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甜果第二天一早去食堂的时候, 女工嘴巴里聊的都是她。
“小江,你昨晚可真神气!最后赵继红那张脸,难看得跟死了爹妈似的, 真痛快。”
“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也就是她不来食堂吃饭,要不然我保证她碗里一块肉都找不到!”
属于打饭人的玩笑,让大家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空气里充满着愉悦的气氛。江甜果正推着推车, 小心的把粥桶运到窗口,也笑着凑腔:“嫂子们昨晚都去扫盲班了, 感觉咋样?”
女工们一下闭上了嘴。讲八卦,她们能唠到口干舌燥, 但提起学习,额……, 无话可说。
沉默了一会儿, 才有个女人大大咧咧地开口:“上课是真够无聊的,听也听不懂, 玩也玩不了,走还不能走, 和坐牢有啥区别。不去了, 今晚说啥我都不去了!”
她的话引起了不少学渣的共鸣,“当年为了逼我上学, 我爹把藤条都打断一根,我都不愿意。充完这两天的人头, 我也不去了。”
“要我说,认得自己名字和男女厕所就行了,别的也不用学, 没啥用!”
女工们的话一句接一句,江甜果却听得直皱眉头。她终于意识到了扫盲班面对的最大问题。这困难从来不是老师的水平如何,而是学生的积极性。
这种事但凡放在正常的学校正常的班级,作为老师,无论是叫家长还是和学生谈心,总能找到解决方法。
但扫盲班的学生是有独立思想的成年人,谁能把他们管住?
江甜果不抱希望地在心里做了个的估计,照这样下去,满满一广场的学生,能坚持到最后,拿到小学毕业证的,能有20%,就算是老师们功力深厚、师德高超了。
啧,真够难办的。
女人又说,“小江,你的水平,不用上扫盲班,也能拿到小学毕业证了吧,你今晚还去不去?”
“当然去了。”江甜果毫不犹豫的点头,狡黠一笑,“不过,不是当学生,我要竞选做数学老师。”
严师长手下的警卫兵,昨晚趁着人多,在结束时宣布了这条消息。因此大家不陌生,却对她的竞选感到惊讶。
“真假,你要去竞争做老师?但我听说家属院里头不少人也有这个打算……”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他人连忙打断,“怕啥,警卫员说了,数学老师是靠投票选的。小江别慌,有你七姐一票!”
“带我全家五票!”
“小江昨晚上给咱食堂长脸了,俺也不能差事,等下班就给你拉票去!”
江甜果看笑了,她感谢大家的支持,却不想这场竞争因此变了味,“谢谢姐姐们,我肯定会加油的。只是一码归一码,拉票就不用了,我希望大家能用自己的选票,选出满意的老师!”
不卑不亢,更不借着关系去绑架别人,江甜果的话一出更博好感了。众人照顾她,售卖结束后例行的清洁卫生都没让她做,让她回家抓紧时间准备。
江甜果再次谢过了大家的好意,还是正常的做完本职工作,然后才下班。
离开的时候,食堂大师傅还专门煮了个鸡蛋,拖王姐交给她。江甜果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这待遇,推拒不过,只能哭笑不得的收下了。
——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扫盲班准时开课,因为投票选数学老师的事,今天晚上的场面比昨晚的更夸张。
部队里头少热闹,难得遇到能共同参与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来了,江甜果被林寒松护着艰难挤到了讲台旁。一转头,小广场里头已经挤满了人,就连树上也骑着不少人。
她在杜科长那报了个名,然后去旁边的等候区先准备。
“喂喂喂,安静!”人实在太多,杜科长刚才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也没维持住秩序,不得已找来了个大喇叭,喊了好几声,沸腾的人群这才安静下来。
他先把今晚的规则说了,能投票的只有“文盲”,只要有小学毕业证就不能投,还有小孩也不能算!
“听明白了吗?”
“知道了!”
下面稀稀拉拉的回答,最响亮整齐的声音来自广场左半边。严师长今天也来了,搬个小板凳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他扭头往后看了看,觉得那群人个个都眼熟,仔细一想好像是干部食堂的工人。
那不就是江甜果的同事?
他下意识皱眉,却意识到人情票是不可避免的。只希望江甜果这个提出策划的,不要成为比赛的破坏者。要是再搞出来个草包数学老师,那他的扫盲班就真不用再办了!
维持住了秩序,第一位试讲的老师走上了讲台,紧接着第二位,第三位……
有几位上台的时候,台下的掌声格外热烈,应该是平时人缘很好的类型。江甜果一边准备自己的,也控制不住分心观察对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林寒松赶紧把手里的搪瓷缸递过去,让她润喉咙:“紧张了吗?”
“还好,”江甜果使劲搓了搓手,“有一点。”
正说着,上一个军嫂走下讲台了,该轮到她了,也是今天的最后一位。
“加油!”擦肩而过时,林寒松扬了扬拳头,小声为她打气。
江甜果不自觉就放下了紧绷的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站在了讲台上,她先简单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引出今天的问题——讲的是昨天的老朋友,鸡兔同笼。
爆点事件热度还没过去,台下听了半天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军嫂们,见着当事人带着老问题登场,难得对课堂上了点心。
再加上江甜果表达能力出色,循循善诱着着把大家带入了解题的语境,继而引发思考。
鸡兔同笼在后世被研究出了很多种解法,有最原始《孙子算法》里的化归法,需要一定基础的方程法,还有费脑子的假设法。
但今天,考虑到面向群体,江甜果选择了最朴实最基本的列举法。
是的,没有听错,是她上学时最不屑最懒得用的笨办法。从一只兔子、两只兔子,开始一个个列举排除的列举法。
她转身在黑板上快速板书,刚开始军嫂们还对复杂的三位数加减法感觉迷茫,但在江甜果的带领下,把计算重复了三遍之后。
有聪明的发现了规律,总头数不变,那么每多一只兔子就少一只鸡,同样腿数也增加两条。
这条规律在讲解中,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对普通的学生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些或是因为外力没有继续学习,或是因为主观意愿不愿学习的人来说。每一个在学习路上的小小进步和意外发现,都足够让她们欢欣鼓舞。
巨大的成就感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她们头一次自如的在课堂上面对老师的提问,并且能游刃有余的抢先得出答案。
这样的授课方式,几乎没有人跑神或着说闲话,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的听讲。
严师长听着身后异口同声的回答,眼中闪过欣慰和满意。他是从头认真听到尾的,有资格说,今晚的几位竞选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缺点,诸如普通话不标准,带着浓浓的乡音;板书太差,曲里拐弯宛如鬼画符;还有根本不会讲课,只是上去唠嗑的……
相比之下,江甜果简直就是碾压式的胜利。
台下有人主动举手了,江甜果:“同志你说。”
“江老师,答案是不是十三只兔子?”女人站起来,声音有些不太确定。
“这位同志的答案非常正确!”下一秒,江甜果就给出了肯定。
完全出乎意料。
江甜果看到台下有些悟性强的同学,不满足于一个个列举,自己在草纸上算了起来。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主动回答的居然是钱改凤,更震惊的是她竟然答对了!
天地良心,这可绝对不是她找来的托啊!
江甜果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大家鼓掌,一起表扬这位同学好不好!”
她率先带头,台下跟着响起一片掌声,钱改凤享受在这氛围里,激动的脸都红了。她其实也就是瞎猫逮死耗子,算的差不多了,有点迷糊就随便蒙了个结果,没想到还真对了!
头一回收到如此多的关注和赞美,钱改凤心里都有些飘飘然了。这数学,真是个好数学!
有人给出了答案,江甜果就正好不一一列举了。她就列了个长长的算式,用板擦来回擦着,变更几个数字,反复演算,最后得到了完美的答案,这堂课也到此结束。
“好了同学们,今天我们通过鸡兔同笼,不仅解决了一个复杂的数学问题,同样也带大家更深入了解了三位数加减法,希望大家能够把这些知识运用到日常的生活中去,这节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她拿起教案,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走下讲台。走下去好一会儿,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林寒松赶紧给她递了手绢,江甜果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脑门上出了一层薄汗,她也没有表现的那么自如。
“讲的特别好,好多人都在夸你!”林寒松毫无保留的对媳妇表示了肯定,“你肯定能选上!”
江甜果还没平复好,杜科长就招呼着几个候选人再回到讲台,要开始投票了。
一张张提前裁好的红纸发到选民手里,几个候选人并排站在黑板前。考虑到选民的文化程度,选票不写名字,而是用每个候选人代表的符号来计数,江甜果的符号是一个简单的三角。
到了这一步,她反而不紧张了,只是淡淡地垂下眼,细细看着临时打造,稍显简陋的三尺讲台。
她旁边的几个候选人则是望眼欲穿,直勾勾盯着台下,想要通过面部表情判断出谁投给了谁。
投票的过程并不漫长,尤其是江甜果的食堂后援团们,几乎是拿到纸就在上面画了三角,然后扔进了投票箱里。
但有的人却得纠结一下,忍不住和同伴交头接耳。
“唉,你投谁?”
“我和xx关系好,说好了要投她的。”
“但是我觉得,最后那个小江讲的真好,这可是我平生头一回做出来题呢!”
“我也觉得,到时候要是她当上了老师,咱们是不是还能带着孩子一块过来听听?”
“唉,真麻烦,要是能投两票就好了。”
红纸被全部收了上来,候选人下台,杜科长开始进行唱票。
“江甜果一票,刘明一票,江甜果一票,孙花一票,江甜果一票……”
唱票飞快地进行中,每一票就在对应的名字下画上正字的一笔,江甜果能看到自己的正字在一笔一画飞快增加,很快就超过第二名一大截,然后遥遥领先。
最后一笔落下,黑板上的结果显而易见。江甜果以大比分优势,成功当选部队家属院扫盲班数学老师一职。
台下掌声如雷,江甜果骄傲地站在讲台上,尽情品尝胜利和喜悦。
严师长也过来祝贺:“今晚课讲的真不错。再接再厉,希望你能和刘老师好好配合,把家属院的文化水平往上提一提。”
江甜果笑眯眯的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就更忙了。白天要在食堂打饭,休息时间列知识点备课,晚上还要去扫盲班上课。
反正一整天都没个歇,连觉都不够睡。但忙碌也是最好的挡箭牌,林寒松好几次情动,还没亲两口呢,她就已经先睡着了。
搞得他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每天睁眼就是一张怨夫脸。
江甜果:“……”
咳,反正只要林寒松不挑明,她就只当自己没看见。
但有句名言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疯狂,就在沉默中灭亡,林寒松数着日历上的日子,终于盼到了休息日。
并且以去公社拿被子为由,让江甜果和刘老师换了课,食堂的工作也请了假。所以今天是难得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一天。
他一大早就精神抖擞的爬了起来,悄无声息的洗漱完,在锻炼的路上遇到了数个战友,又向他们借了若干样物品。
江甜果好久没睡懒觉了,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早上十点。
她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看着高高挂起的太阳,不好意思的问:“你怎么不喊我?”
“没事,今天时间够你多睡会儿~”林寒松看她的眼神,有点像田边的老农望着将熟的麦子,宠溺中还带着点别的什么。
江甜果被他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快速洗漱好换上衣服,叼了个包子就和他出门了。
一共托钱改凤做了三床被子,而且都有厚度,一辆自行车显然带不回来,林寒松就问战友们借了两辆,他们骑着自行车往公社里去。
江甜果看着他自行车把上还挂着个小网兜,问里头装的是啥。林寒松故弄玄虚,说是等到了公社就知道了。
听起来像是有惊喜,江甜果心里小小期待了下。
自行车在公社里七拐八拐,直到停在了一处小河边。
“这是哪儿?”她不解的问。
林寒松把自行车停好,又把车把上的布兜解开。里头有一块干净的垫子,还有一小瓶花露水。
“蚊子多,你多涂点别咬着了。”
江甜果接过花露水,还是没搞懂这是在干嘛?
林寒松让她稍等,转去附近的老乡家买了个新草帽,又借了个木桶。
他把草帽盖在媳妇头顶上,然后自信满满的说:“等我给你抓鱼吃!”
“抓……鱼?”江甜果让人家扣下来一顶草帽,宽大帽檐压得眼睛前方都看不见了,她调整了一下帽子,杏眼里是赤/裸裸的怀疑。
“等着瞧好吧!”林寒松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挽起裤腿儿,撸起袖子下河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太阳不刺人,还有一股轻轻的风,在野外待着很舒服。江甜果来了兴致,脱了鞋走到岸边,让清清的河水没过小腿肚,在里面来回扒拉着。
林寒松时不时转头看看她,见她聚精会神地盯着河里,一群成群结队的蝌蚪,每一只都坠着黑黑细长的尾巴,围绕在她白嫩的脚边,快乐地游弋着。
“小蝌蚪去找你们的妈妈吧~”
江甜果静下心细细辨别了下蛙鸣的方向,用岸边的碧草在水里划出一道波来,波纹荡漾开来,流水声中,小蝌蚪群顺着河水的方向,摆着小黑尾巴游走。
林寒松虽然在抓鱼,但却没错过那一声小蝌蚪找妈妈。
他媳妇真是太可爱了。
暖风熏着,芦苇沙沙摇曳,江甜果锁骨窝好像盛着水一般,在阳光底下白得反光。泡在河水里那一小截腿,更是细的晃人。
她晒了好一会儿太阳,分了点眼神给旁边的木桶,这么久过去了,里面只浅浅地铺了三条手指粗细的小鱼。
她朝河里的人喊:“林寒松,我肚子饿了!”
林寒松连忙转身回到岸上,鱼没捞上来几条,反而给自己搞得一身狼狈,头发都在滴着水。
想起刚刚的大言不惭,江甜果决定狠狠嘲笑他,戏谑的问:“这是你给猫咪们抓的鱼吗?”
林寒松顿了一下,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一抹尴尬,他也没想到鱼居然比特务还难抓。
“带你去吃西瓜,走不走?”他转了个话题。
这句话问到江甜果心坎里去了,她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那我们快去吧。”
她按着他的肩膀踩上鞋,小步跑了两步走在林寒松前面。又想起根本不知道路,乖乖停下来等他。
他们两人在乡间的土路上走着,江甜果双手自由自在张开,风沙沙吹鼓外衫,从背后看就像一只快乐的白色蝴蝶。
林寒松低声,“吃个西瓜有那么高兴吗?”
这么说着,他眼帘里是江甜果的背影,薄薄唇角压不住弧度。
从这条河流继续往下走,顺着土路再过一条小道。林寒松拎着小桶带着江甜果七绕八绕,在村外凉亭边上停下。
凉亭旁有一大块田,用水柳的篱笆墙围着,里头是瓜秧四下蔓延,层层密密的绿叶。
林寒松往里头喊:“大叔,在不在,我们找你买瓜?”
有个头发花白的男子从瓜田里直起腰来,大叔看见他笑了,“是解放军同志啊,快进来!”
他在裤摆上擦了擦一手泥巴和汗,才在瓜田里顺着藤找起瓜来。大叔从爷爷那辈就是种瓜的,轮到自己也继承了几十年的手艺,优选优种下,种出来的瓜个个脆甜好吃,味道在十里八乡都数得着。
因为统购统销,瓜田里这些瓜,都是有数量指标的,到时候他要交公粮,因此村里人或者是过路人想来买,只能捡一些小的。
不过他们就俩人,小一些的反而正好。没一会儿,大叔抱着个饱满熟瓜过来,花纹清晰,瓜蒂深深凹陷,江甜果为数不多的挑选水果经验,告诉她这是一块好瓜。
一个差不多五斤重的西瓜,在大叔这儿卖三毛钱。
林寒松付完钱,带着她又到了村里的一户人家,熟门熟路的推开门,对着里面喊,“李阿婆,今天麻烦你了。”
厨房里的妇人应了声,江甜果轻轻扯他,问:“这是你亲戚?”
也不早说,害她没个准备。
林寒松拉着他坐下,说这是他一个战友的寡母,因为离得近,所以时常来照看些,平时也会来这儿打打牙祭(给钱的那种)。
江甜果懂了,原来这是70年代版的农家乐,她顿时自在许多。
李家门里有口老水井,林寒松拿麻绳绑了一个木桶,桶里放下西瓜,扔进冰冷的井水里先镇着。
他们在堂屋里休息了一会儿,李阿婆也手脚利落的把午饭收拾了出来。
剁椒炖鱼头,油爆小虾,蕨菜炒蛋,还有一道凉拌折耳根。饭是李阿婆盛的,大洋瓷碗满满当当,似乎是怕他们吃不饱,还往下压了压。
小份现炒,有锅气的临城特色菜味道很好,江甜果胃口大开,努力吃掉了一半的饭,剩下的被林寒松全部解决。
吃过饭,期待已久的西瓜也冰好了,
林寒松把木桶从老井里提起来,瓜拿进厨房里,他手里拿着刀,本来是要对准西瓜中间的,却因为江甜果突然凑近,歪了一些。
熟透的瓜一下崩开,分成一大一小的两半。
江甜果心疼得不行,“哎呀,你太急了。我刚要说,这把刀阿婆刚刚拍过蒜的,没有洗!”
“就碰到了一点儿。”林寒松解释,他拿了把大勺子出来,在大的那半西瓜中间挖了一大勺果肉,递到嘴边,“呐,你先吃。”
第32章 雨(已精修)
这个西瓜黑籽红瓤, 唯独最中间的一块,是没有籽的,也是最甜的地方。
江甜果看了他一眼, 然后扶着男人的手腕, 就着勺子啊呜一大口。
林寒松本意是想让她接过勺子自己吃的,但——
瓜肉塞得脸颊鼓鼓囊囊,嘴巴本来就红, 吃了鲜脆爽口的瓜, 甜津津的汁水溢出到唇瓣上,润的嘴唇嫩红。
“还有勺子吗?我们一起挖着吃吧。”江甜果在他眼前晃晃手。
林寒松猛然回神, 伸出手在筷笼里来回翻找着,心跳像碰撞的杂音一样凌乱。
天边聚集一团乌云, 黑沉沉地压过来,远处卷来一阵凉风, 沙沙扫过院落。
林寒松先把小的一半拿去堂屋给陈阿婆, 然后在院里找了个木头墩子,俩人坐在一块儿挖西瓜吃。西瓜不大, 动作间胳膊碰着胳膊是常有的事。
江甜果吃了一会儿,不解的问:“你怎么不吃呀。”
他也就刚坐下来的时候就着西瓜边挖了两口, 然后就不动了。总不能是不爱吃西瓜吧, 真有人能拒绝这么美味的水果吗?
林寒松觉得自己是发癔症了,因为他竟然冒出一个念头——
媳妇的嘴唇, 好像比西瓜更美味一些。
被江甜果浑然未觉的眸子望过来,他心里不禁升起一股罪恶感, 连忙低头用大口吃瓜掩饰过去。
江甜果是个有分寸感的人,吃西瓜并不只挖着中间吃,而是分成两半, 只对着一边下勺。
她刚吃过饭,哪怕西瓜好吃,也顶多吃三分之二就放下了勺子,林寒松照例负责打扫残局。
天边的乌云翻滚涌动,似乎马上要有场暴雨落下。他们不敢耽搁,把木桶里的几条小鱼送给院里的猫咪,匆匆吃完西瓜,瓜皮堆在地上让鸡群啄食了。林寒松给陈阿婆递了三块钱,两人就快步离开了小院。
接下来是与时间赛跑,棉被来不及也不方便拿了,他们一刻不敢耽搁地冲向河边,跳上自行车全速往回赶。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眨眼工夫,雷光豁亮,照亮两人仓惶的脸,闷雷哐当,脚下土地都随之一震,大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就砸了下来。砸得江甜果脸颊生疼,视线也被密如针织的雨幕模糊。
雨天的土路本就难走,水一泡黄泥就变得稀软,更别提自行车骑在上面,轻易下陷就算了,速度一慢,龙头一松就要摔个狗啃泥。
江甜果不知林寒松是怎么骑得又快又稳,还能回头提醒她小心跟上的。
他给她开了路,泥泞上是一条恰好的深径,就算如此,她握着又湿又滑的车把,也险些手滑脱把。
雨点啪嗒砸下,她几近睁不开眼,可偏偏离家属院还有近一半的路程,她已经快要力竭,只能胡乱擦了把脸,浑身的力气爆发出来,咬牙奋力往前蹬。
但这股力量也只让她坚持了十分钟,又往前骑了一段,自行车的轮子深深陷在了泥巴里,她下意识使劲蹬了蹬,铰链发出无力地挣扎,却是纹丝不动。反而她收势不住,整个人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膝盖上沾满了黄泥。
“没事吧?”林寒松一声高呼,双腿蹬地,径直就朝她奔来。
江甜果膝盖摔的老疼,也不知道脸上的是眼泪还是雨水,胡乱摇了摇头,撑着自行车要站起来。
自行车在泥里打滑,她没撑住,差点又要摔倒,幸好胳膊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地握住了。
江甜果有点难过,也有点泄气,她不想骑了。
“别哭,别哭了,你男人在这。”
林寒松的大手胡乱地摸上了她的脸,带着温度的掌心把她脸上的水渍一下擦干。江甜果身子冷得吓人,她不自觉一颤,在他手掌离开时,还下意识去追逐那份温暖。
“我真没用。”她也伸手去抹去林寒松脸颊的水串,又去笑他,“你也笨,我才没哭呢,这是雨!”
林寒松扶着她起身,心里飞快拿了主意:“这辆车先放这,我带你骑回去!”
“不行,”江甜果脑子被淋得有些迟钝,被他拉着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我能骑的,车子不能丢,咱没有工业票了!”
她以为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但说出来才发现声音混在雷声和极响的雨水中,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
林寒松转头看她,雨水扑打在年轻冷硬的脸上,他抿着唇,冷毅的眸子里是对她的担心和不容拒绝。
林寒松脚步一顿,看了一眼自行车,转身又折返回去,“前面有个废弃的瓜棚,我把自行车放进去,等雨停了再回来找。”
他说着就拎起自行车,要往远处的田地里走,雨势太大,江甜果莫名心慌,更不愿被留下,她飞快抓住了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去。”
林寒松感觉到了她颤抖冰凉的双手,他垂眸看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不觉软了一下,忽而低头靠近,滚烫的气息扑在江甜果耳边,双唇擦过她的耳垂:“在这等我,别怕,我马上回来。”
巨大的雨声在那一瞬间都被隔绝在他的声音里,他的声音异常清晰坚定,又有一股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
江甜果怔愣一瞬,眼看那道绿色身影消失在了雨幕里。
不知等待了多久,她静静地跟随着雨声一起倒数,直到看到林寒松踏着泥水大步跑了回来。
男人脱掉了外衣,露出结实的手臂,白色背心贴在身上,隐约露出清晰的肌肉线条,年轻的身体在雨中迎着击打朝她而来,健康的肌肉,流畅的线条,雨水只是他身体的装饰品。
“衣服呢?"江甜果问他的外衣。
“绑在自行车上了,证明是有主的东西,旁人不轻易拿。走吧,咱们回家。”他突然躬身把她拦腰抱了起来,放到了自行车后座。
忽然的失重让江甜果惊呼出声,下一刻男人将她的双臂拉到他腰身前环住,闷闷地笑了一声:“坐稳了!”
在风雨中,林寒松载着她如同一道闪电般冲了出去。
雨势似乎又加大了,像是鞭杆子驱打快牛。快些,快些,还需要再快一些。
她的身体好凉,不能让她生病。
江甜果躲在他的身后,他肩膀很宽,背脊挺得笔直试图给她挡住雨点,他好像有无穷的力量,竭力想在狂风和破天的雨幕里为生生撕开一条路来。
江甜果突然想起来,在平城那一天,赵母找上家门,父母邻居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出头,那时候她的心里,好像也下了这么一场大雨。
她也差一点就要拿起放在煤堆上的菜刀了。
可是林寒松来了,还好林寒松如同现在这样,挡在了她身前。一股说不清楚是感动还是庆幸的心情涌在喉头,她将脸埋进他的背里,紧紧地,更用力地,环住了他的腰。
她主动的亲近,让骑车的人控制不住一抖,车把一歪,差点又要翻车。还好他及时稳住,只是脸上的笑容再也压不住了,嘴角裂开的弧度简直像一艘小船,接了一嘴的雨水,几欲心甘情愿地沉入她的江里。
回家的路并不好走,但到底是一点点地骑回去了。
这会儿其实不算晚,但乌云太厚太重,压的仅存一点天光,家属院里头零零散散亮起了灯,橘黄色的光在风雨中飘摇。
林寒松让江甜果先上楼,自己则要把自行车还回去,还有和借主解释原因。
虽然是夏雨,但淋了一路身子也冷的不行,煤炉就这点好,上面放着水壶,热水能随时取用。
江甜果用冷水和热水混合在一起,兑到烫手,这才端进浴室。
她踮一下脚,把干毛巾和换洗的衣物搭在钢丝线上。然后用毛巾汲水,滚烫的帕子盖在身上,舒服的她喟叹了一声。
他穿着拖鞋,放肥皂的时候稍微退了两步,胳膊上好像飞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什么?
江甜果一声惊呼,鸡皮疙瘩快速蔓延至全身。
“怎么了?”林寒松刚到家就听到浴室里的声音,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连忙问道。
“蟑螂!”江甜果胡乱套了件衣裳,就从浴室里逃了出来,她的手指颤颤,“林寒松,浴室里,有,有蟑螂!好大一只,还会飞!”
炸毛的样子,像只吓坏了的小猫。
这种boss级的南方生物,给北方小孩带来了巨大冲击。哪怕逃出了浴室,江甜果还是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林寒松和她慌乱的眸子对上,诧异地发现她不是平常那副,哪怕在家里,但还要连扣子都系到最后一颗的严谨模样。
她衣服乱糟糟的,胡乱套了件宽大的睡衣,没有整理好,露出一大片锁骨,下面露着两条洁白的细腿,湿漉漉的,光洁肌理上布着水珠。
他被烫到似的,立刻移转了视线,掩饰一般,他往浴室走。
狭窄的空间里扑面而来的热气,蒸的他脸色发红,林寒松低头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蟑螂。”
怎么可能?被异物攀爬过肌肤的触感如此强烈,江甜果坚持,“你再看看,一定是有的!”
林寒松蹲下身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从下往上的视角,让他不经意间把那双细腿看得更加仔细,他又唰一下站直起来。
“可能是刚刚不注意叫它爬走了,明个我去供销社买点蟑螂药回来。”
“哦……,那你记得买最贵的!”江甜果挥舞着拳头,表达自己势与蟑螂不共戴天的决心。
水壶里还有热水,林寒松也进去洗澡了,等他出来的时候,江甜果正坐在床沿,她没换衣服,还像刚刚那副样子,懒懒地用干燥的毛巾弄干头发,她的动作牵起了前襟,那里微动,是有胸//脯的肉度牵住了布料。
林寒松一下子变得口干舌燥起来,他端起搪瓷缸,大半杯凉开水下肚,却并没有好转,反而是更加燥热起来。他走到卧室,也坐在了床边,年轻人皮肤上的热度和暧昧的荷尔蒙气息仿佛热腾腾的蒸笼,不容抗拒地加热了这片方寸之地。
林寒松感到身下火烧一般,几乎将他点着。他感觉江甜果在观察他的反应,眼里有好奇,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但现在他显然没有理智去分析。
他有的只是欲望。
他伸出手,搂着江甜果的腰,他想要什么,他就要做什么。
林寒松的速度快得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他把江甜果压在床上,重重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
江甜果惊呼一声,却被他直接捉住舌头凶狠地吃进嘴里,他的吻技比上次精进了不少,不再只是粗鲁毫无章法的巨型犬舔人,而是带着她一起唇舌纠缠,沉沦进欲//望的漩涡。
这种时候,江甜果脑子里反而不切时宜的想起,林寒松学习能力这么强,读书时应该也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吧。
欲//望和清醒的脑袋碰撞,她没忍住从喉咙里泄出一声笑意,但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刚才被主人草草套上的衣服,现在又被人毫无章法的脱下。
他迫不及待伸出舌头,想要品尝到更多,“啪啪”的水声在卧室里响起,结实的木床随着他的动作“吱呀”摇晃,甚至盖过了窗外巨大的雨声。
江甜果手指都在发颤,她汗湿的脸无力地摆在一边,不敢大声叫出来,每抿一次唇,喉管里就涌出可怜的呜咽。
她被欺负的腰都快要折断了,到达极点后,淅淅沥沥的汁水浇在林寒松轮廓分明的脸上。他抬头,看着他的妻子。美人脸浸在汗里,仿佛经过一场极乐的高//潮,变得无力而脆弱。她的瞳孔涣散,手指抽紧,一小截殷红的舌尖随着呻//吟若隐若现,是一朵鲜花即将绽放的美丽。
林寒松在她脸颊上印上一个安抚的吻,接着俯身。
“有声音……”江甜果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勉力支起雪白纤长的胳膊,推他,“林寒松,外头有声音。”
林寒松手上动作停都没停,江甜果又狠狠推了他一把,男人的动作一下停住,他以为是自己又遭到了拒绝,可下一秒短促的警报声响起,与此同时,自家的大门也被敲响。
林寒松脸上的情//欲瞬间消退,他飞快找上衣服套好,只来得及在江甜果脸上印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吻。
“等我回来。”他这么说。
他这样走出去,哪能逃得过许卫国的火眼金睛,虽说是夫妻间的正常生活,但他觉得两个人的氛围好像有些不对了。对比之前客客气气的样子,小林的眼神要更暧昧黏糊,好像挑破了窗户纸,粉绿春光从窗缝里乍泄入户。
啧,有够荡漾的。
——
江甜果向来是不信因果报应的,但今天,难道就是她过去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林寒松的惩罚?
她平复了一下还未消退的情\\欲,过了半晌,她爬起来,到浴室里重新擦了身体,再捡起被扔在床边的睡衣,重新套在身上。
布料摩擦那两颗软肉,也有麻麻痒痒的感觉顺着神经通电似的传上来,令她一个激灵。原先嫩生生的一个,已经是让别人吃成圆鼓鼓的嫩红。短时间内恢复不了原样了。
——
她一夜好梦睡到天亮,第二天起床,外头的大雨还没停,她趟着水一路走到食堂,今天大家都来晚了,一边忙碌一边抱怨异常的天气。
“这雨都下了半天一夜,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停。”
“下这么大,地里的粮食别给浇坏了。”
“咱们部队算是建在地势高的地方,起码淹不着,别的地方怕是都遭灾了。”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昨晚响起的两声警报,有经验的军嫂们知道,那是家属院干部紧急集合的声音,不少男人昨晚都没回来,怕是出了临时任务。
江甜果是新军嫂,不了解这些,就乖乖闭嘴听着,听着听着心就忍不住提了起来。
等她从食堂下班,钱改凤来说的也是这回事,俩孩子在边上大闹着,她忧心忡忡地的开了口。
“我来家属院三年了,还是头一回听警报声响,咱部队怕是被临时抽调去救灾了。”
水火无情,面对漫天的洪水谁不心里打颤,江甜果安慰他,“钱姐,你放宽心,许哥肯定能平安回来的。”
钱改凤苦笑,说起了许为国受伤最严重的一次,就是救灾任务。
“当时一个浪打过来,他被卷到水里,脑袋不知道被啥东西砸得头破血流,要不是有个战友拼命把他捞上来,怕不是人就没了。”
“哪怕是救上来了,也在医院治了半个月才醒,从那事之后我就怕呀,每回出紧急任务我心里都慌的很,生怕出个啥事。”
这就是身为军属的不得已,她们这些来随军的还好些,起码能及时知道消息,但普通战士的家属,往往只能无助又彷徨的等待着……
“雨快点停吧……”她说。
“是啊,雨赶紧停吧。”
漫天的大雨带着要把天地都冲毁的气势下落,所有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然而往往事与愿违。
第二天雨没有停,第三天雨同样没停。
部队虽然地势高,但积水也到了小腿肚深,干部食堂虽然每天都开着,但来吃饭的干部寥寥无几,军属更是不见几个。
扫盲班更是冷清,一下子江甜果从大忙人变成了个大闲人。
她不太习惯,尝试着给自己找点事做,屋子被清扫了不知道几遍,教学计划写到了很远以后,她甚至提笔尝试文学创作,但落在笔下的全是等待和思念。
第33章 医院
和钱改凤聊过之后, 江甜果看她的状态,觉得有轻微的焦虑症,怕她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江甜果干脆每天下了班就去找她, 有时候是聊聊食堂的事, 有时候就是两人对坐着,沉默的穿针引线。有人陪着,总归是心里不孤单。
雨下的太大, 部队和市里连接的水路完全不能走了, 物资运输困难,家属院里的菜市和肉铺都已经关门歇业了好几天。
今天下晚班的时候, 王姐通知,因为降雨和救灾, 食堂的窗口暂时缩减成三个,她点了几个资历深的女工留下, 剩下的暂时休假。
不用上班, 江甜果就不想趟水来食堂,于是决定接下来自己在家做饭。
她带着钱和票去找了王姐, 问她能不能从食堂里购买一些黄豆和绿豆。家里储备的只有一些主粮,想保证营养, 需要保证蛋白质和维生素的供应。
黄豆和绿豆, 是易得且最方便储备的物资。
王姐让她下班后多留一会儿,等人走的差不多了, 把她拉到小办公室,给了她半斤黄豆和一斤绿豆, 江甜果给她掏了两块钱。
回来又把豆子给钱改凤匀了点,正要离开钱家时,哪知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
还有一道女声骂:“一天天的净是不让人省心, 我打死你!”
然后两道脚步声响起,赵营长家的两个小孩挂着满脸的眼泪,从楼上跑下来。
王璐追出来,趴在楼梯上骂:“不省事的东西,你们跑啊,有本事跑了别回来,真以为老娘怕你们的!”
王璐也看到江甜果了,她脚步一顿,脸色更垮了,重重摔门回去。
俩小孩跑得飞快,很快消失在雨幕里,钱改凤问她:“你这邻居不是第一回 打孩子了吧?”
“赵营长走后,几乎是天天打。”江甜果就住在对门,最有发言权。
钱改凤深深皱起眉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过两天我再联系几个人一块儿去劝劝他。”
江甜果不知可否。
——
又过了几天,雨终于停了,伴着久违的阳光,压在军属心头的阴云,似乎也消散了些。
钱改凤的情绪,在看到军用卡车运回来受伤的战士们后,愈发焦虑了。
不知道外头的水灾是多严重,总之运回来的病号不少。军区医院这下成了最热闹的地方,不仅有忙碌的护士,还有心急如焚寻人打探消息的军属。
钱改凤每天都要去问,江甜果有时候在家帮她照看两个孩子,有时候也会跟着一起过去。但可能是运气太差,她们打听了好几天,都没有许为国和林寒松的任何线索。
渐渐的军区医院爆满了,连走廊上都支着病床,部队没办法,只能优先转移重症的病患回来,稍轻一些的在市里医院接收。
钱改凤照例还是去打听消息,这天终于从一个刚刚清醒的战士口中得知。他是林营长手下的兵,重伤昏迷的时候听说,许副团长和林营长的身体也快到极限了,首长下了死命令让他们必须离开前线。如果不在军区医院,那可能就是安置在了市里的医院。
这么多天了,可算问到自家男人的消息,钱改凤这么泼辣个女人,差点没控制住掉了眼泪,“许为国个王八蛋,八棍子打不出屁的狗男人,是聋子还是哑巴,连句口信都不拖人捎回来,等老娘逮住他,少不了一顿打!”
好家伙,没想到钱改凤的真理大巴掌,不仅是对着俩孩子,连许副团长也逃不过。
江甜果差点没憋住笑,不过她嘴上骂,手上收拾行李的速度却飞快,还不忘再检查检查江甜果的包袱。
“你还准备的挺齐全呢?”
钱改凤也是去照顾了好几次病号才攒出来的经验,没想到江甜果一个新军嫂准备的一点不比她差,甚至还有些地方考虑得比她细心多了。
江甜果笑笑,没说她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都要把包袱拿出来,重新整理一遍,增增减减,只求一个心理安慰。
她们上了部队运送救灾物资的卡车,除了她们,车上还有七八个军嫂,有的是得知了确切的消息去照顾人的,还有的则是抱着希望想再去找找。
车上的气氛沉默且压抑,就连和她骂骂咧咧好半天的钱改凤,上了车也变得异常安静。
有消息不代表是好消息,没有消息也不代表是坏消息,只有亲眼见到人,她们才能放下心来。
下了车,一群军嫂叫目标明确的直奔护士台,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同志,咱这有没有收治叫李向阳的军人?”
“杜雷,劳您想想有印象吗?”
“麻烦告诉我许为国在哪床?”
值班护士被东一句西一句吵得头都大了,接收的伤员有一部分是还没来得及登记的,她根本回答不上军属们的话。
江甜果带着钱改凤从医院的二楼开始,顺着走廊一人一边分开来找。有不少战士还昏迷着,她们得一张床一张床看过去。
二楼没有,三楼也没有,四楼……
江甜果找了半天,可算是在四楼的一间病房里找到了俩人。
病房里的许卫国吊着一只腿躺在床上,使唤着从肩膀到胳膊都打着石膏的林寒松,给他倒水喝。
有人进来的时候,林寒松其实感受到了,但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同病房的家属回来了。直到一转头,看见江甜果俏生生地站在那,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
他一下子愣住了。
江甜果先朝外头喊了一声钱姐,然后走进来,坐在床头没说话。
林寒松伸手去拉她:“甜果……”
江甜果没让她牵,把手抽回来,“伤这么重,也不知道往家里递个信,要不是我和钱姐找过来,你俩打算瞒我们多久。”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钱改凤也慌里慌张的跑进来了,听见她的话,看着许卫国也是又心疼又气。
林寒松连忙说,“我们也是昏迷到现在,刚醒。再说了,你看这不是好好的,也没啥大事。”
他说着,连忙站起来走了几步,小腿上绑着的纱布有渗血的迹象。
江甜果赶紧按住他,看见床头的病历卡,语气愈发不善:“林营长,肩膀骨折,全身还有多处开放性伤口。都这样了,你能不能在床上好好躺着,别乱动!”
好家伙,江甜果啥时候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林寒松浑身一僵,想说点软和话,许卫国先开口了。
他说:“其实真没多严重,就是小伤,骨折养个几天就好了。”
“咋弄成这样的……”钱改凤揉揉眼,把眼泪逼回去问。
“意外,这都是意外……”
四人间病房里除了他俩,还有一个同样受了轻伤的小战士,和在洪水里脑袋被砸了个包的灾民。
见他们这么说,小战士连忙给两人正名,“嫂子,副团长是背老人过河的时候,被冲过来的树撞断了腿。林营长是救一位困在房顶上的老婆婆,让被冲塌的房子砸了,他们可是英雄!”
另一位农民也是被林寒松救上来的,看见人家家属来了,连忙也说了一箩筐的好听话。
江甜果又心疼,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疼不疼?”她搬了个小凳子,咬了咬唇坐在他床边问。
“真没事,也就是你来的太快,要不然过两天我就又生龙活虎的回去了。”林寒松被按在床上,看着她笑。
他是和许卫国达成一致要瞒着媳妇的,市医院离得远,来一趟不容易。再加上病房里头又挤,她俩就算来了,也吃不好睡不好,还不如瞒着。
江甜果瞪他:“少给我嬉皮笑脸的,你现在不方便,我留在这儿照顾你几天,等能出院了,咱们再一块回去。”
说着她从肩膀上卸下包袱,把里头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收拾进床边的小柜子里。
林寒松怕她真生气了,这会儿赶紧哄人,脑袋转过去,看她拿出来一样就夸一样。
“我刚打算买牙刷呢,媳妇就带来了,真细心。换洗衣裳拿了这么多套,我身上的都快磨烂了,正好换一身。连肥皂也带不大不小一块,放盒子里刚刚好,媳妇真贴心……”
江甜果咋之前不知道他话这么多呢,嗔他一眼,把东西放好了问:“你俩吃早饭没?”
俩男人一起低头,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还没。”
江甜果于是和钱改凤拿上饭盒,去了医院食堂。
她也不看价钱,直接要了一份最贵的红烧肉,还有一份土豆丝,两盒米饭。
医院食堂没有补贴贵的吓人,钱改凤本来还心疼,舍不得花,江甜果劝她,许副团长在一线吃不好也睡不好,得趁着受伤的时候好好补补。
她犹豫了会,也咬咬牙买了个蕨菜炒鸡蛋,带着两盒米饭回去了。
第34章 照料
两人把饭带回去, 林寒松一打开盖子,红烧肉霸道的香味瞬间扩散在小小的病房里,馋得其他三人都悄悄咽了咽口水。
他只伤到了一边肩膀, 虽然不利索, 但能勉强用左手吃饭,就是得挪下床,坐着小板凳挤在床边柜上吃。
江甜果看他吃得狼吞虎咽, 问:“多久没正经吃饭了?”
林寒松放下筷子, 认真想了想:“这得看昏迷了几天,好像是11号中午……”
“今天都13号了。”江甜果差点又想瞪他, 好歹是忍住了,又仔细看了看他, 发现人都黑了几度。
两天没吃饭,还不知道几天没洗澡呢。
她等人吃完, 从包袱里拿出一套换洗衣服, 扶着他去了走廊尽头的淋浴间。
淋浴间和热水间挨着的,她把搪瓷盆放到地上, 然后给林寒松脱衣服。谁想到这人脱她衣服起劲,脱自己的就成了个黄花大闺女, 按着她的手不让动。
“我我我, 自己洗就行,你先出去吧。”
江甜果无语, “医生护士都忙成陀螺了,你安生点给他们减少工作量。我帮你把上半身擦擦, 别的你自己解决。”
她坚持,林寒松这才松开了手,上衣脱下, 江甜果这才知道他扭捏的原因。
除了肩膀之外,他身上多了好几道又长又深的伤口,上了药才刚刚结痂,看起来触目惊心。
江甜果一时又没话说了,林寒松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吓着你了?”
江甜果眨了眨眼,觉得是搪瓷盆水气太盛,熏得她眼睛不舒服,“咋弄的?”
“不知道,”林寒松是真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在水里被什么东西划伤了吧,不打紧,也就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那你跟我说说这次任务吧。”
江甜果为他擦拭的动作轻轻地,毛巾带着热度附在身体上,享受得他昏昏欲睡。
他就说,这次水灾是受台风和汛期影响,临城在河流中游,虽然不算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但也淹了好几个村子。他们去救灾的时候,是划着小木船带着大喇叭,挨家挨户寻找受灾群众。要是遇到行动不便的老人,那还要有人游过去下船接应。
江甜果想起他就是因此受的伤,想起挤满了两个医院的解放军战士,沉默了好半晌说:“你们辛苦了。”
“这不算什么。”林寒松摇摇头,并不觉得很了不起。又说起救灾只是前期任务,接下来还要清理积水,帮助灾民重建家园,但是他因为受伤,怕是没机会参与了。
说话间,江甜果小心避开伤口,给他简单擦拭好了,又利索的帮他套上新衣服。换了一盆水,让他自己把下身擦洗了。
林寒松再回到病房,隔壁床的许为国正被钱改凤按着刮胡子,两人眼睛对上,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林寒松下巴的胡茬也长出来一些,青青的硬硬的,看着有点邋遢。江甜果就顺便去钱改凤那观察一下,没看一会儿就不声不响的又坐回了小板凳。
算了,要是让她上手刮,就那刀片的锋利程度,搞不好得刮出一下巴血印来,让外人见了还以为她有家暴倾向呢。
她选择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办,跑到国营理发店,悄悄约了个剃头师傅,等人下班了直接领来病房。剃头师傅手起刀落,没一会儿就给林寒松连头发带胡子都收拾的精神利落。
这样看着才顺眼多了。
等媳妇离开,晚上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时,林寒松还觉得今天不真实的像梦一样。他不是第一次因伤住院,却是头一回有人照料。
他最初参军的时候,因为父亲的关系,留在了离家最近的首都军区。头一回负伤时,年纪还小,哪怕知道父母对他亲近,但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强撑着给他们打去了电话。
但他们只托人捎来了钱,没有一个来看他一眼。
林寒松也就渐渐死了这份心,起初看着战友有家属照顾还会羡慕,后来就冷漠了,习惯一个人拖着病体去打饭拿药,自己处理好一切。
但如今他有了家庭,也有了能彼此照顾分担的妻子。
他很开心。
病房为了通风,门是一整天都开着的,江甜果来了一天忙上忙下的,也做到了别人心里。
和他们同一间的小战士人缘不错,一早和战友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几个人就挤眉弄眼的说开了。
“许副团长和林营长的家属都来了,一下子病房就剩我这一根小白菜。”
“原来那个是林营长媳妇啊,长得真好看,咋还瞅着有点眼熟?”
“你再想想,是不是和干部食堂盛粥的女人挺像的。”
“啊,真的假的,是她啊!我还想着出完这次任务就回去找人表白呢。”
“你小子,原来一天三顿都喝粥是为了这个,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何止呢,人家还是家属院扫盲班的数学老师!”
“我咋听说林营长的老婆是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文盲,难道是我记错了?”
“嘿,人家是学历低,又不是学问低,听说当时好几个高中毕业的和她竞争,林嫂子的得票可是遥遥领先,就连严师长也认可她呢!”
“林嫂子人也好,昨天晚上还给俺们病房里的人分了鸡蛋糕,刚出锅,热乎的可香了……”
他们一行人嘻嘻哈哈地消失在了楼梯转角,擦肩而过的妇女听到他们的话,脚步一顿,脸色又阴沉了几个度。
到了
四楼的405病房,王璐直接朝中间床位的赵营长走去。昨晚上她接到医院电话通知她来,所以她就来了。
赵营长右腿骨折躺在床上,伤得不重,但精神状态很差,看到妻子进来,只是眼珠转了转,分给她一道目光。
王璐觉得尴尬,在病床旁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打开包袱,里面是一身换洗衣物,两个饭盒,别的就没了。
赵营长沉默了一会儿,先问:“你一个人来了,俩孩子呢?”
王璐心虚,只说托付给邻居了。
俩人就又不说话了,“咕噜——”赵营长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长鸣,王璐这才站起来,拿上饭盒说去食堂打饭。
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一盒米饭一盒菜,里头是最便宜的土豆丝和炒豆芽,赵营长没多说什么,默默吃了。
吃完饭他又说身上脏的很,想擦洗擦洗,王璐没带毛巾,也没带布票,一下又作难了。
赵营长失望地看着她,眼里还带着些别的复杂情绪,他心里本来就藏着事,昨天一整天又看见对面病房里头有人进进出出,林寒松的媳妇忙前忙后,出钱又出力,给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
轮到他呢,还是提前通知了自家的蠢蛋,结果来了剧连条毛巾都不拿!
王璐被他看得火大又委屈,找了个理由借口就出去了。
她在走廊的窗户边上站了一会儿,想走,又怕赵营长和她秋后算账。
猛然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还有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是江甜果,这声音化成灰她都认识!
她没转头,用余光斜瞥着去看,江甜果和钱改凤说笑着从外面回来,穿着的是又一件她没见过的新衣服。
“唉,那好像是王璐……”钱改凤小声说,却被王璐耳尖的听到了。
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俩人瞬间收了声,直到进了406病房,欢声笑语才又传了出来。
王璐突然觉得窒息,她慢慢又挪回了405病房,就这么坐着,直勾勾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赵营长。
“你咋了?”赵营长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问。
“没事……”王璐站起来,来医院大半天了,第一次主动给他倒了杯水。
她心想,至少赵营长马上要升副团了,江甜果再排场又怎么样,到时候自己可是副团长夫人,妥妥压她一头。
自己得对赵营长好点。
然而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做出来又是一回事。
王璐尽力了,但是自从扫盲班的事过后,赵营长让她少出门。不用她采买,家里的开支钱自然也不给她。她手里紧紧巴巴的,只能看着对面人吃好的,穿好的,还不用在病房里打地铺,在外头的民房租了个单间。
王璐:“…………”果然,人比人都是气死的!
——
林寒松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身上的开放性创口都结痂了,医生就让他回去观察治疗。
这一次的卡车是部队特意批下来运送伤员的,他们不用和货物挤在一块。
赵营长治了这么几天,精神状态没有一点改善,脸上仿佛写着一个大字“丧”,就连出院回家也没有多大波动。
他支着木头拐杖慢慢下车,路过家属院门口的花坛时,看到有俩又黑又瘦的小孩,正头对头蹲在那。
赵勇瞅见亲爹了,只不过这次他可不像往常那样立刻扑过去迎接,而是从土里逮出来个蚯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到嘴边好像要吃进去。
赵营长惊呆了,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拎着拐杖就要打。俩小孩灵活地抱住他的大腿,小嘴一张就开始干嚎。
“爹,你可算回来了,我和弟弟都一周没吃过饭,我俩快饿死了!”
“爹,你娶了后妈就不要我们俩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赵营长艰难地动了动腿,想让俩孩子回屋再说,然而不仅他们没动,还引来了家属院里一个热心的嫂子帮腔。
“小赵啊,你爱人去医院照顾你,咋俩孩子不托付人,连钥匙都不给他们留一把,这一个星期都是大的带着小的讨饭吃,真是可怜的嘞。”
第35章 牺牲
赵营长听到这话, 脸色更是黑到没边,他转回头瞪王璐:“这就是你说的俩孩子有人照顾,你就是这么当妈的?”
江甜果和王璐有矛盾, 这种热闹, 她站在那看不合适,干脆就先上楼了。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快到中午吃饭时间了, 她拿出来饭盒要去食堂打饭, 钱改凤来了。
她差不多是把热闹听了个全乎,但一开口说的不是赵营长家的事, 而是,“李副营长牺牲了。”
“什么?”
这可不是小事, 连在厨房烧水的林寒松都走出来,问:“是赵营长手下的?”
钱改凤点头, 江甜果才知道他们说的是住三楼西边户的那一家。
她平时上班忙, 李副营长没见过,对那家的女人稍微有点印象, 瘦小一个,听说身体不好, 还带着两个孩子。如今男人牺牲, 家里的顶梁柱垮了,孤儿寡母的还不知道咋过呢。
众人都是唏嘘, 沉默了好半天,钱改凤才终于说起赵营长家的事, 这时候大家也都没什么看热闹的心情了,就是简单说说。
赵家和李家关系好,赵营长再婚前总把孩子托给李家照顾, 王璐前段日子不让俩孩子进家门,也是由李嫂子帮忙照看着。
但没多久李副营长牺牲的消息传回来,李嫂子一下就垮了,自家两个孩子都照顾不了,更别说抽出心力管别人家的闲事。
赵家的俩孩子就这么在家属院里头流浪着,有心善的领他们回去吃顿饭,或者去食堂蹭点剩饭吃,但更多的就没人愿意插手。
“王璐这回做的事真不像话。”钱改凤摇了摇头,“赵营长要面子,俩人在楼下没吵起来,这事不会让她躲过去吧?”
江甜果摇头,不评价人家两口子的事,但就她这两天见到的,对门俩人心里都窝着火,这事应该不会轻易过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赵家就吵了起来。
赵营长拄着拐杖去食堂打了饭,俩孩子埋头苦吃,像是饿狠了,他十分失望:“王璐,结婚前我是咋跟你说的,对你要求不高,只要能把俩孩子照顾好,咱就能把日子给过好,你现在是咋做的?”
王璐也委屈,她就是忙忘了。心里怪这俩死孩子,跑出去就没影,又怪李嫂子不中用。
王璐没说话,赵营长攒了这么多天的怒气,却不打算放过她,“叫你去医院伺候我两天,笨得跟头猪一样,说一声动一下。你看看你来了这么久,给我弄出来多少笑话,多少丢人事。同样都是来随军的新媳妇,你看人家林寒松媳妇,要工作有工作,要文化有文化,家里家外都打理的好。”
王璐这段日子本来就因为江甜果,心里窝着一股火,又没想到这个名字居然会从她男人嘴里提出来。
王璐破防了,她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往地上一摔,缸子没烂,不过被蹭掉了一大块漆。弹起来,又差点砸到赵营长腿上。
赵营长拄着拐杖狼狈躲了一下,心里更怒,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次,拳头握紧,到底是没去打女人,“咱们离婚吧。”他说。
王璐嘴巴张的老大,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
赵营长烦躁的捏了捏眉心,离婚的话脱口而出,他心里不觉得后悔,只觉得畅快,看来两人是真的缘分尽了。
“我说咱们离婚吧,明天去办手续。”
王璐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软和话,然而男人丝毫没有动容,反而转身进了卧室,“咔哒”一声,把门给锁住了。
她对着一扇门,一下又不知道如何是好,结婚还没一个月就离,来随军的时候风风光光,到时候再灰溜溜的回去,先别说娘家能不能容下她,村里的口水都得给她淹死。
她捂着脸哭了好半天,第二天赵营长来喊她去市里办离婚手续的时候,她干脆就摆烂了,反正她不愿意,总不能强逼着她去离婚吧。只要往后拖,总能想出办法的。
——
刚从医院回来,人人都是又忙又累的,钱改凤来唠了一会儿,就急着回家。江甜果把她送到门口,一转身正好看见斜对面的门打开了,是个瘦弱的女孩拿着饭盒走出来。
“小慧是去食堂吗?”她问。女孩怯怯的点了点头,“等等婶子,咱俩一块去。”
她说着进屋也拿了饭盒,女孩乖乖地等在原地,没多说话,就默默地跟在她身旁。
“你要打什么菜?”江甜果在路上问。
小慧抬起头,看着她有些诧异,这些天家里来了许多叔叔阿姨,陌生的熟悉的,见过的没见过的,有的也会找她和弟弟说话。
小慧能模糊地感觉到死是什么意思,她心里难过,尤其是在面对很多人同情怜悯的交谈时,她会更想去逃避。
已经好久没有人正常和她对话过了,小慧难得有了回答的欲望。
“打一份青菜,一份干子炒肉,二两米饭两碗粥。”
“食堂的红烧肉也好吃,你喜欢吃糖的话,可以打一份试试。”江甜果和她建议。
小慧认真点了点头,打菜的时候就选择了红烧肉。
五个饭盒用两个网兜装好,盛饭的知道小慧是烈属身份,给了优待,每一份都是满满当当,拿着很有分量,江甜果看她拎的吃力,就帮忙拎了一个网兜,顺便把她一路送回了家。
李家不富裕,屋子里头的家具没几件,也很安静,小慧的弟弟就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抠着手玩。
小慧把他拉去洗了手,然后从厨房拿了两双筷子,又拿了一个碗,把二两米饭均匀分开,两个人就开始吃了起来。
“不喊妈妈吗?”她问。
小慧摇头,“妈妈要很久很久才出来吃一顿饭……”
江甜果敲了敲卧室的门,想看看李嫂子的状态或者和她聊聊天,但里面的人没有反应,她只能放弃。
临走的时候蹲下身,摸了摸小慧的头:“婶子家就在对面,你和弟弟要是有啥事,直接来敲门知道不?”
小慧垂着脑袋,闷闷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两个懂事的孩子,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拿着饭盒回了家,林寒松问她,“耽误这么久,你去李家了?”
江甜果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偏偏又心软,林寒松也算是了解她的性子。
江甜果打开饭盒点了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路上遇到李家的小闺女,就跟着上家里看了看。
“李婶子不知道咋样,俩孩子相依为命看得人心疼。”
“那力所能及了,咱们以后多帮忙照看些。”林寒松说。
江甜果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又去食堂正常上班。
不得不说,养成一个习惯难,丢掉一个习惯更难。这才歇了几天,她就不习惯早起了,林寒松叫了好几遍,最后是硬生生把她从床上拽起来,再拉到水龙头前把牙膏挤好,塞她嘴巴里,江甜果这才迷迷糊糊的开始机械性刷牙。
“要不把食堂的工作辞了吧,你看你一天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那哪儿行!”江甜果一个激灵醒过来。一码归一码,她只是起不来,又不是不想挣钱,别干扰她求财的路!
“不过,”她猛然反应过来,看向林寒松,“你怎么还起这么早,都这样了,总不会还要去锻炼吧?”
“去买菜,回来做饭。”
林寒松淡淡的,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吓人。
“你认真的?”江甜果扶了扶被惊掉的下巴。
男人点头,江甜果看了看他还吊着石膏的右臂,只能送给他最诚心的祝福,“注意安全!”
心里想着下班还是得多打一份饭菜,并不对林寒松说要做饭这件事,抱有多大期望。
相处这么久,谁还不知道谁的底细。他俩的做饭水平半斤八两,只要能把粥煮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今儿早打饭的时候,她又碰见了小慧,小姑娘就只要了一份粥。人不多,江甜果能说两句话,问她,“一份粥,你打回去怎么分?”
小慧比昨天低落不少,“之前打回来的粥妈都没喝,还有剩的。”
“她几天没吃饭了?”
小姑娘掰着指头认真的算了算,“三天,啊不对,是两天半了。”
江甜果留了个心眼,打算吃完饭再去李家看看,李嫂子本来身体就不好,真要结结实实饿上三天,怕是她也得出什么事。
操心这狗男人在家炸厨房,又操心着李家的事,江甜果趁别人吃饭的时候,把自己的清洁工作完成,急急忙忙的端着饭盒回了家。
“今天回来这么早?”
江甜果好笑:“林大厨下厨,我肯定不能错过了。”
林寒松忍不住看她,转头从厨房里拿了碗筷,又端出来一碗蒸鸡蛋羹。
“那正好,刚出锅的,你来尝尝吧。”
江甜果拿着勺子,认真的研究着鸡蛋羹的卖相。说实话有点一言难尽,蒸过火了。鸡蛋羹上层干干巴巴,一勺子下去,里头都是粗糙的大颗粒气孔。
她尝了一口,入口是甜甜的滋味,带着淡淡的香油味。林寒松倒是聪明,在蛋液里放了糖,极大地拯救了不妙的口感,把它从干巴鸡蛋羹,变成了一道能吃的甜品。
江甜果进行鼓励式教育:“很有想法,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男人将信将疑,大方地把碗推过去,让她全吃完。
江甜果嘴角抽搐了下,夫妻俩互相推拒,最后是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把这碗鸡蛋羹给吃完了。
吃过饭,她和林寒松说了李嫂子的事,俩人都不放心,打算去看看。
第36章 抚恤金
去之前, 她喊上了钱改凤,还有二楼的另一个嫂子,三人一块到李家, 说明来意后, 小慧让她们进去了。
江甜果敲了敲卧室门,温声对着里面,“嫂子, 我是隔壁的小江。孩子说你三天没吃饭了, 怕出事让我来看看。嫂子,你咋样了?”
她声音落下,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换钱改凤过去重重拍了拍门,声音不小, 但里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小慧也慌了, 带着弟弟一起在门口喊妈,孩子声声哀切, 听得真是让人心颤。
江甜果问他们,“有这扇门的钥匙吗?”
俩小孩抱在一起, 懵懵的摇了摇头, 一群人对从里锁上的卧室门犯了愁。
“要不我去叫后勤的人来看看?”钱改凤提议。
江甜果问,“他们会开锁?”
“他们把锁破坏掉了, 然后门就开了。”跟来的婶子一本正经的介绍。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钱改凤要去后勤处, 却刚出门就被人拦了回来,林寒松说他来试试。
江甜果见过赵营长踹门的样子,担心他也用这种方法, 眼神不太赞成。
林寒松知道她是想歪了,安抚地笑了笑,转身在屋里找了一根细铁丝,插进锁孔里,一捅一转不到五秒,轻松打开。
“部队里还教这个?”这是正经人该会的吗。
“我自学的。”林寒松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江甜果没时间和他贫,俩孩子已经趁着说话的工夫钻了进去,正站在床边大哭。她走近些试了试呼吸,还好,人还有气。
她们连忙把人抬去了医院。
一连打了好几瓶葡萄糖,李嫂子才幽幽醒了过来。
江甜果头一回仔细看她,发现女人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只是雾蒙蒙的藏着化不开的愁绪,醒来也不看人,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钱改凤和另一个嫂子这会儿正不停地劝,让她要保重,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又劝她要看开些,为了俩孩子日子也得过下去。
李嫂子就跟个木头人一样,听见了好像也没听。
江甜果于是先上班去了,等下班回来,只有李嫂子躺在病床上,旁边俩孩子安静的守着,生怕妈妈再出点事。
“江婶婶。”小慧亲切的叫了声。
江甜果摸了摸她的头,“小慧辛苦了,带弟弟去吃饭吧。”
姐弟俩牵着手跑出去,她打开了一个饭盒,放在床头柜旁,劝道,“嫂子,小米粥吃点吧,再饿下去胃要出毛病了。”
王春花木木的,好看的眼睛转过来看她,“小江,谢谢你帮忙照顾小慧和小宝。”
江甜果摇头,实事求是的说,“嫂子,我昨天才回来,其实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感谢我不如感谢小慧,这段日子你难受,孩子心里更不舒坦,但她还是把弟弟照顾的好好的。”
“你没能承担的,逃避的,都由你大闺女扛了下来。”
江甜果就这么直接地点了出来。
王春花本就脆弱的情绪一瞬间崩溃,捂着被子痛哭出声,“我对不起孩子,我是个不中用的娘。”
江甜果坐在床边的板凳上,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等到她把情绪发泄出来,只剩下重重地抽噎后,才继续开口:“嫂子,李营长牺牲,我们能体会你的心情。但事已至此,俩孩子已经没了爸,你这个当妈的不能再出事了?不指望你振作起来,但咱好好吃饭,别让小慧再□□这份心,好不好?”
抓着被角的手指紧了紧,过了好半晌,王春花慢慢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没说话,但是强打起精神喝了半碗粥。
这样就行了,江甜果帮她把饭盒刷了,低血糖不是啥大病,晚上再来看的时候,医生就允许出院了。
她帮着收拾东西送他们回家,谁想到刚走到家属院楼下,边上突然冲出来一男一女,抱着王春花就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妹子啊,向阳年纪轻轻就走了,留你一个人咋办呢!”
“哥,嫂子!”王春花好不容易调整了一些的情绪,在见到亲人时又没绷住,仨人拉着手抱头痛哭。
“先上楼再说吧。”小慧拽她妈的手,没拉动,江甜果于是出声提醒。
仨人这才泪水涟涟的上了楼,一进屋,王家哥嫂哭声一转,变成羡慕的感叹。
“春花啊,你家的房子真大!”
“还通水通电,比咱老家啤酒厂的家属楼都好!”
“这房子是你们分的还是买的,以后还让继续住吗?”
说着俩人就在屋里转开了,没有边界感的把合着的门都推开,嘴里问东问西说个不停。
王春花抽泣的声音慢慢止住,还未落下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有些不知所措。
她嫂子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撞了一下男人的肩膀,俩人这才闭上嘴,挪到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王嫂子轻咳一声,先看向江甜果,“这位是?”
“我是对门的邻居。”江甜果淡淡的回答,没有过多介绍。
“噢,同志你好,这些天麻烦你照顾春花了,我们来的匆忙,今日也不好招待你……”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江甜果觉得这俩人来的目的不单纯,但偏偏也没有理由留下来,转身正要想走。小慧拉住了她的胳膊,抬头看她,大大的眼睛有些紧张,“婶婶,上次你说要检查作业的,我写完了——”
江甜果不记得有这回事,不过小姑娘这么说,她便也顺势留下。
两人走到了小卧室里,门没关,隔着一层布帘子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王春花的哥嫂先是心疼妹妹,然后又唠了唠家常,茶水都续了一杯,这才图穷匕见。
“小妹呀,我和你哥这么大老远来一趟,就是家里不放心,担心你以后的日子该咋过?”
王春花一下子被问愣住了,这些天她只顾悲伤,自己都照顾不好,哪有空思考这个问题,“我就想着……,以后守着俩孩子,把他们抚养成人,培养成才,这样就对得起向阳了。”
“那你呢?”王家哥哥问,“俩孩子这么小,你一个女人想把他们带大不容易啊……”
王春花脸上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她嫂子连忙描补:“你哥不是催着你改嫁,是想劝你跟我们一块回老家。”
“回老家……”
“是啊,你身体不好,一个人在这儿也没个帮手,真遇上啥大事,那不是叫天天不灵。咱回了老家,有我和你嫂子,还有咱妈。这么多人帮衬着,你日子也能好过点。”
“而且向阳走了,他级别不低,对你们家属也有安置政策吧?”
王春花抿着嘴,只说现在还没通知。
“那我和你嫂子先留下来,尽量给你和外甥多争取些保障。”王大哥拍板下了决定。
王春花咬了咬嘴唇,抬眼看他:“你们留下来,家里咋办?”
“啥事儿都没你的事重要,你不知道,嫂子知道消息就心慌的不行,连夜收拾行李买火车票来的,就怕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王嫂子拉过她的手,拍了又拍,十足心疼的样子。
王春花一下被感动了,差点又要落泪。
江甜果给小慧辅导了一会儿功课,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开。她是听明白了这夫妻俩来的意图,说白了就是惦记李营长的抚恤金,只不过打了一层亲情的幌子。
偏偏王春花好像还挺吃这一套。
她心疼俩孩子,但作为外人,管不了人家的家事,只能在王春花送她出门的时候,小声说,“嫂子,抚恤金的事,你自己知道就行。给别人说,传出去了,听见的人心里都不舒服。”
她只能这样劝了。
王春花本来还打算和哥嫂掏心掏肺,全部交代了。但现在江甜果一说,又觉得她的话也有道理。
她哥是个嘴上不把门的,和谁都能天南海北的聊。这次救灾牺牲的不仅是她丈夫一个人,到时候谁的多了谁的少了,比较起来大家心里不舒服。还是少生些是非比较好。
她拉住江甜果的手,眼眶还是红红的:“谢谢妹子,我醒得了。”
江甜果和人告辞,回到自己家,刚准备关门,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也没多想,下意识瞄了一眼,正好和王璐对上了眼。
这两天没听他们两口子继续吵,也不知道发生了啥,她得意地又抖了起来,手里的网兜提着好几个饭盒,甩着钥匙大摇大摆地开门。
江甜果没搞懂她在得意什么,自顾自合上了门,不知道外头的王璐,正对着她家的门狠狠啐了一口。
“得意什么,过两天有你好看的!”
——
林寒松看媳妇回来,边拿碗筷顺嘴问:“李嫂子咋样了?”
“出院了,就是回来的时候碰上了她娘家人。”
“来的倒是挺快,他们咋说?”
“我看不像操着好心思,”她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王春花对她娘家人挺信任的,我劝了两句,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找机会再和她单独聊聊吧。”
林寒松点头,端出来今天的厨艺研究成果。大概是昨天的鸡蛋羹,让他受打击了,今晚做了一道简单的黄瓜拌皮蛋。
食堂因为考虑菜品的存放,不会售卖凉菜,江甜果则是觉得拌黄瓜,还不如洗洗生啃着过瘾,不打药的绿色小黄瓜,又脆又清爽,嘎嘎好吃。
但林寒松做了,她就捧场象征性的尝了两口。
“味道不错!”
这回是真心夸的。可能是凉菜本来就简单,又可能是林寒松一夜之间打通了做菜的任督二脉。总之今晚的菜,不仅可以下口,而且味道不错,江甜果一连夹了好几块。
这次总算是不用,你一口我一口的逼着对方消灭了。
因为林寒松同志变成了独臂大侠,江甜果不得不含泪担当起洗碗的工作。刷完碗又等炉子上的水烧热,把林寒松叫进浴室上半身一阵搓洗。
身上的疤结痂后,江甜果帮他洗澡时的注意力,就会不由自主的转移到皮肉上。强壮健美的男性身体,指节不小心碰到满手都是紧实肌肉的触感,似乎能感受到血管在跳跃。
嘶,你就拿这个来考验一位女大学生?
江甜果绝对坚守底线,在心里悄悄默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誓与黄赌毒不共戴天!
林寒松洗好出来,拿起了床边桌上被闲置了许久的主席语录,佯装若无其事的开始翻看起来。
昨天太累了,江甜果洗漱完倒头就睡。今晚恢复了点体力,就把头发洗了,从浴室出来,用毛巾在乌黑的发丝上来回擦拭着。
自从上次那场戛然而止的情事过后,她就放开不少,再没有穿着死板的长袖长裤,而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宽松的短袖,下面也不知道有没有穿裤子,露着白花花的大腿。
“关灯吗?”她把头发擦到半干,问。
林寒松点头,灯绳一拉,屋子里陷入黑暗。
林寒松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想着要说些什么才好,思考了半天,悄咪咪地把手伸了过去。
江甜果哪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没躲开,只是冷不丁的出声问,“你伤好了?”
林寒松有点期待的说,“其实我左手力量也很强,你可以试试!”
“算了,”江甜果翻了个身,离他远远的,“我怕你情绪激动,把石膏崩开了,到时候怎么解释?”
林寒松:“……”
他脑子转了半天,打算从生物和化学多个方面来论证,石膏的坚固性。但草稿刚打完,旁边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林寒松无奈的看了眼身旁睡得香香的女人,在床上睁着眼睛瞪了半天天花板。最后选择下床,顺手拿上了主席语录,到了隔壁的书房。
学习语录,净化思想。
洗香香睡饱饱,江甜果今天早上是自然醒的,她来到食堂,照常换上工作服开始打饭。
虽然雨停了,出去救灾的干部们也回来不少,但食堂的生意却并没有好转,大师傅尽量少准备了菜,一餐售卖结束,盘子里还是剩下不少。
以往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江甜果悄悄问王姐,不说让食客花钱购买饭票来吃饭,但每个月部队发的饭票都有不少,总不能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攒着,挤到月末用吧。
怎么想都不合理啊。
她们正纳闷着,有个人缘好的婶子跑出去,好半天才气冲冲的回来,“招待所食堂也开始卖大锅饭了!”
“而且,他们的大锅饭也能用饭票!”
石破天惊的消息。
食堂里一下炸了锅,最生气的是王姐,当即就放下筷子,要去找后勤处要个说法。
第37章 食堂
王姐怒气冲冲的去, 又怒气冲冲的回,气得把工作帽往桌上一扔,破口大骂:“太过分了, 有政策调整, 居然都不提前通知,拿我们干部食堂当傻子耍!”
有人大着胆子问,“那现在咋办?就让他们跟咱抢生意?”
看她不说话, 有人就猜了起来。
“是不是领导对咱不满意, 这才搞出来个招待所食堂?”
“要我说,咱食堂的菜单都几年没变过了, 我要是领导也想吃点新鲜的。”
“再说一句,就把你刚刚吃的饭给老子吐出来。”
食堂里的陈师傅拿着大勺, 在盆上重重一敲,面色不善。
有人出来打圆场:“嗐, 招待所食堂就一个厨师一个服务员, 哪怕供应大锅菜,撑死了又能抢多少生意。咱们等过两天救灾过去, 生意肯定又好起来了。”
这人说的也有道理,食堂里焦虑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些, 王姐鼓励了几句, 便顺势散了会。
多耽误了一会儿,江甜果今早下班晚了些, 谁想到对门的王璐前两天还是缩头乌龟,如今又站在家属院楼下抖了起来。
没人搭理, 她就自说自话,“哎哟,食堂真不是啥轻活, 我说是副厨,但人手不够,啥都得自己动手,这才干了一早上就腰酸背痛的。”说着她夸张地转了转脖子,又重重地拍了拍肩。
有心思活络的女人,连忙问,“小王啊,你们招待所食堂,是不是得考虑着招几个人啊?”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我们打算前厅后厨招十几个临时工。”
“待遇咋样?”
“那肯定是比着旁人的只会好不会差,而且还要好好挑人,不老实细心的不要,但是我在咱家属院也没啥熟人,嫂子们帮我推荐推荐该找谁呢?”
这话一出口,人群都沸腾了起来。
王璐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惹得人看不惯,但她似乎是个管事的,而且能安排工作呀!
“小王啊,你看婶子咋样,我以前大炼钢铁的时候就是管食堂的,保准有经验!”
“还有我,初中学历,算数绝对是一把好手!”
“我没啥,就是一把子力气,你指哪儿打哪儿!”
一群人围着说好话,这可是王璐来到军属院里,头一回感受这待遇,她笑得春风满面,一时间答应这个答应那个,答应了五六家。
好心情在她回到家推开门,看到一屋子的死人脸时戛然而止。
她打开饭盒,喊了一声吃饭了。
没人搭理,她就自顾自坐下来吃。
王璐自从上次赵营长说要离婚之后就消停了,但在家里天天和几张死人脸对着,她心里越烦越觉得没意思。
还是想找个工作,想来想去还是把主意又打到了赵继红身上。
虽然说上次那事两人都搞得挺尴尬的,甚至说不定赵继红还有点埋怨她,但——,毕竟这人是她的认识的唯一人脉了,所以就厚着脸皮,这回自己跑去人家办公室。
果不其然,赵继红看见她没啥好脸色,但王璐就是坐那,嘴巴里还不停捡着江甜果家的坏事说。
什么下雨的时候,食堂好几天都没让她去上班,还有林寒松救灾伤到了肩膀。
赵继红听着听着,脸上可算露出来了一点笑模样。
她合上手里的钢笔,慢悠悠的问,“会做饭吗?”
王璐眼睛一亮,当即就说自己娘家就是承包乡村大席的,在十里八乡都有名气,之前看了这么多年,也上手过,做大锅饭和小锅饭都不在话下!
赵继红点了点头,说会在招待所食堂给她安排个工作。
这真是意外之喜!
王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赵继红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楼下那道欣喜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从古至今,食堂都是最能捞油水的地方,如今上头要改革,给了机会,她肯定得来分一杯羹。
搞不好,她眼中的笑意又加深,还能给江甜果一个大惊喜呢。
——
江甜果没多管王璐,她上楼的时候正好碰见要出门的钱改凤,女人脚步一顿,笑着问她,“小江啊,昨晚的皮蛋拌黄瓜好吃不?”
“好吃,”江甜果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起,猜测,“是林寒松找你指点了?怪不得他水平突飞猛进,原来是背后有您这位高人!”
钱改凤一下笑开了,“你家小林也是客气,昨儿一下午拿着菜来了,在厨房跟我学了半晌,一直做到了他满意为止。”
说着又羡慕的不行,“看看咱家属院里头的男人,哪个不是受伤了就跟个大爷似的,擎等着人伺候。连你许哥都是,小林在厨房跟我学了一下午,他连看都不来看一眼。人比人真是得气死!”
江甜果挽尊:“那许哥不是伤了腿不好动吗。”
“我现在巴不得他赶紧好,看见就烦!”
钱改凤的话说得人心情好,江甜果乐悠悠的回了家。餐桌上,除了昨天的黄瓜皮蛋,又加了一道凉拌折耳根。
江甜果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林同志,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家属院男性楷模了。”
“那首长满意不?”
江甜果端起粥碗,盖住自己翘起的嘴角,告诉他,“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林寒松若有所思。
——
中午食堂的生意仍然没有好转,似乎是招待所食堂新开业,大家都想去尝尝鲜,中午居然比早上还要冷清。
“唉——”不知道谁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整个食堂的气氛都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部队食堂有补贴,正式工有编制。但正式工毕竟是少数,大部分都是临时工,而聘请临时工,是基于食堂生意的不错情况下。
江甜果担心,要是一直这么冷清下去,那他们这些临时工恐怕都得被炒鱿鱼。
但这会儿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这么多,王姐只是皱着眉头交代掌勺的大师傅,晚上少备一些菜,甚至有几个平日就惫懒的还松了口气,觉得又能清闲几天。
食堂人少,他们也就下班得早。江甜果刚到家,隔壁王春花就带着闺女端着一碗肉来了。
“妹子,昨天真是多亏你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在屋里昏迷多久。”
王春花感谢过了来帮忙的另外两个人,知道昨天是多亏了江甜果。这个平时都没有交集的邻居,在默默惦记着关心着她,王春花心里感激,想和她处好关系。
“邻居之间,这点事儿不算什么。”江甜果不想收,但王春花偏要给,红烧肉满满一碗,还带着汤汁。眼看推来推去,差点就要撒了,她只能接过来,到厨房找了个空碗装好。再把人家的碗刷干净,装了四颗皮蛋拿出去。
“你这也太见外了!”
“嫂子不收才是和我见外!”江甜果强硬的把碗递过去,打算和王春花好好说说她哥嫂,哪成想,嘴巴还没张外头就有一道声音插进来。
“小妹啊,炉子里的煤球好像要灭了,你来看看咋弄?”
就和后世的邪教组织一样,想要洗脑。首先得把人和外界封闭隔绝起来,然后反复输出自己的观点。
王春花现在就处在这种控制中,只是她本人似乎浑然未觉。急急忙忙的又回去了,徒留小慧愣愣地坐在板凳上,见江甜果看过来,她指头绞了绞,怯怯的说。
“婶婶,我不喜欢大伯和伯娘……,小时候爸爸带我回老家,我听到大伯说,把我留在家里,好让爸妈赶紧生出来小弟弟。”
“我也不想回去,在这儿我能和好朋友们一起读书,但大伯家的姐姐老早就辍学了,我不想跟她一样。”
江甜果惊讶于她的聪慧,愣了一下,然后蹲下身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啦,小家伙别想那么多,容易长不高,我会尽力劝你妈妈,放宽心。”
小慧看着她,困惑迷茫的大眼睛,将信将疑的眨了眨。
——
这段小插曲过去,江甜果这才发现屋里少了个人。
林寒松呢?
她去厨房转了一圈,发现炉子上温着一锅银耳雪梨羹。盛了一碗,入口是正好的温度,银耳和雪梨经过一上午的小火慢熬,变成了最可口的状态。丝滑的汤汁滑过喉咙,不止身体感觉,连精神也得到了滋补。
银耳雪梨羹味道太好,她一连喝了两碗,打回来的饭反倒没吃多少。
她刷了碗,睡午觉,醒来后又做了点杂事,一下午过去了,林寒松居然还没回来。
一直到晚上下班时间,江甜果才和他在楼下撞见。男人满头大汗,身上衣服也都沾着灰,单手推着辆自行车。
江甜果快步追上去,问:“你今天是去找车了?怎么也不给我留个信?”
“不确定能不能找到,怕你失望。”林寒松直爽的笑笑。
江甜果有些无话可说,没看他,只看着那辆自行车。
当时雨停,地面的积水稍微退了点,她就出去找过。被雨泡烂的土路特别难走,她踩在泥巴地里,凭着记忆找到了瓜棚。
可惜瓜棚早就被雨水冲垮了,连里面的自行车也不见踪影,她那时候的体力,不足以支撑着再往前继续走了,只能被迫返回,想着等过两天,路稍微好一些了再来。
谁知道就一直耽搁着,耽搁到她自己都快忘了。
“在哪找着的?”她看着自行车上虽然有一些磕碰,但不像是在荒地里被风雨侵蚀十几天的样子,八成是被人捡回去了。
林寒松单手拎起自行车上楼,江甜果想要帮忙分担,结果发现自己搭把手反而是添了倒忙,索性就快两步走在前面,先开了门。
早上煮的银耳羹还有不少,温温地煮在锅里,这会儿温度正好。她给男人盛了一碗,林寒松端起来三两口一饮而尽,这才说。
“自行车被冲跑了,我在边上找了一圈没找见,就去附近的生产队问了问。最开始还没人搭理,没办法去找了生产队的小队长,这才把自行车找回来。”
当时他把情况一说,几个生产队的队长比他还要着急。解放军同志救灾受伤,哪个没良心的敢贪人家的东西。他们连忙问了村里消息灵通的婶子,花了一下午,终于把自行车找出来了。
“等会儿我把车子擦洗一遍,上点油再给人家还回去。”
江甜果点头,喊他先吃饭。
林寒松看了看时间,问,“你今天是不是下班比往常早了些?”
江甜果筷子一顿,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这两天食堂生意不咋好,我们能早点下班。”
林寒松还不知道招待所食堂的横空出世,只当这是食堂的正常生意现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吃完饭就忙着修理自行车去了。
江甜果在旁边看了会儿,发现他干活异常的仔细,似乎还有点强迫症,自行车被他用抹布擦得一尘不染锃亮发光,再涂上润滑油。经过一晚上的努力,看起来和新的也没两样。
“等明天我去供销社买一兜鸡蛋,和自行车一块给人家送去。”
这是应该的,江甜果点了点头。
说完,男人突然转头看她,江甜果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结果他单手把自行车拎到门口,然后又转身用左手把她一把抱起。
男人手臂结实,动作间能感受到因为发力而绷起的肌肉,隔着薄薄的布料,透着滚烫的热意。
江甜果一愣,下一秒就被从客厅抱到了卧室的床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牵起她的小手按上了右臂坚硬的石膏。
“你看,是好好的,一点没裂。”林寒松声音暗哑,“要不要试试?”
第38章 (已精修)
“先洗澡, 一身的汗和灰。”江甜果按住那只作乱的手,不让他有进一步动作。
林寒松一愣,被拉进浴室像只乖顺的大型犬, 老老实实被人擦洗着。
灯泡的光泛黄, 伴随着浴室蒸腾起的水气,在女人脸上带起一层模糊的光晕。他紧张的舔了舔唇,在江甜果要转身离开时, 稍稍用力拉住了她。
“咚”的一声, 林寒松的手撑在墙上,把人按在了单薄的门板上, 然后凑了过去。
江甜果被吻住时,眼睛瞪得老大, 没想到70年代的土著,居然会在卧室之外的地方, 如此……
她不甘示弱, 伸出胳膊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滚烫的气息在咫尺之间交换。林寒松的大脑轰然一声炸开, 顺势揽住了女人的腰,狠狠掐住。
这是江甜果头一次迎合他, 心跳的好快, 一个简单的动作,带给他的不只是身体的愉悦, 所有的地方都在控制不住的鼓胀,下一秒就要炸开。
他舔舐着诱人的唇, 然后一声不吭的开始动作。
外面的短袖被轻而易举地脱掉,小衣服的扣子却被错杂地绞在一块,越解越紧。林寒松努力了半天都不得章法, 向来节俭克制的男人,指尖在背部大力收紧,竟然是想要把衣服大力扯下。
刚开始动作,就听到江甜果懒洋洋的抱怨,“喂,我就做了两件,你扯坏了我上班穿什么?”
她用一根手指抵在精壮的胸膛,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直起身子,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挤出一道雪白的沟/壑。江甜果瞥了他一眼,温柔地盖上还落在背后的那只手,说,“我教你解啊。”
林寒松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她的学生,被她轻轻引导着,一点点教授再简单不过的知识。她在看着他,目光很温柔,像个包容的师长,又或者是其他温柔有力量的女性角色。
纠缠在一起的布料带着扣子被他一点点理顺,然后彻底散开,雪白的酮//体彻底袒//露出来,林寒松又吻了上去,动作比起刚刚的急躁,多了几分虔诚的意味。
两人的呼吸都越来越重。
终于,林寒松控制不住了,单手抱起了她,大步进了卧室。
“关灯!”江甜果难得用了命令的语气。
男人置若罔闻,她只能在经过门边的时候,从狂乱的吻中挣扎出来,竭力停留了两秒钟,手胡乱地摸到了灯绳,用力一拉,屋内陷入黑暗。
林寒松闷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作为回报,他把人重重压在了床上。完全嵌入的瞬间,体温相贴,有种对方成为了自己所有物的错觉。
双方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林寒松一边捏她的脸吻,另一只手禁锢似的按着她腰。
情到浓时,他拉住她的手按在了肩膀上的石膏处。
“看,好好的,没有移位也没有裂开。”他声线沙哑,完好的左臂精悍肌肉,随着动作贲起。
对视之时,江甜果还能笑出来,身体微微颤抖,“那我是该夸你,”话还没说完就不耐得蹙紧眉头,硬生生转到了极柔的腔调,“太棒了吗——”
她无意识地脆弱,自然逃不过一直观察着他的眼睛。男人似乎是笑了一声,她此刻分不出更多心思去想他为什么突然笑了。
她被弄得浑身酸胀,漂亮的小脸上一半是汗水,一半是眼泪。
太超过了……
一切结束,林寒松安慰地低头,给了她一个称得上温柔的吻,她在他的亲吻下可怜兮兮地发着抖。
他还意犹未尽,但江甜果是真遭不住了,两次之后,果断拍开了又往这边伸的爪子。
她累得不行,又感觉刚刚丢人得不行,脾气愈发大了,颐指气使,“给我兑盆温水,我要洗澡。”
林寒松立马好脾气的下床,兑完水又立刻回来,眼巴巴的守在床边,像只护食的大狗。
江甜果没看他,扶着床边柜慢腾腾的站起来,却差点腿软,不止如此,还有身体内部被撑/开的异物感,都太古怪了。
她忽略男人的关切,三两步走到浴室快速擦洗了一遍。林寒松也趁着这会儿工夫,把床上的竹席擦好,正方便她回来倒头就睡。
一室旖旎散去,室内再次陷入黑暗,林寒松转头去看江甜果,人已经睡熟了,只看见隐约的轮廓。
他指腹摩挲了下,悄悄挪动身体,想和她睡得更近些。
刚贴过去,睡梦中的女人就轻轻给了他一巴掌,“热,往边儿上点……”
——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林寒松起的比往常都早,没去锻炼,又怕做家务吵醒妻子,就这么支着脑袋借着熹微的晨光,不眨眼的看她。
江甜果沙哑地呻//吟一声,搓了搓脸,问:“几点了?”
“五点二十。”林寒松说,看她起来的动作不太自然,忍不住关切,“还好吗,要不我去食堂请个假?”
江甜果走到衣柜旁,找出了今天要穿的衣服,“哪儿到这种程度,我还没这么娇气。”
她往常换衣服都是避着人,但俩人如今该做的事都做了,没什么扭捏的必要,就背着身子穿起衣服来。
几缕晨光钻进室内,淡淡的洒在白皙莹润的身体上,衬得她皮肤透明,有种不像人类的美。
林寒松凑过去,在她脸颊旁啄了一口,江甜果心尖一颤,诧异地看着他。
在这个只有鸟叫声响起的清晨里,她清晰的听见了自己错拍的心跳。
“我要出门了,”她很快回神。
“今天想吃什么?”林寒松问。
江甜果随口点了一道简单的家常菜,洗漱完毕后,和林寒松一起出门,两人在食堂和供销社的岔口分开。
走出去两步,她被从身后过来的王姐追上,女人意味深长的绕着她转了一圈,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下一秒就听见她说,“唉,你家小林年纪轻就是不一样,他那方面是不是可猛了?”
江甜果:“啊?啊!啊、啊……”
她没想到王姐平时看着老实,一张嘴居然能说出这么荤的话,头一次感受老司机的车速,江甜果一张小脸被臊得通红。
这时候旁边凑过来另外的同事,也是毫不避讳地就说起了夫妻那档子事,“我家那口子年轻时也是如狼似虎,谁想到过了25就不中用了。都说女人花期短,谁能想到男人花期更短,小江啊,你可得趁年轻,赶紧享受!”
啊这——,江甜果回想了一下,林寒松好像也过了25岁,那昨晚,到底是算他天赋异禀呢,还是算他宝刀未老?
嘶,这可真是个问题。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到了食堂,轮到卖饭的时候,却是难再有好心情——今天的顾客,比昨天更少了。
大师傅不知道是心里不服输,还是有了危机意识,托了两个脸生的,跑去招待所食堂,把各样菜都打回来一份。
“尝!”他一声令下,大伙和吃自助餐一样,纷纷伸出了筷子。
江甜果每样夹了一点,在碗里慢慢细品。饭菜一入口,她就懂了领导为什么要再开第二个食堂。
只从她自己来说,来了这么久,干部食堂的菜色和口味从未变过,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没有竞品的时候,顾客也能溺爱,但如今冒出来个菜色全新,口味不同的新食堂,能吸走大批顾客也是有原因的。
“尝完了,大家都来说说意见吧。”
掌勺大师傅在食堂是除了王姐之外的第二话事人,他这两天心情不好,没人敢触他的霉头,更别说比较两个食堂的菜色挑毛病。
他眼神扫过食堂的几个老员工,这才终于有人开了口。
“我觉得还是咱们的菜好吃。”
“什么手艺,给咱陈大厨切墩都配不上!”
王姐沉默了一会,不太确定地说:“这些菜和咱们档口的基本没有重复,而且口味都做得重,味道……,也好一些。”
“当然咱们的也不差,就是现在,我觉得是得做出点改变了……”
陈师傅哪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说他技不如人,做了这么多年大锅菜,反而叫个做小炒的给比下去了。
他心里烦的不行,视线一扫,这些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带着期待,似乎是想让他抓紧改变,好把食堂的生意救回来。
唯独新来的小江,眼神却有些不一样。
“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江甜果放下筷子,先问去打饭的两个小伙子,“这些菜,不用饭票的话各是多少钱?”
第39章 先用着吧
江甜果这个问题还真与众不同, 食堂里的其他人都没想到,两个小伙子愣了下,然后慢慢说。
“馒头三分钱一个, 五分钱两个……”
不对劲, 招待所食堂里,两个馒头的价格比这里便宜了一分钱!
足足一分钱!
“继续说。”王姐催促道。
两个人立刻想了想,“别的价格好像差不多, 哎!就是打菜的时候, 咱们这边一份是一勺,但是他们给了一勺多!”
早上还剩了不少菜, 大师傅找了个空饭盒交给打菜窗口的人,“你盛一份端过来, 就按平常的量来。”
过了一会儿,被他点出来的人端着饭盒走回来, 大师傅接过来, 又拿起桌上的,一比就知道, 两盒确实差着分量。
“原来如此,”大师傅喃喃, 看向江甜果, “你是怎么想到的?”
横空出世一个新食堂,顾客会为了尝鲜去尝试, 但老食堂还是有受众基本盘在,生意不可能在短期内断崖下降。
能造成这个局面的, 绝对不是一句对面口味好就能解释的通,所以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而为何食堂其他人没有考虑到价格因素呢?
因为这是个计划经济的时代,私人市场被禁止, 商品的供应量和售卖价格都是统筹制定好的,就像国营饭店,走遍一个市,一碗二两的阳春面,全都得是9分钱一碗。
招待所食堂这种刻意降价,和加量不加价的行为,是扰乱计划经济市场,但摆在消费者眼里是确确实实占到了便宜,怪不得能引走整个家属院的顾客。
但对着何师傅,江甜果肯定要来一点职场人的高级马屁,“两边师傅的手艺我都尝过,我觉得咱食堂的大师傅更胜一筹,所以这肯定不是口味问题!”
一句话,给老头子夸的心花怒放,看着江甜果越看越顺眼。以前只觉得她聪明,没想到还有品位,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
事情的关键被找到了,但却一点也不好解决,一道道充满着压力的目光落在王姐身上,她再次起身,声音带着火气,“这事不合规矩,我得去找后勤处!”
说着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
中午上班前,她带回来个不好的消息,学着后勤处长的原话,说。
“当初干部食堂设立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菜品价格是参照着军区内部食堂的价格定下来的,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具体的章程。如果你想统一价格,我建议,最好还得是你们两个食堂的负责人坐在一块商量着来。”
说起来是提了个方法,但其实就是在踢皮球。
王姐只能找去了招待所食堂,她以为如今负责管事的,不是掌勺的大师傅,要么是当初的服务员。谁想到最后走出来个眼生的女人,看起来岁数不大,嘴上没个准话,说是等回去统计统计,找时间给她答复。
这又是句敷衍到极致的话。
王姐气不打一处来,被晾在那半天也没人搭理,只能离开了。
王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反正她奉行一个托字诀,谁能把她咋着?
自从赵继红对她委以重任后,王璐拿出了比读书更认真的劲头。和掌勺师傅沟通后,熬夜列出了菜单,又绞尽脑汁想破脑袋,可算想出来个能拉起客流的方法。
她豁出去了,这是破釜沉舟的一战,她必须干好。
在江甜果面前,总得让她赢一次吧。
她不仅列菜单,负责管理,甚至还亲自掌勺,试菜完成,王璐觉得终于可以了,第一天早上的反馈也还不错,这才放出消息说要招工。
她又详细地算了下账目,根据她的估计,食堂的利润是多少,能卖多少钱,需要几个工人,该发多少工资,都给赵继红算了一遍。
赵继红捂着脑袋不太想听,“你就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能给我分多少钱?”
王璐就说,食堂刚开起来,需要打出去口碑,无论是菜品的口味还是质量都不能含糊,这段时间得舍得花钱。
等到把另一个食堂挤兑得半死不活了,他们就可以压缩人员工资,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想办法捞点油水,这些钱最后不都得是进了她,啊不对,赵继红的口袋。
话音落下,赵继红看她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意味深长的说:“没想到你还挺……”
挺什么到底是没说完。她就是想起在首都时见着批斗资本家时的场面,那一条条一桩桩,列在大字报上的罪行,和王璐刚刚说出来的话,真是八九不离十。
但是那又咋样,赵继红也就是惊讶了一下,之后便没放在心里,反正王璐就是她找来的一个替死鬼,早点死晚点死怎么死,都和她没太大关系。只要钱能到自己口袋就够了。
她点点头,看着王璐交上来,要招聘的临时工名单,拿起笔刷刷刷划了一片。
“刚开始不忙,用不了这么些人,”她在留下的八个人里又划掉一个,“按你说的,节约成本来。”
王璐急了,她说要节约成本,计划的也是,前厅后厨加一起,最少得招十来个人,怎么一下子叫减去了一半还要多。
王璐顿时皱眉,小声说出自己的意见,“我看干部食堂里头,大大小小的员工都十七八个人,咱们人少了忙不过来呀!”
赵继红便不屑地说,“你别看他们。前厅管前厅后厨管后厨,一帮人上班另一帮人就歇着,这就是好逸恶劳的小资产阶级作风,咱们可不兴那一套。再说了,你要想招十七八个人。好啊,那你给他们开工钱!”
这么一说,王璐只能怂了,她牛都吹出去了,要招的人也都提前应承好,收了人家的好处了,现在却没了下文。她也没办法,很觉得灰头土脸,没面子。
但赵继红发话了,她能怎么着,只能是挨家挨户把东西退回去,然后又跟人家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这事儿才算过去。
然后就是紧锣密鼓地准备上班,也没时间培训,万幸这些女人本来就是做事的一把好手,洗洗切切都不在话下。
她们也珍惜这个机会,一个月工作28天,工资给20,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仅比干部食堂给的工资高,而且都快和外头厂子里的正式工人差不多了呢。
虽然累了些,但不打紧,能发钱就行。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招待所食堂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干起来了。
这边听完王姐的话,众人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陈师傅喊去刺探敌情的小伙子又回来了,照例还是抱着两兜饭盒,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热腾腾的饭菜散发着香气,然而大家心里都装着事,连动筷的都没几个。江甜果饿了,她转身找了双干净的筷子,把每样菜都往碗里夹了一点,坐在角落里默默吃了起来。
王姐忍到现在,终于摊牌了:“今天处长问了问咱们食堂的生意,又和我说,可以适当减少一些员工。饭点的时候,窗口里头的人比窗口外头的还多,这不像样子。”
一听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众人立马急了。
“食堂生意不好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呀!”
“对呀,而且我们又没偷懒。忙的时候不见涨工资哪,闲的时候就想给俺踢走。这主任咋天天脑子里净想美事!”
骂的好,简直说出了打工人心声。
江甜果忍不住在心里给这位工人之光悄悄鼓掌,然而如今事实无法逆转。
出问题先解决临时工,就是最快最有效率的最优解!
王姐不想面对这样的局面,这些人当初都是她一个个亲手招进来的,无论有编制没编制,相处这么久,哪怕曾有龃龉,也不希望他们以这种方式离开的。
她烦躁地按了按眉心,转头和陈师傅商量,“要不……,咱们也降价?”
这句话说得格外艰难,部队食堂不是盈利性质,每月都会由后勤处补贴一部分开支,但并不多。
这些钱和日常的盈利要用来支出人员工资以及食材成本,如果再降价的话,现在能支撑几个月,但长期入不敷出,开除临时工肯定是必然的。
这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况且她看出来招待所食堂是没带着好心,要是降价的话,两边对着降,啥时候算个头。
她不抱希望的视线转了一圈,大家都提不出什么有用的想法,最后的视线落在角落处,默默吃东西的江甜果身上。
她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小江,你觉得这事该咋办?”
这么大的事,居然征求一个临时工的意见。
众人都是惊讶,不过江甜果脸上倒是习以为常,有一种被老师突然点起来答题的清澈无知。
本以为没有结果,谁想到她放下碗筷,认真的整理了一下思路,居然真给出了答案。
两人脑袋对着脑袋滴滴摸摸半天,最后王姐觉得她的想法有一定道理,于是便说,“那先按你说的办吧,希望咱们能够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这次应和的声音格外响亮。
——
今天林寒松同志便结束了病假,重新回去上班了。
江甜果以为他复工回去,应该有不少事要处理。谁想到推开门就看到男人静静地坐在桌边,旁边摆着热腾腾的饭菜。
“回来了。”林寒松含笑看她
江甜果洗过手,舒舒服服的坐在餐桌前,开始吃饭。
桌上有个不同寻常的铁盒子,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是什么?”
“咳,”林寒松轻轻掩唇,“我领回来的计生用品。”
“哦——”江甜果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林寒松真诚的解释,“咱俩的小日子还没过多久,我觉得孩子这事可以先不用着急,你放心也没人会催!”
说得挺好听,但江甜果哪能看不出他的司马昭之心。
不过,误打误撞,她也是这么想的。要孩子这件事,暂时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总之就是一句,先用着吧。
第40章 大获成功
出门前给林寒松布置的作业, 这人完成了,简单的青椒炒鸡蛋,味道非常不错。
鸡蛋炒的蓬松滑嫩, 一看就是放了多多的油, 这么奢侈,想不好吃都难。
做得好就要鼓励,江甜果得趁着他有兴趣, 要把他做饭的积极性和主动性都给培养起来。
所以她不仅手上支持, 一个人干掉了小半盘的菜,嘴巴也和抹了蜜一样, 夸个不停。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青椒炒蛋,进步越来越大了, 你真有做饭的天赋!而且最近你买菜烧菜,好多人都羡慕我, 我可开心了。”
“对了, 明天我想吃番茄炒蛋,可以吗?”
话风一转, 图穷必现,林寒松看着她脸上狡黠的笑, 点头, “可以,我会慢慢学, 你想吃什么都会努力做出来的!”
江甜果给他竖个大拇指,又夹了一大块鸡蛋塞进嘴巴, 更香了!
吃完饭,天色还早,两人起初听着收音机各干各的事, 林寒松搬着凳子悄咪咪的往她这边挪。江甜果注意到他的动作,也搬着凳子往远处挪了挪,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拉开了。
林寒松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
“大夏天热,别黏在一块!”
“我给你扇风。”说着他拿起扇子,勤勤恳恳的当起了扇风小弟。
只是师傅,你这扇风扇的是正经风吗?
江甜果已经懒得回忆,两人是怎么扇着扇着又扇到床上去了。
今晚的记忆全被那盒计生用品给轰炸了,她没用过避孕套,但大致见过,也知道广告语宣传的是超薄无感。
而林寒松带回来的计生用品,在这个宣传多子多福,人口红利的时代显然属于小众物资,不仅得拿着结婚证去专门的部门申请。更是由于技术和需求等种种问题,做工粗糙,对双方的体验感都极差。
更大跌眼镜的是,一盒三个,用完之后还要及时洗净擦干,再扑上滑石粉,重新放回小盒子里保存。
江甜果撑着眼皮看着林寒松蹲在床头柜滴滴摸摸的搞了半天,汹涌的睡意一瞬间被吓醒了。
“不是,你……,这对吗?”
林寒松不明所以,认真的拿过说明书,仔细的看了看,“没问题啊,严格按照要求一步步来的。”
算了,江甜果无力锤床,放弃交流。
曾经她为了卫生巾安全问题打爆消协热线,但如今,想起手缝月事带,循环利用的避/孕/套,江甜果就忍不住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
毁灭吧,这个世界!
林寒松没搞懂她怎么突然周身气压这么低,是哪句话惹她不高兴了?
他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凑过去亲她的脸颊,“怎么了,”想了想又说,“是因为避/孕/套生气?”
江甜果其实无奈更多,她是文科生,不会化学,也不会生物,就算是穿来的,也对这个世界的生产力做不出任何贡献,她只能适应,努力去适应。
她在心里努力开解自己,好半天才说,“避/孕/套这样用不干净,容易滋生细菌造成炎症,对咱俩的健康都不好。”
原来是这个事,林寒松不懂,但虚心求教:“盒子上说不要多次重复使用,那我们以后每三次更换?”
江甜果拿拳头捶他,硬邦邦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林寒松笑,“知道了,以后一个也不会再重复用了!”
说着翻身下床,从抽屉里拿出小铁盒,当着江甜果的面,把刚刚用过的两个扔进了垃圾桶。
这还差不多,江甜果终于安心的闭上了眼。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江甜果后悔的要死,连续两天折腾到大半夜,她身体又乏又困,总觉得睡不够,睁不开眼。
她伸了个懒腰,看看外面的天光,再一看手表,大事不妙马上就要迟到了!
她一激灵从床上爬起来,起身时却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她身上的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了下来,换上了衣柜里最好看的一条浅绿色裙子。
狗男人帮她换好了衣服!
等她推门出去,水龙头下,洗漱的温水已经兑好,牙膏挤好放在杯子里。
江甜果享受着林寒松体贴无声地伺候,早上起床的怨气跟着-1-1……
因为一切都被准备好了,所以哪怕今天起得晚,她反而比平时更早出门。
江甜果走到食堂门口,王姐的执行力出乎意料的强,昨天提出的方案今天就落地!
食堂门口左右挂了三个小黑板,上头显眼地写着“一周早餐/午餐/晚餐菜谱”。
就比如今天星期四,早餐供应的是红薯稀饭,清炒黄瓜、和酸辣包菜,这样一份带着个杂面馒头,收一张饭票。
王姐走过来,挺自豪地问,“如何?”
江甜果竖起大拇指。
其他人并不知道昨天他们的谈话,对食堂的变化云里雾里,一边干活一边好奇的在心里猜测。
等早上的备餐准备差不多了,外头也来了顾客,他们拿着饭盒来,看着菜品简陋的窗口一下顿住脚步。
“这是什么情况?”
干部食堂摆烂了,那叫他们这些群演来干嘛?
来的顾客闹哄哄的,王姐便吆喝着,把小黑板上的内容重复了一遍,然后又说,“从今天起,来干部食堂吃饭的,我都给发个纸,一顿饭集一个章,集满六个章,咱免费给一个杂面窝窝头!”
是的,这就是昨天听完江甜果的意见后,他们共同制定出的最终营销方案。王姐从昨天中午开始,脑子和身体都没闲过,先和掌勺大师傅商量出来了菜单,然后又忙着去搞宣传,可以说是动用了自己在家属院里的所有人脉,拉着老脸拜托他们明天一定得来干部食堂捧个场。
凭借着王姐的关系,今早食堂里的顾客比生意好的时候都多了不少,听见她的话,大家都是一愣,然后在心里快速计算起来。
原先一张饭票在食堂早餐的购买力是一个素菜,一个馒头,如今干部食堂改版,居然能让他们用相同的价格,多吃到一个素菜,还有一碗稀饭。
而且集满六个章,也就是六顿饭还能倒找回来个窝窝头。这不就意味着他们能用发的饭票在食堂吃的更好,更丰盛还能占便宜!
这可真是划算!
有人当即就拿着饭盒,和饭票一起递给王姐,“我先来一份,给大家打个样!”
王姐收票拿纸盖章,饭盒依次递到每个打饭人的手里,几十双眼睛齐齐盯着她们手里的勺子。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没少,虽然价格便宜了,但饭菜的分量一点没少,还是和原来的一样多!
哪怕是最容易偷工减料的稀饭,也是一点不含糊稠乎乎的一碗,有米有红薯,看着就好喝。
人群里一个女人接收到王姐眼神,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便带着俩孩子掏出来一个锅和一个大盆,“给我来六份!”
这么浮夸的行为,简直毫不掩饰,就差把“我是个托”写在脸上了,周围人打趣她。
“咋滴,小何你今天不过日子了?”
“老娘懒得做饭!”
六份饭分量可不少,这边盛着,那边王姐已经拿出来张草纸,手里的小印章蘸上印泥,“咔咔咔”迅速磡上了六个章。
然后又用钢笔在印章中间划过一道,和刚出锅的窝头一块递给女人。
“说的那么好,不就是个杂面野菜窝头!”有人觉得失望,不屑的撇撇嘴。
何婶子却没搭理她,自顾自的把窝头掰开,先给俩孩子一人掰了一块,自己也尝了一口。
短暂地咀嚼过后,她忍不住轻呼出声,“乖乖,这窝头咋恁好吃!”
浮夸的声音做作的表情,王姐连忙给她打眼色,让她稍微克制点,演得真实些。
但只有吃到嘴巴里的何婶子自己知道,她这次不是演技,而是真情实感!
作为干部家属,她们□□细粮是少数,野菜杂面窝头才是家家户户的主食。然而,就是这个平常看一眼都要胃里冒酸水的东西,今天却带来了完全不一样的绝妙口感。
蓬松暄软,入口还带着饱满的甜香味和野菜的清香,好吃的不像个馒头,更像是一款糕点!
“不就是个馒头,你这表情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呵呵,何婶子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她手里的窝头。咬咬牙狠狠心,她狠狠瞪了出声的人一眼,然后给边上和自己关系好的女人分了点窝头,让她们也尝尝。
这一下,表情浮夸的人瞬间又多了好几个,有人边吃边连连点头,有人更是直接说,“真好吃,再给我掰点呗。”
何婶子赶紧把仅剩的半个窝窝头揣进了兜里,“挤满六个章白送你,别惦记我的了!”
“嫂子,饭打好了!”
江甜果这时候把锅放在台面上,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为啥食堂的野菜窝头能与众不同?
这里头大有玄机,在现代时,粗粮细作是极受追捧的概念。江甜果尝过几次,了解一些做法,其中的秘诀就是得舍得放料!
谁能想到,在70年代的大食堂,他们居然舍得往野菜窝头里面加糖加猪油,还掺了四分之一的细白面。
做的时候大师傅的心都在滴血,好在如今看来反馈不错。
看着围观群众或是被一个窝窝头勾起了馋意,或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总之现在大家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玩意儿到底有多好吃?
有人不死心的问,“窝头单卖吗,我家不常在食堂吃饭,攒六个戳得攒到啥时候。”
王姐轻轻摇头,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好吧,既然如此只能认命地集章,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是占的便宜,麻烦就麻烦点吧。一时间大家争先恐后,往王姐身旁挤,“快快快,给我打两份盖俩戳!”
“我要四份!”
“你们别往前挤了,有孩子呢,看着点脚下!”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王姐没办法,站在凳子上扯着嗓子来维持秩序,又出来几个打饭的工人,勉强整出了一道长队来。
有人看着前头排那么长,凑热闹的心有点儿歇了。但这样的整合分工效率飞快,队伍嗖嗖嗖的往前走,还没等她们下决心离开,就不知不觉付了饭票打好了饭。
今天,干部食堂和前几天一样,照常是早收工,但不是因为等不到顾客破防关门,而是因为准备的饭菜全卖完了!
干干净净,一点没剩!
虽然没饭吃,但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收拾打扫的速度都比往常快了许多。
王姐和何师傅心里都有个账,江甜果提出来的方案,表面上看是顾客占了便宜。但其实,缩减菜色,大大为食堂减少了成本和备菜时间,哪怕是搭上了窝窝头,算下来利润率还能和从前持平。
更不用说还引来了客流,提高了销售额,所以这毫无疑问是一场漂漂亮亮的生命!
王姐在下班前开了一个简短的小会,她声音激昂:“首先,咱们今天早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啪啪啪——”十几个人拍出了震天的掌声。
“大家都辛苦了,但是我要说,今天最大的功臣咱们小江!售餐模式和窝头配方都是她无私贡献出来的,大家给小江呱唧两声!”
“啪啪啪”这次的巴掌声甚至比刚刚更响些。
小江扶食堂于将倾之际,救临时工于失业水火,真是天大的好人!
“谢谢大家,”江甜果被起哄着,要她说两句,她就大大方方的站起来,“今早的成功是王姐,陈师傅,是咱们干部食堂这个集体共同努力的结果,少了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如此完美,咱们一起也给自己鼓鼓掌!”
“好!”
这是个集体意识很重的年代,江甜果这样不居功不自傲的态度,更让人对她有好感了。
虽然食堂的饭菜都卖完了,但今早这么开心,王姐索性奢侈一把,掀开蒸锅,把大爆品野菜窝头拿出来,一人一个,人手有份。
食堂员工们馋了一早上,没想到还有吃进嘴里的时候,有心急的当即就咬了一大口。不愧是凭一己之力带动今早销量的窝头,好吃,真是好吃!
比馒头香软,比糕点清爽,从未有过的味道,尝过的人都纷纷对江甜果竖起了大拇指。
看看人家小江,有文化有谋略,还会做饭,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完美的人?
江甜果被夸的小脸红扑扑的,好险没被淹没在夸夸天堂里,连忙带上王姐特意犒劳的两个窝头,轻快下班去了。
中午还是卖套餐,可能是早上的名气打出去,有了口口相传的自来水,中午的顾客居然比早上的还多。
忙到最后,王姐盖章的手都酸了,后面却还是一群人排队,等着交票盖章。
她看了看还剩下的菜量,只能摆摆手,歉疚的说,“各位,今儿中午的卖完了,大家晚上再来吧。”
“啊——”这下吃的和没吃到窝头的人都不开心了。
有人大着胆子问,“能不能把窝头也拿出来卖呀,哪怕是卖5分钱一个,我也愿意花钱!”
这话一说,有不少人都响应,王姐虽然在道歉,但语气却说不出的自豪,“不好意思了,咱家的窝头是非卖品,想吃只能拿章换!”
“噫——”
奸商,搞饥饿营销限购的奸商!
明明被怒视的是王姐,江甜果却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但这事怪谁,要怪只能怪不讲武德,率先搞降价的招待所食堂。
她觉得自己想出来的营销方案,已经是非常非常道德的了,嘻嘻。
从食堂回来,正好是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江甜果戴着林寒松买回来的草帽,穿着淡绿色的长裙,踩着阴凉地,蹦蹦跳跳地往回走。
草帽是农户家编织的最简单的款式,光秃秃的一顶。她就趁着空闲时间稍微改造了一下,用裁衣服剩下来的碎布头,拼成了个长长的布条,缠了一圈绕在草帽上,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种做法既显得她简朴,也能小小的装饰一下,江甜果还挺满意自己的小巧思,觉得这一身搭配有几分波西米亚的田园风味。
走过楼梯转角,她看到有个女人站在自家门口,似乎已经等了她好久。
“你这是做什么?”江甜果问。
