,然后在六岁左右由“神母”赐福,唤醒精神体,获得抵御严寒的能力。
那名新生儿的监测报告出来后,世因法紧张地阅读。他惊讶地发现,这名新生儿竟然比子.宫工厂里出来的实验体有更高的黑哨兵基因浓度。多番检测后他才知道,他自己身上也有一小部分古老的“皇帝基因”,而且和黑哨兵身上的基因出自同一个“皇帝”。
这一切检测都是秘密进行的,没有人知道。世因法一瞬间想过许多可操作的实验,但暂时没有能力实施。他便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
直到孩子六岁,再度检测,世因法失望地发现,这个孩子身上所有与哨兵相关的基因都沉默了,一个性状都没有表达出来。而且随着孩子越长越大,模样竟然更像年轻的世因法,而不像美丽的黑哨兵。
世因法在这个孩子身上寄托了太多东西,毁灭世界的可能、人生的希望之光、对黑哨兵的补偿、爱的延续……此刻又一一破灭。他知道是自己不对,但无法克制自己的失望,于是将孩子养在白壁红宫,自己醉心处理极乐曼陀天的古籍。
婴儿长大成少年,又长成青年,因为没有精神体,只能待在有暖气的地方。他成了白壁红宫里无名的幽灵,被人取名为“无名”。
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在红宫里散步,忽然身边的窗户被打碎,一个人如同燕子般跳进来,将他按倒在地。
“你是谁?你也是这里的实验品吗?你多大了?”白荆棘摸了摸他的脸,宛然一笑,“不用紧张。我们都是那位黑哨兵的孩子,按照血缘关系,你可以喊我姐姐。”
后来他们躺在红宫的屋檐上晒太阳,白袍交叠,手指在另一个人的手心画圈。无名忽然扭头,在白荆棘的耳边轻声说:
“我知道一个地方守卫很薄弱。”
“黑哨兵的墓地。世因法从不让人打扰她的长眠之地。”
“我们一起逃走吧。”
“总而言之,他们俩个从这里离开了。”世因法对当天的雷霆怒火不欲多言,言简意赅地说道,“罗斯岛四面都是冰架,破冰船开不进来,方圆百里没有任何自然自愿作为补给。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接连失去我的家人,我不禁后悔莫及……
“等我再次得知我孩子的消息,却是他!的!死!讯!可恨的白塔,可恨的邢枫!竟然对我的孩子下此毒手!”
白煜月怔愣:“什么?”
世因法站起身,捏着旁边的石碑,不自觉地弓起腰,仿佛被莫大的痛苦的压弯了脊背。他瞪着白煜月,眼里翻滚着复仇的怒火。
“她……他们,先杀了白荆棘,为的就是不让她身上的黑哨兵基因危害社会。哼,这个女人走的倒还轻松些!”
白煜月浑身血液都开始变冷。
“然后他们抓住了你的父亲,我的孩子!”世因法每说一句都像在怒吼,“他们本来只是想逼问他们的来处,却发现了他身上更危险的黑哨兵基因……然后……我的孩子……便夜夜不得安宁,日日活在煎熬中……最后惨死在南极胜利塔下……”
“你撒谎。”白煜月说道,“如果白塔对黑哨兵的政策真的那么苛刻,我就不可能活着走出那个偏远山村学校。”
“是啊,后来白塔确实换了一个政策宽松的总指挥,但你以为她身上就干净吗?你以为她一个刚刚考完军校,实习没有超过十年的哨兵!一个没有人脉、无根无凭的军官!一个出身干净的士兵,如何能和其他声望响亮的候选人竞争!你以为她是怎样坐上总指挥之位!”世因法的声音如惊雷劈在白煜月耳边。
世因法语气森然地说:“当然是因为我……为了复仇,把邢枫的所有直系学生都杀了。她的竞争对手自动认输,她当然安稳上位。”
世因法在许多势力内都布下了暗桩。为了这一次他的复仇,他精心布置的暗桩几乎全部销毁。但是二代指挥官的直属学生生活在防御严密的地方,凭暗桩的实力,根本没有办法全部剿灭。世因法本人也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亲临三塔之城。
可是世因法很有耐心,一直在等待。
等到一个青年登上欺骗岛,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打探清楚三塔之城众要员的出入路径,然后躲在暗处潜伏了十天,一颗子弹送对方见神母。
“我一直活在复仇的折磨中……”世因法的声音低了下去,“子弹没有解脱我,我每天都在想那些做错的事情……”
“我听说白塔又找到一个黑哨兵,便千方百计地想要把你夺过来,彻底成为摧毁世界的武器……
“后来我才知道,你就是他们的孩子。我听到这个消息时以为神母在和我开玩笑,为什么我之前承受过的痛苦也会应验在我的孩子上?我甚至想过,你就是她送给我毁灭世界的礼物。
“但真的要执行那个计划时,我又犹豫了。你明明长得不像她,更像你母亲。可我还是感觉冥冥之中与你有联系。明明哨向链接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东西,那这种莫名的联系感又是什么?血缘除了作为政治的手段,难道还有其他意义?”
世因法看向白煜月,痛苦的双眼忽然蒙上一层柔和。
“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也许……你除了是一件兵器,更是……
“希望的延续……”
他张开双手,慢慢地、又满怀痛苦地将白煜月抱入怀中。世因法身材高大,两米有余,连白煜月也衬得娇小。他小心翼翼地拍着白煜月的背部,像是在补偿迟到的父爱。而白煜月耷拉着脑袋,像一个提线木偶。
第132章 新的身份
“不要再想那些伤心事了。”世因法的声音有一种催眠的魔力, “我的孩子,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我发誓,我不会要求你为此做任何回报, 因为你生来就值得这些。”
白煜月忽然从木偶般的状态中惊醒, 脸上流露出困惑、迟疑、犹豫。
世因法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叹气道:“我知道槐序做了很多错事。但是……他是我唯一活着的朋友了。我是在刚来麦克默多城的时候遇见他的, 他那时候还是实验品,我救了他, 他就从此跟在我身边。通俗来讲他的大脑确实存在一些缺陷,所以他不理解很多正常人的行为。”
“你放心。”世因法盯着白煜月的眼睛, “我之后不会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也不会出现在封寒面前。”
白煜月:“封寒……”
世因法:“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为人正直,聪明,且听话。让他待在你身边, 我非常放心。”
白煜月:“……他知道吗?”
白煜月:“他知道他曾经暗杀的人, 是杀害黑哨兵父母的凶手吗?他知道白塔做过的这些事吗?他当初为什么讨厌黑哨兵?”虽然世因法含糊其辞,但白煜月已经听出来那个潜伏搞暗杀的青年是封寒。除了他还有谁能在三塔之城静悄悄地玩狙击?三塔之城可是集齐了白塔势力大部分青少年哨向。
世因法有一双浅色的眼睛,在他还年轻貌美的时候, 就是靠这双眼睛迷惑别人。他说道:“孩子,有的时候, 人就像生活在漩涡里,能说什么话, 能做什么事,并不由自己决定。”
白煜月:“不由自己决定……”久违的窒息感再度压到他身上。他以为自己看清了过去, 实际上无论未来还是过去都是一片灰蒙。
“别担心, 我不会让你陷进这样的漩涡里。”世因法却再度庄重地做出保证,“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我听说封寒的宫殿里有一个白塔俘虏, 你可以和他叙叙旧。你之前抓了一个破冰者俘虏,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随意处置他。”
世因法将手按在白煜月肩膀上,似乎想给他鼓励。
“你可以说我残忍,但我早就习惯了如此行事。我已经是个老人家了,思想早就比骨灰还要顽固。我改不了,但我知道。别人都没有你重要。从今以后,你的地位高于一切。”
白煜月试图冷静,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他想找出世因法语言中的阴谋陷阱,可他看来看去,只能看见世因法带着残忍的柔和与偏袒。他竟然没有办法从世因法的肢体语言中读出对方的攻击思路,这让他更加怀疑一切。
世因法只是温柔地说:“重新开始你的人生吧,白煜月。”
……
白煜月被带到白壁红宫中。
他看见有人押着周伏清和那位破冰者俘虏——风缪渺——经过,分别送进不同的房间里。
“他们是你的了。”世因法说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周伏清似乎想对白煜月说什么,但白煜月看都没看他。
世因法随之领着白煜月来到一个大房间,四面都摆放了整面的书架。他打开某个开关,整个罗斯岛的三维平面图就被投影到一张长桌上。白煜月第一次看清罗斯岛上竟然有如此多建筑。
“挑一个你喜欢的宫殿,别人有的你肯定要有。”世因法看起来很期待这件事。
白煜月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的书籍,看到了许多旧纪元经典著作,还有些动物分类学的大部头,封面印着林奈的微笑。
他再看向三维投影,用手指轻轻一转,整个罗斯岛便在他手上旋转起来。
岛上的建筑大多仿制旧纪元的艺术瑰宝,正如封寒的宫殿仿制了布莱尼姆宫部分主体建筑。长夏长嬴住在类似巴黎圣母院的建筑。槐序的地方则有点像贝勒伊宫。还有许多古代建筑因为缺乏电力而被冰封。目前岛上冰封程度最低就是研究古堡,被沉睡时期的白煜月融化了大部分冰层,露出它的完整外观,就像莱茵斯坦城堡一样。
多种多样的建筑挤在罗斯岛上,还有部分延伸到冰架,看起来艺术风格繁杂。可在南极人看来,它们都同属一个风格,旧纪元风。
白煜月有一秒犹豫过要不要住在仿故宫建筑里,畅享真人登基体验。最终他还是否认了自己的想法,神色恹恹地说随便。
世因法便给他挑了一个大教堂。教堂犹如一座巨大的管风琴坐落在埃里伯斯火山的山脚,门口还矗立着神母抬手喂食信天翁的石像。由于埃里伯斯山是活火山,所以教堂的冰层较薄,附近还开发了温泉,几乎是岛上条件最好的地方了。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世因法忽然皱起眉头,“你还应该有一个尊贵的身份,我要给你创造一个新职位,而且要所有人都知道,要所有人都来仰望你。”
他有些急切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很快他带着白煜月来到另外的房间。
一路上,不会说话的信徒不断捧着珍馐美食来到另外的房间。白煜月同样快速扫了一眼,看见有煎肉排,有蔬菜沙拉,还有果酒。
白煜月立刻猜想世因法不是普通人就是向导,因为哨兵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么重口味的食物。
结果世因法说那些都是为白煜月准备的,所有食物都经过特别处理,普通人吃味如嚼蜡,黑哨兵却能吃到美味。
信徒战战兢兢地将果酒递给白煜月,上面还不伦不类地插了一根吸管。白煜月本不想理会,但见对方手抖得像筛糠,还是不大情愿地接过果酒,抿了一口。如果不是他心情不好,这简直是他近期品尝的最好喝的饮料。
世因法把白煜月带进另一个大房间中,里面摆满了形形色色的真实动物标本。它们的表情栩栩如生,好像一个静止的动物世界。
“你可以去挑一点喜欢的皮毛。”世因法道,“然后做成衣服,之后就用在你的册封典礼上。别人以后一看你身上的皮毛,就知道你的身份。当然你不必自己动手缝制,找个会缝的人就行了。”
“什么册封典礼?”白煜月怀疑自己漏掉一些环节。
“你需要一个高贵身份,这样才方便你以后在外面行走。”世因法道,“极乐曼陀天的势力范围很大,几乎遍布整个西南极洲。你有了极乐曼陀天承认的身份,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旅行,你不想去外面看看吗?”
白煜月惊讶道:“我能去罗斯岛外面?”
世因法沉默半晌,再说的话有些沙哑:“我不太清楚你以前遭遇了什么,也可能是我以前的行为让你有些误解……你当然是自由的。”
白煜月的双眼略微有些失神。
世因法介绍了一些珍稀的动物皮毛,又说着要亲手策划白煜月的册封典礼,急冲冲地走了。他让白煜月随便逛逛,反正这里以后就是他的家了。
在世因法离开后,白煜月立刻铺开他的感知范围,试图寻找到一些隐藏在暗处的滴答声,那一定是监控摄像头的声音。可直到他接受了大量信息,有些头昏脑涨了,也只找到最基础的保温与防腐机器。
正当他烦恼地摸着北极熊的皮毛时,又有一人推门进来。
“您好……”一位矮小的女士说道,“请问您可以让我观察一下面部特征吗?只需借用您一点时间就好。”
白煜月:“你想干什么?”
“我正在绘制您和诸位大人的……合照。”女士舌头打结地说道。
“为什么要画这东西?”白煜月警惕道。
画家不敢说因为凑不齐人所以不能拍照,只好把白煜月引到她的工作间。
在占据了整面墙的画布上,画着温馨的一家三口。肖像比正常人要大许多,因此许多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白煜月当场愣在原地,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楚母亲和父亲的面容。摄像头的他们总被皮毛所遮挡,而记忆里的他们早就模糊不清。
“我们推算了两位大人如果幸存至今的面容……”画家小心翼翼地说,“在这里我们会画上您如今的模样,然后再旁边是世因法大人以及他的妻子。目前只有草稿,您需要过目一下吗?”
“不需要了……”白煜月说道,“你先离开这里吧。”
画家连忙摄手摄脚地离开,临走前还贴心地关上门。
白煜月盯了画像良久,然后席地坐在巨大的画像前,在父母温暖的微笑中低下头,然后将头埋在手臂之间。旁边放着喝到一半的果酒。
他感觉世因法在用光明正大的方法把他骗进圈套。
他怀疑自己装失忆的事情早被世因法识破了。
可是他没有证据。想得越多,心里就越没底气。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好像所有的感觉都变得麻木了,四肢也变得冰冷。
“不对……”白煜月忽然想到一件事。他也许被世因法看出来装失忆,但世因法不会知道他连12岁前的记忆都恢复了。
他其实记得父母被害的一些细节,和世因法讲述的有出入。
例如明明先是父亲被害,却被世因法说成是母亲被害在先。
世因法为什么要在这点细节上撒谎?
空穴来风,事出有因。很多人想迷惑他,很多人想操纵他,但他已起誓不会再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白煜月抬头看向画像,烨然若神人的脸庞上,却有一双独属于黑哨兵的眼睛。
冷静、无情、凶狠,亦如不息的火焰。
……
解决完一日的琐事,世因法总算可以回到他的宫殿之中。白煜月已经挑选好皮毛,被接去了新房子,准备册封大典的各项事宜。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进行。
但在此之前,世因法必须得见见他的老朋友。
他来到隔壁的仿贝勒伊宫,一路无视种种禁制,来到熟悉的豪华大厅。
槐序从墙上爬下来,尖叫道:“我都不知道你有个孩子!”
“你知道厄尔是我的妻子。”世因法道,“你也知道厄尔怀孕了,还生下一个孩子。”“厄尔”是厄尔尼诺的昵称,所有工厂黑哨兵都叫厄尔尼诺。
“这两者,和你有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吗?”槐序皱眉道。
“算了……”世因法放弃解释,转身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长叹一口气。然后他单手开了一瓶甜酒,动作优雅地为他和友人倒上。
槐序很快不关心这点事,如幽灵般出现在世因法身边,拿起自己的酒杯小酌一番。
“你说黑哨兵难道真的记起他在白塔的事了?这怎么可能呢?我做实验的力度足够把十个正常哨兵捣成傻子,我还怕他醒来时不识字呢。”槐序碎碎念念道。
“他识字比你多,也很有文化。”世因法冷冷道。许是在老友面前比较放松,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满意:“我翻看了他的成绩单,真是优秀的孩子,连艺术鉴赏课程都拿了满分,这点随我。”
槐序:“我听说他毕业考拿了负分。”
世因法:“你以为负分是谁都能拿的?封寒当年全部翘课,都没有拿到负分。”
槐序感到无语,不想和他争辩。
“你之后禁止离开宫殿一步。”世因法又无情地宣布。
槐序近乎尖叫:“为什么!”
“你出现会让那孩子紧张。”世因法言简意赅地说。
槐序愣了一下,又开始尖叫:“我明白了!你之前是在故意让我当坏人,你好当一个好人!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一模一样的卑鄙!”槐序愤怒地喊了世因法从前的名字,世因法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槐序便蔫了。
“那还在进行中的众多实验怎么办?”槐序不满道,“总不能把仪器运到我的宫殿来做吧。”
“一部分运到你的宫殿。”世因法说,“另一部分让我的精神体代劳。”
槐序彻底变得垂头丧气:“哦……”
忽然他又如同幽魂一样凑近世因法,漫长的卷发垂到世因法身上,岁月没有在槐序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如他和世因法初见的模样。槐序轻声细语道:“你总得给我点补偿,不然我会无聊得发疯。”
“长夏或长嬴。”世因法将甜酒一饮而尽,“你挑一个走吧。”
第133章 血色庆典
尽管筹备时间很短, 但一场规模不输于圣子系列的庆典再次召开。天南地北的信徒纷纷涌向罗斯岛,好奇地谈论着世因法新册封的人是谁,又在圣母留下的经文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就连实验古堡的人都停下工作, 要给古堡外围挂上花朵气球。
短短时间内的两场典礼使罗斯岛四处洋溢着乐呵的氛围, 人们的喧闹声一直钻进白煜月的耳朵里。
他置若罔闻,神色平静地研究穿衣技巧。庆典穿的衣服已经裁好, 但完全就是一块布,连个让头套进去的领口都没有。白煜月努力回想其他信徒是怎么穿的, 可惜身边没有人让他研究。黑哨兵喜欢安静,所以世因法不允许任何人走进去打扰他。
世因法穿梭在不同的宫殿中, 随时停下来听信徒们的汇报与感激词。他一如既往的威严, 正因如此人们才更觉得他亲切。
直到他停在封寒的宫殿面前。封寒毫不客气地盯着他,身上渗着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你还是不肯相信白煜月是我的孩子。”世因法居高临下地说道。
“你分明在撒谎。这是你的实验室,血缘报告想怎么填就怎么填!”封寒说道, “你只是想借机给白煜月注射‘圣母血泪’, 好让他成为你手中的木偶。”
世因法道:“当然不会。虎毒尚不食子,我怎么会对我的孩子那么残忍?”
封寒瞬间瞪大双眼,一双血瞳倒映出世因法的身影。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 要把黑哨兵变成我的武器,后来你食言了。我不知道是否该庆幸你的食言。”世因法又说道, 每一句话都在戳封寒的心窝,“另外, 你已经不是黑哨兵的向导了。我答应过给他自由,让他自己选向导。”
世因法上下打量封寒一眼, 好像站在对面的还是当初那个小孩。他摇摇头, 道:
“封寒……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我什么都知道……我至今仍愿意留着你, 除了因为你还有用,还因为我一直记得刚收留你那段日子……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可你让我太失望了。”
世因法轻描淡写地离开,只留下封寒站在原地,缓缓闭上麻木的双眼。
……
随着世因法一路向教堂走,他身后跟随的信徒越来越多,就像世因法身后坠着一个冲积平原一样。连平时负责发电站这等重要工作的信徒,都得了特别恩准,可以出来看看。无论是谁,都对即将登场的新册封信徒充满期待。
然而意外总在一瞬间降临。
正当信徒们大声唱赞颂歌时,忽然一群人推着一个大炮样式的小推车出来了。人们以为是难得的烟花表演时间,还驻足观望。
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拧紧小推车后的发条,然后握上另一个旋转把手,大吼一声,一边拼命轮转把手,一边不断调整小推车的方向。
旁观的信徒看见一阵空气穿透了自己,自己的视野便忽然不受控制地歪斜。他们发出连自己都听不到的怪吼声,还看见腰部的动脉血冲向天际,湿湿热热地洒落在自己脸上。
最可怕的是,这种攻击不针对某一个人,而是成面打击。几秒过后,小推车已经转了360度,周围形成完美的半径十米的无人生还圈。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推着车的陌生信徒,远处的信徒还没有察觉异样,还在载歌载舞。
一个声音打破寂静:“是古代兵器!有人带了古代兵器!”
“伊丽莎白地,奉圣战之名,特来讨伐异端……”其中一个推小推车的人微微俯身,“为何如此大惊小怪……你们连一个像样的激光武器都没有吗?”
他一边说,众多推车立刻如坦克般向火山教堂进发。
最近罗斯岛接连举办庆典,流动人口众多,想要混进来发动奇袭,简直再容易不过!他们已经打听好了,众多大人物都聚在火山教堂上。只待他们冲进去,用激光武器将他们拦腰截断,这群胆敢污蔑神母的异教徒就能从世界消失了。
“为了神母——”
“为了圣战——”
众奇袭者一路闯关,激光乱射,血肉横飞,死尸如山洪。预想中来拦截他们的胎莲法没有出现,有实力拦截他们的无垢法寥寥无几,越往里闯人越少,防卫手段月宽松。很快,美丽的管风琴建筑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呈扇形包围住教堂的大门,微抬枪口,誓要一击就将教堂的支撑柱斩断。
他们迫不及待地拉响推车的“噪音生成器”,仿佛早将敌人的特点掌握得一清二楚。
直到明亮而炽热的光柱从武器的水晶体生成,似离弦弓箭般刺如建筑体内。
可攻击即将抵达外壁时忽然缓慢了下来,好像挂在半空的一幅画。
袭击者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接二连三地发送。但每次光柱抵达教堂外都会奇异地慢下来。此刻教堂外壁已经围了半壁的光剑,高温烘烤着大地上的冰层。
“咦?我的鞋怎么湿了?”一位袭击者疑惑道,而且他发现了更多水流从教堂附近蜿蜒而出,仿佛一条条水蛇。
血腥气还绕在鼻尖,但袭击莫名其妙没有作用了,所有人都深感不安,盯着教堂门口,怪疑里面究竟藏了什么怪物。
只见一只手推开教堂门口,一位容貌昳丽的青年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穿着金饰华丽的白袍,腰间裹着一圈毛绒绒的腰封,背部还坠着一小截,宛若长出了灰白色的尾巴。但没有人在乎他的外表,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令众人胆寒、不敢直视。
袭击者们忽然明白,并非是那些激光光箭在半路停下了,而是这些激光箭矢全都被无形的精神域挤压得不能动弹。
渐渐的,箭矢上的光热黯淡了。白煜月稍微一抬手,这些附着了水晶的箭矢便通通跌落。
“怎么会有人能对抗古代兵器……”袭击者浑身颤抖地惊呼,“而且是用精神域抵挡。那可是速度极快、形体不定的激光箭矢,不是普通子弹!”
这种自己毕业考就能做到的事,原来是很难的事吗?白煜月抬手看自己的掌心,又看向远方的世因法。
“你一直都很优秀……”虽然他们相隔很远,但世因法清楚自己的话语能送到白煜月耳边。他轻声道:“这些袭击者来自极乐曼陀天的不同派别,他们对普通信徒一点都不好,简直妄称神圣,却将我们称为异端。”
白煜月无需扩大观感,便能闻见空气中的血腥味,看见地上的残肢血肉。他的睫毛略微痛苦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将视线移到袭击者身上。
一股离奇的惊悚感撞入人们心理。那双绿眼睛好像永远地留在他们的视网膜上,无论袭击者们看向何方,他们都“看”到绿色的残影在盯着他们。他们听见白煜月说道:
“那我将……”
血肉贯穿的声音糊住了袭击者们的耳朵,他们的喉咙像窒息般泡满水,他们想逃走,却看见自己四肢分离,万箭穿心。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当白煜月说完最后一句字,场上的袭击者们便都被黑色的箭矢夺去了性命,分不清原本的模样,融入他们曾经残害的血肉之中。
在血肉模糊的屠杀范围外,原本只是来观望庆典的信徒们神色惶恐地站在原地,忽然失去了语言能力。他们大部分堪称愚昧,一心一意地相信神母描绘的世界,为什么这群人要破坏自己的生活呢?这个最后毁灭一切的陌生青年又是谁?
而白煜月毫不在乎,他只是动一下,身上的金饰链子便缠在一起。他只好烦躁地去解开。结果动作之下却让人发现他背后竟然是个超大深V,从来不见天日的脊柱抑制器忽然裸/露于人前,银黑色金属的质感使他显得更加妖异。
看清了这一切的信徒连忙噗通一声跪下来,不顾地上的血迹,开始正式地行朝拜礼。
锐利坚硬的机械怎么能与人肉长在一起,这必定不是人,是神迹!
如同浪潮一般,更多人都纷纷跪下顶礼膜拜。
世因法微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我怎么忘记给他配备一个穿衣说明人了。”
他左右吩咐一番,捧着一个大氅来到白煜月面前,亲切地给白煜月披上。
“神母说过,万古如夜,火为伊始。黑哨兵是一切的起点,也将终结一切。”世因法道,“以后人们将尊称你为‘始夜法’。”
一直在降低存在感的长夏特别捧场地鼓起掌。
……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美味大餐、巡游典礼,白煜月总算得出空,在无人的教堂里抱着萨摩耶休息。为了更好地伪装成黑哨兵,他需要暂时让萨摩耶精神体退场,可那样几乎让他无法控制自己。
抱着毛绒绒摸了几把,白煜月便起身,熟练地翻窗出门。他要去找封寒,最近没看见对方,心里有点不踏实。封寒又不来找他,该不会死了吧?
封寒的宫殿离白煜月的居住地刚好在对角线,需要走很远。幸好白煜月已经暗中记过路线,一路走去特别顺利。在宫殿里他没看见任何人,他又往悬崖小楼走,小楼也没有人。但远处的辽阔冰原上,却闪着一个小小的点。那里看起来有人。白煜月走过去,越走近越能肯定那就是封寒。
罗斯岛上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情,而封寒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显然他也在做一项重要任务。白煜月走近一看,封寒正在……
正在与世无争地钓鱼。
第134章 封寒过去
封寒似有察觉, 抬头与白煜月四目相对。一时冰原涛声不绝,万籁俱寂。
一条露脊鲸突然从巨大的冰裂中冒头。在无尽的黑夜中,它皮肤上的伤痕仿佛闪烁着银光。当它下沉, 溢出的海浪便拍向封寒, 打翻了他脚边的水桶。用来做饵料的磷虾以为逃出生天,却不知跳进一个巨大鲸口中。冰面下的露脊鲸转了几圈, 发出喜悦的鲸鸣。
这声音衬得此刻格外寂静。
白煜月穿得毛绒绒的,气势却很锋利。如果说从前的黑哨兵还会露出一些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还会故意挑逗封寒。现在的黑哨兵却像收敛了其他情绪,全心全意地朝自己目标前进, 眼神坚毅而无情。无论如何, 他都和失忆前的白煜月大不相同了。
封寒感觉自己的心隐秘地裂开一条缝,风从身前穿到身后。
他深知,他必须继续自己的计划。
他回到这阔别已久的罗斯岛, 就是为了取世因法的性命, 甚至不惜让许多人丧失性命。
他在从前就悄悄得知,世因法想促成他和黑哨兵链接,不是为了统治南极洲, 而是想要灭绝全物种,包括人类在内的全部生命。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和黑哨兵链接会灭绝全世界, 也不明白世因法对众多生物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他不能坐视不管。封寒非常珍惜这片荒芜极地上的生命们。在他去白塔上学之前, 他觉得那些动物们比人类重要多了。
现在世因法却忽然自称白煜月的直属亲戚,还用花心思笼络白煜月。白煜月会站在世因法那一边吗?他该如何把失忆的黑哨兵撇出计划外?
三四只露脊鲸依次从冰裂中探头探脑, 试图掀出更多水花, 薅出一顿大餐。
但它们忽然感觉到一丝暖意,温度的变化使它们不安, 急迫地回到冰面下降温,鲸鸣声也变得尖锐急促。
“不用外放你的精神域,我和斯塔尔奇都不会威胁你。”封寒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不要。”白煜月平静道,“我觉得这样做更舒服,我以后只做让我舒服的事情,这是始夜法的权力。”
封寒语气平和地说道:“世因法对你的好是有条件的,我没见过他露出真正的情感,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信任过别人。”
白煜月:“也包括你?我听说你从前是他最信任的圣子,让所有人都嫉妒。”
封寒已经唤出漂泊信天翁在附近巡逻,确保周围没有人能窃听。他极速运转大脑,思考如何说服白煜月。
白煜月却继续道:“你不来我的庆典,是在嫉妒我吗?”
封寒脑内瞬间爆炸:“我嫉妒?我嫉妒你什么?有大房子住,有好吃好喝,还是有一群人供你使唤?”他很快稳定自己的情绪,继续好声劝道:“他用的这些招十年前就用在我身上……他甚至不一定是你的亲人。你失忆前是一位白塔士兵,你有老师,还有一个……一只叫做小红的帝企鹅,一只叫做大哈的驯鹿。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情况如何,但他们一定不在这座岛上。你的真名叫白煜月,不是始夜法。”
白煜月的气势却依旧凌厉,丝毫不顾及封寒的好心。
他才不要别人对好心地隐瞒,他想知道的事情,严刑逼供也得问出来。
于是他一针见血地说道:“你在这里什么都有,你没有背叛极乐曼陀天的理由。”
“谁说他们对我好了,精神虐待不算虐待?”封寒反问,“他给那么多人注射‘神母血泪’,让人的精神域暴/动变得常态化,再通过‘合奏’控制我们的精神域解封或封印。这就叫什么都有?”
“我不怕精神域暴/动,我本来就在暴/动。他要注射就随他去,还有别的理由吗?”白煜月宛若不食肉糜的天龙人,轻轻地略过来众多信徒们的伤疤。
封寒喉结滚动,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平心而论,整个极乐曼陀天确实对封寒十分优待,封寒曾经也过着物资丰盛、一呼百应的生活。而且那时候只有他一个圣子,所以整个岛的资源都往他身上倾斜。普通研究员们只能分到20条鲸鱼做研究,而他有整整34条鲸鱼作为练习教具。
他甚至没有经历过胎莲法等的考核任务。他一有记忆就是圣子,坐在台阶上,坐在槐序身边,漠然地看着众人如野兽般搏击。那时候除了槐序时不时针对他一下,其他什么烦恼都没有。而槐序针对封寒的理由是世因法太纵容封寒了,所以封寒觉得还能忍受一下槐序的烦人。
那时封寒也要进实验室。但是他那时还太小了,就忘了相关记忆,所以封寒回忆过去觉得还可以忍受。
不对,有一个实验他还记得……关于他为什么无法直接打败世因法……
封寒定了定神,道:“我曾经能链接所有的大脑……所有你能想象的拥有大脑皮层的生物。而向导的一个能力是,能看见哨兵的‘精神图景’。而向导解读出哨兵的‘精神图景’哪里出问题了,并解决问题,就可以把暴/动的精神域安抚。如果链接匹配度高的话,向导能很快掌握哨兵的精神域,甚至能感同身受。”
白煜月知道这些常识。尽管每次链接,他好像“咻”的一下就链接上了,其实向导那边也做了很多事,才缓解了他的精神域痛苦。
封寒又忽然提到别的话题:“那时候我们把鲸鱼当作教具……人命资源实在太少了,所以我们把目光看向鲸鱼。布妮儿它们是这里的原住民,本来有34条,却被无辜困在大笼子里。它们的大脑被拆开又被缝合,数千种不知名的古董药剂在它们身上实验。”
白煜月:“做实验的是鲸鱼又不是你。”
封寒:“他们在布妮儿家族身上做了很长时间的实验……”
白煜月困惑地看向他。
封寒道:“我能链接所有拥有皮层的大脑……我被测出的所有匹配度都是百分百……”
一道白光在白煜月脑里闪过,他瞬间明白封寒的潜台词。封寒恐怖的匹配度,令他用鲸鱼大脑练习的那一刻,诸多惨痛的血腥惨痛回忆汹涌袭来。世因法他们可以利用封寒这个特点,在不伤及圣子本身的情况下,在封寒心里植入众多暗示,例如绝不背叛世因法。
这个实验也是封寒唯一有清晰回忆的实验。他其实没有多大感觉,可能是麻木了,也可能是他打从心底不在乎这些伤害。在极乐基地里比他惨的人多了去了,就连那双胞胎也比他遭受更多痛苦。他实在不觉得这些实验算什么。但如今看来,适当向白煜月卖惨也好。
“你看,就算世因法明面上供我为圣子,背地里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何况你才和他认识几天?”封寒不忘本心地劝说,“未来不知道他会命令我做什么事,我想打破我身上的枷锁,才要针对世因法。”
白煜月的睫毛微微颤动。
冰面下的露脊鲸又觉得上面的温度能适应了,悄悄露头喷汽。冰裂不大,只能容三、四条鲸鱼一起露面。因此它们格外默契地轮换位置。
水声不绝,白煜月忽然发现封寒的说法里有一些奇怪。
布妮儿家族……斯塔尔奇……封寒给每条鲸鱼都取了名字。
但极乐基地里流传的却是封寒虐杀鲸鱼的传闻。
白煜月仔细听了听,道:“南极露脊鲸,这附近有7条。”
封寒神色一愣。
白煜月直白地问:“这消失的27条都是你杀的吗?”
封寒:“它们只是鲸鱼,是我杀的又怎样?”
冰裂下的露脊鲸们突然集体发出凄哀的低频声,仿佛拉响轮船的鸣笛。它们在冰面下四处游窜,焦躁不安。封寒神色同样不安。他唯独不想诉说这个愚蠢的秘密。这是他的过去唯一珍贵的东西。
可白煜月步步紧逼,脸上冷酷至极,誓要把封寒逼到什么秘密都吐露出来。他对上封寒的视线,想了想,直接唤出了黑色精神拟态。漆黑的拟态在冰面跳动,犹如月亮的倒影。
不择手段,毫无同情,白煜月越来越靠近黑哨兵的模样。
封寒心里凉了半截,他怎么也没想到白煜月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动用武力。
“始夜法非要问,我当然会回答。谁叫我只是过气的圣子呢?”封寒很难讲明他的心情如何,但有种不管不顾把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布妮儿家族的大部分成员都是我虐杀的。”
冰裂下的鲸鱼们发出悲鸣,方圆百里内的鲸鱼都纷纷应和。
在封寒少年时期,他就通过鲸鱼学会了精神链接、疏导、控制等诸多技能。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世因法等人在利用鲸鱼大脑给他下暗示。他并不觉得痛苦。
他也不觉得世因法的命令有何错误。有一次世因法让他“吃”掉一对双生实验体的精神体,他照做了。这里的吃指精神层面上的吞噬,现场并不血腥。但世因法不太满意,让封寒弄得血腥些。封寒又照做了。
世因法看着尸山血海的场地,满意地点点头,在台上斟了一杯甜酒,扯出一个微笑与槐序碰杯。封寒并不觉得奇怪。
世因法带着封寒,手持圣水为众多普通信徒实行唤醒精神体的洗礼。世因法会详细地向信徒解释精神体的物种,还会旁征博引地讲述如何解读经文。信徒们听得如痴如醉,送上人骨做成的宝杖。世因法接过人骨宝杖,模样神圣而威严。封寒也不觉得奇怪。
说到底,一个从小就生活在极乐基地里的人,是很难有正常人的善恶与痛苦的。
直到封寒遇到一个来自海洋的对手。
一条年满五十岁的古老露脊鲸。
当他链接到它的大脑那一刻,一声惊响炸起,如同在耳边撞钟。
“不许,伤害,族群——”
封寒当即被断开的精神链接反噬,呕出满地的血。他的精神域再度追逐海底的凶兽,谨慎询问:“你是谁?”
“我名,蓝鲸。蓝鲸,最大!”
封寒花了一会儿时间才明白,这条露脊鲸的名字叫做“蓝鲸”,因为它听人类说,蓝鲸是最大的鲸鱼,所以它要叫这个名字。它体型确实配得上这个外号,它已经活了快五十岁,动作却依旧迅猛,如同海底坦克。后来封寒给它取了一个新名字,布妮儿。
封寒为了完成世因法的作业,不顾一切要追踪布妮儿并链接它。但是对方在冰面下,他很难锁定。极乐基地为这群实验鲸鱼打造了一个巨大的笼子,高度差五百米,占地面积约109公顷,为的就是让鲸鱼有充分的活动空间。布妮儿游得很快,封寒屡屡失手。
最后封寒狠下心,跳入冰冷的海水中,要和布妮儿近身搏斗。
然后就溺水了。
结果是布妮儿把他送回岸边。布妮儿用尾巴抽了他一下,说道:“我,养育,族群。你,小孩,滚。”
原来布妮儿是露脊鲸们的大家长。它是野捕回来的露脊鲸,知道如何养小鲸鱼,所以实验员们一直没有动它。如此珍贵的老鲸鱼却被送去给封寒练手,可见封寒平时用度的豪奢。
封寒可不管这些,他一心一意地要完成作业,总结经验、重振旗鼓、屡败屡战。他偶尔会链接到布妮儿,布妮儿会为贫瘠的世界感到惊讶:“你,不学,唱歌?歌声,人类,重要!”
封寒埋头苦追。布妮儿的质问只在他心里泛起丝丝波澜。
当封寒终于链接上布妮儿十分钟时,他难得感到开心。可他马上察觉到,布妮儿被追上不是因为他变强了,而是布妮儿变老了。他的快乐又化为沮丧,最后成为心底不知名的石头。
下一次,他链接布妮儿二十分钟。
他努力感知布妮儿的精神图景,却看见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被洋流簇拥。他拼命往上游,却被强劲的水流推着走,几乎要窒息。
“这是哪里?”封寒断开连接后问道。
“外面。”布妮儿语气恹恹地说,“这里,狭窄。”
这里的笼子还小?封寒真想反驳,露脊鲸的笼子已经大到能把十座宫殿装进去了,怎么会小呢?可他想了想在精神图景看见的景象,还是没有说话。他开始找相关的书籍了解知识,原来露脊鲸的活动范围比南极洲还大。人类经过一代代的实验,才打造出能满足鲸鱼最低生存空间的笼子。
但封寒还是锲而不舍地完成世因法的作业,他必须完全链接布妮儿,可他内心有点不情愿,所以每当关键时刻,他总是主动断开链接。在旁观的实验员看来,只是封寒能力不足罢了。
布妮儿从来不会做惹人嫌疑的动作,它只会在海里与封寒交流。但它还是不可避免地衰老。封寒估算着时间,心想自己要在布妮儿老死前链接对方。
可布妮儿却主动来找封寒。它在水波中露出长吻,仿佛不小心露出破绽的猎物。实验员看了一眼就没留意。所有人都不知道,它在悄悄和封寒说:“你很强……链接我,实现愿望。”
封寒几乎大惊失色:“我能实现什么愿望?”
布妮儿沉进浪花里:“我想去,更宽广。我想,飞。”
封寒不理解。可能完成作业,还需要在乎其他吗?而且布妮儿是自己想死的,让他的心情好受一些。于是他飞快地链接了布妮儿——这次布妮儿没有逃走——他感觉正在逐步接管布妮儿的肌肉、神经,最后是大脑。这个世界属于布妮儿的灵魂正在慢慢消逝。
露脊鲸的族群开始暴/动,纷纷询问布妮儿的力气。但布妮儿却用最后的力气对鲸鱼们说:“不用担心……我是在救他,也是在救我们……这是唯一能拯救我们的方法。”
封寒无知无觉,内心空落落的,用仅存的意识操纵布妮儿上岸。布妮儿的本能还在与他搏斗,他必须尽快消除。
当封寒成功操作鲸鱼的下颚抵在冰面上时,封寒终于与布妮儿百分百链接。一瞬间大量的信息涌入他的大脑,他以为又是些无聊的痛苦回忆,结果却发现自己在洋流里逆流而上。
现实里,封寒操控鲸鱼如山般的肌肉一步一步挪上岸,他的尾指无意识地颤抖。
鲸鱼艰难地抬起伤痕累累的脑袋,仰望遥远的星空,好像感觉自己生出了翅膀,在云层里翱翔。
封寒神色漠然,其实在洋流里飘荡,他有一瞬间的害怕,但是当他回头,众多同类擦肩而过,唱着悦耳的歌曲。挡在前方的同类破开水流,给不善游泳的他开辟出一条安全道路。他们飞快地经过这个急流区域,来到一片安静祥和的水域里。这时鲸鱼们没有唱歌,而是缓慢地翻滚身躯,大声炫耀自己的翻滚技术。这个动作于生存毫无意义,可鲸鱼们玩得很开心。
一种陌生的情感击中了封寒。原来并不是所有的行为都需要有意义,原来有些事物美好得令人恐惧。封寒第一次在链接中体会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露脊鲸族群的大祖母,外号“蓝鲸”的布妮儿,大脑经过改造,已经学会了思考。它深知,唯有让人类对它们感同身受,笼子里的族群才可能活下来。而这个人类似乎缺少一些美好的回忆,于是布妮儿在这最珍贵的链接时间里,选择用这些粗糙的快乐“贿赂”他。
“天啊!”众多实验员纷纷惊呼,“这也太残忍了!那头鲸鱼可是有五十岁!”
在陆地行走的鲸鱼的肌肉挤压内脏,血迹从腹部渗出,流了满地。
一位实验员于心不忍,小心翼翼地询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封寒神色空洞,好像一个木偶。良久后他才声音颤抖地说:“因为……它想飞。”
后来封寒又用相同的手法,将鲸鱼完全链接,然后令其在陆地行走至死亡。
这都是鲸鱼们主动要求的。因为鲸鱼们饱受实验折磨,感觉很疼,很难受。它们想早点解脱,想体验一下祖母说的飞行滋味。
而那时的封寒,已经学会了怜悯,所以沉默着接管了每一条鲸鱼的肌肉,让它们的大脑进入迷幻的云层。漂泊信天翁振翅飞翔,翅膀越来越大,好像行走的鲸鱼。
没有人知道封寒和鲸鱼的交流,毕竟百分百匹配度实在是太罕见了。人们只能看见封寒折磨了一个又一个鲸鱼。直到鲸鱼总饲养员受不了了,冲进白壁红宫给世因法告状。
世因法前来问询。封寒则一反常态地与世因法大吵一架。
封寒说,连个鲸鱼的命都不肯给他,根本就是没有重视他,
世因法叹气,问封寒怎么会这么想。
封寒说,世因法重视的只有那个传闻中的黑哨兵,世因法养大他,是不是就是为了链接黑哨兵?
世因法默认了。
封寒假装自己气急,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极乐曼陀天全体上下都觉得封寒只是叛逆期到了而已,因为封寒根本没有叛变的理由,也没有这个胆量。封寒还是那个从小养在实验室的少年,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所以世因法并不担心,还给封寒派去了新任务。
封寒翻过文森山,抵达亚历山大岛,见到一群欢呼顶企鹅的虎鲸后,才忍不住掉了两滴泪。
“没错,我要阻止世因法的原因,不是我有多恨他……”封寒重新给鱼竿上饵。他总是借钓鱼和布妮儿说话,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所以钓不上来也没关系。他故作很忙地说道:“而是……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好的东西,所以我想让它们活久一点……”
白煜月在他讲述的时候已经坐到了他旁边,面色如常。封寒想起最开始和白煜月相处的时候,也是很平静、很美好的一段时间。
那时他在白塔里学了五年,在亚历山大岛守了五年,褪去了血腥气和冷漠,似乎越来越理解布妮儿在精神链接中留下的东西。忽然白煜月从天而降,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又仿佛是上天嘉奖,他得到了自己做梦都想不到的正常生活。
一切就像一场静谧的梦,一个童年的糖果,至今仍时常回味。
他偷瞄了白煜月一眼。白煜月什么话都没说,他就有点尴尬:“我知道这种话有点矫情……我本来不想说的,可你偏要问……是不是有点蠢?你要不还是当我被世因法折磨后想报复吧,那样听起来符合人性一点……”
白煜月还没有反应,封寒更尴尬了,恨不得穿越回十分钟前把自己塞进冰裂里。他就该和白煜月剑拔弩张地打一架,打输住院打赢亲对方一口,这样听起来才有性张力,而不是一边钓鱼一边讲鲸鱼历险记。人与人之间都是不同的,为什么非要别人理解这些小众玩意呢?
封寒坐立难安。
而这时白煜月微微侧头,一只手支起下巴,似乎在看不远处的露脊鲸。极夜光线十分黯淡,封寒精神体还是鸟类,夜晚视野更加不好。在这举目无光的冰原,唯有封寒旁边的一盏小小的小灯。它夹在两人之间,散发着暖橘色的微光,映照在白煜月脸上,那双眼睛水光潋滟。
第135章 离开罗斯岛
白煜月注意到封寒的视线, 立刻把脸转过去。封寒还处在怔愣的状态,忽然被一坨毛绒绒糊脸。
萨摩耶精神体还在成长中,如今已长成一个大毛毯子。它呜呜叫着往封寒怀里冲, 双耳往后缩, 看起来就像一个悲伤的海豹。封寒不得已双手抱紧它。厚实的大白毛瞬间暖和了封寒的身体,某种程度上也填补了他心里的缝隙。
但封寒还是更关心白煜月本人的反应, 毕竟白煜月除了萨摩耶精神体,还有个可怕的黑色精神拟态。他努力从浓密的毛绒白发缝隙中看向白煜月, 却见白煜月站起,随意抬手, 漆黑的精神拟态便往冰面划了一刀。
冰层瞬间破开一个大洞。轮流换气的露脊鲸们终于有了更多呼吸的地方, 争先恐后地冒出头。从它们气孔里喷出的暖和气体,遇到上层冰冷的空气立刻凝成了水珠。落下的水珠宛若瀑布般淋在白煜月头上。
封寒便看见一位冷着脸、浑身湿漉漉的白煜月。
水滴从他发梢滴落。白煜月随意地抹脸,萨摩耶与他同步地甩毛。然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封寒, 似乎对这群不识好歹的鲸鱼很不满意。
封寒仰头看他。白煜月的表情和之前没什么变化, 直到封寒摸了摸萨摩耶的头,还揉了揉萨摩耶的耳朵,白煜月看向他的目光便多出几分警告。封寒似乎有些明白了。
白煜月深感自己一秒都不能多待了, 再待久一点,他真的会眼泪汪汪地抱住封寒, 告诉学长以后不用逞强了,因为最强的来了!就算他一百次因为这种性格吃亏, 但一百零一次时他还是会冲上去。
当然第一百零一次时他会聪明一点。于是白煜月狠心将萨摩耶收回,封寒怀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鲸鱼们挤在一起, 有点害怕岸上这个突然变得气势可怕的生物。
“如果你再强一些,这34条鲸鱼, 本来都可以活着。”白煜月说话后就赶紧离开,不然他真担心被封寒打。好在封寒没带枪,他只要跑快点就能跑出封寒攻击范围。
回到罗斯岛的陆地区域,白煜月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周身的黑哨兵气势不再收敛。他虽然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古董建筑里,但附近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了,抓着厚棉被惊惧不已,时刻做好黑哨兵拆家的准备。尽管黑哨兵如此不客气,依旧没有人敢出面忤逆他。
可这种程度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白煜月看了远处的白壁红宫一眼,继续往自己的火山教堂行走。
世因法……所有的阴谋都有他的影子,偏偏他本人比狐狸还狡猾,躲在槐序身边,一点信息都不肯透露。世因法绝对在暗中观察他和封寒的互动,可是白煜月想不明白世因法是通过什么途径做到的。直到现在,白煜月既不清楚世因法的精神体,也不知道他是哨兵还是向导。世因法作为敌人,就像一个没有血条的BOSS一样难以下手。
除了行为再谨慎一些,他还要继续提升实力。
不是提升解封率,而是锻炼自己控制精神域的能力。
他要确保日后被极乐曼陀天背刺时,仍然有反击的理智。
白煜月在教堂里翻找一番,找到了他当初眛下的粮食种子。他把种子剪了一个小口,放进一个生态瓶里,然后开始操控自己的精神域,使其调整到一个适合的温度,尝试让种子发芽。这个方法还是他从黑哨兵长夏身上学来的,既然前辈能培育出花朵,但他应该也能让种子发芽。
然而半天过去,种子被烤成干尸。白煜月呈大字型躺在地板上,头晕乎乎的。
……
仿贝勒伊宫内,槐序正在勤勤恳恳地做实验,世因法在一旁看书。
他得到来自精神体的消息,若有所思地停下翻书的动作。
“你又听到什么消息?”槐序问道。
“他们两个果然见面了,谈得似乎不是很愉快……我的孩子动用了两次精神拟态……”世因法道,“可我的直觉告诉我,真相与这截然相反。这并不好,我需要他们链接,但不需要他们关系坚若磐石。”
世因法的精神体让他如同拥有两个大脑,思考速度远超常人。他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新的方法。不,或许叫做新的游戏。在这前往伟大目标的枯燥道路,总需要一些别人的痛苦来调剂。
槐序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有新的计划。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就像左手对右手那样熟悉。就算世因法偶尔会利用槐序一把,但槐序知道世因法绝不会真正背叛自己。相反,这种利用正是信任的一部分。他们是难得有着相同志趣的朋友,他们都需要彼此来诉说心中的疯狂,天生就会宽容对方。正如此时此刻槐序一不小心剪错实验体的神经,接不回去了,世因法也只是让信徒立刻送来新的实验体。
到了第二天,白煜月主动参加极乐曼陀天的夏至日会议。夏至是极夜期的中点,过了这一天很多边缘城市能慢慢感受到光明。这一天也是众多民间庆祝的节日,圣子都会带领信徒祈祷。往年这项工作都是长嬴负责的。
白煜月却不想理会这些,他闯进会议室,不顾跪了一地的众人,直接向世因法说道:
“我要离开这里。”
众人惊愕地抬头,唯有世因法并不意外。
白煜月继续道:“我要去别的城市看看。”
这里的“别的城市”指的是极乐曼陀天的其他派系城市。自从昨天遭遇“新伊丽莎白地”的袭击,白煜月便一直在想这件事。他不会把身边的细节当作巧合,这绝对是世因法的手笔。
罗斯岛为了培养圣子的实力,一定会损失一大批中层实力的信徒。但罗斯岛又在和别的派系闹圣战,这样实力就远远不足了。有什么办法能快速补充战力又能正常消耗掉这些中层信徒呢?那就是把黑哨兵拉进队伍里。
但黑哨兵没有这个意愿怎么办?
那就创造一个迷惑人心的故事,激发黑哨兵内心的仇恨,让他向其他派系的城市发泄。
世因法都承诺了让黑哨兵到处走走,不就是盼望黑哨兵边走边拆家?
拆到半路累了,和信天翁一结合,还能达到世因法的最终目的。岂不是一箭多雕?
白煜月昨晚冷静下来,很快想明白这件事,思虑再三后,觉得还是离世因法远一点比较好。让他有多一些练习的时间,最后将世因法和他的伟大计划一同覆灭。
果然,世因法爽快地回答:“可以。”
世因法又看向一旁的圣子:“虽然我盼望你和他们好好相处……”
封寒感受到身上的目光,置之不理。虽然昨天感性了一点,但不代表他失去了理智。无论如何他都要继续自己的计划。
目前最关键的……就是弄清楚白塔到底委托破冰者传递了什么情报?那名破冰者有没有告诉周伏清?
他又偷偷看了白煜月一眼。时间紧迫,他要赶在世因法对黑哨兵下手前把一切布置好。
忽然,他对上了世因法探寻的目光,内心隐隐有些不妙的念头。
“可是我也不想强迫你。”世因法转头对白煜月温和地说说。白煜月仰头看他,仰头的这个角度还有点可爱。
“你应该有更多选择,于是我想让你都试试。”世因法语气平淡但又不容置疑,“从今日起,我会筛选一个名单。你看看谁能让你安眠,谁就是你的。你在外行走,多有不便,有这个人陪在你身边,我也能安心点。”
白煜月眨眨眼,原来是选一堆人轮流疏解自己的精神域。这简直是白费力气,黑哨兵哪有人能疏解。
但是看到世因法先把桑齐这个哨兵点上了,白煜月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世因法先点了一堆现场的无垢法,全部是男性。他以为白煜月只偏好男性。然后又把长夏叫上了。全场无一人敢反驳,只有封寒没有被点名。
封寒刚想说什么,世因法的点名才姗姗来迟:“还有你,封寒,我希望你好好表现,不要让我失望。”
而封寒则是下意识抗拒世因法的所有命令,这让他的心像被蚂蚁啃食。
世因法说完后,敲了敲自己的人骨权杖,宣布会议结束。众人毕恭毕敬地离开,只有白煜月留下。
世因法与白煜月说了许多外面城市的人文风俗。他没有隐瞒圣战的事情,还千叮万嘱让白煜月不要靠近。如果不是白煜月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他真的会被世因法的做派迷惑。
白煜月时不时回应两句,说着说着,整个人的气势都软了下来,仿佛觉得和世因法相处能放松。世因法倒真有些说得入神,连南极洲历史也说了一些,还给了白煜月一本南极洲美术史。
看到这本书,白煜月才想起,长嬴很久没出现了。
第136章 无水之地
不仅长嬴, 槐序也消失了……这两人难道偷偷在密谋什么大阴谋?
白煜月握着书,回去的时候绕了一段路,来到双子住的仿巴黎圣母院前。仿巴黎圣母院前有两个平顶塔楼, 白煜月观察了门前冰层的厚度, 判定建筑的其中一个方向已经很少有人住进去了。然后他又假装逛到槐序的宫殿前,门前的冰层清理得很干净, 看来槐序确实在里面。
难道长嬴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了?
白煜月觉得有这个可能,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出发。
世因法给了他一分铁路分布图。在南极内陆城市很难获取资源, 一般都要从南极横贯山脉挖煤矿回去,所以沿着铁路走一定能走到各个城市。西南极洲上有大大小小的城市, 而发展规模不亚于麦克默多城的有两个, 都被极乐曼陀天控制,分别是康科迪亚城,与新伊丽莎白地。
世因法还给白煜月派了一个团队, 有负责做饭的, 有负责看天气的,还有负责医疗的,塞了满满一矿车。但白煜月不会坐矿车出行, 他特地选了一辆清轨重型机车,放上一个背包, 就比矿车先一步出发了。
清轨重型机车,顾名思义, 就是负责清理矿车轨道碎冰的机车,外型如同摩托车一样。
风雪中, 一个全副武装的人驾着重机车从断层冰涯一跃而出, 他戴着防风目镜,毛绒的衣领遮住了大半张脸。在他身后帮着一人宽的背囊, 背囊上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萨摩耶,绿宝石的双眼在风雪中格外明显。
没过多久,矿车也开始出动,轰轰的响声不亚于暴风的噪音。矿车与重机车一前一后地出发,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白煜月会开重机车到旁边查探遗迹,也不会走太远。
虽然他想甩掉世因法的监控,但并没有勇气孤身一人闯南极内陆,所以身后那辆矿车是他必要的后备团队。如果遭遇袭击,他甚至要优先保障这个团队的安危。这与是否黑哨兵没关系,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永远是渺小的。
时值夏至日,正是南极洲最冷的时候。
南极大陆分为东南极洲、西南极洲和南极半岛。他们所在的西南极洲,又是海拔普遍较高的山地。
如今西南极洲的陆地温度,已低至零下80℃。
南极内陆地广人稀,一旦翻过南极横贯山脉,就看不见任何生物的影子。没有人,没有企鹅,没有驯鹿,更没有北极熊。有时候连风都没有,静谧得仿佛世界已经被冻死了。
而白煜月终于可以有些放肆地展开精神域。除了冰雪,还有什么能锻炼他的精神域强度呢?
他拧转油门,打在脸上的风更加锋利,渐渐的他感觉不到冷,反而全身都暖和起来。他的精神域舒展到一个很危险,但让他很舒服的广度。他能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滚动的石头,被风推着,沙沙地响着。迷人的白噪音好像在他脑内刮瘙,催眠他的每一个神经。
直到白煜月有些力竭,才渐渐收敛精神域。他的体内瞬间涌来铺天盖地的脱力感。
他强撑着放慢速度,逐步与矿车持平,骑着机车冲进矿车的一层仓库。撞烂了不知到什么东西后,他把机车随意一摔,坐在架子上,扯了扯衣领,把重达几十斤的防寒外套扔在地上,发出“咚”的巨响。
他的动作难掩暴躁,因为此刻他感到一种深深的不满足。某种本能促使他把自己耗空,把所有生命都爆发出来。既然自己的存在无法毁灭风雪,那就让风雪毁灭自己,直至一切结束。
但与黑哨兵本性斗争是自己终身学习的课题。白煜月咬了咬唇,从机车的背囊里掏出生态球,开始练习精神域的控制。
当他觉得生态球里的温度稳定时,忽然一道嘎吱声打破了矿车上的寂静。白煜月当即无法克制瞬间涌动的杀意,手中的生态球破裂成水晶花束。
“我只是偷吃了一点而已,没必要这样吧!”桑齐拿着饭盒站在楼梯口处。
他谨慎地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一层除了狼藉了一点没有出现任何尸体,才放心地靠近白煜月。
“你知不知道那些信徒晕了多少个,我们差点热死在这个大铁皮子里。”桑齐率先抱怨道。把白煜月那份饭盒放下后,才捧着自己那份开吃。
白煜月脑子有点晕,说不清楚自己该不该愧疚,关于善恶的判断再一次薄弱。他机械地品尝食物,结果吃到惊为天人的美味。他眨了眨眼,不存在的犬耳立刻竖起来,胸口涌出莫大的满足。要不然说世因法能追到黑哨兵奶奶,这对付黑哨兵的糖衣炮弹真厉害。
“真的好吃吗?”桑齐同情地看了一眼白煜月,“我刚刚吃了一口,以为在啃铁皮。”
白煜月:“你闭嘴。”
两个哨兵埋头干饭。桑齐很快吃完了,兴奋地拿着地图看来看去。
白煜月则神色复杂地打量他,忽然问道:“你晚上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桑齐知道世因法给他派了夜晚专属任务,但是他不大识字,看不太懂。极乐曼陀天在这方面又比较含蓄,会用很多诘屈聱牙的文字,让人连猜都猜不到。于是桑齐自信地回答:“夜晚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守夜!”
白煜月:“也不知道谁守谁的夜……”
“我也是很厉害的好吗?”桑齐反驳道。然后继续兴致勃勃地看那副铁路地图。他很少离开罗斯岛,这次离岛,只需要负责后勤,打不用自己打,打扫更不用亲自出场,还背靠太子耶,简直是最舒服的任务。哪怕窗外永远是那副贫瘠的景色,他都非常喜欢看。
白煜月看他那副傻样子,终于相信了世因法派来的“让黑哨兵安眠之人”不过是夜晚站岗的雅称,于是也开始翻看地图。
目前离他们最近的城市,叫做铎西城。“铎西”是古代地名冰穹C的音译,曾经也是个大城市。
白煜月点点地图,表示就去这里。
他倒要看看,极乐曼陀天内的不同派系究竟有什么区别。
他也不上楼休息,就在一层仓库闭目养神。所有随行人员都被黑哨兵展露的恐怖精神域震慑住了,除了桑齐没有人敢下楼去打扰他。等他休息好了,便扶起机车,直接从敞开的矿车门口冲出去,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里。
不知行驶了多久,连白煜月都觉得这样漫长单调的旅途有些疲惫,矿车队的瞭望员忽然看见了异样。
“一群敌人正拿着装备冲过来!”瞭望员汇报道,“粗略估计有百名以上,前进的速度非常快。”
“他们就没有斥候先来打探?”桑齐觉得蹊跷,“这么大张旗鼓,不会有诈吧。”
他刚想和白煜月商量,白煜月就一言不发地骑上了机车,从还在行驶的矿车中冲出去。
桑齐欲言又止。他看清了白煜月临走的神情,那副神色他再熟悉不过,就是以前他们极乐哨兵精神域开始暴/动时,决定大开杀戒的神情。
桑齐并不觉得这样的黑哨兵可怕。他只是有点难过,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白煜月骑着重机车前进,肆无忌惮地外放自己的精神域。那群冲过来的敌人突然更加疯狂了,大声吼着不知名的单词,前赴后继地涌来。甚至后面的急不可耐地踩着前面的背部跳过去。
白煜月稍感疑惑,加快速度。很快他听清了那群人在大喊:
“谁!谁!是谁!”
他再往前行驶,却看见那群敌人拿的不是武器,而是一个个铁桶。他们把铁桶平放,拿着小铲子争先恐后地去产一些锐利的石头,还把一些空气往桶里拨,动作滑稽极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信徒做完这些动作往桶里探头,里面是个小匣子。信徒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确认某个试剂变绿了,才欣喜若狂地喊道:“是真的!冰融了!水!我们有水了!”
无数信徒激动地埋头搜集水滴。
这里是零下80℃的冰穹,所有的水都会变成冰。风一吹过,原本在冰柱上滴落的水滴彻底凝结。一位信徒不甘心,又爬上冰坡,想往更远的地方寻找水。
他果然找到了。正当他激动地寻找水最多的地方时,却看见一只冰地靴踩在冰面上。
信徒顺着冰地靴慢慢抬头,还拨了拨凝结在脸上的冰霜,想看得更清楚些。他看见了一片白色的衣角,上面绣着极乐曼陀天的高级信徒专属花纹。他再往上看,是一张气色好得明显不是他们同类的脸。
“大、大人……”信徒手脚哆嗦地跪下,“我们一定会及时献上水供奉的……请、请宽恕我们……”
白煜月神色无悲无喜,扫了他一样,拧动右把手,如同离弦的箭矢一样向铁轨深处冲去。
信徒们连忙埋头收集水资源。
在铁轨尽头,铎西城的样貌终于显示出来。这里离南极横贯山脉远,无论是生态环境,还是人文建筑,都呈现出一副迥乎不同的面貌。
铎西城看起来就像一群大铁桶并在一起。在最核心的区域正24小时开足电力,把冰融成水。最干净的水当然由最高等的信徒使用,例如他们承认的圣子。用过的水消毒一下就给第二阶层的信徒使用,如此类推。等流到最外层时,贫民们只能拿到黑色的冰渣子。而那种最黑、散发着阵阵臭味的冰渣子,则扔在城外,看上去就像一片肮脏的焦炭。
“这也算城市吗……”白煜月停在城外,看着遮天蔽日的大铁桶,喃喃自语。
很快有人发现了他,立刻用扩音器逼问:“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自麦克默多城的始夜法。”白煜月如此回答。他垂下眼眸,翻看自己的掌心,神色晦暗不明。一粒衣角的小冰晶滚在他手上。
“麦克默多?那群异端!”扩音器里很快传出谩骂声,“我们不承认那个世因法,更不会承认你这个无中生有的始夜法!你等着,我们的无垢法会把你架在火炉上,割开你的喉咙,把你的血融入今晚的水里!大家听好了,今晚,我们会多出5000毫升的水!”
“算了,别马上杀了,养着当‘调味人’吧,万一他的血很好喝呢?”
白煜月捏碎手中的小冰晶,孤身一人穿进谩骂连天的城市里。
铁桶内很快火光四溅,谩骂声更加激烈,而后慢慢地变成了哀嚎,渐渐的连哀嚎声都没有了。负责运输水的管道准时响起放水的铃声,但是今夜滴水未出,过了一会儿,漆黑的血河从管道流出城市外。
白煜月行走在最核心的火炉区。
一名无垢法正在求饶:“我们什么都给你!我们愿意听从麦克默多的吩咐!我们与新伊丽莎白地誓不两立!别、别杀我。我们真的有好东西,那个壁炉的密码箱里有‘神母遗骸’,肯定对你有用,你可是黑——”
话音未落,这位无垢法便被一刀了解了性命。
白煜月按照这个人的提示,摸去壁炉边,把密码箱打碎,拿出一个包裹着碎骨头的小布袋。
“神母遗骸”就是神母的遗骨,用这个东西制作的古兹尔之液,才能勉强平静黑哨兵的精神域。但究竟是谁发现的,如今已无从得知了。
总之是个重要东西,赶紧揣兜里。
白煜月继续巡逻战场,以做作业的用心程度给每一具尸体补刀。他感觉这场屠戮一晃神就结束了,许多细节已经记忆模糊,但在外人看来,这是格外漫长的一夜。
直到白煜月看见火炉旁绑着一个干枯的人。这个人浑身赤/裸,身上许多愈合的疤痕,已经死了许久。旁边就是给高级信徒做饭的厨房区域,白煜月便猜到这个人就是所谓的“调料人”。血有味道,用作调料再适合不过。
他定定地看着这个人许久,其实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他肯定不会成为这群败类的“调料人”,反倒是许多人迫不及待地献上自己的血肉。
但良久,白煜月还是选择尊崇自己的直觉,将毛绒绒的外套解下,披在这个尸体身上。
他内里的始夜法制服便全然展露于人前。
这套制服用的布料极好,哪怕被塞进外套里很久,依然半点褶皱都看不见。它丝滑地垂下,银色的暗纹与明亮的金饰在灯光照耀熠熠生辉。白煜月这次穿衣进步了许多,没有大大咧咧地敞着个背部大深V,而是加上几条绑带,看上去深V小了一点,但脊柱的抑制器依旧十分骇人。
而当白煜月直起身,染血的脸庞更加震撼人心。悄悄围观的贫民们不自觉地以为自己在仰望一个怪物,一种令人生理性恐惧的怪物。他们都清楚这头怪物不会满足。可他们的双眼却很贪婪,想多看一眼,矛盾的心里冲击着每个人的心。
“始夜法……”贫民们下意识念起这位青年的名号,双手攥紧栏杆,“黑哨兵……”
“皇帝!”
“皇帝!!”
贫民们终于回想起来那段历史,南极洲每一寸土地都被黑哨兵皇帝统治。所有高级信徒都不敢作乱,担心被皇帝砍头去,那是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他们迫不及待地跪下,用生疏的词语祈祷皇帝再度统治大陆。
祈祷声中,白煜月又露出那副晦暗不明的神情。
他没有发现,此时此刻,铎西城除了极乐曼陀天的人,还潜藏着另一股势力的队伍。
他们隐蔽地记录好影音资料,以最加急的手段寄回他们的总部。总部再翻山越岭,即刻送向最大的总部——欺骗岛,南极胜利塔。
“我们的骆驼3号发现了极乐曼陀天又弄出了一个人形兵器!他们内部这回是不死不休了,我们是要坐观虎斗,还是趁其不备先把那个人间兵器干掉?”
“别大惊小怪,先看看资料,别什么小猫小狗都叫人形兵器。”
“这回是真的!”
“这个人以一己之力屠杀了铎西城的全部高级信徒,刀法非常残忍,行为极其恶劣,哪怕是敌人已经成了尸体也有多处损伤。而且敌人死法不一,有的是被捅死,有的爬了好一段时间才被杀,有的被踢进火炉里直接蒸干……就像……就像在玩游戏一样。”
“他们称呼他为……始夜法。这完全是个新称呼。”
众人的目光看向首座的总指挥,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
结果原平安却说:“把影视资料第三段调到2:45处,对,就是这里,放大,技术层把这个画面清晰十倍。”
众人不明所以。随着技术层的加班干活,屏幕上的画面一点点清晰。
白发的青年脱去了染血的外套,露出神圣的服装……还有那张熟悉无比的脸。
原平安神色凝重地说道:“你们观测到的人形兵器,是我的学生,在文森山行动中被敌人掳走的士兵之一,也是黑哨兵,白煜月。”说罢,她长叹一声。
白煜月平安无事让她十分欣慰。然而,他们的重逢,却是以她最不想遇见的模式。
……
矿车哐啷哐啷地停在鲜血遍地的铎西城前。
白煜月上了车,把神母遗骸扔给桑齐,让他好好保管。然后继续闭目养神,仿佛只是骑着机车出去逛了一圈。
实际上白煜月心事重重。
铎西城绝不是个例,再沿着铁路走,曾经的人性光辉都不知道泯灭到何种地步。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忍到终点。世因法真是把什么都算明白了,才大大方方地让他离开。世因法猜到了白煜月忍不了这些其他派系,绝对会出手覆灭对方,然而白煜月一旦动用自己的能力,精神域将再次不平衡,他又会需要更多的古兹尔之液保持冷静,就一定会回到罗斯岛上的麦克默多城。最后他真有可能成为世因法手里的人偶。
绝对要想别的办法……
首先要更有效地缓解精神域的暴/动,他或许可以去附近的遗迹逛一逛,薅上一两瓶,让自己远离世因法的时间更长一点。
白煜月翻看地图,又确认了下一个目的地。话不多说地让驾驶员改道,停到最近的轨道后,便再次骑机车出发。
“下一轮守夜人和物资会跟新矿车过来,会停得久一点。”桑齐不放心地喊,“我们在这里等你!”
远处白煜月朝后方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一路做标记,来到一个粉肉色的遗迹,一架架大型起重机就像猪排骨一样矗立,身上结了厚厚的冰层。
白煜月拿了点水润润喉咙。自从经历铎西城那一遭,他连喝水都不太放松。
几秒后,他猛然察觉这个遗迹有些不对劲。这里相比其他地方,似乎有些湿润,但这种湿润不是冰融化后的湿度,而是让人呼吸不过来的深水窒息感,就像溺水了一样。
这个精神域波动……是长嬴?
第137章 过期替身
白煜月在原地转了一圈, 决定一边做好路标,一边去看看长嬴在谋划什么阴谋。他不想走太远,万一在冰原上迷路了, 连他也没有底气能百分百存活。
他骑着机车, 慢腾腾地驶进破败的遗迹,冰层下依稀可见它曾经鲜艳的颜色, 像一团美术家的颜料漩涡。一路上有许多奇怪的机器,里面的构件一看就不是钢铁能制造出来的, 有着十足的筋肉感,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
“该不会在这里又找一个黑哨兵吧……”白煜月自言自语。他观察四周, 闯进最大的建筑里。一进去他就听到一个明显的心跳, 和熟悉无比的精神域波动。
白煜月忍着心中的烦躁感,骑着机车慢慢过去,把矮墙上的冰层敲碎。房间里的人突然惊讶的回头, 正是长嬴。
长嬴不知道在屋里做什么, 可能是在欣赏画作。白煜月看见他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而他刚刚敲碎的冰层,里面裹着玫瑰般的彩窗。此刻碎落一地,就像一地的水晶, 十分好看。虽然遗迹整体有些诡异,但内部意外的和谐。
长嬴上下打量白煜月, 轻哼一声:“哪来的迷途羔羊?”他本来想讽刺一下那只像小肥羊的白色犬类,却发现萨摩耶不在白煜月身边。他心头一跳, 直觉告诉他黑哨兵有些变化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白煜月问道。
“执行秘密任务。”长嬴双手抱臂,“如果你有世因法的旨意, 我不介意告诉你。”
白煜月:“如果我非要知道呢?”
“那就……”长嬴慢慢转身, “自己来问。”
话音刚落,两人便同时出手, 自从开始练习黑哨兵的能力,白煜月就格外难以忍受外放精神域的哨兵。长嬴不知从哪里拔出了刀,行云流水地攻向白煜月。白煜月从自己的小包裹里拿出两把军/刺,他不会承认这是他带出来烧烤用的。室内寒光一闪,三把冷兵器卡在一起,僵持不下。
相互用冷兵器打完招呼,接下来就是精神体的场合。
长嬴熟练地唤出大王乌贼,他此刻的精神体就像墨汁一样虚幻,但没有减少丝毫战斗力,甚至好像多出了几只触腕。刀雨瞬间落下,白煜月眼也不眨地用自己的黑色拟态回敬。但他偏偏算错了一点——大王乌贼好像多出了几根触手——以至于后面的回敬更加考验瞬间反应力。
白煜月的大脑极速运转,凭借战斗本能把多出来的几根触腕砍掉,只剩下一根藏起来的,砍了一半又长出来。
白煜月没有多想,此刻用精神拟态回击速度不够,干脆一把把触腕握在手里,张口咬了下去。
一瞬间将所有触腕都烟消云散,长嬴甚至后退了一步。他脸色大变:“黑哨兵,你简直不知廉耻!”
远在千里之外,麦克默多城里的长夏忽然摔了文件。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臂,差点以为上面有一个温热的牙印,热得他心脏砰砰直跳。他不敢相信又满腹疑问,谁会咬哥哥这种地方?
而在冰封的遗迹里,白煜月学着长嬴的神态,回答道:“打不过就骂人,你也不怎么样。”
“我打不过你?也不知道谁曾经在文森山被我揍得爬不起来……”长嬴怒极反笑。
“文森山?”白煜月念叨着这个地名,在长嬴看来就是失忆了触及重要地名的表现。但白煜月并没有生气,而是摇摇头,平静地对他说:“那不如再来一次?”
“我自有任务在身。”长嬴从头到尾没看见那只傻摩耶,感觉这种状态的白煜月有点危险,干脆拒绝战斗邀请。但他不说点什么就不过瘾,便道:“你真该回去麦克默多城,让别人好好教教你战斗的礼仪。”
“战斗不需要礼仪。”白煜月重新骑上机车,似乎对长嬴并不感兴趣,却留下阴森的一句话,“餐桌才需要礼仪。”
长嬴冒出冷汗,警惕地看他离开。
等到他完全没有感应到黑哨兵的心跳,他终于长松一口气——总算糊弄走黑哨兵了。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艺术画作。画作很美,也没有害处,但却决定了他未来的生机。
自从黑哨兵被世因法认亲后,他就被弄到槐序的宫殿里去,刺耳的电锯声终日折磨着他。槐序说他的梦想就是永远年轻、永远不老,所以他特别羡慕再生能力特别厉害的海洋动物。但是长夏付出了那么多,又那么忠诚,他不会让学生心寒,便挑了长嬴下手。
忽然某一天电锯声停下了,槐序苦恼地说,实验室的器材坏了,让他去别的遗迹里带点回来。那座遗迹是个艺术博物馆,长嬴一定特别喜欢。就是那座遗迹有点远,还有点冷,但他相信长嬴能应付。“就当作是为了你弟弟,爬也要爬回来哦。”槐序如此叮嘱道。
长嬴想到自己的弟弟就一阵心痛,赶紧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画作里。
“这副画作应该出自3344年……”长嬴往脑子里记下数字,然后根据公式转化成一个个密码。他快要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副画了,每副画后面都藏着密码,都与艺术有关。不同的密码对应着保险仪器,长嬴要找的器材就是其中一个。如果输错密码,博物馆的安保措施就会“苏醒”。
刚听到任务时,长嬴内心升起希望,以为槐序破天荒的大发慈悲,所以毫无怨言地孤身来到这里。但现在,他好像要死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里。槐序果然是槐序。
长嬴穿过绚丽的长廊,来到另一个圆拱顶大厅,输入其中一个密码。然而急促的滴滴声提示他密码错误,空旷的大厅内瞬间响起呜呜的鬼哭狼嚎声。长嬴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每次都很难受,好像失血过多一样头晕。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圆拱顶大厅,来到另一个下沉广场,地板的纹路像是一双腿在盘腿而坐。长嬴靠在墙壁,大口大口喘气。
忽然,他听到身后微微的异响,让他瞬间头皮发麻。什么生物?竟然让他毫无知觉地靠这么近?
长嬴警惕地回头,只看见高高隆起的冰墙。他再度唤出不成型的精神体,给冰墙狠狠一击。
冰块如樱花四溅。碍眼的遮挡物去除,终于露出守株待兔的窥探者。白煜月在依旧稳固的的冰墙上,自上而下地打量他。
“文森山?”白煜月说这话时像把这个词在嘴里玩了一遍。他半靠在机车上,双腿交叠:“长嬴,你也有今天。”
长嬴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愕。此刻的白煜月看起来就像亟待开始游戏的恶劣青年,脸庞洁净圣洁,但衣服一直散发着不可驱散的血腥气。血气激发了真正的黑哨兵模样,漆黑的恐惧感压在每个见过他的生物心头。
长嬴又确认了一遍,那只大毛团子的动物精神体真的不在黑哨兵附近。
危机感蔓延到长嬴心上。他不确定自己这种状态能不能从黑哨兵手下逃走。
白煜月像是看穿了他意图,又像是不在乎。他开口道::“上来。”
长嬴:“什么?”
白煜月:“我不说第二次。”
长嬴在下沉广场里纹丝不动,与白煜月展开漫长的对峙。
他们在沉默,同时也在观察。战斗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观察谁先按捺不住,暴露自己的懦弱与命门。
白煜月很有耐心,他从一交手就知道长嬴受了伤,必定逃不走。主动权在自己手里的时候,他便不介意等待。
果然,长嬴慢慢收敛自己的精神域,几乎是明示自己并不想在这里战斗。他做这个举动时,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白煜月下意识低头不看他,想给这种高自尊的人留点脸面。
白煜月一点都不意外,长嬴会乖乖听话。
毕竟每个人都想活着。
每个人都明白生命的珍贵性。
曾几何时他期望的也只是好好活着。
也许是前不久还在杀人的缘故,白煜月许久未想起的阴暗情绪忽然如潮般涌来。他皱了皱眉,努力调节呼吸,将这种情绪排解出去,然后默默盯着长嬴正在上来的身影。
与长嬴的交锋到此为止。接下来,还得对长嬴好点。
要对付世因法和槐序,他需要更多的帮手。如果要说谁和这俩人相处得更久、记忆更深,那一定是长夏长嬴圣子了。长嬴独自一人来零下80℃的地方做任务,估计和槐序的关系没有想象中好,他或许能找到突破口。
白煜月并不擅长谈判,也不知道帮了长嬴这次以后长嬴会不会背刺,所以他也有些犹豫。但他还有一个隐藏的筹码,那就是……黑哨兵虚无缥缈的魅力。
在他听来的故事里,黑哨兵都有着令人疯狂的魔力,这次让他利用上吧!黑哨兵奶奶!黑哨兵长夏!黑哨兵皇帝前辈们!请保佑他这次能成功让长嬴心甘情愿地投靠自己!
就算在内心祈祷一万遍,白煜月也觉得这个任务实在艰巨。他看到长嬴那张脸就不想给对方好脸色。
只能勉强试试,实在不行他也略懂一些拳脚。
“黑哨兵,你到底什么意思?”长嬴果然问出这个问题。
“你再不走,下沉的冷空气就把你的脚给冻掉。”白煜月说道。
长嬴一愣,更加怀疑:“你难道在救我?这是你的新取乐方式吗?”
白煜月扫了一眼长嬴,微不可见地撇撇嘴。对着这张脸,他说不出半句好话,怀柔任务简直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他不自觉地拧紧眉毛,在长嬴看来就是黑哨兵想到了一些心头一颤的东西。他心想该不会黑哨兵待会要说出很恶心的话吧?
结果白煜月的脸色更难看了,这是他勉强能想到的不违心的话:“可能……以前也遇到过像你这样嘴硬逞强的人。”
嘴硬逞强?长嬴搜寻了记忆一圈,没在极乐曼陀天找到这样描述的人。尽管信徒和实验员都很嘴硬,但是一点都不逞强,遇到强敌或高阶级的人直接跪下,活着才是硬道理。至于封寒,长嬴甚至没想到这两个词还能和封寒有关系。
而让黑哨兵在失忆状态下都有触动的人……长嬴知道的,只有一个。
长嬴冷冷地勾起嘴角:“我让你想起你那遗失在记忆里的命定之人了吗?真够侮辱人的。”
白煜月:“什么人?”
长嬴:“北星乔。”
白煜月不想回答。
“你们曾经相互爱得人尽皆知。”长嬴不依不饶,“我也让你感觉到刺痛了吗?虽然那是精神域层面上的。”
白煜月一阵无语。怎么每个人都觉得黑哨兵的命门就是北星乔,他当初没把长夏的大脑储存文件炸干净?还是谁一直在传八卦,都没有停过!
其实白煜月身边最常提起的“北星乔”的反而是封寒。虽然封寒每次都会刻意避开那个名字,但白煜月就是能听懂那些未竟之语。
但那是封寒有创伤后遗症,多说几句是情有可原,其他人这么做就是自作多情了。
不过他也不想废过多的心思找借口,就让长嬴误会下去吧……
欺骗别人的信任简直易如反掌啊黑哨兵!白煜月在内心默默肯定自己。
第138章 爱之心
白煜月默默盯着长嬴, 严肃地展现自己的魅力。然而长嬴像没看到一样,真是朽木不可雕。
看来还得加点筹码……白煜月很快分析现在的情况,长嬴执行一个秘密任务, 并因此受了严重的伤。不如把他从这个垃圾任务里捞出来, 也算是施恩对方。反正世因法不会在明面上反驳自己。
于是白煜月说干就干,当即让长嬴跟着他走。大风要来了, 他们要尽快沿着刚才的路标走回矿车。
白煜月想尽快回去,这个遗迹存在着让长嬴都受伤的敌人, 不宜久留。然而长嬴走得磨磨蹭蹭,时不时驻足欣赏画作。
“看我发现了什么?可怕的黑哨兵和它可怕的亲戚。”长嬴语气浮夸, “我晚上不会做噩梦吧?”
白煜月好奇地瞥了一眼, 是萨摩耶和另外二傻,挤在一个画框里傻笑,怎么会做噩梦呢?
“这个生物倒是少出现, 以前见过, 只记得它们聒噪……”长嬴紧接着点评下一幅画,“但构图很好……”
白煜月顺着看过去,画的是迁徙的企鹅群, 不由得撇撇嘴,他想小红了。
“人类总爱把自己无法得到的爱寄托在动物身上。我看过北极熊母亲把最弱的孩子让其他孩子分食了, 才不会如此母慈子孝。”长嬴紧接着点评下一张。
白煜月在心里翻白眼。
“这个是……”
他们拐进另一条长廊,廊壁上悬挂的都是同一副少女画作。唯一不同的是, 少女眼角下眼泪位置不同,仿佛在抓拍少女流泪的每一个瞬间。
未等长嬴说话, 白煜月就被烦得脑内解题了:这是一定是某种艺术表达, 将悲伤的时间流逝转化成空间的定格表达,让观看者随着空间的移动领略到铺成平面的时间, 真是一个生动形象的艺术装置……可恶长嬴怎么还没开始装?不会词穷了吧!
长嬴不想介绍这一系列的画,它们名为《大风过敏症观察》,画家表达的是人们明明在流泪,却被说是过敏的复杂心情。他看过许多相关的艺术创作,更觉得现实是块贫瘠的土壤。有什么必要和黑哨兵说?黑哨兵是和这玩意最不相关的人了,还不如把那张《雪橇三傻图》偷回去。
俩人沉默着拐过另一道长廊。
见到新的画,长嬴才又开口:“我说了那么多都没有唤醒你艺术的灵性吗?要不要来看看这个?《博陆食记》,这副画可谓是改变了南极洲整体的绘画风格,从写意重新回归写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与它见面,看这细腻的笔触,简直是艺术的相遇……”
“那是赝品。”白煜月忍无可忍,“画框下有购买条形码。”
他俩猝不及防地对视。
长嬴抿紧嘴巴,心想这黑哨兵怎么观察得那么细?
白煜月深呼吸,赶快几步,离长嬴远点,总算得了一段时间的清净。
不知走了多久,白煜月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而身后的长嬴观察半晌,动作越发悠闲。
白煜月再度来到一个分岔口,这次他没有选择任何一个方向,而是停在岔道,若有所思。
“倒霉的人果然会一直倒霉下去。”长嬴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大名鼎鼎的黑哨兵,竟然带着他的俘虏,迷路了。”
白煜月默念不生气不生气,聚精会神地去判断整座遗迹的路径,不断修正脑内的坐标。
他感觉一个让自己更加暴躁的东西从背后贴过来,不由得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收起你的精神域?”
然而长嬴非但不投降,还变本加厉地铺开自己的精神域。白煜月不爽回头,就看见长嬴身边的空气已经呈现水波状的扭曲,长嬴一脸严肃地定在原地,仿佛在筹谋什么大招。
一瞬间白煜月连逃跑方案都想好了。长嬴忽然如此反常,该不会是抱着宁为玉碎的想法要自爆吧?他周围可连活物的呼吸都没有感应到,最大的威胁就是面前的长嬴。
他看见长嬴的手指紧掐着手臂,都渗出血迹,对长嬴要自爆的怀疑更深一分,立刻将自己的五感敏锐程度拉到最大,搜寻附近的敌人。
“滴、滴、滴——”
每当白煜月将五感敏锐度拉高,就会听见许多混乱的杂音。同时他的骨头里传递出一个规律的滴答声,那是埋在自己脊柱里的抑制器发出的共鸣,就像生命倒计时一样计算着时间。
“滴、滴、滴——”
白煜月忽然听到了第二道类似的声音。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错愕的表情,困惑不解地看向长嬴。第二道电子声,是从长嬴体内发出的,位置正好是脊柱处。
在白煜月看不见的地方,长嬴的衣服之下,正悄悄藏着一个蜘蛛状的半机械抑制器。
过了一会儿,长嬴才把失控的精神域收回,口中一腥。
然后他慢慢地抬眼,果然对上白煜月的视线。白煜月一直盯着自己的脖颈处,显然已经猜到了一切。长嬴一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尤为荒诞,但黑哨兵这副惊讶的表情,让他忍不住笑出声。
“惊呆了?”长嬴似笑非笑,“被拆掉一根骨头,原来这么疼,黑哨兵。”
……
当长嬴被扔到槐序手里时,槐序想了很多实验方向,但最后选了这个“换骨”实验。他说没道理白塔能做到,他做不成。于是他用电锯锯开了许多人的白骨,最后实施到长嬴身上,把他一截脊柱骨用抑制器换掉了。
长嬴一直知道黑哨兵体内埋着一个抑制器,但他第一次知道,这种手术竟然如此惊险,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被拆成一块一块,不知多少次与死神贴面起舞。黑哨兵那时还是小孩子,又是怎么适应的呢?
但他没有心情想那么多,同情黑哨兵是这个世界最大的错误。他从有意识起便知道自己是黑哨兵的竞品。他胜在有比黑哨兵更稳定的精神域,还拥有双生链接。当真正的黑哨兵出现,他们之间就只能活一个。世因法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想,只不过想的是黑哨兵和世因法自相残杀。
果然,天生冷漠的黑哨兵并不会因为他的伤势而产生怜悯,黑哨兵反问道:“所以你身上的伤口是手术后遗症,不是这里的防卫措施?”黑哨兵的第一反应竟如此谨慎,真是天生的战士。
“都是一些老古董防御装置,年久失修,谁知道它还有多大威力?”长嬴事不关己地笑了。
“你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吗?这玩意就像生剖了我一样疼。”长嬴又好奇道,“这让我想起一个古董故事,传说里一条儒艮为了与人类相爱,向深海大蚌祈求神药,获得了人的双腿,但每日就像踩在刀尖上一样。这个故事叫做……叫什么来着?”
“小美人鱼。”白煜月说完上下打量长嬴,就他还小美人鱼,大鱿鱼人还差不多。
“小美人鱼……”长嬴没想到黑哨兵会给这个故事取一个如此诗意的名字,它不是叫做《儒艮变人记》吗。他同样偷偷打量黑哨兵,想起弟弟曾经说过黑哨兵很有文化,看来所言非虚。
“黑哨兵,不来分享一下术后创伤维护?”长嬴又问道,“我们遭遇如此相似,难道不能算是同类?”
“你到时候就会知道……”白煜月不想说。他感受了一下空气里的流速,忽然说道:“今晚要吹大风了,我们去地下。”
大风天气□□感温度会持续下降,极易导致失温。
“恭敬不如从命,始夜法。”长嬴道。
到了地下负一层,白煜月找到一个墙壁结实的地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型暖炉,又拿出一包冷冻肉,放在暖炉上解冻。长嬴皱了皱眉。又见白煜月把肉串到军/刺上,竟然是准备烧烤。
长嬴皱眉更深:“你刚刚就拿这两把东西……和我打架?”
白煜月瞄了长嬴一眼,又默默抽出一把军/刺,把肉分给长嬴。俗话说得好,抓住男人的胃就等于抓住男人的心。
长嬴看出黑哨兵这是在和自己分享食物,可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自己和北星乔有几分相似?
他迟疑地接过军/刺。
然后他看着白煜月认真准备晚餐的侧脸,想不出说什么话,只能说一句娇生惯养。
白煜月聚精会神地转动自己的烤肉,凭借自己精准的感知,将肉片烤得色香俱全。旁边的长嬴做饭功力竟然不遑多让。
等到白煜月觉得差不多了,他就赶紧品尝。长嬴大多数时间在观察白煜月,维持着礼仪轻咬了一口。
然后两个人同时吐出来。
精密的五感使哨兵们根本容不下半点调料错误,哪怕只是烤焦了一点,也像在舌尖上卷起龙卷风。
长嬴捂着嘴,不能接受自己的不雅。
白煜月了然:“你也烤得难吃。”
他第一次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自从解封率上升后,他一直不太敢吃有味道的东西,担心浪费食物,担心别人嫌自己矫情,没有人知道白煜月的五感已经敏锐到何种地步,白煜月和大多数人感知到的世界已经截然不同。
没想到会遇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长嬴……
说起来自己和长嬴也算有点亲戚关系。他是黑哨兵奶奶和世因法的孙辈,那长嬴应该是黑哨兵奶奶和其他人的孙辈。但那个时代,能让世因法信任,还能让世因法不嫌弃基因优劣的,做出大量实验的……该不会是槐序本人吧!
白煜月越想越惊悚,看向长嬴莫名带了点同情。他拉开自己的包,又掏出两罐营养液,分享给长嬴。
长嬴看见罐头有特制的标签,以前只有庆典的时候才能享用这种哨兵特制营养液,不知比无味营养液美味多少倍。
他不由得冷笑:“真好命,黑哨兵。”
面对阴阳怪气,白煜月头也不抬地说道:“比不得长夏圣子在城里享福。”
长嬴:“什么?”
白煜月重复道:“比不得长夏那么好命。”
长嬴以为自己被俘后还能冷静地找机会脱身,然而黑哨兵的三言两语便使他几乎暴怒。他静静地看着黑哨兵,倒要看看不知人事的黑哨兵能说出什么鬼话。
“为什么槐序找你做实验不找他?”白煜月平静地问。
长嬴:“我是哨兵,做实验当然更扛得住。”
白煜月:“你觉得长夏没有为此出一份力?”
长嬴:“他绝不会害我,我们的命运从出生时便链接在一起。”
白煜月:“你们有双生感应,可你被摘掉了骨头。那时他在我面前晃,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只是感觉不到我的痛苦而已,双生感应时灵时不灵很正常。”长嬴顿了顿,“就算他做了什么错事,我身为兄长,也应该原谅他。”
“你们是双胞胎。”白煜月深感无语,“出生时间不过相差几秒,你欠他什么了?”
长嬴冷冷看他:“多说无益,你根本不懂。”
“他此刻在麦克默多城享受着暖气。而你……”白煜月默默将话题引到新计划,致力于让双子出现信任危机,“你差点被冻死了。”
“哈,黑哨兵的离间计未免太过拙劣。”长嬴冷笑一声,似乎看穿了白煜月的意图,“你怎么会明白痛苦历经的感情,你从来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
“噢不,你还是感觉过痛苦的。”长嬴用戏剧里的腔调说道,“哈,我听说您和前任搭档可谓是情深似海。当初封寒和他在你面前二选一,你毫不犹豫地选了他。但你失忆了,那些因为深情招致的痛苦,自然也烟消云散了吧。”
本来还在不爽的白煜月一下子不生气了。
谁会跟傻子计较。
这落在长嬴眼中就是白煜月神奇地收敛了自己的脾气,而原因……
又是北星乔。
长嬴疑惑:“你还记得他?”
白煜月摇头又点头:“我以前喜欢他。”
长嬴先是一惊黑哨兵果然留有部分记忆,然而更加讶异:“喜欢?你在开玩笑吗?”
白煜月点头又摇头。
长嬴盯着白煜月,像要盯出一个窟窿。
曾经的长嬴,会用“如果是因为爱,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这种理由,来包庇封寒想放走敌人的举动;会因为敌人的眼泪而给对方一个痛快。在他看来,爱与艺术就是世界上最纯粹而美丽的东西,这种东西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黑哨兵身上?
两人再没说话。白煜月确认这个展馆只有一个出口,就放心地去看附近的古董画。
看着看着,长嬴忽然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摸向画框下的文字介绍。
“这副画是古代的钟楼,我猜测密码应该与它的数量有关……”长嬴幽幽道,然后才向白煜月解释,“我依旧是你的俘虏,但可怜我吧,我仍然需要完成槐序布置给我的任务,尊贵的黑哨兵大人。”
白煜月:“520座。槐序给你布置了什么?”
长嬴绕过提问,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观察得不仔细吗?这里的介绍可没说钟楼的数量……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借我的那本书。”白煜月说道,“这副画是一位青年为了示爱,画了520座古代钟楼。520,在古代的谐音……就是‘我爱你’。”
他看完这个小故事乐了很久,没想到30世纪还流行土土的谐音梗。
长嬴一愣,再次仔细地打量黑哨兵,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轻声:“你知道?”
白煜月奇怪,但还是回答他:“我知道。”
第139章 遇见神(上)
当白煜月说完这句话时, 长嬴便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许久。
半晌后,长嬴才说:“白塔真是令人作呕。”
白煜月感到莫名其妙。
“我在替你惋惜。他们埋没了你的天赋。你应该是片小云朵,而不是被他们培养成黑哨兵。”长嬴说道。
长嬴大多数是从长夏那里得知白煜月的信息。在白塔的档案资料里, 白煜月是因为“断头台计划”才获得植入抑制器、入学白塔的资格。白煜月本应该成为白塔里的秘密武器。所以在长嬴看来, 白塔和极乐曼陀天没什么两样,甚至物资条件还要差一些。
白煜月则是一头雾水。长嬴居然在同情他?怎么不先同情他自己?
此时长嬴问道:“你最喜欢谁的画作?”
白煜月:“……贝多芬。”
“挺小众的。”长嬴如实评价, 然后又盯着白煜月的长睫毛,道, “小可怜,我有点喜欢你了。”
这么快就诱骗成功了?难道黑哨兵前辈真的在保佑自己?
白煜月懵懵地眨了眨眼, 内心拉响十级警报。
而长嬴只是轻笑一声, 道:“仔细点,你手下可是个古董呢。”
他看着黑哨兵显而易见的茫然,内心却一片阴冷。黑哨兵胆敢对他和弟弟挑拨离间, 他就敢将计就计。
黑哨兵似乎察觉到他内心的阴谋, 冷淡地说他去别处逛。黑哨兵真是个直觉系生物。但是这也好,长嬴恰好有时间解开这些古画的密码。他不确定黑哨兵会不会真的带他走,他总得做好两手准备。
这些古画的密码其实是索引码, 由画框下的暗纹和画面的数字组成。古代安保每逛完一个展馆,就输入一群索引码来表示自己今天完成的任务。攒够足够完成量后, 就可以打开保险柜拎走东西下班了。
之前长嬴一个人做任务时,只觉得枯燥的数字如山压过来, 陌生的画作让他踌躇不前。然而此刻黑哨兵在身边,反而让他心情放松, 许多知识点都想起来了。
等攒了一批密码后, 长嬴才有心思去撩白煜月。他一直留心观察着黑哨兵的动向。在这昏暗的地下展厅里,他精准地找到白煜月的位置。
白煜月却在凝神看一幅画。
上面有一个漆黑的大企鹅, 肚子则是白白的,胖短胖短的脖子下有一抹黄色。它还戴着一条红色围巾,正在悬崖上眺望远方。
长嬴一眼就看到左下角的条形码,出声道:“一副赝品也值得你花心思?”
“就算是赝品……”白煜月的声音低沉起来,“它与真迹的每一分偏差,都是仿造者真实的想法。这点真实这就够了。”
“说得好听,不过是仿造者画艺不精而已。”长嬴面露轻蔑,“这幅画应该来自‘仿真动物画派’,但它却放在这个旧纪元风格油画展厅里。代表这个作者作画思路简直杂乱无章、一无是处、无地收容,只能被扔到角落避免人们看见。你为什么看好它,难道它是你——”喜欢的动物?
话音未落,白煜月便点点头:“是我画的。”
白煜月补充:“刚刚画的。”
仔细看,画作上的笔触确实还挺新鲜,而且是仿制地上走廊见过的那幅企鹅肖像。
一瞬间,一股陌生的情感冲向长嬴脑门,他尚且不懂这叫“恼羞成怒”。他满脑子都是骂人的话在刷屏:可恶的黑哨兵!骗人的黑哨兵!他居然又在这个人面前说错了一大串话!还都是关于艺术的!他为什么不仔细看看画作再说话!下次他绝不说话了!黑哨兵实在可恨!!
白煜月默默收起画,塞进背包里。
他刚刚怀疑过一秒长嬴喜欢他,毕竟他回顾前半生,别人对他的喜欢也挺突然的,一些还挺隐晦神经的。这都是南极人的通病。所以白煜月就用《思念小红所作》诈了一下。结果长嬴根本不在乎艺术,那他之前的潜台词“因为喜欢艺术而心生怜悯”,也就根本不可信了。
心眼比触手还多的大乌贼……他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长嬴站在自己阵营呢?
白煜月陷入了新一轮烦恼。
南极洲的夜晚总是很漫长。在大风天气的侵袭下,体感温度骤降,白煜月不得已拿出暖炉来取暖。然而这又惊动了博物馆的安保,一种不知道是机器人还是动物的东西。
白煜月好不容易解决掉这些安保,长嬴那边的精神域又开始暴/动了,简直是在黑哨兵的雷点上蹦迪。
长嬴努压抑着精神域的暴/动,头痛欲裂。白煜月一脸不爽。长嬴抓着自己的头发,靠在墙边,似乎想往墙上撞。看着这熟悉的本能动作,白煜月顿时露出被针刺到一样的表情。
他默不作声地把暖炉踢过去一点,道:“我有一个方法……让我看看你的抑制器。我也许能对付它。”
长嬴勉强清醒过来,宛若良家少男般抓紧自己衣领,浑身像竖起刺:“我宁愿死在这里。”
“你死了……你弟弟怎么办?”白煜月道。
他谈起长夏时,总有一丝冰冷的杀意。如果他和长嬴还能开点艺术玩笑,和长夏根本没有任何和平共处的可能。但他又知道长夏对长嬴很重要,所以故意拿这话刺激对方。
果然长嬴瞳孔骤缩:“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如果你敢对他动手,我会竭尽我的生命把你拖入深海。”
白煜月说着违心话:“我没有不喜欢他,我对已经深度匹配的向导不感兴趣。”
长嬴:“最好是那样……”
白煜月趁机问道:“你到底欠他什么?”
长嬴又三缄其口,也许精神域又在暴/动。白煜月耐心等待,好一会儿长嬴才说:“是我没有做好兄长的本分……”
白煜月像一个合格的听众一样点点头。
长嬴像是忘记了头痛,喃喃自语道:“本来应该是我去潜伏在白塔主机内……”
仿篝火的火焰发出噼啪声响,一时万籁俱寂,两人都听清楚了抑制器的滴答声。滴答滴答,就像时间奔流不停。
那时长嬴长夏再一次从实验室里活下来了。
然后他们被拉到名为“身外身内狱”的训练场里,漫天怒目神像如同看客般将他们包围。世因法也在看台,酌着美酒,他从不亲自做坏事。
槐序披着长袍,脸庞年轻又死气沉沉,双眼含着笑意问他们:“封寒圣子刚离开白塔,他的心还在叛逆途中呢,你们才是好孩子。选一个人去白塔当卧底吧。你们有双生感应,无论选谁去我们都很放心。”然后槐序又看向长嬴,问道:“你觉得呢?”
长嬴心知肚明这是要自己主动请缨,毕竟在多项测试里,长夏的数据比自己好看许多,槐序不想让这样的好苗子埋没在穷乡僻壤五年。
可未等长嬴站出来,长夏便悄声说:“让我去。”
那时长夏思维还很正常,说话也很有逻辑。他说道:“我能治愈我自己,无论受什么伤我都能再生。但如果你去,你只能凭借我们共享的能力来自愈,时间要慢得多,也危险得多。况且我还会伪装,还有电子适应型,我一定能做好这件事。”
长嬴还在犹豫,长夏又说:“哥哥你放心吧,我在主机里能出什么事呢?你就在这里变得更加厉害,然后等我带黑哨兵回来……”
长嬴被说服了,用力捏了捏长夏的手,表示一定要平安。
看见站出来的是长夏,槐序有几分不高兴,但还是吩咐旁边的人去准备仪器。
此时长嬴长夏还在默默对望,互表兄弟情谊。他们没有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毕竟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出超出自己认知外的东西。
一辆仪器被推了过来。
长嬴和长夏瞬间愣住。
他们之前根本没有概念,把人送进主机里潜伏是什么意思,一个人生活在主机里五年是什么意思。他们以为是有一个新身份,或者挖个暗道。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潜伏的事要在这个最高等级、最神圣的训练场完成;为什么周围有那么多神像,信徒们在祈祷什么?
一个超乎双子想象的仪器摆在他们面前。这个仪器很小,内部更小,要如何把一个大活人塞进这小小的舱室里?它有最高级的生命维系装置,使用它们意味着要在各个脏器上都开个口子,人身上有多少个必须活动的器官?双子都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大脑空白,被这来自古代的先进仪器震撼得失语,根本想不起恐惧。
两位信徒一左一右地钳住长夏的手。他脚软,几乎被拖着走。他嘴巴嚅嗫了几下,没有喊出声。
“不要……”长夏猛然回头,死死盯着长嬴,“哥哥!!不要看——不要看我!”
长嬴瘫软在地,捂住嘴,手抖得像筛糠。
在凄厉的尖叫声中,神像上的雪都被震落了,好像在落泪。
再过不久,长夏就不能感觉到长嬴的痛苦了,因为他已不能再痛苦。
长嬴在极乐曼陀天的战场上穿梭,想过死、想过逃,但还是活了下来。
他试图读书,让自己感受陌生的感情,给予双生兄弟一些心灵抚慰,让千里之外的长夏不要忘记他们都要活着。
有时候长夏会传过来一些开心的情绪。长嬴不知道弟弟为什么开心,也许是遇到了有趣的人?他只能无声祈祷——让弟弟多一些快乐,他宁愿付出所有。
但弟弟突然表示对黑哨兵感兴趣,是长嬴不能理解的。在长夏提交的报告里,除了长夏在作恶、小黑在受苦,这两人没有任何交集。长嬴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黑哨兵有一张好脸。
虽然和黑哨兵相处后,他承认黑哨兵有一点艺术细胞,有一点点与众不同,还有许多的可恶可恨与讨厌。
正如现在,黑哨兵一定忍耐不了他身边有一个暴/动的精神域。说不定下一秒黑哨兵就会暴起动手。因为他自己都要受不了自己了,如果不是还想活着去见弟弟一面,他真想现在就毁灭一切。
等他全面失控,到底能和黑哨兵过几招呢?他们两人不会双双殒命吧?那样也太悲惨了,两个不相爱的人死在一起,灵魂将不得安眠。他只想好好睡一觉……把什么控制都忘掉……
长嬴感觉自己体内有些东西滑了出去,他的身体一下子轻了。然后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博物馆,红光交替闪烁在他们脸上。
似乎有一个庞然巨物般的建筑在轰然坍塌,露出一个诡异的可怕“生物”。它一抬手,正面墙的画作便哗啦哗啦往下掉。
场上只有两个东西是安静的。一个是半睡半失控状态的长嬴,一个是整理自己背包的白煜月。
长嬴听见白煜月在嘟囔:“自己触发的麻烦自己解决,我才不帮忙……”
长嬴心想没问题,他就让失控的精神体好好和这个大型安保玩一玩,结果他好像没打中目标。要不干脆放开所有控制算了?
忽然混乱的噪音中传来一声叹息,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起。白煜月从背包中拔出一把古刀,某种程度上,这才是他的对敌的武器。长嬴一时竟然分不清黑哨兵想宰谁。
白煜月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原来白煜月一直站在他身边,从推给他暖炉起就没有离开过。白煜月看也不看他,似乎在和什么暗中较劲。一会儿后长嬴才听懂白煜月的意思:“你太弱了,还是我来吧。”
长嬴暗中冷笑。曾经他也恐惧过,面对海潮般涌动的变异动物也祈祷过,祈祷自己活下来,祈祷弟弟活下来,祈祷深海怪物之躯永不落败。他要忠于极乐曼陀天,彻底臣服世因法,因为他们给了他新生和力量。在广阔的南极洲,强大的的实力才是根本。他彻夜练习剑术,一刀挥出十一道寒光,彻底斩断过去的懦弱与愧疚。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仇敌在担心他的弱小。
第140章 遇见神(下)
经过多日风雪的磨砺, 漆黑的精神拟态似乎更为凝练。它在半空中绕开两个人类,直击博物馆安保。不知有着多少历史的画作粉碎一地,又被掉落的瓦砾和冰块掩埋。天花板都被他们的打斗掀开, 飓风卷席整个展厅。打斗正激烈时, 白煜月却一心二用,想拉回自己的机车, 结果一不留神机车就被卷到天上去,再也看不见了。白煜月一气之下, 干净利落地把安保拆了。
安保的能源耗尽,颓唐地倒在地上, 激起一大片冰屑。白煜月拉着长嬴, 去另一个展馆躲风。在冰原上行走的几分钟,他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冻掉了。
也许是低温的影响,长嬴的失控情况好了很多, 墨色的精神体收了回去, 神色也恢复自然。他清醒时白煜月正扛着他走。察觉到他恢复理智了,白煜月连忙将他扔到地上。
白煜月剧烈运动后的呼吸还不平静,他一边大口喘气, 一边把暖炉扔到长嬴身边,自己走去展馆的另外一个角落了——再不走他真的忍不了长嬴的精神域。
长嬴自己也在调整呼吸, 用以往的经验来维持自己的精神域平静。可是他的精神域还未适应脊柱里多出来的抑制器,一直在不断冲撞那个地方。
“喂——”
白煜月的声音从远方响起。
“……让我看看你的抑制器。就算我解决不了它, 也能把你敲晕……”
长嬴躺在地上,看着铺满神母故事彩绘的穹顶, 莫名笑起来:“没想到, 你的话术比我想象的强多了,您真是蛊惑人心的恶魔。”
“什么?”白煜月没听懂, 又问了一遍,“你到底答不答应?”
长嬴:“随便你,快像蒲公英一样落到我身边吧。”
白煜月腹诽他的外号真是一天比一天多。他感受到长嬴在尽可能收敛自己的精神域,确认长嬴没想自爆来同归于尽,才放心走过去。
一过去他便看见长嬴勉强坐起,靠在墙边,闭紧眼睛。
白煜月按上长嬴的肩膀,手下的肌肉似乎瞬间紧绷。白煜月观察长嬴的外袍,不知道从哪边撩起来比较有礼貌。长嬴怎么不知道先把衣服脱掉呢?他这样动别人衣服多奇怪啊,他又不会穿。
长嬴见白煜月迟迟不动手,才后知后觉白煜月的尴尬之处。他感到好气又好笑,黑哨兵又不是不谙世事的黄花大闺男,明明什么经验都有了,在这里装什么?于是他直接把自己的长袍扯下来。
皮肤直接接触到冰冷的空气,长嬴的大脑更加清醒。也是这一激灵,他忽然记起了更多的事情。
在他背上有他来自实验室的编号证明。他不是自然出生的人类,不是高高在上的圣子,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实验品。他怎么能让黑哨兵看到那些?
长嬴后悔了,睁开双眼,却看见一个巨大的三孔插座正直直怼到自己眼前。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黑哨兵的犬类精神体,萨摩耶。
萨摩耶长得更大了,肩高有60厘米,加上蓬松的毛发,显得它像棉花糖一样涨起来、萨摩耶盯了他一会儿,情绪稳定地笑起来,露出半圆的舌头。
白煜月叫出萨摩耶精神体也是没办法,他需要做一些精密操作,情绪必须稳定,不能被长嬴的精神体扰乱心神。
长嬴还想回头,不安全的感觉攥紧了他的心。白煜月察觉到长嬴背部肌肉突然变化,眼疾手快地摁住长嬴后颈,不让他多动。
感受到黑哨兵手心与他皮肤的紧贴,长嬴一愣神,暴躁不耐的情绪忽然一扫而光。
白煜月皱紧眉头:“你是不是又想打架。”
长嬴:“我没有……”
长嬴的声音出乎预料的小,白煜月便误会是自己不小心弄疼他了,也不再纠结,让萨摩耶精神体帮忙钳制长嬴的动作。
虚无的精神体忽然变得对现实而言有重量,萨摩耶踩在长嬴大腿上,用前爪按着长嬴的手,按出一个红红的爪印。长嬴的脸几乎淹没在雪白的犬毛里。
白煜月聚精会神地处理长嬴的抑制器。抑制器就像个大坝一样挡住精神域的蔓延,可长嬴的精神域已经自由自在惯了十几年,自然和抑制器产生冲突。白煜月要做的就是帮助长嬴开闸泄洪,简称破坏掉一部分抑制器,但又不会危及长嬴生理健康的那种。
白煜月先感受自己的抑制器有哪部分断掉了,再把自己的经验搬到长嬴身上。待他准备完毕,几根黑色尖刺便穿透了长嬴的抑制器,原本汹涌的精神域瞬间暴起,然后慢慢归于平静。
萨摩耶欢乐地从长嬴身上跳下来,跑进白煜月怀里。一人一狗激动地相互抱抱,然后萨摩耶便消失不见了。白煜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长嬴身上。
长嬴终于可以转头看他。他们其实离得很近。长嬴像是漫不经心,像是毫不在乎,眼神在白煜月的手上打了个圈。“真是可爱的狗狗。”他说道。
白煜月不自觉点点头。
长嬴忽然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白煜月:“手术很成功。”长嬴现在的精神域平稳多了。
“我是指……你还记得北星乔的模样吗?”长嬴问道。
白煜月模棱两可:“不太记得。”
“可我见过他。”长嬴说,“你当时在文森山说过,我和他的外表有三分相似。如果你喜欢他,那也该对我有感觉。”
白煜月:“嗯……”
他摸不透长嬴的真正意思,不知如何作答。
长嬴:“如果这幅模样能入您的眼,真是莫大的荣幸……”
他一点点凑近白煜月。白煜月猛然惊醒,冷脸推开他,道:“你不像他。”
“这么肯定?”长嬴故作讶异。
白煜月万分肯定:“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长嬴:“证据?”
“他……”白煜月瞥了长嬴一眼,勾得长嬴内心有羽毛在挠。长嬴既痛快,又不太想听接下来的话。
白煜月再度犹豫了一下,才说:“他没有你那么……有钱。”
这确实是最直观的区别。虽然所有的白塔学生都有补贴,极光会会长的补贴更是最高级的。但其他人的入账项目更多。像是年知瑜家里三代军官,每月生活费比会长补贴还要多一倍。司潼可以去双子塔赚外快,身上的“破烂”都比别人一年的口粮值钱。更别提极乐曼陀天这群穿金戴银、搜刮民脂民膏的家伙。北星乔只是普通家庭出身,相较之下弱势了一点。
长嬴被这个回答唬住了,他根本无法想象出“贫穷学生”是个什么概念。说到底,都怪白塔这个偏僻小山村。
“原来你们是‘有情饮水饱’。”长嬴趁机自荐,“如今他不在,你看看我怎么样?我会像保护一只小海豹一样对你好。当然,我不会让封寒知道,更别提世因法那些人。我们可以偷偷相聚。我要的不多,只要一间金碧辉煌、大方得体的卧室——对了,你应该有分到宫殿吧。”
白煜月露出有点憋屈又有点可怜的神情:“可我也没有钱。”
在白塔的时候,白煜月原本是有总指挥划给他的私人账户。但某一天白煜月忽然叛逆心大发,觉得自己不能再花总指挥的钱了,他要独立,他要成长,他要用双手创造财富,便一声不吭地把总指挥账户拉黑。到了极乐基地,他的生活物资都是世因法直接配送,身上连个装硬币的口袋都没有。倒是封寒,天天倒买倒卖屯钱屯货,还跑去和普通信徒买鱼饵和鱼。真是可恶,回去就把他仓库挖出来。
白煜月的神情越发坚毅。
听到白煜月的回答,长嬴默默闭嘴,估计没想到以后和黑哨兵生活还要体会贫穷。
过了一夜,大风稍微减弱了一些。他们在展厅里乱逛,意外来到了艺术博物馆的总控中心。这里也是输入密码的地方。白煜月示意长嬴想输入密码就赶紧动作,他还要找离开的方向。
长嬴微微颔首,然后把一路上找到的密码全部输入进仪器里。这一次,他一直没有听到密码错误的提示声,好像上天都在保佑他。
“你真是我的幸运神,我真担心离开你的日子。”长嬴感叹道。
不远处的白煜月轻哼一声,表示并不信。
长嬴又忽然语气阴森:“我以为这样说会满足黑哨兵的征服欲。将曾经的对手踩在脚下,不开心吗?”
白煜月:“我不需要别人的谎言来证明自己。”
长嬴轻笑一声:“谎言……没错,我在说虚伪的谎言,就像拙劣的赝品一样容易叫人看穿。”
白煜月:“别唱戏了,动作快点。”
长嬴手上动作不停。他输入全部的密码,转动把手。坚实的墙壁内壁响起齿轮的转动声,又像是骨质疏松的人在伸懒腰发出的“咔咔”声。他们面前的墙壁裂开两个口子,一排类似肋骨的暗门转了出来,里面有一个肉质的红色大箱子。
长嬴走过去,将红色箱子内的一个小蓝球掰下来,郑重地放回背包。
这是古代安保的生物能合成器,安保下班后就要把自己的“电池”放回去充“电”。这也是槐序需要长嬴找到的东西。
他摸着这颗温热的小蓝球,喃喃道:“完成了。”
此时暗门内弹出第二个物体,是艺术博物馆的完整地图。原来博物馆有“鬼打墙”装置。为了维持艺术的高等性,低级平民进来后就别想出去,在这活活饿死。这份地图是专门留给那些看得懂古代语言的高级贵族。
白煜月拿过地图,通过旁边中英结合的附录,终于弄明白了出路。
他合上地图,看向长嬴。长嬴浑身紧绷,看起来并不想和他离开。是啊,白煜月要沿着铁轨继续扫荡其他城市,而长嬴要回去见他弟弟,归心似箭,怎么会愿意和黑哨兵同行?
白煜月霎时想明白了这点,感觉自己一路的努力有些白费,但想想还是不后悔。
长嬴一直盯着他,不错过他半点神情变化。
两人似乎心有灵犀,同时陷入沉默。半晌后,长嬴才打破这份寂静。
“之前我说过的话,都是骗你的。”长嬴说道,“所有的怜悯、喜欢、爱意不过是我从书上看来的谎言,以后我也将诉诸谎言。”
这不就是以后将诉说更多爱意的意思?长嬴猛然反应过来,只能寄希望于白煜月人如萨摩耶,脑子笨笨的。
“我知道。”白煜月冷淡地回答。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计划的失败,他应该说点软话,可他实在很难做出一些违心的事情。
如今长嬴也把一切都摊开说,那自己也不必掩饰了。
长嬴心情复杂。黑哨兵的嘴真是可怕,轻而易举地撩拨人心,他意识到这点,明明应该从容离去,内心却升起不甘。他在期待什么?他希望白煜月遭受他的欺骗,为他难过、煎熬,为他在人间苦苦挣扎。
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与长夏一样,也渴望别人用痛苦证明对他的虔诚。
“但是……”白煜月话锋一转,“我说过,再虚假的东西,上面也有真的痕迹。”
“你不必多说。”长嬴打断道,“下次见面,我们依然如旧,也许同为奴仆、任人鱼肉,也许是生死对决、以命抵命。”
白煜月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管它是真是假,你敢说你有多少真心,我就有多少是真的。”
长嬴似乎急躁:“有必要告诉我?”
“这样比较公平。”白煜月像是对自己说。而后他又恢复成冷淡的模样:“之前我说过的那些话,我也不想你误会。”
长嬴双眼一阵失神。
“可笑。”而后他闭紧双眼,低声道:“滚吧,小白毛。”
白煜月看不惯他这装模作样的神态,头也不回地走向矿车方向。风雪里的他像飞奔的小鸟。长嬴在原地等了等,没见到白煜月回头,心好像也飞去了远方。
他转身前往孤身一人前往另一个方向。
过了许久,长嬴开启电台某个信号,汇报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辆崭新的矿车被派来接他。矿车上有热水、有哨兵专属食物、有圣子的外袍。长嬴明白这是世因法原谅他的失职的意思。世因法总是这样,在人的最后关头扮演老好人的角色,估计有什么救世主情节。
长嬴回到久违的极乐基地。当他的脚踏上这片算得上“温暖”的城市时,整个内心却空落落的。
他被带到世因法面前。
“你会恨我吗?”世因法手持权杖,转身与他对视,沉重的威压覆盖在他身上。无论见到世因法多少次,长嬴还是会紧张不安。
长嬴优雅行礼,低眉顺眼:“我的灵魂与忠诚都献给您,本该如此。”
“这不公平……你付出了那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应该给你奖励。”世因法低声道,后面他说了什么,长嬴没太听清。而后世因法又说:“我找到了提升你力量的新方法,去试一试吧,没有力量,你连黑哨兵的对练都做不到。”
公平?长嬴恍然惊觉。白煜月给他的承诺,是一种多么可贵的公平。谎言换谎言,真心对真心。不需要祈求,只要付出,就一定会有回应。
“感谢您……”长嬴慢慢抬起头,看向世因法,如许多虔诚信徒一样。
在世因法身后,一片昏黄的光照亮了宫墙上的壁画,上面由专业南极画家画满了白煜月的故事。身着白袍的青年露出脊背的黑色钢铁,身边浮出恶鬼般的黑色拟态,如同太阳的光芒横扫千军。远处一只小小的萨摩耶在观阵。整体形成一幅充满故事感的艺术壁画。在古代几乎是“神话”的待遇。
而往前走,就是白煜月的种种传说故事。白煜月一直很苦恼谁在传他八卦,实际上这一大片宫墙都是罪魁祸首。
长嬴的目光越过世因法,落在白煜月的侧脸,心底像有一把火在烧。
“感谢您……允我公义……”
长嬴垂下眼眸,彻底低下头。
与世因法汇报完后,槐序就出现了,身边是长夏,以及一些无垢法。
长夏看上去没有受伤,看见长嬴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目光闪躲地不再看兄长。他感觉自己毫发无损就是一种背叛。长嬴松了一口气,专心致志地对付槐序。
世因法此时说道:“我需要你们成为始夜法的磨刀石,他缺乏一些经验。如今他在这条铁轨上,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一位无垢法说:“我们围观过始夜法的战斗,他已超乎常人。”
槐序说道:“别让我动脑了,我就不能休息一会儿吗?问问我们刚回来的长嬴吧。他可是有一个聪慧的大脑,竟然独自一人拿回生物能生成器。”
“感谢您的赞美。”长嬴语气毫无波动地回答,仿佛已经是个忠心耿耿的木偶,“我认为可以把他的事迹大肆宣扬,让友邦提前做好准备,增加始夜法任务的难度。我愿意承担此任务,在十五天后与始夜法汇合,将他的行踪暴露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但始夜法的战力不容小觑……也许我们可以提前一点,下多辆矿车把他截住,十天后我们就能相遇……”
其他人不停地点头。长嬴继续为整个计划献出心血。槐序暗暗感叹长嬴的忠心,叹息自己这次真是把长嬴弄怕了。
长嬴继续道:“我可以再提前一点……现在就出发。在全程都为始夜法的任务增加难度。”
有了长嬴的开头,其他人总算开始讨论。在吵闹声中,长嬴暂时安静起来。他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似乎过于忠诚,过于急切。他内心产生了某种隐秘的渴望,他不得其法,任由心中的火越烧越旺,灵魂不得安宁。
“受不了……”长嬴喃喃自语,“或许明天,我明天就想见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