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嬴正在日思夜想某位哨兵的时候, 白煜月却在矿车上把另一位哨兵堵在角落。
矿车一层,桑齐紧贴墙壁,如临大敌:“我今天真的要丧命于此了吗!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享受过, 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
白煜月:“你好吵……”
桑齐:“你把我的精神体抓在手里, 不就是想吃掉它的意思!神母在上——我居然要被吃掉了——”
白煜月不置可否,看向前面巨大的鲨鱼精神体。这公牛真鲨身躯长达3米, 竖起来比白煜月还高。白煜月一脸严肃地摸了摸它的背鳍和胸鳍还有肚子。公牛真鲨瞪着大大的圆眼睛,仿佛窦娥喊冤般地看向天花板。
摸鲨鱼的触感和想象中不一样……有点粗糙……白煜月又摸了几把。桑齐已经在旁边一脸哭丧地写遗书了, 手抖得都握不住笔。看着桑齐可怜兮兮的模样,白煜月倍感无语。
感觉摸够了, 白煜月就把大白鲨打横推回去。他一松手, 大白鲨就鱼皮朝上翻了过去,似乎已经含冤九泉。
——“啊啊啊啊我不会翻身啊!”
桑齐的哭丧声穿透了整辆矿车。
几分钟后,大白鲨委屈地缩在角落。白煜月则看着自己的掌心, 喃喃道:“真奇怪, 我居然对其他哨兵不太敏锐了。”
这是他帮长嬴控制精神域后发现的事情。以前长嬴的大乌贼往他脸上吐墨,他都要生气半天。但之前他在长嬴失控的精神域里待了那么久,居然没有太大刺激。就算有萨摩耶精神体帮助自己, 他也不可能冷静至此。
除非他的失控后遗症体现在别的地方……
于是他便拿桑齐的大白鲨精神体试了试。他最讨厌自己的地盘出现别的哨兵精神体,然而当他摸到大白鲨的时候, 第一感觉却不是愤怒,而是混乱。他的五感接受的信息太大, 已经在他脑内重构出一个陌生世界。待在这个世界里,白煜月将分不清谁是他的敌人, 他的阵营仅有他一人。
“那、那要怎么办?”桑齐虽然遇事怂, 但还是忍不住担心白煜月,“要做感知重构训练吗?还是要杀几个人?可是现在还离友邦城市很远……”
他眨了眨眼, 瞬间想到一条严谨周密的绝妙好主意:“不如先把这车上浪费粮食的信徒杀掉怎么样?可以先干掉搞卫生的那个,因为我可以负责清洁。但是绝对不能杀厨师,杀了他就没人做你的饭了。”
看到白煜月投过来的目光,桑齐又干巴巴地憋出来一句:“我也不能杀哦。”
几秒后,桑齐抱着满头包和鲨鱼缩在角落。
白煜月擦了擦手,对桑齐感到好气又无语。他知道桑齐善恶不分,脑容量有限,也不多纠结于对方话语里的残忍之处,直接问了:“感知重构训练”是什么。
桑齐便答:“就是用心感受各种……比较陌生的、平时感觉不到的刺激事情。例如我还是胎莲法的时候,一些前辈就邀请我……‘共赴巫山’。”
白煜月一愣。
“然后我们就去一起爬山了……山上有温泉,蒸腾的雾气恰好形成‘云雨之景’。我们进去泡了一刻钟,确实挺舒服的,精神都恢复得很好。但这附近好像没有温泉……”桑齐又说道。
白煜月抬起手,桑齐顿时哇哇大叫,说刚才揍过了今天就不能再揍了,结果白煜月只是摸了摸桑齐的头发。
“以后你别答应这种邀请。”白煜月又说道,“想泡温泉可以去我那里泡……如果你路上没有违背我的指令的话。”白煜月知道他可怜,也知道他可恨,两厢纠结,还是放在身边比较安心。
桑齐点头答应了,脑子却有点晕,不知道是该为那个摸头而激动,还是为可以转职去始夜法宫殿而兴奋。每一样都让他有一点开心。
寒天冻地中,一辆堡垒般的矿车载着众多人前行。从二层开始,做饭的、烧煤的、画地图的、勘测路线的信徒正沉默地赶工。一层则只剩下白煜月和桑齐无所事事地待在一起。以一层天花板为界限,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但在二层之中,负责烧饭的信徒还有一个隐藏的职责,那就是监督桑齐。
没错,不是监督黑哨兵,而是监督桑齐是否有完成世因法交代的任务——给黑哨兵夜晚“站岗”。
世因法掌握着丰富的黑哨兵资料,已经预料到黑哨兵会出现“感知失调”的情况。他点了那么多人去陪黑哨兵度过长夜,正是为了缓解这种突发状况。除了暴力,黑哨兵偶尔会用肌肤相亲的模式,来重塑自己与他人的距离感。
这位监督者暗中观察,见桑齐天天和白煜月同吃同睡,时不时弄出点奇怪的动静。他找了机会质询桑齐,发现桑齐对自己的任务满口打包票,说自己完成得非常好。
他又找了机会恭敬地询问始夜法,为了避免浪费始夜法的时间,他特意制作了一张精美的表格,让始夜法在合适处打勾就好。
白煜月扫了表格一眼,顿时露出了新鲜大学生初遇社会险恶的不可置信。为了维持人设他只能什么都不说,接过笔在“优”处打了个勾,还在旁边好心点评:“该名无垢法平时认真负责,做事前积极主动,做事后知错能改,始夜法相信他以后能做一位品学兼优的好信徒……”
——极乐曼陀天果然是黑心工厂。不仅制造人间兵器,还要人间兵器评优评先。
白煜月腹诽一番,就把评优表还给了监督者。
没过多久,世因法就知道了这件事。他虽然有点疑惑白煜月的用词,但是想想那只萨摩耶,觉得白煜月有时不聪明也不稀奇。毕竟白煜月也有一半是白荆棘的基因。而白荆棘的父辈基因,只是一个强壮一点的俘虏罢了。
世因法偶然间对槐序说了这件事。
于是长嬴和长夏都知道了。
“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名单太长了……根本杀不完……”长夏捏着自己的小章鱼,嘴里碎碎念。
“哼,他也配?”长嬴则一脸轻蔑,“没想到始夜法看着循规蹈矩,实则哨向不忌……”
长夏:“希望小黑不要忌海鲜……”
“你非得把自己摆在如此低等的位置吗?”长嬴恨铁不成钢,“你若想要,自己不能去争取吗?”
长夏懵了,揪章鱼的动作都停下来。不是哥,不是你不许我去争取的吗?要不是那天长嬴来得早,他早就把小黑哨兵吃进去了。
长嬴像是知道自己失言,又放软了声音说:“我知道你一直挂念着他,如果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争取。以后有机会,我先替你去接触一下始夜法,看看他到底怎么想,可不可靠……”
他有点心虚。因为他和白煜月在博物馆的事情,是绝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如果被知道了,多疑的世因法绝对会再度对他们下手。目前人们不知道他们独处过一夜,仅知道两位强大的哨兵极为不和。
所以为了名正言顺地接近始夜法,只能先借用弟弟的名义。接触完之后,再和弟弟说自己也对始夜法有想法了。这样长夏应该不会太惊讶,接受这件事的概率也会大一些……
长夏听到兄长转变态度果然十分开心:“谢谢哥哥!小黑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如果有特殊情况,我会先把哥哥迷晕,这样哥哥就什么都共感不了。放心吧,哥哥一觉醒来后,会觉得今天与往常并无不同……”
“不知廉耻的家伙!”长嬴像是气急了,“在没有明白我的底线之前,我决不允许你和他单独相处!”
再过不久,封寒也知道了这件事。
但他还在悠哉悠哉地擦枪,一点担心的意味都无。
一来他知道桑齐的性格,三分成绩能写成十分绩效。而且桑齐本身文化程度有限,接受的都是阶级教育,既然之前决心站在封寒阵营,绝对不敢先于封寒“越雷池”。但如果封寒在未来正式和白煜月在一起,那桑齐可能会……等桑齐活到那一天再说吧。
二来封寒知道……白煜月不喜欢年纪小的!白煜月喜欢毛绒绒的成熟年上!
而桑齐这种滑溜溜、幼稚、年下的人,根本不是白煜月的审美,无需担心。
“所以你现在还不肯开口说吗?”封寒看向餐桌的另一边,“白塔让你传的第二封信。”
正在大快朵颐的男人正是之前的破冰者俘虏,风缪渺无所谓地耸肩:“没有正确的人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封寒不禁疑心难道是要周伏清来才行吗?
他一想到周伏清就分外不爽,但他也清楚,为了大局,他不应该如此针对一位后辈。
哪怕周伏清,被世因法点名,已经坐上了第二辆支援车,正在前往白煜月身边的路上。
风缪渺吃着吃着感觉不对劲,一股哨兵的直觉让他放下筷子,连忙后退。他忽然想起面前的向导据说开发了专门针对哨兵的能力,这传言竟然是真?他现在是不是要跑比较好?然而封寒只是睨了他一眼,枪口敲敲餐桌,示意他不要浪费食物。
……
周伏清被特意要求穿着白塔制服,来到堡垒矿车一层。
始夜法看上去又不认识他了一样,双目总是失神。等始夜法双目清明的时候,会要求周伏清唤出精神体。
然后始夜法会把斑头鸺鹠捧在手心,摸摸它柔顺的羽毛。
桑齐在旁边大呼不公平,为什么对斑头鸺鹠那么温柔,对鲨鱼却很嫌弃。始夜法说因为小鸟是毛绒绒的。这时候周伏清觉得自己的心也是毛绒绒的了。
矿车一直前进,停在了一座新的城市面前。始夜法跳下车,敌方的“消除异端!守卫圣战!”的呼声响彻冰原,激光箭矢如暴雨倾盆而下,由人肉制成的围墙看不见尽头。
一天一夜后,始夜法满身是血地走回矿车。车上所有人都被他身上恐怖的威压按得直不起身。
始夜法回到车上,盯了桑齐一会儿,忽然问道:“你是周伏清吗?”
周伏清:“我就在你旁边。”
白煜月疑惑地看向身边的“陌生人”。这人的衣服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居然不是敌人吗?不对,那是白塔制服,不是什么敌人制式。自己可千万不能忘了这点。
“糟糕,始夜法这样子,以后有可能出意外。不如直接回罗斯岛吧?”桑齐担忧道,“那里有温泉,还有世因法,世因法大人绝对会治好你的……”
“不行。”白煜月直接拒绝。
他算是明白世因法为什么放心让他离开了。因为世因法知道,别的城市更像是人间炼狱,白煜月绝对无法忍耐。无法忍耐就会出手,出手就会唤醒黑哨兵的本能,使白煜月一步步走向敌我不分的深渊。最后如果世因法有疏解痛苦的方法,自然轻而易举地拿捏黑哨兵。
“让我睡一会就好……”白煜月迷糊之中说道。
等白煜月醒来,大脑的疼痛并未缓解多少,却看见床铺边站着一个人影。他这次分辨成功了,对方是周伏清。但他不知道周伏清想干什么。
只见周伏清鼓足勇气,直接把白煜月按在怀里。白煜月顿时瞪大眼睛,这家伙简直倒反天罡,他是忘了他身份吗?
不、不对,他们都是平等的生命,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不能忘记白塔的教导……
“小黑,我听说桑齐说‘感知重构训练’要这样做……”周伏清神奇地理解了桑齐本应该理解的意思,“没关系的,放轻松。我没有能力伤害你……认不出我也没关系……”
周伏清的声音在白煜月额头上盘旋,声音中有种让人放心的魔力,让他再一次昏昏欲睡:
“没关系……重新了解身为‘人’的距离吧。”
第142章 失调加剧
第二天。
白煜月猛然惊醒, 发觉自己身处一个毛茸茸的被窝里。一只睡眼惺忪的萨摩耶把头搁在自己脖子上,就像一条大围脖。
难道是昨天身体实在受不了,就把萨摩耶叫出来救场了?
白煜月顿时从警惕的状态下放松了, 不舍地摸了摸萨摩耶的头。
然而这一摸, 一个令他浑身一僵声音却从萨摩耶底下传出来:
“救、救命……”
白煜月连忙把萨摩耶抱起来,蓬松的萨摩耶底下居然压着一个人!
——周伏清躺在白煜月旁边, 额头满是汗。周伏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睡觉, 梦里的他忽然被一座毛茸茸大山压住,他想呼救, 却什么都喊不出。等白煜月解救他时, 他只能用本能喃喃道:“快要……热死了……”
随着南极的冷风吹过他的额头,周伏清才晕乎乎地醒过来。他看见白煜月坐起来了,意识到自己还睡着不太礼貌, 连忙坐起, 说道:“小黑……早上好……”
白煜月已经把萨摩耶收回去了。此刻他们就坐在一张床上,两人之间仅隔着一条被子。白煜月的房间是矿车一层里临时隔出来的小单间,并不隔音, 煤炭在锅炉里翻滚的声音从上层传来,白煜月盯着被子,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伏清却忽然变了脸色:“那个、黑哨兵啊不,始夜法大人!昨晚对您的冒犯实在是情急之下不得已的行为!我绝对不是真心想做但也不是真心不想做的总之先不要生气!”
白煜月:“昨晚我们……”
周伏清:“我什么都没做!始夜法你还是清清白白犹如白雪一样!”
“我是说昨晚我应该感谢你。”白煜月无语了一秒。他赤脚踩上地板, 拿下挂在墙边的外套。周伏清和他一样,都会在睡觉前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这是白塔士兵的习惯。
周伏清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昨晚、昨晚真的没有对白煜月做奇怪的事。他怎么可能趁人之危, 白煜月在他心里就是不可攀登的塔顶。他就是……抱住了白煜月, 让对方感受自己的心跳而已。那样他就觉得是件无与伦比的大事。
他怔愣地看向白煜月,却听见白煜月说:
“之后也麻烦你了。”
之后……麻烦他什么?
一个离奇的想法瞬间冒出, 好像被隐藏大奖砸中,周伏清惊讶得能把斑头鸺鹠一口吞掉。他手上动作迅速,三秒内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再迅速穿好衣物,跟在白煜月身边。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白煜月则一边洗漱,一边想果然是向导好用。而且和极乐曼陀天的大多数人相比,还是和周伏清更能接受一点。
桑齐拿着早餐下来了。他警惕地左看右看,发现没有斗殴的痕迹,狠狠地把餐盘放在桌子上。白煜月置若罔闻地拿起一块列巴切片,桑齐在旁边指着周伏清抗议:“我不服!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就凭他能把被子叠成那样?”
“他处处都比你好。”白煜月一脸冷漠地喝起果汁。
“什么……”桑齐只觉万箭穿心,一股酸涩涌上鼻尖。他看着无辜表情的周伏清,更加感到无地自容,噔噔噔地跑回楼上去。他要写信告状,他要告到中央!
周伏清这才坐到白煜月旁边,也拿了一块大列巴。他低头说:“白煜月,谢谢你维护我。那个……都是我该做的。”
“没什么。”白煜月说道,脸色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反正我没什么感觉。”
“怎么会没感觉?明明你很喜欢毛绒绒。”周伏清顿时手捧斑头鸺鹠,眼睛和斑头鸺鹠一样睁得圆圆的。他期待道:“尽管摸吧!”
白煜月的动作一顿。周伏清捧着斑头鸺鹠又靠近了一点。
他很早就认识周伏清了。
最早对这位向导的标签不过是“北星乔的小弟”,后来是“需要帮助的向导”,再后来是“救了小红的向导”、“关键时刻可以信任的向导”。但他的目光依旧很少在周伏清身上停留,因为他是黑哨兵,本性促使他只会看向更强大、更复杂、更混乱的东西。可对方却总是热忱地投来信任的目光,就连昨晚也没有做出讨人厌的事情。
周伏清……好像确实人不错。
以后要好好罩着他!
白煜月已经把斑头鸺鹠捞在手中摸来摸去了。
旁边的周伏清忽然脸一红,头越来越低,快要垂到餐盘里去。
白煜月的情况稳定了许多,矿车依旧沿着铁轨前往康科迪亚城,期间在一些遗迹城市前停了一段时间。白煜月下车搜集各路资料,有关世因法,有关黑哨兵,有关千年前的神母。在即将到达下一座城市的时候,下一辆后勤矿车已经赶上来了。
但根据密信,一辆后勤矿车里有白煜月最不想见的人——长夏。
长夏的行事完全无法预测,实力看起来很弱,但听他哥讲,其实他实力也很强。以前白煜月就是看长夏还要坐轮椅才轻敌了。实际上在实战时,许多有效伤害都是长夏一个人打出来的。
而且长夏对自己有莫名的执着,那他更要好好保护周伏清才行。他现在是周伏清的新任老大!
白煜月特地改造了一下一层的布局,减少章鱼藏匿的角落。周伏清一直跟在他身边,俨然成为他忠心耿耿的小弟。
一声尖锐的鸣笛声从远至近响起。第二辆矿车即将与这辆堡垒矿车对接。矿车一层仓库门大开,白煜月带着周伏清和臭脸桑齐在对接口等待。
随着昏黄的灯光越来越近,一个巨大的灰色身影在瞬息之间撞向对接口,车轮与铁轨之间爆出刺眼的火花,车厢内的灯展倾斜成45度。过了一会儿,两辆矿车的速度才趋于相同。
后勤矿车的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一位熟悉的身影。一些信徒连忙行礼:“长夏圣子。”长夏充耳不闻,径直走向白煜月,仿佛目光里只有这个人的存在。白煜月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之前传过来的信封。
“好久不见,小黑。”长夏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你会认出我。”
“长夏”微微低头,在白煜月耳边说道:“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好吗……尊敬的始夜法大人。”
白煜月顿觉耳朵发麻,偏头躲开了。从一见面,他就知道这个人不是长夏,而是“大王乌贼”长嬴。
长嬴怎么来了?
这些人难道认不出长嬴吗?
白煜月观察四周,所有的信徒都说那是长夏圣子,就连桑齐也嘟囔着“怎么来的是长夏”。这些人似乎真的认不出双子。
白煜月略一感知,便明白了理由。大部分人判断哨向是通过对方的精神域波动。而长嬴最近驯服了抑制器,精神域波动大幅度减少,便让人们误以为那是向导长夏了。但长嬴没事扮演长夏干什么?体验南极版交换人生?
“我的弟弟比较鲁莽,我不放心,便替他来了。”长嬴似是看穿了白煜月的疑惑,“而且我一直在想你。”
白煜月了然,这家伙是在防止他弟弟又做出什么危险举动。在这方面,他俩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
“小黑,别被他骗。”周伏清警惕地抓住白煜月的手。可恶的长夏,一上来就说什么“想你”,绝对是花言巧语。
“呵,普通货色就是普通货色。”长嬴尽量把长夏的派头学了十成,“就算你成了始夜法的入幕之宾,不过是个低贱的下位者罢了。只有弱者才会在床上当下位……”
周伏清一开始还以为长嬴在骂自己身份,后面越听越不对劲。你的上下位怎么是指体位?
“恶心。”白煜月直接牵着周伏清离开了。
只留下长嬴将满腹话语堵在喉咙。他怎么忘记了黑哨兵一直在当上位,早知道就不提这件事了。其实他也不接受自己当下位,但和黑哨兵的话……可以勉强接受五五开或者柏拉图。
长嬴看着白煜月离开的背影,眼神一暗。他从旁边拿出一个小匣子,幸好他来之前特意绕路,去海边捡了一个秘密武器。
白煜月更加与周伏清形影不离。车上有一个哨兵已经让他压力很大,又来一个更强的哨兵。他十分需要一名向导的安抚,连看书都要手肘碰着对方的皮肤。
他感觉长嬴暗中用粘腻的目光扫过他,然后消失不见,心里便知道长嬴要开始搞事了。为了防患于未然,他难得把周伏清支走,自己单独去找长嬴,决定先把对方揍一顿再说。
白煜月拉开长嬴小隔间的门口,又迅速关上——他开门的似乎不是时候,里面的人正在换衣服。
但回忆起刚才的画面,白煜月越想越不对劲,渐渐大惊失色,没忍住打开门再看看。
长嬴已经换好衣服,仿佛就在等他过来。
白煜月本想以静制动,但还是没忍住,一个疑问脱口而出:“你怎么穿着周伏清的衣服?”
长嬴,极乐曼陀天圣子,常年圣子袍,偶尔穿防寒外套。今天却穿着白塔的制服。
车上唯一有白塔制服的人就是周伏清。
天啊,这也太变态了。
长嬴:“看来我吸引了你的目光。”
白煜月:“你再怎么样也不能……穿别人的衣服。”
“这是我在破冰者的船上捡的。”长嬴露出不虞的目光,“你把他留在身边,不就是因为那身制服吗?”
白煜月欲言又止,最后诚恳地说:“你还是脱掉吧。”
“呵呵……”长嬴真是将长夏的派头学得十成像,尤其那暧昧的笑容。白煜月明明记得以前长嬴没有那么爱笑,也不会那么主动,这两兄弟难道真的在玩交换人生?长嬴不明白白煜月所想,慢慢靠近,道:“你不觉得这样比较刺激吗?”
白煜月:“比较惊吓。”
“如果这样还不像……”长嬴从旁边打开一个木匣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湿漉漉的生物。那是一只未成年的王企鹅。王企鹅是南极洲上第二大的企鹅。未成年的帝企鹅是浑身灰毛,未成年的王企鹅则是浑身棕毛,像颗真正的猕猴桃。长嬴在海岸线上找了许久,才找到这样一只胖嘟嘟的企鹅。
“那这样像吗?”长嬴问道。
在昏暗的灯光下,长嬴双手捧起王企鹅幼体,举到面前,遮住大半张脸。灯光将他的制服照得黑白分明,硬挺的布料勾勒出有棱有角的阴影。王企鹅扇动小短翅,好像在困惑地打招呼。紧接着长嬴念出白煜月从前的昵称,这一瞬间似乎真的击中了白煜月,将他拉向了许久之前的时光。
长嬴轻声道:“小黑,这是我们的企鹅。”
第143章 训练
所有人都知道始夜法生气了。
好在始夜法的精神域并无太大波动。他只是实打实地揍了“长夏”圣子一顿, 几乎把矿车一层都要拆掉。
没有人敢问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始夜法抱着一团棕色的毛绒生物走上二楼,随意点了一位信徒,让他们给企鹅做一套防寒衣。
企鹅幼体的羽毛还没有长好, 很难经受得住内陆的严寒。白煜月神色复杂地捧起手中的王企鹅幼崽。它身上的羽毛已经被烘干了, 整个鹅显得蓬松又圆润。因为它的一身棕毛,它的眼睛显得小极了。
白煜月露出更加不高兴的表情, 苦大仇深地把这只企鹅摸了又摸。他再三告诫自己,绝不能收养新企鹅, 也不能给这只鹅起名字。他现在不适合养企鹅。等他找到王企鹅族群,就把这只小猕猴桃送回去。
想到这里, 白煜月就忍不住懊恼, 刚才怎么没揍多长嬴一拳?
而此刻长嬴从一堆废墟中坐起,随意拍掉身上的灰尘,用略带抱怨的语气道:“反应这么大……”
不多时, 矿车一层便响起敲铁皮的声音。
白煜月背着棕色企鹅回来了, 还带了一箱维修工具。
他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按着铁皮,一根一根地把钉子敲进车厢墙壁里。
按理来说始夜法不用干这种杂活, 但白煜月浑身不得劲,还是做点不用动脑子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比较好。在白塔, 他就曾多次亲自维修自己弄坏的公共设施。
长嬴悄悄出现在不远处。
他话还没开口,白煜月先转过头用眼神警告他。长嬴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白煜月嘴巴夹着那根长钉, 明晃晃的金属膈在两片微红的唇之间,夺去了他所有的目光。
白煜月见长嬴没有继续动作, 又默念“冲动是魔鬼、生气会倒霉”, 强迫自己从黑哨兵的本能挣脱出来,一心一意地去维修铁皮。
长嬴停在原地看了片刻, 忍不住动用五感能力判断这一层有谁在。附近没有熟人,他摸摸鼻子,慢慢地靠近了一步。白煜月的动作慢了下来,应该是在警惕他。长嬴更加放缓自己的动作,弯腰,从地上的工具箱捡起一套维修套装。
他拿起锤子抛了抛,等白煜月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时,他恰好也试着把一根长钉的螺丝头放进双唇之间。他对上满脸困惑的白煜月,无害地笑了笑。
这个人居然会有维修公共设施的公德心吗?白煜月内心有些吃惊。
但既然长嬴在干活,他暂时不会过多为难他。
矿车里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周伏清拿着他和白煜月的晚饭下来了。最近他们都在一起相处,虽然相处得比较黏糊,但是周伏清自认是正人君子,就算白煜月靠在他大腿上睡着了也没有做出格的事情。
可在别人看来就不是这样。周伏清经过长嬴时,忽然被长嬴叫住。
“这段时间过得挺快活?”长嬴上下打量周伏清。
周伏清某种小动物直觉警铃大作。他主动扮演一个二五仔,说道:“为了服务始夜法,这都是我该做的。”
“嘁,小之又小。”长嬴露出不屑的神情,和当初他说“下位者就是懦弱”的神情一模一样。只是这次他似乎多了点别的心思。他再次上下打量周伏清,挑剔而轻蔑:“这样就知足了?快滚。”
周伏清嘟囔着“不然呢”,快步走过去找白煜月。
忽然,前方的铁轨炸起轰天的火光。
驾驶矿车的信徒连忙启动刹车装置。在车内所有物品都大幅度倾斜的时候,矿车终于及时停止,没有顺着炸毁的轨道翻到冰崖上去。
“有人不知死活。”长嬴坐在缝缝补补的一层,淡然说道。
从外面翻进来的桑齐则困惑道:“炸了煤矿的铁道,他们以后全靠风能和太阳能过日子?”
唯有白煜月把小王企鹅放进周伏清怀里,冷漠说道:“走吧。”
桑齐和长嬴从善如流地跟在他身边,走出车厢,站在悬挂车厢外的小露台,看着远方影影绰绰的敌人。寒风将他们的长袍与外套吹得猎猎作响。
此时埋伏许久的信徒们正紧锣密鼓地布置下一个陷阱。他们要这车人有去无回。什么始夜法?什么麦克默多城?都是该死的异端,他们的血肉将是最好的极昼日祭品。等他们占领了麦克默多城,就让那些异端信徒排队活埋。
一名信徒百忙之中拿起瞭望镜向远处一看,赶紧汇报道:“异端只来了三名信徒!似乎都是哨兵!”
“三个哨兵?”负责指挥的信徒怀疑地轻哼一声,“三个哨兵能做什么?这次神母也不会庇护他们。”
信徒为了确认信息,再次拿起瞭望镜一看。视野里果真是三个敌人,一个都没有多。
只是他们好像正在展开精神域,就像一片熊熊燃烧的黑炎……
……
一只干枯的断手矗立在废墟之上。
远处,一群信徒和一群俘虏正兢兢业业地维修轨道,时不时响起害怕的哭泣声。
白煜月听得烦极了,又往更远处走了走。
他不敢回去矿车,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潜在需求,尽管他一直努力忽视这种欲/望,可它总是趁他不注意溜出来,在心底散播恶魔低语。
现在,他刚刚打完一场不尽兴的战斗,更加浑身难受。他并非觉得头疼,而是皮肤下方一直有一个无法触碰的挠搔点,在体内横冲直撞。如果这种状态的他撞见周伏清,一个还挺有好感的向导,一个打不过他的向导,说不定真的会抓着对方大吸特吸,直到把向导的大脑烧坏为止。
白煜月本想远离人烟,却不想一个人跟了过来。
又是长嬴。
长嬴绕到他面前,白煜月特意观察他有没有穿别的衣服,确认他们都穿着普通的防寒服才放下心。
就是不知道长嬴又想耍什么花招。
要是再敢cos北星乔就把长嬴揍一顿,北星乔好歹是他前男友,没必要遭这罪。世因法就应该颁布一个“禁止跨阵营cos”的命令。
就在白煜月把长嬴想象成一个大变态的时候,长嬴却提出无比正常的建议:“继续练一练?”
白煜月:“什么?”
“我们继续训练。因为刚刚一点不过瘾。”长嬴神色自然地邀请道,“你不这么觉得吗?像我们这种人,天生就喜欢更危险的东西。”
白煜月目露犹豫,不得不说,长嬴是最能理解他感受的人。
长嬴只是轻笑,又道:“除了我,这里有谁能让高贵的始夜法尽兴呢?”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冰山上走。
白煜月深感长嬴说话欠扁,觉得今天不打不行。他按捺那颗隐隐兴奋的心,迅速追上长嬴。
铁轨上的信徒和俘虏们正辛勤工作,忽然感到一阵让他们脊背战栗的危机感袭来。所有人瞬间扔掉工具,不分敌我地抱在一起。
信徒们说着浓缩的语言,迅速地将祷告词过了一遍。一名俘虏急得说不出人话,他猛地吞咽口水,才大声喊道,“看!冰山在下沉!”
“闻所未闻的实力,这根本……不是人类……”
“这是什么怪物啊……”
“无上神母保佑我们吧,您慈悲的光环怜悯一下疾苦的人群吧……”
祷告声没有传到白煜月耳边,他已经进入战斗的专注模式。
他没有一次手下留情,因为长嬴同样刀刀致命。
长嬴驯服了抑制器后,对精神域的细微控制力大幅度上涨,弥补了从前一些技法上的空缺。现在的他出刀更快、更多、更完美。
而白煜月只觉得纯粹的开心。
感知失调的病症仿佛遇上良药,一下子缓解了许多。他好像又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世界,他与这世界的许多生灵都有独一无二的联系。他并非孤身一人。
“铛——”
断裂的刀身飞入冰层之中,激起一小波冰洪。
灰白的冰雾散去后,白煜月灰头土脸地走出来,衣服破破烂烂的,不少地方挂彩了。长嬴同样多处受伤,脸上更有显眼的淤青。
这毕竟不是生死决斗,两人估摸着打到这里差不多了,又默契地走向下山的路,踩出一深一浅的脚印。
长嬴在下山时拐了几个弯,从一个冰蘑菇后面拿出两罐气泡水,扔了一罐给白煜月。
“谢了。”白煜月摇摇汽水,开始用精神域解冻。
长嬴看他那模样就笑,特意走在白煜月身边,肩膀挤着肩膀。他问道:“开心吗?”
白煜月故意露出不开心的表情,他是不会被人读出任何表情的冷酷黑哨兵。
“别撒谎,我知道你觉得舒服。”长嬴说道,“因为我也是这样……精疲力尽之后,什么都耗空了,什么都不用想。我能感觉自己陷在雪地里,但又随着风远去……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白煜月似有所动,又走了一段路,才将手中的气泡水举过去,和长嬴的轻轻碰杯。再也没有排斥长嬴的靠近。
长嬴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他远远地看见了桑齐和周伏清两樽门神似的守在矿车前,内心的得意更添几分。
这些人和黑哨兵都是身体交流,只有他是独一无二的精神交流。
他发觉用北星乔的路子可能啃不下白煜月后,就立刻学会运用自己的其他优势。他相信这是其他人学不来的本领。别人都是不懂文学常识的笨蛋,不知道如何爱黑哨兵,而他会好好爱黑哨兵。
至于长夏……他们是双生子,生死相依。长嬴又是哥哥,自然会做出兄长的表率……总之到时候再说吧。
长嬴的想法乱糟糟,以致于忽略了两尊“门神”古怪的神情。周伏清隐隐有些生气,而桑齐却满脸炫耀,底气十足地等待别人来问问题。可惜没人问他。
白煜月则一靠近矿车就察觉到有变化。
但这变化对他来说是好事,他就没多说。
上车台阶比平常干净了数倍,一看就是有专门人打扫过。
果然一上到车厢,他们便看到一个人在正中央坐着。
——是封寒耶!
白煜月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封寒了。可能打完架后心情就爽很多,他乍一看封寒,内心还有点想念的味道。
但是封寒看起来好像在生气。他生什么气?
对了,封寒比较洁癖……可他也没有把房间拆得很乱吧,他不过就是……
衣服破烂烂!全身冰渣子!白毛变灰毛!
白煜月已经站在封寒面前。
长嬴站得远一点,他不喜欢靠近封寒的感觉。
封寒猩红的眼瞳扫过白煜月和长嬴,拧紧眉头,把白煜月皱巴巴的衣袖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露出刚刚落下的伤口。他轻轻捏着白煜月的手腕翻看了一下,迅速判断白煜月全身的受伤情况,再说出口的话已经止不住怒气:
“谁弄的?”
“我们刚刚在训练。”长嬴在旁边特意说明,“是针对始夜法大人的……感知重构训练。”
“呵,感知重构训练?”封寒不怒反笑,忽然看向白煜月,“我确实听说了这件事情,始夜法大人最近训练得挺勤快。罗斯岛上人人皆知。”
白煜月又发现了新异常。
封寒为什么把周伏清的东西扔出来?他是怎么精准地从白煜月房间里找到这些的?等等,什么人人皆知?
门口的桑齐偷听车厢里的对话,十分满意这种进展。不枉他又当了一回二五仔,写了十二封信向封寒告状。封寒果然来得很快。
“还穿着白塔阵营的制服,真有意思。”封寒咬牙切齿地说。
白煜月有心替周伏清辩解,明明是世因法这么命令的,后面长嬴又忽然变态起来了而已。可他直觉他一辩解,事情会滑向另外一个不可控的方向。他只能用无所谓的态度表示,封寒非要这么想,他也没办法。
“这都是为了服务始夜法,是大家该做的。”长嬴直接挪用了周伏清的台词。他打从心底觉得没有人能与他打擂台,所以尽可能搅混水。
长嬴:“如果不服,封寒圣子也可以试试。”
封寒:“我也试试?”
白煜月:“可以试试。”
车厢内陷入微妙的寂静。
忽然封寒用一只手按在白煜月的肩膀上,轻轻地将白煜月的身体扳正过来。尽管白煜月的伤并不是大事,但封寒仍然用对待易碎品的态度去避开它们。
白煜月看见封寒的耳朵已经红了,眼神也有些慌乱。但当他们对视的时候,封寒便莫名冒出一股无名怒火。封寒微微低头,如蜻蜓点水般地亲了白煜月一下。
然而白煜月却下意识偏头躲避。封寒手指都僵了,眼神震惊混杂着委屈,数次欲言又止,但还是没办法想出一个双方都能体面的台阶。
白煜月也说不清这种感觉,他并不讨厌这种行为,哨兵向导亲个嘴多正常,何况他们都是白塔出身,银趴不知见过多少回。可他只是……下意识地回避这种亲密关系。他可能对未来还是惴惴不安,或许他还没做好准备。唉,他一直知道封寒喜欢他,他真的不想封寒陷入尴尬的境地。
结果下一秒一个汹涌的吻便落下来。
白煜月瞪大双眼,震惊地看着封寒的举动,更加震惊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和人有亲密接触了,和周伏清那些更像是饮鸩止渴。他以为黑哨兵不需要这些,以为自己不在意这些。然而当舌尖相触的那一刻,白煜月心底一酥,半边身体都麻掉了,身躯变重,仿佛灵魂都开始摇摇晃晃。
车厢内的旁观者、车厢外的偷窥者,在同一时刻惊讶得近乎失神。
这才是真正的……感知重构训练……
第144章 蓄谋已久
白煜月被亲得晕乎乎的, 什么时候被放开了也不知道,看向封寒的眼神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该生气吗?但是说实话,接吻还是挺舒服的……他的大脑就像做了一场超级按摩那么放松。关于黑哨兵的研究又印证了一条, 黑哨兵确实能通过肌肤接触来重塑感知, 如果是有匹配度的向导,效果更好。
“我是你的向导, 这种事只有我做你才能舒服。”封寒既是在向白煜月解释,也是在向众人宣示自己的地位。
长嬴看起来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顿时如刺猬般说道:“不知廉耻!你们真该滚回去学礼仪!”
白煜月本来觉得和封寒接吻这事有点严重,一被长嬴打岔, 顿时觉得亲个嘴多正常。
“礼仪就是非礼勿视。”白煜月说道, 捡起地上周伏清的行李,掂量一下,没有放回自己的房间, 而是放在旁边的支架上。
“没错, 非礼勿视。”封寒回头说道,视线对上在车门处旁观的周伏清。周伏清收回视线,盯着远处的雪。
白煜月就这样把接吻一事强行翻篇, 他急着去测试目前拥有的精神域控制能力。此时众人将轨道修好,矿车也重新启动。
白煜月拿出生态球, 慢慢为里面的植物升温。在营养液的加持下,这种高产量、生长迅速的粮种迅速破壳, 伸展出两片翠绿的小叶。
他竟然成功了?
白煜月内心一喜,小心翼翼地把生态球放在桌上, 近距离欣赏里面的小生命。
白煜月直接在仓库大厅练习, 没有避开他人。在一层活动的闲散人员很快都发现了。
“发芽了……”周伏清第一个看到这奇迹,他惊讶于这天寒地冻之中也能培育出绿植, 要知道,这里的城市都用一种胶质真菌作为主食。但如果是白煜月做出来的,他又不觉得需要多大震惊,反而觉得这绿叶很衬白煜月的眼睛。
他抱着小猕猴桃,让它也看看这小叶子。白煜月再度用苦大仇深的表情摸了摸小企鹅。
“好看!”桑齐突然冒出来,打破这两人的温馨范围。在他看来,只要离开罗斯岛,什么景象都是好看的。
封寒走近,坐在白煜月旁边,把小球拿在手里细看:“是挺好看的……这是什么种子?”
“一种黍。”白煜月对植物没什么研究。
“是我当初送你的种子吗?”封寒又问道。
白煜月点点头。然后封寒便把生态球放回白煜月手中,用指节在白煜月手心蹭了一下。
白煜月的眼神打过去,封寒却理直气壮的模样。
也许接吻这事在白煜月看来翻篇了,在封寒看来却没有。
“如果你喜欢种子,你可以要多一点。”封寒说道。
尽管封寒用词很含蓄,但白煜月一听就懂。封寒那点心思在白煜月看来就像透明的一样,白煜月一点都不意外。
但他之前只考虑了和封寒的情感交流,和封寒的其他交流……直至刚才为止还没想过。可真的去想了,倒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白煜月收回生态球,说:“由我决定。”
封寒讪讪地收回手。
在场之中表现出最喜欢的居然是长嬴,他拿着小生态球,一副爱不释手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美丽的生命,当它开花的时候,应该是南极洲最美丽的礼物。”长嬴如此评价道。
白煜月想起初代指挥官,坦言道:“送花不吉利。”
长嬴:“不吉利?送花在古代文学中,是一种情感凝练的意象,寄托了所有无法言说的情谊,怎么会不吉利?”
白煜月:“总之不太好。”
长嬴这才磨磨蹭蹭地说出他的真实来意,他想拿东西换这个生态球,白煜月想要什么都行。白煜月直接拒绝,送出去了他还怎么练习,然后把围观的人全赶走了。
长嬴只能歇了这个心思,本想继续办正事,却在拐角处看见封寒原路折返。无名之火蹭的一下腾起,说道:“封寒圣子,刚刚始夜法大人已经说了不要去打扰他。”
封寒:“我没有打扰他,我去他房间铺床单。”
长嬴皱眉:“铺床单干什么?”
封寒:“我和他今晚要睡一起。”
长嬴按不住心中的阴阳怪气,道:“向导与哨兵的相处,不过是仗着匹配度的优势罢了。”
封寒:“也总比什么优势都没有的人好。”
长嬴心中不平,不被爱的才是小三。大家都是小三,有什么好高贵的。
封寒后知后觉,长嬴以前不是和白煜月不对付吗,突然关心这个干什么?未等他想明白,长嬴便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封寒心里又多了一根刺,胸腔中的热意多了三分。他只得强迫自己不去想,专心致志地去铺床单,给白煜月的床上放上两个枕头。
等白煜月回来时,就看见这幅光景——自己的小房间突然整洁了许多,一入门就看见小王企鹅的新摇篮床,他自己的床用支架变宽了一倍,床边摆着他和封寒的背包,封寒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给武器进行例行保养。
“这是我房间。”白煜月说道。
“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了。”封寒道。
白煜月冒出该死的同情心:“哦,这、这样吗?”
他想起矿车一层本来就是仓库,被他用货架才隔出一些小房间,随着上车人数越来越多,房间确实不够用。
他又问道:“你一定要睡床吗?”
封寒用武器示意已经变成双人空间的大床。
白煜月沉默了一会儿,没能接受封寒的理由。
封寒便放软了语气道:“你需要向导陪在身边安抚,我比他们都出色。”
“封寒。”白煜月总能用两个字就让封寒闭嘴。
他坐在床上,面朝椅子上的封寒,姿态悠闲。他眼神里有一种笃定,认定了拿捏封寒易如反掌。他说道:“别那么多废话。”
封寒仿佛听到自己理智之弦崩断的声音,犹豫又踌躇地将双手按在床边,慢慢俯身,微微侧头,一寸一寸地靠近白煜月。
白煜月眨着湖绿色的眼睛,没有退让,也没有主动。
封寒深呼吸,闭紧眼睛,再一次吻上了白煜月。第一次尝试时候他全身紧绷,根本没有体会这其中的滋味。这一次他总算充分感觉那独特的柔软,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白煜月则再次头脑变沉,灵魂变轻。他确信他和封寒存在匹配度,不然不会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令他感觉舒服。换句话说,其实封寒的技巧挺一般的。
白煜月按习惯摸了摸封寒的脸。封寒陡然从美梦中惊醒,猜测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原本旖旎的气氛在封寒脑子里瞬间变成急智解密读心题,封寒脑子里闪过一百种答案。
白煜月有点无语,但想想他们之间还没演习过,只得开口解答:“这是继续的意思。”
封寒无措地愣在原地,足足有三秒之久。
白煜月只得沉默。
封寒怀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心情,低头吻在了白煜月的锁骨,上面留有从前淡淡的伤疤。呼吸融入对方的体温,吻上去好像自己身上也多了一道痕迹。
发梢挠过白煜月的下巴。他无措地眨眨眼,心里若有似无的痒意。
封寒观察他的神情,给自己鼓了一百次劲,才敢再亲一口。
有点痒。白煜月抿了抿唇,没忍住笑出声。
封寒被这笑声击中,自尊心立刻变得小小的。白煜月怎么会笑?一千个教程里都没有说对方会笑这种情况啊?难道白煜月在嘲笑他技术差?神母在上,白煜月到底把他和谁比!
封寒感觉自己已经百孔千疮。
但白煜月没有陪人演戏的习惯。他觉得今天再也没有心情,便没有人能强迫他。他看了看小猕猴桃在摇篮里睡得很安详,自己也把被褥整理了一下,舒服地躺进被窝里。
封寒仍然觉得有些伤自尊。
“行了。”白煜月拍拍身边的位置,“睡吧。”
封寒慢吞吞地摊开第二张被子。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掐住了他的脸。白煜月侧躺着,一脸无辜地用手捏他的脸,神情纯洁得好像在玩儿童玩具。
“对学长……尊重点……”封寒半天只憋出这句。今夜他真是威严全无,脸面扫地。都怪极乐曼陀天,小时候什么都不教,只生产一堆绝望的文盲!
白煜月轻哼一声,有点不带恶意的戏谑。他又用力掐了一把,在封寒脸上留下红印。就封寒这样,就别想强制爱那些高难度的东西了。
封寒感觉白煜月眼里添了一分令人骚动的情绪,他应该对白煜月还是有点特别的吧。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了。他便壮着胆子问:“白煜月……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白煜月:“我们现在不谈这些。”
他看向哑言的封寒,问道:“有意见?”
“我哪敢有意见,始夜法大人。”
封寒说完,睁着眼睛躺了一晚上。
期间规规矩矩,仿佛在用行为印证思想的纯洁。
白煜月感觉不错,封寒果然做不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白煜月于是又去找周伏清。周伏清正被桑齐威胁着教他写字。白煜月及时出现替周伏清撑场子,桑齐化悲愤为动力努力学习。期间周伏清自然地握住白煜月的小臂,白煜月没感觉,他们习惯了这种接触。
但一回头,封寒就在身后看着,眼神幽深。
周伏清突然抱住白煜月的腰,大喊“始夜法大人一定要救我于水火!”
白煜月顿时想明白了,昨天封寒把周伏清行李扔了,估计是吓到周伏清了。但他觉得封寒应该是出于维护人设,或者暗中帮助周伏清等等类似的原因。信天翁就算有坏心眼,也坏不到哪里去。
果然封寒只是一言不发地扫过周伏清,表情有点不满。白煜月又想起昨晚掐他脸的时候了。
周伏清闪过隐晦的不爽。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他就是讨厌封寒。
白煜月对封寒的反应很满意。因为上一段恋爱关系,他对那些激烈的吃醋行为有点发怵。
他觉得如果要开展新的恋情,还是在自己的舒适范围内进行比较好。
之后矿车又前行了数个日夜。大部分人只能无聊地待在车上,房间也不太够用,白煜月便好心地收留了封寒几晚。实际上封寒的背包和武器箱一直在白煜月的床边摆着,封寒就没想过睡在别的地方。
白煜月一开始还有点警惕,后来感觉和封寒睡更舒服,内心的戒备就越来越低。
直到他的生态球掉封寒包里,他弯腰去捡,却摸了奇异的大大小小的盒子,明显不是用来装武器的。
白煜月猛地收回手,下意识判断封寒现在身处何方。封寒在楼上,不可能瞬移过来。他盯着露了半角的生态球,迟疑地将手伸进去,用两指夹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上画着圣洁的图案,让他内心无端乱跳一拍。
他打开盒子,露出第二层包装。上面用古文写着“生物科技”、“超薄体验”、“千年顶峰”,白煜月更加疑惑。
几秒后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玩意,瞬间觉得烫手,扔到一边。
他皱紧眉头翻找深处的东西。翻出来的东西却一件比一件离谱,清洁的,刺激性的、多方面用途的。全都没有拆封,静静地躺在背包深处,陪着白煜月和封寒度过漫漫长夜。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困惑的声音在小房间中响起。白煜月感到指尖都开始发麻。
他忽然后知后觉,当封寒在罗斯岛听到他和周伏清的绯闻时,其实非常生气。
那天封寒迅速地收拾背包,把趁手的武器一股脑地塞进去,发誓一枪就要把始夜法的情夫崩了。但他仍然觉得不满足,去到专门的礼堂,把这些东西统统搜罗起来。
极乐曼陀天对性比较避讳,不会光明正大地让人交流这些事,所以整个过程中封寒有足够的时间变得理智,可是封寒仅仅收回了“崩了情夫”这种计划,其余的并没有修改。
而后封寒坐上马力全开的矿车,头脑彻底清醒,仍然怒火未消。
在风景飞快地从窗外逝去的时候,封寒一遍一遍地想着那些私密的细节,把始夜法幻想得干干净净。
而当封寒闯入矿车,一眼就看见了周伏清的衣服和白煜月的摆在一起,这景象更加点燃了他脑内的怒火。他把周伏清的行李全部扔出去,再把自己的背包放到床头柜时,是真真切切地想过,“待会就要在床上把白煜月收拾了”。
于是他坐在车上等待,等待白煜月回来,再如他所想的一起回到仅有十几平米的小隔间里去。
如果白煜月不是刚和长嬴鬼混完,满身不大不小的伤口……
封寒就不会先捏着白煜月的手腕问这是谁干的。
如果白煜月没有笑场……
也许今天的情况会完全不同。
第145章 大仇得报
最近封寒总觉得白煜月怪怪的。
他们行驶在近乎零下百度的冰原上, 只能在矿车上活动,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因此封寒总能捕捉到白煜月那有些隐晦的眼神。
一种非常挑剔,又非常挑衅的打量的眼神。像是在拳击台前挑选下一轮的对手。
他难道又惹他了吗?明明他最近什么都没做?
封寒内心忐忑不安。但他告诫自己, 不能陷入检讨的情绪里, 只有主动才会有故事。于是在和白煜月同行时,他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去牵白煜月的尾指。
白煜月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又用那种十分挑剔的、不太满意的、略带控诉的眼神斜视封寒。
然后拿小王企鹅的背擦了擦手。
小王企鹅:?
封寒:?
封寒觉得这样的白煜月还挺鲜活的, 很有人味。
可是……他还是有点伤心。
要是有感情法庭就好了,青天大老耶在上,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封寒讪讪地收回手,决定给彼此一点空间。接下来几个小时先分开一下。
他回到房间, 把自己的衣物全部叠整齐, 按色系归位。然后就收到了白煜月被烘干的衣物。他习惯把一切收纳好,顺便帮白煜月收拾了。他拉开白煜月的衣柜,忽然看见一条白塔制服挂在上面。
那明显不是哨兵的制服。衣服的胸口锈着极光会的冰镐标志。
房间里响起咬牙切齿的脏话。
……
白煜月心情复杂地观察了封寒一段时间, 最终只能心情更复杂地长叹一声。
他暂时不想和封寒待一块, 干脆和哨兵们切磋,主要是长嬴。他们在矿车上收拾了一个空房间,在里面发泄精力。累了就暂时爬出车外, 让汗水凝结成冰。
有了固定的打架项目,白煜月倒是精神域越来越趋于稳定了, 但长嬴的状况似乎有点糟糕。
“真不想和你待在同一片空间。”白煜月吐槽道,然后递了一瓶气泡水给长嬴。
“还是离弟弟有点远……”长嬴也在强忍烦躁, 但还是对白煜月笑道,“在关心我吗?我没事, 找几个向导缓解一下就行。”
白煜月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这里的“缓解”并非指普通意义上的链接, 而是不顾匹配度强制纾解,往往会造成向导大脑的重度损伤。
“你也就这点本事。”白煜月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然后推门转身离开。
然而在下楼的时候,长嬴的精神域忽然爆发。不少信徒口吐白沫晕倒了。一只漆黑的大乌贼从墙壁窜出,又融进另一道墙壁里。
白煜月扶了一把倒地的信徒,正准备追踪长嬴的精神体,忽然想到一些糟糕的事——等等——单身的向导——周伏清!
他快步跑下楼,最后一层时直接翻身跃下,幸好立刻撞见周伏清。
他感知到,矿车里的一些信徒,似乎正用“共鸣”牵制住长嬴。
白煜月抓紧时间拽着周伏清跑,跑回自己房间,并朝周伏清做了一个静默的手势。
他们之前一起生活的时候,白煜月给周伏清说过衣柜里有暗道,因为太无聊,还训练过周伏清的潜伏技巧。那几天周伏清累成一滩泥,白煜月在旁边戳着鸟肚子玩。
周伏清认识到事态严肃,点点头,拉开衣柜跳进去。却没有立刻从暗道走。他也想辅助白煜月,等他能判断长嬴的方位,或许能用狙/击/枪帮上一点忙。
他撩开挂在白煜月衣柜里的白塔制服,看向里面寒光森森的武器箱。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五下敲门声。
白煜月无法从声音分辨那是谁,只能打起十二分警惕,缓慢地拉开门。
打开门,门外却是封寒。
衣柜里的周伏清忽然停止动作。
远处的长嬴似乎被桑齐用一道文学题绊住了。桑齐最近在扫盲,问出一个让文艺青年无法忍耐的问题。长嬴立刻停止暴/动,揪着桑齐讲题。封寒好像也没预料到这样发展,敲门的时候手上还拿着武器箱。
“原来是你。”白煜月松了一口气,“有事吗?我换个衣服。”他想赶封寒走,不然封寒要是看到周伏清踩着衣柜出来,虽然只是白煜月的衣柜,但那洁癖估计会立刻变得面目狰狞。
但封寒不为所动,他冷着一张脸,脚底生根似的不肯走。
他一开门就知道衣柜里有人在。
他看向白煜月,神情像是有些不可思议,语气按捺不住变得咄咄逼人:“急着赶我走干什么。”
白煜月瞄了一眼衣柜。
封寒走近一步:“在心虚?你和我的房间,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在?”
白煜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早知道是封寒来,他就不让周伏清躲了,三个人坐下来一起唠嗑唠嗑企鹅饲养经验。
封寒环顾一圈,冷哼一声:“也许我该感谢你,至少懂得让我看不见。”
白煜月这回是真的心虚。
封寒把武器箱反扣在房间外的货架,再走进房间,径直走向衣柜。白煜月连忙拦住他。
做完这个动作白煜月就后悔。为什么不拦着封寒有点奇怪,拦着封寒更奇怪呢?
衣柜里的周伏清无不阴暗地想,封寒最好再嫉妒得丑陋一些,再爆发一点。妒夫可不惹人爱。
封寒:“为什么拦我。我连这点知情权都没有了吗?”
白煜月迟疑又犹豫地看向封寒。
封寒:“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为什么你要拦着我去衣柜,衣柜里到底有谁在啊!”
白煜月:“呃……”
“白煜月。”封寒攥紧白煜月的衣领,警告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已经受够了你这样对我,我不会再纵容你了。”
白煜月:“啊?”
这情况不对劲……白煜月自认他们也认识许久,封寒本身性格好,情绪稳定,这磨磨蹭蹭的表现分明是知道了周伏清在这里。封寒实际的心情干绝对没有表现的那么生气和激动,干嘛演成那么气愤的样子?难道是有人在监视?
白煜月出于对学长的信任,另一方面也觉得有点好玩,于是配合道:“受不了就从这道门滚出去。”
难道封寒在搞什么大阴谋?白煜月的小脑瓜里闪过很多坏主意,比如把这条车拆一半的方案,暗搓搓地准备实施。拆家大队准备就绪!
“让我滚?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封寒冷酷道,“就算是始夜法,也不过是个哨兵。你知道死在我手里的哨兵有多少个吗?”
白煜月:“哦。”
白煜月在心里阴阳怪气地把这段话学了一遍。
封寒把白煜月的衣领按平整,又脱下手套,叠整齐放在一边,转身对白煜月道:“我今天就要你知道忤逆我的后果。”
白煜月愣愣地看着封寒站起身。他坐在床上,这一来莫名封寒比他高了许多。可白煜月并不觉得被压迫,他只会觉得有趣,有一刹那希望封寒是真心实意来找他打架。
甚至当封寒浑身僵硬地将他推到在柔软的床上时,白煜月也没有被威胁的感觉。他应付裕如地往后抓了抓床单,厚重棉被隆起的褶子蹭到了白煜月的脸颊。他露出不设防备的腹部,眼神却淡漠得近乎嘲讽。那一刻黑哨兵的特质与白煜月独属的绿眼睛彻底融为一体。
哦,所以会是什么后果呢?
封寒被撩得心痒难耐。但他刚才布局了那么久,其实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蓦地抬起眼,直接撞上周伏清的视线。
周伏清心凉了半截。
不需要语言,凭狙击手的本能他便知道,他已经被对方的枪口锁定了。
不要慌张,他在文森山能拦截对方的子弹,这次也一定能。因为这次也有白煜月在这里。只要有小黑在,他就不会输。
周伏清从未如此冷静,他缓慢地挪动,手指穿过衣服堆,摸到一把冰冷的狙/击/枪。他不再是白塔那个懦弱的士兵了。在被俘虏的期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舍命一搏,所以尽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藏起武器。
他早已收集好情报,“圣子封寒”有着对哨兵的超罕见匹配度,白煜月对上他说不定真的会落下风。正如现在,白煜月居然被推倒在床上还不反击,该不会就是被封寒“链接”吧?
他一定要帮白煜月脱离险境。
周伏清在昏暗中,凭借成千上万次的练习经验,直接无声将子弹上膛。
然而,这次的“子弹”,却不是现实的子弹。
封寒几乎藏不起嘴边的笑意。
他扶着白煜月的膝盖慢慢跪下。
瞄准的目标逐渐消失,周伏清的大脑也逐渐变成空白一片。
感觉到一双作乱的手,白煜月瞬间弹起,按着封寒的肩膀,用眼神拼命警告道:你疯了吗!你说的“忤逆的后果”怎么是这个!你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封寒冷眼看他。
白煜月大脑爆炸,眼神无言地疯狂输出。
周伏清还在衣柜里!你想搞三人银趴他可不乐意玩!你可是极乐曼陀天的圣子!别瞎学白塔传统!
封寒摸了摸白煜月的小腿,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门外。
门口大敞着。
门对面是一个货架。
空空如也的货架后是另一个货架。
一把熠熠生辉的狙/击/枪正蓄势待发,枪口对准衣柜。白煜月没看清他什么时候准备的,估计是狙击手的小把戏。
封寒抬眼看白煜月。此刻白煜月才是俯视者,却比刚才更能千百倍地体会到封寒的胁迫之意。封寒虽然某方面有所欠缺,但在战术布局上,他才是势在必得的老手。他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衣柜,意思不言而喻。
——你要是敢拒绝我,我立刻崩了他。
白煜月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不然他的信天翁学长不会疯成这样。
他浑身僵硬,按在封寒肩上的手渐渐变得无力,另一只手攥紧床单。
封寒深呼吸。一想到可恶的极光会成员待在柜子里,他脸上终于露出一种大仇得报的放松。
但凡这三人换了任何一个,都会立刻演化成大混战。
偏偏白煜月知道封寒绝不会真的崩掉周伏清。偏偏封寒也知道白煜月还是有点中意他的。偏偏周伏清自己也被白煜月蛊惑了。
由于微妙的关系与心情,三个人都无法立刻打破现状。
白煜月被舔了一下。他立刻一个激灵。
不会吧……
这是真的吗?
封寒对他这样?那个封寒?有必要这样吗?
其实封寒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正如白煜月猜的那样,除非周伏清叛变,封寒不会把周伏清置于死地。他也没有公开宣银的癖好,白煜月背对着衣柜,只有裤子稍微拉低,周伏清什么都看不见。
封寒其实只是之前有点自尊心受损……就想试一试,练一练,积攒一点经验。顺便在极光会成员面前一洗前耻。
白煜月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他本来不应该如此害羞的,但他大脑不断回闪起对方当长官的那段日子,一种突破禁忌关系的羞耻感油然而生。他们还都是总指挥的学生,换句话说他们有相同的长辈。他到底在干什么?封寒又在干什么!
白煜月猛地抓紧封寒的头发。
封寒微微皱眉。他们四目相对。白煜月被刺激得瞳孔颤抖,分不清是羞愤还是快乐。
白煜月的大拇指忽然摸到一个疤痕。
他的指腹顺着疤痕往下,摸到封寒的上眼皮。那道伤疤贯穿了封寒整只眼睛,陪伴封寒瞄准过多少敌人。白煜月若即若离地抚摸着那道伤疤。
封寒只觉一种庞大的酥麻感从脊椎泛起,涌向全身。他没办法形容,但白煜月好像在用眼睛吻他。
“算了……”
白煜月松开手,双手捂着烫红的脸,似乎终于破罐子破摔。当他再次放松身体,已经多了一分对这种姿势的游刃有余。
他像摸乖狗狗一样摸摸封寒的头,睫毛半遮着眼睛,放松腰部,不自觉喘出声。
其实这也是一种经验。白煜月知道做这种事,攻方也要发出一点声音,才能让对方感受到鼓舞。就算没有达到阈值,也要装模作样喘两声,装作非常爽的样子。有了正向反馈,大家的技巧才会精进,体验也会慢慢变好。反正他就是这么应付着新手期的前任的。
也许是习惯使然,也许是前所未有的舒服,暧昧的声音在小房间里回荡。
封寒有过片刻的僵硬。他的皮肤表面迅速升温,大脑几乎要炸出烟花。他不自觉感到一种被肯定的喜悦,整个人如行云端。
衣柜里,周伏清并紧腿,头脑发热发胀,身体里好像住着一个火山。他捂着嘴巴,像捂住自己几乎跳出体外的心脏。他不敢眨眼,生怕眨眼也会发出声音。他的世界开始颠倒,如果那个在小黑腿边的人是他的话……
周伏清被自己脑中的幻想激得弓起腰,更多皮肤碰到白煜月的衣物堆,狭窄的衣柜里犹如一场隐秘的梦境。
一层之上。
长嬴拿着一本书,目光呆滞地看着,良久才翻了一页,但连书本拿倒了都没有发现。这时对面努力认字的桑齐“咻”的一声翻页。桑齐什么都听不到,所以能正常学习。但长嬴什么都能听见,一种不可理喻的伤心便忽然汹涌而来,然后化为阴暗的野火。
“啪”的一声,他将书本反摔在桌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楼的声音终于停下。封寒起身,脚步僵硬地离开。
“封寒。”白煜月躺在床上,胸膛还微微起伏。他声音沙哑,目光有些放空:“你真的疯了……”
不远处传来封寒漱口的声音。
第146章 康科迪亚
过了一会儿, 一道光打在衣柜里的周伏清脸上,照亮他惊慌失措的眼神。
白煜月知道周伏清在干什么,不自觉带上一点审视的目光。但周伏清看起来快哭了, 白煜月才有些抱歉地让出半个身位。
至于尴尬, 他已经不会有那种情绪了。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尴尬了。
其实这种多人场面他不是第一次见。在白塔里,向导和哨兵一般是分开住宿的, 而且是住在集体宿舍。心有所属的学生们就只能趁着夜色偷偷跑出来,在白塔角落偷尝禁果。
然后就被夜巡的白煜月和历洛崎抓个正着。
那时的白煜月分外正直, 一点都不管这些人还处在浓情蜜意的时候,直接强迫对方分开, 再狠狠贴上强制志愿服务的处分条。历洛崎在旁边登记违纪人员信息, 顺便悠闲地拍照存证。许多学弟对他们的存在怨声载道,在论坛许愿今晚约会不要被破坏。
如今想来,白煜月其实已经或直接、或间接地见证过许多人的亲密时刻。
现在被人“见证”, 不过是报应罢了……
白煜月感觉自己的心情格外平静。
周伏清慌张地扯了一件衣服盖在自己身上, 又忽然想起这里都是白煜月的衣服,只能气若游丝地解释:“我,我拿去洗……”
白煜月嘴在前面说, 魂在后面飞:“我拿去洗就好……”
周伏清神志不清地解释:“不不不,其实我弄脏了它, 我来就好不麻烦您。”
白煜月:“一起放机器里吧,我说的不是焚烧炉而是洗衣机, 我们不能浪费布料,衣服燃烧利用率太低了。”
周伏清:“好的明白, 我会用手洗干净它, 烘烤的地方在焚烧炉是吗,放心我做饭很厉害的几分熟都能弄出来。”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讲了半天, 丝毫没有听懂对方讲什么,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
直到白煜月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完毕了,才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放周伏清走。周伏清抱着一堆衣服跑了。
白煜月站在门口处目送周伏清离开。
然后眼神又慢慢放空,神色呆滞。在这一刻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思考能力,成为了一只放弃思考而且掉色的萨摩耶。
这时封寒才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他故意这么慢的,就是为了等周伏清离开。一想到以后周伏清都会知难而退,四舍五入就是极光会混蛋们都会退上加退,他就无比神清气爽,郁色一扫而空。
而白煜月忽然流转眼光,周身色彩顷刻间回拢。
他对上封寒的目光,而封寒从来不怵黑哨兵的挑战。他淡定得好像刚钓完两斤鱼回来,还有闲心显摆自己作为学长的从容:“始夜法大人,你说这一招……用第二次会不会有效?”
白煜月看着近在咫尺的封寒,铺天盖地的羞耻感与尴尬瞬间触底反弹。他还以为自己死了呢,什么?原来只是参与了一次混乱白塔行啊。
他再忍不了,一拳锤向旁边的门框,道:“我警告你……”
话还没说完,房间的临时墙体顺着白煜月的力度一寸寸裂开,在封寒越来越不淡定的眼神中,整面轰然碎裂,如同推倒多米骨牌般,让旁边的货架一个接一个倒下。
白煜月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非常关心地看了看天花板。
封寒:……下一个不会是我吧?
……
接下来,矿车众人的日子都在维修声中度过。
但肉眼可见的是,始夜法和封寒圣子的关系似乎变好了。
他们同时出现的场景并不多,可每次相处都有一种将外人隔开的默契感,连黑哨兵的精神域都稳定很多。随行信徒的神色都舒展了。
因此不开心的人,便显得格外显眼。
长嬴总是一个人靠在窗台,看着永恒不变的雪景,等白煜月经过时才恰巧抬头。
但白煜月那时候满脑子想着如何和封寒吵架,便没有留意这位哨兵,直接擦肩而过了。
长嬴的目光追着白煜月走。只见白煜月拿起他的生态球,里面的黍已经可以看见狗尾巴草的形状,有点毛茸茸的。长嬴曾经想换这个生态球很多次。白煜月又抱起小王企鹅,熟练地摸了摸。这小王企鹅还是长嬴抱回来的。
白煜月看着这两样东西,就不会有一丁点想起他吗?白煜月怎么能对别人如此在意呢?
还是说做那种事情,对白煜月来说真的很快乐?
长嬴体会到从所未有的难受感,心脏好像一团被拧紧的毛巾。他的大脑告诉他,追求白煜月并不是一种理智的行为。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高浓度的痛苦正是爱的表现,他以后的日子再也不会遇见这种状态了,也再不会遇到这么让他牵挂的人。他要是不继续付出,他日后会悔恨终身。
于是长嬴在白煜月下一个转身时立刻迎上去。
而白煜月对此一无所知。
他正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自己新的精神域控制力之中,感受丝绸般的精神拟态绕过自己的掌心,悄无声息地融入自己体内。他太久没有这种脚踏实地的轻松感,仿佛以往的日子都处于失重状态。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他一定能找到所有真相,摧毁世因法的阴谋。
“滴滴、滴滴——”
“始夜法大人、圣子大人。”一位信徒来到一楼毕恭毕敬地汇报,“我们的铁轨还有62公里即将抵达尽头。目前矿车正处于减速前进的状态,如无意外,我们将停在康科迪亚城的城门。”
白煜月看向信徒手中的列车路线图。
地图上,一道粗壮的铁路从南极横贯山脉出发,将煤矿一路运输到康科迪亚城,然后换乘列车,再一路驶向新伊丽莎白地。列车将在新伊丽莎白地进行270°大转弯,行驶向最后的终点——古代皇帝的豪华宫殿,南极极点。
但由于极乐曼陀天内部纷争不断,世因法能掌控的运输铁路,到康科迪亚城就走不动了。
这也是世因法为白煜月本次出游制定的终点。
但对白煜月来说,这是本次旅途唯一一个世因法无法监控的城市。
“长嬴。”白煜月说道,“到时候你们走正门。”
长嬴正是绝不会拒绝白煜月的时候,点头说好。
“谁和他是‘你们’?”封寒问道。
“我们一路光明正大地走来,康科迪亚城绝对知道这辆车上有‘始夜法’和‘圣子’。你们同时出现,他们才不会起疑。”白煜月道。
长嬴表示不理解:“这座城有什么特别的吗?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走进去?”
“这里海拔2677米,外面无风,零下82℃。”白煜月道,“能在这种环境下建立城市,我很怀疑对方不是人类。”
桑齐困惑抬头:“后面半句是个冷笑话吗?”
封寒:“明显没有你幽默。”
白煜月说一不二,很快定下了所有人的分工。他给自己套上厚重的防寒服,戴上防风面罩和一小罐氧气瓶。当他经过锅炉房时,信徒们正挤在一团努力烧煤供暖。白煜月看了看,剩下的煤炭可能不够,想着要多带一点回来。
他拉开车门,顿时浑身打了个寒战,血液几乎都在刹那被冻住了。这里很少风,寒冷、干燥、寂寂无声。白煜月连忙唤出自己的精神域,加厚了好几层,才恢复到能正常走路的姿态。但还是感觉冷,冷仿佛是一种永恒的状态。
远处,一座座火山似的的建筑此起彼伏地矗立。每一个火山口都非常圆,圆得不像是这个时代的美学。走近了白煜月才发现它们格外巨大,自己宛若是攀爬火山的蚂蚁。
他就像一个黯淡小黑点,慢吞吞地挪到了火山口的位置。他冷得嘴唇发紫,掏出望远镜,趴在边缘口上,试图寻找这个超大型山体建筑的信息。
当他往下一看,却看到火山口下方正对着一张长达百米的脸。
那是神母的石像,她闭紧眼睛,整张脸露出地面,神情栩栩如生,宛若从水下浮起。
移动望远镜,才发现整个山体建筑内部比想象的更宽广,但出口仅有最上方的火山口。他们似乎通过这种建筑来减少热量流失。
在神母石像面前的广场上,则站着一排排小小的人。他们都戴着圆桶似的头盔,面部统一戴上防毒面罩,浑身全密闭式防寒服,防寒服上的褶子像一圈圈轮胎。
最前面的小人举起双臂,用扩音器说道:
“此后不必担心——”
“因为我们,迎来了——”
“新的黑哨兵……”
第147章 遥相见
白煜月所处的“山口”, 离地面有五百余米。地面的人完全没有发现头顶多出一个小点。
领头的人说道:“为了把黑哨兵带回来,上百位忠诚的信徒已经长眠在遗迹中……但我们不必为他们担心,他们已经升入神母的极乐世界。我们所需要的只是忍耐与等待, 等待未来有一天, 我们的罪孽都洗净了,新世界便带着灭绝的生命们, 从天国降临……”
戴着厚重铁桶的人们大声祷告,嗡嗡的祈祷声在广场中回荡。演讲者按了按手, 才让广场归于平静。他继续道:
“现在,黑哨兵, 向我们宣告你的忠诚吧……”
山口处的白煜月瞪大了眼。只见一个全身白布的人, 被铁桶人簇拥着走上高台。那人面色苍白,病恹恹的,仿佛弱不禁风的贵公子。可是他在如此寒冷的地方依旧没有任何异样。他的生命好似身上的白布一样柔软, 精神域却比钢铁还要坚硬。
是啊, 极乐曼陀天根本不止一处制造黑哨兵的工厂。世因法能找到工厂遗迹,其他势力当然也能找到。
而且这玩意就像军备竞赛一样,一旦有势力宣布自己找到黑哨兵, 其他势力更加会不计代价、疯狂地寻找黑哨兵,直到新一轮大战正式打响。
在封建时代, 每轮势力大战的结局一般是黑哨兵不分敌我,毁灭敌对势力, 毁灭敌对势力的黑哨兵,再毁灭培养自己的势力, 一路无情冷血, 在南极极点登上“暴君”之位,让整片大陆都沦为缓解自己精神域暴/动的玩具。
“原来黑哨兵真的能从气质看出来。”白煜月的注意力却偏向别处。
地面上那位黑哨兵小哥容貌昳丽, 放在白煜月认识的人中也非常亮眼。而且黑哨兵身上真的有一种独特的危险氛围,明明行将就木、命悬一线,却偏偏拥有毁灭一切的底气。所有人都知道他活不长久,但所有人都相信他毁灭一切。他让人顶礼膜拜,又忍不住怜悯疼惜。
但白煜月就好看得很健康。他就算再怎么装,双眼依然坚定,无穷的生命力依旧源源不断地蹦出来,让人非常容易联想到在雪原上奔跑的白色小狗。
“没关系,我可以演一下……”白煜月细致地观察了那位黑哨兵的姿态,用上测绘的技巧,把对方的动作分成一个个小格子。气质都是能演出来的。凭借他对身体的掌控力,到时候就在世因法面前大演特演。
但紧接着,广场上便推来两个赤/裸的人。地面上的黑哨兵微微抬手,周身的精神域化作漆黑的实力,手起刀落。两个人头便咕噜地滚下来,大动脉喷出了长达十余米的血瀑。
众人迎来了新一阵欢呼。
白煜月见了没意思,趁众人还在庆祝的时候,翻近了“山口”的内壁。
内壁挂着大灯,通过墙面反光,几盏大灯便足够照亮地面的道路。
灯旁边有维修人员走的梯子。他抓着一个手爬梯子往下爬,背部完全悬空,纯靠腰部力量才使自己爬得稳妥。其中有一段梯子似乎链接不稳,他按了一下,梯子便摇摇欲坠,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幸好没有人注意这点。
白煜月挂在半空停顿了一下,左顾右盼,终于找到新的落脚目标。
他先观察附近是否有监视的窗口,但地面大部分房子都是全封闭建筑。行人也较少,大部分聚集在广场上。他便放下心,一鼓作气跳去三米外的长管子。
挂在管道链接口的凸起摇晃了一下,白煜月才努力地爬上这一人粗的管道。他在上面继续观察四周,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尼龙绳,然后一鼓作气顺着管道滑下来。滑到接近地面建筑的高度,再往旁边一跳,跳去房子的天台处。
利用翻滚减少冲击力,白煜月宛若没事人般站起,拍拍自己的头发,习惯性整理好仪容仪表。把天台门拆了,进去后再原封不动地安回去。
始夜法潜入成功!
但房子内部空气流通非常差,难怪他们都要戴防毒面具和氧气瓶。
白煜月到处摸摸看看。
广场上,病恹恹的黑哨兵在欢呼声中离开。一个人塞给他一本硬盘,说道:“这位是归属异端的始夜法资料,他和你一样是黑哨兵。你生来的使命就是打倒他。我们已经录下了他的战斗过程,你好好去了解。”
黑哨兵接过硬盘,双目无神地重复道:“始……夜……法……”
他翻开硬盘,硬盘上的一根骨头如同唱片机般旋转,然后自动投出一段影片。
白煜月行走在血流成河的城市内,无视一路哭嚎哀求,纯粹的杀意凝结成刀锋,电光石火间结果了一位高阶级信徒的性命。他始终煞气腾腾,所到之处如狼牧羊。纵使在场的信徒都看过这段影片,可每次都会为无人可挡的始夜法而心悸。
“此子竟然恐怖如斯!”铁桶人们面色阴沉地说道。
而病弱模样的黑哨兵却注意到,影片中,一位四肢残疾的人正努力逃离始夜法的行进路线。当始夜法靠近他时,他已经近乎绝望地闭上眼。而始夜法无视了这一切,什么都没有做,继续往前走,黑色的精神域如流星般炸开,摧毁了压在人们身上的横梁。
“始夜法……”黑哨兵重复道。
“我饿了……”黑哨兵垂下眼眸。
“黑哨兵需要吃新的精神体。”旁边的铁桶人大喜过望,“唯有捕食弱小,才能证明自己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放心,我们早已准备好一切。迟早有一天,你将可以‘吃’掉那该死的始夜法,站在南极的顶峰。”
黑哨兵被铁桶人簇拥着走向下一个训练场。
另一边,白煜月对突如其来的同类倒没有吞噬的欲/望。他和封寒亲密那么多天,精神域趋于稳定,就像“吃饱了”一样。
他潜入到一个满是档案袋和壁画的地方。
里面有两个铁桶人在交头接耳。
“神母留下的密卷,我们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解密……”
“如果能有资格瞻仰神母遗骸就好了。”
“麦克默多那群异端!要是我们在圣战中表现出色,说不定能有机会。”
两位铁桶人边说边离开了。白煜月在无人之处闪身而出。
他悄无声息地翻看其中一本《神母密卷》。虽然是密卷,但保密工作是千年前的了,所以现在都当成类似经书的东西,供信徒们参阅。
尽管白煜月对极乐曼陀天的教义不感兴趣,但他有一件事需要确认——世因法究竟瞎编乱造了多少东西?世因法的异端究竟体现在何种地方?他需要从不同信徒对教义的理解中,推断出世因法的真实目的。
不过那些铁桶人说读不懂,该不会神母是用英文写的吧?他这么多年早把英语忘记了。
白煜月紧张地翻看第一页。
然后震惊地翻到第二页。
再麻木地翻到随机一页。
虽然全都是中文……但他还是读不懂!
白煜月忘记了,他和神母的时代已经相隔千年。如今的南极洲,资源极度匮乏,人口稀少得可怜,各个势力更倾向休养生息。
神母所在的南极洲,却是战火连天,几乎半个地球的人口都挤在这片小小的雪地。那时的钢铁资源匮乏已经初见端倪,人们提出了生物科技,希冀这个新的科技线帮助人类渡过难关。
而神母……正是一位生物科技研究者。
写下这本密卷的神母已经被囚禁在皇帝的宫殿中。她那时已经目盲,可她仍然在日夜不停地设计仪器。把传统的钢铁科技和生物科技结合起来。
她希望得到不会在风雪中倒塌的建筑,于是设计了排骨状的再生墙,让人们不必在一次次灾害中家破人亡、背井离乡。
她希望在战火中受伤的人们能快速得到救治,于是设计了可以自主更换器官的手术台,一个如同挖掘机的机械臂。白煜月曾在文森山见过。机械臂抓起长毛羊,注入麻醉剂,将另一种再生物质注入其中,已经不再是为人类服务的手术台。
她希望人类不要为了出生率逼迫女性怀孕,于是设计了不会疼痛的子宫工厂。偌大的工厂一座座接连而起,孕育着人类未来的希望种子。
她在极点宫殿中发挥奇思妙想,皇帝的威名帮助她推行所有的计划。
渐渐的,神母的威名已经响彻整片大陆,与皇帝并肩而立。
数不胜数的信徒千里迢迢来到南极极点,渴望朝圣。
但只有最强大的信徒能被允许拜见。他们穿越茵茵绿草、拨开层层绿枝,看见了窗台边戴着眼罩的神母。他们不被允许进入宫殿,只能在外围仰望着窗台边的神母。人们请求她为人类指明方向。神母点头说好。
“我要……”神母允诺道,“带领人类,去往新世界。”
千年后,神母写下的文字成了信徒们看不懂的“密卷”。信徒们每日坐而论道,对其中一个字一个词苦思冥想,妄图勘破天机。
而白煜月尽管也看不懂,却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在讲述生物机械的运转原理。第一章是综述,第二章是生物科技定义,第三章是生物科技发展历程,第四章是生物科技重要发明人物,第五章是生物科技和机械科技的区别……第十章是设计原理和让读者自证过程等等。
所以世因法的理解才是对的!
虽然世因法并不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他却理解了神母的核心内涵。
其实目前南极洲残存的势力,都不具备很深厚的文化知识,重工业产业非常薄弱,都是薅遗迹垃圾来使用。这些生物科技相关的知识,白塔都只能掌握皮毛。白煜月更是如看无字天书。
那神母和皇帝究竟是什么关系?
白煜月连忙在浩如烟海的密卷中,寻找神母为黑哨兵研究的相关仪器。
他找到一个熟悉的仪器——拉尼娜哨兵抑制剂。
神母名为拉尼娜。
拉尼娜抑制剂在后人的改进中,变成了由鲸类大脑组成的“古兹尔之池”。
神母在这一页设计图中,特意批注道:
“喝我的血,吃我的肉。”
白煜月从密密麻麻的陌生词和没有逗号的长句子中,勉强知道,拉尼娜抑制剂,确实是由神母本人的血肉制作而成的。
她当时想缓解皇帝的失控,但自己和皇帝的匹配度不够,于是突发奇思妙想,用克隆仪器造了许多个自己的器官。
再做成抑制剂,注入皇帝体内。
相当于许多个神母大脑一起缓解皇帝的失控。
神母似乎不在意这是自己的血肉。为了帮助他人,或者其他目的,她造了更多抑制剂,分发给众人,从此获得了更多爱戴。
白煜月一想到自己依赖的抑制剂,曾经由活人制成,就一阵反胃。
幸好现在的人不知道抑制剂的制作原理……
不对,这么长时间,不可能有人猜不出。也许是因为像神母那么强大的向导比较难找,人们才转向找鲸鱼。神母的精神体又恰巧是抹香鲸,人类便更加相信鲸鱼的大脑。
一些强大的向导,其实也能替代鲸鱼的作用。例如白长青,就往池子里加了自己的大脑切片。但黑哨兵长夏没有用上,最后被白煜月“吃”掉了。因此白煜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感受到失控的痛苦。
白煜月来到罗斯岛后,世因法又往池子里加了向导长夏的血,暂时缓解了白煜月的精神域暴/动。
后来白煜月再度失控,封寒从外面找到了“神母遗骸”,才再次让白煜月平静下来。
白煜月能维持如此高的解封率仍然有自我意识,除了萨摩耶精神体的帮助外,也是靠这些活生生的向导血肉。
白煜月想明白这些,扶着书架,再也忍不住地干呕。
他有些头晕目眩地想,世因法希望他和封寒凑一对,应做尽做,不会是想要把春宵时刻变成血色婚礼吧?
幸好他们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饶是如此,白煜月的胸口仍然一阵恶心。
“咚——咚——咚——”厚重的钟声突然响起,将书架都震得微微颤抖。
白煜月听到有人喊“敌袭”,便想到是封寒他们。他搜刮了几本密卷,塞进防寒服内衬,裹着鼓鼓囊囊的衣服往外查探。
一座新的广场上,一个只穿了一层防寒服的士兵摔倒在地,恶狠狠地咬向抓住自己的人。
“蜗居在南极半岛的乡巴佬……竟然也敢挑战极寒的忠诚信徒。”铁桶人分外不屑地说道,“让你成为黑哨兵的食物,是你的荣幸!”
“嘭!”一颗子弹直接贯穿了铁桶,脑浆混合着血液从呼吸孔中溅出。
一位身着三层防寒服的狙击手趴在远处的屋顶上。她吹响脖子上的口哨,嘹亮的哨音宛若一个信号,数十位白塔士兵如同蜂群般从各处房屋中涌出。扫射的子弹为摔倒的士兵隔出一条防护带。
“区区白塔,一个破败的小学校,竟敢如此冒犯……”为首的铁桶人咬牙切齿地说,“谁泄露了我们城市的坐标?”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一个人与一只猫从白塔士兵中走出。瞬间白塔士兵所有人都呼唤出了自己的精神体,做出捕猎姿态。白煜月看见了一阵惊喜。
“根据白塔对外三项友好交流规定,我必须警告你们三次。以下是我的警告。”年知瑜敲敲枪膛,有种随性的礼貌,“不许动手,不许靠近,不许做出有威胁姿态。警告完毕。”
“警告?就凭你们?”铁桶人冷笑一声,“黑哨兵还处于饥饿之中,多亏你们走进来,不然还不够吃呢。”
年知瑜停住手中的动作,忽然无法理解对方的话语。他喃喃道:“黑哨兵……?”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温暖。或许说是火热不为过,在着普遍零下的温度,稍微暖和一点的气温都像火一样烫。年知瑜心底一热,紧张的期待感顷刻间膨胀,几乎要吞噬自己。
然而当人群散开,出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黑哨兵。
这个人和白煜月一点都不像。这位黑哨兵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块巨石压在一根茅草上,紧绷、危险,却也脆弱。无论哪方面,都完全比不上白煜月。
难以言喻的失落击中了年知瑜。他缓慢闭上眼,睫毛亦在痛苦地颤动。他不得不强迫调整自己的呼吸速率来平复心情。
白煜月已经消失得很久了。
比上一次毕业考后的消失还要久,还要更彻底。
这一次,他们甚至是眼睁睁看着重伤的白煜月被掳走。
他们都为此疯过一段时间。明明他们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明明他们都规划了与白煜月的未来,可还是第二次弄丢了白煜月。这次打击比上一次更为彻底。巨大的愧疚、疯狂,与无能为力,长期地咬噬他们的心脏,似乎除了痛苦以外的感觉都麻木了。他们唯一成长的,就是不会再幼稚地将责任归咎于别人。白煜月之所以离开,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弱小。
几人都分道扬镳,去到不同的领域内。除了司潼和赫川偶尔碰面,其他人几乎没有再见面了。
年知瑜参与了所有搜寻极乐曼陀天城市的任务。
跨越文森山,他才知道,原来南极洲这样大,以致于一座城市可以轻而易举地淹没在冰原中。
敢参与搜索任务的人,都是已经链接除精神体的成熟士兵。年知瑜一开始仅有精神拟态,和整个队伍格格不入。他通过调查极乐曼陀天,才向总指挥官提出,利用古兹尔之池锻炼精神拟态的可能性。
如今薮猫跟在他身边,已经栩栩如生得犹如真是动物,一对猫瞳却不再活泼灵动,像是行尸走肉般麻木。
陌生的黑哨兵听从铁桶人的指挥,凝出黑色的精神拟态。
年知瑜被这场景刺痛,尖锐的回忆几乎将他从体内撕开,薮猫瞬间弓腰哈气,恶狠狠地盯着黑哨兵。年知瑜轻声道:“今天非宰了你们不可。”
看来年知瑜变得挺厉害的嘛,白塔的战力又变强了。白煜月站在一个石像的头顶,频频点头。
他打算先按兵不动,见机行事。最好能先观摩一下黑哨兵的打架方式。
只见那位黑哨兵身边弥漫出不会反光的黑色粒子,好似黑洞般把一切的光都吸走。粒子们包围住白塔士兵,用最原始的爆炸进行攻击。
但黑哨兵根本没有区分敌我,更没有区分活物和建筑,就连小型雕塑也照炸不误。对敌率先不提,黑哨兵总能迅速把所在的地区变成人间地狱。
原来他露馅是因为太注重效率,不会搞大场面吗?白煜月又跑偏了注意力。
他暂时不担心白塔,因为他们值得信任,而且和新黑哨兵打有点像人机对战……
然而就在白煜月这样想的时候,飞溅的雕塑石块撞向他这边的石像群。这里摆了数百个高大的石像,雕刻的都是千年前神母的忠诚信徒。石像的脑袋一个接一个爆开,石像群顷刻间轰然坍塌。地面都为之撼动。
白煜月一挥手,才击碎了引发连环反应的石块。
坍塌声猛然间停止,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在场的人无不在想,难道敌方还有新的支援?
但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围观的人,既没有戴着标志性的铁桶,也没有挂着白塔的相关名牌。他只是穿着厚厚的防寒服,脸颊冻得发红,嘴巴呼出白气,一双绿眼睛像湖面映出森林。
白塔士兵觉得他和教学录像里的一个人有点像。
铁桶人也觉得他和战斗录像里的一个人有点像。
可是又有明显的不像之处。录像里的人总是在战斗,或出奇制胜,或冷血无情,无论如何总是一击即中,战斗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年知瑜知道那就是他。在战斗之余,白煜月本质上是有着许多奇思妙想、对世界充满好奇探究、关爱小动物,让人觉得内心发软的一个人。
朝思暮想的人骤然出现,看上去毫发无损。年知瑜内心生起莫大的喜悦,几乎要感激在场的所有人了。
然而下一秒,一道殷红的触手按在白煜月的肩膀上,触手尖还挤了挤白煜月的脸颊,戳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而白煜月看上去无动于衷。
一个人带着大白鲨从白煜月身后出现。大白鲨龇牙咧嘴,一口能吞三个人头。年知瑜认得他。最开始他假借破冰者的名义潜伏进亚历山大岛,破坏了一通物资,对岛上众多向导发起攻击,最后利用一发古老科技的弹药,将白煜月害得当场失控。
后来桑齐还伙同长夏,把北星乔和封寒绑了。虽然封寒有演戏的成分,但桑齐确实伤害了白塔士兵,伤害了白煜月。桑齐已经上了白塔通缉名单,一经发现生死不论。
此刻桑齐站在白煜月身边,却一副熟得宛若白煜月的跟班。
“我就说站外面半天没有人招待,非得我们自己闯进来。康科迪亚真是无礼的城市。”桑齐此刻尽显反派风范。
他又往白煜月身边凑了凑。这里真是冷死他了!
白煜月肩膀的触手渐渐缩短。巨大的大王乌贼精神体与一个人出现在白煜月身后,一步步走向白煜月的另一侧。
年知瑜忘不了他的模样。正是他,在文森山与白煜月生死对战。正是他和他的兄弟,在文森山几乎逼退了所有的白塔士兵。年知瑜记得那时候对战他们的愤怒感,无论多努力,高阶的精神链接宛若城墙般阻断了白塔的攻击。长嬴长夏好像无法翻过的巨浪。战斗后的无数个日夜,都让他悔恨交加。
在文森山山顶,也是长嬴带走了白煜月。
长嬴放过许多狠话,要把白煜月带回去尽数折磨。
可是白煜月现在安然无恙。
长嬴站在白煜月身边,没有任何威胁姿态,反而看向白煜月的目光柔情似水。年知瑜一眼就能看出,长嬴看向白煜月的眼神,和白塔他们那些人看向白煜月的眼神,根本没有不同。
而白煜月没有任何拒绝。
年知瑜脑袋轰的一声变得空白。他终于意识到白煜月的变化,白煜月确实变了,变得太过安静。而安静是因为漠不关心。
“真热闹。”长嬴笑笑,转头看白煜月,吐出让年知瑜无法接受的称谓,“你说是吗?小黑。”
第148章 初探
白煜月没有作答, 只是用手拨开大王乌贼的触腕。长嬴的笑意淡了几分。
但白煜月无暇关心这些,他要扮演好一个充满刻板印象的黑哨兵。每一寸肌肉都要努力模仿地面上那位新黑哨兵。
只见他垂下眼眸,白色的眼睫毛上还结着小冰晶, 阴影投进眼睛里, 像是双目无神。本就白皙的脸忽然没了血色,整个人宛若刚从雪原诞生的精灵。
白煜月的下盘一向很稳, 可如今却要随着风做出微微的晃动。他观察过,正是这些容易让人忽略的细节, 才能营造出病弱的气质。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更加沉着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机能, 无论是心脏跳动的快慢、肌肉的收缩、体温的升降、血液的流速……黑哨兵能完成一切。
年知瑜看着这样的白煜月, 心霎时漏跳一拍。
“拍到了吗?”一名白塔士兵用通讯器喊道。
“拍到了!图像处理完成!确认对方为116届毕业生白煜月!在他旁边的正是两名通缉犯!正上传信息!”一个声音先是正经答道,然而忍不住碎嘴道,“靠, 这人怎么和之前录像带上的有点不一样?”
“上传总队完成!”
“总队已接收……等等, 总队这么快有回复?”
“通讯兵确认新任务,建立视频传输通道。”
“视频传输通道建立完成,开始同步传输现场影音资料。”
在硬件和通讯兵精神体的支持下, 高精度的视频迅速传输到各个终端。
它最先来到的是一辆破冰装甲车的内部。技术人员用冻僵的手指敲仪表盘。忽然一条盘在天花板的银环蛇睁开双眼,竖线般的蛇瞳已经比任何人提前知道这条信息的内容。它的主人动动手指, 转码这条视频的任务立刻来到最优先级。
高清的影像一寸寸投影到大屏幕中,露出那熟悉得令人心碎的脸。
“小黑……”司潼从未感觉全身血液如此激动, 在零下低温的装甲车中,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泵出炸/药。他转身对助手道:“这条视频的地址在哪?去那里要多久!那支队伍的联络信息呢!”
得知要两天两夜才能赶过去, 司潼的心瞬间掉入谷底。
白塔的搜寻队伍十分分散, 他们再也不可能像在白塔境内那样,得知白煜月的位置就立刻赶过去。漫长的铁路、广阔的冰原, 足以让他们永不相聚。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千里之外,静静地看着白煜月如今的变化。
“只有年知瑜在?”
“无论是谁都好,付出什么代价都好……请带他回来。”
此时白煜月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被监视中。他正专心致志思考下一步的可能性,内心如同攻略物理题一样紧张。
接下来他要明确表现出自己是位脆皮黑哨兵。
所以他抬手,接了一片雪花。当掌心的温度融化了雪花后,他才蜷缩拳头,指节抵在下巴,皱紧眉头,然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啊,好冷。”
说完后白煜月停顿了一秒。
会不会……装得太离谱了。
他偷偷观察四周。虽然他说得比较小声,但在场的哨兵不少,会读唇语的更多,肯定能听懂他在说什么。这些人应该没有识破他精湛的演技吧?
白煜月还想仔细看,结果桑齐直接堵在他面前。
“小黑——”桑齐下意识也随了长嬴的称呼,他看起来居然非常紧张,完全没有演戏的痕迹。
桑齐着急道:“你先回车上,这里交给我们就好!等等我还有几个珍藏暖炉,小黑你先带上……”
桑齐仔细掏掏自己的大衣内衬,掏出一个圆圆的鲨鱼型暖手炉。这个小鲨鱼和旁边的大鲨鱼精神体几乎一摸一样,差别仅在于小鲨鱼笑得十分反派,大鲨鱼明明露出了利齿,却显得十分悲伤,不安地在旁边游来游去。
鲨鱼型暖手炉被塞到白煜月手中。
“还冷吗?”桑齐担忧地问,“还要多一个吗?我只能再给你多一个了。”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新的好主意:“不如我们一起回车上摸鱼算了,这里就交给圣子们吧。”
白煜月看向旁边的长嬴,示意他说点什么。平时牙尖嘴利的,现在怎么不来嘲笑他的孱弱了?
然而长嬴看起来更加生气。他居高临下地扫视地面的铁桶人,身后的大王乌贼如同一团会蠕动的猩红怪物。
“你们这群该死的家伙。”长嬴指挥大王乌贼,抽出一把把古朴长刀,十把凌厉的刀锋让人不寒而栗。
“竟然让他在外面站那么长时间……”十把刀锋统一朝向地面的铁桶人。
“浪费时间无异于谋害生命,我指的是你们的小命。”长嬴咬牙切齿地威胁道,“祈祷你们的鲜血能让这里升温吧。”
白煜月慢慢地将视线掰回前方。
他有点分不清谁才是黑哨兵了。
“你……很冷吗?”然而长嬴却忽然对白煜月说道,声音温柔得与刚才判若两人,“请稍等片刻,始夜法大人。在等待期间,你可以先穿我的——”他说着,竟然要拉下自己的外套拉链。
白煜月手疾眼快地将拉链反拉回去。
然后再把小鲨鱼暖炉揣衣服内衬里,好歹是别人的珍藏品。不知不觉桑齐已经靠得很近,几乎要蹭上来了,白煜月全当他在取暖,没有在意。
但是这两人为什么突然那么关心自己?
白煜月没想明白。
殊不知这场面落入昔日的熟人眼中,是何等令人窒息的景象。
“可恶!”赫川猛的一拍身下的运输车,放下通讯器,拽着自己的头发几欲抓狂,“小黑你身边这两个都是坏人啊!他们之前伤害过你,你不要因为他们的一两句关心就把他们当朋友!该死的,你们这群海洋败类,离小黑远点!”
半晌后,赫川拿起通讯器,抹掉表面上迅速凝结的小冰晶,继续观看视频。低沉的声音在运输车顶端响起:“你还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另一个在雪夜里围观战况的人是历洛崎。他所处的队伍是侦查队,走在所有队伍前头,已经去过康科迪亚且离开,就这样与白煜月擦肩而过。他一手扶着天线,一手拿着通讯器,好久舍不得眨眼。
白煜月长高了,似乎还瘦了一点……
表面上并没有外伤……
极乐曼陀天的两位哨兵,似乎对白煜月还不错?
他们并不希望白煜月遭受恶劣对待,但是看见原本的敌人竟然如此看重白煜月,几乎把白煜月视若珍宝,白煜月也报以相同的信赖。他们的内心就好像被戳了一个洞,任由寒风穿梭。
白煜月本该在白塔里就被这样重视的……
自己能珍惜的时候还没有学会,想珍惜的时候没有机会,结果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捷足先登,将瑰宝揣入怀中。这个人甚至不是良配,而是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仇敌。
每看白煜月与极乐信徒相处的画面一眼,就好像被剜去一片肉,可不能不看,担心看一眼少一眼,担心再也没有机会重逢。
在更遥远、更冰冷的车厢里,
一位军官正握着小小的屏幕,拇指轻微蹭过视频上的脸。他胸前的铭牌显示,他来自令人闻风丧胆的纪检部门。被这个部门盯上,尤其是被北星乔少尉盯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北星乔总是戴着黑手套。一些熟悉他的人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左手断骨重塑过,落下了残疾,才戴手套遮掩。另一些人则背地嘀咕不愧是总指挥的“走狗”,黑手套才方便干脏活。
如今他一人坐在车厢里,似乎在谋划着令人厌恶的阴谋。但没有人知道,他的耳机不是用来监听士兵,而是用来收听帝企鹅的咕咕声。帝企鹅正窝在千里之外,观看着他通讯器的延迟转播,一边看一边咕咕哭。而通讯器的转播画面里,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在北星乔的办公桌上,摆着两人一鹅的合照。那时他们还穿着白塔制服,白煜月还不知道怎么抱小企鹅,只能在镜头前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
一晃神,白煜月已经变成转播画面中的模样。
少了几分心事重重的阴影,多了几分凛然高洁的无情,矗立于神像顶端,与杀人如麻的极乐信徒为伍。
战场上,来自康科迪亚的铁桶人终于找回了他们的声音。
“既然始夜法大人和圣子大人远道而来,我们康科迪亚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为首的铁桶人一挥手,一座座建筑忽然“扭头”,在靠近上方的位置露出一个小窗口。随着咔哒一声响起,凌厉的长矛倾巢射出,轻松地将石像击个粉碎。
石像上的两位极乐哨兵瞬间不见踪影。白煜月无视这数十米的高度,直接往下一跃,动作轻盈如雪。
“所有人归队!”白塔士兵则通知道,“资料显示极乐正处于内部圣战中,目前任务以保留影音视频为主。”
年知瑜扛着枪,想找一个容易截胡的位置,却被另一个士兵拽住。
“走错路了!撤退方向在另一边。”
年知瑜在责任心中挣扎了几分,沉重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下一秒,整个城市都变黑了。一个半球形的“黑壁”笼罩住了人。
就连城市上方的高功率的灯都无法穿透这“黑壁”,所有光似乎都迷失了方向。
半球形黑壁突然间剧烈收缩,骤然真空的轰鸣声好似核弹炸开的音效。蒸腾的水蒸气不断向上,在半空凝成灰白的小冰晶,最终形成一朵冉冉升起的蘑菇云。
但黑壁消失后,城市的所有建筑物都扭曲了,像机器里打出来的三色雪糕。人类的断臂残肢就好像雪糕上的草莓碎。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新生的黑哨兵依然面露茫然,他只是在想,要怎样的招式才能杀了那位“始夜法”。
从见面第一眼他就知道,他是为了毁灭对方而生的。
第149章 胜负
黑哨兵并没有太多这个世界的记忆。
他唯一印象深刻的, 是遗迹工厂第十七层的怪物,名为“睡笼”。
那个怪物形似一只看不清动物学形态的软体动物,被囚禁在迷宫般的第一层。每次和它见面, 他都会坠入噩梦之中。好不容易从噩梦醒来, 却发现自己又刷新在迷宫的陌生地点,又要重新寻找“睡笼”的踪迹。
如此反复多次, 一些铁桶的人突然出现,给他注射了各种药剂, 他才成功撕碎了“睡笼”。此后他从梦中彻底醒过来,犹如自己的世界迎来第一次日出。他从未如此精神奕奕, 毫无阻隔地接触真实世界。那感觉令他永生难忘……所以他沉迷于杀戮, 只为再次寻回那种感觉。
直到亲自遇到“始夜法”,他便感到一阵狂喜——这个世界上还有他的同类!始夜法一定会懂,那种长夜漫漫被雪灼热的倒错感, 那种无法与任何人产生链接的孤寂感……
但是很快, 另一种天命般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当动物,遇到了它的同类,就组成了族群。族群之中, 只能有一个生命体做大家长。这是所有哨向都无法摆脱的竞争本能。
对黑哨兵来说,在这片土地上, 只能容忍一种声音!
只是……那名始夜法躲去哪里了呢?
新出生的黑哨兵非常困惑。
他现在还没有学到“战术”方面的内容,也没有“玩战术的心都脏”这种概念。他只是懵懵地左顾右盼, 强大的精神域以他为圆心迅速扩张。
100米、200米……1000米、3000米……黑哨兵的精神域还在持续扩展!
“靠,这已经快突破我方狙击手的精神域范围了, 这黑哨兵难道是海鸟变的?”一位白塔士兵感受到蔓延到身上的杀意, 不禁抖了抖鸡皮疙瘩。众所周知,海鸟型精神体的精神域是最宽广的, 而且通常会成为狙击手。
“好宽广的精神域……”被笼罩其中,不少身负重伤的铁桶人也感叹道,“真美丽……如果我是麦克默多的世因法,我也会被蛊惑吧……”
“目前存活561人。”新黑哨兵面无表情地报数,他判断出了这座城市的所有活人,但因为战斗经验的缺少,他不知道如何分辨始夜法。“只能这样了……”
他打了一个响指,又一个暗无天日的圆球从他身上膨胀。那一招几乎毁坏所有城市建筑的招式,黑哨兵竟然能无限制使用?
人们再一次刷新了对黑哨兵的实力认知。
白塔士兵更是深刻地意识到……这位,可不是他们那愿意戴着抑制器刻冰雕的优秀学生……
暗处,桑齐用手肘顶了顶长嬴,阴阳怪气道:“看来平时始夜法和圣子的对练让了很多步啊。”
他本想嘲讽长嬴,谁知长嬴面色复杂,先是凝望远方,然后深沉叹气,幽幽说道:“他心里果然有我。”
桑齐:“……有点恶心了。”
长嬴:“你懂什么,我们对练可不止是在对练。”
桑齐表示不想懂。
他俩没有出手的意思,全因白煜月在跳下神像前特意叮嘱过——“谁都不许和我抢”。
哨兵之间绝大多数都是看不惯的竞争关系,但也有少数也会像这三人一样……形成统一向“最强者”服从的关系。
所以这两人乖乖退场,将舞台留给白煜月。
此时,漆黑的精神域还在展开,天空下起冰瀑布。水流与没有融化的冰块一起砸向地面,本就稀薄的空气更添了几分窒息。而新黑哨兵还在蓄力。
他处心积虑寻找的始夜法,却在不远处的废墟上蛰伏。白煜月将自己的精神域压缩到身边两米的距离,体温与整个空间趋于一致,轻而易举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了。
白煜月身边,是冒着危险跑来的年知瑜。
他撑开自己的精神域,越靠近白煜月,越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域快被撕裂的痛感。但年知瑜顾不得那么多,这是他那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白煜月,这是那么久之后他终于离白煜月越来越近。他怀着无法言喻心情,抓着瓦砾,终于攀上了那岌岌可危的废墟。
年知瑜眼中看见白煜月蓄势待发的身姿。
“白煜月……”
“和我回白塔!”
那一声呼唤石破天惊,那一刹来自向导的强制疏导侵入了白煜月的大脑。年知瑜深知他们没有匹配度,这样做只会损坏自己的大脑,但除了用这种方法,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唤回白煜月的神志。
因为从他来到白煜月身边起,白煜月就没有半点动静。
白煜月一直在……全神贯注地盯着新生的黑哨兵。对身边的事毫不关心。
观看转播的众人无法判断现场的情况,但他们的第一反应与年知瑜如出一辙——利用向导的安抚能力,先唤回白煜月的部分神志。
他们精准地计算战力,甚至庆幸去到现场的人是年知瑜。年知瑜是白塔新一代的佼佼者,又是单身,在那个场合,确实是最适合靠近白煜月的人。就算两者没有匹配度,也能用优秀的能力让白煜月注意一下吧?
可是并没有。
白煜月缓慢拔出古刀,眼神一分一毫都没有从新黑哨兵身上离开。
他不是在等待对手的破绽,而是在等待对手的致命一击。
这是对战的坏习惯。可他没办法不期待这最强一击。当生命游走于危险之际,当全身的血液都要流尽,他便好像放下一切枷锁,飘飘然似畅游天际。
他过于期待这一招,再加上感官失调,根本没有注意到年知瑜的存在。
当年知瑜强制链接他的时候,他的大脑只是稍微沸腾了一下,就将那链接燃尽了。这事情甚至没有在他的记忆里留下痕迹。
几毫秒后,他判断时机差不多了,预备跳下废墟。他随意瞥向旁边的那一刻,甚至有点惊吓。
咦?自己三米外怎么有一个大活人?
不过白煜月还是没有认出那是年知瑜。
他眼里所有人的脸都是扭曲的。
所以他只分心了片刻,就一心一意地迎上血液呼唤的敌人。
在所有人的转播画面里。他们离白煜月有很近的距离,但只是得到白煜月一个无关紧要的扫视后,对方就如毫无拘束的鸟儿般飞下去了。
然后一把漆黑的古刀陡然显现在半空!白煜月只需稍微转身,便轻易地握住了刀柄。此刻双刀在手,他无需任何甲胄,便可做出最后冲锋。
一直扩大直至笼罩住整个城市的黑色球状体,如同承受不住水压的水球般破裂。迸溅出来的黑色粒子像水一样没有固定形态,但却顺着迸溅的惯性一直延伸,犹如千万支箭矢瞬间朝圆心发射。
在攻击的整个过程,新黑哨兵感觉时间分为两个流速。在三米之外,时间走得很慢很慢,人们慢慢地躲,箭矢慢慢地走,建筑慢慢地扭曲成冰淇淋的模样。一切宛若缓慢的哑剧。
在三米之内,杀机纤毫毕现。新黑哨兵虽然没有学过战术,但战斗就是他天生的本能。他咳出一大口鲜血,在分秒似有数百把横刀刺向始夜法。始夜法却好像与他心有灵犀般把所有攻击都挡下。
新黑哨兵再度打响响指,一口气释放了好几个巨大的黑色球体。这次没有笼罩整个城市,而是把他和白煜月的战斗范围全都盖住了。接二连三的爆破声响起,地面炸出焦黑的深坑,可中心的两个人仍然在迅速移动!
最后白煜月逼近新黑哨兵。新黑哨兵无法看清他的脸,对方那双湖绿色的眼睛却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总觉得那双眼睛在哪里见过。是在绘本《狼与外婆桥》看过吗?绘本中的白狼,也有这样的幽幽绿眼……
“铛——”
白煜月的双刀斩击姗姗来迟。
双刀破空的痕迹,在新黑哨兵头顶形成“X”型走势,如同一把倒塌的十字架。漆黑而凝练的精神拟态久久不散。
新黑哨兵瞪大双眼,猛然一抖,背部霎时出现深深的X型伤痕,鲜血喷薄而出。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一软,直接往前倾倒。
白煜月反手一捞,就把新黑哨兵单手按在怀里,另一只手去掏外套里的止血绷带。他身上受了不少伤,还在汩汩流血,但丝毫不见柔弱感。下盘非常稳,动作也十分利落。就算是敌方,也有种令人安心的可靠感。他注定是站在战场上最后一刻的人。
白煜月想把新黑哨兵带回去。
在路上遇见的、被他打败的,就是他的了!
找了半天,白煜月总算在衣服内衬里摸到止血绷带。
可这时新黑哨兵却忽然抓住白煜月的手,殷红的眼眸看向白煜月。
“白煜月……”新黑哨兵轻声说,“您叫这个名字是吗?”
白煜月一只手揽着新黑哨兵,另一只手正努力扯开止血绷带的包装。黑哨兵的自愈能力都很强,有了止血绷带能蹦跶好长时间。听见新黑哨兵的问话,白煜月有点疑惑地点点头。
“哦……要……”新黑哨兵垂下双手,身躯渐渐沉重。白煜月的心也一点点提起。
“要睡着了……”新黑哨兵将头靠在白煜月肩颈处,“睡觉是很可怕的事情。”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也许在他的世界看来,这是唯一他能描述的一句话。他闭上眼睛,心跳渐渐变得微弱。
白煜月一愣,扔掉止血绷带,双手扶稳不断下坠的新黑哨兵。他张口想喊这个人,却发现对方没有名字。他有点想晃醒这个人,但所有的感官无不告诉他,新黑哨兵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滴滴、滴滴——”
新黑哨兵的手臂皮肤底下闪烁出红光,形成一场小型爆炸。
硝烟弥漫,白煜月抱着新黑哨兵破损的尸体,手足无措。
他并不觉得痛,只是茫然地看向四周,曾经的康科迪亚城已经沦为地狱的景象,铁桶人的尸体分成两半,器官洒了一地。不远处有活人,可活人在他眼里长得像“伪人”。这个世界与他有共同处境的人已经不在了。
忽然一个阴影投在他身上。
来的人蹲下,把新黑哨兵的尸体抱开。白煜月为死者感到无端的愤怒,正无处发泄,抬眼却看见熟悉的人。在所有东西都扭曲的世界里,这个人的脸却还是熟悉的模样。
“不用担心。”封寒顾不得身上的脏污,也不顾不得白煜月身上的血,把白煜月完全拥入怀中。“我们不会这样的。”他低声说,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白煜月的背部。
白煜月咬紧牙关,手指陷进封寒的皮肤里,掐出了血痕。他渐渐低头,似乎也想在硝烟完全散尽之前,找一个能庇护灵魂的地方。
……
“观测,从‘睡笼’工厂中苏醒的黑哨兵早熟个体-3号,已器官衰竭而亡。”
“但我们采集到更重要的东西……”
“黑哨兵‘始夜法’的血液……”
阴暗的角落,一群身材矮小的人在暗道窃窃私语。康科迪亚是个大城市,有着数十个“火山口”的小城市组成。这处只是其中一个地方。因此一些人如同戴着铁桶的老鼠般在暗处窥探。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后,就立刻悄悄离开。
白塔的人似乎在混乱之中撤退了大多数。白煜月有点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可眼下他仍然处于感官失调的状态,什么人都认不出。干脆拖着麦克默多的信徒在这里打扫战场,让白塔士兵有更多时间撤离。
白煜月就跟在封寒后面,封寒干什么他干什么。模样意外地乖巧,一点都看不出刚才的凛冽模样。这画面让无数看完全程的人失语。
封寒其实已经注意到白塔的通讯兵还在拍摄了。但他不打算阻止。他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把周伏清偷偷送回白塔阵营,让他和总指挥重新联系上。
如果有白煜月的影像,总指挥应该会更容易相信他的话吧……
封寒看了一眼白煜月,对方仍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摸摸对方的头。白煜月竟然也乖乖任摸,本来就乱的灰毛被揉得更乱了。
忽然,封寒停下手,看向远处的不速之客。
白煜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一个人形生物,分辨不出对方。封寒的神态看起来是认识对方的,但封寒为什么不说话?
白煜月微微皱眉,问道:“你是谁?”
再一次跨越众多废墟来到白煜月面前的,是年知瑜。
年知瑜盯着封寒看了好一阵子,仍然有些不相信,上上任狱火会会长竟然是位可恨的叛徒。如果是在别处相逢,他真想替白塔清理门户。
白煜月看不清人,本来就不开心,对方还不说话,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他又朝封寒问道:“他是谁?”
“以前认识的人。”封寒欲言又止,“你先去休息吧。”
白煜月:“随你。”他想找桑齐摸鱼去了,可是桑齐长什么样子呢?
“始夜法,你也该认识我。”年知瑜及时止住白煜月的步伐他脑中闪过无数个计划,而他最终决定执行对白煜月刺激最大的一种可能。因此年知瑜前跨一步,字正腔圆地说道:“我是白塔前任极光会会长,北星乔。”
转播画面前的无数人都沉默了。
封寒深呼吸,转出一把手/枪,直指年知瑜,道:“再靠近一步,我可不会认同僚情谊。”
白煜月啧了一声。
这个人绝不是北星乔。因为北星乔才不会自我介绍是北星乔。
白煜月迅速判断。
这个人穿得跟太空服一样厚,他没有办法从身形判断。但是对方的精神域很静,还敢来到他身边,所以是位强大的向导。没有子弹匣子,不是狙击手。等等,会不会是长嬴故意来到他面前耍他呢?长嬴可是有过假扮北星乔的案底。
白煜月越想越觉得可能。但他又注意到一个细节。对方脚边有根高高翘起、细细的东西!那一定是某种伪装。而他认识的,有伪装能力、还偏偏要伪装成北星乔的向导只有一位。
“所以你是——”
“长夏?”白煜月歪头确认,眼睛眨巴眨巴。
转播画面前响起许多个玻璃碎裂的声音。
“长——夏?”
“极乐曼陀天究竟对小黑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让他联想到长夏?”
“极乐曼陀天一定是扮作小黑曾经亲近的人,来迷惑他、从而洗脑他!”
真正的北星乔将通讯器反扣在桌面,按着眉心,内心则在想着如何将长夏千刀万剐。
远处围观的长嬴气急败坏:“那家伙和我长得哪里像了!”
“始夜法总是对的,你不要胡搅蛮缠。”桑齐拍拍长嬴肩膀,“我觉得吧,这种事就是一个感觉,感觉就是这么一个事儿。”
亲临现场的年知瑜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请不要这样侮辱我。”
白煜月一听这语气就懂了。原来是年知瑜啊,玩什么cosplay呢,害他猜错人。
年知瑜:“我来到这里,是想告诉始夜法,你身边也许都是谎言……你曾经在白塔学习,你曾经是我们的优秀毕业生……”
他越说,心越凉。白煜月看上去还是毫无波动,双眼并不冰冷,但很遥远。他身边有一座刚造好的坟墓,埋葬着还没有姓名的黑哨兵。
对于白煜月来说,那些过去也许很有意义,但已经不重要了。
白煜月不再听年知瑜的言语,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命令:“回程。”
第150章 回程
年知瑜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长嬴挡住。白煜月已经和封寒走远了。
长嬴本来想直接杀了这些烦人的白塔士兵,可他记得白煜月还有白塔的相关记忆,不好动手。
“快逃走吧。”长嬴说道, “趁我们的始夜法大人还没有闲心处理你们。”
年知瑜扫视了一番, 道:“白煜月在你们那里地位很高?”
“你们白塔能给的,我们极乐曼陀天都给。你们给不了, 我们照样能满足他。”长嬴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咬牙道, “所有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桑齐腹诽道当初打得最狠的不就是你们兄弟俩吗, 但他不敢说, 只敢道:“白煜月可是我们世因法大人的宠儿,在我们康科迪亚可谓是一人之下,或者两人之下?”桑齐也弄不清白煜月和槐序谁的地位高。
一谈起世因法, 长嬴便感到阵阵冷意, 那种挥之不去的被控制的感觉又浸上心头。他忽然想到白煜月明明有白塔记忆,却选择回极乐曼陀天,是不是有什么想完成的事呢?或许白煜月也想对抗世因法?
长嬴感慨了一会儿他和白煜月的同频思维, 心情大好。他只说了一句:“反正小黑在我们这里过得很满足。”就利落地把年知瑜肩膀的摄像头打碎。
而已经撤退了一部分的白塔士兵却在城外遇到一个蠕动的人。
那个人见到他们就啪叽一声倒地了。
白塔士兵谨慎地给他翻了个面,才认出那是失踪已久的周伏清。周伏清看起来是逃出来的, 但身上的衣服不够保暖,走到半路就被冻僵了。
士兵连忙按着通讯器道:“报告总部, 康科迪亚分队找到一名失踪的狙击手,医疗组做好准备……”
……
白煜月畅通无阻地回到矿车上, 心里还想着与黑哨兵的战斗。
除去那些令人悲伤的细节, 白煜月对自己在这场战斗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他心想,自己应该能打得过世因法了吧?
在之前的探寻中, 他无意间得知了世因法的一些情报——世因法拥有一个极其可怕的精神体,任何动物见了它都会心生畏惧。正因为有这个精神体,世因法才能破解经文,顺畅地进行诸多实验,把一切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这个情报一度令白煜月很困惑。因为他之前连世因法是哨兵还是向导都无法得知。
但世因法很强是确定的,也许强在未知的地方。白煜月提升实力,才有更多与他对抗的资本。
难道世因法是高寿一百三十多岁的黑哨兵?
白煜月回想以前的黑哨兵记录,发现记载中没有一个黑哨兵能活过长出白发的时候。世因法总不可能那么天赋异禀吧,那他还研究其他黑哨兵干什么,直接克隆自己不好吗?
白煜月上了矿车,把厚重的防寒服脱下,终于能大口呼吸。忽然,他发现了车上的所有人都被敲晕了。唯一活动的只有饿得咕咕叫的小猕猴桃。周伏清更是不知所踪。
随后上车的封寒逛了一圈,吹了一声口哨:“姓周的把我的枪匣子拿走了,还挺会挑。”
白煜月困惑地转身看他。
封寒心底稍微发虚,便装模作样地说:“这白塔士兵竟然如此狡诈,趁我们都不在就把这车上的人都敲晕逃走了。连厨师都不放过,真是可恶。”
白煜月瞥了他一眼,把小猕猴桃抱起来,准备亲自做一顿企鹅饭。虽然以前他做企鹅饭总是不小心烧焦了,但如今他进步得如此强横,绝不会出现糊锅底的现象。
封寒跟着他进入厨房。只见白煜月郑重其事地拿起一个冻得梆硬的长条鱼,然后用锤子猛敲,把冰块敲碎,再拦腰一折,一分为二。然后他拿起其中一半,用无情铁手将鱼肉连同鱼骨掰成一节一节。
封寒:……
封寒:“要不还是我来做吧。”
他先在狭窄的厨房里和白煜月换了个位,然后戴上放脏污的围裙,抽出一把小刀,非常轻快地将鱼肉切片。但白煜月并没有离开,而是拉来一张小凳子,盘腿坐在凳子上。封寒渐渐感觉自己身后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要穿透自己,落到砧板上。
过了一会儿,白煜月问:“能把我那份也做了吗?”
封寒手上动作不停:“你敢吃我敢做。”
他有什么不敢的?白煜月内心吐槽,他还敢大吃特吃呢。
于是白煜月便对接下来的伙食充满期待起来。想到封寒还在辛辛苦苦做饭,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关心道:“你枪被拿走了怎么办?”
封寒:“我最喜欢的枪都放在渔具箱里。”
白煜月:“渔具箱还能放枪?”
封寒停顿了一秒,解答道:“其实它是能放渔具的防静电武器箱。”
白煜月被这冷幽默莫名其妙冻了一下。
十几分钟后,封寒便把企鹅饭做好了。白煜月一点点喂小猕猴桃。棕色的王企鹅吃得肚子变圆,又原地睡着了。它本应该在企鹅爸爸的肚子下等待妈妈投喂,可恶的长嬴居然就这样拆散一家三口。白煜月开始担心小猕猴桃能不能适应新的王企鹅群。
正担心的时候,封寒已经把他们的晚饭做好,还精致地摆了一个盘。他把围裙解开叠好,再拉开一张单独的二人小桌,在白煜月对面坐下。
白煜月无形的尾巴已经摇到飞起。
两人同时起筷。但封寒还在盯着白煜月的动作,生怕不符合黑哨兵刁钻的胃口。他们也就亲密接触过一次,这点接触能封寒理解白煜月的味觉吗?
白煜月已经吃起第一片肉。封寒的心逐渐提起。
“味道很淡……”白煜月夹起第二片,“但还不错。”
封寒放下心来,也随意吃了几口。餐桌上竟然弥漫着几分家常氛围。
“黑哨兵的味觉十分挑剔。就连我自己都做不出我能吃的食物。”白煜月忽然放下筷子,直勾勾地看着封寒,“我们的匹配度真的很高。”
封寒也停下动作,心无端漏跳一拍。
他的大脑忽然闪过很多死亡话题,例如“我们的感情是基于匹配度而不是基于灵魂”、“你究竟是喜欢我本身还是喜欢黑哨兵”、“如果我们匹配度没有那么高你还会在意我吗”。真是糟糕,这些话题他一个都不知道怎么答才是完美答案。
但白煜月并不是一个会在意身份认同的人。
他只是念出封寒的名字,尾音有些沙沙的颗粒感,在无人打扰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封寒。”白煜月揉揉太阳穴,“我有点头疼。”
从被念到名字的那一刻起,封寒已经浑身僵直。周围没有人,恼人的长嬴和周伏清都不在,信徒全晕倒了。周围只有风和冰原。这是珍贵的独属于他们的时刻。
刚刚白煜月说他们的匹配度很高,现在又说他有点头疼,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他想的那种暗示吗?
封寒有些慌张地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这噪音似乎破坏了刚刚的暧昧氛围,让封寒不禁有些恼羞成怒。而白煜月还在撑着脸看他。白煜月刚刚是笑了一下吗?难道又在嘲笑他吗?明明他才是学长为什么要装得什么都懂的模样。
封寒已经来到白煜月面前,俯身在对方额头额头吻了一下。而白煜月没有拒绝……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天还黑着,白煜月准时睁眼。旁边封寒在熟睡中,白煜月便没有做出太大动静,睁着眼睛看了天花板好一会儿。然后他狗狗怂怂地下床,静悄悄地开门关门,小心翼翼地上到二楼,与勤勤恳恳的厨师四目相对,便把自己和封寒的早餐全吃了。
昨天……忘记把饭吃完了……
……
返程的矿车不需要停靠路边的城市,所以行进速度不断上升。
饶是如此,要从康科迪亚返回麦克默多,仍然需要一段时间。
日子一天天过去,漫长的极夜期已经来到了尽头。
“晨昏日要来了!”桑齐高举双手欢呼。周围的信徒也显得有些高兴。然后他们一起低头祈祷:“错误的留在黑夜里,我与神母前往下一个清晨。”
长嬴听闻这件事,也做出一样的动作。就连封寒也在偷偷对着渔具箱祈祷。
桑齐介绍道,晨昏日是类似新年的节日。在那一天,受苦受难了一年的信徒将无需任何代价,就可以获得他人赠与之物。无论是家人、朋友,还是哨向关系,都可以在那天互送礼物,让对方获得一整年的祝福。
晨昏日对于极乐曼陀天来说,就像华国的春节一样温馨。
桑齐:“而且可以连续放假七天!”
白煜月:“难怪你那么开心。”
“不不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始夜法大人——”桑齐双眼亮着星星,“我可以在那一天收到您的礼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